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醫古墓 作者:飛天 (連載中)

jiejie88 2012-11-23 08:59:40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6 17416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35
第五章 盜墓高手唐槍的身世之謎

  「你累了?」方星的聲音裡忽然添加了柔情幾許。

    我搖搖頭,走到窗口前,拔下一綹濕漉漉的水草,聞到刺鼻的泥腥氣。假如河水再次漫過來,五樓頂上不知道是不是個安全的躲避場所,我們以為通過暗河找到了出路,沒料到卻是又一次陷入了絕地。

    「氧氣消耗了多少?」我看到台階上胡亂丟棄著的潛水服,此刻唐槍和無情相偎而坐,無情的頭枕在他的膝蓋上,彷彿已經進入了睡夢之中。

    方星探頭下望,唇角掠過狡黠的一笑:「我的,消耗過半;無情小姐的,應該剩不下五分之一,你的呢?而且,這一次我們一共有四個人,無法依靠三隻氧氣瓶再度潛水。我相信,平靜的水面之下,還會有水流宣洩口,否則這個空間裡早就被灌滿了。」

    我當然明白這一點,但水面上如此平緩,連個醒目的漩渦都沒有,可見宣洩口距離水面平流層很遠,至少在十五米以下。沒有足夠的氧氣,下潛十五米之後,我們都會被活活淹死。現在,唯一可以指望的,就是唐槍進入這裡的盜洞。

    方星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沈先生,我知道唐槍號稱二十一世紀最強悍的掘墓人,他能不能帶我們出去?」她從口袋裡取出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手槍,揭開防水袋,輕輕一笑,「唔,只要有它在,我就安心,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槍是她的定心劑,更是護身符,就像我的飛刀一樣。

    這幢樓的內部尺寸為十米見方,沒有單獨構成的房間,只是五層巨大的石板堆疊起來,而牆壁也不是磚砌或者混凝土結構,亦是豎向支撐的石板,窗口和門口,直接是從石板上切削出來。

    從某種角度看,大樓更像是一件由整塊石頭雕鏤出來的精緻藝術品,只是世間有誰能俱備如此巧奪天工的手段和神工鬼斧的力量呢?

    「真是一幢奇怪的房子,若非如此,又怎麼會被叫做『五重鬼樓』?」方星檢查完槍彈,如釋重負般長吐了一口氣,旋身環顧著五樓大廳,忽然眉頭一皺,「老天,我們剛剛經過的樓梯,全部是整塊懸在空中的?沈先生,站在這裡之後,我真的有種身具空中樓閣之感?」

    她的形容很對,我們像是兩隻誤入人類建築模型的螞蟻,雖然處處看起來都是「大樓」,卻不是現實世界裡真正巋然不動的穩固建築。

    我點點頭,表示自己有同樣的感覺。有時候,我們之間不必言傳,便感同身受,這真的是一件很微妙的事。

    「麥義的資料上,沒有提到過這裡?」我不經意地重提了這個話題。

    「沒有,可能是職權所限,資料僅僅提及那只能夠被炸開的大鐘,其它什麼都沒有,當然也不會說到貓科殺人獸。沈先生,我沒有撒謊,到這種地步,撒謊於我而言還有什麼意思?」她把我的凝視當成了懷疑,立刻坦然地笑著辯解。

    方星是個非常漂亮而且極有韻味的女孩子,即使是在長途逃亡後略帶狼狽的時候,仍然可以被稱作「大美女」。美,也是她的武器之一,與她的神偷絕技、出眾槍法一樣,不可或缺。

    我垂下視線:「我沒說你在撒謊——」

    人人都可能撒謊,不過到這種時候,再多的虛偽謊言都無法對我造成傷害。

    回想一下,我為了唐槍與無情失蹤於沙漠鬼墓而來到這裡,方星在旅途中對我提供了儘可能的幫助,然後我們順利進入瘋人鎮。隨著一長串殺戮的展開,我和方星落入鬼墓,再遇無情,直到以一種極其怪異的方式到達這幢五重鬼樓。我的目的已經基本達到,也見到了需要救援的唐槍和無情,只是他們看起來並不需要什麼人的營救。

    接下來,最重要的任務,就是脫離困境,直接飛回港島去。

    「沈先生,你有沒有一種奇怪的預感?這個地方似曾相識?」方星趴在窗檯上,久久地凝視著那條白練一樣懸垂的瀑布。

    我怔了一下:「怎麼講?」

    方星把十指插進自己的頭髮裡,狠狠地梳理著,彷彿要將思緒攏順。她的記憶裡曾有那麼多奇怪的幻覺出現,此刻或許又是某段幻覺的開始吧?

