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亂世小民 作者:樣樣稀鬆(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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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uuuuuuuuu 2012-10-10 21:20:2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52 152153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0-10 21:43
第十章 窮家和老娘


    夜很快便深沉下來,滿天疏疏落落的小星星都縮著頭,冷的亂哆嗦。村子裡家家茅屋的小土窗上,有的映著微弱​​的燈光,有的黑著燈已經入睡。一陣絲絲拉拉的聲音在村頭響了起來,孟有田拖著木架子,和阿秀走進了寒冷寂靜的村街。

    轉過十字街口,便來到了孟有田的家。兩間草房,一個不太小的院子,還有個破門樓,兩扇白茬大門已經破得豁了牙,院子裡有棵大石榴樹,隔著大門也看得很清楚。小土窗上映著一個微微佝僂的身影,正在穿針引線做著活計。

    孟有田笑了,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自己好歹有個家,好歹有個疼愛惦記自己的娘,這已經比阿秀強了百倍。雖然日子窮苦,但這一切都是會改變的。他向著阿秀點了點頭,熟門熟路地從大門的破洞裡伸進手去,拔開了門閂,破門發出吱呀的聲音,他拖著木架走進了院子。

    “誰呀?”屋子裡發出詢問的聲音,接著便是急促的腳步聲,“是有田嗎,是我兒回來了?”

    “娘,是我哩!”孟有田聽著這發自心底的期盼,不由得鼻子一酸,出聲回應道。

    房門一下子打開,一個身影急急忙忙地奔了出來,有田娘的眼裡只看見了站在當院的兒子,衝到近前,伸出顫巍巍的手去摸兒子的臉。

    “娘,我好好的,啥事也沒有。”孟有田伸手握著娘的手,心裡湧起一陣陣的暖流,輕聲安慰道:“咱進屋再說,我還帶回來兩個人呢!”

    有田娘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的阿秀和嫚兒,也沒看清男女,有些驚愕地瞪大了眼睛,不等她說話,孟有田已經扶著她向屋裡走去,走到門口又招手示意阿秀她們也進來。

    進了屋,有田娘才看清兒子竟然帶回來一大一小兩個女人,不禁暗自稱奇。等孟有田簡短講了一遍,有田娘眨著眼睛打量著阿秀,越看心裡越歡喜,臉上的笑容越來越高興。

    “娘,她們也是實在沒路可走,您看先讓她們住下來,等開春了——”孟有田推了推娘的胳膊。

    “啊,啊,對,對,住下來,當然要住下來。”有田娘這才反應過來,笑著起身,“那個,我去給你們做飯,這炕也燒得暖暖和和的。”

    “我去把獵物藏在窖裡,吃完飯就上老趙頭那裡擠一擠。”孟有田起身走了出去。

    “我幫你抬,嫚兒,快幫嬸子去拉風箱。”阿秀跟著有田向外走去。

    “走了這麼遠的路,你歇著,歇著。”有田娘樂得合不攏嘴,一個勁兒地往回推。

    “我不累,真的,您別把我當客人,就把我們當自己閨女使喚好了。”阿秀嘴巴很甜,說的話也讓人舒服,“您越客氣,我們就越不好意思住下麻煩您哪!”說著,她已經跟著孟有田走了出去。

    這閨女,長得又俊,嘴巴又甜,真好。有田娘將家裡僅存的一點白麵拿出來,和好擀著麵條,孟有田和阿秀拾掇好獵物,拎著一個豬頭幾塊肉回了屋。有田娘又急忙切肉下鍋,不一會兒,一盆熱騰騰的肉絲麵便端上了桌。

    “窮家小戶的,沒什麼好招待的,吃個熱乎的暖暖身子。”有田娘又切了塊鹹菜,還很過意不去的說著。

    “俺們也是苦出身,就是過年也吃不上這熱湯麵哪!”阿秀趕緊謙讓著,“嬸子,您也坐下吃吧!”

    “我吃過了,你們甭管我,快坐下吃飯。”有田娘熱情地招呼著,越看越歡喜,心裡都樂開了花。

    孟有田也不客氣,端起碗吸溜吸溜吃了個滿頭冒汗,只是感覺娘好像偷偷捅了自己幾下。

    “娘——”孟有田放慢了速度,說道:“她們在這住,得有個由頭啊!就說是您妹家的孩子,遭了災來投親的。”

    “嗯,嗯,是得有個由頭。”有田娘點了點頭,說道:“可村上人都知道我娘家沒什麼人,這突然冒出來個妹妹——倒不如說是你表叔家的,這是有根由的,不惹人疑心。”

    “咋都行,就說是表叔家的吧!”孟有田無所謂的樣子,又盛了一碗湯麵,招呼著阿秀和嫚兒,“吃呀,裝客氣可挨餓啊!”

    “這孩子,人家是閨女,能像你這樣子吃飯嗎?”有田娘笑罵著打了孟有田一巴掌。

    阿秀只是笑,慢慢地吃著,孟有田家裡窮,倒讓她心裡踏實起來。窮人惜窮人,可不會像丁老太婆那樣把自己當牛當馬使喚。

    孟有田稀里嘩啦吃了兩碗,將筷子一放,從懷裡掏出那二十塊大洋遞給了母親,說道:“喏,這是賣豹皮的錢,家裡沒糧了吧,明天讓孫三哥從鎮上捎帶著買些回來,還有什麼缺用的,也一併買了。然後把今年的利錢還上,嗯,就說是阿秀來投親身上帶的盤纏。我想了想,用獵物還債太虧了,咱們也過幾天吃肉的日子。”

    有田娘珍而重之地捧著大洋錢,用力點了點頭,說道:“好,那肉留著自己吃,給兩個閨女補補身子。錢呢,還得省著點花,青黃不接的時候才最難熬呢!”

    “該花就花,我歇幾天,年前找個幫手再進趟山。”孟有田很自信地說道:“我想了個打獵的新法門,趁著冰雪天正好多賺些錢。”

    “看把你能的。”有田娘嘴上數落著,臉上卻笑開了花,誰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出息,特別是當著外人的面兒。

    “好了,這汗也消了,我去老趙頭那裡擠著睡。”孟有​​田起身下炕,說道:“娘,把門都頂上閂好,我那槍留在家裡,您會用。 ”

    “放心吧,誰也甭想嚇著我這倆閨女。”有田娘給孟有田捲了個鋪蓋,囑咐道:“路滑,可慢點走哇!明早回來吃飯。”

    “知道了。”孟有田挾起鋪蓋卷,來到門口拎起豬頭,開門走了出去。

    “有田哥,天黑拿個火照著吧!”阿秀跟著送到門口,細心地說道。

    “沒事,這路都走熟了,閉著眼睛也不會走差。”孟有田擺了擺手,“吃完飯早點睡吧!”

    有田娘打開院門送走兒子,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拐彎處才回身閂上了門,又找來一根圓木頂上,招呼著阿秀回屋。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0-10 21:45
第十一章 暫住關帝廟


    孟有田拐過十字街,直奔村東頭的破關帝廟,村裡的老趙頭就住在破廟裡的耳房。

    早年老趙頭因為抗租抗稅,被李大壞家奪了地,砸鍋封門。他也硬氣,披上破棉襖,拿著棍子出外闖蕩了二十多年,直到老了,身體差了,這才回到村裡。他的見識比村裡人高了一層,別人不知道的,他懂。別人不敢吐口的,他敢說,敢做。因此村上人都很尊敬他,誰家有了難處都願意去找他,他也熱心的給你出主意想辦法。

    老趙頭平常撲撒著蒼白的頭髮,凸出的前額上刻劃著條條皺紋,眼睛深得使人有些害怕。小眼睛就像鋼錐似的,啥事一眼就能看透。魁梧的身材,稍有些駝背。但走起路來,總是握著拳頭顯得挺精神。

    數九寒天,他穿著發了白的磚灰色破棉襖,不管多麼冷,也敞胸露懷,腰中扎著條布帶。最初的形象總是有些嚇人,但當你了解了他的底細,並與之相處後,你就會對這個堅強不屈的老人產生崇敬之情。

    因為無兒無女,老趙頭很喜歡村裡的幾個半大小子,孟有田每次經過破廟,老趙頭都常常塞些吃的給他,有的是一塊上供的點心,有的是幾個山果,他挨了打受了罵,也願意跑到破廟去跟老趙頭學說。老趙頭經常給他講外面的見聞,兩個人的關係處得很不錯。

    孟有田來到破廟,發現耳房裡還點著松明子,老趙頭叮叮噹噹不知道在幹些什麼,還哼哼呀呀的唱著小曲。

    “正月裡請人送客忙,你說給那好姑娘,看她我顧不上;二月裡拉土送糞我顧不上,耕地種麥忙又忙;三月裡耙磨土地顧不上,種上春麥種高粱;四月裡正是大農忙……”嘶啞的聲音聽得孟有田直咧嘴,還好姑娘呢,這小曲聽得鬼都​​得跑。

    孟有田上前敲了敲門,“老趙伯,我給您送好姑娘來了。”

    屋子裡的聲音停了,趙老頭的聲音傳了出來,“是有田吧,小兔崽子,有姑娘你早自己留著了,還能想著我這個老頭子,滾進來吧!”

