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晚明 作者: 柯山夢 (已完本)

 
mk2258 2012-10-16 09:16:26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575 743240
69001122 發表於 2013-7-9 01:46
正文 第二十三章 防線

  十二月初一清早,固安北門城牆上,一群群的民壯好奇的看著城壕外面安營的明軍,他們正在忙碌的搬運一些磚石木頭,還在城壕中敲冰取水。

    盧傳宗對著城樓呸一聲,吐了一口唾沫,嘴裡罵罵咧咧的道:「你娘的,要不是軍令在身,殺了老子也不給你守城。」

    陳新充耳不聞,表面上十分平靜。那個固安知縣不但不提供糧食和役夫,居然連讓他進城都不准,也不出來和他說話,只讓人帶話給他,讓他不得進城。雖然陳新並沒有進去守城的打算,但心中還是非常不滿。要不是擔心影響政治投機,他甚至想拖幾門虎蹲炮給他城門來幾炮,這時了還在歧視武夫。

    好在秦律方存在劉村店舖中的兩百石糧食還在,取出部分補充了軍糧。至於紮營,文登營就只得用戰兵了,這使得戰兵的休息時間少了許多。

    被抓住的韃子仍然被捆在馬車上示眾,已經奄奄一息。陳新收回目光後對面前的馬伕道:「李濤你也是遼東來的?」

    「是,小人祖上是四川的,但小人生下來就在遼東,廣寧失陷之後先到山海關,後來到了通州,因為小人會騎馬養馬,進了個車馬行,已在那裡做了兩年。」

    「為何走到此處又不想做了?」

    「這東家太黑心,因為當初收留我,他總認為我欠他一條命,從不給我工錢,只管吃食。」

    陳新失笑道:「那是黑了些。」

    「我一路從通州送他到了這裡,韃子也在背後了,也算還了他恩情,小人射箭用刀都湊合,想跟大人一起殺韃子。」

    陳新軍中許多東江兵和遼民,他們的慘事聽多了,也不想多問這李濤與建奴什麼深仇。

    「你跟著祝訓練官,聽他安排,如果有違抗命令之事,不管你殺多少韃子,都不會收你,記著了。」

    「是,大人。」

    陳新打發走了這個李濤,這次能擒住那個建奴細作,這個馬伕起了很大作用,當時的表現有勇有謀,朱國斌聽說他會騎馬,希望留下,回去後進入騎兵營。陳新答應了朱國斌這個要求,讓隨軍出征的祝代春管理,這次訓練隊也一起隨來十人,陳新讓他們重點觀察,根據實戰總結出訓練的改進辦法。

    安排了這事後,陳新看著西北方向,固安西北面遠處幾道黑色的煙柱清晰可見,在灰色天幕下更顯壓抑。韃子的哨騎已經與文登營遭遇兩次,因為文登營知道敵人臨近,哨探時都是一隊十二人一起,重點也在西北方向,所以每次都佔有人數優勢,韃子哨騎自己離開了。

    文登營在西北方向展開了所有騎兵,陳新親衛隊中會騎馬的也派出了,佈置了兩道騎兵防線,第一道在十里外,由兩隊夜不收組成,既偵察敵方,也組織敵人偵察,第二道在五里外,由六隊騎兵和十名親衛組成,另有一個局的步兵佔領了那個方向三里左右,找了一些房屋作為據點,為他們撤退時提供掩護。

    建奴沒有想到這個方向的力量會突然增強,他們的哨騎沒能進入到能看見文登營營地的範圍,使得文登營能安安靜靜的安營紮寨。

    陳新貼著城壕下了個長方的營地,利用固安的北牆作為一邊,正面寬兩邊窄,如同天津一樣的算盤城。從左至右依次排開三個千總部,他這次打算修建一個牢固些的營地,但冬季挖土十分困難,他派人去拆除周圍的房屋,取來土石木材開始在營地外圍修築胸牆。

    胸牆並不連貫,每十一步有一個缺口,這是一個火器小隊的展開寬度,缺口用來給鴛鴦陣縱陣通過,而建奴沒有嚴格經過戰陣訓練的隊伍只會在這種缺口擠成一團。

    各隊火兵到處打柴,在胸牆五十步外的距離架起大鍋開始燒水,每燒開一鍋,就有士兵飛快抬起,潑到地面上。

    一群群的文登營士兵忙碌著,如同一群群螞蟻在搬運東西,下午時胸牆基本修好,在此期間夜不收與建奴哨騎爆發兩次前哨戰,文登營一死一傷,斬建奴首級兩個,但後金的哨騎在逐漸增多,夜不收已經退到五里外的防線,和騎兵一起又頂住一輪偵察。

    陳新只需要他們頂過今天,工事修築完畢,士兵休整之後就可以了。其實建奴的士兵跨行千里,同樣存在體力問題,他們說到底也是人,另外明軍雖然很弱,但畢竟是身在敵境,不見得心情很放鬆。所以陳新覺得他們其實也很疲倦,現在他們搶掠了不少,那種赤腳不怕穿鞋的心思可能降下去了,拚命的心思肯定也減弱了,現在與他們作戰,肯定比剛破關時要容易一些。

    利用他們輕視明軍的慣性,陳新打算好好給他們一個教訓,用他們的人頭作為自己更上一層樓的敲門磚。

    根據朱國斌從東江難民中收集的情況看,蒙古左右翼大多是逃到後金的蒙古人,皇太極要求他們的衣著、習俗全部要按女真人,外形上已經與八旗無異,軍律也同樣十分嚴格,他們的戰鬥力比起那些外藩蒙古強得多。

    天命七年之後,投靠的蒙古人越來越多,基本都是原來臣服於察哈的科爾沁、烏魯特部落,還有部分喀爾喀蒙古。奴爾哈赤於是將其編為兩旗,名義上與八旗固山額真地位相等,實際上只是滿洲八旗的附庸,大政上從來沒有他們的發言權。這次領兵的烏納格是在天命初年就投奔後金,是最早投靠的蒙古人,寧遠大戰攻陷覺華島,屠殺上萬人的就是他。如果陳新不出現在這裡,或許固安就又成為烏納格陞官的踏腳石了。

    中午過後,胸牆基本修建完成,各千總部開始在防區前設置距離標識,劉破軍對陳新問道:「大人,如果只修胸牆,是不是單薄了些,最好前面加一道壕溝,壕溝後加設拒馬。」

    「不用,要是修得太堅固,他們就不會來攻。我必須打這一仗,在城下交戰對我們是最有利的了。」

    劉破軍答應了一句,他也知道文登營的戰術機動能力完全無法與全是騎兵的建奴相比,如果建奴不攻他們,就很難找到機會和他們作戰。

    陳新又問身邊的聶洪道:「中軍衛隊休整好了沒有?」

    「都休整好了,只有一個體力不支。」

    「那個中軍的第一勇士?」

    「大人明鑑,屬下以後再也不招太壯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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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殺手第二旗隊的宿營地裡,戰兵已經完成工事修建,都是抓緊時間休息,周少兒靠在自己被子上,眼睛看著帳篷外面一個磨刀的壯實背影,關帝廟在他身邊道:「哥,這陳大個子傻了不是,每天停下來就不停磨他那匕首。」

    鐘老四也道:「看這架勢是要拚命去的,老子一會還得給他說道說道,別打起來陣型都不顧了。」

    周少兒贊同著說:「對,不然因為這個被軍法官砍了腦袋多虧。」

    關帝廟道:「哥,俺還是怕,那韃子聽說要吃人。」

    鐘老四一腳蹬過去,把關帝廟蹬得歪倒一旁,口中罵道:「怕就滾,自己去周殺才那裡領一刀。」

    關帝廟拍拍屁股上的腳印,傻笑了兩下,周少兒沒說話,但他自己心中同樣也有些緊張,韃子自從起兵一來,很少吃敗仗,即便敗了也大多跑掉,而明軍每次一敗就是幾萬十多萬的全軍覆滅,任誰心裡也怕。

    周少兒眯著眼睛半天,一點睡意都沒有,既有點擔心,又有點亢奮,實在睡不著,乾脆坐起來,習慣性的清理自己的裝備。

    他仍然是個伍長兼刀盾手,武器是按戚家刀改良的腰刀,長三尺二寸,十分鋒利,重量只有一斤十兩,然後是防禦的圓盾,直徑三尺,這是他主要的武器,其他還有匕首一把、椰瓢一個、鞓帶一根、鎖子甲一副。圓盾兵要求十分靈活,有時候甚至要彎腰作戰,所以他們的鎧甲都是不影響肢體靈活的鎖子甲,其他殺手隊的都是鐵鱗甲,比鎖子甲笨重許多。

    周少兒清出來後,也在外面拿來一個石頭,開始磨匕首,那匕首用鋼製成,磨過之後十分鋒利。在教官的演示中,近距刺殺可以輕鬆破開閩鐵做的鐵甲。

    鐘老四已經呼呼的睡著了,關帝廟也睡不著,他把身上的存單拿出來看了看,口中說道:「哥,咱存了七兩銀子了,都存在軍需處,要是俺被韃子殺了,你記得跟俺娘說一聲,別忘了去取。」

    「嗯。」周少兒一邊磨一邊敷衍了一句,他心中有些不是味道,這關帝廟是文登的流民,好歹還有個老娘和一個哥哥,戰死的話銀子還有用,自己要是戰死了,存的十多兩銀子可是屁用沒有。

    這時帳篷簾子一響,他們局的訓導官走進來,在地上擺好一張紙,對他們幾人道:「誰是隊長?」

    周少兒一指打呼嚕的鐘老四。

    訓導官也不叫醒他,低聲道:「這裡有件事,上了戰場刀槍無眼,你們老兵都知道,每次戰前寫遺書,寫過的就不用寫了,沒寫過的有沒有遺書需要留下?」

    周少兒一看周圍,只有陳瑛和關帝廟沒寫過,叫過他們兩人說了,陳瑛沉默了一會,對訓導官問道:「我沒有家眷,銀子都存在軍需處,沒有領過,要是我死了,這銀子能不能給其他東江來的孤苦流民。」

    訓導官看了他一眼,他也認識這個陳瑛,已經在一些局巡講過,他說道:「這裡有個兒童基金,若是沒有家眷的,你們的銀子將用來收養一個流浪孤兒,以後他們長大後將隨你們的姓,作為你們的義子給你們供奉香火。」

    「真的?」陳瑛漠然的眼中突然出現了神采。

    「真的!這是黃總訓導官想出來的,咱們軍中像你這樣的很多,如果你的銀子要做這個事,你就把你祖上的名字、祖籍地址再詳細點跟我說一遍。多半也沒有事,只是預備萬一而已。」

    「陳瑛,遼東人,祖籍山東東昌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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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日文登營完成了工事建設後,戰兵都獲得了休息時間,未時末刻,建奴的哨探加強,兩三百將文登營的那點可憐的騎兵輕鬆趕回了固安城下,文登營騎兵不敢與他們交戰,撤得很快,雙方的互相試探總共只死了五個人。

    騎兵和掩護的步兵都撤回了營地,此時天色已晚,建奴沒有直接到城下,陳新也找不到他們的紮營地點,派出兩倍的伏路軍戒備,或許是建奴對所有明軍都很輕視,他們也沒有夜間來騷擾,一夜相安無事。

    十二月二日清早,出了一點太陽,文登營的騎兵在周圍兩里巡查,辰時剛過不久,外圍的騎兵紛紛往營地回來,從各個通道進入營內,朱國斌的馬從步隊的間隔中穿過,所有步兵都坐在地上休息,黑壓壓的一片。

    陳新身穿一身精良的山文甲,站在一個馬車改的指揮台上,周圍旗幟都沒有豎起。所有方向的騎兵都在撤退,顯然是建奴在逼近,他渴望的一戰就在眼前,他有嚴格訓練的強軍,對方是身經百戰的精銳,到底誰更強,今日就能見分曉。

    剛剛巳時,第一個後金哨騎穿過薄薄的晨曦,出現在陳新的視野中。他遠遠的站在一里之外,靜靜的打量著這邊的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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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四章 挑釁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挑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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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名後金哨騎策馬緩緩的靠近,他的身後漸漸出現更多騎馬的身影,他們來到兩百步外,不再逼近。大概五十多騎分佈在文登營陣地四周,倒似乎把兩千多的文登營包圍了一般。

        文登營的胸牆前面還有兩隊夜不收,剩下二十二人,這些全軍選出的精銳膽氣十足,與對面越來越多的哨騎對峙。

        海狗子把紅色繡衫拿來,陳新抬起手,讓海狗子幫他綁在肩上,海狗子接著把他的衛足、頓項和卡簧鞓帶再次檢查了一遍,然後對陳新道:「大人,我先幫你把鐵臂手戴上,我馬上自己也要穿了。」

        陳新點點頭,海狗子將鐵臂手給陳新戴好,陳新手伸出來後略微活動了一下,調整了位置,這套山文甲三十多斤,製作十分精良,甲葉有點類似奔馳車的標識形狀。密密麻麻的連接在一起,比普通鐵鱗甲更輕便,也具有更好的防護力。身體部分除了甲葉外,胸口還有一個圓形的護心鏡,腹部一個銅質豹頭樣護腹,兩肩有護膊,腳面有衛足,手上有鐵臂手,完全一個閃亮的鐵人。

        陳新摸摸鞓帶上掛著的改良戚家刀,暗暗祈禱自己不要使用它,正想著,海狗子就把一把匕首插到了鞓帶的插鞘位,陳新眼睛白了一下,要是他都用到匕首,也就完了。

        「狗子,那東西準備好沒有?」

        「好了,就藏在馬車下,一百斤火藥。我把藥線都裝好了的。」

        陳新自己繫著兜鍪(山文甲頭盔)的繫帶,一邊低聲對他道:「萬一真是敗了,別讓韃子把我抓走,要是我動不了,你就幫我把火藥引爆,老子死也不做韃子的奴才,就是連帶你也活不成了。」

        海狗子傻笑著道:「陳大哥,反正我跟你一起。」

        陳新有些感動的看看海狗子,已經是個大人了,還是那樣傻傻的,既不怕什麼,也不追求什麼,不過這樣挺快樂,陳新原本一直逼著海狗子學寫字,現在他突然覺得就讓他當一輩子快快樂樂的親兵,或許對他更好。

        陳新自己的遺書已經留在天津,沒有他在,威海那點東西遲早是各位大人的口中之物,沒準還要搭上劉民有一條命。所以如果他戰敗身死,他希望劉民有按他原來想的那樣去台灣,或者帶著那些人去某個小島,自由自在的過完一生。

        海狗子給陳新穿好後,下台子去自己戴鐵臂手去了,陳新開始緩緩打量自己的陣地。

        他的營地左右兩側,第一和第三千總部各自向兩側展開了一個局,兩側的正面都很狹窄,而且他們從兩翼還要遭到城牆上的夾擊,雖然陳新估計城牆上很無力,但建奴未必敢冒險。

        所以一切的重點在正面。胸牆高度經過特別的設計,胸牆外五十步到六十步外地面潑水結冰,這一段最利於弓箭的距離上,只要地面打滑,建奴借不到腳力,弓箭威力就會大減。

        胸牆前面是二十門虎蹲炮,炮手自己用門板搭建了一個低矮的防箭盾,兩名炮手就蹲在後面,各主炮手已經備好點火叉棍,另外一人準備好了火種和整裝彈藥,它們將在四十步到八十步距離提供火力補充。

        胸牆後是四排火器隊,後面是四排縱陣排列的殺手隊,近兩百步寬的正面第一線上展開了十三個局,每部後面還有一個局的預備隊。兩個斑鳩銃分遣隊在正面胸牆後的左右邊角各列了一個十排十列的小方陣,他們將使用斑鳩銃的遠射程提供斜射火力支援,並壓制對方兩翼的機動。

        中軍衛隊和騎兵為總預備隊。全軍是一個厚實而密集的陣型,陳新料定建奴沒有火炮,所以也不怕密集一些。

        黃思德的訓導官已經到了正面防線之後,觀察士兵情緒,周世髮帶著鎮撫軍士在各處巡視,指揮台兩側的馬車上是中軍旗幟,號鼓在指揮台下,劉破軍所帶的參謀在陳新身邊,聶洪帶著三個中軍士兵,每人拿了一塊長牌,隨時準備給陳新擋箭。