    「我來過這裡——我的意思是,自己進入過這樣一個古怪的大樓裡,而大樓只不過是巨人俯瞰下的玩具,可以被瞬間推翻、拋向空中、丟入水底甚至是像足球一樣被踢來踢去。而我,卻一直抱著某種信念,冷靜地沉於水底,等待某一時刻的來臨。」

    她緩緩地敘述著,下意識地低頭看著腳下。

    「走吧,我們去問唐槍,盡快離開。」在這裡,四個人明顯地分為兩方,我和方星屬於同生共死的一方,而唐槍則和無情站在一起。

    「我知道他要告訴你的事,開啟地宮,那地宮就在五重鬼樓底下,被兩塊帶著黃銅把手的石板覆蓋著。現在,有個人在地宮裡等著我們進去,而通往那裡的長廊被一道機關攔住,需要一種非常奇怪的開啟方式——」

    「啪啪」,唐槍的鼓掌聲打斷了方星的敘述,他的嘴角銜著一個已經熄滅了的菸頭,瘦削的臉上露出了欽佩的笑容。

    「方小姐,你說得一點都不錯。那道機關,只有沈南能打開,在此之前,我們還需要一起開啟另一道棋盤機關。總之,為了活命,大家必須盡心竭力地團結在一起,不分彼此,互為援手,是不是?」

    他笑得很深沉,也很陌生,因為這不是我熟悉的那個唐槍,而是另一個老奸巨猾、城府極深的陌生人。

    「那地宮裡有什麼?」我淡淡地問,故意不看倚在唐槍臂彎裡的無情。

    「一個人,還有一個有關於我身世的秘密。沈南,這一次只當是在幫我,好不好?我知道自己說了很多假話,布下圈套騙你過來,包括無情也是其中的一環,但我沒有惡意。你也看到了,鬼墓下有那麼多紅龍藏匿下的黃金財寶,只要我們願意,經過大規模的沙漠開採後,一定能帶走它們,成為你我共同的財產。」

    唐槍有些尷尬,畢竟在眾人面前承認說謊,是一件不太有面子的事。

    我有很多問題想要知道答案,比如那塊奇怪的黑色石頭,比如黑血蟲的下落……但我什麼都沒問,只是疲倦地揮揮手:「好,我們下去。」

    這種情況下,做比說更重要,更能早一點看到事情的結果。

    方星還要插嘴,唐槍已經大笑著過來牽我的手,舉步下樓。無情落在後面,於方星並行,大家很快便回到一層的樓梯背後。

    那裡豎著一根方形的立柱,邊長一米以上,正處於鬼樓的最中心位置。柱子的四個立面上各有一個凹陷的石龕,裡面是一張橫豎各十二道的棋盤,上面擺滿了紅白棋子,與鬼墓裡的設計完全一樣。

    「當紅子在棋盤中央精確地排列為紅色十字時,進入地下秘室的通道就會開啟。上一次,我已經試過,需要四個人同時操作,而且時間和動作必須一致。」唐槍的手指在棋子上依次拂過,臉色突然黯淡下來。

    方星立刻接口:「另外三個人呢?是不是已經被你殺了滅口?」她從最近的一張棋盤上掂起一枚紅色棋子,在指尖輕輕摩挲著,連聲冷笑。

    唐槍毫不遲疑地回答:「是,盜墓奪寶這一行,就算自己的親兄弟也不可靠。有時候,只能用殺戮來保全自己,我不殺別人,橫屍大漠的只能是自己。」

    他說的,是這一行裡最常見的一個現象。君子無罪,懷璧其罪,當一項大的行動成功在望時,最容易發生意想不到的內訌。人人都想獨吞成果,很多集體行動,最後只剩下一個盜寶凱旋者。

