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身帶著淘寶去異界》作者:血歌華章(連載中)

 
Aidan 2012-11-14 16:02:00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94 127081
鳶舞 發表於 2014-5-21 16:17
190、章節有修正

    發電廠第一次試運行的時間是八小時,除了必然監守到淩晨的電廠員工,機械工房,煉鐵廠,水泥廠等已經將封存的設備啟用的部門也是用最精幹的人員監看運作情況,以適應第一次使用這種動力的生產。第二天大家就要在間停時間整理工作報告上交,在術師的指導下排查這次運行過程中發現的各種問題,對設計和預留不足的地方進行改進。

    和狼人簽約的事雖然重要,對生產活動卻不會有什麼直接影響。撒謝爾現在過來的人只有零星部分,融合的步調最快也要到明年開始,術師更重視的是眼下已經穩固,等待進一步發展的基礎工業,只有它們和置身其中的人才是實現所有目標的保證。

    就像昨晚的場面,那種場面不只是為狼人準備的,簽約儀式後的節目也不是宴飲和玩樂,畢竟只是這樣的話完全沒有必要將參與過發電廠逐項工程建設的工人們聚攏過來。狼人們有些莫名地看著人類將大包的物件搬上主席臺,之前在操場一側他們就隱隱綽綽見到不斷有人搬運了,當它們一個個被打開,然後由一個大嗓門的人類拿著個頭小尾大的圓筒唱名,被念到名字的人類一個個歡喜地走到排隊上去,從分發的人手中接過去,狼人才發現那些原來是衣物。

    印染成藍黑灰幾種顏色,裏面不知填充了什麼而鼓鼓囊囊的衣服,穿上去幾乎沒有身形可言,但那些領到手的人沒有一個介意這種事,他們撫摸著布面,比較著車線的做工,按壓填充物的厚度,興高采烈地和身邊的人交換試穿,搞得狼人們有種錯覺,他們所重視的盟約就跟這個分發活動的陪襯似地。

    不過在人類至少有一半拿不到,狼人卻由專人送到面前,而且是人手一件之後,那點不愉快的想法就被丟到了天上。

    不顯身形算什麼問題,如此柔軟,輕便,厚實而溫暖的手工製品,不僅將入夜的寒涼完全隔絕在外,甚至給人被溫火從內部擁抱,比穿著皮裘更舒適的感覺,尺寸也明顯是為他們而準備的,所以狼人們高高興興地接受了這份禮物,而領不到的人……術師說了嘛,先照工分表優先分給表現好的人一部分,照顧條件落後的狼人一部分——看他們現在還把皮子裹在身上光著兩條腿呢,大家都有,一個都不會少的。

    這個儀式總共搞了不到一個小時,然後該上課的上課,回宿舍的回宿舍,狼人們在大食堂還有一個招待餐,聽說有酒,狼人們的步伐都急切了幾分。總體來說,這可以說是一次圓滿成功的儀式,基本上沒有人不接受這個結果的。

    要說有的話……其實有這麼一個。

    天還沒亮,提拉就離開了宿舍,他的動作一向很輕,同宿舍的人沒有一個被驚動的。不過他們就算聽到了也不會怎麼樣,他在這裏沒有受到什麼特別待遇,除了他輪換到的隊長和組長會對他注意一些,其他人最多也就是好奇他的長相了,但人類有遺族和裝束奇葩的山居部族,他也不算太特殊。

    帶著冷意的晨風吹拂著他的耳尖發梢,像他這樣早起之後還愛溜達的人不多,路上很安靜,經過一夜又落下不少的斑斕葉片堆在地上,踩上去只有非常輕微的聲響。提拉一邊走一邊想自己的事,當面前豁然開朗,風中也帶著空闊的味道時,他才發現自己來到了工地上。

    平坦寬闊得像無形的巨人平手推成的土地,從長方形寬邊的這一頭跑到那一頭都需要不少時間,當聚居地的道路修到這裏的時候,對場地的清理整平也同時開始了,剛從農業大隊輪換過來的提拉參加了這項工作的收尾。之後帶他的組長問他想去哪處工地,然後他沒有猶豫地決定留下來。

    核心的鋼鐵武器生產不是他能接觸的,所以這裏是他能用雙眼去見證,手腳去參與術師的城市建設的地方。他的見識在獸人當中不算少的,不論同族還是敵人,對他的評價都不會少了“膽大妄為”,然而在這兩個月裏見到人類的建設速度,還是讓他受到了驚嚇。

    最初他們的速度也是快的,但看著幾百座地基,數千根梁木,堆積如山的各種材料,每天還有車輛源源不斷地送來,六七百的工匠隊伍分散在工地上根本算不上多,他雖然也知道術師在這邊的建設計畫,可眼見的規模實在太大了,他很難想像。

    就在他還在學習地基的結構和挖掘時,工地另一端那些看起來不過半成的房屋已經開始封草頂,他們照著建築次序一棟棟地鋪過來,開始每天是十幾棟,然後是二十,二十多,最後穩定在三十上下,而不僅封草頂,打樓板,壓土面,鋪屋瓦的速度也是不相上下,驚人的除了這些匠人的速度還有他們的效率,提拉簡直不知道他們是如何安排的,這批人的這項工作剛剛完成,下一批人就接上了,最誇張的時候,他剛剛和同組的人清理完一棟房屋到達下一棟,安窗的人也恰好帶著工具離開。

    在他面前建成的這個聚落毫無疑問動搖了狼人們本就不多的理智,但術師的腳步沒有任何停留。

    提拉看著眼前給人宏大視覺的建築工地,看著尺規一樣綜合交錯的道路,道路兩旁以幾乎沒有差別的間距排列的成片地基,地基上砌出規範的厚實牆體,牆體上架起的橫木,梁木上的坡形屋樑……這些完成程度各異的房屋的建築次序如此清晰,甚至讓人覺得看著這些就能逆推出它們的建造過程。但提拉知道這是幻覺。

    現在離上工的時間還早,本該提前來清點工具,燒火煮水和其他準備工作的隊長和組長們還沒來,提拉行走在成山的建材間,有種區別于勞作時喧鬧的感受,當那位術師站在這裏,用他純黑色的眼睛,柔和的聲音,白皙修長的手指指點這一切時候,他是否有種創神般的感受……?

    啪沙。

    提拉一驚,猛然抬頭看向身側,一隻從路旁草垛裏冒出頭,灰黃毛色的母雞正正和他正對上視線。

    ——這種禽類不是應該被關進養殖場了嗎,怎麼會出現在這裏?提拉的目光落到母雞背後,它冒出來的地方。這不是封頂用的那種又粗又長的茅草,不過是用作燃料的柴草而已,堆積得相當散亂,他又看看它鮮亮的毛色,明亮的眼睛,壯實的體型,顯然,這是非常健康正當育齡的一隻小母雞——意味著它肯定是有蛋的。

    提拉撲了過去。

    “嘰咯……!”

    慘叫只發出一半就斷了,提拉隨手把垂下頭的母雞丟開,他沒殺它,偷吃肉糧一旦被發現是要受罰的,要把它們交上去反而能拿到一點獎勵。只是作為一隻青春年少,一直被人類盡力周到地飼養的母雞,面對強大天敵如此兇猛的動作,除了被嚇昏也沒有什麼選擇了。

    提拉刨到了它的窩,半躺在柴草堆裏把玩著手上那幾枚雞蛋,肉他不能吃,蛋就好處理多了。他正要磕破一個倒進嘴裏,隱隱約約的說話聲從道路的另一邊傳了過來。是誰這麼早?提拉停下動作,然後他聽見了一個詞。

    “族長……”

    狼人。他們昨晚被安排在那些新居裏,離這邊工地只隔著一小片樹林。

    腳步聲慢慢接近了,提拉將最小的一枚雞蛋塞進嘴裏,努力平息自己的心跳。

    “……有些族人認為兩族結成聯盟,是和部落一樣,他們只要庇護人類,就能理所當然地享受人類的一切。”這是那個白毛的聲音。

    “他們應該問的是那個術師答不答應。”

    提拉差點把嘴裏的蛋壓碎,果然是斯卡•夢魘!

    “我沒有問過,不過,我想術師應該不會同意這種想法。”白毛說,“進入人類預備隊的卡裏他們傳來消息,在這邊的地形中,比斯騎士對上人類沒有抵抗的能力。”

    撒謝爾的族長沒有作聲。

    “而人類表示,他們不僅會向我們分享他們的所有武器和訓練,也不會阻止我們保留自己的隊伍。”白毛又說。

    “你認為,人類真的會讓撒謝爾保存獨立的力量?”斯卡•夢魘的語氣有些嘲諷。

    “……”白毛沒有回答,雖然含著顆蛋,提拉還是能勾起嘴角做一個諷刺的表情的。這個狼人在那些狂犬裏算是有腦子的,就算術師能讓狼人無條件拿到武器,但那些威力巨大的新奇武器狼人們自己造得出來嗎?而且將這些武器的優點發揮到最高的戰法是由人類掌握的,即使他們說全部分享,狼人傻了才信,哪怕這是真的,術師還會創造出什麼改變這一切,又有誰能知道?

    如果最重要的武器來源在對手手中,平等和獨立就是一個笑話。

    “但我們沒辦法拒絕這一切。”

    被人雙手捧著送到面前,做夢都想不到的好處,不想要的才是腦子有問題。提拉心說。

    斯卡•夢魘語氣卻很平淡,“算了。讓人明知不對,還是會一步步踏進去的陷阱,不正是那名術師最為擅長的嗎?”

    白毛沉默了一會,然後問:“您後悔了嗎,族長?”

    “後悔?”斯卡•夢魘說,“沒有,完全沒有。”

    白毛似乎有些吃驚,“您……”

    “因為恐懼停止前進,那是徹頭徹尾的懦夫。”斯卡•夢魘說,“你在這裏見到的人類有不少是我們曾經的奴隸吧?跟還在部落裏那些比起來,你還認為他們是同一種人嗎?”

    “……有不少人,我已經辨認不出來了。”白毛低聲說。

    “在這邊待了近十天,除了那名術師,你見到的人類當中,地位最高的是誰?”斯卡•夢魘說,“對了,還要除開那個整天貼在他身上的小子。”

    “有才能的人更受重視,但其他時候,他們和其他人似乎分別不大。”白毛說,“我看到的是,雖然他們在勞作中有明確的從屬關係,但隊長會和他的下屬們坐在一張桌子上吃同樣的飯,工匠和他的學徒住一樣的處所,在他們的課堂上,我發現有些教師比學生更年少,而且他們的地位也不是確定的,在為具體問題爭執的時候,他們的身份甚至會對調。”

    提拉垂下視線,看著面前隨著自己的呼吸顫動的一杆草穗。

    “他們在我不熟悉的秩序的約束下,我想這也是他們能完成這些成就的原因之一。”白毛又說道。

    “這就是那位術師的手段。”斯卡•夢魘冷笑道,“你能想像嗎?撒謝爾的狼人,赫克爾的狐族,對那位黑髮術師來說,跟為他奉獻一切的人類一樣?在他眼中,除了對他忠誠的程度,你們之間沒有什麼不同。”

    沒有等到白毛回答,他又嗤了一聲,“說起來,我這麼多年幹掉那麼多個薩滿,現在看來還是幫了他的忙。”

    “那我們該如何應對,族長?”白毛問。

    斯卡•夢魘的腳步經過草垛,提拉和他之間的距離在那一刻不超過五步,“你說怎麼應對?該爭的,我差不多都跟那個術師爭過了,這世上有什麼是白來的?你們別蠢到自己丟了它們就好。難道說,你們真的想回到過去?”

    他們的腳步漸漸遠去了,提拉用牙齒在蛋殼上磕出一個小洞,一邊吞咽著蛋液一邊目光暗沉地思考。他不知道的是,在靠近草垛之前那兩名狼人間有一次停頓,是伯斯向斯卡示意那邊的異狀,對方看了看掛在柴枝上的一縷紅毛,卻毫不在意地笑了笑然後走了過去。

    斯卡和伯斯只轉了一圈就回去了,而在新建社區的某一棟裏,昨晚也喝了幾碗米酒的藥師才剛剛醒過來。

    白色的長發落在厚實的布面褥子上,藥師扶著額頭坐了一會才清醒過來,起身走到窗前推開。沁涼的清晨空氣立時就湧了進來,他的目光從天空降到對面同一樣式的房屋,再落到中間的路面上,現在的天時比他平日的作息要早,卻已經有狼人在平坦堅實的路面上走動了。那種走走看看,東碰碰西摸摸,還時不時推開別棟房門進進出出的模樣,該說這次來的狼人果然還很年輕還是術師總能在各種細節上煽動人心?不過他們如果被斯卡見到,大概又會……

    房門砰一聲被推開。

    藥師懶得回頭,斯卡走到他的身邊,也往下看了一眼,嗤了一聲,“真丟我的人,就這麼沒見識過?”

    藥師和他相識快二十年,客氣和委婉的技巧早就用不上了,“你說他們要去哪里見識?”

    等了片刻不見斯卡的回應,藥師有點疑惑地轉過頭,卻聽見他說:“這麼說,這是不是我作為族長的無能?”

    就算斯卡的心理比一般的狼人更為強大,接受能力也更高,但面對術師帶來的接二連三的衝擊,斯卡也不可能真像表面展現出來的那樣鎮定和頑固。無論術師擁有如何特殊的力量天賦,他在建設和管理這類事務上的表現如此出色,斯卡就算一直都很有自信,對此不感到一點挫折也是不可能的。

    “你跟他比什麼,所謂的法眷者這世界上才有幾個?能遇見已經是一種運氣。”藥師說,他的語氣比之前輕得多,“至少在我眼中,你一直都很好。”

    這句話說完,兩個人都靜了一會,然後藥師轉過頭:“我還沒洗漱,昨天說的水池在哪兒了?”

    看著他快步離開的背影,斯卡摸了摸下巴,所以說那幫年輕人還是太沒用了,受人類一點刺激就經不住,跟那個血統很可能有問題的小子比什麼啊?要沒有黑髮術師,他們現在還跟那個狐族一樣在茅草裏蹲著呢,既然現在條件一樣了,那趕上去不就好了?要再有什麼想不開的,像他這樣,找個信得過的熟人玩一下就爽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大綱不明確的錯誤…… 本帖最後由 王烏鴉 於 2014-5-21 17:30 編輯

鳶舞 發表於 2014-5-21 18:28
191、交情都是打出來的

    斯卡念頭通達了,對雲深就不客氣了——雖說他之前也不見得有哪里客氣。

    未免更多的狼人被過於安逸的環境腐蝕意志,斯卡只在這裏停留了兩天,就帶著一大群依依不捨的狼人返回部落了,不過他們走的時候帶了不少東西,除了棉衣還有上百陶罐的酒,連煉鐵廠的大釘子也成盒地掛在了身上,說要用來固定帳篷,如果不是樣子太難看,那些上了年紀的狼人長老可能連他們這幾天睡覺的褥子都要一併拿走。

    “還不如讓他們繼續裝模作樣算了。”塔克拉把報告交給雲深的時候抱怨道。

    站在旁邊的黎洪呵呵一笑,雲深說:“那些也總是要到他們手上的,不過現在提前一些而已。”

    塔克拉眼睛斜向右四十五度。

    “預備隊現在還順利嗎?”雲深問,“主要是撒謝爾新來的那批狼人,他們的適應狀況怎麼樣?”

    塔克拉的臉立即正了過來,“很好啊。”

    “隊員們和他們相處得還好嗎?”