    孟有田笑著走了進去,“呵呵,老趙伯,這麼晚了還沒睡呢!”說著,他舉了舉手裡的豬頭,“看,我給您送下酒菜來了。”

    老趙頭爽朗地一笑,放下手裡的活計,起身接過豬頭看了看,誇獎道:“好小子,還真打著大傢伙了,算你有良心,還想著你趙老伯。”停頓了一下,他指了指孟有田夾著的鋪蓋卷,問道:“咋啦,房子讓李家收了?”

    “沒,家裡來了客人,得在您這兒擠幾宿。”孟有田解釋完又撇了撇嘴,冷笑道:“李家想收我的房子,哼,等下輩子吧!”

    老趙頭點了點頭,示意孟有田將鋪蓋卷放下,他叼起了煙袋鍋,孟有田上前用紙媒子就著牆上的松明子給老趙頭點上。

    “啥客人,你給我學說學說。”老趙頭眨巴著小眼睛,好奇地問道。

    孟有田也沒隱瞞,把事情經過講述了一遍,然後攤了攤手,說道:“沒辦法,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你小子定是看人家姑娘長得好看,給騙家裡來當媳婦兒。”老趙頭取笑道:“得,你也甭解釋,咱們哪,看以後。以後可別一聲不響地進山打獵了,看把你娘急得,天天站在村口巴望。”

    孟有田閉上了嘴巴,不讓說就不說,這種事情越描越黑,他有些困倦,四下找著睡覺的地兒。

    “還想和你多嘮扯幾句呢,看你這小子連眼睛都快睜不開了。”老趙頭看似有些不滿,但話中卻透出一絲關切,“那有熱水,洗了腳再睡,沒地熏著我。”

    孟有田嘿嘿一笑,這老頭兒明明是疼愛,話卻這麼說,真是個老倔種。

    ……………

    百十戶的小村子,消息傳得飛快,第二天不到中午,孟有田家來了表叔家的兩個侄女,替他還上了利錢,孟有田還在山里打了頭野豬,要讓窮哥們嚐嚐葷腥,零零整整的傳聞便幾乎家喻戶曉了。

    孟有田吃完早飯便又回了破廟,幾個要好的哥們儿聞訊趕來,和他聊天打屁,玩笑取鬧。他的家裡也不冷清,鄰居的幾個姑娘媳婦都來看新來的姐妹。那時的鄉村裡,大雪囤門的時候,要好的大姑娘小媳婦群聚在熱炕頭上,邊做針線活兒,邊嘰嘰喳喳話家常,簡直是一種風俗。若是別的季節,秋天的打穀場上,盛夏的花果林裡,要好的姐妹們,非要巴結著趕著和她們說話的後生們,形成了一道道有趣的風景線。

    “嘖嘖,人家平地的姑娘長得就是水靈,可把咱村的女娃都比下去了。”孫貴家的是有名的伶俐嘴兒、見面熟兒,進屋沒多大一會兒,便拉著阿秀的手說個不停,好像多少年的老朋友似的,“看這手,定是個巧兒人呢!”

    阿秀紅著臉,訥訥地說道:“俺笨得很,您別笑話俺了。”

    “瞧你這快嘴兒,把人家都說臉紅了。”雙連嬸的眼睛一直沒離開嫚兒,喜歡得不得了,“看小妮子的眉眼,長大了比姐姐還要俊呢!多大了?”

    “十一。”嫚兒倒不怕生,眼睛骨碌碌地看看這個,瞧瞧那個。

    “可得多吃飯,這小身板——”雙連嬸輕輕搖了搖頭,抓過一把核桃塞在嫚兒手裡,眨了眨有些潮濕的眼睛,嘆息道:“俺家的妮兒,要不是——也該這麼大了。”

    “老嫂子,別提那傷心事兒。”有田娘勸慰道:“你要喜歡,收嫚兒作個乾女兒?”

    “那敢情是好。”雙連嬸抹了把眼角,強笑著摸了摸嫚兒的臉蛋。

    “嘿,看看是誰來了,女秀才呀!”孫貴家的咋咋唬唬的叫道。

    原來是紫鵑,紫鵑識文斷字,在當時的女人中可就是了不得的人物,孫貴家的胡亂給人家起著外號。

    “要不是管你叫聲嫂子,我就縫了你​​的嘴。”紫鵑嗔道:“你咋咋唬唬的可別嚇著了人家。”

    紫鵑?芷萱?當晚孟有田喊得含糊,阿秀情急也沒聽清,立時便誤會了,大眼睛立時便落在了紫鵑的身上,這便是有田哥念叨的女人,倒要看看是如何人才。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0-10 21:48
第十二章 芷萱?紫鵑?


    “來,你們姐妹認識認識,以後多來往,多親近。”有田娘將紫鵑讓到炕前,給阿秀作了介紹。

    “紫鵑可是咱村上的出挑人才,模樣俊,識文斷字,還有大名呢,不像咱們,什麼春兒,秋兒的。”孫貴家的在一旁笑著補充道。

    “別聽她瞎咧咧。”紫鵑笑著對阿秀說道:“我就是會寫自己的名字罷了,什麼大名小名的,不過是個稱呼。秀兒,嫚兒,多好聽。”

    長得白淨,眉眼也好,還會寫名字,怪不得有田哥念念不忘呢!阿秀仔仔細細看了個透,含笑答道:“紫鵑姐,你快坐。嫂子說得也沒錯啊,你長得可真俊。”

    “這話說得可有點假。”紫鵑拉起阿秀的手,輕輕拍了拍,說道:“咱們姐妹以後要常相處,可別你捧我,我捧你的瞎客氣。”

    “以後可是要常相處,歲數都不小了,還能在一起呆多長時間?”有田娘笑道:“今兒來了,都別空手回去,有田說了,讓大傢伙都嚐嚐肉味。這要自己留著呀,沒等吃上幾口,就得被那壞心腸的想法兒霸去。”

    “那可沾有田哥的光了。”紫鵑笑道:“要說有田哥就是個有本事的,幹啥象啥,拿起鋤頭是個好把式,拿起獵槍就是個好獵手。多少年了,總聽說誰誰讓野豬給拱了,可就沒聽說誰能打個野豬。”

    “有田從小就手巧,他做的木貓抓老鼠可靈了。”孫貴家的補充道:“後來他的腿——脾氣就變了。”

    “那點小毛病不算什麼。”紫鵑衝孫貴家的使了個眼色,打著圓場,“既不耽誤幹農活,也不影響他打獵,聽說那野豬有百十多斤呢!嬸子,真有那麼沉嗎?”

    “差不多吧,反正抬著費勁。”有田娘的臉色黯淡了一下,隨即被紫鵑打岔了過去,又浮起了自豪的笑容。

    “過完年又要春耕了。”紫鵑說道:“家裡的地也沒個好把式打理,嬸子,您和有田哥再說說,讓他來我家當領工吧!要不這樣,我讓我爹寫大紅的帖子來請他。”

    “那可當不起。”有田娘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有田那倔脾氣,九頭牛都拉不回。我再和他說道說道,這事兒,嘿,說不準。 ”

    阿秀的目光老圍著紫鵑打轉,心中的讚賞又多了幾分,瞧人家說話,多善解人意,聽起來就讓人舒服。瞧這手,白白嫩嫩的,連個繭子都沒有,大家閨秀呢!