    「呵呵呵呵——」方星又一次冷笑,把棋子丟回棋盤上,抱著胳膊,冷冷地看著我。

    我很想說些什麼,但最終卻什麼都沒說,緩緩地踱到柱子背面去。至少到目前為止,我仍舊認為唐槍是自己的好朋友,那麼多年,我們之間沒有任何利益上的來往,多的只是平淡如水的君子之交。這一次,我不會插手行動中的利益分配,只想盡快結束一切,回到地面上去。

    「沈先生,也許大家應該首先坐下來談談利益分配的問題,你說呢?」方星沒有放棄自己的主張,跟在我後面,表情變得非常嚴肅。

    唐槍大笑:「方小姐,這裡沒有可見的利益,只是與我的身世有關的一些東西。沈南,記得咱們剛剛結交時,你就答應過,總有一天竭盡全力幫我揭開身世之謎,還記得嗎?」他抱著胳膊,雙手虛攏在腋下。我知道,他的武器一向就藏在那個位置,而這種姿勢也是最容易發動攻擊的狀態。

    我鄭重地點點頭:「記得。」

    當年唐槍中了西北少數民族古墓裡的劇毒「青羊霍」,連續發高燒十日十夜,被迫藏在冰櫃裡降溫,是冷七把他送到我家裡,經過兩個月的排毒、灌藥、修養才恢復原樣。就在那段時間裡,我們成了朋友,而法盤大師對他「生於盜墓而又死於盜墓」的預言,也激發過我的好奇心。

    他說自己是孤兒,一直試圖發掘自己的身世。當時,我們在小樓上下棋喝酒,便訂下了這樣的盟約——「如果有一天需要我幫忙,我會竭盡全力。」

    「記得就好,沈南,我知道自己的身世之謎就在下面,認識這麼久,從沒求過你,現在我依然不會求你。一切,只看你自願。」唐槍的態度不卑不亢,對方星的冷語挑釁也沒有任何過激反應。

    我撫摸著這根青苔斑斑的石柱,心情越來越沉重。

    殺人滅口的事唐槍幹過不止一次,他親口承認過,在亞洲大陸約有九次,在歐洲、非洲約三十次,在南北美洲則多達五十次。盜墓是拿自己的性命與上帝對賭,他只能相信自己,而不是靠道義與仁德活著。

    「冷七呢?」我淡淡地問。

    他和冷七向來以「地上、地下」為界,每一次都事先約定明確的分工,從不同時進入墓穴裡。只有如此,他們才能做到彼此信任,精誠合作,不會猜忌對方。

    唐槍的臉色更為沉鬱:「沈南,你要聽真話,抑或是假話?」

    大廳裡的氣氛猝然緊張起來,方星和無情同時後退了一步,因為唐槍身體裡瞬間爆發出一陣無窮無盡的殺氣。

    「真話。」我不動聲色,平靜如初。

    「他想先我一步得到那秘密,所以,我不得不命人追殺他。幸好,他的逃遁技術不錯,成功地躲過了六次,但我請的殺手都是身經百戰的伊拉克黑道高手,多達四十人以上。以冷七的能力,不可能將四十人全部幹掉,他一定會死,也一定要死。」唐槍像是在敘述別人的故事,但冷七與他合作四年,並且將他從垂死的邊緣中五次救回來。

    「我原以為,你們是可以性命相托的好兄弟。」我無法說更多。冷七來過電話,他或許永遠都想不到追殺自己的人,是好兄弟唐槍派來的。

    「這就是江湖,為了保護自己,只能犧牲別人。」唐槍並沒有感到絲毫的慚愧。

    「你的意思,是不是誰動了你的秘密,都得死?」我無意識地抓起一大把圓滾滾的白色棋子,看著十字交叉線上那些小孔。

    「我不知道,只知道那秘密對我太重要了,一旦洩露出去,就沒有臉面活著走出這裡。為了能繼續活下去,我只能殺死每一個知情者。」唐槍苦笑起來,彷彿殺人於他而言,已經成了一種流水線作業的程式,不得不做,無法自控。