    “當然好啊,”塔克拉語氣歡快地說,“我看大家都玩得很開心。”

    玩……

    黎洪的表情有點微妙,雲深思索了片刻,向狼人展示預備隊如今的實力,即使相差懸殊也不必顧慮,最好能徹底扭轉他們對傳統戰術的自信——這是他對天瀾他們說的話。預備隊隊員的素質已經培訓到什麼地步,從塔塔遞交上來最近一次的體能成績表上的平均數字來看,至少是甩了雲深這種腦力勞動者幾條街有餘了。而其他方面,諸如槍械的熟練程度,戰術的演練效果,團隊的合作情況,經過幾次陣營對抗演練,天瀾總結的報告評語是“勉強”,塔克拉則是“有點樣子”。

    實戰經驗豐富的狼人騎士們和自己的隊員之間有競爭,而且競爭的結果看來不出他們這邊的預計。至於天瀾他們會不會執行得太徹底,反而使狼人們受刺激過度而產生極端態度,既然現在兩位隊長的例行報告對這方面的總結都是正常,雲深就暫時把他們放在了一邊。

    “紡織廠現在的生產情況如何?”他問坐在對面的黎洪,“供應得上棉被和棉衣的製作嗎?”

    “夠了,術師,完全夠了。”黎洪說,“現在廠裏有兩台梳棉機,兩台並條機,三台粗紗機和三台細紗機,一百八十多個紗錠每天能出四五百斤紗,那五台織布機一個晝夜少說能出二十匹布,女工那邊已經做不過來了。”

    雲深笑了笑,為了便於使用,紡織廠得到的坯布是以十米算一匹的,女工那邊的速度趕不這只是因為機械工房那邊腳踏式縫紉機的仿造正在進行而已,現在很多工序仍然要通過手工進行。今年的棉花種了八百畝,收穫的二十多萬斤籽棉就眼下看,是完全夠供給目前的需要了,但棉花從種植到採收,經過處理到加工紡織的全程都是勞動密集型工作,單靠人力要在不到兩個月的時間裏完成一萬套棉服和四千條被褥的製作,那恐怕得所有人都上陣了。

    還有其他生產的需要。當初從撒謝爾引進兩千多名奴隸時有些人不太理解,他們現有的人數已經超過一個大型部落了,雖然不如撒謝爾這樣總數過萬的巨型聚落,從那邊過來的人沒有技藝又要吃飯養身體,什麼時候才能用得上?

    事實證明了人的學習能力,聚居地對人力的需求也比大多數人所想像的大得多。因為需要而吸收人口,因為吸收人口而產生更大的需要,正如雲深所知另一條時間線上的歷史進程,動力機械的發展和普及是一種必然。只是從黎洪諸多不確定數位的回答來看,這類機械投入使用已經五天了,產量還是不夠穩定,沒有馬達,紡織機的傳動效率是不夠高,但關鍵的還是機械工房這一次的獨立製造有些問題。

    技術和工藝的進步是需要更長的時間和更多的實踐來積累的,一邊用一邊改良吧,至少一段時間內他是不需要煩惱動力問題了。雲深這麼想著,向主要負責的黎洪詢問起了其他方面的問題。

    而此時聚居地外肅殺的初冬山林中,預備隊最喜聞樂見的對抗演練正在進行,和之前幾次不同的是,這次不是兩位隊長分別帶隊換著手段互掐,而是力量懸殊的一個對一群。

    那一個是誰就不用說了,至於那個一群……

    頭上戴著枯草和樹枝編成,跟鳥窩沒什麼區別卻能遮掩他們位置與常人稍有不同的耳朵的帽子,伯斯藏身一處草窩中,屏息靜氣觀察外面的情況。除了枯草帽,他身上也有意掛滿了各種枝葉以掩飾身形,乾燥的寒風吹過山坡,他已經在這裏待了一段時間,還有耐心繼續等待下去。

    早先就有五個人全力圍攻卻不過十幾息時間被搞趴下的教訓,肉搏既然是不智的,就只能依仗武器的力量了。

    他輕輕摸著手中冰冷黝黑的槍管,一直到光滑的木柄。

    啪一聲爆響,伯斯耳尖一動,壓抑自己迅速轉頭的本能,慢慢地將視線轉到聲音傳來的方向。

    一陣黑煙從左後側的山凹中升起,位置很不好,陷阱被人引發了,但是除了那標誌性的黑煙,他沒有發現別的東西。沒有跑動的身影,搖晃的枯草從,滾動的碎石,只有被驚動之後從隱蔽處試著探出頭來的同伴。

    ——出頭還是太早了。伯斯盯著那個同伴,將槍管伸出草窩,對準了他所在的方向。

    提醒同伴也救不了他,反而會暴露自己的位置。他已經見識過這種用陷阱製作的陷阱,要幹掉那個傢伙的機會不多,只能先犧牲一個人來換取時機。活下來才是勝利,這一點無論對狼人還是人類來說一樣的法則。

    不過在有過幾次教訓之後,那位同族也變得警醒了,他對四周的動靜非常警覺,警戒的方式也是先防備背後,然後才慢慢轉到面前,在這個過程中他一直緊緊握著腰側的匕首,即使受襲也至少有一擊之力。但直到他確定完周邊的狀況,貓著腰準備離開隱蔽點,移動到另一個有利於設伏的地點,伯斯盯了好一會都沒在他附近發現明顯的異常。

    如果那個男人不在那附近,他是怎麼觸動陷阱的?要說是他自己踩中的,從進入預備隊到現在,伯斯寧願相信自己耳鳴了也不認為這種事會發生。論隱蔽的手段那個男人確實更熟練,但他要贏這場比試就必須主動出擊,那麼他現在是埋伏在哪個角落,還是已經選定了獵物?

    一陣寒意從伯斯的背後生出,下一刻他的身體就證明了本能是正確的,一支手按在他肩上,伯斯一驚一動,匕首剛出鞘一半,一道冷硬的觸感就貼上他的喉骨然後橫向一拉。

    ——居然連示警的機會都沒有!

    “死”得很憋屈的伯斯只能順著對手的動作倒向一側,眼睜睜地看著這個黑髮人類接過他的槍,給不遠處那位背對著他們快步小跑的同伴來了一發。

    他們剩下的人本就不多,連學得最快表現最好的伯斯都完了,全軍覆沒簡直就是眨眼間的事。

    結束的哨音在山間響起,各種死法的狼人們紛紛從地上爬了起來,一邊整理形容一邊嘟囔或者低咒著,在週邊觀察的預備隊隊員也圍攏過來,跟剛經受一次挫敗的狼人們比起來——三十打一不僅輸了,連對方的毛都沒揪掉一根!這些人類討論這次演練的興致顯然要強得多。

    “我就說嘛,幹嘛非得挑戰隊長呢?不要說只有冷兵器,連空手他都是個神……”

    “不親身體驗過幾次怎麼叫教訓呢?”

    “他們還算好的吧,想當年我們不是更慘,連塔克拉隊長都能讓我們滿地找牙……”

    “這些狼人挑隱蔽點挑得很好啊,有幾個我都沒發現呢……”

    “武器還是沒用熟啊,他們上手才幾天吧……”

    伯斯把草帽從頭上拿下來,一邊平復心緒,回憶過程反省剛才的失誤,看到同族們的神態有點不對,他剛想說些什麼,那些人類預備隊隊員就熙熙攘攘地擠到他們中間,有幾個他才記住名字不久的人湊了過來,似乎很感興趣地詢問他之前是怎麼判斷和指揮的,伯斯應付著他們的問題,一邊分神去看同伴的情況,發現他們也被圍了起來。

    這樣有什麼喪氣都不會表現出來了。伯斯瞥向站在人群週邊,正和一個帶著小隊長袖章的人類說什麼的黑髮青年,一時間閃過許多想法。

    這樣紛亂的場面沒有持續多久,那兩人說完話,戴袖章的就轉身短促地吹了兩聲哨子,嘈雜的話聲戛然而止,接著一陣腳步聲響,在場的兩百多名預備隊員片刻就排成了數個整整齊齊的方列,人人抬頭挺胸,手臂下垂,目視前方。

    狼人們現在也勉強算是習慣了預備隊的這種紀律,雖然他們列出來的隊形要讓人誇一聲好實在違心,但人類那個對內嚴苛的大隊長也沒有追究他們什麼。這個長相好得過頭的人類青年長腿一伸,像踢一塊小石頭那樣,從附近踢了一塊半埋入地面環抱大小,頂部略平的石塊過來,將平面側向他們,然後用他那把黑鐵匕首在石面上俐落地刻畫出線條。

    “剛才的演練,我現在來解說。”鐵石摩擦聲讓人耳朵發癢,石粉在地面落了一層,然後那個男人抬起頭來,語氣平淡地說道,“現在的輸贏都不是問題,但你們要知道是怎麼輸的,輸在了哪里。”

    在從午後一直持續到傍晚的訓練結束之後,伯斯沒有和同族一起去食堂吃今天的晚飯,而是追上了正走向下一個工作場所的範天瀾。

    “亞爾斯蘭!”伯斯喊道,黑髮青年停下了腳步,他快步走過去,看著對方的眼睛,“我有一個問題。”

    “想問什麼?”

    “這些……都是術師的意思?”伯斯問,這些敲打,容讓,震懾和暗示,從各種細節表現出來的意圖,讓他很難認為是自己想錯了。

    “你以為,還會有誰?”黑髮青年冷冷地說。

    他轉身離去了,留下狼人在原地深思。

    不管怎麼樣,至少表面上狼人和人類相處得不錯,術師的領地和撒謝爾也都非常穩定地依照著各自的秩序運行。

    然後又一個清晨來臨。

    天空是灰白色的,看不到陽光,但也沒有多少壓抑,將沙石和黃土混合,一遍又一遍地用碾子壓實的路面上,釘鐵馬掌和皮底布面的厚靴將路面薄薄一層霜雪都踩化成水,這一批將在冬季期前往撒希爾銅礦換班的兩百多人拉著成車的物資走到道口,車隊緩緩停了下來。

    在初冬已經初現凜冽的寒風中,術師親自來為他們送行。

    這是他們今年的最後一批外派人員了,無論槍械製造電網鋪設還是機械部門,對從撒希爾來到的銅資源都非常倚重,狼人們的生產效率是不可能讓他們滿意的。現在他們只擁有限時的部分礦權,開採的銅礦在原產地進行初步精選和冶煉後,再經由陸路運回這邊新區。這是現在他們受到的限制,但用不了幾年時間,他們就會開發出一個碼頭,行船逆流而上,將銅礦,還有其他更多的資源帶回他們的城市。

    “這次就要辛苦你們了。”雲深端起酒碗,“願一路順風,諸事平安。”

    “這是我們應做的,術師。”領頭的隊長雙手接過酒碗,仰頭一飲而盡,然後看著他說,“我們就算不在這裏,也會祈祝您一切順利,身體安康。”

    “那麼,明年見了。”

    “明年見,術師和同胞們!”

    而這次離開的不僅是這支採礦隊伍,車隊開拔之後,中午時分有一名紅發狐族牽著馬,帶著包裹離開了人類的聚居地,穿過狼人的領地,繞過他們的部落,踏上長長的吊橋,回到河岸的另一邊。 本帖最後由 王烏鴉 於 2014-5-21 18:33 編輯

鳶舞 發表於 2014-5-21 18:30
192、教育也是基礎產業

    厚實的橋板邊緣還是乾淨的木色,冰冷的鑄鐵鐵環黑黝黝地反射不出一點光澤,漫漫長風伴隨著浩浩蕩蕩的流水聲充斥耳畔,提拉臉上半蒙著面巾,騎馬走下橋面。踏上那條比過去加寬了近半的土路時,他扯著韁繩回頭,看了看圖騰柱般聳立在身後的兩根塔柱。

    灰白色的柱身上,“大河索橋”四個巨大的漢字用黑色的膠漆構成深深印入人腦海的圖案,在“索橋”兩字下跟著豎排兩行小三號的文字,提拉對術師文字的學習還停留在對基礎數字和名詞的熟悉上,辨認不全“基建部第三工程大隊承建,夏曆784年九月十三號”的字樣,但只是看著這些文字,他就能感受到術師刻印在此的意志。

    無論經過這座橋的獸人開始時怎麼稱呼這座橋樑,只要它還沒倒下,它真正的名字都是印記在柱身上的那一個,隨著他們的每一次經過,這些文字會一次又一次地加深他們的印象,直到有一天他們在遙遠的地方一看到就能辨認,想起它們來自哪里,屬於誰。

    他想起他剛離開的地方,在那裏他們執行得更徹底。

    提拉從來沒有在任何地方見過這麼多文字,一號田,二號工地,第三食堂,初教四班,第五基建宿舍……每塊田地面前都豎著作物名字和負責農工的牌子,每把工具上都刻著使用者的名字——還是兩種語言的,更不必說床鋪邊緣貼著的編號,工分表上的數位,道旁樹上的標語——

    術師要讓這些徹底成為他們生活的一部分。

    提拉是一個徹底的獸人,但他知道在人類的世界,文字和力量一樣,是統治者專屬的特權,文字記錄他們的歷史,傳達他們的權威,傳承他們的知識和技藝。文字是描述這個世界的工具,是高等和低等的分界。

    為何獸人有自己的國家,歷史和傳統,仍然不被人類當成與他們同等的族類?連自己的文字都沒有,闡述的資格不在他們手中。

    提拉仰頭看著那些文字,在原地又站了一會,才調轉馬頭繼續向部落行去。

    第一個發現他的還是族裏的孩子,在日溫降到零度上下,人類地面上已經初現雪跡的十一月初,那個幾個在部落外玩耍的孩子還是光著腿,最多不過是在外面套了件羊羔毛的背心。提拉下了馬,他們吃驚地看著他,他沒說什麼,這些毛頭就哇哇叫著跑了。

    聽著“提拉回來啦!”“提拉他又回來啦!”“提拉從人類那邊帶著好多東西回來啦!”

    的呼喊聲深入部落,提拉一邊往裏走,一邊看著這個他本該熟悉的家園。

    這條路,原來是如此狹窄嗎?這些土屋原來有這麼低矮的嗎?那些草頂,原來有這樣的淩亂和破敗嗎?

    還有那些從屋子裏走出來的族人,他們原本就如此地邋遢和瘦弱的嗎?

    提拉強抑著心裏的吃驚,是族裏發生了什麼他不知道的變故,還是……他想起他暫離的地方,距此不到一天路程的人類聚居地,這只是他的眼光變了?這麼想的時候,他轉過頭,正對上一道視線。

    厭惡,忌憚,嫉妒和遲疑,這種他一點都不陌生的眼神來自一個剛走過道路的狐族,陰鬱的表情,鼻子兩側刻薄的紋路,打算譏嘲卻忍住的嘴角,這是圖莫,這是他的兄長之一。多年前那一戰,斯卡•夢魘讓他剩下的兄弟不多,但剩下這幾個之間的關係並沒有因此變得多麼親近,在視線相對之後,兩人都煩膩地別過了頭。

    圖莫一手拿著弓箭一手提著獵物頭也不回地走了開去,沒想到首先見到的就是這傢伙讓提拉有點煩躁,他正打算從另一條路繞到族長的大屋前,卻聽見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提拉!”

    “姐姐。”提拉回過頭,發現有一個女人向他快步走過來,她有一頭和他同樣的紅發和一雙清澈溫柔的淺褐色眼睛,勞作和生育並沒有太過摧殘她的美貌,看著平安歸來的紅發狐族,她抱著懷裏的孩子向前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

    看到她,提拉的神色就柔和下來,他走了過去,“姐姐。”

    同是紅發的狐族女性一手抱著嬰兒,一手抬起來摸了摸他的臉。

    “從你去了人類術師的地面上,我就一直很擔心你。”她的動作還是一樣地溫柔,眼中閃爍著淚光,“為什麼你總是要做這些危險的事呢?”

