[奇幻修真] 上天台 作者:離人橫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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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小孩 2012-10-5 04:46:43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93 497838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7 22:21
一百八零 拖刀計
  
  強橫無比的神識狠狠的撞擊,以勢如破竹之勢,侵入了程鈞的紫府識海。
  
  神識攻擊,那是修士之間一種特殊的攻擊方式,也是一種慘烈的白刃戰。直接以神識相互攻擊,一旦發動,便是死傷難料。雙方都有極大的危險。畢竟神識是何等嬌貴的東西,若有損傷,就是難以彌補的大禍,連魂魄都有可能大損,向來為修士所不取。
  
  但紫霄宮中禁制何等嚴苛,各種神通法術都受限制,如要動手,除非是果然赤膊上陣,跟市井無賴一般扭打在一起,否則也只有這一個手段最為直接有效。
  
  其實以唐世初的修為,這個手段很是無賴,築基修士的神識差距,有一個絕大的分界,那就是定紫府。不管是築基中期還是築基後期,只要定了上丹田,開闢紫府,不光是神識的性質有了質變,量上也不可同日而語。
  
  他既然是築基後期,紫府自然早定,如此悍然出手,那是真正的以大壓小。
  
  程鈞的神識也不弱,只是他功法特殊,並沒有定某一處府田,而是各開闢了三分之一,最平均不過。固然他先天神識強大,但也沒有強大到超過三分之二個紫府的地步,若是遇上一般的築基後期,最多勉強平衡,而唐世初的神識更是勝於儕輩。若是在外面驟然如此碰撞,他一來必然躲避不戰,二來戰而必輸。
  
  但是在此處,他沒有避戰的餘地,因為放出拒絕神識入侵的防禦法術也是被禁止的,再者,他也有了一戰之力。
  
  調動紫府中神識倏地探出,程鈞內視其中,果然見一道白金色的神識狠狠地撞擊過來。
  
  西嶺劍派的功法劍術皆從西方庚金劍氣,即使是神識也如劍氣一般凌厲無匹,一往無前。程鈞的神識本來飄蕩在紫府之中,還是一團混沌,他重生而來,神識帶了些前世的屬性,今世修煉的功法只求浩蕩正大,無偏無倚,反而把原先的特性也丟失了,如今退回浩蕩混沌的原本之意,雖然失了個性,但力量上的潛力要勝過他人百倍。
  
  心念一動,神識由鬆散驟然收緊,化作!線,迎上了對方的神識。
  
  嗤——
  
  雙方的神識擦身而過,程鈞並沒有選擇正面撞擊,而是在最後一瞬間虛化神識,與對方周旋一次,就此退回。
  
  唐世初臉色一變,感覺到了自己的神識受到了阻礙,雖然沒有吃大虧,但多少還是有些挫敗,微一咬牙,立刻加大了神識的強度進行攻擊。
  
  嬴玥在旁邊看著,見唐世初變色,也是頗感驚訝,轉頭看向程鈞。
  
  程鈞心中篤定果然,這唐世初的神識雖然浩大,但也是自己能應付的。
  
  畢竟,主動攻擊的是唐世初,而作戰的地方是程鈞的主場神海之內。
  
  紫霄宮禁制的法陣非常嚴苛,唐世初神識離體,已經受了極大削弱,若是再強硬進攻,所受的潛質更大,到了程鈞識海,已經是強弩之末。展開攻擊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然而程鈞若堅持如剛才一般固守,憑藉主場紫府之利,最多也就是將他擋開,不可能反擊,因為一旦自己的神識外放,受到削弱的就是他本人了。
  
  他必須暫時先示弱,然後一步步將唐世初的神識引誘入毅中,引蛇出洞,絕地反擊,方能一舉得手。
  
  這一招在俗世叫做拖刀計。
  
  招數很俗,但是有效,不然也不會一用再用。只是完成起來極難,以弱攻強,稍有不慎,就是死局。尤其這裡是程鈞的神海,就是兩敗俱傷,倒霉的也是程鈞。

  但程鈞有絕對的把握,若論神識的強壯,他現在還差了些,但是若論神識攻擊的手段,卻是變化萬千。唐世初本身手段不提,人也是倨傲得很,神識的攻擊方式簡單粗暴,依仗著自身實力,不屑做其他變化。卻是正好落入程鈞下懷。
  
  朦朧的紫府之中,一道強橫的白金神識在其中橫衝直撞,衝撞的是對面朦朧的光牆。程鈞的神識經剛才的一撞,再也沒有重新凝聚,反而散發開來,形成了一團光牆,嚴密的擋在唐世初前面。
  
  唐世初的神識如劍氣一般,細長而快速,凌厲非常,雖然是在對方識海中,但依舊大膽縱橫,穿插無忌,採用的是切割的方法,雖然光牆堅固,但他集中於一點,緩緩地一寸一寸切割著眼前這一小片地方。隨著時間的推移,神識越來越盛,若從旁觀的角度看,那白金神識已經化為劈山的利劍,從頭到尾,都是鋒利!
  
  終於,光牆的某一點,開始搖搖欲墜。
  
  快了!唐世初的神識越發的尖利,他甚至拋棄了加固本身的防禦,直接化作無上的攻擊力,如白虹貫日,全力出擊。
  
  破!
  
  光牆在一瞬間如崩潰的堤壩,一窺千里。
  
  白金神識突然而入,在識海之內遊蕩,橫衝直撞。
  
  唐世初面露微笑,但微笑剛剛露出,已經凝結在臉上。
  
  在對方紫府中遊蕩的神識,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速著,周圍原本只是霧氣昭昭的環境,漸漸地越縮越緊,周圍的霧氣彷彿實體一般凝聚著,空間彷彿被某種力量禁錮住了。
  
  驟然,空間抖動!
  
  混沌的空間驟然形成了漩渦,鋒利的空間震盪,將整個神識包裹了起來,剎那間如同絞盤一樣,將白金色的神識帶入了粉碎的深淵,神識大半白金色的光芒,在瞬間被漩渦絞碎、吞噬,消失在一片混沌之中。
  
  上當!
  
  唐世初臉色驟然慘白,一口鮮血到了嗓子眼,被生生的嚥了下去口無論是誰的神識被如何粗蠻的絞碎,也絕對不會好受的。他也算有膽子,立刻壯士斷腕,拋棄了在漩渦深淵不可自拔的前端神識,餘下的立刻倒飛出來,速度之快,比剛才還更迅速十倍。
  
  程鈞目光微微一動,識海一頓,放開了漩渦,由得他倒飛出去。白金色的神識在剎那間遁開,眼見就要離開識海之時,突然感覺一陣緊迫,只覺得身後原本放鬆的的神識如利劍一般向自己追來。
  
  要趕上了!
  
  他立刻全力收回神識,紫霄宮對亍神識的削弱,他也知道,只要能夠撤出程鈞的識海,在外面他是絕對不會害怕的。
  
  就在他往前飛遁的時候,突然,唐世初臉色大變,因為他驟然發覺,在他撤離路線的正前方,還有一個強大而隱蔽的神識在等他。
  
  唐世初臉色都青了,第一個念頭就是:這程鈞恁的了得,在築基期就能神識分裂!這番我命休矣!
  
  但緊接著,他就知道不是程鈞。原來那神識始終遊蕩在程鈞的識海之外,並不進入,反而有些悠哉游哉,似乎等著他前來,然後堵門。
  
  是嬴玥!
  
  屋中只有三個人,若是旁人貿然侵入,他們豈能不知,能在這裡悠閒袖手旁觀,還順便撿便宜的,必然是斗星移海的嬴玥。
  
  唐世初暗自咬牙,這娘們兒來撿便宜了。她倒是會拿捏機會,必然早就等在這裡,不管自己是勝是敗,終究是要撤回來的。只要自己一回來,自然就被她截住,撿了一個大便宜。
  
  果然人說,西嶺劍派好勇鬥狠,九雁山人偏jī古怪,斗星移海陰險狠毒,果不其然。
  
  就在這時,唐世初感覺到,身後程鈞的神識倏地停住,似乎對繼續追擊失去了興致,停在識海的邊緣,遙遙的觀察著這邊的情況。
  
  看來九雁山也不希望被斗星移海撿了便宜去啊。唐世初稍微安定,自己神識雖然削弱的厲害,但只要不受到前後夾擊,他就有把握退回去。到時候再和他們算賬。
  
  不知道是不是收了程鈞態度的影響,嬴玥的神識始終外放在空中,卻沒有進一步行動的意思。三家神識在空中各自打了個圈。緩緩盤旋著,都沒有輕動。
  
  只聽一聲輕笑,嬴玥上前一步,道:「好了,交流也交流完了。既然暫時打不起來,咱們就暫且罷手吧。」
  
  唐世初與程鈞對視一眼,程鈞率先收拾神識,回覆了紫府,依舊坐在蒲團上閉目養神。唐世初緩緩地收斂了自己的神識,斜了程鈞一眼,目光中露出些許迷惑的神色。
  
  三人不再說話,一起打坐入定,殿堂之中一片沉悶。
  
  過了許久,有小道士過來,領著三人參加正式的綵排。
  
  這一次綵排場面可就大了,不但一切意識皆與正式典禮無異,連張延旭居然也在,正坐北面坦然受禮。整個流程走的嚴苛無比,按照正式典禮的順序,足足進行了好幾個時辰,一直到了深夜,三人雖在前面有些摩擦,但至少城府都是夠得,按部就班走了一遍儀式,沒有出現任何差錯。
  
  足足進行了四個時辰,掌管禮儀的老道這才滿意。所有人都散去,只有張清麓回入內殿之前,將三個人都留下。
  
  將三人引至紫霄宮中最嚴密的內殿,張清麓吩咐給三個人上茶,然後屏退了其他人,道:「現在只剩下我們幾個了。都是自己人,咱們聊聊吧。」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8 16:32
一百八一 面對面

  此言一出,程鈞三個人一起一怔,互相看了一眼,神情多少都帶了些驚疑。
  
  張清麓掃了一眼三人表情的細微差異,發現程鈞和嬴玥疑惑中,多少帶著些瞭然,不比唐世初純是一頭霧水,心中有數,含笑道:「這裡是內殿,最安全的所在,那我也不隱瞞了。今天這個聚會實在是出乎意料,也不是我特意安排的,但你們三個,確實都是我的人。」
  
  程鈞看向唐世初,正好遇到唐世初的目光碰過來,兩人目光一對,少了些火藥味,多得是幾分愕然與瞭然。
  
  張清麓見兩人如此,道:「我看你們剛才交手了?也罷,不打不相識。不過我希望這是最後一次了。自己人麼,切磋切磋是可以的,總不好傷了和氣。」說到這裡,他心中也有些疑惑,唐世初的修為穩穩壓了程鈞一籌,怎麼從氣色來看,還是唐世初吃虧了似的?不過他面色絲毫不露,「來吧,我們在互相認識一下。唐世初,我的小兄弟,早在二十年前投入西嶺劍派,那是為了我的個人目的,委屈他犧牲了二十年時光。」
  
  唐世初臉色微微一紅,剛才狂傲之色褪去,反而有些靦腆的道:「為了真人,又說什麼委屈?況且西嶺劍派確實有很多值得學習的東西。」
  
  張清麓道:「西嶺劍派雖好,不是家園,還是委屈你的。」轉過頭來笑,道:「我看小玥和小程都多少猜到了些前因後果,是不是?」
  
  唐世初微微抿嘴,嬴玥突然噗哧一笑,笑容甜美,與剛才面對面那種皮笑肉不笑的感覺判若兩人,道:「哪是什麼猜到了啊?我只覺得唐道友有些怪了,程道友一點沒看出來。那也不是唐道友有什麼破綻,只是我早就聽說過唐世初的名字,知道他是個人物。看他突然犯了狂躁的毛病,怕其中有詐。」
  
  程鈞笑了笑,道:「我也沒看出嬴道友有什麼不同。唐道友也沒什麼明顯破綻啊。只不過唐道友進入我的識海之後,雖然攻破了第一層防禦,但卻沒有繼續破壞,反而四處遊蕩,似乎想要探查點什麼。我總覺得有些奇怪,或許他不存惡意吧。」
  
  當時他發現了唐世初的行動,也覺得怪異,是覺得此人內中另有目的,但也沒肯定他是哪方的人。但多少還是謹慎處置了。後來他放棄追擊,也有這個原因在內。
  
  唐世初鬱悶的拍了拍腦袋,道:「合著你們都撿著我一個傻子圍觀麼?果然是在西嶺劍派這混賬門派呆的久了,腦子都鏽了。」
  
  嬴玥笑道:「果然唐道友也受風氣所苦嗎?斗星移海那邊烏煙瘴氣的,是非的要死,最喜歡搞挑撥離間的事。我在那呆久了,挑撥的話張口就來,那叫一個討人嫌。道友你看出來了沒有?」
  
  程鈞忙道:「會受影響嗎?九雁山的風氣怎麼樣?」
  
  嬴玥笑道:「九雁山?道友你仔細了,那裡出來的都是一群偏jī的瘋子呢。」
  
  程鈞和嬴玥兩句話,旨在緩解氣氛。經過他們倆一打岔,唐世初果然笑道:「你們來西嶺劍派試試?這裡面的人全是自大傲慢的蠢貨,一個比一個狂。你要想混進去,那要比他們更蠢,更狂才有用。才有人追隨。祁海那樣的,也就是一般水準。混了這麼多年,我已經到了遇到矛盾第一個念頭就是拔劍往上砍的地步了。」
  
  程鈞哦了一聲,細思其中前因後果,就是他也很難想的通透,道:「難不成……難不成那草包祁海是故意推出來的?」
  
  唐世初神色詫異,道:「這個你也知道?」緩緩道,「我本來在西嶺劍派經營許久,但是前幾日出門去了。西嶺劍派藉著這次捧劍的機會,謀取九雁山劍閣的身份,我是前日才知道的。那時我想,真人或許不願意見到這個結果,但是沒與他交流,我也沒辦法自作主張。因此事從權宜,先將祁海推上了這次使者的位子。」
  