    方星果然聰明,在頂樓時就裝好了轉輪手槍裡的子彈,此時能夠拔槍即戰,不會落在別人的下風。她與唐槍都是預判力極強的高手,有一點風吹草動,就先想到一觸即發的戰鬥,提前做好準備,只有久在江湖、長時間沒有安全感的人,才會如此敏感。

    「我幫你,但你必須保證,假如我和方小姐不想碰你的秘密,你就停止殺人,如何?」這是我的忍耐底限。

    「方小姐怎麼說?」唐槍揚起頭,平靜地看著方星。

    「沈先生說怎樣,我就怎樣。」方星抽回了探入口袋裡的手,終於長舒了一口氣,確認危險已經過去。

    「好。」唐槍用一個字結束了這一輪生死攸關的試探交鋒。

    我不怕跟任何人交手,但卻不願看到自己的飛刀釘在好朋友喉結上。

    四個人各自佔據了立柱的一個方向,預先用紅色棋子在棋盤上排成交叉十字,只留最中間的一顆,由唐槍進行從十到一的計數,同時把指尖上的棋子填上去。起初,大廳裡沒有任何情況發生,大約十五秒鐘之後,「吱嘎」一聲,立柱突然向側面挪移過去,露出下面兩塊乾爽清潔的石板來。

    方星本來要搶上前碰那石板上凹陷處的銅環,被我目光一掃,硬生生地止住腳步。

    唐槍俯下身子,抓住兩個銅環,發力一提,把兩塊石板同時挪開。下面是一道陡峭延伸的石階,極重的濕氣撲面而來,令方星眉頭直皺。

    「就在下面,請大家跟我來。」唐槍領先走下去。

    下降二十級台階後,呈現在我們面前的是一條幽深的長廊,寬約五米,兩側石龕上爬滿了磷光閃閃的苔蘚,發揮了提供光源的照明作用。

    「方小姐臉色不太好?」唐槍和無情走在前面,他最關注、最不放心的只有方星。

    方星哼了一聲,向我身邊依偎過來,緊緊地抓住我的左臂。

    長廊盡頭,霍然開朗,我們面前的是一個二十米見方,五米多高的正方形大廳,而走廊正對的是一個佈滿了密密麻麻光點的石壁。

    「就是這裡了——」唐槍深吸了一口氣,大步走進大廳裡。

    左右兩側的牆壁上,鑿著整整齊齊的石龕,橫九豎三,每一面牆上各有二十七個。

    「沈南,我跟你說過這裡的情況,但對地點做了小小的修正。左邊是各種小動物製成的木乃伊,右邊則是曾經寄送給你的石頭。現在,你可以隨意瀏覽參觀,然後咱們合力打開那扇門,怎麼樣?」他沉鬱地指向那道泛著光點的石壁,不知不覺中,眉頭又緊皺了起來。

    「縱橫十二道,共一百四十四點光源,這是一扇出自歐洲光學專家的頂級門禁系統,只有瞬間精確地堵住光源的洩露路線,才能聚集內部光動能,打開開關。唐先生,我實話告訴你,這種門需要相當複雜的手段才能打開,憑我們四個的力量,無法做到。」方星是解鎖開門的專家,在石壁前站了十秒鐘,已經報出它的來歷。