    “我過得很好。”有些事如果不去試一試,他就永遠不會死心,這種話說出來不過是讓她增加無謂的憂心罷了,所以他只回答無關緊要的問題。

    人類聚居地的肉類供應一直不算充足,不過規律而穩定,至於其他食物,無論味道如何,在食堂工作的那些女人始終能用它們填滿每一個人的肚子。雖說他們的工作也總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把這食物在一段時間後變成空虛的饑餓感,但總體來說,比他在外逃亡的時候好得多。

    術師將他收為學徒之後,狐族斷斷續續也和人類有些交易往來,那些同族回來之後會說一些在那邊的見聞,他的姐姐對那邊的情況多少有點瞭解,因此沒問人類是否虐待了他,只是她的眼中仍然有憂傷和憐愛。這是提拉所熟悉的,代替他的母親成為他童年時代最溫暖記憶的眼神。

    提拉低下頭,看著她抱在手中藍灰發色的嬰兒,不到四個月大的嬰兒吐著口水,用那雙還有一層水膜的褐色眼睛看著他。他離開的時候,這個孩子簡直就像一團紅色的軟肉,如今不僅褪去了新生兒那種可怕的外表,還隱約能看出和他母親相似的輪廓,他伸手彈了彈他的臉頰,然後把手指伸進他嘴裏摸了摸,“埃維長得真快,他長牙齒了嗎?”

    說到孩子,他這個一直都充滿母性的姐姐笑了起來,“當然還沒有,他還只是個小孩子啊。你小的時候也是五個月才長出第一顆牙的呢……”

    提拉一點都不厭煩地聽著她說關於孩子,家庭和部落的事,兩個人站在那裏說了一會的話,然後提拉感覺到了一股自下而上的視線,他的目光往下,看見一個把手指含在嘴裏,仰起臉看著他的女孩。那發色和瞳色有點令人討厭地眼熟。

    “哎呀,是蘭娜。”他的姐姐輕輕叫了一聲,換了手抱著孩子,另一手拉住了這個不過兩三歲大的女孩,然後對弟弟說,“她的母親病了,男孩們還能讓圖莫帶著,但他們唯一的女兒太小了,所以讓我幫他們看著。”

    提拉臉色有點陰沉。

    “提拉,”他的姐姐低聲叫著他的名字,“我知道你和圖莫過去……不太好,但這和孩子沒有關係啊。”

    提拉側過臉,轉身回到馬匹身邊,他的姐姐有點不安地看著他的背影,卻看到他拿著三個手掌大小的方形小包走了回來,然後半蹲下去,直直看著有點畏縮的女孩。

    “這個,”他拿著手裏的東西在她面前晃了晃,“吃過嗎?”

    狐族小雌性的嗅覺捕捉到了空氣中的甜味,眼睛不由自主地跟隨著跟著他的動作,但面對這個神情不太親切的長輩,她還是沒有主動伸手的勇氣。提拉譏笑了一聲,“你真是那混賬生出來的?”他一手捏住她的下巴,一手把糖塊塞了進去。

    然後他站起來,把剩下的糖包遞到姐姐手上,“這些都給你。除了這個,”他示意腳下,“只要是圖莫的種,就一個都別讓他們碰。”

    他的姐姐怔了怔,提拉這時候轉過身,把馬牽了過來,“父親已經知道我回來了,我現在去見他。”

    阿奎那在族中的孩子大喊大叫的時候就知道提拉回來了,即使他來到他面前的時間略遲,看著走進門來身體健壯,氣色良好的兒子,他臉上還是帶上了不明顯的欣慰,不過在同時又感到疑慮和不安。和過去一樣,提拉沒有向他這個族長行禮,徑直就到他面前坐了下來,有所不同的是,過去的他不是帶著傷就是空著手,這次的他身上掛著手裏抱著成堆的東西,把它們全放到了他的面前。

    衣服,工具和武器這些不必提,一眼就能分辨出是人類的技藝,但還有用木盒,陶罐和皮袋封裝的其他東西,提拉也擺了出來。

    “提拉。”阿奎那族長沒有探究那些東西的內容,他看著自己的兒子,“他現在回來了,是術師的意思?”

    “不是。”提拉乾脆地說。

    阿奎那族長臉色一變,他坐直身體剛想說什麼,提拉又說道:“術師還不至於為我而分心,是我自己要回來的。”

    “那位大人能夠允許?”阿奎那族長遲疑道,畢竟提拉不是真的作為學徒而去的,實際他從來都不相信術師真的會讓一個獸人成為他的跟隨者,作為一個力量極端強大的人類,那位術師沒有任何理由。

    “我告假了。”提拉說。

    “‘告假’……”阿奎那族長沒聽過這個詞。

    “是術師頒佈的一種規則,除了他自己和少數受他倚重的人類,聚居地中的每個人每個月都有兩天時間不必做任何事。我也一樣。”提拉說,“這些被賜予的閒暇如果不用還能積累起來,所以我如今有四天的空餘時間。”

    阿奎那族長沒聽說過這種統治手段,他本能地算了下兩地之間的距離,松了口氣,“那麼最遲後天之後,你就要回去了。”

    “是啊。”提拉盤著腿,一手支著腦袋說,語氣有點懶洋洋的。人類的地方沒有多少不好的 ,但只有這裏,才是他最自由的地方。

    阿奎那目光複雜地看著他,叛逆是這個兒子的專長,他實在擔憂他會觸怒那位充滿與外表相反的壓迫感的法眷者,他對那位的存在知道得太遲了,區區一年時間就讓撒謝爾那個強悍而喜怒無常的族長修改契約,與之結成同盟,這份實力和影響力遠超他的預計。如今的赫克爾對上其中任何一個都毫無勝算,更不必說他們的聯盟。

    能被忽略也是一件好事……如果那位術師真的能對他們視而不見。

    阿奎那族長看著面前的東西,“那這些——”

    “是我買的。”提拉說。

    “買的?”阿奎那族長很意外,他們和人類聚居地的交易一直都是以物易物,那邊雖然也收少量的貨幣,但提拉似乎本身沒有,自己也不曾讓他帶過一枚人類的金錢過去。

    “在那邊,我和人類同樣地勞作,也領取同樣的報酬,這些都是我用自己的力氣換來的。”提拉說,接著,他嘲笑般地低聲說,“第一次,這是我第一次用自己的雙手確實獲得的東西。”

    阿奎那族長沉默了一會,然後說:“看來你在那邊過得不錯。”

    “是不錯。”提拉說,“兩個月,你知道我在那邊看到了什麼。”

    “那些是屬於人類的。”阿奎那族長說,去交易的族人對他描述過不少,他也驚訝,這個年紀了,也曾動過再去真正地看一看的念頭,不過後來他打消了它們。去了又能如何?沒有任何意義。

    “……”提拉知道族長父親的這種態度是為了什麼,他撐著腦袋沉默了一會,然後放下手,坐正身體看著對面的父親,“有一件事,回來之前,術師召見了我。”

    阿奎那族長心中一跳,他微微皺眉,“那位大人對你有什麼吩咐?”就算空暇時間是被特許的,才兩個多月,提拉不僅享受了這種賜予,他首先選擇的還是回到部落,這種缺少忠誠的行為會不會讓術師感到不快?哪怕他們將提拉當做奴隸使喚阿奎那也不認為有什麼不對,這樣的縱容反而讓他更為不安。

    提拉知道自己父親在擔憂什麼,但當他試探性地向上申請,出乎意料地獲得了准許,甚至受到了術師的召見而得以首次踏入那個遍佈書籍震撼人心的寬闊房間時,那位容貌細緻,眼神溫和的黑髮術師並沒有再度讓他感到畏懼和卑微。

    那位在人類聚居地的地位已經接近神明的青年只是態度平和地,請他向赫克爾的族長傳達一個邀請。

    “從十一月中到明年的二月,冬季苦寒不能進行狩獵和種植的這段時間,術師將向獸人開放人類學習的場所。”提拉慢慢地說,“獸人將得到和人類一樣的教導,無論文字,計算還是技藝。並且他們不需要在部落間往返,人類會特別為他們提供食物和住處。”

    阿奎那族長一下跪坐起身,“你是說獸人,不是狼人?!”

    他這樣算是非常少見地失態了,提拉抬頭看著自己父親的眼睛,說:“術師給了我們五十個人的名額,並且要一半以上是不到十五歲的少年,性別不論。”

    阿奎那族長緩緩坐了下來,他一手撐在榻上,呼吸逐漸加重。

    而此時的雲深正在會議室裏,遺族的現任祭師郁金站在離他兩個座位的地方念著報告:“……現有三十間教室,兩千平米建築面積,可容納至少一千八百名學員;教師方面,目前有七十三人有基礎教學資格,二十一人有基本勞作技藝指導資格,八人將轉業為專職教師,就現在的條件來說,基本上能滿足全員全天授課的需要……”

    報告不長,郁金念了不到兩分鐘就結束了,他坐了下來,會議室裏的目光再度集中到雲深身上。

    雲深放下筆,抬起頭,看著周圍一圈或老成持重,或朝氣蓬勃的面孔,“現在,我來說一下具體的教學要求。”
鳶舞 發表於 2014-5-21 18:31
193、雪臨

    “這個冬季,我們將招收三百名獸人學員。”雲深說,“其中兩百五十名撒謝爾狼人,五十名赫克爾狐人。我要求至少一半是未成年人,以兩族的傳統而言,很可能絕大部分都是男性。他們會被安排在學校附近的第二教學宿舍,佔用大約三十個房間,對這批學員的引導和管理由賴爾負責。

    被點到名字的捲髮男人點了點頭。

    “作為部落成員,這些獸人的基礎是很薄弱的,他們的日常環境和生活方式和我們有很大的不同,從撒謝爾狼人這段時間上課的效果來看,不能用我們習慣的那種方式來引導。他們都有對新事物的好奇心,但對重複枯燥的勞動,不管是用手還是用腦,都表現出了不耐煩的態度。”雲深說,“那有他們還沒確定自己位置的原因,從他們進入預備隊後,隊內對他們再教學的成果可以證明。但預備隊不會消化所有的狼人勇士,這些部落中多數的還是普通人,教員們可以通過瞭解他們的需求,針對情況改變上課的方式。”

    雲深把筆記本往前一推,“具體的做法大家可以現在就討論。”

    從春季到夏季,教學組的所有會議都是他主持的,最開始的時候所有人都是他的學生,只有郁金和另外兩三人能跟上他安排的進度。有些人尤其是孩子對知識吸收的速度很快,但由己及人就不太順利了,雲深除了一邊慢慢填充這些表現相對優秀的成員的知識體系,自己也一邊參閱教育學類的書籍,跟他們一起從基礎啟蒙,內容講授,事例討論,技巧演示,到考核標準,課時安排等各方面,一點點地將他們的教學方式隨著學校建設的進度搭出了框架。

    現在要說構建起了本地特色的教學體系實在太早,效果倒是有一點的,在雲深說完之後,不需要督促,在座的眾人已經自發開始探討。

    會議結束後還有人留下來繼續剛才的討論,雲深拿起自己的筆記本和陶杯,祭師郁金先他一步搭在椅背上的羊毛大衣,“術師,我送您吧。”

    雲深點點頭,坐在門邊的預備隊隊員也站了起來,他們從後門走了出去。

    剛離開暖意融融的室內,一股夾著雪沫的大風就猛地撲了過來,將幾人的頭髮吹得一陣散亂。就算雲深之外的諸人已經穿上了棉衣,但在內裏還是單薄的秋裝,這一陣透骨涼風讓他們都不由自主地緊了緊領襟。

    走到樓梯背風的拐角時,郁金的腳步緩了下來,“術師,有一件事……”

    雲深看著他沉重的表情,“是你的老師,老祭師他……?”

    郁金苦笑了一下,“是的。”語中未盡之意,兩個都是聰明人,已經不必言明。

    從雲深第一次與遺族的老祭師見面到現在,時間剛過一年不久。他還記得這位老人持重的姿態和對書籍截然相反的熱情,與遺族同行之後他和這位老人交談過好幾次,從這位堅韌執著的老人身上得到了關於遺族和這個世界不少珍貴的資訊。在這個世界人均壽命不超過四十歲的時代,尤其他們還是生存條件惡劣的遺族,老祭師能壽過花甲其實已經算是難得。

    “我記得上次詢問的時候,你說過他老人家的精神還是很健旺……”雲深說,“果然還是我對他們太疏忽了。”

    “您千萬不要這麼說!老師他一直過得很好,我們還請了精靈藥師過去看他,只是年紀到了,有些事是肯定會來的。”郁金說,“如果不是您,老師在我們全族遷徙的時候應該已經……”他沒有說下去,術師為他們做的,早已超過大恩不言謝的程度。

    雲深沉默了片刻,郁金抬頭看向他,“所以,今天如果您有時間的話……”

    和基本上十人擠一間宿舍的年輕人相比,老人們的空間就寬裕得多,只放了兩張木床的小房間打掃得很乾淨,作為底樓,這裏供暖的方式仍然是地暖,而且溫度比其他地方還要高些。雲深進門前就脫掉了外套,郁金跪到床邊,把穿著遺族傳統服裝的老者從床上扶了起來,用玉米苞皮塞成的枕頭墊在他的身後。

    郁金用遺族土語在耳邊呼喚著他的師長,老人慢慢地睜開了眼睛,看到來到他面前,貼著床沿坐下的黑髮青年,他抓住徒弟的手,用力將身體往上挪了挪。

    “是術師啊……”

    “知道您生病了,我卻一直沒來看過。”雲深輕聲說。

    老祭師虛弱地笑了笑,“不要這麼說……你每天都那樣,忙到什麼時候才有點空閒,我們不知道嗎……我快死的一把老骨頭,還要讓你特地過來,真是……”才說了這兩句話,他就咳嗽了起來,過了一會他才喘著氣,用嘶啞的聲音說,“可惜啊……難得過上了好日子,我卻看不到明年春來了……”

    雲深傾身過去,握住了這位老者枯瘦冰涼的雙手。

    老祭師長長的白眉顫抖著,用有些渾濁的眼睛看著這位神情帶著傷感的黑髮青年,“可是啊……我也高興,死之前,我該看的都看見了……幾十年,想都沒想過,我們還有今天……那一天能遇見你,是那個孩子的福氣,也是我們所有人的福氣……”

    “遇見你們也是我的福氣。”雲深說。

    老祭師再度笑了起來,又咳嗽了幾聲,才說:“他們……都不差,是不是?”

    “當然,他們肯定是最好的。”雲深也微笑了起來。

    “那個時候,看著你…看著你的眼睛,我就看出來了,你不一樣,跟他們,跟我們都不一樣……”老祭師說,“不知要多少年,我們等了多少年……才有你這樣一個人……以後,以後他們會幫你,你也要保重自己,一定要保重自己……知道嗎?”

    “我會的。”雲深低聲說,“那個孩子一直在我身邊呢。”

    老祭師用瘦削的手指輕輕握了握雲深溫暖的手,“那我就沒什麼好說的啦……這樣就好,不要變,你不要變,他們也不要變……”

    雲深嗯了一聲,老祭師漸漸合上眼睛:“我要下去,看到他們,看到雲靈……也有話說了……”

    過了好一會,郁金才小聲說:“術師,老師他睡了。”

    雲深慢慢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出來,起身輕聲問:“精靈怎麼說?”

    “就是這兩天了。”郁金悄聲說。

    “……好好照顧他。”雲深說。

    兩天之後,老祭師在睡夢中悄然而逝,他的徒弟和南山黎洪等人為他收斂遺體時,有一支白蓉花在床邊搖曳著散發清美的芳香。

    老祭師並不是這裏第一個過世的老人,人類生老病死的常態,無論在什麼地方都是一樣地上演。只不過遵從這位老人的遺願,人們架起柴堆,點起大火,活化了他的遺體,將骨灰撒在他們耕作過的土地上。風會將它們散播到每一個角落,雪會一層層地擁抱土地,等到來年融化成水,浸潤萬物。

    當春天來臨,春芽將破土而出,春花盛開,夏葉葳蕤,秋實豐美,然後冬雪又將再度將一切覆蓋。舊的生命逝去,新的生命也會來到,人們在輪回之中向前,背負著過去,走向未來。

    大雪紛紛揚揚地落下,遠山近景都被一片白茫茫籠罩,超過五十米就簡直連人影都分不出來了。

    提拉帶著一群雪人艱難地穿過草原,緩坡和丘陵,唯一的道路向他們指明唯一的方向。他沒有計時的工具,天色一片陰沉分不出早晚,連地形都認不出,只能帶著人埋頭向前。在他覺得自己的腿都快凍廢了的時候,身邊有人抖著牙齒說:“有光……”

    提拉盯著撲面而來的風雪抬起頭,眯著眼睛看向無盡暴雪之中,在那模糊的遠處仿佛隱隱約約有黃色的光芒。

    微弱得簡直像幻覺的一點燈光,卻給了這隊狐族新的動力,當他們冒雪往前走了一段,發現那些光芒確實不是幻覺,穿透重重的雪幕,點點的黃色燈火在前方排列成行,在天地一片冷酷的蒼白中,這些溫暖的光芒簡直像一種救贖。

    所有人咬緊牙關,踏著沒到小腿的深雪繼續前進,而走近了才發現這並不是火光,而是從豎立在路旁炭色木柱頂端安放的差不多有人腦袋大小的透明罩子裏發出的光芒,等再往前一段,他們驚悚地發現在居然在這些燈火下有人,還正站在梯子給這些透明罩子上面加蓋子——那些人穿得實在太厚,遠遠看去就像什麼怪異的生物。

    梯子下面有人看見了他們這支快要和風雪一體的隊伍,深一腳淺一腳走過來,扯下面巾左右看了一會才認出領隊者,大叫道:“提拉?!”