        這時車身傳來輕輕的震動,遠處漸漸響起由遠而近的悶雷般的聲音,一道黑線開始在地平線上出現。

        陳新收回思緒,深深吸一口氣,對身邊的劉破軍道:「開始應旗。」

        「步隊第一千總部,中軍藍旗,開始應旗。」

        台上的藍旗豎起,往第一千總部點去,遠處的第一千總部千總盧傳宗和親兵旗手站起,第一部藍旗豎立,往它自己的方向一點,中軍的紅旗和黑心白邊旗又開始與第二和第三千總部應旗。

        三部千總旗應旗後,開始向把總旗應旗,六個把總旗升起,然後開始向百總旗應旗,這次升起了十八個百總旗,,十八個百總旗開始與旗隊長應旗,旗隊長紛紛起立,取下身後的背旗揮舞,陣列上頓時一片旗幟飄揚,如同飛舞著無數的蝴蝶。

        城樓上的民眾看得傻傻發呆,他們第一次看到正規軍的軍容,原來是如此模樣。

        三個千總旗對中軍旗回旗後,劉破軍對陳新道:「大人,應旗完畢。」

        陳新對劉破軍道:「全軍起立!」

        「中軍掌號鳴孛羅。」

        一聲低沉的孛羅號聲響起,轟一聲,兩千多步兵齊刷刷的起立,如同原本的陣列突然長高一截。

        「虎!」全軍齊聲高呼一聲,城牆上的人全都被這突如其來的齊喊嚇了一跳,隔得近的幾名後金兵的坐騎也受了驚嚇,頭一扭往後面跑去。

        「全軍備戰,檢查裝備。」

        旗號一層層傳達後,各隊都開始檢查自己的裝備,火器隊的火槍兵早已裝填好彈藥,此時把火繩一圈圈繞到手上,隊長挨著給他們點燃後夾到龍頭上。

        第一排火槍手全部踏前一步,站在胸牆之後。

        火槍兵們佔了最好的視角,第一千總部的副千總石平利在第一排,負責指揮本部正面所有火器隊,他感受著腳下傳來的震動,站得筆直看著前方,對面的後金軍隊如黑色的潮水漫過大地,上萬隻馬蹄踩踏地面的聲響如天邊逼近的滾滾雷聲,人馬噴出的白氣匯成一片,雖然只有數千人,確實有千軍萬馬動人心魄的感覺。

        中軍兩名東江來的參謀陸續確認兩個蒙古固山旗幟和一個正藍旗甲喇旗幟,還有一些蒙古部落兵,滿洲本部軍中中間夾雜著一些包衣。估算總人數在三千以上,但戰力最強的後金本部兵只有兩千左右,其中女真真夷三四百。

        後金軍終於在兩百步外停下,開始從容的整隊。雙方都互相打量著,掂量著對方的斤兩。

        劉破軍看著對方幾千人馬,對陳新笑道:「建奴可別不敢來攻啊。」

        陳新嘿嘿一笑:「那就想個法子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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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烏納格冷冷看著對面的軍陣,心中頗有些猶豫,他參加了奴兒哈赤幾乎所有的大戰,經驗十分豐富,對面的軍陣軍容嚴整,絕非易與。

        原本哨馬回報固安城池殘破,可以攻克,他便帶領大軍前來,準備攻克後向主子邀功,結果行進中哨馬多次遭遇對方攔截,雖然哨馬間交鋒不多,但對方表現出了旺盛的攻擊慾望,只要一有機會,這些人就想來咬上一口,完全不像其他明軍對後金軍的望風而逃,結果他不得不派出兩百多人的哨騎,才逼退了對方。

        現在近距觀察對方,仍是步兵為主,在一道矮矮的牆壁後面,前排一片紅色,看不到他們的武器,後排隱約可以看到鐵甲近戰兵種。

        這支明軍給他一種怪異的感覺,似乎見過,但又說不出在哪裡見過。他雖然是總兵官,但是他很怕出現大的傷亡,因為他有自知之明,這次所統帥的蒙古兩翼實際上並不是單獨編制,都是從滿洲八旗中抽調的蒙古牛錄,這四十個蒙古牛錄分為八個甲喇,分屬滿洲八旗,所以他也並不是真的旗主,連個固山也算不上,皇太極上台後提高蒙古待遇,想要分離蒙古牛錄,但目前還不能完全辦到,便想了個折中的法子,就是出征時讓他們單獨成一軍。

        烏納格對身邊一個女真人道:「甲喇額真大人,你看對面軍陣如何?」烏納格雖然名義比這個甲喇官職高,但人家是女真人,烏納格還是懂的,他每次決定大事之前都要徵求這個監督的甲喇額真的意見。

        那正藍旗的甲喇額真細細打量一番,說道:「似乎不太好攻,那道牆甚為可惡,你細細看,火槍可以打放,我斷定他們前排必是火槍無疑。射箭卻舉不到那麼高,除非前後手都抬高才能射出,可是那樣放出就無力了,若是衝到牆邊,我們的弓箭便無用。若是隔遠射,多半都要被那矮牆擋住。而且牆上似乎潑過水,一時怕是也推不倒。」

        兩人都是身經百戰之輩,同時發現了那道矮牆的用途,雖然他們都是野蠻人,但是他們生活中只有戰鬥一件事情,多少年下來,培養出的戰場觀察力是很不錯的,所以軍事天才也經常會出現在野蠻人中,文明社會中聰明人的精力往往被其他文化所分散,所以在冷兵器時代對陣野蠻人常常落敗,這也是原因之一。

        烏納格聽了點頭道:「如果不能破這個軍陣,固安是攻不下來的。」

        甲喇額真也道:「那是自然,若從其他三面攻,他們直接進城上城牆便是,咱們還沒到他們就先到了,若是一定要打下此城,還是先破軍陣為好。」這兩人都沒想到固安的知縣會不許援軍進城,以他們的知識程度,當然不會理解那固安知縣的獨特理論。

        烏納格再細細看了看軍陣,有些退縮,他認識前排的虎蹲炮,這炮在合格炮手使用下是個令人恐懼的東西,無論幾層牛皮的盾牌也擋不住,死狀相當悽慘。

        他試探著說道:「老汗當年曾囑咐我等不要妄自攻擊堅固城池,攻之不克,反墮我威名,前幾日大汗在京師城下也說過,若攻堅處,軍士被傷雖勝無益(注1)。這支明軍多為步軍,引之到平野之地圍困更佳,甲喇大人以為如何?」

        那甲喇心裡也有些贊同,但看著後面的固安縣城,心中又有點捨不得,畢竟建奴入關以來未逢一敗,精氣神都非常高,連關寧和宣大精騎都不是他們一合之將,何況這莫名其妙的一支步兵。

        烏納格看他猶豫,在一邊沒有說話,反正自己是把問題扔給他了,打不打都由這個甲喇來做決定。萬一真死傷了人,也有人分擔。

        甲喇也有點怕損失太大,他們懸師入寇,最怕傷員太多,那會成為行軍的重大負擔,正要答應退兵,對面的中軍旗位置的一輛馬車上突然倒掛起一個人來,那馬車慢悠悠的從中軍位置往前排開來,甲喇額真的眼神很好,一眼就看到那人的頭下面吊著一根細細的辮子。

        甲喇額真的臉色一下變得很難看,不用說這就是一個被抓住的女真人,周圍的後金軍隊也一陣騷動,他們自老汗之時起就是幾百人追著明軍幾千人打,從未有明軍敢如此挑釁。

        馬車到了前排的矮牆缺口終於停下,幾個強壯的明軍將那俘虜解下,按跪在地上,一個滿臉橫肉的明軍拿著大刀比在那俘虜的頸子上,獰笑著看向這邊。後金兵全都看的清清楚楚,隊列中響起嗡嗡的聲音,要不是後金軍律森嚴,怕是早已罵起來。

        那明軍比劃了一陣,猛地一刀揮起,刀光閃過一顆人頭落地,那個建奴終於被消費完了,持刀的明軍得意洋洋的一把提起辮子,高舉著人頭在矮牆外大搖大擺走了起來,明軍陣列中響起一陣「殺韃子!」的歡呼聲。

        甲喇額真咬牙切齒看著,終於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烏納格總兵官,要是大汗知道我們就此走了,咱們兩人是受啥處罰。」

        烏納格死死看著對面那個得意的明軍,對身後親兵狠狠道:「讓科爾沁的希訥明安戴青、伊兒都齊、鳥克善三位台吉來中軍接令,左右翼甲兵下馬披甲,火器兵準備火器。」(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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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滿文老檔》天聰三年十月檔,「汗率諸貝勒及少數隨從,往視進攻之處,云、入處堅隊。若我軍士被傷雖然勝何益?總之,此乃潰散之兵,對於我等又何足為患?遂引軍還。」其實建奴最怕攻堅。

        注2:建奴並非全冷兵器,他們軍中一直有部分火器,天命六年老奴要求「不能佩弓之人,悉令執三孔炮及銃槍」。皇太極攻德勝門宣大軍時,十分狡猾,「令我炮手近前發炮火。俟敵官炮畢,蒙古兵及紅旗軍由西面進擊,黃旗軍,由側面衝入。」,用自己的火器引誘明軍開槍,然後乘他們裝填時發動衝擊。
69001122 發表於 2013-7-9 01:51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對射

   沒有披甲的後金甲兵紛紛下馬,一臉麻子的塔克潭在張忠旗幫助下套好鎖子甲,從馬上取下一把步弓,又在身上掛好兩袋箭插,一袋輕箭,一袋重箭,最後把大刀扛在肩上。

    他們這個正藍旗甲喇在陣線右翼位置,對著明軍的左翼,同在右翼的還有科爾沁蒙古一部,中間是蒙古右旗,左翼是蒙古左旗和敖漢等小部落。

    他心情非常放鬆,入關來的明軍都是不堪一擊,他相信固安城下也是一樣,他們甲喇的三百人都在這裡,還有其他旗調來的五十多白甲兵,在塔克潭的眼裡,只需要他們這三百多人就足以擊潰面前的幾千明軍。

    他前面的伊蘭泰大叔也在從容的穿戴鎧甲,塔克潭趕忙上去,幫他把銀白色的巴牙喇鎧甲整理好,他非常羨慕伊蘭泰大叔的這套鎧甲,銀光閃閃,而且十分堅固,他相信沒有什麼能擊穿它。

    伊蘭泰嘿嘿一笑,他左耳邊那道可怖的刀痕被擠得更加恐怖,「塔克潭,這城裡好東西一準被遵化還多。」

    「為啥?」

    伊蘭泰低聲道:「這明國的京師太富了,那些有銀子的多半都往城裡躲了,這城裡絕對有好多銀子女子。等把這股明軍殺光,讓你先登城,我跟牛錄額真說說,給你留幾個奴才。」

    塔克潭連忙道謝,他對伊蘭泰問道:「伊蘭泰大叔,咱們是不是直接衝過去就是。」

    伊蘭泰搖搖頭道:「這股明軍怕是要強些,甲喇大人自有安排,殺光他們不在話下,最多是多費點功夫罷了。這股明軍一去,後面那城牆擋得住個啥。」

    塔克潭道:「登城的話,那我的大刀就不拿了。」

    「你是輕甲,主要用弓箭,不必拿大刀,前面的甲兵都是長槍大刀,他們沖散過後你跟著殺就是,順刀便夠了。」

    塔克潭趕快把大刀放回插袋,對張忠旗交代道:「你看好馬,等會破城後腿腳快點,跟著進城拿東西。」

    張忠旗眉花眼笑的答應了。

    塔克潭不再理他,摸出自己的鹿角扳指,套在右手拇指上,輕輕拉了下弓弦調好扳指位置。左側傳來馬蹄聲,他看向總兵官中軍方向,幾個科爾沁和敖漢的台吉正在離開中軍位,在陣線前面跑過,直奔兩翼。

    過了一會,兩翼傳來隆隆聲,各自奔出一百多蒙古部落騎兵,往對面衝過去,進到一百步,對面仍是毫無反應,騎兵慢慢提速繼續前進,剛跑進六十步,幾名騎兵突然摔倒,馬匹腳下打滑,人馬都摔出去老遠,有幾匹馬沖得快的,在地上摔得打了幾個滾。後面的騎兵一調馬頭從兩旁跑過,豈知還是有部分馬匹跌倒。後續的騎兵紛紛減慢速度,在六十步的地方停下來。

    明軍的前排火槍仍然無一射擊,塔克潭露出些奇怪的神色,以往他所見的明軍都是老遠就開槍放炮,十分熱鬧,等衝到面前他們倒沒有彈藥了,這支明軍確實有些不同。

    對方胸牆缺口後面閃出一些弓箭手,開始向停下的騎兵發箭,文登營的殺手隊不需要號令,只要敵入五十步,殺手隊中會射箭的人便可以還擊,步弓在五十步對騎弓有絕對優勢,對方又是停止的騎兵,目標很大。

    很快有七八個騎兵被射中,他們大多沒有鎧甲,箭支對他們威脅很大,幾匹被射中馬吃痛後亂跳狂奔,把騎手摔下馬來,科爾沁的騎兵亂成一團,他們趕快策馬跑散,分為幾人一隊。

    他們緩慢的跑過結冰的那段,進入五十步之內,在正面橫向策馬疾奔起來,他們幾人一組,在正面三十步外穿梭往來,馬背上長大的蒙古人熟練的用騎弓斜向拋射,箭支藉著馬速高高飄起,上百支輕箭在空中劃過一道拋物線,往文登營的陣地落下。發出一陣擊中鎧甲的聲響,中間夾雜著幾聲慘叫。

    科爾沁騎兵也不好受,明軍的每個缺口都有幾名箭手,對著陣前跑過的騎兵射擊,戰陣上箭支穿梭往來,不斷有馬匹摔倒在地上,步弓威力遠勝騎弓,那些科爾沁人一直處在下風,他們射出的箭雖然多,但對明軍的鐵甲基本無效。

    蒙古部落是來打劫的,他們的作戰意志並不堅強,對射不利之後,越退越遠,不一會已經退過五十步之外。

    烏納格的中軍一聲鳴金聲,科爾沁的騎兵終於解脫,忙不迭的跑回兩翼,明軍的矮牆缺口也安靜下來。只剩下一些被射中的科爾沁蒙古兵在戰場中間,傷重的都在地上嚎叫,輕傷的手腳並用,拚命往自己的陣線逃回去,一匹蒙古馬被三箭射中,在地上掙扎幾下後站起來,吃力的走了兩步,前腿一跪又匍在地上,在數千人注視下咴咴的哀鳴起來。

    烏納格一臉陰沉的看著那匹馬,第一輪試探沒有引出看出明軍的虛實,自己這方損失還大些,他等幾個蒙古台吉來回報後,對旁邊的甲喇額真道:「五十步左右地面有些冰。這些明軍在那段地上潑了水,不過並不太寬,或許是他們柴火不足。」

    「咱們昨日便該大軍疾進,讓他們根本沒時間搞這些詭計。不過也不需怕他,咱們在七八十步漫射,引誘其火槍打放後,抵近四五十步平射。之後甲兵從缺口衝陣。」

    「這支明軍沉得住氣,怕是不會隨意打放。」

    甲喇額真不屑的道:「那又如何,只要衝到近旁,火銃有個屁用,他們膽敢如此挑釁我大金,本官必取那敵將人頭,其餘軍士也是一個不留。」

    那甲喇雖然覺得對面的軍隊比一般明軍強,但多年來的輕易勝利已經讓他對明軍的蔑視根深蒂固。他絕不認為有明軍能抵擋住後金勇士的肉搏衝擊。

    烏納格想了半天,他其實想做盾車,但周圍並無大片樹木,製作費時,而且他自己也對明軍的鳥銃並不太懼怕,那東西往往炸膛,裝填又十分麻煩,即便打響了也不能打穿後金兵的鐵甲。