    “新媳婦,穿紅褲,褲裡裝個小老鼠,打一鞭,尿一褲,你漢叫你小姑姑。”院外傳來一群孩子們哄笑的聲音。

    孫貴家的好熱鬧,幾步就跑了出去,不大一會兒又跑了回來,搖著頭說道:“是英子回來了,小頭​​辮梳成了個大盤髻,後面還跟著個老太太。”

    “唉,命苦的孩子,被人黑害了。”雙連嬸皺了皺眉,長長的嘆了口氣。

    “這是第幾天了,新媳婦回門是這個規矩嗎?”有田娘奇怪的問道。

    “這事兒你不知道。”雙連嬸輕輕搖了搖頭,說道:“我也是昨兒才聽那個小貨郎說的。”

    原來英子的家是住在孟有田家斜對面,是前幾年遭災時,二斗米賣給人家的,男人比她小三歲,家是二十里外丁家集的。本來是定的今年春節後娶她過門,可剛說過沒多久,婆家忽然又改了口,說是在五天裡就要娶親。英子她娘本來不樂意,可婆家堅決要娶,又搬人來央求,她娘就軟了心,收了彩禮,前幾天把英子送上了花轎。當時迎親的人說新女婿身上不舒服,花轎回門就接拜,英子家裡人也信以為真。

    本來是挺好的事情,誰知道卻是一場騙娶。英子過門的前六天,他男人得了急病,折騰了一宿就斷了氣。可是她婆家一直掩蓋這樁事,沒走露風聲,又和媒人連夜定計,把英子誑過門去。英子進了門,和一隻大紅公雞拜了堂,插了香,入的洞房。到了半夜裡,婆家才作假弄真,嚎啕大哭起來。

    就這樣,英子過門只當了半天新媳婦,連男人的面兒也沒見著,就變了少寡婦,第二天罩上二尺白紗布,到靈前去哭了。

    這樣一來,新媳婦三天回拜娘家就不成了,這是剛過了一七,到八天頭上才回到了村裡。

    “這麼弄,為什麼呢?”紫鵑不解的問道:“她婆家又出彩禮,又僱花轎,就為了讓英子去她家當寡婦?”

    “嘿,你年紀輕,不知道這其中的鬼門道兒。英子她婆婆年輕時就守了寡,人性刁潑,精明得很,在丁家集一說,誰不知道丁寡婦。”雙連嬸很鄙視的說道:“她算計得好,把英子騙過門,拜了天地,就是她丁家的人了,是打是罵還不由得她。以前我聽別村也有過這樣的事,八成是指望賣寡婦發財哇!”

    “賣寡婦?您說是把英子賣了,這種缺德的事情也敢做,真該死。”紫鵑聽了這種事情,感到很是氣憤。

    “傻孩子,這是祖祖輩輩的規矩,你能怎麼樣?”有田娘苦笑道:“聽,吵鬧起來了。英子到家了,膽子便大了。”

    果然,斜對面傳來了罵聲,聽聲音像是英子的聲音,“你個老妖婆,你是當慣寡婦了,你當一輩子寡婦,當十輩子寡婦,讓你家祖祖輩輩當寡婦。我有俺媽、俺哥給做主,你吃不了人!嘴上抹白灰,你白說說吧,活不是你丁家人,死也不做你丁家鬼!”緊接著是重重的關門聲。

    英子她婆婆細腰桿,長馬兒臉,腦門上還拔了個火罐印,一看就是個厲害能幹的。她對著英子家的大門高聲喝道:“米也灌了,錢也花了,我想娶就娶,想賣就賣。告訴你說,人活是丁家人,死是丁家鬼,你給我穩穩呆著,看你敢少了一根胳膊,短了一條腿!”說完,氣呼呼的噔噔走了。

    門一開,英子她娘拿著個鐵帽拐棍追了出來,英子連拉帶拽的勸解著,她那老實頭哥哥滿倉扎撒著手,臉紅脖子粗的結巴道:“她吃……她吃了咱……咱全家吧!”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0-10 21:51
第十三章 各有心思的誤會


    “滿倉他娘,消消氣兒,可別為那個老妖婆放屁氣壞了身子。她走了也就算啦,咱也不能得理不讓人。”雙連嬸走出院門解勸道。

    “不用怕,英子。”紫鵑也走了出來,氣鼓鼓的對英子說道:“以後就住在家裡,看她還敢來搶人不成?”

    這麼一解勸,英子她娘算是安靜了下來,長長的嘆了口氣,對有田娘說道:“她嬸子,咱窮人也就賺的在嘴上說說罷了。人常說:娘家住不老,親戚飯吃不飽,誰家閨女能跟娘一輩子。再說,這事也由不得咱們,沒錢,丁寡婦哪肯放手,恐怕錢少了都不行呢!”

    “沒錢也不能眼睜睜把英子往火坑裡推不是。”有田娘皺著眉頭不悅的斥道:“先讓孩子住下,不要回去了,然後再慢慢想辦法。”

    唉,英子她娘看了看女兒,嘆息道:“俺們英子命苦哇!人作不了錢的主兒,只好由丁家去。可要是拐帶騙賣,那我就豁出這條老命,跟她丁寡婦見見高低。”

    英子很淒苦的抬頭看了看周圍滿臉同情的人們,卻瞟見了站在不遠處的孟有田和占富,占富是鄰居家的後生,此刻緊握著雙拳,擰眉瞪目的在發狠,不由得心裡一動。

    ……………………

    眼瞅著快到吃飯的時候了,又見孟有田回來,幾個女人便打了招呼各自回家,屋子裡這才清靜下來。

    “昨晚睡得好吧?”孟有田禮貌性地問候著阿秀。

    “嗯,這麼多天了,才算睡個安穩覺。”阿秀笑著答道。

    孟有田點了​​點頭,又對娘說道:“娘,給我兩塊洋錢,我準備些物件,年前還得進一趟山。”

    “還要進山?你要擔心死娘嘛?”有田娘倒不是心疼那一塊錢,而是擔心兒子的安全,絮叨著說道:“我就你這麼一個兒子,可不想再讓你去冒險。 ”

    “冒什麼險呀?”孟有田笑著寬慰道:“我想到了一個不費事、不冒險的法子,那野豬就是這麼打到的。這回準備得好一些,再找個幫手,過年咱們也吃一個肉丸的,一咬滿嘴流油的餃子。”

    有田娘被說樂了,但嘴上卻還不放鬆,“到時候再說,娘要看你找什麼幫手,不託底的可不中。”

    “根保,我看他行。”孟有田說道:“一身傻力氣,可是能拉不少東西。”

    “一說他就不行。”有田娘一點沒通融地反對道:“你光看他力氣大,怎麼不想他傻頭傻腦的給你惹麻煩。帶著他,娘可是更要擔心受怕了。”

    “那——那我再找別人。”孟有田撓了撓頭,笑道:“定要找個讓娘放心的。”

    有田娘連連搖頭,說道:“這事啊,我看著八成沒戲。誰不知道山裡有鬍子,村裡的後生可是怕被抓去入夥呢!”