    無獨有偶,唐槍曾在兩年前寄過一份資料給我,就是關於這種叫做「都市保護神」的最新型系統。

    「一點都不錯,但我們已經到了這裡,必須得打開它。沈南,你是否已經想到辦法了?」唐槍微笑著看我,卻不顧我臉上的怫然。

    唐槍寄資料給我,目的就是請我幫他想辦法開門,當時以為只不過是一道智慧測驗題,現在終於明白,他提前兩年就到過這裡,而不是所謂的「探險被困」。

    「很好,你一直都在騙我?而且是處心積慮、不擇手段地——」我不想再說下去。不管別人如何對我,我只想做到「君子絕交、不出惡聲」。

    唐槍聳聳肩膀:「我這也是無奈之舉,你是唯一令我感到佩服的人。如果你放棄,這道門就永遠無法打開,那些陳年舊賬,也就只能埋在裡面了。」

    他走近那石壁,把雙掌按在上面,隨即擋住了幾個光點,但幾秒鐘之後,光點又隱隱約約地從他手背上透了出來,竟然具有普通光源無法比擬的強烈穿透性。

    方星站在右側牆壁前面,從那些黑色的石板畫上挨個看過去,一時間陷入了絕對的沉默,注意力也完全集中到上面去了。

    左側牆壁如同一個小型的動物標本展示台,各種貓、貓頭鷹、蛇、蜥蜴、老鼠的屍體端端正正地擺在石龕裡。它們身上的皮毛都沒有被除去,依舊保持著栩栩如生的姿態。

    「沈先生,來看這裡,這塊石頭上畫的,豈不就是——」她及時住口,把下面的語句嚥了回去。

    唐槍攤開手掌,悒鬱但不失灑脫地笑著:「隨便參觀,請隨便看,希望你對這些東西感興趣。」

    我深深地盯了他一眼,忽然跟著他一起苦笑起來:「唐槍,這麼多年,我始終沒有認清你。醫書上說,良醫不能自治,我現在終於相信這句話了。這一次,將是咱們最後一道同行,從此以後,我沒有你這樣的朋友。」

    唯一的朋友背叛自己、算計自己,應該是我遷居港島以來最大的失敗。

    「我沒有第二條路可走,誰叫這偌大的港島,只有一個沈南。」唐槍變得傷感起來,摟住無情的肩,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慚愧,「為了設計請你過來,我甚至要自己心愛的女人改變身份去接近你、誘惑你。兩年來,我每次臨睡前、醒來後,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怎麼能不動聲色地請動你。沈南,我做了那麼多,只想看看那扇門之後的秘密。一個人不能永遠渾渾噩噩地活著,不知道自己的真正父母是誰,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到哪裡去……」

    我舉起手,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了,沉默地走到方星身邊。

    方星指向一塊三角形的石板畫:「沈先生,這個像不像是達措小活佛?」

    畫面上,一個身材矮小瘦弱的光頭僧人披著一件寬大得不成樣子的僧袍,盤膝打坐,雙手捧著一隻圓形缽盂,眉目之間,依稀就是達措稚嫩的樣子。在他背後,一柄寬背大刀從半空中劈下來,恰好對準他的脖子。

    「我感覺,留下這張石板畫的,就是親眼看到過達措的人,你說呢?」方星忍不住伸手去摸那張畫,但被我及時格擋住。達措等人中毒時的慘烈恐怖景象猶在眼前,我不能讓方星輕易步他們的後塵。

    與三角形石板畫相鄰的石龕裡,放的是一塊圓形石板,上面畫著一個赤著上身的披髮大漢,猙獰傲慢地高舉著大刀,面對三個席地而坐、狼狽不堪的人。

    方星驀的輕嘆:「這幅畫,似乎與你家裡那幅有關,看著執著飛刀的男人和勾著玉環的女人,豈不就是我們看過的那兩個?第三個人,看樣子又是活佛,只是背著身,看不到他的樣子而已,但肥大的僧袍卻一模一樣。」

    唐槍寄送給我的石頭曾經被我忽視過,正是由於達措等人的中毒,我才借助於放大鏡好好看了一晚,把上面的人物形像牢牢地記了下來。古代人結繩記事、劃沙記事,所為的只是把一些曇花一現的故事好好記下來,因為在他們眼中,那是最珍貴的史料,一定要向後代傳揚闡述下去。

    這二十七幅石板畫,或許就是出於相同的目的才陳列在這裡的。等我走到牆壁盡頭時,才發現自己激動之下,並沒注意到靠近密門的石龕裡,缺少了第一和第二兩幅,此地只剩下二十五幅。

    「我寄給你的,是第二幅,當時覺得那人手執的飛刀樣式與沈家飛刀相近,或許你能看出什麼端倪來。至於第一幅,早在我進來之前便消失了,唯一的解釋,可能在我之前便有人進入過這裡,攫走了第一幅,做為進入這個神秘空間的紀念品。」