    他終於點點頭,下定決心,「兩翼各留下兩百甲兵,其餘壓上衝陣。。。」

    「不必留,全部沖上。」

    「甲喇額真大人,最好還是留下兩百人,萬一攻之不克,兩翼可以阻止明軍追擊。」

    甲喇額真如同聽到最好笑的笑話,哈哈笑了好一會才道:「明軍何時追擊過我大金勇士。全力衝擊,一舉破陣,那城牆上的民夫必定嚇破膽,或許不用攻城就會投降。」

    烏納格對此事頗為堅持,他稍稍讓步一下,兩翼各留下建奴本部兵一百人,然後便派出幾名傳令兵,向各軍傳令。

    甲喇額真也離開中軍,回到右翼本甲喇位置,召集了幾名牛錄額真安排戰陣。

    伊蘭泰他們的牛錄額真回到他們牛錄後,對撥什庫和甲兵們吩咐任務,這些久經沙場的老兵都一臉平靜的聽著,牛錄額真也講得很簡單,不外乎是八十步停下射箭,然後四五十步無冰的地方再射一次,最後衝陣時輕甲退後等等。牛錄額真最後專門說到了結冰的地段。並不太寬,只讓他們通過的時候稍慢一些。

    牛錄額真說完之後,伊蘭泰鼓勵的一拍塔克潭,抄起自己的大刀返身上馬,退到後面巴牙喇的位置。

    塔克潭跟著其他輕甲弓手來到最前面,他排在輕甲弓手第二列,然後是幾層甲兵,最後是巴牙喇兵,除了本甲喇五個牛錄的三十多巴牙喇外,還有其他各旗調來的五十多人,總共有八十多人,他們全部騎馬,由甲喇額真親自率領,將在最重要的時刻投入戰鬥,給敵人致命一擊。

    鼓聲響起,塔克潭左手拿著合力弓,和夥伴邁開步子往前走去,等他們走出一段後,後排的甲兵開始前進,響起鐵甲甲葉互相碰撞的叮叮聲。陣線上人頭聳動,密集的鎧甲和頭盔在清晨的陽光映照下反射出無數光點。

    一些零散的後金兵手執三眼銃和鳥銃,先衝到五六十步向對面開火,在中間跑來跑去,引誘明軍射擊,但明軍陣線靜悄悄的,沒有人。

    後金兵陣線慢慢前進到一百步,對面明軍響起洪亮的口號聲,一排黑色的火槍架上胸牆,黑洞洞的槍口對準這邊,仍然沒有一個人開火,那些明軍只露出一個個戴著明盔的腦袋,塔克潭在人縫中看到對面牆頭飄動的一片紅纓,莫名感到一陣心悸。

    一聲鳴金聲響起,牛錄額真一聲大喊,塔克潭等人同時停下腳步,這裡離矮牆大概七十多步,根據後金軍的經驗,這個距離上明軍的火器是沒有殺傷力的。

    塔克潭往後稍稍退開一點,熟練的拿起一根銳頭輕箭,將箭尾夾在虎口位置,右手拇指用戴著扳指的地方扣住弓弦,食指和中指壓在拇指上(注1),左手抬高,箭頭斜斜指向空中,右手開始緩緩的拉開弓弦,周圍的其他輕甲弓手也同樣姿勢,復合弓身的竹胎發出連綿的咯吱咯吱聲音。

    一聲蒼涼的海螺號,建奴戰線響起無數彈棉花一樣的弓弦振動聲響,有如巨大的蜂群飛過,密密麻麻的箭支同時升上天空。

    塔克潭拇指猛地鬆開,弓弦順著扳指的光滑面劃出,竹胎上積蓄的能量瞬間釋放在箭尾,輕箭在弓弦的嗡嗡聲中急速飛出,樺木箭桿因為巨大的受力而在空中扭曲,如同蛇身一般扭動著,它飛過最開始一段後,樺木桿慢慢停止扭動,箭身在尾羽的平衡下變得平穩,它和其他上千支輕箭劃破空氣,匯成風吹樹林般的聲響。

    當它飛過最高點,開始向明軍的陣地俯衝,下面的明軍軍陣鳴響一聲天鵝音。兩百步長的正面胸牆火光連成一片,伴著爆響發出濃重的白煙,從空中看去,猶如憑空變出一條白色煙龍,一百五十多支合機銃同時擊發,直徑六寸的鉛彈瞬間飛越七十步的距離,輕鬆撕裂弓手的棉甲和鎖子甲,在他們身體中變形解體,形成空腔效應,傷者的血液順著那些孔道向體外激噴而出,化為一股股血箭。

    塔克潭面前一名同牛錄的甲兵被擊中,昂貴的鎖子甲絲毫沒有能擋住那枚便宜的鉛彈,他捂著肚子在地上拚命掙扎,發出非人的大聲慘叫,裡面的腸子被鉛彈攪得稀爛,流出的血水和著花花綠綠的糞便顏色。

    第一次遇到強敵的塔克潭聽著周圍嘶聲力竭的嚎叫,雙手輕輕抖動起來,下身不由生出一陣陣尿意,他前面的那人倒地之後,塔克潭就直面那道矮牆,他從未想過火銃會如此厲害,他現在害怕這樣傻傻站著,害怕那道牆後會突然冒出白煙和火光,因為根本無法看到子彈,一種強烈的對未知的恐懼襲上他心頭。

    後金軍這一輪倒下近五十人,這個命中率遠遠低於文登營的訓練成績,但仍然使得整個後金軍隊都受到了震動,不再是開始的井井有條和從容不迫。一名撥什庫在身後大聲叫罵,讓士兵快速射擊,塔克潭收回目光,忍住心中的緊張,剛要拉開弓,對面的胸牆後又是一輪排槍。

    後金陣線響起更多慘叫聲,塔克潭側前方噹一聲響,一名弓手胸部護心鏡被一顆鉛彈擊穿,他如同觸電般抖動一下,直直的倒在地上再不動彈,身下大股血水源源流出。

    第二輪輕箭射出,對面也同樣響起慘叫,顯然也遭到損失,等到他射出十支箭的時候,對面又還擊兩輪,明軍這一次的兩輪射擊不如第一輪和第二輪整齊,他依然幸運的沒有被打中,但後金軍前排弓手在四輪齊射中損失慘重,一百七十多人被打死打傷。後金軍也射出了近萬支輕箭,連那面矮牆都插滿箭支,如同刺蝟一般。

    插了幾支輕箭的文登營指揮台上,陳新輕輕推開幾個掩護的長牌手,文登營還擊動用的是前面兩排火器隊,後面兩排一直沒有射擊,陳新將把他們留到最關鍵的時刻。

    看著後金陣線上倒下的掙扎的傷兵,心情比開始更放鬆,建奴的弓箭不過如此,這種輕飄飄的輕箭對鎧甲基本無效,縱陣部署的殺手隊有盾牌和鐵甲遮蔽,並未受到什麼損失,火器隊有胸牆掩護,但拋射線路高,仍然有數十人傷亡,大多不會是致命傷。

    這樣對射的交換比後金是不能忍受的,他們的人力遠遠不能與大明相比。

    很快,後金軍的中軍就敲起大鼓,輕甲弓手紛紛退後,重甲兵開始出現在前面,第一排是密集的盾牌手,建奴踩著鼓點開始前進,盾牌線如一堵牆般直壓過來。
69001122 發表於 2013-7-9 01:53
正文 第二十六章 衝擊

   聽著對面的鼓聲,周少兒的心跟著狂跳起來,剛剛完成射擊的兩隊火槍兵正從他身邊往後退去,胸牆後面還蹲著兩排,火器旗隊長根本不看迎面而來的建奴,臉轉在一邊,看著側面副千總的令旗。

    周少兒探頭出來,前面視野很好,一排排的盾牌正在移動,有些上面還畫有鮮豔的猛獸圖案,他使勁憋出一口口水,滋潤了一下乾枯的喉頭,身後的陳瑛發出粗重的呼吸,這個東江兵剛才在缺口射殺一名蒙古騎手,周少兒看見他在自己的腰牌上刻了一畫,估計是還在計算建奴差他家幾條命。這時鐘老四在旁邊對眾人道:「擺開後先把牆推倒。」

    周少兒使勁點點頭,目光越過兩排蹲著的火槍兵頭頂,看向那道胸牆,泥土中露出木頭和石頭,靠內的一邊根本沒有潑水,只需要幾個人合力就能推倒,殺手隊的出擊不會受到胸牆的影響。

    陳新從來沒想過被動挨打,正面所有的胸牆都只在正面潑了少量的水,裝出堅固的外表。讓建奴認為文登營只會防禦,現在建奴的兩翼只留下了左右營蒙古各一百人,在陳新看來他們小心之餘還是極為輕視自己,這種輕視就是他要利用的。

    建奴的盾牌陣慢慢推進到六十步,基本維持著整齊的線列,後排的長槍大刀高高豎起,如同移動的森林,左中右的陣線之後都有騎馬的駐隊(預備隊),特別是建奴右翼的駐隊,一身銀白色鎧甲,正是東江兵多次強調的巴牙喇,這些人無一不是多年的老戰士,戰技嫻熟裝備優良,而且意志堅定。

    陳新身邊的劉破軍臉色通紅,看著對面的密集人從,眼中露出深刻的恨意,遼東失陷後多年的苦難一幕幕浮現在眼前。

    建奴小心的走到結冰地段,離五十步的距離標識越來越近。

    陳新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虎蹲炮預備!三四排火器隊預備!殺手隊預備!」

    劉破軍嘶聲喊道:「點變令炮!掌號手準備,掌號笛手準備。」

    「嗵」一聲變令炮響,所有主官的眼光都轉向中軍,等待決定無數人生死的命令。

    五十步的標識被建奴陣線遮蓋,陳新大喊一聲:「虎蹲炮射擊!」

    「掌號笛吹嗩吶!」

    兩個嗩吶手同時吹起難聽的嗩吶,聲音越過戰兵傳遍陣線。

    文登營正面二十門虎蹲炮同時發出雷鳴,八兩重的火藥化為豔麗的紅色火焰和濃重的白煙,將總計一千枚一兩重的小彈丸和二十枚壓子鐵彈潑灑向兩百步寬的後金陣線。層層疊疊的鉛彈爭前恐後的竄出炮口,慢慢分散,如密集的雨點般撞入一面面盾牌,輕鬆的破開牛皮和木板,變成扁扁的一片之後,如鐵錘般砸上盾牌後面甲兵的鎧甲。

    後金前排如同被大風吹過的草叢,齊刷刷的倒下上百名甲兵,無數血箭從他們身體中噴出,同時響起無數的慘叫聲,突如其來的打擊讓其他的甲兵亂成一團,完整的盾牌線被打得支離破碎。

    塔克潭大張著嘴,耳中尖銳的鳴響讓他聽不清周圍慌亂的嚎叫,他惶恐的看著前面血泊中掙扎的甲兵,這些身經百戰的精銳跨越千里而來,竟然在廉價的鉛子面前如此虛弱,眼前的一切已經將他入口以來建立的信念全部打碎,周圍其他甲兵同樣受到這巨大打擊的影響,陣列已經停滯下來。

    還沒等塔克潭耳中的轟鳴聲消失,對面又傳來喇叭的長音天鵝聲,塔克潭對這個火槍齊射前的聲音印象深刻,下意識的低了低身子。

    對面胸牆上立即爆發出比最開始更猛烈的火焰,後排火槍兵將合機銃舉在前排的間隙中,前後兩排火繩槍兵的三百把合機銃對準五十步外的建奴集火射擊,殘破的陣列上又倒下一百多人,飛濺的血霧灑在塔克潭的臉上,他也不及去擦拭,他的頭腦一片空白,茫然的看著對面,那道矮牆已經完全淹沒在濃重的白煙之中。

    爆響聲仍舊連綿不絕,兩側的斑鳩腳銃方陣以十人一組,快速輪轉齊射,斑鳩腳銃一兩五錢的重彈無堅不摧,每次齊射都有數人被命中,持續的打擊下,建奴的陣線已經亂成一團,建奴的中軍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一直沒發出任何指令。

    文登營中軍連鳴兩聲擺開喇叭,縱陣排列的殺手隊全部展開為四排橫陣,射擊完的火器隊全部退到後排。

    文登營中軍大鼓緩緩響起,第一排殺手隊開始前進,他們一起用力推倒胸牆,越過自己的陣線,身後的三個局預備隊也同時開始向前移動。此時的斑鳩銃方陣已經完成掩護射擊,火器隊全部安靜下來,忙著裝填彈藥,裝填完後他們也將向前移動,陣線上只剩下鼓點和建奴的慘叫。

    六百多名殺手隊士兵穿出白煙,出現在建奴混亂的陣線之前,黑色的鎧甲鑲嵌在白色的背景之中,分外顯眼,建奴的中軍也響起大鼓,各級軍官大聲喝令,讓甲兵們準備迎戰,他們從未想過明軍敢於出陣肉搏,這支奇怪的軍隊已經完全顛覆了他們的觀念,所有的士兵都沒有做好這樣的心理準備,自渾河之後,他們再一次在一支明軍面前感到了恐懼。

    文登營的中軍鼓點越來越緊,殺手隊的陣列開始加速,他們仍然如訓練時一樣,下意識的保持著整齊的步伐,發出轟轟的踏步聲。

    他們很快接近到三十步,建奴那邊射過來零落的箭支,因為混亂,大部分人已經沒有了射箭的機會,他們必須準備馬上到來的肉搏,那時他們信念中最後的優勢。

    一聲喇叭響起,六百名殺手隊士兵大聲齊呼「虎!」。

    三聲之後,鼓聲一緊,文登營全線開始小跑,跳動的甲葉映著上午的陽光,閃動著無數耀眼的光點,文登營的中軍大鼓很快達到最高頻率,殺手隊保持著平直完整的陣線如牆而進。

    後金軍在軍官的嚎叫聲中奮起餘勇,同樣大聲吶喊,後排的大刀長槍紛紛放平,往明軍迎去,他們指揮已經陷於混亂,一部分在前進,一部分仍然留在原地,陣列變成了鋸齒一般的形狀。

    兩股黑色的洪流迎面而來,陳瑛死死盯著他正面二十步之外的一名甲兵,兩人都是手執長槍,那名甲兵進入十步之後突然加速猛衝過來。陳瑛毫不避讓,發出野獸般的嚎叫,手中長槍猛地刺出,他和另外一名隊友同時刺中那名後金長槍兵的鐵甲胸口位置,矛尖發出刺耳的鋼鐵摩擦聲,矛桿中部向上微微拱起,點鋼的矛頭藉著衝擊的慣性順利刺穿鐵甲,破入那名甲兵的胸膛,後金兵手中一丈二尺的木桿長槍在陳瑛面前停住。

    那名一臉兇殘的甲兵被兩人推動得向後退後兩步,他丟下手中的長槍,雙手無力的抓住兩根槍桿,吐出大口大口的鮮血,臉上已經扭曲得面目全非,陳瑛兩人一起抽出長矛,那名甲兵立即頹然倒地。

    陳瑛旁邊傳來一聲慘呼,他們隊的一名鏜鈀手被一支長槍刺中腹部,陳瑛踏前一步,長矛迅疾刺出,又將那名長槍甲兵殺死。他剛剛收槍,那長槍甲兵身後又沖出兩名刀盾手,兩人手執圓盾護住身體,弓身往前急衝。

    陳瑛敏捷的將右手抬高,左手放低,矛尖頂住一面盾牌,這是長矛的標準防禦刀盾動作,那名甲兵近身的企圖落空,盾牌被長矛的阻力帶得一歪,他收勢不住,竟然打了個轉跌倒在地,還不等他爬起來,側面一根長矛已經將他頸子殺個對穿,矛尖抽出後,他捂著脖子在地上無聲的掙紮起來。

    另外一名刀盾兵沒被擋住,他弓低身子,一臉猙獰的用左手盾牌的上沿頂起矛桿,準備順推著進入長矛的死角,他是經驗豐富的老兵,只要進入這個距離,明軍無一不是轉身就逃,然後他就從背後將他們一一殺死。