  嬴玥嘻嘻一笑,道:「那祁海,想必是所有候選人中最蠢的那個,是不是?」
  
  唐世初道:「是啊。他是西嶺劍派掌門的內侄,最是狂妄愚蠢不過。我推他上來,一來他入了九雁山的眼可能性不大,二來就算入了,也不堪大用,想必與大計無礙。沒想到他的愚蠢更出人預料,直接被退了回來。而其他候選人多半不是掌門一支,掌門心中不平。我在其中做了一點手腳,順理成章頂替了他的位子。」
  
  程鈞笑道:「原來如此,道友想必是看我驟然冒出來,怕我妨礙宮主的大計,因此起意阻止。」
  
  唐世初無奈道:「算不上阻止,我想試探一下,你是哪一邊的人。」
  
  程鈞心道:怪不得他進了我識海之後,起了探查之意,原來是想從我的識海中找出線索。
  
  張清麓含笑道:「程鈞向來謹慎,只怕沒那麼容易試探出來。不過我可以打包票,他是我的人。」
  
  說著,他起身拍了拍唐世初,道:「小唐,這一次是我發信晚了。因此上引出你們的誤會。程鈞是我信得過的人,我讓他幫我鎮住九雁山,是如今情勢下最好的選擇。那九雁山的局重要,西嶺劍派的局也重要,你一身難以兼顧,若是入了九雁山,固然這邊萬無一失,那西嶺劍派叫我哪裡找一個合適的人選?二十年的辛苦佈置也是可惜了。因此我希望你們兩個能夠精誠合作,不要為小事——還是誤會傷了和氣。」
  
  唐世初低了一下頭,起身端了一杯茶,道:「如此,程道友,我向你賠罪。」
  
  程鈞一樂,道:「唐道友何錯之有?最多是情勢不同。若是剛剛我們有什麼誤會,聽到剛才那一番解析,我只有佩服無以,傾心交往,那還有什麼嫌隙存在?要真為了那點小事生事,那是我的罪過。道友看我可是那樣的人?」說著端起茶來一飲而盡。
  
  這番話給足了唐世初面子,唐世初飲了手中茶,道:「我也佩服你,築基中期,神識這種最做不得虛數的上面都有那樣的手段,想必法術修為上也是出眾的。有你在九雁山,我還擔心什麼?」
  
  張清麓笑道:「程鈞年紀小些,世初你多照顧他吧。」轉頭對嬴玥道:「這嬴姑娘來頭就更大了,說起來和我是師門之宜。她入斗星移海的門可是機緣巧合,我當初沒想到她會進那邊,這次也沒想到她來,因為她來了,這裡也就湊了巧了。盛天三大聖地三位使者,都是我紫霄宮的人,紫霄宮若不大興,那是天理不容。」
  
  嬴玥堅定道:「紫霄宮大興,必在眼前。」唐世初接口道:「也只能在真人手中。」
  
  這兩句話,程鈞看出了點微妙的不同,嬴玥的的立場似乎偏向紫霄宮,而唐世初則更在乎張清麓本人。
  
  張清麓笑道:「今日你們三個人難得聚在一起,我本來只讓你們見上一面,不過典禮結束,你們就要分別了,既然這個時候正好,不如我在這裡多說幾句。」指著地上的蒲團道:「你們三人坐過來,離我近一點。」
  
  幾人上前,張清麓笑道:「盛天三大聖地,是支持北國修仙界的三大柱石,只要這三個地方不脫出掌握,那我盛天就亂不了。因此你們三個人的責任可謂重大,說是我紫霄宮外第一事也不為過。這幾日我會找你們談話,但有些話我在這裡先說,你們一起聽聽,彼此也就有個數。」
  
  程鈞心知張延旭終於要開始佈局,修道界平靜的日子已經開始倒計時了。
  
  張清麓用手在虛空劃了三道,道:「人說三足鼎立,這三足若有一足不穩,這鼎就立不起來。因此我第一件事說的是安全。無論如何,作為一根柱石,你們三人的安危是最重要,其他的都要靠後。我現在告訴你們,就算是我本人下的命令,只要你們覺得,這件事有致命的威脅,你們都可以暫停。」
  
  將個人安危放在第一點,顯示了張清麓收攏人心的手段,當然,程鈞不知道其他兩個人會不會被感動到死而後已,程鈞是絕對贊成,有危險他才不會理會什麼命令——就算沒有危險,上面的命令也要看合不合程鈞的胃口,若是他不樂意,那還是等於廢話。
  
  張清麓道:「第二件事,我覺得你們應該建立一個只有你們三個人知道的聯絡方式,這個方式我也不需要知道,但是你們自己心裡有個數,或許將來就用得上。」
  
  嬴玥道:「是,若是兩位信任,這個我可以做到。」斗星移海在星相、法陣以及信息奇術方面有得天獨厚的優勢,雖然這些也是程鈞最擅長的,但是他沒必要特意出手。
  
  張清麓道:「還有一件事——我希望你們三個要和睦,因為你們都是紫霄宮的人。但是九雁山、斗星移海、西嶺劍派這三家,和睦起來對旁人有什麼好處呢?尤其是他們最近鬧了些矛盾,想必一時三刻是好不了了的。我看將來就算維持表面上的和諧,將來自然也是不會和睦的。」
  
  三人都是極聰明的人,話已經說到如此露骨,有什麼不明白的?程鈞暗道:「這個才是重點。現在時候還早,許多佈局不宜大庭廣眾說出來,但是有些事情卻是可以挑明了。這三家都是大勢力,若是和睦了,自然對道宮不利。不過即使他不說,九雁山和西嶺劍派的梁子已經結大了,再和睦也和睦不到哪裡去了,至於斗星移海……」
  
  程鈞剛想到此處,只聽有人道:「清麓,這就是你的三個釘子麼?」
  
  這句話說得很直白,也不好聽,程鈞轉過頭,只見內殿門口,驟然出現了一道人影,不知從何處而來。巨大的陰影下,一個身穿烏金道袍,頭戴烏金衝天冠的人緩緩入內。
  
  這人一進來,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冷意。張清麓這個地方,不說是道宮的核心,也是極其秘密安全的所在,竟有人大喇喇的走進來,還語出不遜。
  
  但程鈞卻沒在意那個,只是盯住了那人的法袍——若是他沒看錯,這件衣服與當初他在來紫霄宮路上見到的那個上清宮尊使的背影一模一樣。
  
  上清宮尊使……
  
  那上清宮的尊使看上去是個面色端嚴的中年人,紫色國字臉膛,頗有一股渾厚霸氣,但身上並沒有帶著靈壓,即使只是築基期,在他身邊也不覺得難受,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貴氣,不怒自威。
  
  張清麓見他進來,忙起身躬身道:「清麓見過上使。」
  
  程鈞等三人暗自一凜,立刻跟著道:「見過上使。」
  
  那上使點點頭,道:「清麓免禮。」他卻沒有坐在地下的蒲團上,而是輕輕一揮手,半空中飄下一團光芒,落在地下。他穩穩當當坐在上面,如同坐在龍椅上。紫霄宮中本來禁止所有法術,但他這一下舉重若輕,全無滯礙,顯示了他壓過整個紫霄宮的修為。
  
  那上使道:「既然是清麓看上的人,那必然是才堪大用的。我看你們似乎也不錯,來,介紹一下給我認識。」說是看他們不錯,但他的眼珠其實根本沒有轉動,也絕沒有掃過他們哪怕一眼的意思。三個築基元師,終究是不在他眼下。
  
  張清麓也沒隱瞞的意思,直接道:「這是清麓派到三個門派的人。這是唐世初,這個是嬴玥,這個是程鈞。」說著三言兩語介紹了一下他們三人的情況,語氣中輕描淡寫,很多信息都是一帶而過。
  
  那上使點點頭,目光終於在三人面上一一掃過,只有這一瞬間,顯露出了極高的修為,任誰被他一眼看去,都好像全身都被看透了。程鈞知道這是靈壓過了數個境界自然流露出來的現象,與查探無關,心中別無異樣,只是面上和其他兩人一般誠惶誠恐。
  
  過了良久,那上使道:「既然是外派的,在道宮點過了本命魂燈沒有?」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8 16:35
一百八二 本命魂燈

  雖然這一聲語氣不嚴肅,但是眾人還是神色一變。
  
  程鈞也還罷了,嬴玥和唐世初臉色同時一沉。
  
  本命魂燈是控制修士的一種手段,取修士的一點神魂,點亮明燈供奉,通過此等手段,可以探知修士的神魂本命,瞭解修士自身的情況。其實這種手段遠遠稱不上嚴苛,與魔門血魂燈或者其他稀奇古怪的控制手段比起來遠有不及,重監察而輕控制,很多門派都會在剛入門的時候就給自家弟子點上一盞。
  
  但是把自己的本命魂燈交給其他人,除非極其信任對方,否則多少還是受到牽制的,尤其是道宮這種龐然大物,誰知道會有什麼樣的手段,或許這一盞本命魂燈點起來,就會有一點制住了自己的命門。
  
  幾人不說話,張清麓卻是笑道:「自然早就點上了。程鈞是我紫霄宮下的郡守觀使者。按照規矩,早就有心燈供奉在堂。他們幾個也是我心腹之人,豈能不點本命魂燈?」
  
  饒是程鈞知道張清麓這是收攏人心的手段,但一瞬間也被感動了,固然張清麓這句話的意思是不需要他們點本命魂燈,是對他們的信任,但更重要的是他這種毫不猶豫的庇護態度,尤其是面對上清宮這種強大壓力的時候,幾乎沒有權衡就做出這種選擇,著實令人真的感動。
  
  程鈞雖然沒露出異色,但對面嬴玥和唐世初的心情波動都不自覺的露在外表,好在他們也算機警,稍微低頭,把神色藏在陰暗之中,不然這一下就可能把張延旭推到深淵裡。
  
  那上使點頭,道:「好,做事果然周全。他們使命很重要,本命魂燈在上清宮也有收錄一盞。」
  
  這一下連張清麓也微微變色,其他人就不必說了。在嬴玥和唐世初心中,倘若是張清麓管他們要本命魂燈,雖然也有些芥蒂,但多半還是會甘願點上,畢竟這麼多年的信任並非尋常。但將自己的本命魂燈交給上清宮這個遠在天邊,根本毫無信任基礎的龐然大物,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上清宮的要求,等於是橫路殺出,直接奪取了此事的控制權,不但蠻橫,而且太突兀,令人完全沒有反應的時間。不光是程鈞他們三個受制,紫霄宮都有被打臉的感覺。
  
  一陣沉默之後,張清麓道:「上使,他們都是無名小卒,行事不過是小打小鬧,與上清宮大計無絲毫進益。他們的行為,紫霄宮可以完全負責,若有什麼不是處,張清麓甘願領責。」
  
  那上使淡淡道:「我知道。我道宮本命魂燈千千萬萬,不差他們一盞。不過規矩就是規矩,行此大事,就是無關緊要,也要交下一個明證來。清麓真人硬要阻攔,本座看不出道理在哪裡。」說著,他慢慢的起身,目光在眾人面上一轉,然後轉而盯著張清麓。
  
  他目光在程鈞面上的時候,程鈞只覺得心中一寒,一陣從頭到腳的涼意瞬間包裹了他,神魄都有一瞬間的移位。不過也只有一瞬間而已,那上使的目光很快移開。
  
  這一次比上一次打量又不同,上一次純屬只是慣性,而這一次的目光卻有實質作用。
  
  程鈞何等心智,在剛才那人目光掃來的時候,他甚至沒有任何抵抗,任由他掃視自己的神魂,以現在兩人的境界差距,這是最明智的選擇。等他目光移開,程鈞就以最快的速度恢復過來,剛才的靈壓只作他不存在——大風過境,草木蟄伏。最快俯倒的小草,往往也是最快恢復過來的小草。
  
  他心中已經有所衡量——此人雖然厲害,但還不是元神神君,這是他外放神識的方式決定的,此人在上清宮中,地位只怕也不過如此。
  
  不過這樣也對,紫霄宮如果有元神神君駕臨,只怕剛才那種陣仗還不足呢。
  
  那上使目光迅速的掃過三人,見他們噤如寒蟬,心中滿意,不再理會他們,直直的盯著張清麓。
  
  程鈞三人並沒有直面那上使的壓力,但也能看出張清麓在那上使的壓迫下,壓力相當大。就見他額角上汗珠涔涔流下,雖然神色保持著表面上的穩定,但身上那件玄金法袍的袍角和袖口在微微抖動。
  
  那上使盯著張清麓,以極淡的口氣道:「本座千里迢迢趕來紫霄宮,為的是誰?還不是為了你的位置。不過向你提一個要求,你竟然這般推三阻四。哼哼,這算是要求麼?別說我要他們的本命魂燈,就是你本人的本命魂燈,難道不應該點一盞在我上清宮麼?倘若你不給他們的,那也罷了,那你自己……」
  
  程鈞聽到此處,突然上前一步,恭恭敬敬道:「啟稟上使——」
  
  那上使突然轉回頭來,目光一凝,程鈞登時只覺得壓力陡增,一句話說不出來,唐世初已經走上一步,叫道:「我等願意點這本命魂燈。」
  
  那上使目光一瞥嬴玥,嬴玥淡淡道:「既然上使如此需要我等的本命魂燈,上清宮的命令就是我等的意志,有何難哉?」
  
  那上使目光微微一眯,壓力陡鬆,淡淡道:「你們倒比他懂事。」
  
  張清麓身子微微一晃,目光一掃眾人,悲哀之色一閃而逝,沒有再多說什麼,慢慢道:「上使——請這邊來吧。」
  
  只這個上使論修為,在上清宮就沒有敵手,何況他背後還有上清宮。在上清宮的壓力下,就是張清麓本人也不得不屈服,何況旁人?情勢如此,非人所能改變。
  
  程鈞輕輕鬆了一口氣,他本來不是強出頭的人,但是剛才不得不出頭說那一句話。因為他若不說話,讓那上使把話說全了,就逼得張清麓勢必要在他們三個人和自己之間做出選擇。這可是足以讓這位新宮主真人躊躇滿志的佈局剎那間出現瑕疵的選擇。無論他是被迫同意讓其他幾個人點本命魂燈,還是死扛到底,都必須付出極大的代價,這不是程鈞這個想要利用計劃的人願意看到的。因此他不得不出頭接下這份壓力。
  
  不過,事到臨頭,他還是稍微退了一步,在重壓下適時的閉上了嘴,沒有把話說全,讓唐世初把最關鍵的內容說出口,嬴玥也不得不表態,這等於成了他們三個人共同的意思,總比他一個人出口,把三個人一起搭進去引起埋怨為好。
  
  就算是明知是不可更改的結果,如果有人貿然出頭接下來的話,那也會招惹怨恨的。
  
  當然,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有恃無恐。在剛才那上使開口的時候,程鈞就有些奇怪,不是奇怪他要自己的本命魂燈,而是奇怪——原來給紫霄宮辦事,不需要點本命魂燈嗎?
  