    “是我……”提拉覺得自己的聲音都要變成冰渣子掉到地上了。

    “你們怎麼這個時候來!”那個他曾經的組長驚訝地看著他,“你沒接到通知嗎,提拉?”

    “什……麼,通知?”提拉被凍得遲鈍的神經顫抖著摸到了一點不好的預感。

    “我們這裏突然有大暴雪啊,術師說要通知你們遲兩天再過來……難道撒謝爾的人沒跟你們說?!”那位組長一邊說一邊脫下外面的棉衣,剛脫掉就一股寒風打著旋刮過,聽到他噝地抽了一口冷氣,“不管這個了!你們快進去!找人安排你們去烤火領衣服……還有這麼多孩子?都快凍死了!”他推了提拉一把,將自己的棉衣蓋到附近一名狐族少女的頭上。

    “你們居然還帶牲口?”這個遺族男人又看了趴在馬羊背上的孩子們一眼,脫了衣服的他也打起了顫,“還好你們帶了牲口!快快快,快走快走!”

    提拉已經沒有詛咒狼人的力氣了,一行人踉蹌著往聚居地深處走去,在那名性格溫厚的組長帶著他們一起走的時候,跟他同組工作的另一人也跑了回去通知宿舍的管理人。

    當提拉等人好不容易來到最近的宿舍前,一個短捲髮的男人提著油燈帶著一群人跑了過來,男人把手掌大小的酒瓶塞進成年的狐族手中,女人一邊拍打著獸人少年身上的積雪一邊把他們往宿舍裏推。

    一步就是兩個世界,當溫熱的空氣包裹過來,提拉被凍得連表情都做不出來麻木的臉才恢復一點知覺,被灌進喉嚨的酒液也發揮了作用,腹部生出一股暖意,將深入內臟的寒氣一點點驅趕出去,他甩了甩腦袋,實在想找個地方躺下去,還沒動就給人在腦袋後面拍了一巴掌,“坐什麼坐!先動起來!”

    當這些狼狽不堪的狐族人脫下冰雪浸透的獸皮靴子,盡力活動自己硬邦邦的手腳時,他們同族那二十多個少年少女已經被那些女人扒得差不多了,這些惶恐的狐族未成年雖然不知道她們在說什麼,但遞到面前的熱湯和拍打手腳的動作都說明了她們的善意。喝完不知道是什麼材料的熱湯之後,這些女人又把他們趕進了一個地方,面積寬大的房間裏,一個冒著熱氣的水池正蕩漾著水波等待著他們。

    直到泡進浴池,提拉才覺得自己活了過來。

    熱水和酒精的作用讓他有些昏沉,其他族人也好不了多少,初到新環境還受到了如此招待,不安和新奇刺激著他們的精神,何況門關上之後這裏就沒有別人了。於是有人抓住提拉問個沒完,有人光溜溜地在浴池裏走來走去,撫摸光滑的灰色池壁,探看浴池的入水口,有人還找到了出水口,所幸他們還沒大膽到對它們幹點什麼。

    浴室門再度被打開之後,所有狐族頃刻間都沉到了水下。

    那個卷毛的男人提著成籃的衣物走進來,看著水面上齊刷刷一片尖耳朵,他笑了起來。

    “身體暖了之後,你們先換上這個,棉衣出去會有人帶你們去領。”他用通用語說,“我是第二教學宿舍的管理人,負責你們在這裏的生活,有什麼問題你們再來找我。”

    待他離開之後,一個狐族青年爬出浴池,從藤籃裏拿出一件棉布內衣,抖了抖,然後面向同伴們,“這是……給我們的?”

    “是啊。”提拉不太有勁地回答。

    “那位術師……對我們也太好了吧?”有人小聲說。

    提拉哼了一聲,他靠在浴池邊,仰頭看著天花板,撒謝爾,狼人……斯卡•夢魘!

    風雪中的斯卡打了聲噴嚏,“奇怪,我好像忘了什麼?”

    又一股狂風夾著雪吹來,把那點不對勁全吹到了天外,斯卡搖搖頭,重新舉起鐵錘,把被人扶著的木樁一下下夯進地裏。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好像高考結束了?學生党的暑假也快來了?

    遙望……大家要好好玩啊。

    上班族就一起淚吧,/(tot)/~~ 本帖最後由 王烏鴉 於 2014-5-21 18:59 編輯

鳶舞 發表於 2014-5-21 18:32
194、樓上樓下,電燈電話

    這次暴雪來得非常突然。

    比聚居地更為靠北的地區在這場罕見的大雪中受到的影響反而不大,強降雪的分佈態勢在這一百多公里的範圍內呈現出明顯的遞減姿態,撒謝爾遭遇了今年的第一場雪,大風造成的損失反而比初雪要嚴重得多,而赫克爾部落只是發生了不明顯的霜凍,在提拉出發之前氣溫甚至略有回升。

    如果知道過橋進入術師轄地之後會遭遇這種天氣,提拉至少不會直接帶著族人上路,自己先按時回到聚居地銷假,在天氣穩定之後才去接引學員的做法肯定是會被允許的。雖然事後證明這是撒謝爾方面的疏忽,但他們說一聲不是故意的,因為自己部落的麻煩都忙不過來,術師也不會為他們討回什麼公道。

    何況在兩個半敵對的部落間,有個毛的公道可言。

    所幸的是這批狐族都沒有受到什麼傷害,他們當時帶了一些牲畜作為禮物——或者說阿奎那族長為自己的族人付出的部分學費,當溫度急降,一部分少年狐族實在堅持不住的時候,就趴到它們的背上或者抱在它們的肚腹下汲取體溫,由成年人驅趕它們前進,雖然當時他們都凍得夠嗆,不久就逐一緩過來了,只是手腳上受了些輕微凍傷,用煉化過的油脂塗抹之後就好了很多。

    不過一天時間,平均積雪深度就達到二十六釐米,氣溫從零度直落十五度,一部分建設中的養殖棚室被風雪掩埋,一些臨時工棚垮塌,但總體算來,人類這邊其實沒有遭受多少損失。

    所有的建築在設計的時候都考慮到了冬季因素,何況這個地區的異常氣候系統從耳聞到實際體會他們都經歷過了,進入十一月之前他們就在為冬季準備,服裝和暖氣系統只是一方面,狐族能在第一時間得到妥善處理,跟之前細緻的工作是分不開的。

    值得一提的是,跟墨拉維亞的預警也分不開。

    雖說只是提前了一天,但在同時存在著兩套氣候系統,其中一套成因還完全不明的情況下,常人的經驗在這個地區的這個季節幾乎無用,反而是墨拉維亞這位龍王以他地球科學還無法觸及的感知能力告訴了雲深他們頭頂上發生的事。

    那是快速形成的一個直徑超過兩百公里的高壓氣旋,中心在他們曾經走過的赫梅斯群山之中,這個地區正位於它的邊緣地帶。撒謝爾算是被掃了一下,而赫克爾不受影響的原因是,這個氣旋它根本不移動。

    它以極其強烈的存在感持續了兩天,接著就破碎了。

    暴雪現在還能對付,不過就算是雲深這樣力求務實的工程師,對墨拉維亞這樣的存在也難免發散了一下思維,尤其聯想到天瀾那神一般的學習速度和應用能力,雲深腦中不由自主地跑過了“生物電腦”“類比系統”“天氣預報”“人形神器”……之類的字眼。

    然後他又想起了這一年多發生的事,既然連最高級的龍都有了,這個季節應該不會再出現什麼特別來客了吧?雲深思忖道。

    對作為不特別來客的狐族來說,來到人類聚居地的這兩天是他們年輕生命中最新奇的一次體驗。人類的建築,人類的居所,人類的衣著,人類的飲食,人類的生活方式,他們所見所經歷的都是從未想像過的,跟他們曾經見識過的那些人族相比,這裏的人類區別之大不啻於他們和人類之間。

    因為受了凍,他們被移動到第二教學宿舍之後就一直在休息,除了吃飯和休息的時間有規定,其他時候他們可以在室內各處隨意參觀,有什麼困難也能找到管理人解決,雖然對他們來說,這種有吃有睡還完全不必擔心風雪嚴寒的生活已經把所有的困難都解決了。算得上問題的只是他們成群活動時,那種有別於人類的外貌總會引起注目,不過較之提拉初到的時候,人們的好奇心已經降低了一些,而且基本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工作和任務,新人的外表只是一種調劑,不會分散精力。

    這些狐族的年輕人無所事事的時間也沒持續多久,來到聚居地的第三天早上,當一些年少的狐族還在留戀溫暖舒適的被褥,纏綿在甜美的睡夢中,宿舍的門就被有節奏地敲響了。

    “早上好,”那個捲髮自稱賴爾的男人笑眯眯地看著他們,“昨晚睡得好嗎?”

    “很,很好……”開門的青年有點不知所措。

    “既然大家已經休息得差不多了,那就穿好衣服鞋子,出去幫個忙吧。”賴爾語氣輕鬆地說,“我等你們五個數的時間。”

    他的態度很溫和客氣,出發之前這些狐族已經被族長再三囑咐過,加上提拉也和他們住在一塊,就算聽不太懂通用語也不妨礙交流,不需要賴爾倒計時然後去催促,四分鐘的時候這五十一個狐族就外表整齊地站在了他的面前。看了一眼附近一個房間裏淩亂的床鋪,賴爾微笑道:“你們做得很好,現在我們先去拿工具吧。”

    看著這個卷毛男人離開的背影,提拉身邊的同族小聲討論道:“人類都這麼好說話啊?”

    那是你們的錯覺,提拉心想。術師會安排一個性格軟綿綿的男人來管這個宿舍才有鬼,畢竟連人類在內,這個宿舍住滿的房間也還不夠一半,剩下那些是留給誰的就不用說了。而要對那些土狗和他們同樣客氣的話就別想安靜了,因為等撒謝爾那幫傢伙來了,不給他們點教訓就枉費他們這次受的罪,問題只在於這個男人有多強。

    賴爾領著他們下了樓梯,在一樓走廊右側打開一個小房間,讓他們進去每人領了一把鐵鍁。

    “前兩天下雪埋了不少地方,路上的雪我們已經清理過了,現在我們去別的地方看一看吧。”賴爾笑道,“不會幹多長時間的,做完我們再去吃早飯。”

    不僅這些新來的狐族“不幹活沒飯吃”,新區中,伯斯醒來之後,也要和已經定居下來的同族一樣出門鏟雪,因為要讓人類來做這件事,他們就得另外付給報酬。除此之外,新居沒有任何裝修,連傢俱和日常用品都沒有,狼人們雖然把自己的家當帶過來了一部分,但在見過人類,甚至睡過人類根據他們的勝利習慣設計的樣板房之後,很少有人能再忍耐睡在只鋪了一層獸皮的三合土地面,喝水用木桶,吃飯得自己生火烤肉,調料還只有鹽的生活,就算暖氣真的很暖和,水井就在一樓,柴薪間裏也有燃料。

    要過得越好,要付出的就越多。

    連吃飯都不是免費的,因為他們對肉類的需求比人類大得多,人類處理食物的方式也讓他們不討厭,加入預備隊得到的那點補貼堪堪夠他們塞牙縫的。偏偏這並不是那位術師對他們差別待遇,只要他們願意,也能從人類手中拿到被成為“工分卡”的東西,像人類一樣通過勞作換來他們想要的一切。

    ——只要他們願意。

    所幸的是除雪這種工作還不在他們的尊嚴範圍內,他們也可以不做,但就像他們當初也可以選擇不來一樣,從伯斯第一個動手開始,其他狼人也覺得讓這裏維持他們最初見到的樣子更好,就是這裏的道路比部落裏的實在寬太多……

    對狼人的力氣來說,這點工作還算不上什麼,沒多久伯斯和隔壁的同伴就把他們這段路上的積雪鏟成了一個近人高的雪堆,在他回頭正打算將工具放回一樓的房間時候,眼角的餘光注意到道路另一端出現了一小群人,他停了下來。

    “伯斯,他們又在幹什麼?”住在他隔壁的巴伯問。

    “不知道。”伯斯說。

    他們當然不知道,人類總是忙忙碌碌的,有時候狼人們都弄不明白,他們怎麼有那麼多的事情要做,就算是撒謝爾的奴隸,每個季節也都有清閒無事的時候,這邊卻從來沒見過一個閒人。但這裏的人類勞動的成果顯然和他們的時間是成正比的,狼人們感覺得到環境和生活發生的各種細微的變化,而如果他們對什麼感興趣,人類只要有時間就不會拒絕他們的問題。

    所以很快就有狼人湊了過去。

    “你們在幹什麼?”這是這個年輕狼人熟悉得最快的通用語。

    “這雪是你們掃的?”一個扛著鐵鍁的黑髮男人應了他的話,笑道,“幹得不錯啊。”

    “那是……當然。”能被在力量方面還略勝他們一籌的遺族人認可,庫克還是很高興的,“你們又要幹什麼?”

    “前段時間我們不是在這裏挖了條溝嘛,現在看看裏面埋的東西怎麼樣了。”那個遺族男人說,“哎,你叫什麼名字?”

    庫克一邊消化他的前半句,過了會才反應過來,“我叫……庫克•寬河。”

    “我叫青河,沒有姓,你的名字裏有一個詞和我一樣嘛。”

    庫克點點頭,“那你們在這裏,埋了什麼?”

    “電線。”那個男人說。

    “‘電線’?”庫克歪歪頭。

    “前天大雪,你們訓練回來的時候不是看見了嗎?路邊那個,亮亮的,‘路燈’。”扛鍁拿鏟都是來幹力氣活的,但在他們動手之前還要有人專門測量定位,所以這個叫青河的遺族人放下鐵鍁,跟語言還有點障礙的狼人比劃了起來,“不僅路口,學校,宿舍,這些地方也要立起來,要把它們點亮,只是立根柱子不行,要連上‘電線’啊。”

    庫克回想了一下,“哦。”過了片刻他又問,“為什麼?”

    “你問為什麼?”

    庫克也開始比劃,他一手指著旁邊的房子,一手指向附近一根還未啟用的燈柱,“有油燈在房子裏,還要在外麵點?太……廢了,不是?”

    那個遺族男人撓了撓頭,“唉,這個怎麼說呢?那可不是油啊。”

    “比油燈亮好多,又方便,”旁邊有人插話,“主要是術師說了,不用也是浪費。”

    庫克似懂非懂,“不能,那個存起來?”

    “好像存不了吧?”青河也有點遲疑,關於電網分配的問題,就算術師直接面向他們解釋,他們也未必能比這位狼人瞭解多少,“總之術師說幹什麼,我們動手幹就是了,總沒有錯的。再說你們回來的時候,看到路上,房裏都有光,心裏不高興?”