    他剛剛邁出一步,後排的一隻長槍從前排縫隙中刺出,猛力刺中他露出在圓盾下的小腿,甲兵一個趔趄停頓下來,他虎吼一聲,順刀猛地砍向下面的槍桿,將槍桿一刀斬斷,他揮動之時露出了右側空擋,一根鏜鈀襲來,這名甲兵敏捷的往側面一滾,再起身時仍然保持著盾牌向前的姿態,他凶悍成性,不顧受傷還要繼續進攻,一根粗大的刀棒夾著風聲猛地砸在盾牌上,帶著鐵頭的大棒藉著揮舞的慣性爆發出狂暴的力量,「嘣」一聲將圓盾的木板砸得四分五裂,那名甲兵半個身子都被震得發麻,半坐在地上無法動彈,眼睜睜看著後排一根長矛迎面而來。。。。。。

    文登營殺手隊面前排列著密集的兵器,鏜鈀和大棒配合著前後排長矛的突刺,建奴突前的甲兵每每要遭到數隻兵器攻擊,運氣好能衝近的,也被大棒和刀盾兵擊退。後金殘缺的甲兵陣線根本無法應付前後排長短兼備的攻擊,出現第一批傷亡之後,開始節節後退,多處地方沒打出小缺口,露出後面一臉驚恐的輕甲弓手,面對重甲長兵的殺手隊,他們的單手順刀毫無還手之力。

    陳瑛如同狂暴的野獸,兇猛的攻擊每一個在他長槍範圍內的敵人,他面前終於出現第一個轉身逃走的後金兵。鐘老四大聲呼喊,揮動著旗槍加快攻擊,剩餘的甲兵也開始撤退,缺口越來越大。

    正在這時,一隊身著銀白色鎧甲的後金兵出現在陳瑛面前,兩翼也開始響起隆隆的馬蹄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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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001122 發表於 2013-7-9 01:56
正文 第二十七章 白甲

   面對一波波長短兵器的密集攻擊,後金甲兵節節敗退,接近崩潰的邊緣,幾輪火器打擊讓他們死傷三百多人,肉搏開始後傷亡又在迅速增加,或許是後金對明軍勝利太多,他們從來沒有過撤退的概念,在這種心理優勢的慣性下才維持到現在。陳新則成功利用他們的輕視,先用優良的火器打了後金一個措手不及,火力打擊後立即派出殺手隊短兵相接,使得猶豫的後金軍失去了主動撤離的機會。

    後金左右翼的主官都是久經沙場,看出正面可能崩潰,幾乎同時派出了預備隊,兩翼外側留下的一百蒙古旗騎兵出擊牽制殺手隊兩翼,並尋機迂迴殺手隊背後,建奴步戰的駐隊也已派往各段,以穩定形勢,左翼和中軍的駐隊都是蒙古旗甲兵,右翼卻是八十多名滿洲巴牙喇。

    銀光閃耀的巴牙喇全部下馬,這些從多年征戰中活下來精銳是後金的頂尖武力,每牛錄不過十餘人,八十多人已經可以擊敗幾百上千的普通明軍,他們的目標不光是阻止崩潰,還想反把明軍陣線擊破,直擊對方已經移動到原來胸牆位置的中軍,他們在甲喇額真和一些領催帶領下直奔陣線,他們選中的地方正是陳瑛他們打開缺口的附近。

    此時正面後金兵的陣線慢慢到了五十步的結冰區,應付著攻擊的後金兵顧不了腳下,慌亂之中在冰上跌倒無數,殺紅眼的文登營揮舞著各種兵器對著一地的敵人一通亂刺,流淌的鮮血在冰上幾乎匯成小溪。

    塔克潭手足並用的爬過結冰段,轉頭間驚慌的看見,一個只穿棉甲的弓手跌倒後剛從地上站起,便被數把長矛連續刺擊,全身鮮血飆飛,生命瞬間被帶走,他軟軟的跪下,剛落下一半時,又被一支鏜鈀殺中頸子,將他掛在鏜鈀上,他的後頸透出一小段鏜鈀的中鋒,漓漓的滴下一串血珠。

    塔克潭終於無法忍受,大喊一聲跟著一群弓手往後狂奔,剛跑了二十多步,前面一片銀色耀眼的東西迎面而來,耳中聽到兵刃入肉和弓手們的慘叫聲,幾名逃在前面的弓手身首分離。

    甲喇額真的怒吼響起:「後退者死!」

    塔克潭一個寒戰,再次記起了後金的嚴酷軍律,對巴牙喇和軍律的深刻恐懼佔據了上風,一群甲兵弓兵被逼著返身衝向明軍,塔克潭看到地上有其他甲兵丟棄的長槍,連忙去撿,既然逼著拚命,至少這個比順刀好,他還沒拿到,便被旁邊一人搶先拿走,後面巴牙喇的腳步越來越近,塔克潭也不敢耽擱,只好拿了旁邊一面盾牌,抽出順刀跟著衝去。

    後面的巴牙喇同時加速,跟在他們的背後,一邊砍殺跑在最後的人。寒光點點的槍鋒讓塔克潭腿腳發軟,最前面的幾名甲兵精神已經崩潰,這群生死夾縫中的人嘶聲力竭的大喊,緩解著心中的絕望恐懼,如同撲火的飛蛾一般撞上對面那密密麻麻的鋒利兵刃。

    淒厲的慘嚎不絕於耳,一群甲兵無一例外的全部被刺中,塔克潭離明軍的攻擊距離也只剩下兩步,他心中充滿絕望的看著那些甲兵,等待命運的降臨。

    還不等明軍抽出兵刃,塔克潭身邊呼一聲衝過一排巴牙喇,他們手持長盾猛衝而來,頂住那些快死的後金兵往殺手隊直撞過去,這些強壯而兇猛的巴牙喇借那些炮灰遮擋了殺手隊的視線,此刻如同坦克一樣將文登營的陣線撞開一個裂口,前兩排許多士兵被他們撞倒在地,持盾的十幾人都衝入了殺手隊陣中,殺手隊的長矛和旗槍都變得毫無用處,這十多名白甲兵隨即便揮起手中短柄斧頭和單手大刀,嫻熟的開始砍殺周圍明軍,精良的凶器帶起一蓬蓬血雨,後面的巴牙喇同時沖上,用長槍、狼牙棒等重兵一起攻擊,將這一段陣列攪得一片混亂,明軍左翼受此一擊,加上外側出現的騎兵,進攻的勢頭緩慢下來。

    塔克潭在最後關頭撿了一條命,他被一名衝過的巴牙喇帶倒在地上,他靠著最後的一點清醒,往旁邊翻開,躲過了隨後而來的幾十雙腳,他再從地上抬起頭的時候,身上臉上都沾滿了粘稠的血液。

    那些巴牙喇們打破這一處短短的陣線,地上倒滿明軍和巴牙喇的屍體,後續的巴牙喇則開始衝擊挨著的明軍,塔克潭在人從中看到了伊蘭泰的背影。

    伊蘭泰一刀劈倒一名刀棍手,眼前一開,入目盡失一片耀眼的紅色,他匆匆打量一眼,五十步外排列著十多個火槍陣,他們正在和明軍的中軍大旗一起前進,中軍位置還有近百人的親兵,兩翼各有一個混編的小方陣和一個單獨的火槍方陣,兩翼靠裡一側還各有幾十名騎兵。

    伊蘭泰知道那些騎兵是去應付兩翼的蒙古旗騎兵,而他自己有更緊迫的需要應付,他面前二十步外就有一個小方陣,他迎頭撞上的是第一千總部的親兵和一個局的預備隊。

    甲喇額真帶著一群巴牙喇從缺口衝入,繞到陣線之後,準備從後面襲擊一線的殺手隊。盧傳宗早已注意到巴牙喇的方向,帶著親兵和預備隊在後面嚴陣以待,等這群巴牙喇衝出缺口,第一隊和第二隊同時齊射。

    他們漂亮的白甲也不能抵抗二十步的火槍齊射,立即倒下七八個巴牙喇,伊蘭泰身邊另一個巴牙喇脖子被打中,鮮血噴得伊蘭泰滿臉都是。即便是伊蘭泰這樣凶悍的巴牙喇,也對這支明軍的火器著實膽寒,他身經百戰,知道害怕也無用,聽到甲喇額真大喊著「射箭!」,冷靜的停下腳步。

    伊蘭泰取出步弓,夾起一根重箭第一個射出,二十多個巴牙喇兵嫻熟的快速射出幾波重箭,火器隊的棉甲根本抵擋不了,明軍後面兩隊火器隊連連倒地,只打出了零落的十多槍,然後趕快躲到後排裝彈,露出了四個殺手小隊,他們小跑著對沖而來,這些巴牙喇也被迫放下弓箭再次面對近身肉搏。

    巴牙喇這兩輪對射同樣損失慘重,前面的十多人死傷,甲喇額真心痛不已,這些巴牙喇都是各牛錄的寶貝,也是他地位的保障,而且還有其他各甲喇和各旗抽調的人,損失如此之大,回去如何交代。

    對面明軍的千總旗揮動,後面的四個火槍方陣加快趕來,甲喇額真環首一看周圍,除了後面那個小小缺口,自己這點巴牙喇幾乎被明軍包圍,他心中後悔衝進來,應該見好就收,用這些巴牙喇掩護正面有序撤退,他衝進來才發現根本沒有可能擊破明軍的中軍,現在想撤也不行,四個殺手隊已經衝到面前,與巴牙喇們交手起來,缺口兩側的明軍不但沒有逃跑,竟然也開始向那些守著的白甲兵反攻。

    雖然投入了駐隊,正面其他戰線的後金兵絲毫沒有挽回頹勢,建奴正面全線崩潰,一群群甲兵佈滿城外的原野,他們一路丟盔棄甲,拚命往後跑去,建奴的督戰隊也彈壓不住,跟著一起逃跑,他們跑回停馬的地方,隨便搶了一匹便狂奔而逃,後金中軍終於接受戰敗的結果,毫無意義的鳴金一聲,通知正面的所有士兵撤退。

    正面壓力一鬆,左翼缺口兩側明軍紛紛合攏過來,將巴牙喇圍在中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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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戰陣兩翼蹄聲如雷,每側一百名蒙古左右旗騎兵,領著近兩百部落兵在側翼穿梭往來,不斷有零散的甲兵下馬步射,部落兵還是幾人一組,用騎弓騷擾。

    文登營兩側分遣隊方陣不時齊射出白煙,阻止大股騎兵靠近,被命中的騎兵和馬匹身上鮮血迸飛,,被擊中的幾匹馬在地上翻滾嘶叫著,拚命的蹬著四蹄,身下血水遍地。

    斑鳩銃一兩五錢的重彈能輕鬆撕裂人馬的肌肉,被它命中基本沒有救活的希望,但火槍對付這種遊走的少量騎兵並不佔上風。兩翼不可避免受到影響,速度減慢應付這些騎兵,文登營的陣線變成中間凸起兩翼拖後。

    陳新興奮得臉色通紅,他實際上已經取得戰鬥的勝利,正面的建奴甲兵崩潰,只有左翼的那群白甲還在和幾個殺手旗隊廝殺。

    但他們也拖累得明軍整個左翼不敢前進。如果中間和右翼殺手隊繼續追擊,他們的兩個側翼都得不到很好的掩護,陳新看著兩翼那些騎術嫻熟的建奴,知道建奴也很聰明,他們的騎兵並不上來直接衝擊側翼步兵陣列,而是不斷的小兵力騷擾,大股騎兵待機而動,牽制著文登營兩翼行動。

    陳新再看看建奴中軍,仍然在原來的位置,那裡還有一片騎兵,大概一百多人,自己的殺手隊如果追擊潰散的甲兵,一旦脫離兩翼的掩護,極易被這幾股騎兵側擊,一不小心可能會造成重大損失。騎兵的機動力決定了他們可以選擇最有利的時機交戰,步兵在這方面永遠是被動的一方。

    眼前留下的滿地屍體讓陳新基本滿意,幾百顆腦袋已經可以讓他獲得投機的資本,當然最好還加上那幾十名白甲兵和那面甲喇旗幟。

    「正面停止前進,圍殲那些巴牙喇。」

    一聲金聲響起,沒有交戰的殺手隊士兵立即停止追擊,全體留在原地,開始整理隊形,有弓的取弓在手,防止敵人騷擾。

    第一千總部正面的建奴已經潰散,一線抽調出幾個殺手隊圍攻那些巴牙喇,中軍衛隊也來到這裡,參與最後的殲滅。

    明軍投入預備隊後,巴牙喇被困在缺口周圍,周圍的明軍越聚越多,伊蘭泰第一次感覺到了絕望,放眼盡失密密麻麻的兵刃,身邊滿是他的巴牙喇同伴,即便是在渾河邊,他也沒有如此絕望過,這些明軍戰之不退,密密層層殺之不絕,倒下一個後面就補上一個,似乎毫不怕死一般。

    不等他仔細思考,兩名明軍箭步衝前,一把旗槍和一支長矛同時殺到,伊蘭泰眼疾手快,手中大刀連連揮舞,一邊格擋一邊退後,直到他的背撞上其他巴牙喇。他匆忙間一回頭,所有的巴牙喇被壓縮成一團,已經退無可退。

    他停下腳步,嘶聲力竭的發出嚎叫,手中大刀舞得飛快,連續擋開幾隻長矛和鏜鈀的刺殺,連續多次之後,體力已經有些不支,

    很快被一支旗槍刺中大腿,停頓之間,一把鏜鈀又迅疾殺到面前,他不及閃避,雙手丟下大刀,猛地抓住鏜鈀前面橫著的橫股,不顧手掌被橫股上的尖銳棱刃刺穿,靠著一身蠻力阻擋了中鋒刺入身體,還沒來得及喘口氣,一支長矛猛地刺入他的小腹,伊蘭泰手一鬆,鏜鈀也刺入他胸膛,這個最兇猛的巴牙喇方才曾殺死多人,周圍憤怒的明軍叫喊著一次次把兵刃刺向他,直到他身上佈滿密密的孔洞。

    一輪輪的刺殺中,中間的巴牙喇越變越少,他們圍在甲喇額真身邊,沒有人投降,其他潰逃的後金軍乘著他們的牽制,在騎兵掩護下已經逃遠,只看得到無數晃動的馬股,和在後面狂追的包衣背影。

    後金剩下的三股騎兵也退開一段,遠遠看著這邊的殺戮,文登營陣列嚴整,他們其實也已膽寒,根本不敢來救,一直看到那面甲喇旗幟倒下,他們也調頭狂奔,很快便不見蹤影。
69001122 發表於 2013-7-9 01:59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時機

  陳瑛瘋狂的將手中長矛從人縫中不斷捅出去,周圍擠滿殺手隊戰兵,密密麻麻的長槍、刀棒、鏜鈀綿綿不絕的刺出,筋疲力盡的最後十多名白甲兵在中間徒勞的困獸猶鬥

    「殺韃子」的聲音漸漸響起,左翼數百名士兵齊聲大喊,匯成洪亮的號子,陳瑛嘶聲力竭的合應著,他如同有用不完的力氣,根本感覺不到疲倦,手中長矛不停的刺殺著,直到最後一個白甲兵滿身槍眼的倒下,戰兵們又毫不停留的對著地上的傷兵和屍體一通瘋狂的亂刺

    幾名軍官不斷大聲喝止,終於讓這些亢奮的士兵停止下來,戰場上一時安靜下來,只剩下一些傷馬和文登營傷兵的哀鳴

    所有人都還沉浸在血戰的氣氛中,一些人看著周圍一地死狀各異的屍體,另一些則略有些呆滯的打量身邊一身血跡的戰友

    「萬勝」

    黃思德的破鑼嗓子響起,周圍的戰兵眼神恢復了光彩,一起高喊起來

    「萬勝」的呼喊聲傳遍整個陣線,匯成海潮般的強音,每個人都興奮的用盡全力大喊,連城牆上的固安百姓也附和起來

    陳瑛蹲在地上捂著臉放聲大哭,和他一樣的還有許多遼東子弟,老奴興兵以來,他們失去了家園,失去了最親的人,為了仇恨和不為奴隸的信念,他們忍受了多少年的苦難,在這一刻似乎都得到了補償