  他對紫霄宮瞭解的不多,畢竟在他弱小的時候,紫霄宮基本上就打爛了。但是對於上清宮,這個後世一直是龐然大物的地方瞭解的卻是很詳細,深知他們是什麼德性。在他記憶裡,上清宮對於自己門下的弟子控制嚴厲至極,點本命魂燈是最起碼的。
  
  所以,他可是為了點本命魂燈做好了充足的準備——充足的作假準備。所以對他來說,點本命魂燈完全沒壓力,因為他本來就是準備點上的,最多就是唐世初和嬴玥倒霉了——不過這與他有什麼關係?
  
  程鈞可以看出來,唐世初和嬴玥之所以親自張口,選擇了點本命魂燈,一方面是情勢所迫,一方面也是為張清麓考慮,願意分擔他的壓力,將本命魂燈獻上——別說他們兩位與張清麓本來的情分,就算剛才張清麓的庇護,也值得他們挺身而出,報還這份恩情了。連程鈞都有些感動於張清麓的行為,那兩位怎麼可能不感動呢?
  
  這樣對程鈞無損,對張清麓也無損的結果,可以說是最好的結果了。
  
  張清麓帶著幾人繞過後殿,來到一座殿宇前。那殿宇上面的匾額寫著三個金色大字——「燃魂殿」。
  
  只見一座大殿當中,密密麻麻點著數千隻蠟燭,遠遠瞧去光影一片,如繁星浩帙。在蠟燭金紅色的火光當中,有星星點點的銀白色燈光,燈火幽明,與蠟燭一起交相輝映,構築了一個如夢似幻的奇景。
  
  程鈞心中默默地數著蠟燭燈光掩映當中的燈火,不過數百之數。看來紫霄宮果然沒有點本命魂燈的傳統,它治下修士怕不有成千上萬人,卻只有這寥寥數百本命魂燈,若不是這麼多蠟燭捧場,只怕這大殿都顯得寒酸了。
  
  那上使掃了一眼大殿,自然也發覺了其中的情形,微微一皺眉,道:「紫霄宮倒是大手筆,這是覺得自家的江山穩如泰山麼?哼哼,到底是年輕,行事幼稚至此。今日本座就教教你。來吧,把本命魂燈給本座點上。」
  
  張清麓不吭聲,緩緩地拍拍手,大殿的門吱呀呀的關上,殿中只有他們幾人,在環繞的幽幽火光下,連影子也照不出來,每個人的神色都明暗不定,顯得心思重重。
  
  張清麓一拂袖,從最上面的條案上飛過來幾隻精緻的燈台。
  
  那燈台的形制,與一般油燈無二,絲毫不起眼,只是材質是用一種銀白色的金屬製成,通體發出氤氳的光芒,似乎有吸引人心的魅力。燈的中央,有一條短短的燈芯,那是用引魂絲編織而成的,足以承接魂魄之力。
  
  張清麓淡淡道:「你等可想好了?這本命魂燈要供奉在上清宮,與我紫霄宮無涉。」
  
  大殿中一陣沉默,程鈞的壓力最輕,輕聲道:「我先來吧。」說著上前拿過一盞油燈。反正能得了便宜賣乖的時候,他是絕不會放過的。
  
  張清麓盯著程鈞,目光幽幽,點了點頭。
  
  程鈞微微一笑,手中一點,伸出一根手指。
  
  這是中指,也就是他煉魂陣所在的手指。
  
  本命魂燈如心魔血誓,是修道界通用的東西,近乎鐵則,無法冒犯。但連天道都有人逆行,何況鐵則?程鈞現在修為還太低,能夠用的手段不多,但是既然他早有準備,那麼就一定會有辦法的。
  
  既然是本命魂燈,自然要以魂魄為引,本身的魂魄能夠點亮,其他的魂魄自然也可以,只是想要讓人相信是自己的靈魂,必須要用特殊的手段。在眾目睽睽之下,敢這麼弄險,除了有指尖陣可以隨時抽取魂魄力量的程鈞之外,也沒有其他人了。
  
  正因為這本命魂燈點燃簡單,又是近乎鐵律一般的存在,所以任何人都沒想到他能如此作假,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如此公開,反而沒有人能懷疑他。
  
  只見程鈞的手指微微亮起,一道雪白色的靈魂倏地落入燈中。忽的一聲,一道銀白色的火光點起,一燈如豆,已經明暗閃爍。
  
  過程如此簡單,但其中的門道卻是要拿捏得分毫不差。最重要的是靈魂,程鈞的魂魄力量有多少,是什麼屬性,那上使早已知道的八九不離十——剛才他看向每一個人的時候,就已經稱量過了。雖然只是一瞬間,但是他修為遠在眾人之上,自然心中有數。
  
  程鈞剛才放出的靈魂,是嚴格按照他本身的屬性和力量出的,從指尖瞬間放出,又如此匹配,若叫人不信是他的魂魄,那也很難。
  
  這也是他事先有所準備,早就將一點特殊煉製過的魂魄藏在指尖,甚至在那魂魄中早已打入了一段記憶,與他本人的身份嚴絲合縫,就算是那上使親自探查,一時也難以看出破綻。煉製之後,他只是將那一點魂魄寄宿在煉魂陣中而已。要不然真把煉魂陣中原本的魂魄直接抽出來,那是黑黝黝無屬性的,誰都看得出不對來。
  
  程鈞點燃之後,起身退後,神色淡淡,誰也看不出他想的是什麼。
  
  既然他開了頭,嬴玥和唐世初自然不能推脫,一個個上前將本命魂燈點亮。
  
  張清麓將三盞魂燈收起,並排放在托盤上。然後彎下腰,指尖觸上另一盞魂燈,倏地一聲,一道光芒亮起,另外一盞本命魂燈已經點燃。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8 16:38
一百八三 同心同德

   殿中眾人臉色都是一變,那上使喝道:「你幹什麼?」
  
  張清麓淡淡一笑,將自己的本命魂燈放在托盤上,走到那上使面前恭敬舉起,道:「請上使收執。」
  
  程鈞看著張清麓的背影,心中有些佩服,暗自道:這就對了。
  
  張清麓的處理方法,在他不能改變奉上本命魂燈的結果的時候,應該是最好的了。至少態度明明白白既然已經受制於人,索性將自己的本命魂燈獻上,以自身魂魄作為擔保,共同進退。顯示了他替下屬頂住上清宮壓力的決心。這個安定人心的作用,不可小覷,至少對於他本人的佈局和手下的士氣,不會造成太大的衝擊。
  
  其實他也可以在一開始就點本命魂燈,算是身先士卒,也有穩定人心的作用。但是這樣就未免存了逼迫之態,他若先點,其他人不點、也得點了。他若後點,看似失了主動,但這個姿態卻有些無論如何,都會庇護自己人的意味,這是叫其他人安心的信號。倘若他手下都是頭腦簡單的傢伙,這個隱晦的意思可能不懂,但是以程鈞三個人的敏銳心思,自然看的清清楚楚。
  
  當然這個最好的選擇,是他作為一個紫霄宮主,在如此情勢下對於屬下是最好的。
  
  作為他本人,則是一點也不好,不但損失了自己的本命魂燈,而且在那個上使面前留下的印象一定是十分惡劣。只看那上使是當場發作,還是給紫霄宮主留下點面子……
  
  那上使神色微微一凝,冷笑一聲,道:「很好很好。」終究還是伸手接過盤子,只是接過來的時候,雙手一絲隱晦的光芒閃過,盤子稍微向下一壓,噗地一聲,底下那不知是金是玉的托盤驟然崩裂,只剩下四盞本命魂燈在空中飄浮。
  
  程鈞見此,心中苦笑,這也對,看那上使的脾氣,動輒以勢壓人,也不是能給人留下臉面的。
  
  張清麓臉色一白,倏地放開手,往後退了幾步,道:「恭送上使。」
  
  那上使一拂袖,將四盞本命魂燈一起收入袖中,突然冷笑道:「宮主,今日已經是六月十日,六月十五日你出席大典,不要遲到才好。本座勸你好自為之。」
  
  張清麓再次行禮道:「多承上使吉言。」
  
  那上使走後,張清麓緩緩抬起頭,立在殿中,望著幽幽燈火,久久沒有說話。唐世初想要說什麼,程鈞踏上一步,開口道:「兩位道友,咱們先行一步吧。」
  
  唐世初一愣,轉頭看向張清麓,張清麓微微點頭,一言不發。三人一起道:「我等告退。」
  
  三人剛退出,張清麓臉色刷的慘白,以袖掩面,噗的吐出一口血來。
  
  三人出門,慢慢從正殿走回自己住的偏殿。
  
  沉默一陣,嬴玥沉沉道:「剛才張真人好像受了不輕的內傷。那ヒ那上使手段狠毒,說話更加狠毒,什麼還有五日,想來算準了這五日時間不夠真人恢復調養的。他必然是存心讓真人在大典上氣色不好了。」
  
  唐世初微微一頓,道:「會影響大典的進程麼?」
  
  程鈞緩緩道:「那是不可能的,因為張真人也是上清宮首肯過的人選。如果紫霄宮的大典耽誤的話,那這件事不止是打了紫霄宮的臉,也一定會往上捅到上濤宮。上清宮多少還是有支持真人的人的,到時候那上使也要落下不是。估計他出手是有分寸的。想必是拿捏在讓張真人不舒服到支持不住的程度之間吧。」
  
  嬴玥輕輕嘆了一口氣,道:「上清宮,真是霸道。」她口氣中多是畏懼,那一絲不忿和羞惱,隱藏的很深。
  
  唐世初淡淡道:「他們如此霸道,那也是尋常,畢竟紫霄宮和上清宮相比,那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他們那邊隨便一個上使下來,已是那樣的修為。紫霄宮竟然找不出一個能抗衡他的人來。他要橫行霸道,誰能制止?」他口氣中的忿怒,不留意也聽不出來。
  
  嬴玥幽幽道:「是啊,連宮主真人都如此無奈。紫霄宮對上清宮來說,只是北國一隅的小卒。我們是小卒中的小卒。唯一能夠安慰的是,這麼小的小卒,就算拿了本命魂燈,說不定也早就丟到犄角旮旯裡面忘了。若真是如此,那就是道祖保佑了。」

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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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世初道:「其實張真人不應該如此冒險。上清宮勢大,不可阻擋,紫霄宮數千年之內脫離不了他們的手掌心。我等弱小,出使在外如無根浮萍,不但要時時擔心臥底之事敗露,還要提防上清宮在背後的掣肘。如此情形,能夠庇護我們只有真人,他這樣決斷,雖然對我們不錯,但對他自己不是太過刻薄了嗎?覆巢之下無完卵,真人若見責與上清宮,我們又哪能保全自身呢?不知道真人是如何考慮的。」
  
  嬴玥道:「那還用問嗎?真人早就考慮過了,也做了決定了。這就叫做內外有別。」
  
  唐世初轉頭看向她,嬴玥道:「你說在真人心中,我們和上清宮的份量誰比較重要?」
  
  唐世初幾乎要脫口而出:「我們如何能與上清宮比?」突然心中一動,道:「你說我們更重要?
  
  嬴玥道:「內外有別啊。你讓我們與那上使上稱去稱量,我們必然給他飛到天邊去,但若論親疏和遠近,上清宮確實就在天邊。不是這次大典,紫霄宮幾年才能迎接一次上使?這上使今日來此處,明日要走,就算博得他的好感,有什麼用處?他真正看重的,是我們這些朝夕可見,共謀大事的人。因此這就是真人態度的分別,對於我們他是在乎的,對與上清宮的那位上使,只要不激的他不可收拾就行。這才是張真人選擇的立足點。你小看了真人。」
  
  唐世初嘆道:「讓你說的,許多事情結果太分明了,也就沒意思了。」
  
  嬴玥輕聲道:「我說的意思是,你別以為真人是個魯莽的人。他只是比旁人看的更透徹罷了。但是他的勇氣,旁人是沒有的,就算是你明知道輕重,你敢冒著禍及自身的風險去庇護屬下嗎?」說到這裡,她眼見另一邊沒人了微微一怔,轉過頭,只見程鈞落後了數尺,站在原地發怔,不由奇道:「程道友,你怎麼了?」
  
  程鈞剛才聽到嬴玥那一番話,不自覺的停下了腳步,心中有一種不可名狀的怪異感。
  
  好像有什麼地方弄錯了?
  