    庫克回想了一下他們那天提前結束訓練,在一刻比一刻沉重的天色中回到聚居地時見到的黃色燈光,點了點頭。

    伯斯回頭看看立在身後的木柱,若有所思地伸手按了上去。

    這是普通人的視角,但對雲深來說這次對地埋式管線的復查,所為的當然不可能只是為了徹底實現他的三通一平。他不知道這個世界有沒有橡膠,這個地區的熱量環境也不可能讓他迅速獲得可用的膠體,他既然決定跨過蒸汽動力,直接上發電廠,就必須解決電力傳播的線材問題。發電廠的輸出電壓至少是三百八十伏,直接把漆包線拉上電線杆是不行的,折中的解決方案就是讓陶器廠製造一批長度平均的中空絕緣陶管,穿線通過碳化木外封水泥的方式連接,在地表淺埋來完成這個初級電網。

    這個時候,也可以投入另一個網路的建設了。

    電話。

    作者有話要說:本來這章應該是“工作狂的浪漫”,但……咳,只能到明天了。 本帖最後由 王烏鴉 於 2014-5-21 18:58 編輯

鳶舞 發表於 2014-5-21 18:35
195、手牽手的小清新來了

    電話的原理和製作都很簡單……起碼對雲深來說確實如此。

    作為一種電磁感應裝置,它不比當初玄侯向斯卡示範的那個發電模型複雜多少,通過電流傳遞磁場變化,然後經由接收裝置振動發聲的設計對材質的要求不高,而在歷史上,電話的出現其實比電燈還要早。不要說貝爾的磁石電話,愛迪生的炭粒電話對他們現在的生產力水準來說也幾乎沒有困難。作為一直應用到地球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發明,碳粒式話筒對聲音傳遞的精確性和長遠距離信號傳輸的穩定性,使它成為他們有能力開發現代電信系統之前的優先選擇。

    電話本身的製作不是問題,聽筒和話筒的原理是一致的,他們能碾出非常薄的銅片,對絕緣殼的製造也很有經驗,外模只要向木工大隊交圖,就能拿到精細的成品,有覆銅板,撥號盤所需的簡單線路不必酸蝕,靠手工刀刻就能完成,而電鈴在對機械鐘錶進行模仿的時候就是最快被解決的。只要把這些部件組裝起來,和雲深的記憶相差不遠的一個舊式電話就成型了,生在一個高工家庭,他對這些老物件的印象一直很深刻。

    真正困難的是自動交換機的製造。

    交換機雲深當然也能買到,但那些現代交換機的功能對他們來說太“高檔”了,不說使用和故障的問題,這樣依賴外物也無法促進機械工房的水準提高。而共電式,步進式和縱橫式這三種三個階段的交換機,雲深也略過了前面兩種,直接進入能適用於長途自動交換的縱橫式自動交換機的開發。

    從入夏以來,機械工房的成員雖然一直在增加,分工也逐步細化,各組別之間的發展方向變得明確,幾次合作的成品都受到了肯定,但術師的要求似乎總比他們的進步更進一步,雖然體系是術師構建的,設計是術師提出的,大圖是術師畫的,樣品是術師給他們分解說明,甚至工藝也是被術師指點的……可是術師真的很忙。

    尤其在發電廠的廠房大體完成,設備移入開始安裝之後,術師工作的重心就轉移了過去,偶爾第三大隊的隊長代替術師過來察看他們的情況,他們就只有被那位完虐的份。那位寡言少語的大隊長雖然不會因為術師不在就變了個樣子,但每次他離開之後,總有一幫人顫抖著跪地撿補自己破碎的自信心。

    一身兼兩職還在這不屬於職權範圍的地方那麼強,他是不是人啊!

    在整個聚居地中,機械工房的人大概是最容易辨認的族群了,當初伯斯他們去旁聽時,一群無分發色膚色齊齊掛著濃重黑眼圈的男女一同回頭默默地盯著他們的場面,就算是見慣血肉的狼人也差點炸了脖子後面的毛,大概是被那種無形的壓力影響,自始至終他們都只站在教室後面旁聽,何況實在沒有能把他們擠進去的空間——牆邊是成排的材料櫃,每個人面前的不是課桌而是工作臺,桌緣邊夾著臺鉗,臺鉗邊放著工具箱,筆,材料,零件,成摞的自訂筆記本呈現出不同程度的淩亂,金屬碎屑鋪了一地,黑板上一層使用過度之後的霧蒙白,還填滿了不明意義的圖像和數位……所有的狼人都沒堅持十分鐘就自覺告退了,也錯過了後來的視屏演示。

    就算看到了那些內容,也不過是讓他們增加更多的心理負擔而已。

    困難,失敗,挫折,當然都是有的,但他們比這個世界,比雲深所在歷史的過去那些只能從基礎的基礎開始摸索,歷經失敗才能找到正確方向還要受到現實條件限制的研究者們幸運了不知道多少倍,在雲深出手解決其中最為關鍵的材料和技術問題之後,暴雪和陰霾已經散去的某一天,在教學樓第三層左側的第一個房間裏,一群人聚在一起,為首的黑髮女性拿起話筒,手指按上撥號盤,鄭重其事地撥出了那個數字。

    1001.

    電鈴只響了兩聲就被接通了。

    “喂,請問術師在嗎?”她用不明顯的顫音問。

    片刻之後傳來了帶著笑意的回答,“嗯,我在。”

    這成為了這個世界第一次的通話記錄。

    在掛斷這些歡天喜地的年輕人的電話後,雲深又和發電廠,煉鐵廠,兵工坊,礦坑……等各處都進行了一次交流,在行將結束和玄侯的通話時,那個男人有些猶豫地問,“術師,這是四位元數字……您以後,是打算把它們發展到什麼程度嗎?”

    “我想,”雲深說,“以後我們的腳步到達什麼地方,就把我們的聲音傳達到什麼地方。”

    “……”玄侯明顯被驚到了。

    接下來就是無線電了,雲深想,不過看那些年輕人們現在那麼高興,就遲點再跟他們說吧。

    他打開筆記本,新建了一個文檔,略加思索就在鍵盤上敲打了起來,發電廠的建成運行提供了穩定的電力,這讓他的辦公速度快了很多,不久就完成了大概提綱。然後他停下動作,身體向後一靠,看著螢幕構思起了補充內容。

    門在這個時候被敲響了。

    雲深回過神,“請進。”

    開門進來的是他最熟悉的俊美青年,雲深並沒有責備他打擾了自己的工作,反而是略微心虛地看了一眼牆面上的時鐘,發現沒有超時才偷偷松了口氣,然後對範天瀾微微一笑,說:“怎麼了,今天不是輪休嗎?”

    雖然範天瀾的假期比同職位的人要少,他自己也從來不主動休,但這一年下來總會輪到那麼幾次的。

    “沒什麼想去的地方。”範天瀾說。

    所以還是來了他這裏?雲深讓電腦待機,仰頭看著走到他身邊來的黑髮青年,“也沒有想做的事?”

    想做的事?範天瀾伸手輕輕按到他的肩上,不出意外地感覺到了手底下肌理的僵硬,“沒有。”就算有也不會告訴你。

    “……怎麼說你都還是年輕人啊。”雲深無奈道,“我記得有幾個人跟你關係不錯,就算沒有他們,第一宿舍也有活動室,有檯球和棋牌什麼的……”他停了下來,對天瀾這樣一個身世特殊,智商超高的年輕人來說,現在聚居地能提供的那幾種娛樂對他來說都不夠看的。

    “不然我教你下別的棋?”他最後說。

    “然後我自己和自己下?”範天瀾淡淡地說。

    “……”在有條件推廣那幾種休閒益智娛樂之後,雲深成了這裏棋力第三高的人,一是他本來就不算很擅長這些,而來有幾個人在這方面表現出了非凡的天分。當天瀾非常難得地對圍棋產生了興趣的時候,雲深還挺為他能夠找到一種堪稱興趣的活動而高興的,然後問題來了,天瀾沒有對手。

    其他人也就是入門不久,雲深那點能耐在他面前很快就不夠看了,有時在別人匯交報告或者諮詢工作的間隙裏,雲深會發現他在等待中自己坐到了窗臺下的棋盤邊自己跟自己下,落子的速度又快又穩定,就像沒經過思考似的,但雲深過去看之後就發現並非如此。棋局很嚴整,棋路也非常清晰,而棋面兩路風格之迥異,讓人根本看不出這是一人自弈的結果。

    墨拉維亞不接觸這些事務,看起來對此也沒有多少興趣,所以雲深不知道那位銀髮龍族是否也有類似的天賦,但才能過於出眾未必是一種幸福。

    如果性格也像墨拉維亞一樣開朗也許會好很多……?

    雲深在這麼想的時候,放在他肩上的手略微加重了一點力氣,然後就聽見天瀾在頭上說,“別說我,你有多久沒出去走走了?”

    雲深卡了一下,“這個星期不是在主攻交換機嗎,前段時間又下雪什麼的……”忙來忙去倒確實都是在室內,不過接下來還有煉鐵廠的設備檢修,精銅的加工工藝改進,無線電的基礎設備開發,冬季教育和培訓的開展之類的工作呢,他不是很有底氣地說,“其實我的運動量還是夠的。”

    “念作工作的運動嗎?”範天瀾低下頭問,黑色長辮的發梢落到他的胸前。

    ……年輕人說話真直接。

    “說了你也未必會聽。”範天瀾的手從雲深的肩膀上放了下來,伸到他面前合上了筆記本的蓋子,“現在就開始吧。”

    “什麼?”雲深看著他走向一旁的衣架,把他的羽絨服拿了下來。

    “出去。”範天瀾言簡意賅,“我帶你去爬山。”

    “現在快五點了……”

    “趕得上回來吃晚飯。”何況他吃的是小灶,多晚都會有人搶著給他做。

    “……天瀾,”雲深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起身,“我怎麼覺得你最近好像越來越不客氣了?”

    “是嗎。”

    不管這條幼龍是否偶然發作了一點青春期心理,雲深都是不會拒絕他的。何況他確實有一段時間沒出門了,在住所學校和工坊間的來往不算,他總是一邊走一邊和身旁的人討論,那兩天雪下得那麼大,他在想的也是會造成什麼損失,他們的設施能不能經受考驗,這個季節的施工問題,還有撒謝爾和赫克爾的情況如何這一類的問題,如果不是範天瀾,他未必能想起了大雪除了帶來寒冷和障礙,還會有別的東西。

    “湖面都凍上了……”雲深望向道路前方的湖泊,“冰層厚度有多少?”

    “不能站人。”範天瀾說。湖水的源頭是那條大河,河流終年不凍,就算這邊氣候異常,急凍之下結成的冰面也不會有多厚。

    “還有霧凇啊。”雲深有點意外。他們正在走過這段加固過的堤岸,是在春末那次對臨時措施的大拆遷中保留下來的,因為視野和風景都不錯,還從山上移了幾棵樹下來,當時就種樹的時節來說已經遲了,它們卻以強悍的生命力活了下來。如今佇立在湖邊,還不太豐茂的枝條上掛滿了霜針,一樹銀裝相當漂亮。

    範天瀾看了一眼,“今天結的。”然後就繼續往前走。

    雲深忽然有點想笑,要說這個天資堪稱絕頂的青年有什麼不足的,大概就是感性這一部分吧。對音樂無感,對異性不假辭色,好像無論食堂伙食做得是好是壞,他也從來不會有意見,雲深托他送花過去給老祭師,他也只是當做一個任務接受了,然後給他帶回了老祭師最後的遺言,難得他今天居然會邀請自己去爬山,雖然時間不怎麼對……

    他們是往農場方向走的,農事差不多都停了,會在這個方向走動的基本都是船廠工地的人,雖說他們現在差不多該下工了,但路上還是沒見到什麼人。他們又往前走了一段,然後折了個方向。

    雲深看著面前積雪未清的小路,覺得自己大概知道天瀾為什麼會讓自己來爬山了。

    積雪雖然未清卻也不深,大雪之後有人上去過,無風的天氣保留了他們的痕跡,坡路不陡,雲深走起來並不困難,雪粒摩擦的沙沙聲有規律地響著,走在他前面一步的範天瀾忽然停了下來。

    “怎麼了?”雲深問。

    容貌英俊到能讓所有異性屏息的青年側過身,向他伸出手,“你冷不冷?”

    雲深把手從羽絨服的兜裏抽了出來,交到他的手心裏,雖然他穿著保暖內衣,罩著羊毛衫,還套著一件羽絨服,而青年只穿了一身黑色的羊毛大衣,但他的手非常溫暖,“天瀾,你是不是穿得少了點?”

    “沒多少感覺。”範天瀾說。他爹在高溫高壓的岩漿海裏滾了二十年反而從毀容異形進化成了超級型男,這點溫差對他來當然不算什麼。

    兩個人就這麼牽著手走了半個小時,一起登上了這座聚居地旁邊的小山頭。不要說範天瀾,這點路程也只是讓雲深呼吸稍微快了點而已,他看著從腳下一直延展到遠方對側的平坦土地,從白雪間到成群的樓舍中,目光轉過一圈,最後落在身旁成行的低矮樹苗上。地面在雪前已經鋪了厚厚一層草杆,苗下先是培了草木灰,然後用稻草緊緊地絮了一圈根部,為了避免雪壓過重,枝葉也被修剪過,雖說這種植物的資料描述它們能經受至少零下三十度的低溫,但一切有備無患。

    “如果赫克爾的氣候穩定,未來可以考慮把它們移植過去。”雲深拂掉積雪,半蹲下去看了看它們的情況,然後站起來,“雖然還要看它們對這邊水土的適應性,不過能夠大規模展開種植的話,我們的橡膠來源就基本有保證了。”

    “總會有的。”範天瀾在他身邊說。

    “確實是……”雲深目光柔和地看著這些雪中的杜仲,“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你現在看好自己就夠了。”範天瀾說,“不要過勞……如果你死了,我怎麼辦?”

    天地似乎在一時間忽然變得明亮了起來,一線夕照從天邊的雲層中透來,雪面熠熠閃光,空氣在各種光線的折射中似乎也有了透明的質感,雲深的發梢染上淡金,他轉過身,看向說話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10點鐘的時候我很高興地想今天可以比昨天再提前了一點了,然後……妹的怎麼爆了那麼多啊!還在最後一節卡了啊!作者的言情回路欠費啊!

    捂臉,我已經不知道怎麼評價自己寫的情節了。 本帖最後由 王烏鴉 於 2014-5-21 18:56 編輯

鳶舞 發表於 2014-5-21 18:37
196、甜度日常

    雲深看著那張無懈可擊的面孔,看著那雙專注得幾乎令人心悸的黑色眼睛。美麗的日蝕金環猶如夕陽的倒影,他已經許久不曾見過。

    他想說這種事情不用擔心,他的身體並沒有那麼脆弱,生命正處於最好的時候,離註定分別的時刻還有非常遙遠的時光,而你比我更年輕,更強大,等待著你的是光輝的未來,在將來會有更多的人在你身邊,他們能讓你不至孤獨,這個世界如此廣大,不必讓目光在一個人身上留駐……

    他有那麼多話可以說,最終卻只是露出了一個微笑。

    “好。”他輕聲說。

    關於未來的映射不會到達他們的面前,在所有必將來到的來到之前。

    落日的餘光將天邊的層雲都染上了彤色,晴日傍晚的雪景確實美麗,雲深和範天瀾一邊閒談最近的工作一邊在山頂上慢慢散步,直到殘陽漸沒入沉沉的暮色,他們才轉而向下,沿著來時的階梯道路返回。

    “對了。”雲深說。

    “?”范天瀾看向雲深,發現他在羽絨服兜裏摸了摸,然後摸出來一樣東西。

    “這是食品加工作坊最近試做出來的玉米麥芽糖,他們送了我一些。”雲深把它們放到他的手上,語氣溫和地說,“味道那些孩子都很喜歡,甜度不算很高,你應該也不喜歡太甜的東西吧?”