    “鬍子是明刀明槍,可比李大壞笑裡藏刀好對付。”孟有田不服氣地辯解道。

    有田娘無聲地嘆了口氣,自己這個兒子呀,一條道走到黑的倔種,若是不答應他,說不定又偷偷地扛槍進山了。沒辦法,孩子大了,管不住了。

    小米紅薯稀飯,咸蘿蔔,飯菜很簡單,令孟有田有些不太適應。他轉念一想,也便釋然了。窮人家的日子就是這樣,雖說窖裡還有野物,但天天都吃,一下子都吃光,顯然不是窮人所考慮的。

    “那個,紫鵑今天來了。”有田娘停下筷子,試探著說道。

    “嗯,我看見了,還和她打了招呼呢!”孟有田很隨意地回答道。

    有田娘猶豫了一下,繼續說道:“她家想請你去當領工,宋先生對長工還算不錯,家裡又沒個頂門立戶的,你看——”

    孟有田停下筷子,微皺眉頭,若有所思的樣子。

    “娘知道你心氣高,可打獵有危險,也畢竟不是長遠的事兒。你爹不就是——”有田娘勸說著,想起了傷心事,不禁抹了抹眼角。

    “娘。”孟有田輕輕吐出一口長氣,說道:“我去宋家當領工,您別傷心難過了。”

    有田娘眨了眨眼睛,有些不太敢相信兒子這麼容易就答應下來,去年她可是磨破了嘴皮子,孟有田也不同意的。

    孟有田自然不是原來的孟有田了,思維和想法,以及脾氣禀性都有了脫胎換骨的變化,只是沒經歷過事情,別人還沒明顯地看出來而已。

    “嬸子,要不讓俺和有田哥進山好了。”阿秀在旁插嘴道:“在您家白吃白住,俺這心裡——”

    “不行,不行。”孟有田將頭搖得像拔浪鼓,“我能找到幫手,你也不用過意不去,在家陪著娘就行了。”

    “有田哥,你說過的,要教俺打獵,俺也有力氣,能拉動那木架子,幫你多馱些東西也好呢!”孟有田家的情況她都看在了眼裡,不​​出把力,她真是過意不去,也不能心安理得地住下來。

    有田娘瞅瞅阿秀,又看看兒子,不由得心中一動,抿了抿嘴,露出一絲笑意,說道:“這事兒呀,以後再說,咱先吃飯吧!”

    誤會便是這樣產生的,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但想法卻又是依著錯誤的判斷和猜測。

    阿秀以為孟有田的相好是紫鵑,而且在孟有田家裡住著心裡不安,才自告奮勇跟孟有田去山裡打獵,為這個窮家出一份力;而有田娘卻以為阿秀對自己的兒子有了意思,這麼關心,不避嫌,也難免她這麼想。雖然紫鵑是個好姑娘,但家庭的貧富差距,再加上孟有田的跛腳,有田娘並不覺得他倆能有什麼。阿秀呢,無依無靠,又住在自己家裡,日子長了,變成自己的兒媳婦,倒也不是什麼意外的事情。

    嗯,嗯,有田要進山打獵,就讓阿秀跟著,兩個年輕人常相處,容易產生感情。兒子十七了,阿秀也十六了,年歲正合適。有田娘吃著飯,想著好事,瞅瞅兒子,再看看阿秀,越看越般配,越看越心喜,臉上的笑容便想忍也忍不住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0-10 21:53
第十四章 大姑娘的心思


    孟有田滿心思想著如何維持這個窮家,阿秀則想著如何出把力,能長久地住下去,兩個人都沒意識到有田娘那怪異的目光和笑容,更揣測不到老人家的心思。

    吃過飯,孟有田拿了娘給的兩塊洋錢,跛著腳剛出門,便看到李懷忠晃晃地走了過來。

    “有田哪,回來咋也不打個照面,這吃上肉就不認人啦?”李懷忠皮笑肉不笑地說著,歪頭向院裡掃了兩眼。

    孟有田斜著眼睛,打心裡厭惡這個溜鬚舔腚的狗腿子,不冷不熱地說道:“這肉呢,是拿命換的。也是老天爺開眼,讓俺這窮棒子嚐嚐葷腥。”

    “老天爺開眼?”李懷忠把臉色放正,摸了一把稀疏的鬍子,轉了口氣說道:“我看怕不準當吧!你那親戚若是住得長久,這人頭稅可是免不了的,這是縣上的法令,雖說是鄉裡鄉親的,掌櫃的頂個村長的名頭,也不敢違抗啊!”

    孟有田冷笑道:“既是縣上的法令,俺們這窮棒子就只能聽從了,你來就是說這事兒?”

    李懷忠見孟有田不服軟,不害怕,便又稍微緩和了表情,說道:“李家大院待人真是寬厚啊,人常說,節令不到,不知冷暖;人不相處,不知厚薄。掌櫃的知道你家又多了兩張吃飯的嘴,便想著給找個活路。讓你那叔伯妹子去李家當個做飯老婆,只要她手腳勤謹些,可少不下吃穿呢!”

    “李家的飯俺們可吃不起。”孟有田冷冷地回絕道:“觀嫂在李家一連做了幾年飯,也是在李家跌斷了胳膊,李家升合斗米不給她一點兒,連多住一宿都不行,就那麼把她打發出去,可真是寬厚得緊哪!”

    “這,這——”李懷忠氣得鬍子直撅撅,“你,你怎麼能說出這話!”

    “能做得出來這喪良心的事兒,就不怕別人說出這話?”孟有田臉上似笑非笑,把這個李壞種氣得冒煙,他心裡暢快得很,“李家的飯好吃,李家寬厚,讓你媳婦去呀,哦,太老了,長得也不像個人樣,擺在李家大院,總是個不體面事。讓你閨女去,臉上抹二斤白麵,倒也湊合著能用。

    “好,好,你不識好歹,我這就和掌櫃的學說去。”李懷忠跺了跺腳,轉身就走。

    呸,孟有田向地上啐了一口,哼起小曲兒,向宋先生家走去。

    宋家大院是一座古老的宅院,據說有上百年的歷史,院子裡青磚鋪地,有瓦房,有過廳,有木廈。但風雨的淋灑,以及主人隨著時代的浮沉,宅院已經呈現出腐朽的跡象。飛簷傾塌了,簷瓦也脫落了不少,牆山很厚,門窗很笨。

    紫鵑手裡拿著本書,有些無聊地坐在屋子裡,窗格櫺又窄又密,在她眼裡彷彿牢籠的鐵欄杆。輕輕嘆了口氣,她扔下了書,身子向後一仰,倒在床鋪上。枕頭讓她想起了以前的事情,她記起五六歲的時候,和一群孩子們在自家門洞​​裡的快樂時光。他們一起玩什麼走親戚、過新年、上場下地、蒸饃饃,還有哭死人送殯、欠債挨打、起五更放羊、討租躲賬……

    還有拜天地,她和孟有田煞有介事地對著插在地上的三根草棍拜了又拜,孩子們鼓嘴捏眼地吹打著,把她和孟有田送到柴草堆上,算是入了洞房。她還清楚地記得,自己抱著自己的小枕頭拍娃娃。想到這裡,紫鵑噗卟一聲笑了起來,不知是羞還是喜,她雙手揉搓著辮梢,翻了個身,將臉埋在枕頭裡。

    什麼時候,什麼時候開始疏遠了?紫鵑微微皺起了眉頭,嗯,是她十四歲剛學起針線活兒的時候,疏遠的原因是“長大了,成了大姑娘就得有個大人樣兒”。她討厭這個“大人樣兒”,也​​討厭自家的大宅院,自家的幾十畝地,也不愛聽娘常說的話“有田是個好後生,又會打獵,地裡的活計也拿得起來,就是家裡窮啊,養活不了人呀!”

    孟有田也長大了,懂事兒了,心氣高,要強,​​吃不得財主家的受氣飯,也不願意給宋家打長工。兩人見面兒的時候也少了,不知道是不是孟有田有意躲著她。可紫鵑相信孟有田是願意和她相好的,那次不是拼了命救她,腿因此摔壞了,沒錢又耽誤了治,才落下跛腳的毛病。跛腳之後的孟有田變得沉默寡言,照了面兒也扭頭走開,脾氣怪得很。唉,都是自己惹的禍……

    紫鵑忽笑忽愁,正自怨自艾時,聽到大門口有人聲,以為是父母走親戚回來了,便下炕出門。

    “宋先生不在家呀,那我改天再來好了。”孟有田看著給他開門的做飯婆張媽,聽到她說宋先生夫婦都出去串門了,轉身便要走。

    “有田哥——”紫鵑看見了孟有田的背影,嘴裡叫著小跑過來,到了跟前又不知說什麼好,太意外了,丫頭磁愣著眼睛望著孟有田。

    “紫鵑啊!”孟有田笑著點了點頭,說道:“沒別的事,我就是來告訴宋先生一聲,要是不嫌乎我這腿腳,我願意幹這大領工。”

    “啊,啊!”紫鵑又是一個意外,張著小嘴,半晌才眨了眨眼睛,說道:“那,那真好。有田哥,你進來坐坐?”

    “宋先生不在,我就不打擾了。”孟有田搖了搖頭,宋先生人是不錯,就是有些迂,這封建禮教呀,講究得很呢!