  細思了幾遍,他才從記憶裡拎出了些線索迅速的分析了幾遍,不自覺的笑了笑,聽到嬴玥叫自己,回答道:「沒什麼我覺得道友說的太好了。許多事情結果太分明了,也就沒意思了。」
  
  慢慢的走著,程鈞側著頭回看那燃魂殿一張清麓的上清宮的關係,有壞到這樣的地步嗎?這可和他前世所知,根本就不一樣呢。
  
  算了,想也無益,乾脆不想了吧。
  
  張清麓跪在正殿,台上燈火輝煌,明燭高照。在火光照耀下,他比平時更加蒼白的臉色看不出虛弱來反而顯得溫和而平靜。
  
  一人從後殿緩緩走出,盯著張清麓筆直的背影,冷哼道:「人大了,心也大了,竟敢和我鬧彆扭。你還當你是三歲的小孩兒麼?」
  
  張清麓強忍著一口鮮血,緩緩道:「孩兒不敢。」
  
  那人冷冷道:「你對我不滿?」
  
  張清麓恭敬道:「孩兒絕無此意。是我當眾給您難堪,義父責罰我,確實是沒錯的。我也知錯。」
  
  那人神色端凝,道:「哼若不是你,其他的人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我豈能就這麼小、懲大誡?其他呢?你對道宮的本命魂燈制度不滿?」
  
  張清麓聲音依舊恭敬非常,道:「本命魂燈是個好東西,道宮用它穩固根基,換了八千年穩固江山。孩兒後學末進,如何敢對此置喙?況且孩兒自己也在用這些手段,那燃魂殿中的本命魂燈,有許多是我讓屬下點燃的。」
  
  那人嗯了一聲道「那也罷了。然則你跑到這裡長跪不起,是做什麼?威脅我?」
  
  張清麓道:「孩兒哪敢威脅義父?孩兒只是因自己有錯,心中惶恐,因此贖罪之前不敢開口懇求。懇求您將他們的本命魂燈交給我處置。」
  
  那人沉默了一陣,道:「罷了,你既然認錯,你我到底是父子……,他們的本命魂燈又不是什麼大事你想要就拿去吧。道宮根本不知道他們幾個人,有沒有也不過如此。」說著一拂袖四盞本命魂燈一起飛出。
  
  張清麓轉身接過,細細端詳了四盞燈目光微垂,突然伸手在上面一抹,四盞本命魂燈一起熄滅。
  
  那人一怔,隨即大怒,大踏步走過去,伸手抓住張清麓的衣領,就要狠狠地出手懲罰,眼見他神色平靜,終於強忍下一口氣,冷笑道:「好啊,你敢跟我玩這些小花樣?剛剛你那所謂的誠懇態度,難道就為了騙我手中幾盞燈麼?你最好給我說清楚,不然今日我就替你父親教訓教訓你這個逆子。」
  
  張清麓神色不動,道:「義父說的是,您就是不問我,有些話我也要說的。所以請您許我說完,說完之後,您是懲罰我也好,將我帶回上清宮,另選宮主也罷,我都心甘情願。」
  
  那人聞言,神色又平靜了一些,放開張清麓,道:「很好。孩子長大了,要跟長輩說道理了。我若不讓你說,怕你還以為自己很有道理,只是別人不許你說話。你要說什麼就說,我聽著呢。」
  
  張清麓恭敬的叩首道:「孩兒不敢教訓義父。只是,就像您說的,今天的事是小事,四盞本命魂燈也無足輕重。孩兒剛才熄滅燈火,並非欺騙您,只是覺得,上清宮不應該這樣下去了。」
  
  那人冷笑道:「怎麼下去?」
  
  張清麓一字一頓道:「無視屬下人心,一味簡單粗暴,以至人心渙散,離心離德。」
  
  那人一怔,忍不住仰天大笑,道:「好一個離心離德。
  
  我竟然從一個修士口中聽到這四個字。當初在上清宮時,我說過要親自教養你,你父親那老東西非把你託付給無罪那老兒,我當初就說那老東西誤人子弟。看你現在都學了些什麼東西。一肚子凡人的心術滿口儒家的教條,還受了些江湖義氣的熏染,弄成這麼個鬼樣子來。白白的浪費了你這一身天資。」
  
  張清麓淡淡道:「義父從小沒少教我,孩兒也一向敬服您。但今日這些話無頭無尾,怕是說服不了孩兒。就那今日的事來說,不管您是如何說,如何做,本命魂燈這四個字說出來,我和屬下的關係就已經被看不見的鴻溝撕裂了。他們被控制,無論被您還是被我都一樣,都已經讓他們受制於人,從而小心翼翼,心懷鬼胎,必須以更功利的立場分析自己的身份。即使我做得再多,終究也只會被他們加以分析,分解到利害兩個字來。這樣我永遠能得到的,也只是一個表面恭謹,其實毫無忠心的下屬,失去了的卻是幾個可能在將來共擔大事的同伴。」
  
  那人冷笑道:「你這些斤斤計較的蠅頭小、利,說起來雖然頭頭是道,但終究是無聊之極。我來告訴你什麼是大道,大道就是天道,我等修士要追求的只有天道。其他之類終究是旁枝末節,要做的就是用最快最有效的方式處理,凡人為什麼要弄出一套玩弄人心的理論?那是他們不會控制的法術,我們是得天獨厚的修士,而且是修士之中的上位者,只需要用最保險的方法控制其他人,讓他們乖乖的閉嘴,為我們做事。至於他們是怎麼想的,跟你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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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清麓輕聲道:「義父說的是。孩兒知道這個道理,所以並沒有放鬆本命魂燈控制下屬的手段。但人和人是不同的,有些人只需要他們聽話,有些人卻是值得更多的信任和懷柔。若是不分青紅皂白,一律如此處置,那控制的鏈條一旦斷裂,我們可以依靠的東西在哪裡?我從小出生在上清宮,心中所想都是上清宮的前途和榮耀。自然,就是上清宮真的人心散了,我的那份東西也不會受到波及,若是平時時光,我也絕不多說一個字。但現在不一樣了。」
  
  那人道:「現在有什麼不同?」
  
  張清麓道:「現在風雨欲來。
  
  上清宮要做大事,天下將亂。這個時候正是彙集英才,收攏人心的時候,您難道不覺得上清宮應該改變了嗎?」
  
  那人嘿了一聲道:「大事又如何?你說控制的手段不可靠?那是你見過的太少,修為太低,根本想像不到那種境界。八千年的基業是怎麼來的?那是高祖他老人家親手搭建的,用的就是你不屑的方式。你以為,倘若到了高祖那樣的修為,還要在乎那些人心嗎?」
  
  張清麓咬了咬牙道:「高祖他老人家我沒有幸拜見過,或許他果然已經到了視天下萬物為螻蟻的境界?但您說太祖不在乎人心,竊以為不然。」嘆了一口氣,道,「您還記得上清宮內宮太祖手書的玉碑麼?」
  
  那人默然。張清麓放緩了聲音道:「您不記得了麼,我只進入過內宮一次,但是那一次,我就記憶分明。那上面是『同心同德,四個大字。當初師父和父親都給我講過,高祖曾道,大殿之外,要牢牢掌握,大殿之內,需同心同德。」
  
  那人冷呼了一聲。
  
  張清麓情緒終於有些激動,道:「高祖高瞻遠矚,當為大道。我道宮後起之秀,不過數千年的時光,能夠與對面的上古道統有一爭之力,不過是因為我們能做到同心同德四個字,上下合一。就算力量不足,但能攥成一個拳頭打人,才是真正的取勝之道。」
  
  歇了口氣,張清麓咬牙道:「如今道宮既然決意與那邊開戰,大勢不可逆,清麓首當其衝,即使粉身碎骨,也絕不畏懼。但那邊的力量是何等龐大,道宮全線壓上,依舊不敢言必勝,我們當然要用好最精華也是最擅長的力量,就是凝聚人心之道!」
  
  他語速越來越快,原本蒼白的臉色泛起一絲紅暈,道,「面對深不可測的強敵,上下同欲,尚且未必能夠取勝,何況罔顧人心,自斷臂膀?我在紫霄宮為上清宮準備大事,一向是以這個方向努力的。能夠歸心的,一定要歸心,只有那些不能歸心的,才用控制的手法讓他們安靜下來。我們指望不上那些被控制的人,只能讓他們成為一群戰戰兢兢的傀儡,還要時刻防備著手中傀儡的線斷裂。在真正要依靠的,還是那些最能齊心的力量,就是人才一一精英已經可造之材的力量。這種時候,您卻和我說不在乎人心向背,除非放棄道宮的計劃,否則恕清麓不能荀同!」
  
  那人直直的看著臉色緋紅的張清麓,突然長嘆一聲,道:「道宮那些老傢伙,果然是愛用你這樣的滿腦子胡思亂想的小鬼。可惜,可惜你這大好的苗子……,」冷冷道,「我不和你辯論這些幼稚的問題。你跪在這裡給我好好地想清楚。倘若想清楚了就起來準備你的大典,若是想不清楚,就一直跪到十五那日吧。」說著拂袖而去。
  
  張清麓並沒有轉過身,激動的情濤一旦被驟然打斷,只剩下一潭死水,沉沉道:「張清麓遵命。」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8 16:40
本帖最後由 不是小孩 於 2012-10-17 09:07 編輯

一百八四 夜話

  六月十四夜,程鈞進了正殿。
  
  程鈞這幾日一直在琢磨,張清麓為什麼不找自己談話。畢竟自己去九雁山,可是帶著任務走的,張清麓已經找過三個人一起談話,卻是始終沒有單獨找過自己,那麼這回去九雁山,自己可就沒有目標了。任務若是不在走之前交代明白,要到了九雁山再召回來吩咐,那就著了行跡了。
  
  其實在大典之後吩咐,也是來得及的,嬴玥和唐世初的談話都可以放在那時候。但是程鈞不同於他二人,他身邊還有一個天機閣秦越。一旦大典之後,他就要立刻跟著秦越上九雁山,那時候張清麓再找他,秦越心思何等敏銳,只怕就要疑心。大典之前的幾日,是張清麓找程家詳談最好的時候,這個道理程鈞既然知道,張清麓又豈能不知?
  
  好在在典禮之前的前一天,程鈞終於得到了消息,張延旭讓他半夜在大殿相見。
  
  一進大殿,程鈞還以為自己又回到了燃魂殿,因為其中燈火通明,燭光閃爍的情形太相似了。
  
  只是這大殿更加寬闊和空曠,數千隻蠟燭照耀下,絲毫不覺的明亮,只覺得加倍的陰冷和孤寂。在燈火中央,端正的跪著一人,玄色的法袍被燈火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黃。
  
  程鈞見張清麓獨自一人跪著,抬頭看向殿上,卻見殿上沒有供奉任何神像,心中微微奇怪——道祖像不在,張清麓這是拜誰呢?
  
  但是張清麓既然如此,程鈞也不好站著和他說話,緩緩走過去,跪在他身後,道:「程鈞奉命前來,見過宮主真人。」
  
  張清麓並沒有回頭,但嗯了一聲,淡淡道:「小程來了。坐下說話。」
  
  程鈞一皺眉,張清麓的狀態很不好,連聲音都有些暗啞,這在一個真人身上是很嚴重的,明日就是大典,若是張清麓出了什麼岔子,那紫霄宮的典禮就成了笑話了。
  
  而且張清麓讓他坐下說話,這也很麻煩,程鈞只得將身子落下,雙膝併攏,保持著正坐的姿勢,道:「真人……可有什麼難處?」
  
  張清麓哈哈一笑,道:「我有什麼難處?我若是有什麼為難,那也不是因為現在,而是因為將來的事。」
  
  程鈞瞭然,張清麓身為天之驕子,紫霄宮的宮主真人,自有他的驕傲,是絕不會將虛弱顯露出來的,因此他也不提,反問道:「真人何出此言?」
  
  張清麓幽幽道:「我怕久遠的將來不可測知,也怕眼前的將來難以預料。就譬如你,我怕你承受不了我後面說的話,背不起這樣的擔子,不能成為扭轉天下大勢的關鍵人物。那我一番心血,不知何日才有盡頭。」
  
  程鈞一樂,怎麼激將法都上來了,道:「真人但說無妨。就算是天下落在我頭上,又有何懼?我就是果然被壓死,也絕不會被嚇死。」
  
  張清麓笑道:「好一個少年壯志。既然你有這樣的膽量,不過將來如何,我今天就好好和你說一次。小程,我問你,你說天下壓在你頭上,你也不怕。那麼——天下是什麼?」
  
  程鈞一頓,對於他來說,這個問題他很容易回答——天台以下,就是天下。但是他這麼回答,是有很大問題的,別說張清麓壓根聽不懂,就是聽懂了,他這番見識也太超出尋常,沒辦法解釋。
  
  猶豫了一下,程鈞還是謹慎的道:「人都說,天下就是青天底下所有能夠踩上的土地。我生長的地方盛天,盛天以外承天、奉天等等國家,佔據了整個北國冰原,那已經是尋常人一生也走不完的廣袤地方了。再遠些的,就是南邊好像神仙故鄉一樣的燕云寶境,以及燕云再往南,彷彿在天邊一般遙遠,據傳是魔道妖人盤踞的焉支山。這三處地方,就是我所知道的所有。至於除此之外還有什麼,我就不知道了。」
  
  張清麓道:「很好。你和那些井底之蛙不一樣,知道天外有天的道理。我聽過多少人張口就說,天下就是燕云寶境。燕云是中土,是天下的中心,北國是蠻夷,南國是妖魔,勉強算上天下的邊緣。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嘿嘿,若是天下真的只有那麼大,那為什麼會有我們紫霄宮存在呢?」緩了口氣,道,「你可知道紫霄宮是什麼?」
  
  程鈞又是一怔,這個問題同樣難以措辭,還是選擇了比較大眾的說法,道:「紫霄宮是上清宮在北國的分支,但在我看來,紫霄宮就是盛天乃至北國的道宮。」
  
  張清麓好笑道:「這個說法真是……這話不能算錯,但是在我面前說說還罷了。若在上清宮的人面前說起來,必然會惹下大麻煩。天底下只有一個道宮,那就是上清宮。我們紫霄宮麼……」他嘆了一口氣,道,「差得遠了。不管是實力上,還是控制力上。你沒有去過燕云,在燕云,修道界只有一個聲音,那就是道宮。所有的修士,從成為修士起,就打上了道宮的烙印,他們的入道,傳承,晉陞,成就,都在無所不知的道宮系統下面。所有人,沒有散修和道派的分別。道宮太龐大了,容不下任何其他的勢力,哪怕是在縫隙裡也不行。『道宮以下再無道』,說的就是燕云修道界。」
  