    而那些山東本地的士兵,也同樣興奮,除了平日的宣傳灌輸使他們同樣痛恨建奴外,一種自豪和榮譽都從他們心裡生出,他們打敗的是所有人都懼怕的建奴,文登營才是最強的軍隊

    陳臉帶微笑的看著這激動的場面,讓這些士兵士兵盡情發洩,他們戰鬥中受到各種強烈刺激,通過這樣的宣洩可以舒緩他們的情緒,當然戰後還需要訓導官做很多善後工作

    軍隊的心理輔導是十分複雜的工作,即便是拿破崙時代那些自覺的革命士兵,也會發生莫名其妙的成建制崩潰,而且只是行軍狀態,而同一支部隊第二天又能面對強敵頑強進攻,陳也不懂得多少這種知識,但他一直非常重視這個問題,他認為引導和舒緩應當是有效的

    等聲音漸低,陳對身邊淚流滿面的劉破軍道:「收隊,部署防禦」

    一聲摔鈸響起,全部步兵開始恢復小隊隊列,各自回到編制的旗隊,第二聲摔鈸之後,按旗隊為單位回撤,回到開始出擊的位置

    騎兵再次放出兩隊夜不收,陳給他們的命令是哨探後金軍駐地,他們損失慘重,肯定會很快撤走,陳料定自己追不上他們,派出去騎兵只是做個樣子,給對方的指揮官施加壓力[ww我搜-<  >-]剩餘的騎兵則在剛才的戰場外沿巡查,防止有裝死的建奴逃脫

    所有步隊回到原來的胸牆線後,一聲鑼響,開始感覺到疲憊的戰兵終於可以坐下休息,接著中軍響起嗩吶,各隊主官全部往中軍旗過去

    眾官快趕到,黃思德一到就大拍馬屁,「建奴肆虐京畿,大人練就的強軍一戰敗之,我文登營威名必定就此傳揚天下,人人皆知大人之名」

    盧傳宗哈哈大笑道:「大人,殺韃子真痛快」

    朱國斌仍是一臉興奮,他在前哨戰中射死一個建奴,但沒得到人頭,騎兵營這次沒有作為主力,他基本當了看客,但他同樣感覺與有榮焉,主官當中只有他是遼民,所以他在這裡是最激動的一個

    陳笑著揮揮手,讓眾官停下後先安排軍務:「各千總部抽調兩個火器旗隊,一個交戰少的殺手旗隊,打掃戰場,軍法官派人巡視監督,軍需官負責點驗繳獲把建奴人頭收集好,砍頭的時候注意不要砍斷了辮子,還有那個甲喇額真和旗幟特別要保存好」

    眾人都知道這些都是報功的證據,紛紛答應

    「各部主官馬上統計傷亡情況,若是傷員多的,可以抽調士兵幫忙照顧軍法官、訓練隊、訓導隊各自彙總所收集情形,作為以後改進依據」

    代正剛問道:「大人,咱們下一步去哪裡?還去不去京師」

    陳搖搖頭道:「暫時不去,建奴主力去向未明,咱們先不動這次他們偏師被我等迎頭痛擊,乃他們入關以來僅有,奴酋或許會來報復,咱們如果還往北走,那奴酋必定拚死一戰,咱們這點人野戰哪裡抵擋得住」

    盧傳宗也贊同道:「俺這個部損傷慘重,這狗才知縣又不開門,帶著這麼多傷員冰天雪地的走,還打什麼仗」

    朱國斌也看著城樓罵道:「要不是咱們在這裡,這城今日必定被建奴攻破,這狗官居然不許咱們入城,這許多傷員如何安置,住在帳篷裡又得多死多少傷者」

    陳聽到他們又說起這知縣,淡淡笑了一下,對聶洪道:「派人去城下,告訴那知縣,再不開門,我在報捷文書中必定告他的狀還有告訴他,建奴還有大隊在後,馬上要來報復」

    盧傳宗恨恨的道:「要是他還是不開呢?」

    「那就用虎蹲炮再要求他一次」

    陳雖然說得狠,但他認為只要這知縣不是榆木腦袋,當知城下的戰功是何等重要,報捷文書甚至可能直接送到皇帝手中,要是陳大罵他一頓,估計他這官位就到頭了

    城牆雖是有點殘破,但總比一道胸牆好些,城內也能找到多大夫和勞役,方便救治傷兵,同時能給其他士兵好的心理安全感,這也是背城作戰的優勢之一

    皇太極確實可能會來報復,理由也很充足,在皇太極縱橫京畿的時候突然冒出一支明軍,斬殺如此之多的後金軍,如果不消滅他們,那些蒙古人會認為明軍也有強軍而繼續搖擺

    只要這兩日好的動員城內人力,修補一下城垣,皇太極來了也未必敢攻,根據陳事先的調查,固安城牆五里二百六十九步,東西窄,南北長,連女牆高二丈九尺,上闊九尺,共四個城門,城牆外的護城壕深一丈五尺,闊三丈,只是冬天已經結冰,這道障礙能起的作用就很少了

    有文登營這樣的士氣正旺的強軍,再配一些組織起來的民用,陳也不怕建奴來攻,皇太極如果聽了過程,應當知道有這樣的軍隊守城的話,他將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才能攻克,陣亡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是懸師入寇,根本不敢打這樣的硬仗,一旦出現大量傷員,他的機動能力將大大下降

    陳是來勤王的,他已經出現在固安眾人眼中,繼續往北他不肯去,南下倒是安全,但萬一被傳揚出去,可能會被視為臨陣退縮,影響他的政治投機

    說到底,陳和皇太極都不是來拚命的,所以陳認為,皇太極可以接受的傷亡數絕不會太高,只要城防堅固到一定程度,皇太極不大可能意氣用事的放棄他的主要目標,而和一個小小哨官不死不休

    --------------------------------------------------------------------

    張大會急匆匆的從左安門回來,到了崇文門大街,只見街上兩側站滿了人,他過去一看,道路中間走著許多乞丐流民模樣的人,大多扛著些槍棍之類的武器,還有一些拿著招魂旛之類的東西,一路走一路喊著些聽不懂的咒語,他好奇的問一個路人,那人告訴他,這是一位申副將的兵馬,那位申副將會法術,他將帶著這些去殺光建奴

    張大會兩個眼睛瞪得溜圓,他有點半信半疑,這些人怎麼看不像是能打仗,但朝廷既然封了這個莫名其妙的申副將,或許兵部是驗過,真有也不一定

    路上的乞丐隊伍連綿不絕,除了乞丐流民一類,裡面還夾雜著許多賊眉鼠眼的游手,聽周圍人說總數有七千之多,還傳言他們很快就要出城去

    張大會越看越覺得無趣,連強壯者都很少見到,也不知他們如何能殺建奴,真要是有做法的法術,還帶他們作甚於是他不再浪費時間,直接回了正東坊的院子

    他推開正屋一看,宋聞賢兩眼血紅,一臉憔悴的靠在椅背上發呆

    他宋聞賢就道:「宋先生,關寧軍昨晚跑了」

    宋聞賢從椅子上猛地站起,口中連連道:「宣大軍呢?」

    「沒跑,滿桂現在是武經略朝堂和城裡已經亂成一片,連跳神的都當將軍了」

    宋聞賢在屋中急轉了幾圈,焦急口中喃喃道:「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只是我連陳大人在何處都不知,又如何能通知到他」

    張大會笑道:「宋先生別轉了,就是知道也出不去,城門現在一律不開,而且南邊到處是建奴哨騎,又如何能過得去」

    宋聞賢長嘆一口氣,眼看著一次好機會丟失痛惜不已,自從關寧和宣大軍都被擊敗,京師中已經亂成一片,兇殘無比的建奴和他們只隔了一道牆,任誰心裡都有陰影,惶恐之下的京師傳言四起,大多都是針對袁崇煥,有說他勾結建奴議和的,有說他未戰先怯的,殺毛文龍的事情也被人們翻出來數說,大街小巷充斥著各類出傳言袁崇煥自己也聽到了這些傳言,他第一次覲見的時候連官服都沒敢穿,不過出乎他意外的是,皇帝對他恩遇有加,甚至把皮裘讓給他穿

    十二月一日皇帝再次召見袁崇煥等人,這次少年天子突然變臉,責問他殺毛文龍及私自議和一事,立即將袁崇煥捉拿下獄,他的手法與袁崇煥殺毛十分類似,都是先麻痺對方,然後突然變臉動手

    袁大人作為對後金作戰的統帥,對此次建奴入寇必定要負最大的責任,不但對後金大規模的兵力調動毫不知情,在薊鎮、三河通州防線毫無作為,到了京師城外一戰又失利,加上他軍中還帶著喇嘛,多次要求入城,崇禎對他已忍無可忍

    當時崇禎並沒有拿下祖大壽,還對他寬慰一番,結果這人回營不久,就帶著遼軍逃了,這支拿錢最多的軍隊一跑,就剩下損失慘重的宣大軍,京師一日數驚,惶惶不可終日如果這時候有一支軍隊到達,該有多振奮人心,宋聞賢想到那樣的情形,心情加迫切

    張大會在陳親兵隊呆過一段日子,多少聽過些打仗的事,對宋聞賢勸道:「宋先生寬心些,建奴都是騎馬的,陳大人絕不敢這時跑來京師,反正建奴一時也沒有走的意思,時機應當還是有的,沒準還好」

    宋聞賢終於點點頭,緩緩坐下來
69001122 發表於 2013-7-9 02:01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戰後

    正文 第二十九章 戰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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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新騎著馬走入固安北面的拱極門,他身邊簇擁著中軍衛隊,前面是第二千總部,中軍之後跟著輜重隊徵集的大車,各種樣式都有,有二十輛用來裝了幾十個重傷員,最後的幾輛上面堆滿了六百多顆人頭,後面還有一百多匹繳獲的戰馬。

        那知縣大人雖然同意他進城,但仍然擺出架子不在城門迎接他,他聽說陳新只是個哨官,便派了一個主簿來接待,意思是讓陳新去縣衙見他。

        陳新暫時沒精力理會他,先緊著軍隊事情,首要是佈置防務,然後是找大夫和安排住宿。他覺得這個知縣未免把文官地位太誇大了,非常時期做樣子都不會,萊陽和招遠的兩個知縣便不像這樣,現在他軍功在手,加上他粗粗想好的運作法子,這個小官實在不夠資格在他面前擺架子,只要進了城,陳新有自己的班底,訓練隊和訓導隊的組織能力遠超這些文官,如果這知縣不知趣,他就自己組織民勇佈置城防。

        圍觀的固安民眾都被這支殺氣未散的軍隊震懾住,好多人都躲回了屋裡,剩下一些膽大的對他們指指點點,陳新暫時也沒去理會他們,現在剛剛打完仗,一個個士兵都是一副殺人臉,那些民眾害怕也是正常的。

        他們順著南北十字街一路行走,等到後隊的第一千總部進城,中軍一聲變令炮,跟著一聲鑼響,全部士兵坐下。

        嗩吶吹了一通之後,全部主官都到了中軍集合,先進城的朱國斌跟陳新大致匯報了一下城內佈局,接待他們的縣丞也在一邊解說,大致也和其他城池相差不多,都是十字街佈局,東西向長三百八十步,南北向七百零八步,則東西兩側城牆需要部署更多兵力。

        陳新進城前已經與幾個主官商量過,此時確認一番後,很快定下防禦的部署,中軍駐北門,損失小些的第二和第三千總部部署在東西城牆,盧傳宗的第一千總部部署到北面,然後三部各抽調一個殺手旗隊到相對安全的南面城牆佈防。火器分遣隊每邊分配五十名,暫歸各千總指揮,騎兵和輜重隊留駐十字街口,根據中軍旗號支援各門,這幾十名輜重兵也有腰刀和火銃,他們訓練不如火器隊,但在城牆上裝彈打槍是會的。

        定下方位後,各部回去分派好了人手,派出塘馬將序列報備,然後各自開入十字街的不同街道,準備宿營地,既然進了城,陳新打算讓他們進市民家中居住,這樣能更好的休整。

        文登營入民戶住宿也有條例,原則上是一隊在一戶,住不下的話就挨著下安置,如果有衙門官紳人家,則跳過不入。董漁安排了軍需官和那些訓導官先去各街,這些人基本都讀過書,多少比戰兵斯文些,他們挨著一家家敲開門,輕聲與各家商議,按人頭給錢住宿。

        那些民眾開門時原本有些怕,但人家帶刀的來了,也不敢不開,此時聽說借住還給銀子,忙不迭的答應,軍需官先付了銀子,那些民眾看了放下心來,還提供廚房給他們煮飯。

        唯有傷兵他們都不願意安置,說是要帶來血光之災,尋常百姓都不願意,最後董漁只好找到城北的五道廟,那主持心腸甚好,同意他們進去治療,而且還安排一些和尚幫忙,董漁又派人跟著那主簿去全城到處請大夫,找了十多個大夫來給傷兵治療。

        現在固安各門由一些低級吏員負責,他們根本不懂打仗,也不懂如何防守,看到戰兵前來,巴不得交給他們,各門主官很快接管了城防,按陳新的要求每面城牆隨時保持一局在城牆上,城門洞至少一個殺手小隊。

        晚飯前到中軍所在的北門交令,與參謀一起在新畫的粗糙地圖上標好各自紮營位置並領了今夜的夜號,這些辦妥後,他們便在城樓裡面聽取戰情匯報。

        劉破軍拿著整理好的資料開始對周圍主官匯報,聲音微微有些顫抖:「今日午前一戰,我文登營共斬建奴本部六百七十二級,其中有甲喇額真一人,牛錄額真一人,建奴巴牙喇八十三人,另有蒙古部落兵二十九級,沒有俘虜,繳獲甲喇旗幟一面,牛錄旗一面,我文登營陣亡一百七十人,傷一百六十二人,有五十多名重傷,近半出自第一千總部,其中第三殺手旗隊遭遇建奴白甲衝陣,連傷者僅剩十一人,第二和第四殺手旗隊損失也不小。」

        盧傳宗嘴裡低聲的罵了兩聲,就他的千總部傷亡最重,人員的調整又是一件麻煩事情,新調換的人畢竟沒有原班人馬配合嫻熟,戰力必定會有所影響。

        陳新聽到沒有俘虜,有點無奈,本來有俘虜最好,但這群戰兵殺紅了眼,站著的殺完後又對著地上還能動的一通亂殺,搞得一個俘虜都沒有,他直接道:「損失大的殺手隊,在司編制內合併組合成完整小隊,每司多餘人員暫時編為把總親兵。下面是董漁,給各位主官匯報一下繳獲和善後事宜。」

        董漁還是一副小心模樣,站起來對這些大人微微一躬身,然後才翻開自己的賬冊匯報導:「繳獲所得,一是從殺死的建奴身上搜來,二是他們未及帶走的無主戰馬身上所載,已經統計好的,黃金二千二百兩,銀一萬三千兩,戰馬一百一十匹。巴牙喇鎧甲八十三副,鱗甲和鎖子甲三百餘副,棉甲五百餘件。刀槍等兵器還沒點算,大致近千件,弓箭三百副。首飾珠寶之類也不少,暫時還沒點算出來。我軍的兵器損耗也在統計中。咱們陣亡的士兵如果遺書要求土葬的,就在固安外面安葬,如果是火化的,就隨軍帶著。傷兵都安置在五道廟,除了醫護兵,又請了十多個大夫和一些民夫幫忙。」

        聽到收穫,眾人又高興起來,但戰陣所獲只能算少部分,韃子不知搶劫了多少好東西,可惜找不到他們的駐紮地,金銀越多,陳大人可能發作戰津貼的時候提高一級。陳新則在心裡計算需要支出多少撫卹金,還有殘廢士兵安置費用。

        片刻後陳新繼續安排:「董漁點好後造冊,繳獲兵器送到城樓下,明日開始由訓練隊他們編制民勇,那些普通的建奴的武器和一般棉甲都發給他們用,訓導隊要讓他們知道建奴可能還要來,必須讓他們下定決心死戰。兵器上,咱們自己的鐵匠能修補修補一些,那些巴牙喇鐵甲不要分發了。有強壯膽足的,發給棉甲或鐵甲,另外士兵住進民戶的事你在負責,對那些民戶和氣些,此次進京勤王,必須讓他們知道咱們文登營不是兵痞。」