    “什麼打擾不打擾的,你要當領工,總要和俺商量一下開春種地的事情,在這家裡,俺能做一半的主呢!”紫鵑靈機一動,找到了一個很好的由頭。

    孟有田愣了一下,紫鵑說的也沒錯,家裡就這一個獨生女兒,老倆口愛如掌上明珠,紫鵑要是耍起小性子,還真是說一不二呢!

    “有田哥,上書房裡坐一會兒,咱立個字據,以後也少麻煩。”紫鵑側了側身,把孟有田往裡讓,又吩咐張嫂,“張嫂,端個火盆到書房,再燒點水,沏壺茶水來。”

    孟有田再推讓,可就有點矯情了,他也不是原來的孟有田了,行事自然不同,點了點頭,他跟著紫鵑向宋先生的書房走去。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0-10 21:56
第十五章 腳踏實地


    書房裡很整潔,壁上掛著朱拓的“壽”字,陳摶老祖寫的;一邊的對聯上聯寫著:事理通達心氣和平,下聯:品節詳明德行堅定。書桌的案頭上擺著筆墨紙硯,還有翻了一半的線裝書。

    “有田哥,你坐呀!”紫鵑心裡一陣陣竊喜,多少年了,又和孟有田這麼近距離地接觸,有田哥還真是轉了性子。

    孟有田很隨意地坐在椅子上,並不顯得如何拘束,目光在書架上慢慢掃過,線裝書,太老了,沒什麼興趣。嗯,那本角落裡的書好像是新版書,從書脊上能看到名字,似曾相識,倒是不錯的消遣。

    張嫂手腳很麻利,火盆很快便端了進來,使屋子裡頓時有了些許暖意,紫鵑一邊偷眼看著孟有田,一邊裝模作樣地舖開紙筆,細細研墨。

    “有田哥,你可真有本事,那麼大個野豬是咋打到的?”紫鵑沒話找話地問道。

    “哦——”孟有田這才將目光轉到紫鵑身上,火盆就放在她的旁邊,也不知道是興奮,還是火烤的,女孩子的臉上像朝霞一樣紅暈。

    “也沒什麼,碰巧撞到槍口上罷了。”孟有田隨口說道:“對了,宋先生怎麼要抬舉我當領工,我這腿腳,怕是出不了那麼大的力呢!”

    紫鵑低下頭,輕輕轉著筆桿,幽幽地說道:“有田哥,你別這樣說。你這腿,還不是我惹的禍,我爹娘心裡也清楚得很,以前也想著幫襯一把,算是感謝,可你——”姑娘抬起頭,盯著孟有田繼續說道:“你是有本事的,當領工也不用你出大力,只要支使那些幫工去幹就行了。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只是覺得這麼做心裡頭能夠安穩些。”

    孟有田垂下眼瞼,沉吟了半晌,抬頭說道:“我明白你的心意,這個領工我盡力幹好便是。只是我想提前跟你們打個商量,今年耕種的章程與往年不同,是我琢磨出的新法子,但總不會讓你們宋家吃虧便是。”

    近代中國積貧積弱,農村凋零,農業落後,農民困苦。而農業技術的發展是需要政府注重農業科技投入,扶持技術創新,才能加強農業科技推廣,促進技術成果轉化。而這些在近代中國基本上是做不到的。戰亂頻仍,民不聊生,城頭變換大王旗,幾屆短暫的政府不是陷於內鬥,就是把有限的資金用於購買武器,發展軍力,哪還有人去關心農業。

    飢荒,這個幽靈,始終在中國這個古老的大地上徘徊不去,給平民百姓帶來深重的災難。

    美國駐華大使司徒雷登曾說過:1949年以前,中國平均每年有300--700萬人死於飢餓。如此推算民國時代曾經累計餓死過2億以上人口。解放前的嬰兒死亡率是170-200‰(侯楊方),而人口的平均壽命則是35歲!!

    《西行漫記》的作者埃德加斯諾在報導中寫道:“你有沒有見到過一個人有一個多月沒有吃飯了?兒童們甚至更加可憐,他們的小骷髏彎曲變形,關節突出,骨瘦如柴,鼓鼓的肚皮由於塞滿了樹皮鋸末,像生了腫瘤。”

    而他夫人1981年整理出版的《斯諾的中國》一書(1981。這本書好像沒有中文譯本)中提到,“饑民的屍體經常在埋葬之前就消失了,在一些村莊,人肉公開售賣。”

    即便是解放後,還有三年自然災害的襲擊,雖然各方所說死亡人數相差甚大,但據作者了解,應該是不在少數。

    孟有田前世作為農業科技工作者,自然對這些數據不陌生。而且這個身體裡的記憶又給了他身臨其境般的人吃人的觀感,更是強烈的震憾了他的心靈。

    只要盡力了,就沒有遺憾。這是孟有田前世非常讚賞的一句話,說是座右銘也不過分。是啊,來到這個時代,總要做點什麼?他不是個好高騖遠的人,那就腳踏實地,從眼前做起吧!他也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腳跛雖然不嚴重,但也阻礙了一條穿越者的老路,就是當兵打仗,步步高升,金戈鐵馬,建功立業。

    而且孟有田覺得意淫可以,但在實際上興王圖霸是不太可能的事情。是個特種兵,或者是個軍事技術特過硬的那種尖子兵也還罷了,像他這種專業不對口的,想憑著點對抗日時期事件的了解,就想去叱詫風雲?嘿嘿,做夢吧,要是讓他去當戰略家,嗯,指指大方向,賣弄一下超前知識,沒準能行。可要讓他去實際指揮,他連咋挖工事,咋佈置兵力和火力都不知道,那不是害人害己嗎?

    王霸之氣,改天換地。在小說裡是連穿越到乞丐身上都能做到的事情,可在現實裡,孟有田這些天經過深思熟慮,認為那純粹是扯淡。要是上天給我一次穿越的機會,我定要縱橫天下,我定要妻妾成群,我定要金銀滿屋,我定要名滿天下,我定要………算了吧,等你穿越了,特別是穿越到亂世,能活下來就很了不起了。

    而孟有田決定腳踏實地做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利用自己的專長,讓田地裡的收成能夠獲得高產。要想獲得高產,種子和化肥是很關鍵的,現在可沒有什麼雜交、早熟、抗倒伏等等的品種,孟有田也只能因地制宜,充分利用利用作物生長的“時間差”、“空間差”和“植物光合作用差”等條件,達到一季雙收或三收,一地兩收或三收。克服秋趕夏、夏趕秋的惡性循環,實現夏秋兩增產。

    而且,即便在後世,購買化肥也成為農民在農業生產中的一項較大的投入。但如果自製土化肥,便可以大大降低成本,而且自製土化肥原料廣泛,方法簡便,經濟實用,其肥效不亞於化肥。農技站還專門向農民們推廣過此項技術,以減輕農業成本。

    什麼?已經是一九三七年了,鬼子馬上要打來了,你還有心思忙乎種地?你得馬上那個,馬上這個……該來的總要來,孟有田又擋不住鬼子的小短腿,更逆轉不了歷史的車輪。再說,鬼子來了老百姓也得活著,也得種地,也得吃飯不是。現代青年哦,少扯什麼熱血愛國,什麼視死如歸,甭說老虎凳,就是一頓皮鞭也打得你哭爹叫娘,有啥說啥。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0-11 00:48
第十六章 紫鵑的疑惑


    熱血奔湧不假,但真到了那個時代就能視死如歸,一門心思地為國為民,恐怕還是要量力而行吧!自己能做的就去做,做不到的就別強求。招兵買馬,抵抗日寇,在戰鬥中揚名立萬,擴充軍隊,猛開金手指,打敗小日本,馬踏倭夷四島,平定亞洲,統一地球。哦,嗯,​​哈,對於孟有田來說,這個比較難,相當難,比登天還難。還是等下次穿越,帶著星際艦隊來再說吧!