    範天瀾把一層江米紙外包著裁剪過的幹苞葉的軟性糖塊收到手心裏,以他聰明的頭腦覺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對。

    但當那個人過來拉住他的手的時候,那種違和感就被雲深主動伸手那種肌膚相觸帶來的,比新收棉花還要溫暖柔軟得多的感覺壓了下去。

    他們下山的時候,塔克拉已經帶著隊員結束了今天的訓練,坐在食堂裏開始吃晚飯了。積雪和嚴寒並沒有讓預備隊停止訓練,他們要為將來可能發生的任何場面做準備,只是畢竟受到季節環境限制,一些野外訓練項目還是暫停了。範天瀾對時間把握得很準確,這次出門對雲深的工作計畫沒什麼影響,吃完飯之後他完善了自己的計畫,略加準備就到教學樓去了。

    除了驗看交換機的使用情況,總結這次開發的經驗教訓,給那些年輕人應有的肯定和鼓勵,然後就是闡述他們接下來的計畫了——他說遲一點,也就是遲這麼幾個小時而已,當然為了表示安撫和激勵,肯定會有的工分增加之外,他還帶了一袋子玉米飴糖打算發下去。

    他個人確實是覺得口味很不錯的,至少外觀比之前發那種甜菜的初榨糖做成的紅糖塊好多了。

    看到雲深的舉動,終於知道之前那種違和感到底是怎麼回事的範天瀾癱著一張臉去了活動室。

    因為社會結構和生產力水準限制,以年齡劃分聚居地的人口結構,三十歲以下的占了半數以上。經過這一年來的規律飲食和合理勞動,大部分人的身體狀況都有了明顯改善,這對需要大量人力投入的聚居地基礎建設非常有利,但進入冬季後,多數室外施工都受到了程度不一的影響,一部分人不可避免地閑了下來。

    雲深當然不可能讓他的人到無所事事的地步,就算被暴雪局促在室內的時候,仍然有工作分配下來讓人們充實自己的工分卡,不過勞動強度大大降低之後,人們相對充裕的時間和精力該如何分配,在這之前他已經和其他人在會議上討論過了。

    學校是一個良好途徑。已經建成的三十間教室當然容不下近萬人的啟蒙和進修,但他們畢竟不需要全日制學歷,在教師組經過一番耗費腦力和體力的調查,對各大隊的冬季工作計畫和各處廠房的生產任務有了基本瞭解,製作出時間表再經過一番繁瑣的計算後,總算向雲深提交了一份將狼人和狐族都包括在內的授課計畫,問題只在於教師組的工作強度會加大到一個讓他們比較吃力的程度。

    所以這段時間也是讓他們擴充人員,適應新教學模式的機會。畢竟明年春天確定會有相當數量的新人口加入,現在不過是一種過渡。

    除了年紀太大的老人和年齡太小的兒童,聚居地的每個人都要學習。但學習之外也是需要娛樂的。

    所有宿舍當初建設的時候就加入了冬季因素,因此每一棟的樓下都會有一間分成兩半的活動室,裏面的設施經過幾個月的逐步添加,顯得相當豐富。活動室內部的安排大同小異,靜的那間一側牆邊立著存放刻印書籍的書櫃,櫃前固定的長桌長椅便於閱讀,象棋,圍棋和其他棋類的棋盤位於另一側,而鬧的那間以住宿者的需求來定,牌桌和木制麻將桌都很受歡迎,就算需要的工分比較高,他們也樂意沒人湊一點向木工大隊定制,而以預備隊成員為主的這間活動室裏,一邊仰臥起坐板,吊環,單杠,啞鈴,跳繩之類的運動器械和器材都有,另一邊不顧三十平米的有限空間,並排放著兩張檯球球桌。

    有不少人就圍在那兩張球桌邊,時不時發出一陣喧嘩的笑鬧。作為一項比較受歡迎的室內運動,球桌的使用權是要排隊才能得到的,怎麼把正在臺上的傢伙在規定時間內轟下去就成了另一種樂趣,不過球桌得分如果超過了記錄反而可以延長一局。

    範天瀾來到的時候,球杆正輪到一個人的手上。

    “總算到我了,沒有搭檔,你們誰來?”那頭銀灰色的短髮在他同族的五彩繽紛旁並不算如何顯眼,但那種輕佻而漫不經心的聲調,一手將球杆斜搭胸前,另一手插在兜裏的不正經姿態比他的發色好辨認多了,“不過,輸分太多的傢伙,明天給我只穿一條短褲到女工宿舍下麵蛙跳。”

    一片不客氣的噓聲。

    塔克拉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我說完了嗎?一邊跳一邊要喊口號,至於喊什麼……”他摸了摸下巴,“就喊‘我的胸肌大,比你們都大’吧。”

    ……這恥度實在是破表了。原本躍躍欲試的其他人頓時縮了大多數,只有幾個不服氣地看著他。

    “你說輸多少才算多?”

    塔克拉拿下球杆,“五十分。”

    在大家的水準都比較菜的時候,要輸到這種程度還是不容易的,又有人說道:“別光說你贏的事,輸了怎麼算?”

    塔克拉一手撐在球桌上,挑眉看著說話的人,“我給你五十個工分,隨便你怎麼用。”

    這就是實實在在的利益了,猶豫的人又多了起來,塔克拉很是愉快地地看著他們糾結的表情,“怎麼樣?決定了就快點,別婆婆媽媽,你們下面那根是沒萎吧?”

    再說一次,當了隊長級人物,他拉仇恨的能力仍然無人能出其右,看到有些人只差一步了,塔克拉正打算再加點油,背後突然被人啪地拍了一掌,他反應極其迅速地倒轉球杆往後一捅,空的,接著他回過頭。

    “……”

    範天瀾面無表情地從他身後出來,“舍規第七條,禁止賭博。”

    “賭博?有嗎?你看見誰賭了,我幫你罰?”塔克拉一邊用毫不在意的口氣說,一邊斜著眼睛狠瞪對面那幾個在範天瀾出現之後就縮得跟只雞崽似的傢伙,居然沒給他提醒!

    他胡攪蠻纏的本事範天瀾也不是第一次見識到,至於低俗玩笑……一群血氣方剛的男人在一起的時候不低俗是不可能的。範天瀾走到球桌對面,拿起了另一根球杆,“要打的話,我當你的對手。”

    塔克拉哼了一聲,“你才玩過幾次?”

    “三次。”範天瀾說。

    塔克拉把臉轉了回去,正面看著這個身上隱隱散發著不爽氣息的對手,“三次?”

    範天瀾沒有回應他的質疑,球桌中央的檯球已經重新被框成了三角形,他一手按到桌緣,微微壓低身體,“打不打?”

    “怎麼不打。”塔克拉嗤了一聲,不問對方就選擇了己方開球,他走到母球前,球杆橫上臺面,矯健如貓科猛獸的身體伏下,脊背拉成有力的弧線,然後手臂用力將球杆向前一推。

    晚上去接雲深下課的時候,塔克拉向他控訴了年輕上司的兇殘,以及這種不留餘地的行徑對他和正常隊員的身心傷害,雲深微笑著聽了一路,臨末才說:“他是隊長,對自己的要求當然高一些。”

    塔克拉仍是不忿。

    “好了,”雲深笑道,把手探進了衣袋,“不用那麼在意,吃糖嗎?”

    塔克拉高興地接了過來,他對甜食既不喜好也不討厭,但這畢竟是雲深給的,所以他隨手搓開外層的包裝就丟進了嘴裏,然後……他被粘住了。

    今晚很多人都覺得腮幫子很累。

    恰好的是,第二天狐族的參觀項目就是食品加工作坊,和之前一樣,他們是在幹了一些不算繁重的活計之後在人類帶領下過來的。在最開始休養的那兩天裏,無事可做讓年齡大些的狐族總是感到惴惴不安,在那天被那位捲髮的宿舍管理人帶著去鏟了一個小時的雪之後,他們反倒安定了下來,即使撒謝爾的人遲遲不到也沒那麼在意了。

    在這棟足有兩層樓高,面積寬闊得像一座倉庫——也差不多相當於倉庫的大屋裏,他們排隊去看了好幾種糧食的加工過程。從小麥磨粉,花生榨油,馬鈴薯切片,紅薯制條等初加工工間開始,賴爾帶著他們一路走下去,那些已經屬於青年的狐族還勉強維持著矜持,孩子們的表情就明顯多了,他們的嘴半張著,眼睛閃閃發光,不停地轉頭看來看去,如果不是來之前受到了同族的指教,可能有些活潑的孩子還會試著走近去看得更仔細點。

    人類的糧食實在是太多了。

    這裏的空間如此寬廣,在勞動的人也是數以百計,每一刻生產出來的東西不知有多少,原料卻源源不斷像是沒有終結,而在房子中間那一根根超過成年人合抱粗的方形柱子居然有一半是煙囪,看了這個,他們才知道為什麼這棟位於聚居地建築群東北角的建築為什麼整天都冒著煙氣,第一次發現的時候還有人以為是失火了呢,畢竟他們住的人類房屋中沒有任何火灶和土塘的痕跡。比較奇怪的是有些食物的加工明顯是用明火直燒的,然而他們看到了火光卻沒看到火源。

    賴爾輕輕笑著解釋,“在外面呢。”

    貼著這個作坊的一側還有成排的火室,這些孩子在這裏看不到而已。

    “為什麼要放在外面呢?”

    “這個嘛,有很多原因,首先,你看這裏有七八種食物正在處理吧,如果將燃料放在室內的話……”

    提拉無語地看著他的族人搖曳著尾巴,又乖又聽話地跟在那個人類背後,他還沒見到這個人類出手一次,他的族人卻已經快要被他收服了。這個男人不僅耐心細緻地回答他們的各種問題,還把他們帶到一處香氣特別甜美的地方,讓他們觀看人類如何將磨碎的玉米放進一口大鍋中,慢慢加溫加粉煮熟,而已經熟透的那一鍋已經被倒進了一排小水池,而水池中已經澄清的米粥則被倒入一個鋼鐵製成,內層襯著非常細密的棉紗的巨大無頂圓罐,有人站在凳子上用圓形的木蓋從上往下壓,將有點像泛白的清水一樣的糖液從最低下的小孔中擠進大木桶,最後回鍋熬煮。

    詢問過那些正在工作的人類之後,賴爾笑著讓狐族們上前親手把那些黃褐色半透明的糖漿從鍋裏舀出來,送到另一處加工臺上。

    提拉不喜歡糖,只是站在後面看著他的同族們興高采烈地去做這些沒有一點技巧的事,而在他百無聊賴的時候,另一個同族走到了他的身旁。

    “聽說撒謝爾的人後天就要來了?”

    “沒錯。”提拉說。

    “那你知不知道是誰給他們帶的隊?”對方小聲問,“會不會是斯卡•夢魘,還是那名藥師?”

    提拉遲疑了一會,“……我不知道。”

    撒謝爾帶隊的人是修摩爾。

    上次他來到人類的聚居地,已經是半年前的事了。這半年發生的事不少,實際上,托某些人的福,這位借殼重生的狼人先祖自回歸以來的日子過得既悠閒又充實,以至於不得不為各種狀況忙碌的斯卡每次看到他都怒向膽邊生,既然混飯吃的魔劍布拉蘭已經回到了撒希爾部落,修摩爾於是也被塞了一群狼崽子之後趕了過來。

    雖然聽過不少同族描述,實際見到人類聚居地的變化還是讓冰山閣下感到非常新奇的,對他們完全不隆重的招待也毫無意見,不過當這批狼人來到那棟將要在此度過一個冬季的建築前,看到出現在門口空地上的一個雪像時,修摩爾停下了腳步。

    “這玩意,看起來好像有點像……斯卡啊。這是斯卡吧?”他轉頭問身邊的一個狼人。 本帖最後由 王烏鴉 於 2014-5-21 18:52 編輯

鳶舞 發表於 2014-5-21 18:54
(好吧無論怎麼找都找不到原來的內容,如果有的大大希望能補上。現在貼的是網上的版本,這章和之前的某章重複了。)
197、不作死就不會死(加了一段)

    融合的過程非常短暫,在一陣僵直後,黑色毛髮的狼人再度睜開了雙眼。

    生機勃勃的金綠色變成了冰藍色,面貌的改變遠不如本質鮮明,無需言語,任誰都能看得出來,站在那裏收斂了一身強橫氣息,存在感卻更為分明的黑色狼人已經不再是斯卡•夢魘。

    當那雙冷色調的眼睛朝他們掃過來,因方才發生的狀況而來到的撒謝爾長老們一時不知作何反應,只有伯斯百夫長身邊的白髮的藥師向前走了一步,開口道,“修摩爾•冰山閣下,請問我族的族長他……”

    “他現在很好,”修摩爾回道,“尤其活潑。”

    ……活潑。藥師頓了一下,他能夠想像斯卡“活潑”的程度。

    在遺族簇擁下的雲深也走了過來,除了範天瀾的長刀,其他人的短刃都收了回去,臉色稍顯蒼白的他平靜地開口道:“您的意識在表面的時候,斯卡族長也是清醒的吧。”

    相對狼人部落的眾人,修摩爾對雲深的態度明顯好一些,“是的,這畢竟是他的軀體。”

    “斯卡族長和我還有盟約未定,”雲深說,“您什麼時候有空讓他出來和我談一談?”

    修摩爾思忖了一下,“若是我的寄靈法術沒有發生意外,日間這具身體還是由他控制,就算發生了意外,我也能夠代理他的職責。”

    這個不靠譜的回答讓狼人部落那邊的眾人神色各異,英雄修摩爾•冰山複生是一件大事,但未必是一件好事,伯斯欲言又止,藥師的臉上也露出了擔憂的神情,卻一時無人敢向“修摩爾•冰山”發問。

    雲深看了他們一眼,對上藥師有幾分懇托的目光,轉回頭,他對修摩爾說道,“雖然有許多事不能盡如人意,不過還是要恭喜您回到這個世界。”

    修摩爾對他微微一笑,“這要多謝你的説明,術師。”

    “能夠參與一個奇跡的產生,這是我的榮幸。”雲深說,“既然您並不希望一直借用斯卡族長的身體,正式的靈魂載體的尋找,您有什麼特別的要求嗎?”

    這個問題一提出來,狼人部落那邊看向雲深的目光簡直算得上感激了,對這個發生一系列超出狼人們貧瘠想像力的各種展開的慶典夜晚,無論撒謝爾還是撒希爾都沒有任何心理準備,在連個頭緒都沒有的情況下,這位元遠東術師代他們問出了最關鍵的幾個問題。

    還有一些問題是人們沒有注意到的。裂隙之戰後,借體還魂之術被法師協會和奧術師聯盟列為最危險的二十個禁術之一,在靈魂術士家族的最後一個傳承者死去之後,所有有關類似法術的施行記錄都是失敗。而修摩爾•冰山作為冰系魔狼,在歷史上也沒有任何記錄表明他兼具了最為罕見的靈魂系奧術天賦。當年倒是有一個靈魂術士與他同行過,修摩爾也許是在和對方的接觸中學到了一些東西,但如果所屬體系不同,即使力量強大如法眷者,也無法跨越“天賦”這一壁壘去使用另一種能力。

    法外之血是唯一能夠在不可逾越的屏障上打開一扇門的媒介,這種血脈在中洲從未出現過,在裂隙那邊也知者甚少,魔族塔利西亞之所以能夠對修摩爾賣弄,不過是因為他和他的寵物在來到中洲之前曾經有幸侍奉過這一血脈的所有者。

    修摩爾對此一無所知,但並不妨礙他通過常識判斷這種血的珍貴程度。

    “只要是靈魂空白的健康軀體就夠了。”修摩爾說。

    “靈魂空白?”雲深問道。

    “天生的癡者,”修摩爾回答,“……或者胎兒。”

    藥師遲疑了一下,“修摩爾閣下,狼族在您之後兩百年的時光中,只出生了一頭魔狼,即使是沒有任何力量的普通身體也可以嗎?”

    “我對沒這個有要求。”修摩爾說,隨即將視線轉向白髮的藥師,“不過,你說兩百年中只出生了一頭魔狼?”

    “是的。”

    除了奧術家族,大部分力量天賦的遺傳都有很大的隨機性,但兩百年的漫長時光中只有一個特例,這個情況還是讓修摩爾意外了,“斯卡擁有我的血脈,也重現了我的力量,我的兄長薩莫爾•雷雲更為強大,為何他的後裔如此不濟?”