        接著周世發報告了軍法執行情況,輪到黃思德,他正準備先拍幾句馬屁,城樓下一陣馬蹄急響,兩名夜不收穿過城下一片赤裸的建奴屍體,急急奔到城下,屋內人都知道有軍情,黃思德便先停住不說,城樓上的值守把總放下吊籃,拉上來兩面腰牌,他核對身份後,開門放行。

        一名夜不收急匆匆上了城樓,行禮後大聲道:「大人,找到建奴的營地。」

        陳新估計建奴很快要跑,也不打算去追了,淡淡道:「在何處?」

        「在盧溝河北面,叫北莊的地方,他們回營不久我們就找到了他們,與他們的哨騎交鋒數次,他們答應很快就往北跑了,撤離之前殺死了兩千多擄掠來的百姓,營中屍橫遍野。」

        所有主官呼的一聲站了起來,朱國斌氣得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代正剛大聲罵道:「天殺的建奴,打不過我文登營,把氣撒在百姓身上。」

        陳新坐在位置上沒動,半天才道:「黃思德,你們訓導隊全部去北莊,每個旗隊選一個士兵代表同往,有倖存者就帶回固安。」

        黃思德大聲答應,然後問道:「大人,要不要帶些固安的縉紳同去?」

        「要,百姓和縉紳都動員一些同去參觀,如果他們害怕,記得告訴他們有騎兵一路保護他們安全。」

        「那個知縣呢?」

        「我馬上去見他」

        盧傳宗有點恨恨的道:「大人,這種狗官咱們何必去理他,見他作甚。」

        「他畢竟是地方官,請他也去參觀建奴暴行,回來總該會配合些,董漁,準備些現銀。」

        ----------------------------------------------------------------

        十二月初五日,京師西南的良鄉城中飄動著無數八旗旗幟,縣衙門口立著後金汗的大旗,原來的縣衙大堂中升起幾個暖爐,四周圍了一圈光溜溜的腦袋,上首擺著三個鋪著熊皮的椅子,其中一個此時空著。

        大堂中迴蕩著啪啪的聲音,中間的空地上一個雄偉大漢怒吼連連,揮舞著粗大的牛皮鞭,對跪在地上的一人狂暴的抽打,地上那人衣衫盡碎,身上血跡斑斑,每被打中一鞭只微微一抖,他後面跪著的幾個蒙古甲喇額真噤若寒蟬,把頭伏在地上,周圍圍觀的人無一敢去勸阻,只是偶爾抬頭看看。

        坐在上首中間的皇太極面色平靜的微微低頭看著地面,他旁邊的二大貝勒代善則不停的轉著手中的扳指,也不知在想著什麼。

        地上跪著的正是烏納格,他在固安損兵折將逃回,他帶去的兩千建州本部兵損失慘重,丟下的屍體就有六百多,回營後對方哨騎迅速找到他們營地,人心惶惶的建奴擔心對方大隊在後,不及救治傷兵就匆匆上路,撤退途中一些又死掉數十名傷兵,現在回到良鄉的還有近百名傷兵,其中肯定還會有人撐不住。

        總的損失可能會接近八百,還包括一名甲喇額真,其中最可惜的就是八十多巴牙喇,這些人可不是隨便徵集得到的,都是多年戰陣磨練才選出這麼點人來,正藍旗一旗就損失近四十多,其他各旗各有幾個在裡面,他們多少年沒遇到如此慘重的失敗,也難怪三大貝勒如此暴怒。

        那大漢終於停下,他喘了兩口粗氣,看著地上氣息奄奄的烏納格罵道:「狗奴才,主子都不要了,自己倒跑了回來,留你不得。」

        他轉頭對皇太極道:「八弟,我的意思,回來的蒙古牛錄額真,全部砍了,然後咱們點起大軍,把那固安殺個雞犬不留嗎,定要把那明軍將領抓來碎屍萬段。」

        皇太極站起來,親自將那大漢拉回到上首,請他坐了,勸道:「五哥先消消氣,行軍打仗,難料之事甚多,我們先問清情形,再作方略。」

        莽古爾泰氣呼呼的點點頭,皇太極這才看看代善問道:「二哥覺得這股明軍如何?」

        代善一邊摩挲著手上的扳指,一邊半眯著眼睛道:「按烏納格所說,似乎是渾河邊浙兵與川兵混在一起的感覺,而且還有過之,那將領也有些詭計,若真是如此,我倒不覺得該去攻那固安,等他們繼續往北而來,再收拾他們不遲。」

        莽古爾泰急道:「要是他們不來呢?」

        這時下面一個年輕的人答道:「既有這樣強的明軍,即便這次不來,總有一天會調至遼西,三貝勒有的是機會報仇,不必急於一時。」

        旁邊另外幾人也贊同了幾句,他們聽了烏納格等人描述,其實都有些擔心強攻城池,如果光是去為正藍旗報仇,各旗再搭進去許多人命頗為不值,眼下收穫頗豐,大家都沒有拚命的心思。

        皇太極也不願再往南走一百多里去攻打堅城,他的計劃仍然是搶掠京師,確立政治優勢,聽了讚許道:「墨爾根代青所說有理,這股明軍雖是可惡,咱們卻不急於一時,此時身處敵境,不宜攻打堅固城池,若是他們主動北來,又另當別論。」

        莽古爾泰一臉不滿,但在場的三大貝勒兩個反對,四小貝勒也擺明不願意去,皇太極勸道:「五哥不必如此,那明軍將領有了軍功,必定忙著報功,怕是很快就要被他們皇帝調到京師,那些明廷官員定會催著他們出戰,或許很快就能讓五哥報仇。」

        莽古爾泰也不搭話,猛地站起大步走出大堂,路過烏納格身邊時,一腳將烏納格蹬翻,烏納格側翻在地上,馬上又爬起來跪好。

        莽古爾泰離開後,大堂內有些尷尬,皇太極一臉平靜的站起來,親手把烏納格扶起,看了一圈周圍的建奴八旗旗主和固山額真,口中說道:「烏納格總兵官此次損兵折將,原本當斬,但他天命初年便投奔我大金,多年來勇猛善戰戰功卓著,更率軍曾攻破覺華島,我的意思,降為三等參將,他自領牛錄中,罰兩個,交與旗主。准起戴罪立功,各位以為如何?」

        莽古爾泰不在,其他各旗損失不大,既然皇太極都開了口,他們也不說什麼,議政大會便算是通過對烏納格的處罰,原本以為必死的烏納格跪倒在皇太極腳下,涕淚橫流。

        皇太極嘆口氣道:「這次固安之事,提醒我等,明國也並非無可戰之兵,日後分兵之時,不得貿然攻擊堅固的營寨和城池,諸位切記。」

        坐著的眾人都點頭同意,皇太極接著道:「不過咱們也不能完全放著他不管,墨爾根代青,你帶每牛錄巴牙喇和甲兵各兩人,至固安哨探,若他仍在城中,你必得令他匹馬不敢出城!繞城尋釁奪其士氣,讓這支明軍知道我大金軍威。但切記不得攻城。」
69001122 發表於 2013-7-9 02:05
正文 第三十章 各取所需

  固安城北門下一片淒厲的哭聲,兩百多名漢人百姓被用繩子串著,驅趕到城壕外側,一群後金甲兵躲在他們身後,押著其他百多名百姓收拾地上赤裸的建奴無頭屍體,城上的盧傳宗對著下面的建奴破口大罵。

    多爾袞在兩百步外,身後是數百名陣列嚴整的巴牙喇,正一臉沉靜的看著北門城樓上那個模糊的明軍將領。

    他就是皇太極口中的墨爾根代青,是聰明的意思,這個封號也是以後那個睿親王睿字的來源,多爾袞今年才十七歲,是奴爾哈赤的十四子,去年剛剛取代阿濟格成為正白旗旗主(注1),與他同在一旗的胞兄阿濟格仍然獨領其中十五個牛錄,阿濟格失去旗主位置,不但不去怨恨皇太極,反而把憤怒都集中到自己這個弟弟身上,連帶著對鑲白旗的小弟弟多鐸也有意見。

    後金的習俗便是喜愛幼子,加上奴爾哈赤寵愛阿巴亥,連帶著對阿巴亥這三個兒子也十分喜愛,原來奴兒哈赤的兩黃旗六十個牛錄,分給阿濟格、多爾袞和多鐸各十五個,他自己留了十五個,到他病重之時,又把剩下十五個給了多鐸,使得多鐸的牛錄達到三十個,而且大都是超員的強盛牛錄,要說他們三個直接掌握的力量比皇太極還強。

    奴爾哈赤本意是這三個孩子力量強,可以護住阿巴亥,豈知反而被其他六個掌旗貝勒顧忌,奴兒哈赤一死就逼著阿巴亥殉葬,斷了三人的聯繫紐帶,那時候多爾袞才十五歲,多鐸十三,阿濟格又是個沒有城府的人,生生看著其他幾人逼死了他們的親生母親,然後三人之間也多了許多隔閡,其他幾個貝勒這才放心。

    多爾袞目睹親生母親殉葬,心理上快速成熟,阿濟格雖是大哥,但脾氣粗暴,只喜歡打仗,對於權術一竅不通,開會做事都沒個正形,多爾袞便不把希望寄託在這個阿濟格身上,平日只是小心翼翼,對皇太極言聽計從,又故意與阿濟格鬧出矛盾,使得各旗旗主都對他十分放心。在天聰二年的議政大會上取代阿濟格成為正白旗旗主,雖然他知道這是皇太極進一步製造他們三兄弟間的矛盾,還是接受下來,但阿濟格並不理解,從此對他頗有怨恨,旗中事務基本是各行其是。

    他吸口氣,回到眼前的現實中,這次他十分理解皇太極的心思,只是要來尋個面子,利用騎兵優勢逼迫這股明軍不敢出城,每牛錄抽調了四人,回去後通過這四人之口告訴其他人,這股明軍也不敢直面後金兵鋒,前次失利不過是烏納格的指揮失誤。所以他這次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不會攻擊城池,只以示威為主。

    他身邊一個帶路的蒙古左翼甲喇額真指著一處城牆對他道:「十四貝勒,前次殘破的城牆已經被他們修好,又澆了水加固,才隔幾天,牆頭民壯也多了,這股明軍真是狡猾得緊。」

    多爾袞細細看去,城牆上人頭密集,既有鐵甲兵也有火銃兵,還有一些手執刀槍的民勇,隔一段就有草廠、撞桿和夜叉拍,但看得出他們也是倉促,夜叉拍上連鐵尖都很少,基本就是一根圓木。

    看來這幾天時間他們已經動員起了不少民勇,加上那支奇怪的明軍,確實不好打,這城打下來至少得死幾千人,各旗也不會同意。

    他看向身邊那個甲喇額真道:「你們被人家殺了幾百人,連他們是哪裡來的明軍都不知道?」

    那甲喇額真小心的點點頭,他們確實到最後都沒搞清楚到底是哪裡來的,那中軍也只有一個陳字的六尺紅旗,多爾袞不屑的道:「不認識漢字?那門樓上紅旗明明寫著文登營哨官。」

    甲喇額真吶吶的應了兩句,他確實不認識,但上次那個漢人書房秀才明明說只寫了一個陳字。

    多爾袞不再理他,城下的屍身已經都搬到兩百步外,那裡已經堆了很多柴火,馬上要焚化,建州的習俗就是火化,即便是在遼東死了,也是如此處理。(注2)

    他對身後一名白甲兵吩咐道:「把那些尼堪拉到城下,全部把衣服脫光,一個一個砍頭。」

    那白甲問道:「主子,搬屍身的是否一併斬殺?」

    「全部。」

    那名白甲兵領命而去,後金甲兵將那些搬屍體的人趕到城牆外一百多步,幾個面目猙獰的甲兵拖出一個漢人男子,是個斯斯文文的生員模樣,他大概也猜到了要做什麼,嚎啕大哭起來,一個甲兵用生硬的漢語讓他把衣服脫光,他一邊哭一邊脫,眼睛惶恐的在幾個甲兵身上看來看去,後面的另外一些甲兵則喝令其他明人全部脫光衣服,一個女人動作稍遲,便被一刀砍斷手臂,在血泊中慘叫著。

    那些百姓已經嚇得驚慌失措,人群中哭聲震天,甲兵又連砍幾人,其他人顧不得羞恥,趕快脫光衣服,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後金兵一邊哈哈大笑,一邊在一些女人身上亂摸。

    前面那個生員被喝令跪下,他臉上流滿了眼淚鼻涕,另外一名白甲抽出大刀,放在他的後頸上,冰冷的刀鋒接觸著皮膚,那個生員知道末日來臨,跪在地上絕望的大聲哭泣。

    那名白甲兵看著生員的模樣,頗覺有趣,他故意把刀提起,過了一會又放到他頸子上,幾次之後那生員聲嘶力竭,嗓子已經啞了。

    城樓上的盧傳宗高聲喝罵:「滾你娘的軟蛋,你哭個啥,要死站起來像個男人一樣死,你他娘咬他一口也好過這般模樣。」

    城牆上其他民勇也一起叫罵,卻是罵的建奴,有文登營做主心骨,他們膽子也壯了不少,至少這些後金兵現在就不敢攻城。

    那名白甲兵玩過幾次,估計無趣了,猛地一刀斬落,生員的人頭掉落地上,身子又停了一下才向旁邊歪倒,城下百姓一陣驚叫。

    盧傳宗再看不過去,噔噔噔跑過來道:「大人,咱們出城打吧,才一千韃子。」

    朱國斌不同意:「盧千總,此時不宜出城,看他們全部騎馬,也沒有器械,應是前鋒,建奴若來報復,必有大軍在後,咱們一出城他們就會退遠,追還是不追?況且現在步隊都部署到四門,等到調齊了,百姓也殺乾淨了,又出城作甚。」

    盧傳宗怒道:「那咱們就這樣幹看著他們挑釁?」

    陳新一臉平靜,城下這股建奴很有可能是大隊的前鋒,來查看城防的,幸好前幾日拖著那知縣看了北莊的現場,知縣大人嚇得不成人形,回來就開倉召集民勇,並號召縉紳出糧,去看了現場的一些市民回來,大肆宣揚,再加上訓導隊煽風點火,城中百姓義憤填膺,有文登營作依靠,有糧食拿,又是保衛家園,他們紛紛報名參加民勇,增加了數千守城的力量,很多人家拆了院牆提供石頭,這些民勇野戰無用,但在城頭扔石頭,同樣能砸死白甲兵。所以他不打算出戰,眼下人頭到手,只要守穩城池便是,城防越牢固,建奴越不敢攻。作為核心的文登營若是貿然出擊有所損失,城防便虛弱很多,民勇的信心也會減弱。

    他身邊的固安知縣大人顫慄著道:「還是不出城的好,不出城的好,建奴竟然兇殘如斯,這,這。。。」

    陳新微笑著安慰他一番,然後看著那個囂張的巴牙喇,對身邊的石平利道:「多遠?」

    「一百二十步了,怕是上次的後金兵回去說過咱們火器厲害,他們特意隔這麼遠,不過斑鳩銃一百二十步也能打死人,他們決想不到,但是會打死很多百姓。」

    盧傳宗急道:「總比這樣砍頭好。」

    陳新點點頭,石平利立即轉身去安排,斑鳩銃一百二十步仍有殺傷力,但對重甲目標沒有什麼效果,至於合機銃,則完全只能試試運氣了。

    石平利叫過幾個火槍旗隊長,也包括斑鳩銃分遣隊的旗隊長吩咐一陣,各旗隊長回去安排好後,火槍兵列成兩排全部來到城垛後面,石平利叫過號手待命,然後他探出頭出去,那個白甲又抓來一個老者,正在雙手把刀舉高。