    紫鵑雖然不太懂種地,但這並不妨礙她問這問那,和孟有田多說會話。孟有田也沒有保留,把自己的想法簡單地講述了一遍。

    “麥收前十天左右套種玉米,麥收時,玉米正好出苗。到時候再間作大豆,這樣既緩和了麥收和夏種勞動力緊張的矛盾,還有利於小麥和玉米雙獲高產。”孟有田接過張嫂遞過來的茶碗,輕輕喝了一口,說道:“還要挖兩個漚肥池,莊稼一枝花,全靠肥當家。只要不遇到大的災害,按照我的法子,收成能比往年至少提高三成。”

    紫鵑眼睛裡放出了光,倒​​不是為了田地裡的收成,而是因為孟有田和她說了這麼多有見識的話,神態相當自然隨和,她為孟有田重新恢復了正常的脾氣禀性而高興。

    “你不相信?”孟有田誤解了紫鵑的意思,輕輕嘆了口氣說道:“那就按原來的法子種,先在我家那狗都不尿的坡地上做個試驗,空口白話到底—— ”

    “不,不,不是不相信。”紫鵑慌忙擺著手,“你說得有道理,今天才知道你的真本事,我都聽傻了。呵呵,就按你說的辦,我爹,他是橫草不拿的外行,只知道麥子能磨麵蒸饃,豆子能榨油做豆腐。有田哥,我相信你,你想咋的就咋的。”

    這話聽著耳熟,孟有田歪著頭想了想,阿秀也說過這話,自己這麼招人待見?想咋的都行,把你們那個了也行?他自失地一笑,把這個齷齪的念頭打消,起身告辭。

    紫鵑有些失落,低頭捻著垂在胸前的辮梢送到門口,孟有田突然站住,她差點撞到孟有田身上,紅著臉退了兩步。

    “那個,宋先生是不是惜書如命,從來不肯借書給人看?”孟有田試探著問道。

    紫鵑眨了眨眼睛,一臉迷惑地反問道:“有田哥,你要藉書?給誰看?”

    “我自己看哪!”孟有田脫口而出,立時覺得有些不妥,忙撓頭編著瞎話,“算了,斗大的字識不了一籮筐,看什麼書呀,讓你笑話了。”

    紫鵑笑了,她想到了一個能和孟有田常接觸的好辦法,說道:“沒笑話呀,想看書是好事,有不認識的字可以來找我,或者趕我到你家和阿秀玩的時候問我。你想看什麼書,自己挑,要不我給你找一本?”

    孟有田伸手指了指書架,裝傻充愣地說​​道:“那本行嗎?上面有個山字,我認識。”

    紫鵑定睛瞅了瞅,笑道:“蜀山劍俠傳,我看過,挺有意思的,這就拿給你。”

    “宋先生不會生氣吧?”孟有田謹慎地問道。

    “不會的。”紫鵑走到書架旁,將書抽出來,說道:“這是我從縣上買回來的,我爹可看不上眼這種雜書。若是線裝的老書,那就不太好辦了。”

    “謝謝你,紫鵑。”孟有田接過書,真誠地表示感謝。

    “別客氣。”紫鵑抿著嘴,為自己的計劃成功了一半而感到高興,“有田哥,我正看醫書呢,說不定以後能治好你的腿。那個,我沒別的意思,這事因我而起,總覺得心裡不安。”

    孟有田笑著搖了搖頭,說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條腿跛了,興許也是個好事兒,你不用老過意不去。好了,我走了,等宋先生回來,你再跟他學說學說,總要他同意了才好。”

    紫鵑送到大門口才轉身回屋,女孩一直微皺著眉頭在納悶,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有田哥怎麼會說出這樣有學問的話,是從哪裡學來的,這個寓言和他的跛腿倒是貼切得很呢!

    ……………

    燒紅的鐵塊放到了鐵砧上,王明義掄起錘子,奮力地敲打著,火星飛迸,將他被煙熏黑了的臉閃得忽明忽暗。根保忽打忽打拉著風箱,臉上帶著笑。自從他發燒燒壞了腦子,他笑的時候就特別多了一些,頗有些不識愁滋味的灑脫。

    “王叔,您忙啊?”孟有田來到了鐵匠鋪,衝著王明義叫了一聲。

    王明義點了點頭,憋著的這口氣不能洩,他叮叮噹當又敲打了一陣,將敲打成形的鶴嘴鋤夾進水裡,​​隨著一股水汽騰起,他才算吐出了一口長氣。

    “進來哇!”王明義抬頭笑著招呼道:“臭小子,跟你爹的那脾氣一個樣,定了主意九頭牛都拉不回,可把你娘擔心得夠嗆呢!”說著又轉頭吩咐根保,“停手了,歇一歇。”

    孟有田笑著走進鐵匠鋪,衝著根保做了個鬼臉,“讓你歇歇呢,也不知道累哈。”

    “有田,有田。”根保傻笑著。

    “瞧你,連個哥也不會叫。”孟有田搖了搖頭,說道:“就會拉風箱呀,你得學著給王叔打個下手,別光累他一人哪!”

    “得了,這我就挺知足了。”王明義隨便地一坐,掏出別在腰裡的煙袋,指了指杌子,示意孟有田坐下,說道:“這小子呀,不知道個愁,比咱們強啊!”

    孟有田很有同感,這人哪,身體累和心累絕對不是等同的,像根保這樣想得少,或者除了吃飯睡覺什麼也不想,未嘗不是一種解脫,特別是在這亂世的窮日子裡。說句不好聽的話,沒心沒肺的人永遠是快樂的,說根保是村裡最快樂的人也不算太過分。

    “有田,有肉。”根保嘿嘿笑著望著孟有田。

    “有,有肉,還給你和大叔送來啊!”孟有田哭笑不得地點了點頭。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0-11 00:50
第十七章 李大壞的心思


    王明義嘆了口氣,吧噠吧噠地抽著悶煙。根保一家在瘟疫中死絕了,他孤身一人,又和根保爹拜過把子,便把根保領回鐵匠鋪撫養。根保人傻乎乎的,卻能吃能睡,長得倒壯實得很。雖然這兩年根保也能在鐵匠舖裡掄掄大錘、拉拉風箱地幫把手,但王明義也日漸感到年歲大了,精力一天天的衰退,每每想到這傻小子的將來,他便愁上心頭。

    孟有田此來有事,隨便聊了兩句,便轉上了正題,掏出一塊洋錢遞給王明義,說道:“王叔,給俺打條鳥槍,要輕便一些,口徑小一些的,能打個兔子就行。”

    “光靠打兔子可養不活四張嘴。”王明義把孟有田拿錢的手一拔,說道:“你這小子,不吃李家飯是硬氣;可宋家找你,為啥不去?若是你農閒時想打兔子解悶兒,我也不用你錢,這就給你打一條。若是你指著這養家糊口,你給我錢也不給你打。”

    孟有田並不生氣,王明義也是為了自己好,腦袋裡也是那老思想,種地作工才是正經,否則便是有手好閒。

    “王叔,我剛從宋家出來,已經答應當領工了。”孟有田解釋道:“這鳥槍呢,確實就是閒時解悶用的。”

    王明義知道孟有田不能和自己說謊,臉色緩和下來,說道:“行,宋家還算仁義,憑你的本事,給你這頭一份的工錢也不虧。鳥槍嗎,後天來取吧!”

    孟有田將錢放在旁邊的破桌子上,說道:“王叔,這可不是給您的工錢,根保和俺是光腚時的耍伴兒,自從他有了這遭大難,俺想幫襯幫襯也是有心無力。現在手頭有了點,算是俺這的一點心意吧!”說著,他衝著根保揚了揚眉毛,笑著打岔道:“根保,有錢買饃吃了,高興不?”

    “嘿嘿,買饃吃,買饃吃。”根保吧唧著嘴,口水都快流出來了。

    王明義點了點頭,孟有田話說得好,也就不便推卻了。他磕了磕煙袋,想起件事情來,說道:“有田,家裡來了女親戚,你在老趙那裡要擠到啥時候?我看哪,開春找上幾個人,把根保家收拾收拾,你就搬進去住。那房子雖破,長空著也有人惦記呢!”

    孟有田瞇了瞇眼睛,猜測著問道:“王叔說的是李家?”

    “哼,不是他家還有誰?”王明義冷笑道:“指使李壞種來我這好幾趟,給兩個臭錢便想把房子佔了,我呸,做夢哩!”