  程鈞抿嘴,道宮到底是什麼德行,他是再清楚不過了,當初他流竄到燕云,作為一個外來的散修,切身體會過道宮的森嚴可怕,即使當時在戰亂,道宮也放鬆過控制。與他們相比,紫霄宮簡直就是開明至極,張清麓更是大仁大義。
  
  張清麓道:「但是話又說回來了——你覺得北國修道界比之燕云如何?」
  
  程鈞直接道:「我說句難聽話,您別在意。我們兩邊是雲泥之判,那就相當於麻雀比之仙鶴。」
  
  張清麓道:「說的不錯,不僅我們盛天,就算是北國修道界,也是貧瘠下等,不然也不會稱之為蠻夷了。既然如此,上清宮想要將我北國納入治下,可謂輕而易舉,為什麼他們始終按兵不動,視北國為無物?自然,我紫霄宮是上清宮的分支之一,千年之前,由上清宮長老親手建立。若論關係,理應相當親近,但為何他們千年時間關注極少,甚至不聞不問,根本沒有大力支持的意思呢?」
  
  程鈞信口道:「那必然是人家看不上我們。窮地方,請人家來,人家都不來。」
  
  張清麓有些失笑道:「不是,別說咱們還沒蠻荒到那種地步,就是真的窮的叮噹亂響,還大小是個落腳點呢——貧瘠之地,有貧瘠之地的好處。正可以大力吸血,供養富庶之地。一個富庶之地的修士,當然可以看不上小地方來的人。但居於上位者,要有通算全盤的眼光,豈能與尋常草莽之輩一樣的見識?連世俗帝王尚且知道開疆拓土,何況道宮?」
  
  他這回直接自答道,「他們不涉足北國,是因為不能涉足。北國自古以來便是四戰之地,永遠要留下作為緩衝帶,給各方勢力做戰場。而我們紫霄宮,是上清宮在北國前線留下的一顆釘子,和平的時候,我們是守門人,戰爭的時候,我們就是馬前卒。」
  
  程鈞心中一動,這番話與自己前世的想法,卻是有些不同。想了想,登時覺得自己前世十分愚蠢。他早該想到的,張清麓發動的戰爭,固然是他自己為了鞏固地位進行的行動,但真正的策源地,無論如何也不該是小小的紫霄宮。當初他還推想,紫霄宮對於戰爭至少也是催動作用,說不定連上清宮後來大舉參戰,也有被張清麓拖下水的意味。但事實上,紫霄宮就如張清麓所說——不過是馬前卒而已。
  
  心中頭緒萬千,程鈞才想起來,自己應當問一個很重要的問題,若是自己不問,那麼反而招惹懷疑,連忙道:「什麼?上清宮也要和人作戰?對方是誰?」
  
  張清麓道:「對方,就是在九雁山對面的人。我們紫霄宮是守門人,九雁山就是那道門,打開了那道門,就會把那個足以和道宮匹敵——不,是比道宮恐怖百倍的怪獸放出來。北國必然要成為真正的戰場。程鈞,你還記得三大聖地的那首詩是如何說的麼?」
  
  程鈞低聲道:「九方雁回九重天,斗星移海紫霄前,一劍橫出西嶺斷,隔絕崑山兩人間。」
  
  張清麓道:「正是。九雁山,斗星移海,西嶺劍派,這三個門派並成為三大聖地。聖地,何等榮耀的稱呼。他們何德何能,擔當得起這樣的稱呼?難道是因為他們強大嗎?再強大,又何嘗大得過我紫霄宮?小小北國也稱聖地,為何連上清宮也默認?只因為他們擔負著那扇門的重擔。」

  他直起身子,冷冷道:「九雁山不必說了,本身就是那道門。西嶺劍派則收藏著那道門的鑰匙。而斗星移海……」說到這裡,他嘴角微微一挑,道,「最特殊的就是斗星移海,你可知道,這四句詩中的第二句,原本不是指的斗星移海。」
  
  程鈞一怔,這個他還真不知道,問道:「那指的是什麼?」
  
  張清麓道:「斗星移海紫霄前,關鍵不在斗星移海,而在紫霄。紫霄——指的就是我紫霄宮啊。」
  
  程鈞哦了一聲,心中暗道:這一場果然沒有白來,聽到連他前世都沒有瞭解到的真正的內部消息,光從滿足好奇心的角度來看也值了。
  
  張清麓道:「我紫霄宮原本又稱星宮。我們的建立,並不比九雁山和西嶺劍派早,只是作為北國三足鼎立之中的一足存在的。我們負責的,只是監控,測算和操縱那扇門的運行情況。只是在後來的發展中,命運開了一個玩笑。我紫霄宮越來越大,已經能夠自行建立起一套系統,這套系統本來是上清宮顧慮那邊,不打算建立的。不過既然有了,也不必打散,經過上清宮的決策,將星相那部分職能拆分出去,單獨取了那首詩中斗星移海四個字,另設了一個門派。這才圓全了三大聖地之說。至於斗星移海麼,底蘊不足,在道宮的地位也比不上其他兩派。她們也自甘墮落,不肯自強來獨當一面,反而入了挑撥離間那窠臼中了。」
  
  程鈞心中暗道:話雖如此,但斗星移海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建立在了那個地方,再往後的情況下,它的關鍵之處,可不在九雁山之下。
  
  拋開這個念頭,程鈞接著問道:「那麼,上清宮的敵人,究竟是誰?」
  
  張清麓悠然道:「這個麼,你往最後一句話去想啊。隔絕崑山兩人間。崑山——山,就指的是我道宮,在外人眼中是靈山道統。昆——指的是對面天人隔絕的崑崙道統。」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8 16:43
一百八五 淵源

  程鈞暗中長嘆一聲,道統,多年時間,總算又聽到這個詞了。
  
  就像雜學的分界是天道和人道,法術只分法術與神通一樣,真正的修道界劃分勢力,也只有一個標準,道統,其他道宮,道派,道門皆不足論,只有道統才是標誌著一個人出身的最重要印記。
  
  彷彿在為他的回憶做註腳,張清麓已經道:「崑崙道統,又稱古傳道統,和我們靈山一脈的近傳道統從根本上就不是一回事。他們修的是仙,修的是長生,我們修的是道,修的是飛昇天道。這其中的分別……,連我也不大明白。總而言之,從一開始,我們就像水和油一樣,不能融合。因此最好的方法,就是用天塹將雙方隔絕起來,永不見面。當初九雁山的建立,就是如此。在雙方道統的默許下成立的。」
  
  程鈞心中一動,九雁山竟然是雙方一直協調的結果?這又是他不知道的,也是難以索解的,道:「當初是什麼時候?」
  
  張清麓算了算,道:「五千年前。」
  
  程鈞道:「那時候一一靈山道統和崑崙道統已經能相抗衡了麼?」
  
  張清麓一怔,道:「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想所謂的相互隔絕,應當是互相平衡力量才能達到的妥協之道,所以那時我們和崑崙道統應當是旗鼓相當?事實上不是的,我靈山道統從高祖到現在,還不到萬年時光,五千年之前,與崑崙相比,說望塵莫及都不對,因為根本連望人家的塵土都望不上。真正的原因是崑崙道統不理會我們……,崑崙太大了,太大太人...…。」他說了幾個重複的詞語,似乎找不到其他合適的說法,默然不語。
  
  程鈞心知,崑崙有多大張清麓也不可能知道,以他的年紀,是絕不可能履足崑崙界的,現在這種失神狀態,應當是心嚮往之吧。對於曾經在崑崙遊歷過的程鈞來說張清麓的形容是很正確的,「太大太大太犬……」也是程鈞唯一能夠形容的。
  
  張清麓出了一會兒神,回過來道:「崑崙道統,和我靈山道統根本不是一回事。我們道統的出生,就是紮根在凡俗的土壤裡,修士從凡人中來資源從凡人中來,連體系和經驗都是從凡人中來的。道宮與人間帝王一般,建立起自己的基業,然後用一階一階的體系辛苦的構建修道界,調劑資源,然後發展壯大。我們是入世口,而他們不一樣,他們天生就是超脫於俗世之上的。」
  
  「崑崙山得天獨厚,佔地太廣了,資源也太多了,而那些修士根本用不了這麼多的山。他們資源得來的太容易,甚至不必互相爭搶。在崑崙比較好的山頭上,只要打坐到千百年自然而然能夠修煉到極高的境界。在那裡,他們面對的是妖獸和天劫而不是對手的威脅。相互之間別說守望相助,簡直可以說是老死不相往來。
  
  他們散落在崑崙的山峰和山谷中,出塵忘我的修行。那是真正的神仙生活。我們把他們說程崑崙道統,其實已經太過粗略。他們都是上古各位大修士分別傳下來的道統一個山頭一個傳承,互不相同。誰知道他們有多少道統傳承下來每一種道統,都有莫測的威力……。」
  
  既然是張清麓,這時的口氣也不自覺的帶著憧憬和羨慕,跟小散修看到高高在上的道宮真人的神色並無兩樣。過了一會兒,他露出了幾分遺憾,道:「但是崑崙道統太散了。我們靈山道統從開始,就是往一個拳頭的方向發展,而崑崙道統則是一盤散沙。在五千年的那一場交鋒中,我們只和幾個山頭的修仙者發生了衝突,最後的結果,勉強維持了一個不勝不敗的局面,所謂的九雁山天塹,其實是靈山的高祖與那幾個山頭的修仙者商量出來的。如果崑崙道統稍微有團結之力,早就將靈山這新生的道統碾壓成齏粉了。」
  
  說到這裡,張清麓道:「以前你可能沒注意,不過我還是先跟你說了吧。有個稱呼你要分明一一修仙者,那是指的崑崙道統的人,修道士,那才是我們道統的。這兩個詞的分別生疏的太久了,大家都不注意了,但是將來一定會有重新拾起來的那日。」
  
  張清麓拍了拍腦袋,道:「對了,還有一種盤道的儀式,現在也不常用了。不過底下的那些修士還在用,什麼『紅蓮白藕青荷葉,敢問道友是哪家?,這幾句話,當初就是因為道統之爭存在的,那時候若是盤道盤出雙方是兩家道統的,那可是拔劍就砍啊。現在也漸漸沒人提了。那些散修說起來,大概是為了好玩兒。不過將來,可能還會真正的出現。」
  
  程鈞微笑,這一世確實很少有人對他盤道了,僅有的一次,就是剛進萬馬山的時候,岳華老道曾經這麼盤問過他。那岳華老道想必也不知道其中的淵源吧。
  
  張清麓接著道:「說了這麼半天,你還記得我問你的問題嗎?天下是什麼?天下就是九雁山的兩側,兩個道統,兩個人間。還有其他我們不知道的地方。」
  
  與程鈞一樣,他也留下了餘地,這一點程鈞是佩服的,他自己留下餘地,是因為他早就接觸到了無盡的世界。但是張清麓生長在道宮,連九雁山這道門都沒打開過,竟然還相信天外有天,那是很不錯的了。
  
  程鈞道:「那麼天下怎麼了?」
  
  張清麓道:「天下要亂了。中止了五千年的休戰協定,終究要到了盡頭。」
  
  程鈞遲疑了一下,問道:「難道一一上清宮要再次打開那扇門?靈山道統覺得五千年的時間,已經足夠了麼?」
  
  張清麓淡淡道:「我也不知道他們怎麼想的。或許足夠了吧,又或許,不夠也得夠了。五千年的時間,足夠把燕云上下打造的鐵桶一樣,也足夠把道宮的勢力發展到沒法再發展。九雁山一側的世界就那麼大,如果不把觸角伸出去,道宮的發展終究是有止境的。」他輕輕的道,「水滿則溢,月盈則虧。我們修道的人,竟然罔顧了道家和光同塵的道理。以至於現在走入了死胡同……,道宮的壓力太大,對下面控制得太嚴,其實矛盾早就醞釀了。如果不找到新的土地轉移的話,那麼……。」
  
  程鈞越來越肯定了,自己前世知道的太少,這場大戰絕不是張清麓自下而上,把上清宮捲進去的,而是上清宮自上而下安排的局面。
  
  當然,別管是上清宮還是紫霄宮推動這場鬥爭,對於程鈞來說,分別不大,值得注意的是張清麓的態度。
  
  程鈞怎麼從張清麓的言語中,聽出對上清宮淡淡的不滿?
  
  在程鈞的記憶中,別管那場戰爭是誰發動的,反正前的的張清麓在其中上躥下跳,是沒起什麼好作用的。那場戰爭至少在表面上的催化上,張清麓居功至偉。但為什麼他如今反而有反對的意思?
  
  立刻,程鈞就明白了。無非形勢不同而已。
  
  前世的張清麓,和道宮一樣,都處在矛盾重重之中,他需要戰爭和上清宮需要出在,的利益是一樣的,自然樂觀其成,身先士卒。而今世,張清麓的地位要遠比前世穩固,這時候他考慮的,當然更多是紫霄宮本身。
  
  只要大戰一起,溝通了崑崙和靈山道統。北國必然恢復到數千年前的戰場境地山到時候九雁山必然首當其衝,紫霄宮又能好到哪裡去?給人做棋子乃至棄子的感覺好玩的很嗎?
  