    「吹號!」

    天鵝音響起,兩百多名火槍手突然舉起火槍,緊跟著就擊發,那幾個甲兵還不及躲藏,每人便被數顆鉛彈擊中,合機銃的八錢彈丸雖然沒能破甲,但仍有一定能量,一名甲兵被撞斷肋骨,那名囂張的白甲直接被一顆斑鳩銃重彈打中面門,直挺挺的倒地,鼻子變成一個血洞,流出紅白相間的液體,他們身旁的百姓也倒下一片,淒厲的慘嚎不絕於耳。後面的甲兵都嚇了一跳,沒想到這麼遠還能打到,全都往後面躲去,幾名機靈的百姓大喊一聲往城牆逃來,在他們帶動下,另外一些沒被捆住的人也紛紛乘亂逃跑,城上的人一起大喊著讓他們快跑。

    後金甲兵很快反應過來,火銃都需要裝填時間,他們紛紛追出,對準逃跑的百姓背影連連放箭,一支支重箭毫無阻擋的插上百姓赤裸的背,二十多名百姓接二連三的倒下,很快只剩下最後三人。

    最後三個百姓已經跑進七十步,後面追著五個甲兵,火槍兵仍然在緊張的裝填,盧傳宗抓緊著拳頭,心都要跳出來,只要進入五十步,火槍掩護一輪,這幾個百姓就能活命。

    逃在最前面的一個男子兩眼圓睜,嘴巴大大的張著,神情中夾雜著希望和恐懼,他對著城上高高的伸出一隻手,似乎那些人已經能把他拉上去,五聲弓弦聲響,他猛地一震,胸膛往前面仰起,又跌跌撞撞的跑過幾步,那隻高舉的手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隨著身體撲倒在地上,露出背上插著的兩支重箭箭桿。三個百姓倒在城牆外五十步,那五個射箭的甲兵乘著火槍還沒射擊,轉身狂奔。

    城外的多爾袞一臉冷笑,看著城樓上的瀰漫的硝煙,他旁邊的一名甲喇額真奉承道:「原來這支明軍的火銃能打一百二十多步,不過那幾個甲兵的甲都沒透。多虧十四貝勒妙計,用幾個余丁改扮就試出明軍火銃射程。下步當如何做,請貝勒示下。」

    多爾袞淡淡道:「把那些人都砍了,咱們回營,明日繞城一週,後日回良鄉。」

    城牆上則是一片懊惱至極的惋惜聲音,盧傳宗氣得一掌拍在牆上,固安知縣看了幾個百姓的情形,嚇得連下巴都抖動起來。

    陳新看著地上擺滿的百姓屍體,突然對身邊朱國斌問道:「他們最開始是從西北邊出現的?」

    朱國斌立即答道:「確實,是從良鄉方向的官道過來,大人的意思是建奴大軍已經移到京師西南盧溝橋方向,那正南和東南方向或許可以走了。」

    陳新對朱國斌道:「選五個夜不收,讓他們跟海狗子去京師,我有一封很重要的信送去。」

    朱國斌還是一貫的不問多餘問題,立即進城樓寫了五個夜不收名字,派出親兵去十字街口通知五人來北門待命。片刻後馬蹄聲響,五名夜不收已經一人雙馬趕到,上次繳獲了一百多匹戰馬,所以夜不收的馬匹都增加了一匹,讓他們能擴大偵察範圍。

    陳新帶著幾人進了城樓,對他們道:「一會等這伙建奴退走後,你們從東門出城,連夜趕路,先往東走,寧可繞些路,必須把海軍士安全送到京師。」

    幾個夜不收一臉彪悍,乾脆的應了,等他們退出去,陳新才對海狗子道:「狗子,三樣東西,一封塘報、一封捷報,一封密信,你進城時只能交塘報出去,就是黃色那封,別人問你別說大捷之事,就說固安被攻,你是來報信的,其他啥都不知道,塘報給兵部,其他兩樣都給宋先生,他在你去過的崇文門那個小院。記住沒?」

    海狗子一臉傻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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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日後,海狗子一行趕到京師左安門,他們往東繞了一圈,途中沒有碰到任何後金人馬,當他們進入京師近郊時,曾經人眼稠密的地方竟然數十里沒有人眼,到處是斷壁殘垣,路旁倒滿凍餓而死的百姓。

    到了左安門下,他們交上塘報和腰牌,查驗了好久,終於被放入甕城,進城後由一名五軍營把總帶著去兵部,海狗子委託給一個夜不收去辦,自己悄悄離開,走巷道去了崇文門外的小院。

    張大會打開門後,竟然楞了一下,然後才認出是海狗子,高興得把海狗子抱了起來,這兩個一起行乞的小乞丐,已不是當年的模樣。

    宋聞賢聞聲出來,一看是海狗子,匆匆問了海狗子情況,不禁欣喜若狂,先看了捷報,看完後哈哈哈大笑三聲,然後他回到屋中關上門,著急的拆了信,幾頁的密信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數字,有些數字中間還用一個蝌蚪樣的記號隔開,看了一個數字是個五,宋聞賢馬上在書架上選了一本金瓶梅,書的封面上劃著五橫,然後放在桌上,按著第二個數字翻頁,第三個數字定列數,第四個數字定字數,選定後用筆在紙上寫下一個「文」字。

    這是陳新教他的特務手法,兩人手中都有同一個書房同一版的五本書,通過數字定位文字,簡單又有效,傳遞中的人都不知道是什麼書,密信即便落入別人手中,也是全無用處。

    如此重複著,他花了一刻鐘,翻譯出了這份密信,他寫完後自己讀起來:「運籌之功不得歸兵部,需給溫體仁,交換條件是本次軍功不得分潤其他營兵,直稟皇上,另,不能被兵部安排出擊。。。。。。」

    宋聞賢看完滿足的仰頭笑起來,良鄉失陷,京師已經亂成一團,果然還是有好時機,陳新沒有讓他失望,他終於等到他急需的東西。

    裡面幾件事,陳新只說了要求,如何完成需要他動腦子,他腦筋急轉,口中喃喃道:「他一個禮部尚書,如何拿得到這運籌之功。。。」

    他突然一拍腿,「正好推到王洽身上,反正他現在說話也沒人信,其他的就溫尚書自己想辦法,有了這運籌之功,他怕是能入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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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前文一處寫錯,此時正白旗旗主已經是多爾袞,崇禎元年更換的。注2:死則翌日舉之於野而焚之。《建州見聞錄》
69001122 發表於 2013-7-9 02:08
正文 第三十一章 運籌之功

   乾瘦的溫體仁跟在曹化淳身後,急急忙忙的跑著,曹化淳還在前面連聲催促。溫體仁跑得有些喘氣,對曹化淳道:「曹公公別催了,老夫這腿腳可比不得公公強健。」

    曹化淳連忙過來扶著他手,半拖半拉的幫他走快些,口中道:「老先生(注1)就體諒一下咱家,您的奏疏一進來,皇上喜得把杯子都碰壞了,你老先生倒好,自個回去了,皇上讓咱家等在宮門,這都又派了三撥人來問了。」曹化淳接著就招過兩個小宦官,讓他們一路扶著,等到趕到養心殿時,溫體仁已經上氣不接下氣,進了養心殿的暖閣,崇禎正在裡面著急的轉圈子,看到溫體仁來了,迎上來。

    曹化淳喘著氣道:「萬歲。。。」

    崇禎不耐的揮揮手,讓曹化淳不要插話,他急不可耐的對溫體仁問道:「愛卿奏疏所說文登營之事可真?」

    溫體仁一口氣還沒倒過來,皇上問話又不能不答,結結巴巴道:「臣、臣」

    崇禎恨不得抓起他把話抖出來,現在看他樣子也是無法,趕快叫一個宮女去端茶,曹化淳機靈的尋了一張椅子給溫體仁,可崇禎都站著,溫體仁也不敢坐。

    好半天溫體仁才緩過氣來,對崇禎稟告道:「萬歲,確有文登營塘馬來報臣知,亦有固安知縣隨附文書,實為可信,然建奴未遠,臣亦未及親去固安查看,是以此事還有待核實。」

    「那朕即刻傳諭兵部及都察院去固安點驗。」

    溫體仁道:「萬歲,現在怕是去不了,那幾名塘馬出來之時,建奴數千精騎圍城,那文登營哨官猜測建奴大軍在後。」

    崇禎遲疑了一下無奈道:「今日據兵部所說,建奴大軍仍在良鄉,怎地固安也有,那便讓兵部派出哨騎先行偵防。」他又對溫體仁問道:「為何文登營這哨官不先至兵部報備,卻去了愛卿那裡?」

    「皇上,這文登營十月二十餘日方剿滅登州萊陽聞香教亂民,又赴招遠討賊,一路追至登州附近,恰巧勤王令至,受登萊道調派入援,海上漂泊十日方至津門,曾先期派快馬赴京,無奈途中文書丟失,加之只是一小小哨官,兵部各官並不理會,那日恰巧臣與王洽同行,那信使被王洽冷語打發,其千里勤王,受此冷遇,臣心中不忍,雖亦是未全信之,然京畿被兵,多一卒則多一卒之力,時薊遼督師在東,臣慮其又將援軍遣散,便示其由南抵京,不兩日建奴已至城下,老臣復慮其不知建奴大至,派出家人冒死往南,令其就近護佑畿南諸縣,並嚴令其不得野地浪戰,而應背城接陣,文登營遂立營固安,未幾,建奴果如臣所料寇略固安,為文登營一戰破之,那哨官原意即刻赴京,又擔憂建奴復攻固安,是以又派來塘馬報信,並請臣示其。」

    溫體仁說罷跪下道:「皇上,臣有欺瞞擅專之罪,以一禮部尚書而。。。」

    崇禎毫不在意,語氣中掩不住的喜悅,「愛卿憂心國事,何罪之有,當是之時,那王洽辦事著實不力,兵部既不理會,汝又慮其遭遣散,加之愛卿亦未親見其軍,亦算不得欺瞞。」崇禎接著道,「那薊遼督師種種不法之事,愛卿連上五道奏疏彈劾,朕思之良久,方定下方略,溫卿實為功不可滅,雖是大多留中,不聞於外,愛卿這直言敢進,朕心中卻是記住了。」

    溫體仁跪下語氣沉靜的道:「為皇上分憂,不敢言功,只盼我大明各軍都如這文登營哨官一般,早日將建奴逐出邊牆,復我神京朗朗乾坤,使我人民不必流離失所。」

    他口中大言炎炎,心中其實頗為得意,他和周延儒抓住這次建奴入寇的機會,先是連連上奏疏彈劾袁崇煥,先定下袁崇煥的罪,然後借袁崇煥殺帥一事將首輔錢龍錫拖下水,袁崇煥當時的揭帖上已經寫明是與錢龍錫商議過,錢龍錫也抵賴不了,原本他與袁崇煥是內外互為聲援,現在袁崇煥下獄,溫體仁等人抓住這根辮子窮追猛打,袁崇煥下獄當日,兩人就指使江西道御史高捷彈劾錢龍錫,將錢龍錫死死拖在這個泥潭裡面,錢龍錫下課已成必然之事,能不能保住腦袋也難說。

    眼下周延儒入閣已定,他與溫體仁是一夥,溫體仁原本根基很淺,現在內閣有個盟友,以後事情便好辦得多,周延儒此人現在才三十六歲,去年因遼軍鬧餉一事,所說意見很有見地,開始受到崇禎的重視,早有心提拔他,這次入閣也是順理成章。

    溫體仁倒有些自知之明,他任何方面都比不過這位二十歲就中狀元的天才,入閣恐怕有些難度,但現在突然有如此大的一件軍功在手,形勢立即又不一樣。他們所說的王洽就是原來的兵部尚書,這老兄剛當了半年就遇到這事,已經被問責捉拿下獄,確實有點冤,但溫體仁可不管那麼多,繼續往他身上潑髒水,順帶把他的運籌之功合理化。

    這次建奴入寇,內閣中多半還有人要牽連,就會有新的位置出來,所以溫體仁比崇禎更著急,他甚至想冒險自己去固安一行,早些把這運籌之功落實。

    崇禎滿意的看著溫體仁,口中讚道:「小小一個哨官,竟然能斬首六百餘級,還有甲喇一人,牛錄一人,若兵部查驗為真,乃是我大明對建部單次斬首最多,小小哨官領兵千里勤王,還立下如此大功。」他一想起逃跑的遼軍,臉色又有點陰沉下來。

    溫體仁看崇禎臉色,連忙岔開道:「皇上,要說這個小小哨官,或許皇上都是知道的。」

    崇禎道:「哦?朕似乎未記得過哨官一級的軍官。」

    「此哨官便是萬歲即位之初在兵部大罵崔呈秀的威海千戶陳新,現已歷功升為文登營哨官,署威海衛同知。」

    崇禎真正的驚訝起來,因為當時這事太過離奇,時隔兩年他仍是有印象,他稍稍回憶一下道:「原來是他,兩年前他痛罵崔呈秀,當時亦曾想獎其功,後有御史彈劾他觸犯大明律,辱罵三品以上京官,是以最後功過相抵。未想他不但胸中有正氣,連膽氣亦是十足,竟敢在城下列陣而戰。不知這文登營究竟有多少兵馬?」

    「皇上,初時臣也驚奇,後來一問才知,文登營兵額一千一百餘,十月萊陽聞香教亂起,這陳新憂心再成徐鴻儒一般大亂,與萊陽知縣議定召集一千餘民勇,報登萊道准許,這次勤王便共計有兩千餘人。固安一戰後他們傷亡頗重,不得不退入城內,近期怕是不能浪戰。」

    崇禎大喊一聲好,大笑道:「好個文登營,好個哨官,兩千人斬首六百,亦是溫卿運籌之故,此次核功之事便由溫卿負責,合兵部、都察院、順天府有司共同查驗戰功,既然損失頗重,讓他先穩守固安,損失的器甲糧餉,交兵部一併付議,這次他到京後溫卿你帶他來殿見,朕要親自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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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溫體仁便組織有司準備此事,這是最近的大事,又是皇帝關注,所以效率頗高,兵部先派哨騎查探一番,在半路就碰到文登營的哨騎,知道建奴已經從固安撤走,各部院匆匆派出人手去固安核實。

    陳新親自接待他們,黃思德作為副手,又是送銀子又是送珠寶,先把關係套好,等幾個上官看了馬車上的首級,竟然全是真夷,其中一個兵部的主事還悄悄勸陳新放些平民的人頭進去。

    建奴還在良鄉,幾位京官也害怕這時候出城到處走,查驗後只派了塘馬回京師送信,就在固安多留了兩天,陳新搞接待很有一手,好吃好喝供著,人人都對他很滿意,聽說文登營被欠餉一年多,兵部的主事甚至答應回去後幫他向兵部要餉銀補給,並得出一個損失慘重,暫時不堪再戰的結論。

    幾個京官呆了兩天,還是覺得沒有京師安全,趕回了京師,兵部已經把他們的核功文書報到內閣,現在朝堂上都已經知道此事,一片潰敗中出現的這次勝利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陳新雖然還未到京,已經萬眾矚目,眾人唯一奇怪的是,其中的運籌之功出乎意料的歸了溫體仁,很多人認為他可能入閣。

    京師城牆外面皇太極的勢也有了,他在良鄉停駐近半月,把周圍搶得乾乾淨淨,八旗家家收入豐富,多爾袞帶著騎兵在固安耀武揚威的走了一圈,明軍沒敢出城,總算把面子找了回來,各牛錄抽調的甲兵回去一說,士氣再沒有受到烏納格戰敗的影響。

    皇太極自己則去良鄉城外的金太祖墓前拜祭,他也不管自己是不是真的女真部族,反正堅持認為幾百年前的金太祖跟他有關係,他擺了些祭品,希望那兩個金國皇帝保佑他,然後又把七大恨之類的內容重複一遍。

    雖然周邊趕到的勤王軍慢慢多起來,但十分分散,孫承宗去了山海關收拾遼鎮兵馬,京師周邊最大的一股勤王軍仍是滿桂帶領的宣大軍,張宗衡又從大同帶來部分兵馬交予滿桂,加上重新集結過來的昌平和密雲等處兵馬,滿桂又有了三萬左右,駐紮在永定門附近。