    “閣下,薩莫爾•雷雲陛下沒有留下任何後嗣。”藥師垂下視線,回答道,“在您犧牲之後的第五年,雷雲陛下在大決戰中與裂隙魔族同歸於盡,他一生忙於征戰,未與任何女性結為伴侶。”

    修摩爾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他才開口道,“……夢魘還有一點本體殘留,不要讓人輕易接近火場,祭祀和慶典已經不可能繼續,讓族人和勇士都回去,我今夜耗力太多,先行回去休息。”

    雖然話題轉換得突兀,不過這也是眼下需要做的幾件事。斯卡作為族長的時候就很少直接指揮類似場面,這種工作交由部落長老和千夫長們已經完全足夠,只是在離開之前,修摩爾指定藥師與他同行。而在某種意義上可謂麻煩起源的雲深在與修摩爾道別之後,也回到了他的暫住地。

    一踏進帳篷,今晚失血不少的雲深腳步就變得有些虛浮起來,在唯一的床鋪上坐下之後,裝著溫水的水杯遞到了雲深的面前。陷入某種思緒中的他接過來喝了幾口水,接著幾塊巧克力又遞了過來,他咬了一塊到嘴裏,有人拿起他的左腕處理那個止血的傷口,纏上繃帶之後,手心和手指上乾涸的血跡也被人非常仔細地用濕布擦去。

    在範天瀾伸手解開他領口的時候,雲深終於回神了。

    “天瀾,這個我自己來。”

    雖然外觀繁瑣,不過這套經過一些改良的法師正裝脫起來並不困難,雲深站了起來,解開系到領口的扣子,露出穿在裏面的防刺服,“天瀾,白鳥他們現在——”

    範天瀾接過他白色的外袍,“他和另外三個人在外面。”

    脫掉防刺服背心後,雲深看了一眼手錶,晚上9點,在這個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世界,已經算得上晚了,“今晚應該不會再發生什麼意外了,最多兩個人……”

    “不行。”

    很少被範天瀾直接拒絕的雲深怔了怔,不過想到今晚發生的各種狀況,天瀾和白鳥他們的顧慮也是當然的,而且作為戰鬥力最弱,甚至可以說等於無的那一個,雲深對安全問題實在沒有什麼發言的立場。

    “好吧。”他接受了這個安排。

    把折好的衣服放到床頭,範天瀾伸手握住雲深的左手,看著那道白色的繃帶。

    “只是很小的傷口。”雲深輕聲說道。雖然關鍵的不是傷口,而是因此引發的系列後續。

    範天瀾抬起頭,注視著雲深昏暗的光線也掩飾不住的蒼白面孔——也許是因為他的視力實在太好,“你跟我說過,一個人只要失去他三分之一的血液就會死。”

    “那是在動脈破裂的情況下……”在範天瀾“那今晚該怎麼算”的目光直指下,雲深的聲音心虛地小了下去。在那位冰山魔狼向他請求的時候,他似乎確實答應得太快了。

    範天瀾的手微微抬,又放下去,“以後,不要和其他力量天賦者太接近了。如果知道你的血是這樣的存在,我就絕對不會讓你受傷。”

    “這只是一個意外。”雲深苦笑了一下,“斯卡族長是個非常直接爽快的人,他的提議雖說很突然,不過正是我們需要的,所以我肯定會接受,至於之後的各種發展,那就不是人力能夠控制的了。所謂的法外之血是怎麼回事,我也一時沒反應過來呢。”

    範天瀾過了一會兒才開口,“我所知的中洲沒有關於法外之血的傳說,但冰山魔狼是裂隙之戰的參與者,能讓他和裂隙魔獸都認定的,就應該是確實存在的力量天賦。”

    “天瀾,你和我所過力量天賦正如字面意義,是這個世界的極少數人生而有之,不受常規限制的特殊能力。”雲深說,雖然防刺服這樣的準備相比白鳥他們的內裝板甲來說已經非常輕便了,對他來說還是有些累贅,把它們全部脫掉之後只穿著薄毛衣和長褲的他在塌邊坐下,彎腰下去解開鞋帶,“不過我想我具有的並不是所謂的力量天賦。”

    “如果說我現在的身體有什麼特殊之處,”雲深赤著腳,仰頭看著面前的英俊青年,“原因只有一個,就是在來到這個世界之前,為了讓我能夠繼續以人類的身份生存下去,時空管理局對我進行的所謂調整。”

    ……您只是已經無法回歸原位面,假如您要勉強回歸,被黑潮沖刷過的身體也無法以原本形態存在,同時您攜帶的概率波將對原位面的法則造成影響……根據有關規定,時空管理局有義務為您進行必要的體質調整……

    在時空管理局運作的時代,人類技術文明的發展程度顯然已經超出了雲深能夠想像的,在短暫的接觸中他搜集到的資訊也完全不足以讓他判斷自己受到了哪種技術改造,只有結果算是明確——原本要以原子狀態逸散到無盡宇宙中的他被“固定”了,時空管理局維持的是他的“原狀”,他會冷,會餓,會疲倦,受傷也會感到疼痛,如果沒有發生意外,幾十年之後他也會因為疾病或者衰老而使意識完全消散。不會有超出常理的任何附加能力,他在此後的人生中,將一直都是一個“普通人類”。

    而就眼下看來,這個普通好像只是相對于他的定義。

    “不知道他們之前處理過多少例這樣的‘事故’,在我身上似乎發生了一些意外情況,具體情況還是需要向那位元魔狼先生再求證一次。”雲深說,然後有點自嘲地笑了起來,“就算這也能算作一種力量天賦,除了麻煩之外似乎什麼好處也沒有呢。”

    “不應有的,那就當它不存在。我只要你是好的。”範天瀾說,他俯身下去,再度握起雲深的左手,嘴唇輕輕地落在白色的繃帶上,“今晚這樣的事,不會再發生第二次。”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那種中邪般的狀態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tot)/~~ 本帖最後由 王烏鴉 於 2014-5-21 19:03 編輯

鳶舞 發表於 2014-5-21 18:56
198、妹子的霸氣側漏

    獸人們在人類聚居地上的第一堂課令他們每一個都難以忘懷。

    教室的建築規範是統一的寬七米長九米,至於課桌的平面尺寸,桌椅排布間距什麼的規矩,現有條件下要遵守是很困難的。桌子是長桌,椅子不如說是條凳,照規範應該只容納四十五到五十人的地方,坐上七八十個人乃至上百人從來不是問題,對空間有要求的不過是那兩個高級版而已。而且當初規劃的時候就將教室之間的隔牆設計成了可移動的雙層木板,只保留了承重柱,必要是能變成臨時的大會議室,至於長度產生的問題,地面很容易就能劃出凹線,將用浸油的麻線纏在外面作進一步絕緣處理的漆包線埋進去,以驅動掛在教室後側的揚聲器。

    不過就算把教室聯通起來了,也不可能讓這三百五十多名獸人全放在一塊。教師組照已經得到的部分資料,把他們大體上先按年齡分成五班,課程開始之後再根據情況調整。在未來至少三個月的時間裏,這些獸人要保證每天四個課時或者以上的學習,這個要求對教育組來說壓力不小。

    “只要他們不掀桌子,那就什麼都好辦。”副組長明月說。

    “別忘了,我們還有術師的支持。”組長郁金說。

    於是其他人也就先把顧慮放下了,他們已經做了那麼多準備,難道要在事到臨頭的時候讓術師失望嗎?

    而對獸人,尤其是狼人們來說,“上課”——獸人被允許敞開學習人類的知識這件事,作為很有可能部落乃至帝國歷史上的第一次,給他們帶來的刺激比他們前兩天搬進人類的宿舍還要強。只是必須跟河對面那群紅毛待在一個地方就有點討厭了,雖然對方的表情看起來也差不多。

    他們是在早上八點的時候被人類一間間敲門過去叫起來的,看在這些人類的態度非常溫和,這兩天受到的招待不錯,參觀到的東西也很新奇的份上,絕大多數的狼人都把他們的話聽了進去,並且全都在鐘聲響起之前內到達了教室。至於居住地離學校有一段距離的那些備選騎士們,一大早就接到早安電話的房主們就沒那麼客氣了,除了踢後臀拎耳朵揪尾巴這些受到精英騎士特供的起床待遇,他們還得繞著新區先跑兩圈才能過來,不過這樣他們反而是來得最早的,而且一個個精神抖擻。

    聽著門內吵吵嚷嚷的聲音,站在門外的教師們各自做自己的臨場準備,有人在看計時器,有人在復習筆記,有人就靠在門邊什麼都不幹,作為從人數近百的教育組中選出來應對這種場面的人物,起碼從外表上看,沒有一個人是緊張的。

    提拉也同樣站在門外,兩手插在棉衣口袋裏面無表情,只有閃爍的目光和顫動的耳尖能稍微洩露他一點真正的情緒。

    而他腦子裏想法變換的速度可比他耳朵動得快多了。

    他其實可以不來,可以吃點草藥說自己病了,可以讓同族把自己從樓梯上推下去說受傷了,可以再跟撒謝爾的某個腦子不好的再打一場……總之做什麼都好,就是不要在這個時候站在這裏,不要在幾十息之後進去,在上百雙眼睛面前做那件要命的事!

    他沒什麼後悔的!不承認做錯了!當然也不認為這算什麼高明還是低劣!他預想了所有後果和可能的懲罰,並且準備好接受它們……卻從來沒想到術師居然是讓他做這個!其實不就是說話嗎,和他在自己的兄弟,父親面前說的,在達比那個死狗的帳篷裏所做的不都是一樣的嗎?他當初不是很輕易地就答應了那個捲髮男人嗎?總之走進去,和過去一樣就是了——

    好像還是現在就從樓上跳下去比較痛快。

    在他的腳底即將離開地面的時候,第二次的鐘聲突然響了起來,提拉眼前一黑,心臟差點被他自己吐出去。

    “準備好了嗎?”站在他身邊的黑髮人類笑著拍了拍他的脊背,“我們一起進去,我先上臺,你在旁邊等一會就好。”

    “我……”提拉艱澀地開口。

    對方的手已經握上了門把,側過頭來看他,“怎麼,緊張了?”

    看著那雙清澈的黑褐色眼睛,提拉舌頭咬斷也說不出接下來的話。

    “不用擔心,”那人笑了起來,“凡事總有第一次的麼,上去之後反而不會那麼緊張了。”

    鐘聲響到最後一下的時候,門喀地一聲被打開,這名身材嬌小的教育組副組長走了進去。

    教室看起來坐得相當滿,大概是因為學員身形普遍高大——安排在這間教室的基本上是十五歲以上的青少年,沒有女性,而且第一排的每個學員身邊都有一個毛髮豐順的高大同伴的緣故。而在看到走進來作為講授者的人類之後,原本頗為吵鬧的教室安靜了片刻,緊接著是一陣喧然大嘩。

    七十多個純雄性彙聚而來的聲浪讓隨之進入的提拉耳朵都在嗡嗡作響,那名人類卻面不改色登上了講臺。

    “女人!”

    “她是個遺族女人!”

    “怎麼會是女人!”

    “她怎麼進來的?誰允許她來的?”

    “她想來幹什麼?”

    “讓她滾出去!”

    “怎麼能讓一個女人到這種地方?!”

    獸人們,包括那十幾個狐族的反應都極其激烈,與其相信這個看起來完全是個少女的遺族女性就是那位術師給他們安排的傳授者,他們寧願認為是她開門的方式不對。在這種環境下,再大的聲音也被掩埋在雜亂的吵嚷之中,提拉已經顧不上自己的緊張了,他曾經在課堂上見過這個女人,但知道她居然是術師選定的“教育”組副組長的時候也同樣驚訝,但這種情況……她會怎麼做?

    她也沒怎麼做,畢竟這種時候說什麼話都是沒用的。她只是抬起了白皙而纖細的右手,往面前的講桌看上去不怎麼重地一拍。

    然後那座全實木隼成的寬大講桌在巨響之中變成了一堆木塊。

    在絕大多數聲音都被那一聲砸斷的時候,她對他們微微一笑,溫柔地說:“我可以說話了嗎?”

    實力意味著開口的權力,何況她用的是部落的土語,所有的獸人都能聽懂,加上她的音質有些奇特,聲音不算太大也能傳遞到教室的最後一排,這些不比她小多少的少年們安靜了一些。

    “你一個女人,來這裏幹什麼?”坐在前排的一名狼人瞪著她。

    “你們要最強的傳授者,所以,‘術師’讓我來了。”她說。

    “這怎麼可能!”他們又嚷了起來。

    “是真的。”一個低沉有力的聲音說。看到從門口走進來的白髮狼人,叫嚷的和交頭接耳的青少年們紛紛閉上了嘴,而狐族在那個女人拍碎桌子的時候已經想起了他們來之前受到的囑咐。

    提拉把臉別過一邊,讓了讓。伯斯走到講臺旁,環視一圈,“她勝過了阿曼,每一次,她還是術師選定的人。我認可她的實力和能力,你們有意見?”

    力量是最有效的權威,在千夫長的威懾下,沒有一頭小狼吭聲。而阿曼作為撒謝爾先行來到的百夫長之一,就算實力未必能得到所有狼人的認可,他也肯定比人類強是他們理所當然的想法,雖說這是個比一般人類孔武有力得多的遺族女人,但連伯斯千夫長都這麼說了……

    臺上的遺族少女笑了起來,“當然,你們也可以挑戰我,不過是在之後,每天只有一次機會。”

    下面仍然有懷疑的視線,她卻毫不在意,“我並不是因為有這種力量才能站在這裏。一年時間,我們將一片荒原變成如今的家園,你們認為是靠什麼?”

    “遠東術師!”有人肯定地說。

    “沒錯。”她說,“但那位大人憑藉的也不是武力,有了他的智慧,才會有今天的一切。”

    不是沒有人想反駁她,但他們一時間還找不出理由和辭彙。

    “帝國之外的人類將你們稱呼為‘半獸’,你們知道人和野獸的區別是什麼?”她說,不等他們對這個辭彙表達慣常的憤怒,又說道,“不僅僅是人能站立行走,會使用工具,有自己的語言。”她停頓了一下,“更重要的是,我們會學習,向天空,向大地,向任何生物,向我們之中最先得到智慧的那些人,並且用我們學到的一切改變我們生存的地方。”

    她微微一笑:“所以術師認為,獸人和人類都是一樣的。”

    伯斯雙手背在身後,脊背筆直如一柄大劍,他像一尊雕像站在台下,神色平靜。

    “但為什麼他們有的你們沒有,為什麼他們做的你們做不出來,為什麼你們能夠搶奪任何人和物品,卻最終什麼都沒有改變?”踏過破碎成堆的木板,這位年輕而纖細的教師走到走到第一排狼人面前,兩手按在桌緣,清亮的聲音在安靜的教室中傳遞,“不管人類怎麼說,在這裏,在你們的心,有誰認為自己比人類愚笨,部落比人類荒蠻,帝國比人類落後?”

    所有年輕和年少的獸人目光都集中在這位少女一樣的遺族女性身上,她微微眯起眼睛,直起身,“而你們又是為何離開自己的部落,來在這裏,坐在這個位置?”

    “因為那邊的人類在黎明之前,比你們先走了一步。”她返身走上講臺,站在黑板前,“你們坐在這裏,是要追上這一步,還要比山與河另一邊的人類更朝前一步!術師向你們敞開他的知識,無論從前還是今後,這是你們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機會。不浪費首領為你們換來的機會,將術師的知識刻在腦子裏,這是你們的義務!學習任何你們能得到的技藝,像我們一樣,用它們改變親人和族人的生活,這是你們的責任!將人類千百年積累起來的智慧真正變成自己的,創造和建設一個比這個帝國甚至這個世界任何地方都不差的城市,將你們,將你們的部落,將你們的種族,通通帶進前所未有的光輝中,這是你們的榮耀!!”