  想了想,程鈞試探了一句,道:「既然這是上清宮的意思,您要大力促成嗎?」
    
  張清麓沒好氣的道:「我有病嗎?」
  
  程鈞道:「那您要阻止嗎?」
  
  張清麓苦笑道:「我阻止的了麼?」不過是稍微對義父的行事表示了不滿,就被罰跪到了現在,這還是義父是他正經的長輩,對他寬容了許多。無論他本人還是紫霄宮,在上清宮面前算什麼?順勢而為還有存在的價值,逆勢而上,只有兩個字「找死」。
  
  程鈞輕輕嘆了口氣,雖然不能感同身受,但多少頁能感覺到張清麓的無奈,道:「那麼,您要退而自保麼?」
  
  張清麓淡淡道:「這句話還有點意思。我要做的,無非是偷生一一偷一線生機。為我,也為紫霄宮。
  
  程鈞,你可知道我讓你去九雁山的本意?」
  
  程鈞道:「您說過,要做天下大局。」
  
  張清麓道:「嗯,天下之變在九雁,當初我讓你去九雁山的時候,確實是為了佈局。但是當時我認為,那是一招至少在數年之內是個伏筆甚至閒棋。不是我說得直白,你的修為還有進步的空間。」他用手輕輕捶了一下地面,道,「太快了,若是按照我的想法,你在九雁山這極好的地方修煉,十多年之後,憑你的資質,晉陞築基後期甚至築基巔峰也未可知。到時候你在九雁山站穩了腳跟,又是劍閣之位,咱們可以慢慢地圖謀那扇門,將那扇門逐步放開。一開始進行一些過度,然後偷渡一些東西過去,再把那邊的東西放進來一些,直到……,但是如今,太急了……。」
  
  程鈞道:「那也不能全按照他們的計劃走。」
  
  張清麓決然道:「按照我的計劃走。倘若你不是劍閣,那還罷了,你既然是劍閣看守,在九雁山當中,除了麒麟閣,只有你才能掌握那道門開啟的情況口逐步放開門禁、是必須的。只可惜不能按照原來的步調走了。你也沒有十年的休養生息了。」
  
  程鈞道:「您給我個準話吧,我有多長時間?」
  
  張清麓道:「短則三五年,長則七八年。我有幾個藉口,可以多拖延一段時間。我料道宮那邊也沒有做好最終的準備。你到了劍閣,就如此……。」聲音低了下來,用精神傳音之法,將一段吩咐傳到程鈞腦海中。
  
  程鈞點點頭,道:「我能做到。」
  
  張清麓嘴角溢出一絲笑容,程鈞的承諾簡單而有力,他很高興,道:「還有一件事,大戰之前,攘外必先安內。你地位特殊,這幾年我要趁著大戰之前,好好地掃蕩一下北國的勢力。關鍵時刻,你配合一下。」
  
  程鈞道:「那個自然。」
  
  張清麓冷冷道:「既然道宮要我們做牛做馬,拿就不能不給糧草吧?有些東西,平時上清宮不肯放手,現在也會照顧一下的。尤其是有幾個跟崑崙道統有淵源的地方。那是一個都不能放過的,我們北國也需要清靜一下了。另外一一你雖然能掌管那扇門,但鑰匙還在別人手上,總是有些不方便……」
  
  程鈞道:「您要?」
  
  張清麓道:「我要滅了西嶺劍派。」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8 16:47
本帖最後由 不是小孩 於 2012-10-17 09:42 編輯

一百八六 雲氣招搖

  六月十五,接任大典。
  
  程鈞一晚上沒睡,從凌晨就是正殿待命,為他大典上幾個呼吸時間不到的亮相做了精心的準備。
  
  今天他也是盛裝了,紫霄宮對嫡傳修士的服裝有很嚴謹的要求,郡守觀專門有成規制的禮服。但他今天要代表九雁山為宮主捧印,穿的是九雁山的禮服,顏色是一種詭異的青灰色,藍不藍,灰不灰,頗為黯淡,上面紋飾卻比郡守觀的還華麗,各種束帶配飾也頗為繁瑣。
  
  在他身邊,是一身白金色禮服的唐世初和淡金色禮服的嬴玥。與他們相比,程鈞身上的禮服至少顏色上不扎眼。當然,不論衣服,只論人物賣相……,不是程鈞誇口,別說這兩位瘦的瘦,胖的胖,就是在眾人群裡,程鈞的模樣也是鶴立雞群。
  
  在寬闊的廣場與正殿裡,黑壓壓的一群修士恭敬的等待著,他們雖然不如程鈞等待的時間長,但也足足等了兩個時辰。不過他們不像程鈞這麼無聊,已經舉行了一系列贊拜興一一之類的儀式。
  
  儀式當然是繁冗的,但並不比人間帝王那一套要更麻煩。連皇帝祭天,七老八十的臣子在下面也能撐得住,何況這些起碼築基元師以上的修士口雖然儀式已經持續了數個時辰之久,但程鈞沒發現有人在面上顯露出不耐。
  
  日上中天,時辰到了。
  
  噹噹噹一
  
  沉重的鐘聲,如黃鐘大呂,振聾發聵。
  
  這樣肅穆的鐘聲,程鈞在上清宮使者降臨的時候聽到過一次,如今再聽,只覺得滋味又不相同,或許是離得更近了,受到了更多的震撼,只覺得比上次少了幾分恭敬,卻多了幾分端嚴。
  
  九九八十一聲。
  
  比歡迎上清宮來使要少了二十七聲。
  
  一個早就站在大殿贊禮的真人高聲道:「宮中真人降臨……開仙門!」
  
  整個天空的顏色變了。晴天稍微暗了下來,一片片浩蕩的紫雲從天邊滾來,將整個天空映照的如晚霞一般鮮豔。雲、霧、光三色交織,構成了一幅足以滿足人對仙人所有想像的絢爛畫卷。
  
  天空中,一道瑰麗無匹的仙門,緩緩浮現出來。
  
  這是程鈞第一次看見仙門,凝視在雲端緩緩展開的飄渺仙門,也不得不承認,如果是這扇門的話,若說裡面有神仙,是足以取信於人的。七扇巨大的玉門在一剎那開放,仙鶴引路,一人緩緩從中走來。
  
  那人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是人影,頎長的身影包裹在層層的雲霞煙霧中,只露出玄金法袍的一角。霧氣遙遙,彷彿天仙。峨冠博帶,雍容華貴,又彷彿人間帝皇。
  
  「宮主下降,拜……」
  
  迷茫的雲霧瞬間彙集了起來,在張清麓腳下形成了一道紫色天路,一直垂下到紫霄宮的正殿。他一步步走下來,每一步腳下生出萬朵雲彩,真如天上謫仙。
  
  他一面往下走,周圍數百個聲音同時響起,齊呼道:「參見宮主。」然後一起拜了下去。
  
  數百人齊聲贊喝,在修士特有的中氣嗓音中,如龍吟,如梵音,震人心魄。
  
  張清麓緩緩前行,來到大殿前時,朗聲道:「諸位同道免禮。」說著一拂袖,袖子登時鼓風一般漲起,剎那間,飛出了大團大團的雲霞,飄到了廣場上空,化為斑斑點點的光點,如雨一般灑下。
  
  程鈞在殿中看著,不由得微微失色,暗中讚道:「好大的手筆。」
  
  那飄灑而下的光團,竟然是一團團天地元氣。這元氣是精魂期真人才能凝集的力量,論質量遠在靈氣之上,一般的真人每日凝結吸收的,也不過幾滴而已。
  
  如今這天上的雲霧,竟然蓋滿了半邊天,還不知道要多少元氣。
  
  自然,這元氣並非張清麓本人召集的,不然以他的修為,累死他也不夠用。這必定是一種神奇的法寶配合陣法而形成的奇特效果。而且必定是只有特殊情況下,譬如今天宮主接印,大開仙門,方有這等福利。不然日日如此,人人都不用修煉了,坐吃元氣也個個晉陞,而紫霄宮又有多少元氣夠這麼消耗?
  
  這天地元氣落在真人身上,固然是直接增加修為的好東西,築基修士雖然直接用不到這些東西,但能被天地元氣沐浴,對他們的心境和修為,都有莫大的好處。可見這份福利是非常豪爽的。
  
  程鈞在殿內,很有些遺憾焦急。
  
  原來那元氣滿滿的落下,卻只在廣場和廣場上空徘徊。而不離開那方圓地面一步,彷彿有四面無形的高牆,將整個廣場圈了起來。程鈞所待的正殿,更是與外界完全隔絕,沒受到一點元氣的滋調。程鈞苦笑,這種情況他身為陣法宗師,自然是看得出來,整個廣場都被特殊的法陣保護著,隔絕了內外的元氣交流。不然任由那大團濃郁的元氣外洩,會造成極大的損失,若露出一整團元氣下界,不知道會砸出什麼妖魔鬼怪來...
  
  雖然程鈞只不過築基修為,也不缺元氣滋養的體驗,但他身上有的是吃靈氣的大戶,譬如那聚靈陣,全靠大量靈氣滋養,這些天地元氣對他補充指尖陣的力量有極大的用處。
  
  還在遺憾中,張清麓已經接受完眾人的朝拜,緩步向正殿走來。在他身後,剛才行禮的修士們起身,肅然敬立。
  
  張清麓走入正殿,站在大殿中央,轉頭看向廣場的眾人,鐘聲再次響起,剛才那個贊禮的真人再次喝道:「使者敬賀!一賀真人接印。」
  
  這是叫九雁山使者了!
  
  程鈞定了定心神,緩步走了出去。不知道是不是身上的衣服太彆扭,或者是這場面確實肅穆,他總覺得十分怪異。手捧著早就準備好的金印,一步一步走了上去。
  
  剛一出場,程鈞感覺到了數百道目光一起凝聚在自己身上,每一道目光的主人修為都不在自己之下。不過這也不是問題,他當得起萬眾矚目,這些目光不可能撥動他的任何心神。他的出場是歷代宮主典禮上例行之事,身上的禮服也明明白白的顯示著他代表著九雁山,並沒有人表示異議,目光一觸即收。別說他在場中沒有熟人,就是有,如帶劍老道之類,也不一定在這一瞬間就認出他來。
  
  來到張清麓身邊,程鈞略一打量,就知道他狀態果然不好,氣色仔細看時,有虛損之象。難怪剛才他出場的時候,周身雲霞如此刺眼,想是為了遮掩他的低迷狀態。
  
  定了定神,程鈞將手中的寶印舉過頭頂,朗聲道:「恭賀真人接印。」
  
  與此同時,底下數百個聲音齊聲道:「恭賀真人接印!」
  
  張清麓微笑,伸手將大印捧起,微微一拂袖,一絲雲氣籠罩在程鈞身上。
  
  程鈞心中暗喜,這一手明明白白是天地元氣。剛才在殿外的遺憾,這一回算是補上了。
  
  他如今也是人窮志短,馬瘦毛長,要在當年,這區區一團元氣,哪裡值得他做出什麼表示?
  
  不提當年,他牢牢地將那一絲雲氣籠住,用聚靈陣將之團團禁錮,等到後面再做處理。躬身退後幾步,恍惚間聽到有人道:「二賀真人披劍。」
  
  下面就是西嶺劍派唐世初的職責,程鈞的任務已經結束了。飛快的幾步回到了殿角,一面肅然而立,一面檢查著自己的收穫。
  
  聚靈陣能聚靈,亦能分解靈氣。天地元氣雖然是真人可以用的力量,但程鈞這聚靈陣幾次升級,也勉強可以處理了。程鈞保持的立正的姿勢,心神已經沉入,就見那團天地元氣在陣法中央,被一絲絲抽絲刻繭,灌入聚靈陣當中。
  
  那元氣團並不大,雖然程鈞處理的謹慎,但一刻時間,也就消耗殆盡。當所有的元氣都化作靈氣充盈了整個大陣的時候,程鈞訝然發現,在白色的光芒下,竟然還有一絲……,
  
  意外之喜,真正的意外之喜!程鈞居然在此處,又得到了一絲造化之氣。自從將從地宮中得到的法寶降格之後,他已經好久沒有得到過這樣的造化之氣了。這造化之氣自然不能浪費在此處,要趕緊把他挪到小指天則大陣中去。
  
  程鈞本來就在入定,這一下更進入了忘我的狀態,全心全意的抽取著造化之氣,以至於外面的典禮進行到了哪一步,他都不知道。
  
  當那絲造化之氣進入天則之後,程鈞驟然感覺到,原本進入停滯狀態的道藏解讀,突然發生了一絲變化。這絲變化剛好突破了一叮,臨界點,發生了奇異的質變。
  
  那本以天則為名的書頁,如被風吹動一般嘩啦啦的翻動著,終於停在了某一頁上。
  
  良久,程鈞猛地睜開眼睛,就見台下黑壓壓一片修士,正在一起齊聲道:「敬賀真人升座。宮主真人長生不老,紫霄宮萬載永興!」
  
  鐘聲齊鳴,這一場典禮,已經結束了。
  
  程鈞微微一笑一一恭賀?不知道誰會來恭賀我,恭賀這一場修道界的真正幸事?
  