    唐槍的解釋似乎是合情合理的,但我已經開始對他說的每一個字都無法確信。

    「沈南,裡面,是我的身世之迷,希望你能看在我的良苦用心上,幫我一次。」唐槍少年成名,闖蕩全球,在盜墓界裡創立了赫赫威名,「桀驁不馴、倨傲不群」已經成了他的形像代名詞。他很少求人,但這一次在我面前,終於打破了這個先例。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35
第六章 玉鏈纏身的絕美女人

  其它的石板畫上大部分都有那個猙獰大漢的存在,而每一次他都在對敵不同的人物。有時候是男、女、活佛三個人,有時候是男人和活佛、女人和活佛,有時候則是僅僅與一個人對敵。以活佛被斬殺那幅畫為例,我能夠推測出每一次的戰鬥勝利者,都是那個大漢。

    「正義並非每次都能戰勝邪惡的,在這裡,應該改為『正義每一次都被邪惡打敗』才是。」方星自語著,看完了對面牆上的動物木乃伊之後,一個人定定地站在泛著光點的石壁前。

    我在唐槍的肩上拍了拍,凝視著他那張憔悴黑瘦的臉。如果是在從前,他的話或許能激起我心中「為朋友兩肋插刀」的熱浪。現在,什麼都沒有,只是一顆石子落入古井的波心而已,即使泛起漣漪,一會兒也就蕩然無存了。

    「不肯原諒我?」他幹澀地笑起來。

    「唐槍,我也很想幫你,但我無能為力。做為一個頂尖盜墓者,你應該明白,世界上總有一些門是打不開的,就像某些方程式處於無解狀態一樣。假如你真的想打開他,應該去找這種門的設計者。」我只能言盡於此,無法說得更深。

    「沈先生?」無情忽然開口。

    「什麼?」我已經很久沒聽到她的聲音了。

    假如唐槍授意她遠赴港島是出於「引誘」的目的,我只能感嘆他還是太不瞭解我。做為一個婦科名家,入門的第一堂課便是學習「心動風動、心不動風不動」的佛家大智慧。再美麗的女孩子一旦成為我的病人,便只能是病人,如一盆名花或者其它什麼植物,只聞其香,不看其顏色。

    「我想說,很抱歉。其實,唐槍要做什麼,我只會百分之百鼎力支持,傾盡自己的所有能力。這一次,他並沒有要我去港島,而是我自作主張趕去見你。沈先生,如果能給我賠罪的機會,我願意做任何事。」她臉上那種決絕的表情,足以令人聯想起慷慨赴死的巾幗英雄,但我什麼都不需要。

    「你沒做錯什麼,無需道歉。」我淡淡地搖頭。

    方星驟然轉身,臉上已經變了顏色,大步走到我身邊,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唐先生,我有個冒昧的請求,希望能跟沈先生單獨出去談談。也許……也許我能說服他做些什麼……」

    她的話,一下子打破了覆蓋在我、唐槍、無情之間的堅冰。

    唐槍立刻點頭:「好,請便,請便。」

    「那麼,沈先生,請跟我來?」她牽起了我的手,另一隻手掩在急促起伏的胸口上,滿眼都是哀懇之色。

    我隨著她穿過甬道,回到一樓大廳,但始終保持沉默,不說一個字。

    「沈先生,請聽我說,不要中途打斷我,一定要聽我把話說完。」她在樓前台階上坐定,雙手用力地捂著臉,彷彿剛剛經過一番激烈運動,現在已經完全精疲力竭了。

    我點點頭,連一個「好」字都省略了。

    「我說過,以前好像來過這裡。當我站在那扇門前,有那麼一瞬間,自己的身子變得又輕又薄,從那些光點來處直穿進去。那裡,有一個絕美的女人被一條玉鏈鎖著,光影打在她身上,就像是一幕舞台劇裡的悲情場景。我來不及開口,一個赤裸著上身的凶惡大漢從暗影裡一步衝出來,毫無預兆地當頭一刀砍下來——」