    她一拳擊在黑板上,“為了這一切,還值得為傳授者是男是女計較嗎!”

    被她連串言語逐漸煽動起來的少年們已經血湧上頭,哦哦哦地揮著拳頭叫了起來。提拉目瞪口呆地看著她,他怎麼從來沒聽過這個!

    “因此,”她又說道,隨著她放下手正面向著他們的動作,自前排向後的狼人和狐族們漸漸靜了下來,“不能再用拳頭代替你們的腦袋。你們不是沒有對手的,在這裏不僅有撒謝爾的狼族,還有赫克爾的狐族,兩天前你們有了第一次較量,而你們認為是誰贏了?”

    話題轉到這裏,下面再次鬧了起來,狼人少年們的聲音占了大多數,狐族小團體則怒視他們大噴口水,在他們失控之前,伯斯向前走一步伸出右手做了一個手勢,接著狼人少年們就噤聲了,狐族看到提拉之後也靜了下來。

    “那件事裏狼族做了什麼,我們都看到了,”臺上的遺族教師說,“而狐族是怎麼做的,你們要不要聽聽看?”

    她將目光轉向提拉,露出一個微笑。

    看了一眼伯斯高大的背影,提拉冷著臉扯了扯袖子,邁步上前,什麼緊張怯懦都去死吧,這裏是比腦子的地方。

    修摩爾是在中午造訪的,踏進書房之後,他先是讚歎地看了一圈這個充分體現了知識的壓迫感的房間,才走到黑髮術師的面前坐下。

    “很不錯的開端。”他對雲深微笑道,“聽那些孩子說的,連我都有些遺憾不能旁觀了。在過去的遊歷中我沒有見過這樣的傳授方式,你挑選的那些……‘教師”做的事都很有趣,像是他們做了會飛行的燈,展示了能在水中燃燒的火什麼的,還給這些孩子每個人都發了一些相當有意思的小玩意。”結果他們不僅一直玩到現在,還為這個打起了架。

    “他們在尋找儘量好和有效的方式。”雲深說。

    “為了讓他們儘快有用起來?”修摩爾笑道,“這讓我很期待三個月後的結果。”

    雲深也微微一笑。

    “不過令我印象深刻的,還是某位可愛的女性今天的表現,伯斯那個孩子也不吝于對她的認可。”修摩爾看著他的眼睛,低聲說,“我那個不可愛的後代曾經說過,你說沒有你,那些愚蠢的山民不過是只會重複勞動的奴隸……如果那時候他就知道你在保護的是什麼,他未必敢簽下這個契約。”

    雲深看著他那雙冰藍色的雙瞳,輕輕笑了起來,“是嗎?”

    作者有話要說:昨晚寫到一點半本來是應該更新的,但自己都不忍直視那個bug——就算bug是常態了但這個太……!所以推翻了之前不少內容,早上想早起儘快完成它,但身體一早上都很不舒服,然後藥房的醫師說我腸胃炎/(tot)/~~,雖說這病來得快去得也快,下次不敢再吃那麼多荔枝了! 本帖最後由 王烏鴉 於 2014-5-21 19:02 編輯

鳶舞 發表於 2014-5-21 18:57
199、勞心都是主角的

    窗外又是寒風呼嘯。

    雲深走到窗前,室外的煤油溫度計顯示溫度已經降至零下十二度,積雪深度至少超過二十釐米,聚居地正在迎來第四次降雪,諸如冬修水利和土方開挖這樣的室外施工全部停止,洗煤廠,採石場和船廠工地的工人在檢修安置好機械之後,大部分也回到了宿舍開始冬季進修。

    範天瀾帶著兩支預備中隊到離聚居地五公里遠的地區去冬訓了,塔克拉和幾名隊長負責剩下的工作,尤其是第二教學宿舍的秩序維持,因為狼人青少年們的精力實在是……旺盛,塔克拉提議將活動室的另一半改設為擂臺,居然得到了不少支持。雲深的工作暫時也不像之前那麼忙碌,主要工廠的生產運行都很平穩,一些狀況雲深通過電話就能夠指導解決,他一直有所顧慮的地下電網絕緣問題目前也沒出現紕漏,在沒有天然橡膠和石油,更不必說硫化技術和塑膠產業的現狀下,這種地下電力排管方案還會繼續應用下去,只是在遇到河道和濕地這樣的地形時會有點困難。

    不過在雲深身上,不忙碌跟“清閒”之間的距離比現在他和範天瀾之間還要遠得多,就算站在這裏,他腦子裏就算想到了那位俊美的青年,主要內容也是他的隊伍在這種天氣下的裝備是否充分,然後在他的腦海中刷屏的就是一堆煤鐵銅管道電線零件之類的東西了。

    敲門聲輕輕響起,雲深回過頭,“請進。”

    門打開了,一頭黑亮的長髮也編成粗黑的大辮子的少女站在門口,有點靦腆地說:“術師,我來交這個星期的工作報告。”

    “坐吧。”雲深微微一笑,“外面天氣很冷吧,明月,要喝茶嗎?”

    “不用了……”這位年輕的副組長現在簡直看不出一點在課堂上強悍的模樣,她還沒說完,雲深就彎腰將茶杯放到了她面前,還問她“要不要加點糖?”

    “不用了不用了!”明月慌忙說,術師最近好像喜歡給人吃糖……她有點害羞地雙手接過來捧在手中,室溫現在有十九度,不過對剛在風雪之中穿過廣場,走了十來分鐘路過來的人來說,這種微燙的溫度簡直能熨帖到人心底。

    她抬起眼睛,透過嫋嫋的水汽看向對面那位容貌細緻氣質獨特的青年,目光中是毫不保留的依賴和仰慕。在她這樣的年紀本該是對異性產生好感的時候,但在這樣一個物件面前,她幾乎什麼都不會去多想,不僅是她,幾乎所有遺族的適齡女性都是如此。

    雲深也在她對面的沙發上坐下,然後拿起了那份工作報告。造紙作坊的工藝改進之後,他們就囤積了數以噸計的各類紙張,雖然沙盤還未從課堂上消失,像明月這樣偏文職工作的人已經可以鍛煉自己的書面語言了,即使現在他們的筆跡還帶著稚拙,語言和文字用得也不算很順暢。

    像明月這樣能夠做到沒有一個錯別字,語句通順,邏輯明確,數位準確的就很難得。

    “成績很好。”雲深放下報告,微笑道。

    受到自己最仰慕的人認可,而且談的是自己的工作,明月也放下害羞,高興地點了點頭,“其他實驗班也教得很好,但最好的還是我管的這個班。他們一個星期就能記住二十二個漢字,句子也學會了五六個,算數學得也不慢,跟術師您說的一樣,就是要他們寫還不太行。”

    “用三種語言教學,你們能習慣嗎?”雲深問。

    “部落的土語我們學了也沒多久,所以剛開始還要背筆記,口音好像也不太准,不過這個星期跟他們說得多了,就變得很順了。實驗組的其他人也是一樣的。”明月放下茶杯說,“就是他們的辭彙很少,講課要用到一些詞他們的話裏沒有,要繞著說才能讓他們明白。還有認字的時候,他們也是先硬記住字形,用的多聽得多了才理解意思。本來他們這樣學通用語應該會更快,但是他們認為要學就學術師的語言,所以再加上通用語的話,他們覺得太多太煩,效果就變差了。”

    雲深輕輕嗯了一聲,“這本來就是試探為主,他們不想學,那就先放下吧。”

    明月喝了一口茶,心想反正那種語言就算用的人再多,她也不認為有什麼好的。

    “他們之間的矛盾還有那麼明顯嗎?”雲深又問,指的當然是狼人和狐族。

    “還是很吵。”明月說。

    能讓他們坐在一起已經不錯了,雲深微笑道:“那怎麼處理呢?”

    明月也笑了起來,在雲深面前,她的笑容顯得天真又坦率,“說不聽的話,打一頓都會老實的,那位元千夫長說我這樣做沒關係。”

    雲深笑了笑,“這樣也可以。其實在這個年紀,他們有不少人已經參與過部落的事務,培養過紀律和忍耐的觀念,讓他們先習慣這邊的規則,然後再慢慢進行下一步吧。”

    明月又點了點頭,雲深問:“那有遇到過什麼問題嗎?”

    “有的!”明月在怎麼能幹也只是一名十八歲的少女,雖然她堅持自己已經十九歲,而且過年就二十了,但跟範天瀾這樣例外中的例外還是遠遠不能比的,何況雲深是這樣一位耐心和學識都足夠充分的教師。

    半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了,這次例行談話的時間已到,明月只有依依不捨地向雲深告辭。

    雲深回到茶几前,再度拿起了那份工作報告,看了片刻就輕笑著把它收了起來。

    這份報告不僅向他展示了這個星期的教學成績,也用列表的方式展示了五位元獸人實驗班負責教師採用的教學方式和對應成果,對受眾反應和表現突出的個別學員也有描述,最後還附上了每位教師的經驗總結和建議。

    明月並不是他們之中最受歡迎的,雲深參觀過她給那個少年獸人實驗班上課的情形,站在那個講桌修復得一點也看不出散架痕跡的講臺上,精神奕奕的少女舉著拳頭,一邊抽出印著文字的木板一邊有節奏地喊著“左手!”“右手!”“上面!”“下麵!”,然後那些孩子齊刷刷地跟著她伸手收手舉上放下(其實總會有人搞錯)的場面,不知為何總給雲深一種非常微妙的熟悉感……大概是因為聽從口號一二一的不僅是這些長著毛茸茸的耳朵眼睛閃亮的少年們,還有前排那些大狼的緣故。

    當然,這種教學方式的效果一旦被接受,效果也是毫無疑問的。不過最受歡迎的應該是那位給他的學生髮木蜻蜓,玩猜數遊戲,還教他們用草杆和細枝搭建築模型等等,叫做路橋的遺族男性教師,作為一個已經有四個孩子的父親,這位留著鬍子的開朗大叔一向受孩子歡迎,雲深將他調到年齡段最低的獸人實驗班讓不少孩子很是傷心了一段時間。其他三位也有自己的專長,模擬某些“力量天賦”,然後向他們講解真相的方式來帶學員入門,雖然會導致偏科和一時的囫圇不解,卻能在初始階段給雲深提供非常有用的參考。

    因為實驗班不會一直持續下去,最多再過一兩周,雲深就可以讓教育組著手合班的事了。先從年紀小的開始,因為他們的數量最少,單獨開班是浪費資源,然後是那些學力較為出眾的極少數,他們的能力應該被肯定,再次是那些對某方面有特別愛好的……就這樣一點點地,將這些年少的獸人配入其他的正常班級,這可能需要一段時間,但他們總會被打散。

    雲深需要他們對知識有強烈的興趣和積極的進取心,但不需要凝固的團體。狐族和狼人的對立能夠利用,卻只是一時的。

    跟他們的前輩經歷過的啟蒙過程相比,這些獸人學生如今受到的待遇可謂優越了,知識對他們而言是新世界的大門,不像當初直接面對雲深的那些人,文字和數位等同於他們手中的工具,認不出記不住練不熟,基本上只有一種解決方法,那就是不斷地重複,反復地練習,把那些文字,數位和公式記在手上腿上和背後,記在任何能看得到的地方,不管走著,坐著,醒著還是睡著都要讓它們留在自己的腦海之中,然後在第二天醒來之後,到雲深面前接受下一個嚴苛要求。

    他們就像鋼鐵一樣不斷被錘煉,獸人們則像被歸攏過來的泥土,雲深要做的是在底下織出根須,把他們慢慢地籠牢在樹蔭之下。

    如果沒有能徹底得執行他的意志,並且懂得自己創造的人,他不可能做到這些。

    修摩爾說那句“如果沒有我……”要保護的不是什麼東西,而是那些“愚蠢的山民”“只會重複勞動的奴隸”,是在發電廠的汽輪機旁,煉鐵廠的爐口前,兵工作坊的工作臺上,機械工房的機床旁的那些人,是小刀在樹葉上刻筆記,為了一個器件用油燈熬夜,是大著膽子去摸電線,是小腿被跳彈打穿的那些人,是掩埋了倒在道路上的親人屍體,收起了恥辱和仇恨的歷史,跟在他身後,走在他身邊的那些人。

    即使雲深從未打算在狼人的面前築起壁壘,相信每一個民族前進的動力和隱含的潛力,但面對一位會因為人類過於強烈的技術壓迫感到憤怒不安的族長的時候,雲深必須將他真正的力量暫時隱藏起來,畢竟在可見的時間內都要必須受人類的引導和影響,無法主導的“撒謝爾”有可能在這個過程中變成一個歷史名詞或者民族稱呼的未來,就算是那位元樂於認識新事物的冰山閣下也不可能接受。

    明月離開的時候已經是傍晚,當雲深為室內突然亮起的燈光從工作中回神,注意到窗外漸暗的天色時,已經差不多到吃飯時間了。

    門扉再度被敲響,今天輪值的預備隊員在門外問他要不要到食堂吃晚飯,因為以現在的天氣,送過來差不多也該冷了,雲深剛想答應,卻發現外面也亮起了黃色的路燈,這種時候只有一種情況會點亮燈光,風雪之中,有人歸來……

    這個夜晚並不需要雲深去上課,所以吃完飯之後他回到了自己的住所。當一身黑衣的範天瀾走進來的時候,也許是衣著的關係,他身上似乎還帶著森森的寒氣,一星雪花沾在他的發梢上,在溫暖的室內融化成一滴明亮的水珠。

    雲深看著他拎在手裏的動物,縮著四肢快要成球的它長著位於頭部兩側大而偏圓的耳朵,顏色純淨的黑色大眼睛驚惶地看著雲深,紅鼻子,短腿,而最醒目的還是它一身雪白豐厚得驚人的毛皮,那張小臉看起來都陷進了自己的白毛裏,毛髮厚密的尾巴還在微微地顫抖著,“什麼動物,天瀾?”

    “雪地狐。”範天瀾說。

    “……不是貂嗎?”雲深覺得這長相略眼熟,雖然細節確實有區別。

    範天瀾看了它一眼,“都一樣。”

    然後他說:“路上見到的,你要圍巾還是坐墊?”

    雲深不知道說什麼地看了那只抖得快要昏過去的小動物一會,又看看對面一臉嚴肅的青年,“這個,我想,還是找個籠子,把它給路橋老師吧。”

    範天瀾頓了頓,“圍脖和手套吧。”他說。

    此時在世界另一端的某個地區,因為時差的關係,此時正處於午後。

    雖然天色陰沉得像執政官的前途,沒有絲毫光明溫暖,寒風帶著密集的雨點打過來,煉金術袍也無法隔絕那種令人厭惡的濕冷沉重,位於市政廳廣場上的諸多望族卻無一人敢因為難耐而妄動,他們在兜帽下注釋著烏雲層疊的天空,神情肅穆。

    轟隆隆的雷響驟然響起,如同雲峰紛亂崩倒,隨即一道巨大的藍白色閃電裂生千萬條枝蔓在瞬間穿透整個天空,當強光在眾人的瞳孔中留下炫影之時,一座雲舟也在斜傾的雨幕中緩緩降下。

    不必任何標記,在這個國家,在這個世界,能在雲端之上開闢道路,自由來往於天空和大地的只有一個人類,雖然有許多人在心中覺得他大概已經脫離了人類的範疇。

    雨絲小了,寒風之中刻骨的冷意漸散,無形的力量向外擴張,當那座精巧的飛船降到地面時,石板廣場上已經一片乾爽。

    以霍爾金的執政官為首,所有的貴族和煉金術師低下頭,紛紛為駕臨的王者屈膝。一個比雨雲更深重的影子掠過他們的頭頂,盤旋的風吹動他們兜帽後的發絲,閃耀的電光持續照亮地面,一身鎏金長袍的黑髮君主踏出他的行駕,一隻藍黑色剛羽上火花流竄的猛禽緩緩落到他一邊的肩膀上。

    作者有話要說:……先這樣,又遲了半小時,~~o(>_<)o ~~ 本帖最後由 王烏鴉 於 2014-5-21 19:01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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