  萬馬寺地宮的道藏冊頁,終於被完全解讀出來了。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8 16:49
一百八七 無限風光在險峰

  北國荒涼,臨近西陲,更是荒涼中的荒涼。
  
  一路行來,只見千里凍土,遍地荒蕪,少有人煙,即使是北國奉天一年八個月積雪的的冰原,也很少見到這種景象。
  
  程鈞坐在大雁上,俯瞰著腳下的景色,想起了此處原是兩個道統相爭的古戰場,以至於荒涼至此,不久之後,又要重燃戰火,必然會從動土變為赤地焚天,不由心生感慨,輕輕嘆道:「好冷的地方。」
  
  只聽身後一人道:「冷了?初到斷州都會覺得冷,不如喝口酒暖一暖。」只聽忽的一聲,一個皮囊從空中拋了過來。
  
  程鈞一把抄住,擰開塞子仰頭灌了兩口,只覺得酒漿入喉,如一道火線往下燒去,在腹中燃燒起來,猛烈而充滿活力。緊接著,一絲燻燻然悄悄冒了上來。
  
  「好烈的酒。」程鈞不由驚訝,能讓他築基的修為都感到熏然,這酒果然是烈性非常,「秦兄,這酒是怎麼釀造的?」
  
  秦越坐在一隻大雁上,笑吟吟道:「這酒的原材料,取自九雁山下的銀露草。當地人多用之釀酒,稱之為『烈霜」看似銀白如霜,實則烈性如火,飲上一口,足以抵禦漫天飛雪嚴寒。最是奧妙不過。酒一釀造動輒窖藏數十年上百年,歷久彌辣,在別的地方你根本見不著。」他懶洋洋的道,「幸虧白萬象那小子突然鬧彆扭,不肯和咱們一起走,這些酒咱們兩個人分,那是綽綽有餘,不然還得省著點喝呢。」
  
  程鈞讚道:「果然合了斷州九雁山的氣度。這酒如此厲害,想必是烈霜中的極品了。」
  
  秦越道:「當然。那烈霜雖好,畢竟是凡酒,哪裡對的上咱們修士的腸胃?我特意加了一點料。」
  
  程鈞手一緊,掐住了那皮囊的口,道:「你,「…怎麼加的料?」他現在已經有些後悔,不該亂喝秦越這小子的東西。
  
  秦越道:「我從西邊釀葡萄酒那裡學了幾手。酒要烈性,就要多蒸多曬。他們那裡最好的酒是三蒸三曬,已經醉死人。我來個十蒸十曬。這樣不烈,還什麼夠烈?」
  
  程鈞稍稍放心,這就行了,沒往裡面添東西就很好了。但饒是如此,他也不便再喝,岔開話題道:「秦兄,你說來我們回九雁山,不能騎仙鶴,必須坐這鴻雁,其中可是有什麼講究?」
  
  鴻雁是傳書用的吉祥鳥兒,本不是用來做坐騎的,能找到這兩隻足夠人騎乘的大雁,那可是相當不容易。
  
  秦越道:「那當然有講究。我們是九雁山,當然要乘大雁,說出來也好聽。不騎雁反而騎仙鶴,那不是打臉罵題了嗎?」
  
  程鈞一陣無語,搖了搖頭,道:「早聽說盛天九州,斷州最廣。自過了斷州境,咱們已經飛行了三日三夜,沒想到斷州竟有如此廣闊的天地。可惜太荒涼了,似乎越走離開人世越遠了。」
  
  秦越聞言,難得的露出了肅然的神色,目光悠然看向遠方,道:「自從正位天機閣之後,我曾經數次擔任接引使者。九雁山的諸位同門,有一半都是我接引上山的。每一次都是從這條路走。我記得傅師妹飛到了這裡,曾經說過一句話:『這裡想必就是天邊了吧。,我越想越覺得恰當,我們這群人,就是住在天邊的最獨特的一群啊。」
  
  說到這裡,他哈哈一笑,道:「對不起啊程兄,你來之前,是不是以為九雁山聖地是什寄好地方?在下卻將你引上賊船了。」
  
  程鈞微笑,道:「天邊麼?天這麼大,怎麼會有邊呢?也許有一天你會驟然發現,本以為是天涯海角的地方,其實就是世界的中心啊。」
  
  秦越轉過頭盯著他,道:「你說的很對。作為天機閣卻小覷天地,何其狂妄。我妄稱天機。」
  
  程鈞道:「我自始至終認為,你是一個最合格的天機閣人選。其實我很好奇,壓在天機閣上的麒麟閣,是什麼樣的人?」
  
  秦越笑眯眯道:「麒麟老大啊。那可是我們九雁山所有人的老大。人之一物,最是奇妙。我也沒辦法說的那麼清楚,你見到他就知道了,為什麼他是老大,而我是個狗頭軍師。不過他現在在閉關,少則十天半月,多則一年半載。出了關之後,想必已經到了築基期巔峰了。那時候我親自帶你去拜碼頭。」
  
  程鈞哦了一聲,今世他一開始並沒太在意前世那些早就隕落,名不見經傳的人物,然而後來許多時候,他才發現自己還是狹隘了。許多出色的人物其實都是一時之選,只是時也命也運也,讓他們迅速的劃過了歷史長河,並沒有留下燦爛的痕跡。
  
  但如果命運稍微轉一個彎兒,或許這些人都能衝天而起,放出不一樣的光彩。
  
  比如九雁山。
  
  前世的九雁山,在程鈞認識修道界之前就毀滅了。據程鈞所知,九閣看守全軍覆沒,只逃出來陸丹閣一個人。就是這唯一的一個人,完成了對張清麓的絕殺,為九雁山這個名字在歷史上留下了一道燦爛的彗尾。如果不是這場刺殺,程鈞甚至不知道九雁山的格局,只會把他們當做一個固定的地點、汗青上的一個名字來看待。
  
  但是當程鈞接觸了張清麓乃至秦越之後,他不得不承認,如果秦越和他前世異地相處,絕不會比他差。歷史的洪流淹沒的,可能是一些真金,能從千層浪裡搏殺而出,最終成為頂峰的弄潮兒,有時候確實需要的是一分運道。
  
  從山峰上俯瞰腳下,或許能看的最遠,但終究有時,會錯過一些風景。
  
  秦越如此,那麼連秦越都心服的麒麟閣又如何呢?
  
  還有那個前世孤身一人,刺殺張清麓與萬人面前的陸丹閣呢?
  
  九雁山,真的有很多值得期待的地方。
  
  一夜之後,一座山峰出現在兩人面前。
  
  彷彿從地平線上驟然升起,龐大的陰影突兀的擋在正前方。
  
  奇峰,險峰,通天峰。
  
  程鈞以一隻鴻雁為依託,飄浮在九雁山前的時候,唯一的感覺。那山峰從正前方看,就像一把劍,斜斜的指向天空,凌厲之氣不需戲細細感覺,已是撲面而來,讓人一見就心生壓抑。
  
  山峰上怪石嶙峋,山棱崢嶸,不必說草木植被,只怕白雪都無法附著。山體上只有一片烏突突的灰色和暗紅色。
  
  如此絕地、險地,別說人,就是猿猴飛鳥,也難以度過。
  
  從正面看,程鈞沒看到任何人煙痕跡,更別說傳說中的九雁九閣,就連採藥人踩出的羊腸小路都難以尋覓。這裡作為戰場的天塹分割,倒是恰如其分,但若是被稱作聖地大派,只怕難以取信於人。
  
  「就是這裡了嗎?」程鈞問道。
  
  秦越笑道:「我們管這座山峰叫做天柱山。九雁山麼,還差一點,你跟我來。」說著腳下一點,那大雁彷彿有靈性一般,縱身向下飛去。
  
  程鈞跟在後面,只見秦越在前面,彷彿直衝沖的撞向那堅固的山柱,但在一瞬間,又從眼前消失了。微一遲疑,他已經看到山峰石壁當中,有一條狹窄的山縫,秦越的身影就是從那裡消失。
  
  毫不遲疑的,程鈞腳下的大雁也從山峰中鑽了進去。縫隙狹窄壓抑,兩旁垂直的岩壁陡峭的似乎在向中心合攏,隨時都會將中間的一切擠壓成扁片。山縫中罡風猛烈,程鈞雖然並不在意,但還是打開了甲術,至少護住了腳下那隻看來並不靈異的鴻雁。
  
  片刻之後,程鈞追隨者秦越的腳步,穿過了山縫
  
  「這裡是……」
  
  山縫的對面,就是天柱山的背面,竟然是一個平緩的山谷。輔一進山,就覺得一股溫暖的風撲面而來,如春風一般和睦清爽。
  
  這山谷竟然是一片碧綠的,地下好像鋪了一層綠色的毯子,植被茂盛,鬱鬱蔥蔥,尤其是散碎在雜草間,許多姹紫嫣紅的鮮花,令暖風中帶著一股清香。
  
  人間仙境,世外桃源,不過如此。
  
  這可真是一面山兩重天了。
  
  最為奇景的是,是谷中一條蜿蜒的溪流,溪流中流水綜綜,清可見底,固然是極好,而溪流的上游,更是一條玉龍一樣的瀑布,懸掛在對面那座不輸於天柱山的高峰上。雖然程鈞只在山口遠遠看上一眼,已經能看到銀河落九天的氣勢,若離近了看,或許更能心折。
  
  程鈞呼吸了一口空氣,感覺到了其中充沛到不可思議的靈氣。雖然比不上他隨身帶著聚靈陣,但比之一般門派的小型聚靈陣也不遑多讓。心中泛起一個念頭,有了一個猜測,問道:「這裡是……,九雁山?」
  
  秦越搖頭道:「也不是口這裡是九方谷,是我們山下凡人和一些再傳弟子住的地方。我們真正的九雁山,在哪裡…」
  
  他伸手一指,指的是另一邊的山峰。山谷四面環山,東西兩座高峰差不多,都是筆直的險峰,而秦越指的地方,則是東方的一座高峰,那山峰離著此處還有數十乃至數百里的距離,這時看來也只是一個淡淡的影子。但是這時看來,應當不如這南北兩座山峰陡峭,反而有瑰麗飄逸之感。
  
  秦越笑吟吟道:「今日先不上山了,我給你找個地方住著,我上去給你宣佈一下。明日咱們一起上山,看你一劍挑七閣。」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8 16:51
一百八八 九方谷

  沿著山谷往前,兩人往那九雁山的山峰行去。
  
  望山跑死馬,真走了一陣,程鈞才發現這個山谷並不小,一時竟看不到盡頭。南北兩座山中間也不過十餘里寬窄,但東西走向卻很狹長。
  
  一直走了近百里,才看見九雁山的山腳。只見山腳下,分佈有稀稀落落的房屋,從規模來看,居然還是一個不小的村落。村落前面有石頭和原木搭建的柵欄,一層層的石頭牆堆砌,上面還用削尖了的原木加固,這樣的護衛,就這個村落的規模來說,顯得相當堅固甚至誇張了。
  
  靠近村落的時候,程鈞心中不由有些疑問一一為什麼這個村子要建在此處?
  
  這裡雖然也是四面環山的山谷,同樣溫暖宜人,但是天地靈氣比山谷的另一端,差了豈止數倍。雖說靈氣的差異對一般凡人並沒什麼影響,但對土地的肥沃還是有影響的,凡人的生計皆繫於此。更何況,程鈞發現,在村落當中,還有數位入道期的小修士在。這些小修士一般是入道六重以下,絕大多數隻是開光的修為。
  
  秦越降下鴻雁,笑著道:「小的們,開門,我回來了了。」
  
  程鈞怎麼聽,怎麼覺得像個山大王在呼喚小嘍囉。就見大門一座大柵欄一樣的門緩緩打開,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帶著幾個壯漢出來,見到秦越一起大喜,躬身道:「仙師回來了,快快,請進來用茶飯。」
  
  程鈞稍感訝然,沒想到那老人對秦越頗為親近,不過隨即瞭然,整個九雁山地處荒原,幾千里之內,只有這一個村落,若說此村與九雁山無關那才是奇怪。
  
  秦越笑道:「叨擾了。」拉住程鈞,道:「你快跟我進來,嘗嘗這鄉村風味包你流連忘返。
  
  程鈞跟著秦越進了村,被迎進了那村莊最大的屋子裡。那屋子也不過尋常村宅,難得的是寬敞至極而且全都用石頭砌成,極為堅固。那老人請秦越和程鈞坐在上位,自己坐在底下相陪。
  
  過不多時外面走進來四五個年輕男女,大的二十多,小的也就十來歲,身上穿著和凡人差不多的衣衫,一起恭敬的道:「秦師叔,您回來了。」
  
  程鈞打量這些少年少女,都是修士想必就是他在外面感應到的那些入道期的小輩了。當然,說是小輩,他們未必比程鈞年紀小。但是不說心理年齡,就算修為也差了一個境界,說一聲小輩也並無不妥。這些人叫秦越師叔,想必與九雁山有些淵源。只是九雁山向來沒有入道期的弟子,這些人多半就是九雁山的再傳弟子。
  
  只是這些孩子雖然看起來精氣神還不錯但修為都不過爾爾,就算以他們的年紀來說,也不算出色。尤其在這山谷如此靈氣充裕的地方,修為也只是如此,看來幾人的天資並不好。程鈞掃了一眼,發現其中只有一兩人是六分仙骨,其他人大多連「gaga文字」六分都不到,那都是連築基都很艱難的。看來此處並非九雁山培養後備人才的基地,否則以這些孩子的資質,就算到了一般門派也很難有入門的資格,何況是九雁山?
  
  當然,九雁山如果是自己培養弟子哪還有程鈞什麼事?
  
  程鈞在打量他們,他們也打量程鈞。眾人見程鈞年紀輕輕以為是跟他們相同身份,但與秦越同坐首席,那就有些奇怪了。幾個年紀小的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露出疑問神色,年長些的就能做到目不旁視,不露異色,顯示了良好地涵養。
  
  秦越笑吟吟道:「嗯,好。你們坐下來吧。」說著指著下手幾個位子。那些孩子一起謝坐,坐在下面。
  
  秦越笑指了指程鈞,道:「這一位……,你們先叫他程師叔,等到過幾日我會給你們正式介紹。」
  
  那幾個少年訝然看著程鈞,幾個年紀大些的已經猜出了一些原委,忙都再次起立,恭恭敬敬道:「程師叔。」
  
  程鈞一一點頭還禮。秦越並沒有介紹他們的身份,程鈞也就不細問。他畢竟還不是九雁山的人,這些孩子或許牽扯了一些九雁山內的典故。
  
  過了一會兒,就有村女端上飯菜,果然是鄉村風味,用一個個大瓷盆裝了各種菜餚,雖然大多是青菜,但也有燉好的雞鴨魚肉,還有各種難得一見的野果,滿滿的擺了一大桌子,香氣撲鼻。旁邊放了一罈子酒,正是原版的「烈霜」。
  
  秦越先下手抓了半隻雞,汁水淋漓的放到自己盤子裡,道:「程兄別客氣,吃吃吃。」
  
  程鈞一笑,也放量吃喝。那菜餚整治的果然不錯,沒什麼多餘的配料,原汁原味,卻又鮮美異常。那原本的烈霜酒,比秦越自己攢的酒醇美豈止百倍,程鈞也飲了不少。
  
  那幾個少年,等秦越和程鈞開始吃喝時,也在下面用餐,雖然比之秦越斯文了許多,但看得出來並不拘謹。
  
  飯菜吃了八成,秦越啃著雞骨頭,問那領頭的少年道:「小雙,最近修煉的如何了?我看你飯量減少,怎麼回事?」
  
  那少年恭敬的道:「回稟師叔,我感覺修煉的頗有進境,前一個月已經突破入道六重,已經縮減飲食,開始辟榖了。」
  
  秦越搖頭,道:「辟榖是辟榖境界,不必非要食用五穀,可不是叫你節食。別說你還沒達到那個境界,就是達到了,該吃吃,該喝喝,好好地享受美食才是真的。不然人生還有什麼樂趣可言。你看你程師叔,什麼樣的修為,還不是餓死鬼投胎一般。」
  