    她的雙手瑟瑟顫抖著,伸手去口袋裡亂摸,連聲自言自語:「煙呢?我的香菸呢?」

    我緩緩地握住她的右腕,右掌貼住她的掌心,把自身的內力無聲地灌輸進去,以此來壓制她越來越急的脈動。

    「那只是幻覺罷了,不是嗎?」我努力地安穩她。

    「是,那是幻覺,但同樣的幻覺已經在我生命裡出現了數千次。這一次,非常非常接近於真實的感受,我甚至能聽到大漢發出的狂躁之極的喘息聲,死亡的陰影急速籠罩下來,避無可避,而我只能引頸受戮。」

    她找到了台階上丟下的一個菸頭,死死地捏在指尖上,另一隻手摸到打火機,連打了幾次,打火機終於亮了。

    我張口吹滅了那團火苗,低聲斷喝:「夠了!你的無上定力呢?我告訴你,那只是幻覺,不會成真。方老太太一生稱雄於黑道江湖,別給她丟臉,拿出自己的勇氣來好不好?」

    方老太太的傳奇經歷是黑道人物最津津樂道的話題,關伯就是一個很典型的例子。

    「我會死,我會死在這裡,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方星歇斯底里地大叫著騰身而起,但我早有防備,單掌按住她的頭頂百會穴,勁力微吐,她便一下子昏死過去,無力地倒在我懷裡。

    她的情緒正處於極度的震盪變化中,需要徹底冷靜一陣。

    我輕輕地抱著她,在台階上坐好,遠眺著動盪不安的湖水,一陣悲涼感油然而生:「每一個與那大漢對敵的人都會死,那男人為什麼會用沈家飛刀?難道都是與沈家密切相關的人?每一個女人手裡所持的,是不是碧血靈環?這場戰鬥中,為什麼又會有活佛的參與?他們每一個人真的都已經死了嗎?是死於無窮無盡的幻覺,還是此地真的曾發生過無數次激烈的戰鬥——」

    突然之間,遠處那條瀑布消失了,白練經過的地方裸露出凹凸不平的黑黢黢岩石來。

    「這是一個什麼兆頭呢?」我猛的一驚。

    地下暗河裡的水很少有枯竭的時候,除非有山崩、地震之類的巨大地質災難,才會徹底改變它的存在狀態。我懷疑是不是自己引爆藏寶室裡的炸彈時,過於猛烈的爆炸,令得鬼墓的結構發生了巨大的坍塌?

    果真如此,巫師、貓科殺人獸都會被埋葬,再加上紅龍苦心孤詣保存下來的近衛團和共和國衛隊師人馬,而鬼墓也真的成了「人鬼同途」的巨大墳墓。

    昏迷中的方星嘴角仍然不斷地抽搐著,像一個被噩夢嚇到的無辜孩子。她的手臂蜷縮在我胸口上,無意識地緊抓住我的領口,一次又一次地扯動著。

    「死亡與殺戮,是黑道人物最常見的一幕,怎麼會讓方星激動如斯呢?」我凝視著她的臉。大家經過了一路逃亡後,都已經疲憊不堪,每一分鐘都在持續憔悴下去,方星也不再有例外,兩邊眼眶都黑了一大塊,眼角也出現了極短極淺的細微皺紋。

    「我們一定能離開這裡,不再讓你擔心未來。」我握著她的手,無聲地做了鄭重的承諾。

    其實,方星一開始在我的生活裡出現,就是一個別有用心的窺探者,但她直接表明了自己的來意,並且跟我一起籌策進老龍的別墅盜取碧血靈環的計劃。所以,她「曾經」是我的戰友,雖然也對我隱瞞了太多細節。

    「她還好嗎?」無情的聲音低沉地響起在我身後。

    我緩緩地點點頭,沒有轉過臉去看她。既然大家都承認相遇是一場騙局,再多說什麼都是沒有意義的。

    「沈先生,我仍然向再次聲明,去港島那件事,不是唐槍的支使。他希望你能參與探索鬼墓的行動,之前給你寄送那塊神秘的黑色石板畫,亦是想喚起你的興趣。但是有一點,他絲毫沒有設計引你前來的意思。他說過,你是他唯一的朋友,你們兩個雖然行走的道路不同,但內心深處同樣孤獨,唯有真正的孤獨者才會以心相交,彼此契合。」