    孟有田點了​​點頭,說道:“嗯,我開春便收拾,這是留給根保的最後一點念想,說啥也不能便宜了李家。我搬去住,給他佔上,堵他的嘴。”

    “就是這麼一說。”王明義讚賞地笑了,“臭小子,又靈醒起來了,讓人看著高興。以前跟你說過好幾回,別把這腿腳當回事,走路慢些,幹活不誤,遇上個兵荒馬亂的,抓兵拉伕也瞧不上你,說是壞事,倒也是好事。怎麼,終於琢磨明白了?”

    孟有田呵呵一笑,起身告辭,又對王明義說道:“對了,老趙伯晚上請您去喝酒呢,我可把話捎到了,您——”

    “我去,一準去。”王明義笑著答應,“太陽落山,我就帶著根保去,酒呢,我去打。你呀,再找上幾個體己人,順便把開春收拾房子的事情定下來。”

    ……………

    冬天黑得早,太陽一落山,便沒了一點光亮。

    李家大院的客廳裡,一支半尺高的洋蠟發出昏黃的燈,照得屋子陰森森像個靈堂。李大懷坐在太師椅上,手撫著蓋碗,面無表情。

    李懷忠白天來告孟有田的刁狀時,確實把李大懷氣得夠嗆,不時抬舉也就罷了,還揭李家的短,罵李家喪良心,真是要造反了。可這老傢伙,是越來越精,越來越鬼了,很快便從震怒中冷靜下來。

    地主雖然貪婪,雖然對窮人敲骨吸髓,但多數地主在人前還要裝成個大善人,博個好名聲。可要等到窮人有把柄落在他手裡,那就是翻臉無情,逼債封門,討租砸鍋,一點也不含糊。

    李大懷便是這種口蜜腹劍、笑裡藏刀的傢伙,他想整治孟有田,可沒有把柄。再者,九龍堂大鬧鎮子,把鎮長家殺了個血流成河的消息已經傳進了他的耳朵。還有獨行大盜黑豹殺人奪財的案子,震動了附近有身家的地主豪紳,很多人不得不收斂一二,著意提防。

    而且,李大懷還聽到了一些似是而非的小道消息,什麼獨行大盜黑豹慣於化裝踩點,常從對主家不滿的人那裡套話,作為下手的依據;什麼九龍堂的柳無雙最喜歡學唱戲裡的升堂判案,之所以選鎮長何正鴻家下手,是因為有人去找九龍堂告了狀,才把九龍堂的人引來的……諸如此類的消息雖然未得到證實,可俗話說:沒有家賊,引不來外鬼。李大懷對這句話深以為然,覺著不得不防,目前還是要低調些、收斂些才是明哲保身之道。

    “東家,您找我。”李懷忠屁顛屁顛地走進了廳堂,抹了抹嘴上的油,吃李家的好飯,他愈要表現得忠心耿耿。

    李大懷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道:“年前你去鎮上把鋪子裡的賬收一收,攏一攏,順便再去掃聽掃聽,請一兩個把式硬的護院。”

    “東家,請護院是要收拾孟有田那臭小子哇?”李懷忠自作聰明地說道:“可是要鎮住這傢伙,免得別人跟著有樣學樣。”

    “鄉裡鄉親的,什麼收拾不收拾的。”李大懷不露聲色地說道:“年輕人,毛嫩不懂事,我咋會跟他一般見識。”

    李懷忠心裡暗想:這老傢伙嘴上說得好聽,可背後捅刀子、打黑槍的事沒少幹。這還是信不過我哩,沒和我說實話。想到這裡,他也笑道:“東家寬厚仁慈,全村人都知道。咱不和孟有田一般見識,看他能扑騰成啥樣兒?等抓著他的把柄,拾掇不死他。”

    “我李家可是善門,行事都是有根兒有理兒,你在人前也要收斂著點,莫要惹人忌恨,這段時日,有點亂哇!”李大懷沉聲警告道。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0-11 00:53
第十八章 窮人宴的計議


    李懷忠眨巴眨巴眼睛,裝出心領神會的樣子,連連點頭,說道:“東家說得極是,這段時日是不太平,九龍堂,嗯,還有那黑豹,連官兵也頭痛得緊哪! ”

    “知道了就好。”李大懷緩和下臉色,說道:“明天就走吧,回來的時候叫鋪子裡派兩個人跟著,總要來去都沒事兒才好。”

    “是,是,東家您放心哇!”李懷忠帶著諂媚的笑點頭哈腰退了出去。

    李大懷捏著幾根山羊鬍又陷入了沉思,請到好護院,有槍有人,這身家也安穩了,窮棒子也就老實了。要不是花費太多,他倒想讓縣上警察局在十里鋪設個卡子,誰不服氣,就用槍桿子說話。

    ……………

    關帝廟裡,老趙頭、王明義、張廣和、何老山四個老漢正喝著濁酒,吃著豬頭肉燉酸菜。外面耳房裡,孟有田和幾個窮哥們也沾了些葷腥,二斤土酒已經見底兒。

    “有田,你有本事。”鎖柱子喝得有些酒勁兒上頭,漲紅著臉說道:“俺過了年就從李家辭工,跟著你給宋家幹。別的不圖,就是給你這大領工捧場。”

    “俺也辭工,給,給你長長臉。”小全舌頭都有些硬了,附和著鎖柱的話。

    “那李家逼你還利錢,咱就要給他好看。”二虎子瞪著牛眼睛說道:“有田,只要你招呼一聲,大家都不給李家幹了,看他李大壞草雞不草雞。”

    “對,李大壞一定草雞。”小五雙手一拍膝蓋,大聲說道:“一個人不給他幹,他不害怕,大傢伙都不給他幹,他喝西北風去呀……”

    “……橫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豁出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

    孟有田暗自撇了撇嘴,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越說越走樣兒,土匪開會嗎?喝了點小酒,說得倒是慷慨激昂的,都是有家的人,不給李家幹全家都扎脖子餓死嗎?再說,現在地主是統治階級,暴力機器是為人家服務的,不用說來兵,就是那些垃圾巡警也把你們唬得死死的。只要大環境不變,你們永遠鬧不成。咱是得和卡窮人脖子的地主老財鬥,但那要講究策略,要有大智慧滴,不是你們這些傢伙嘮酒磕那麼容易。

    “大傢伙的意思呢,我聽明白了。”孟有田擺了擺手,說道:“李家不是個東西,這是肯定的。但現在呢,咱們還別和他硬頂,也不落把柄在他手裡。為什麼呢,時機不到,咱們還是忍個大半年。”

    “忍個大半年?李家就倒台了?”小五還算清醒,疑惑地問道。

    “就是不倒台,也沒人尿他了。”孟有田含糊地打過岔去,提到了正題,“給我捧場那不是要緊事,雖然我腿腳有毛病,可當了大領工,還沒人敢跟我找彆扭。叫你們來吃酒,也不是讓你們跟我去幹什麼殺人造反的大事。開春的時候,我想把自家和根保家的房子收拾收拾,到時候你們都出把子力就行了。”

    “這話說的,就是不吃酒,也準幫你幹好。”二虎子翻了翻牛眼睛,說道:“咋啦,是要弄新房成親嘛?”

    “成個屁親。”孟有田笑罵道:“這酒呢,是喝了,可我這話呢,還沒說完。”

    “說,趁今兒大家心窩裡發熱,把話都說出來。”鎖柱催促道。

    “那好,我這話呢可是好說不好聽,你們回去仔細琢磨琢磨。”孟有田坐直了身子,臉色鄭重起來,“都說是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咱們這些人哪,雖說沒人稱得上什麼好漢,可大家平常互相幫襯,遇到難事擰成一股繩,是該還是不該呀?”

    “該,怎麼不該。”二虎子第一個蹦起來叫道:“有田,你有啥難事,俺潑了命也要上,誰要是耍熊拉稀,就是烏龜王八蛋。”

    “對,咱窮得就剩一條命了,還怕個甚?”鎖柱喝得眼睛都紅了,大概又想起了被李大壞姦污跳井死了的姐姐,拳頭握得青筋直迸。

    “怕個甚,怕個甚。”根保趁著別人說話,偷喝了不少酒,兩眼惺忪,傻笑著附和道。

    “呵呵。”孟有田笑了起來,用力拍了拍傻子的肩膀,衝著幾個愣小子說道:“我就是這麼一說,以後若是有事呢,咱們就一條心,一齊上。什麼大兵呀,巡警呀,咱們不去惹,可要是地痞無賴欺負到咱頭上,咱也別裝熊受氣。俺是什麼人,絕不會把哥們往火坑裡領,你們信得過俺嗎?”