  程鈞習慣了他胡言亂語,只作沒聽見,那少年顯然城府還差點,聽到秦越的話露出了想笑不敢笑的表情,連忙岔開道:「師叔,我有修煉上的問題,想要請教。」
  
  秦越聞言,神色稍微正了些,道:「你說。」
  
  那少年問出幾個修煉當中的問題,秦越輕描淡寫,一一解答,語氣還相當和緩,旁邊那些少年瞪大了眼睛,聽得仔仔細細。程鈞微笑在一旁聽著,這些基礎的知識其實誰講也差不多,秦越雖然在更高修煉境界上的見識比他差的太遠,但這些入道的知識是不會有差別的,而且從秦越熟栓的口吻來看,一定是常常對這些孩子講課的。
  
  這一講法,一直講了數個時辰,程鈞趁機把秦越省下來的菜餚都吃了。一罈子烈霜酒也喝個底朝天。
  
  等到酒足飯飽,秦越起身,道:「散了,散了。老村長,麻煩你給我這位新師弟找間屋子睡覺,不用拿他當客人,拿他當自己人吧。將來常來常往的,你們要多熟悉。」
  
  那老者大喜,道:「這位……,也是咱們山上的大仙師嗎?快快快,快給仙師準備一間大房子。換新被臥。
  
  這時那幾個小修士才真正確認了程鈞的身份,懷著敬畏的眼光看了他一眼,躬身行禮退出。
  
  秦越笑道:「今天我就不和你多說了,明天早上上山,你好好休息。既是劍閣,自然要一把好劍。你現在可有合手的劍器?我這裡還有一把好的,你先拿去用。」
  
  程鈞笑著搖頭,道:「那倒不用。不打無準備之仗這個道理,我也是懂得的。我這裡有趁手多年的兵刃。」
  
  秦越道:「那我就不多事了,我先走一步。明天,祝好運。」
  
  劍長三尺,其黑如墨,其質如玉。
  
  程鈞凝指,在劍身上微微一彈,劍身發出「嗡」的一聲龍吟,久久不息,輕聲道:「好劍。」
  
  一個聲音「gaga威武」怒道:「好劍個屁。你這是鑑定法器還是鑑定繃弓子呢?彈,彈個屁啊,能把彈球彈出去不成?」
  
  程鈞哈哈笑道:「稍安勿躁。品劍要由內而外,任何小處都不可放過。斷不能糟蹋了你三年來的心血。」
  
  那老魔的貓頭從桌子上冒出來,呲牙道:「自從你知道要去那個什麼鬼劍閣,就逼著老子花了三年心血辛辛苦苦造出一把法器,用了都是壓箱底的材料,而且開光再開光。要不是你這個傢伙進步太慢,現在也不是真人,我早就造出一把法寶了。你都試過多少次,有一點不合手,都叫你噴的不行,還要你現在品?趕緊試試手,明天風風光光殺上山去,坐那把交椅是正經。」
  
  程鈞道:「坐那把交椅?怎麼聽起來跟土匪踹山門,爭瓢把子一樣?」
  
  那老魔道:「他們九雁山的制度,不就是這樣麼?新當家入山,老當家的稱量一下新夥計的本領。成了大家一起合夥,不成一拍兩散。」輕輕地跳了下來,道:「對了,一進山谷,那片綠地,還有那條瀑布,你看見了沒有?」
  
  程鈞道:「原來你也發覺其中玄妙了。」
  
  那老魔冷笑道:「我怎麼能不發覺?那瀑布也來得太玄了。居然是從那麼高的山峰上傾瀉下來的,那山和柱子一樣,絲毫不連著山脈,怎麼會有河流?沒有河流,哪裡會有瀑布?分明是其中有古怪。還有那綠地,那靈氣的感覺,分明如…」
  
  程鈞接口道:「分明是崑崙的味道。這九方谷的一端到另一端,就是崑崙界到北國修仙界的縮影。」
不是小孩 發表於 2012-10-8 16:53
一百八九 鎮山閣代絳

  早晨,天氣晴好。
  
  九雁山山峰瑰奇,草木茂盛,山上的每一寸土壤都洋溢著勃勃生機,從山下看去,只見一片青蔥,當得起鐘靈毓秀四個字。
  
  來到峰下,秦越笑道:「九雁山就在眼前。若要上山,往這邊看。」伸手一指。
  
  只見一塊大青石旁,果然一道蜿蜒的羊腸小路往上斜出,沿著山坡一路斜斜向上。只是這小路只能看到眼前,再往上些,通往何處,那就不得而知了。
  
  之所以看不見上邊,那倒不是山石阻礙視線,或者是雲霧遮掩,而是一一道路中間,有一道巨大的石碑,橫在路當中。
  
  那石碑與其說是石碑,不如說是一塊匾額,高有長許,橫出竟有三丈多。彷彿斷龍石一般橫斷了整個路途,青色的石面上,寫著兩個斗大的字一一鎮山。
  
  在鎮山石碑的下面,盤膝坐著一人,身材寬闊,體態粗獷。一張寬臉膛,目光熠熠,頭上頭髮披散著,不結髮髻,身上一件衣服又像是穿著又像是披著,整治的亂七八糟。他橫身坐在鎮山石碑下,大模大樣,頗有些「此山是我開」的感覺。
  
  程鈞見此情節,微微挑眉,哈哈笑道:「來得好快。」
  
  秦越見此情形,也是莞爾,正要開口,就見那人拍著石碑,笑道:「此山是我開,此碑是我栽,想從此地過,自己挪開來。我是鎮山閣代絳前面的道友來得好啊?」
  
  程鈞難得見到如此做派的修士,不由感到有趣,笑道:「代道友好,我是程鈞。」
  
  代絳笑道:「早知道你是程鈞啦。我若不知道你,我用得著一大早吭哧吭哧把石碑抗出來麼?九雁山闖山,我鎮山閣向來是第一道關。代絳苦命,每次來人都要早起。別的不多說,過了我這一關,進閣喝酒不過麼,」。」嘿嘿……回頭路請。」
  
  程鈞笑嘻嘻道:「好,那我來了。」手中一顫,長劍倏地出現,遙遙指向前方。
  
  秦越苦惱的在旁邊道:「我說,你們要趕緊打完,趕緊喝酒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作為程兄的引路人,我還是有必須要說的話啊。容我多說兩句。」
  
  代絳哄蒼蠅一般擺擺手,道:「快說快說,就你話多。早說早打,早打早了。」
  
  秦越咂了咂嘴道:「我就慢慢說,你把我怎麼的?別瞪我,我說了一第一,挑閣上山,是咱們九雁山的傳統,目的是同門切磋,大家心中有數。點到即止,誰也不許過分。」
  
  代繳笑道:「今日一戰,一為認同門,二為交朋友。做什麼喊打喊殺的?這一句話耽誤了我十個呼吸時間快說下面的。」
  
  秦越嘴角下撇的十分明顯道:「第二個是規矩程鈞是劍閣因此他上山,必綏單人獨劍。所以守閣的看守,也必須只用自己所主閣中的本領。我就是評判,程鈞倘若突然拿出一把鬼頭大刀或者開山斧狂掄,那固然不行,你們誰要是用錯了方式我也取消你們守閣的資格。」
  
  程鈞含笑點頭道:「原來如此。」
  
  秦越還要再說,代絳道:「行了下面的話我來說。程鈞,你看我這閣前石碑上鎮山二字。你想我這第一閣是做什麼的?」
  
  程鈞目光在鎮山上面微微一轉,道:「鎮山二字,倒也清楚明白。想必這九雁山第一閣,是主符籙的吧?」
  
  代絳和秦越同時一怔,代絳拍腿道:「好見識!我守了好幾次閣,能一口說出鎮山閣來歷的,你還是第一個。就算是我當初進了鎮山閣,我還以為它是」「,咳咳,」。」顯然再說下去沒什麼光彩,也就不說了。
  
  程鈞一笑,道:「符籙是靈山道統的創舉,向為其他道統所無。來自於靈山老祖的鎮山碑演化而來,經過近萬年的演變,方至如今包羅萬象,演化萬千的興旺符道。此物乃一石碑,又有鎮山二字,豈不是符籙之意嗎?」
  
  秦越笑道:「厲害。沒想到程兄像我一樣,也關注這些典故。旁人看代絳這一身肉,都以為他是主打鐵的,哈哈哈...」
  
  代絳哈哈大笑,雙手飛出兩道光芒,狠狠地衝向秦越。秦越也是仰天長笑,袖子一飄,兩道光芒被他jī得飛起,衝向遠方,同時整個人橫移數丈,遠遠地避了開去。
  
  程鈞長劍一橫,道:「代兄,咱們這就開始了吧。」
  
  代絳大笑,突然在鎮山石碑上一拍,一個金黃色的符籙亮了起來,竟從石碑上脫出,驟然飛向空中。
  
  在天空中盤桓不止,星然只有一個淺淺的字符,但比一般的符籙還要明亮。
  
  代絳指著空中的字符道:「這鎮山碑,猶如劍閣的劍祖,是我鎮山閣的至寶。只要我還是鎮山閣看守,一拍此碑,在我真氣耗盡之前,就有無窮符籙,而你尚未講入劍閣,劍祖未能佑你,我這樣與你比拚並不公平。這樣,你站著別動。」
  
  說著,代絳站起身來,喝道:「去二,狠狠一掌,擊在石碑上。
  
  只聽呼啦啦一陣輕響,石碑光芒大放,猶如開閘洩洪一般,無數字符傾瀉而出,漫天遍野都是金燦燦的字符,伏在空氣中,陷入土地裡。空中長許方圓的空間中,字符在空中均勻的排列,圍繞著那鎮山碑緩緩移動,雖在白日,已有星空燦爛的感覺。
  
  代絳手中緩緩攤開,露出三張符籙來,道:「我在空中佈下了六百道符籙,都是五品以下的法術。我可以告訴你,有攻擊的,有防禦的,有探查的,還有相當於擺設的輔助符籙。你從這六百道符籙中穿來。我這裡最後保有三道符籙,作為我的保命符。保命符嗎,內容不能說。一旦你擊潰外面六百道靈符,來到我這裡,我只用三道符籙與你單挑。三符耗盡,我即刻讓路,這一場就算過了,你看如何?」
  
  程鈞抬頭看著漫天的靈符,彷彿再細細甄別他們的樣子,道:「好啊,這個玩法很有新意。」
  
  代絳含笑道:「那麼一一」突然一聲大吼,震動山嶽。
  
  那些靈符彷彿活物得到了指示,驟然加快了速度,如流水一般旋轉起來,在遠處看來,只有靈光一片,哪裡還分得清楚符籙的含義?
  
  代絳笑吟吟道:「你看見了,外面六百道符籙,我只讓他們加速,絕不控制他們的走勢。不過一會兒我用三道保命靈符的時候,可就是想怎麼用,就怎麼用了。畢竟符籙是死的,我是活的。」
  
  程鈞點頭,道:「好,理應如此。」
  
  代絳道:「我可事先說好了,這符籙我不控制,但他們都出自我這鎮山石碑,相互之間有所感應,也有些合縱連擊的本領。
  
  你若是一個應對不當,將六百符籙一起惹毛了,我這三道保命符籙就改救我變成救你啦。」
  
  程鈞再次點頭,有些羨慕的看了一眼這鎮山碑,暗自道:「不愧是道宮的高祖欽點建立的聖地,其中鎮守的寶物都非凡品。不過」「,
  
  他大概能猜到,為什麼此處的閣守,必須是築基期了。
  
  程鈞抬起頭,看著急速旋轉的符籙,目光幽幽。因為太入神,金色的光芒倒映在他眼中,彷彿長了一對金瞳。
  
  良久,他還是沒有動。
  
  秦越在旁邊還罷了,代絳是個急性子,心中有些不耐,手指在石碑上敲了敲,發出幾聲「空空」的震動,想要用聲音喚起程鈞的動作。
  
  突然,程鈞目光一凝,道:「來吧二,
  
  說著,他抬腳,往前方邁去。
  
  這一步,雖趕不上咫尺天涯,卻跨過了幾乎不可思議的距離,猛地落入了金字符籙群中。
  
  金色字符在一瞬間,被突然出現的異物攪得稍微紊亂了一下。
  
  代絳張口道:「不好一」
  
  他也沒想到,程鈞居然連甲術都不開,直接就往符籙從中闖。一個不好,六百道符籙一起爆發,就是他都控制不住
  
  都說劍修是瘋子,這也太瘋了吧!
  
  一個「好」字還沒說完,程鈞驟然邁出第二步,這一步依然是相同的距離,只是更加隨意,衣袖如風,字符如水,從他衣襟前擦了過去。
  
  清風過境,片草不沾。
  
  一步,兩步,三步!
  
  三步輕輕快過,速度彷彿漫長到永恆,卻又快到任何人來不及做任何動作。金符甚至沒有重新運轉,時間也彷彿凝固了。
  
  落地。
  
  程鈞輕飄飄的落在鎮山碑前,輕如落羽。
  
  白駒過隙,天塹已在身後!
  
  漫天的金字符籙猶自瘋狂飛舞,程鈞面前,已經是一片清平世界。
  
  還有一人!
  
  程鈞穿過符陣,第一次動劍。三指一扣,一劍橫出,如白虹貫日,又如那當日斬下天塹的上古寶劍,鋒利無匹!
  
  劍至,破空,嗤的一聲鳴叫。
  
  風被撕裂也是有聲音的!
  
  一段青峰破空而出,卻也突兀的停在空中,程鈞的手穩如泰山,他的劍也是最穩定的。劍尖在風中停住,並非因為慣性劃出半寸。
  
  他也不能再前進半寸。
  
  如果再前進半寸,就能穿喉而出。
  
  半寸劍尖所向,是代絳的咽喉。
  
  時空一時間凝固了,兩人保特著這個極度危險的角度,一時沒有動彈。程鈞不願動,代絳不能動。
  
  良久,程鈞笑道:「代兄,你手中的三道本命符,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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