    兵部沒給陳新任何命令,聽說皇上本意是調他入京殿見,但又擔心固安失守,所以陳新就仍然帶著文登營守在那裡。崇禎一心把固安和陳新作為正面宣傳對象,嚴令兵部妥為安排,必須確保固安不失,正好部分山西和河南勤王軍經紫金關到達涿州,兵部得到皇帝嚴令後,從涿州抽調了部分新趕到的河南兵馬,也充實到固安城中,使得固安城防更加牢固。

    京師周圍的情況似乎又在好轉,因為宣大軍轉移到永定門,固安到京師的聯繫也更加順暢,正當陳新以為自己可以安穩進京的時候,在良鄉呆了十多天沒動的後金軍突然出擊。走到盧溝橋的時候正好碰到那位跳神副將申甫,結果這位會法術的大師全軍覆沒,但他本人力戰不屈,共被刀傷六處,箭孔數處,他帶的幾千乞丐兵出城前就逃散大半,戰後無一倖免。

    緊接著後金軍便對永定門外明廷最大的機動兵力雷霆一擊,核心的宣大軍原本就損失慘重,拼湊而成的勤王軍戰力低下,一戰而潰,滿桂、孫祖壽以下,游擊以上三十多名將領被殺,黑云龍、麻登云被俘,又是一次全軍覆沒。這次失利就發生在京師城牆外兩里,無數城牆上的士兵和民眾親眼所見,城中對建奴的恐懼達到頂點。

    皇太極擊潰這股兵力後,周圍再無明軍敢靠攏,他帶著大軍往京師西邊繞往北面,一路搶掠,在德勝門等地兩次留書表示可以議和,姿態很高。最後他回到京師西北面,後金大軍圍著京師走了完整的一圈,大致相當於現在二環和三環之間的線路。所有大股明軍皆被擊潰,並攻克良鄉縣城,大明朝的虛弱展現無遺。

    好在陳新的出現給了明廷最後一塊遮羞布,十二月二十日,確定後金軍北上到德勝門外,陳新將固安城防交予河南兵,留下部分士兵照顧傷員,帶著文登營兩千人押送著人頭,在五軍營一隊騎兵帶領下向京師前進。
69001122 發表於 2013-7-9 02:10
正文 第三十二章 朕之戚少保

   十二月二十二日,文登營在五軍營引領下,經永定門入城,永定門外上萬勤王軍屍橫遍野,一些京營兵正在安埋,不時有野狗跑來啃食,京營兵拿著刀槍不停驅趕。

    文登營的士兵一邊行軍一邊沉默的觀看面前的慘象,固安過來一路所見處處皆是地獄,建奴的兇殘更激發起他們的憤怒。

    進入永定門後,全軍在甕城休整,司禮監、御馬監和兵部都派出官員迎接,上次來查驗戰功的幾名京官也在,雖然他們一貫看不上武夫,但此人在此時立下大功,受到皇上眷顧是必定的,所以他們對陳新都十分客氣,兵部也調集了糧草供應和帳篷,讓文登營在甕城紮營。

    消息流傳很快,京師百姓都聽說一支登萊兵斬殺數百建奴,都跑來永定門附近,想看看熱鬧,永定門附近街道人滿為患,外城兵馬司和錦衣衛只得加派人手疏散,並守住永定門不准許他們進入甕城。

    文登營士兵大多是第一次來京師,甕城就是一個四方天井,巍峨的城牆和城樓都讓他們生出敬畏,同時又好奇的看著周圍眾多的文官和京營兵。

    陳新聽著外面嘈雜的人聲,知道是朝堂的故意宣揚,他們急需這樣一次勝利挽回聲望,他對身邊的盧傳宗和代正剛低聲道:「沒想到咱們再到京師是這般光景吧。」

    盧傳宗忍不住的笑:「沒想到,當年咱們走的時候可都沒人送,現今倒是這麼多人來接。」

    代正剛道:「都是大人帶著咱們,不然俺還不知在哪裡做苦工。」

    三人談談說說,正感慨時門洞那邊的京營官兵跪倒一片,陳新知道大人物要來,趕緊停了說話迎過去,其他的京官也紛紛往那邊走去。

    一個乾瘦文官在一干隨從簇擁下走入甕城,他官服胸前一個錦雞踩云鳴日的二品文官補子,周圍的文官紛紛跪下見禮,陳新一眼看到陪在他身邊的宋聞賢,知道必是溫體仁。宋聞賢也見到人群中的陳新,他一臉激動,下巴上的鬍子微微抖動著,他知道文登營名揚天下的時候到了。

    陳新趕緊上前跪下,溫體仁一進甕城就在張望,對滿地的文官視而不見,獨獨在那些武官身上打量,宋聞賢在他身邊輕輕一指,他看到跪在地上一身甲冑的陳新,大步趕過來親手扶起陳新。

    溫體仁大量陳新一番,才哈哈笑道:「好個仗義執言的千戶,好個勇猛敢戰的哨官。」

    陳新躬身道:「溫大人過獎,為國殺賊,乃我輩軍人本分。」

    溫體仁轉頭對身旁一群文官道:「不畏強敵,居功不傲,如此方為我大明男兒本色。」

    眾官一陣附和,直把陳新吹到天上,陳新則小心的抬頭打量了一下溫體仁,五十多歲,臉和身材都是干瘦,鬍子稍稍有些枯黃。此時在眾官之中侃侃而談,神情之間很是威嚴。

    他身邊還有一個臉色白淨,沒有鬍子的人,他戴著五梁朝冠,身上的穿竹青色曳撒,胸口繡著紅色的蟒圖,領口露出紅色的貼裡,與竹青色外袍映襯著頗為好看。

    陳新估計應當是崇禎身邊的近侍,否則不會被賜穿蟒袍,雖然現在京師最好越制,稍稍富貴之家就敢自己訂做蟒服,但在正式的官方場合,還是有體制的。

    果然溫體仁馬上對陳新介紹道:「陳哨官快見過曹公公,皇上還在信邸之時曹公公便隨侍身邊,乃是皇上身邊最親近之人。」

    陳新馬上又跪下拜見,曹化淳一把扶住他,曹化淳笑眯眯的尖聲道:「果然一看便是雄壯之輩,難怪能殺那許多韃子,皇上原本讓其他人來,咱家專程跟皇上討了個恩典,要先來看看這個不怕韃子的壯士。」

    陳新連連謙虛,溫體仁待他們說過幾句,跟曹化淳親熱的耳語幾句,兩人便撇下其他文官,帶著陳新到永定門的城樓商談。

    進了城樓溫體仁臉色沉下來一些,對陳新道:「原本打算讓你所部休整一兩日,但今日建奴在北門打造盾車長梯,一副攻城架勢,兵部建議將你部調至德勝門,震懾建奴,皇上也許了,是以明日便讓你部到午門宣捷,然後直抵德勝門城牆。」

    陳新開始一聽,還以為要調他出城,此時才放下心來,守城就不用怕,滿口答應。

    溫體仁對陳新的態度很滿意,讚許的點點頭,兵部其實也有意讓他們再出城打一仗,王洽下獄後剛剛啟用申用懋為兵部尚書,但溫體仁以堪戰之兵過少為由,堅決反對此事,陳新已經表現出不俗的實力,而且一開始就投靠溫體仁,每年又送上孝敬,如此能幹又懂事的人,溫體仁必定要拉入自己的體系一力培養,豈能讓他出去白白送死。

    曹化淳道:「如此,咱家便跟陳大人說說明日的安排。。。。。。」

    ---------------------------------------------------------------------------

    二十三日一早,文登營營地號鼓響個不停,城牆上的京營兵張著嘴巴看著甕城中的士兵,他們鐵甲森嚴,隊列嚴整,隨著軍官洪亮的口令,如同機械一般整隊,整齊得數十人如一人,早早趕來的溫體仁在城樓看了,也是十分驚異,眼前這支軍隊所表現出的氣勢已經遠超京營和邊軍,曹化淳讚歎道:「令行禁止,原來強軍該是如此模樣,溫大人,咱家看來,便是御馬監的四衛營也遠不如這小小的文登營。」

    溫體仁道:「曹公公說的是,由這裡到午門,都是兵部負責,本官先回午門安排禮部事務,曹公公是否同去。」

    曹化淳道:「同去,咱家也好給皇上回話。」

    兩人離去後不久,文登營的哨官紅旗升起,五城兵馬司的兵丁馬上開始清道,兵部的引領官也先到了門洞外,道路兩旁擠滿了圍觀的人群,沿街的樓上也排滿了人,住家的也紛紛打開窗戶探頭張望。

    巳時剛到,甕城中一通大鼓響,隨即步鼓聲響起,傳出一陣洪亮的歌聲。

    「黃沙莽莽不見人,但聞戰鬥聲,槍林箭雨天地驚,壯哉我軍人,噓氣乾坤暗,叱詫鬼神驚!拼將一倨英雄淚,灑向沙場見血痕。。。。。。」

    歌聲中,一個身著鐵甲的大漢在兩個親兵步鼓手護衛下,高舉著一面大旗走出永定門門洞,旗手是第一個生擒建奴的親兵蒲壯,陳新把旗手的榮耀給了他,他走出門洞後對無數雙目光的注視高昂起頭,一臉橫肉的臉上滿是興奮。

    他身後走著按旗隊排列的文登營士兵,鐵甲鏗鏘軍容嚴整,高高舉起的密集兵刃頂端都插著建奴的人頭,嘹喨的軍歌繼續迴蕩,「犧牲此驅殼,為吾國干城;人生萬古皆有死,何如做征魂!身死名猶列,骨朽血猶磬!何懼箭如雨,浩氣壓征塵。」

    圍觀的人群一開始被文登營的氣勢所震撼,全都靜悄悄的,等到文登營有一半走出門洞,一個聲音突然大喊一聲:「好漢!」

    人群終於反應過來,跟著高喊:「殺韃子!」「好漢!」

    喝彩聲匯成潮水般的聲浪,響徹京師外城,自建奴入寇以來,他們無時不生活在恐懼之中,城外的連戰連敗他們許多人都親眼目睹,一月多的精神壓抑和高度緊張,讓許多人接近崩潰,終於今天有一支大明的軍隊沒讓他們失望,被壓抑許久的情緒突然噴發出來,京師民眾如痴如醉的向文登營大聲歡呼,盡情的發洩著。

    五城兵馬司的士兵用力阻擋著人群,不讓他們衝到中間,文登營的歌聲已經被歡呼聲淹沒,旗隊長必須嘶聲力竭才能讓士兵聽到一點口令。

    陳新的中軍隊伍也走出門洞,哨官旗高高飄揚,上書「文登營哨官陳」六個大字,歡呼聲達到頂峰,陳新騎著馬對兩側的民眾微笑拱手,無數的手向他揮舞著,眼前的情景幾乎與他從前見過的天皇巨星出場一般。

    歡樂的氣氛隨著文登營的前進傳遞著,六百多個建奴人頭被高舉著展示給京師的民眾,雖然光是永定門外就死了數萬明軍,但六百個建奴人頭已經是罕見的勝利,渾河血戰或許殺傷超過,但明軍最終全軍覆沒,並未拿到任何人頭。特別這一次是絕望中的大勝,尤其珍貴。

    文登營的隊列繞行到宣武門入內城,再經宣武門到棋盤街,從大明門進入皇城,帶起一路的歡呼,半個京師都沸騰起來,他們最終到達紫禁城南面的午門停步,這裡就是獻俘宣捷的地點。原本的明會典典制是只有獻俘才到午門,宣捷就直接在朝會,陳新此次沒有俘虜,但崇禎又希望把動靜弄大,所以禮部和兵部商議後按獻俘闕下的規格進行。

    午門前的御道上,錦衣衛大漢將軍已沿東西兩側設好儀仗,御道南面是教坊司的大樂樂隊,午門門樓前分設鴻臚寺贊禮和承製官,東側是文武大員和藩國使臣。一般的文武官員則由引禮帶至御道南偏東位置東西對面而立。

    文登營一路行進,已經到了午門西邊的武將位列隊,陳新到了前面,一名引禮低聲跟他說著一會的注意事項。

    紫禁城內鐘聲響起,那引禮道:「陳大人,皇上已到奉天門,你們可準備妥當了。」

    陳新趕緊答應,看到眼前的肅穆景象,居然比打仗還緊張一點,難怪這些皇帝要搞大排場,就是拿來嚇唬人的,所以皇城都非常宏偉,衙門也要修得宏偉一點,先在氣勢上鎮住辦事的人再說。

    鐘聲一停,教坊司的樂隊就奏起大樂,直到一個身著皇帝常服的人影到了午門的門樓正楹,大樂停止,在場眾官全體跪拜四次。

    跪拜完畢後,士兵將建奴人頭堆放到午門御道上,陳新親自把甲喇旗幟放在首級堆上,接著引禮官引文登營旗隊長以上將校齊至午門下跪拜,溫體仁出列大聲向皇帝上奏捷報,完畢之後兵部尚書請旨敘功,陳新的職務當即就升為登州鎮游擊,署衛指揮使。然後又是跪拜五次,磕頭三次。

    陳新小心翼翼做完,總算鬆了一口氣,贊禮讓他們站起後,陳新對著西側的黃思德打個手勢。

    片刻後文登營兩千士兵齊聲高呼:「萬人一心,有進無退,畿輔重寄,不負吾皇。」

    溫體仁偷眼看午門門樓上,崇禎正在微微點頭,溫體仁心中暗自得意,他昨日將文登營平日呼號略作修改,來拿討皇帝開心。

    儀式很快結束,文登營將退出皇城,到內城北面的德勝門佈防,而陳新則被溫體仁帶入紫禁城,面見皇帝。

    ---------------------------------------------------------------------

    崇禎在乾清宮接見陳新,陳新按昨日曹化淳所說,伏在地上,沒有抬頭。

    一個十分溫和的聲音傳來:「陳卿請起。」

    陳新小心的站起來,低眉順眼的等待皇帝問話。

    「陳卿千里勤王,又立下如此大功,據兵部回話,全是真夷首級,光是這份實誠已是難得。」

    陳新大聲道:「全賴皇上洪福眷佑,溫大人運籌帷幄,微臣不敢居功。」

    崇禎微笑道:「溫卿的功是有的,你的功也是有的,也不必過于謙遜。若無你所練強軍,豈能有當日之捷。兵部的奏疏上說文登營已經欠餉許久,勤王之前才由登萊道補發三月,這些兵丁如何能出力死戰,陳卿你有何良方?」

    「皇上明鑑,小人也沒有其他本事,這些兵丁也都是淳樸之人,自他們到兵營起,微臣便教他們忠君之事,為皇上分憂,是以人人皆知大義,戰陣之上那氣勢便強於建奴,加之溫大人指點得法,僥倖得此微功。至於欠餉,確實如皇上所說,微臣自到文登營一年多便未見過一釐的月餉,幸而剿滅聞香教之時得了些髒銀,經登萊道台大人准許,補發部分軍餉。」

    旁邊的溫體仁聽陳新句句不離溫大人的功勞,越發滿意,旁邊的盟友周延儒也對溫體仁微微點頭,表示這個人不錯。

    崇禎爽朗的笑了幾聲,陳新這時才乘機抬頭快速的看了一眼,崇禎穿得並不華貴,只是皇帝的常服,臉上十分白淨,下巴上蓄著點鬍鬚,但還是看得出很年輕。他神態間十分暢快,對陳新笑著問道:「聽溫卿說文登營都是用昔年戚少保之法練兵?」

    溫體仁出列道:「皇上,據微臣昨日與營中軍兵詢問所知,那文登營守備雖也盡職,但於練兵一途並不擅長,皆是陳新一力操持。」

    陳新故意謙虛道:「回皇上,登州附近乃戚少保故鄉,微臣多次聽過戚少保威名,是以買來戚少保所著兵書數本,潛心研究,略有所得。守備大人見微臣樂於此道,便將練兵事務盡數託付於微臣,微臣讀戚少保兵書,既佩服其兵法之精,更佩服其忠君為國之胸懷,二者兼得,方有戚少保這般絕世名將。」

    崇禎從座位上站起來,大聲道:「說得好,陳卿是讀書讀明白的,不像有的人,經綸滿腹,卻沒往心裡去。陳卿有如此見識,才幹亦是非凡,日後陳卿只需用心做事,必成朕之戚少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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