    “信得過。”

    “老早就是你當頭兒,俺們從小就听你的。”

    “俺們以後就听你的,今兒咱們就拜把子。”

    …………

    屋裡的四個老漢聽著外面吆喝直搖頭,王明義笑道:“甭管那些後生,填了肚子香了嘴,也就說說吧!”

    “說說也好哇!”老趙頭拿著筷子在碗頂繞了兩繞,感慨道:“我看有田是個有出息的,帶著這幾個後生沒準能踢騰出個樣兒。可別像咱們,越活膽越小,越活路越窄呀!”

    張廣和苦笑著搖了搖頭,擔心道:“可別惹出什麼大禍哇,咱們是吃了虧長記性,這些後生不知道深淺,平常可得叮囑著點。”

    何老山喝了一口酒,岔開了話題,說道:“剛剛不是說修房蓋屋的事兒嘛,依我看,不著急,還是等安排停當了再說哇!”

    王明義翻了翻眼睛,不悅地說道:“釘鞋怕沒掌,唱戲怕沒嗓,討老婆怕沒錢,蓋房就怕沒樑。又不是重新支架,大材料不用,小東小西的還怎麼個安排停當?”

    “臨街三年蓋不起房,你說長,他說短的,沒個完。”老趙頭將筷子一放,說道:“我贊成明義的話,大樑檁子都不用,找幾根棍子劈砍劈砍,一支架那就是個窗戶。又不是財主家,有錢不住東南房,嫌冬不暖,夏不涼的。”

    張廣和點了點頭,說道:“咱窮人法章多,門上編個草簾,夏天撐起,冬天放下,還不照樣是夏不暖,冬不涼的。”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0-11 08:33
第十九章 扔娃娃


    何老山並不是不想出力幫忙,只是長久的苦難讓他膽小心細,如今聽眾人說得在理,也就不再推託,挺了挺胳膊說道:“老哥幾個說得有理,我這半把手的泥瓦匠,還要當這場大工和的領工哪!”

    “好漢十七八,軟蛋啃南瓜,咱這幾個老的,再加外面那幾個小的,踢騰兩三天,保有田和根保明年冬裡住上新房就是。”老趙頭給三個老哥們一一倒酒,算是把這事兒給定了下來。

    酒已喝光,酸菜豬頭肉也見了底兒,眾人溜溜拉拉地起身回家。孟有田送到廟外,這才轉身回來。

    “有田,別忙著收拾,咱爺倆說會兒話。”老趙頭坐在炕上,輕輕拍了拍炕沿,滿臉的慈祥。

    “哎!”孟有田答應一聲,坐在炕沿上望著老趙頭。

    “你這孩子是個靈醒人,從小就有些巧門道兒,村裡的後生可是不如你。”老趙頭很讚賞地說道。

    孟有田一笑,謙虛道:“不過是一些小聰明,越大卻越磁實了。”

    “磁實些,辦事才穩當”老趙頭語重心長地說道:“只是你這性子呀,太好強,人哪,不能和命爭。”

    孟有田點了​​點頭,心中卻不以為然,以前或許是這樣,老百姓也抗爭過,也反抗過,但敵不過地主老財再加上衙門口朝南開、有理無財莫進來的官府。祖祖輩輩見慣了這種悲哀,又要考慮到自己的家人,自己的生活,便缺少那種義無反顧的精神。所以即便是生活得困苦不堪,或者是被官府老財欺詐壓迫,多數人也只是忍耐,再忍耐。

    “往後啊,無論碰上什麼事,你都要仔細想想,既要想到該不該,也要想到行不行。既要想到事起,也要想到事落。不論啥事,理兒,只有一個,只法子何止千萬。別光走直道,法子不繞彎那叫笨法。”老趙頭繼續本著自己的人生經驗說教著。

    孟有田理解老人家的擔心,不想再頂撞他,便裝出順從的​​樣子點了點頭,說道:“趙伯,我不是那種熱血上頭,不管不顧的人,您哪,就放心好了。”

    “嗯,嗯!”老趙頭微微頜首,說道:“我信你呢,日後可要多加小心哪,李懷忠那個傢伙最能挑拔使壞,李大懷的心也毒著呢!好了,別的我也不多說,你能記在心裡就好,收拾收拾睡吧!明兒不是還要早起看你下的套子和籠子嘛?嗯,等著吃你抓的野雞呢!”

    ……………

    在十里村比富肯定是李大壞的頭一份,要是比窮,孟有田卻還算不上最末。雖然欠著高利貸,也不是欠的最多的,好歹還有著兩間破房,兩畝爛坡地。這村裡最窮最苦的要算是外來戶魏青山,今年六月才領著懷孕的老婆和一個五六歲的男孩兒來到這裡。

    眼見著老婆肚子也顯了,孩子也走不動了,魏青山便想著先落下腳,歇歇再想辦法。李懷忠見魏青山雖瘦弱些,身體倒還健壯,老婆雖然顯了肚子,倒也能幫上一把,便花言巧語把魏青山留下來,搭了一個破窩棚暫住。魏青山給他家當長工,只算半年工錢,魏青山的老婆給他家看碾。

    就這麼幹了大半年,李懷忠見魏青山幹活勤懇,是個打著燈籠也難找的好長工,魏青山的女人也是個能吃苦的,看碾推磨,早去晚歸,便想著讓魏青山明年繼續給他家當牛馬。但魏青山也是倒霉,卻在此時得了一場大病,差點沒挺過去。

    李懷忠眼見魏青山病得要死要活,心裡想,已經是皮鞭抽死都爬不起來的驢了,還有什麼用。要么怎麼說小鬼難纏呢,李懷忠跟李大懷學到了狠毒,卻沒學到那幾分偽善。魏青山眼見是不行了,他老婆也大了肚子幹不動了,李懷忠立時便翻臉不認人,愣說魏青山他老婆看碾房時偷了糧食,不僅工錢分文不給,倒還欠了他家兩升米。

    魏青山一家是屋漏偏逢連陰雨,想落腳歇歇卻平白添了這樁禍事。好在他們一家子人性好,看人親,村上的人你一升高梁,我一碗玉米,他幾塊紅薯的幫襯著,算是勉強挺到了現在。而魏青山也熬過了鬼門關,雖然身體還弱,但卻不是要死要活的樣兒了。

    人要是趕上走背字,那便是一個接一個,壓得人喘不過氣來。魏青山能下地走動了,他老婆卻又臨產了。

    窩棚門上的草簾子嘩啦一聲被風掀起,又吧噠一下摔下來。黑古隆冬的窩棚裡,魏青山坐在炕沿上,瘦了一圈的臉上滿是愁苦,心頭像壓著鉛塊一樣的沉重。他的女人躺在炕上,低低的呻吟著,剛剛落生的嬰兒,每一聲啼哭,都像鋼針一樣刺進父母的心。

    六歲的兒子鐵蛋蜷縮在娘的腳下,聲音低弱地叫道:“娘,肚飢呀!”

    魏青山嘿地一聲,將拳頭重重敲在硬炕上,忿恨地罵道:“五尺高的漢子,起早貪黑的拼命幹,就是養不起一個家!”

    女人有氣無力地說道:“要不,你還是去找他,跟他講講這個理兒,把工錢扣個淨光,還訛咱兩升米,不是成心要咱一家人的命嘛。”

    “李壞種,能跟咱講理?”魏青山咬了咬牙。

    沉默了一會兒,女人長長地嘆息一聲,“三張嘴都糊不住,這又添了一張……真是造孽呀!”

    村中的更鑼響了,那短促而又低沉的鑼聲,報喪似的在淒風中悠蕩著。

    魏青山突然站起身來,像是下了天大的決心,背對著他的女人說道:“五更了,快把她包一包吧!”

    母親脫下自己身上的破棉襖,小心仔細地把嬰兒裹住,然後抱起來,萬分不捨地說道:“這才是第二個孩子……”

    魏青山無奈地悲嘆一聲,“唉,有​​啥辦法,咱還有臉向鄉親們開口嘛?扔了她,若是有人揀了去,孩子還能撈條活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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