    她始終站在我的背後,這種交談方式,似乎更容易令人吐露心聲。

    「是嗎?」我淡淡地回應她。

    「事關他的身世,我不想你誤解他,而造成這一切的恰恰是我。」她澀聲回答。

    誤解與否,對解決目前的困境毫無幫助,我不想討論這個問題。不過,無情喜歡自言自語的話,那就由她去好了,我無權干涉。

    方星呻吟了一聲,吃力地舔了舔嘴唇,又一次沉沉睡去。

    「他一直懷疑自己與紅龍有關,因為第一次進入此地時,他便有了似曾相識的感覺。上個世紀爆發第一次海灣戰爭時,阿拉伯媒體曾經披露,紅龍的左右腳心裡各有一個天生的紅色感嘆號,而唐槍腳下,也有這種奇怪的特徵。沈先生,你的江湖閱歷比我廣博得多,應該聽說過相士們對紅龍的評價,是不是?」

    這段沒頭沒腦的話讓我的心情一下子激盪起來,華裔相士們把紅龍腳心的感嘆號稱為「天生殺人犯印鑑」,身體上帶有這種標記的,一定會挑起人類社會的巨大災難,害得上萬人死於顛沛流離之中。

    他們舉出了中外歷史上的十幾位著名人物,以此來驗證自己的理論。我記得最清楚的幾個例子,是中國的霸王項羽、三國劉備和明末清初的闖王李自成,與以上三人有關的正傳野史裡,都有他們足底生著「紅刃血滴」的記述。

    中國曆朝歷代的史官,向來喜歡故弄玄虛,把感嘆號形狀的胎記形像地稱為「紅刃血滴」,誤導了相當多的人,以為那是天生的不祥之兆。仔細想想,所謂的「紅刃」和「血滴」,豈不就是組成感嘆號的兩個不同部分?

    我沒看過唐槍的足底,但阿拉伯媒體上對紅龍的腳心做過連篇累牘的報導,搞得全球社會盡人皆知。

    「還有什麼?」我並不以為單憑這樣一個偶然的相同點就能武斷唐槍和紅龍之間的關係。

    「記得在圓形大廳裡紅龍的刻字留言嗎?那個匕首刺穿玫瑰的標誌?我們都知道那是屬於紅龍的專用標誌,而唐槍保留的一個嬰兒肚兜上,也有同樣的標誌。當年,他被別人丟棄在孤兒院門口時,身上繫著的就是那個肚兜。」

    無情終於轉到我的面前來,俯身看著方星的臉。

    「這些事,我從來沒聽唐槍提過。」我冷靜地分析著無情說過的每一句話,仔細地辨別真偽。

    「唐槍就在下面,你隨時都可以去問,去看,這並不是件多麼值得驕傲的事,成王敗寇,如果把紅龍與美國總統的地位對調,他可能早就宣揚給全球媒體知道了。方小姐,可以睜開眼睛了嗎?」

    她的提醒,讓我意識到方星早就恢復了知覺,只不過一直都在閉著眼睛偷聽。

    「唔,我的頭好痛,不過還能勉強支撐著聽完無情小姐的故事。接下來,無情小姐是不是要力勸沈先生出手,破解那道機關了?」方星撐起身子,離開我的懷抱,自然地梳理著凌亂的頭髮。

    出乎我意料的是,無情居然很肯定地回答:「不,你恰恰說錯了。」

    方星詫異地「嗯」了一聲,漆黑秀氣的眉倏的揚了起來:「怎麼講?呵呵,真人面前不說假話,無情小姐已經玩了一次無傷大雅的陰謀,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使用同樣一招?」

    她的目光一掃,也意識到了瀑布那邊發生的變化,臉色變得越發難看了。

    我站起身,不願意大家再浪費時間,坦白地告訴無情:「那道門是打不開的,設計這種特殊防盜門的團隊已經在墨西哥的一次空難中集體離世,他們的產品核心秘密也隨著四台筆記本的燒燬而永遠地成了不解之謎。現在,除非找到與這扇門匹配的光動能鑰匙——」

    這個答案,她和唐槍也很明白,沒必要細說。全球現存的四百多扇「都市保護神」已經被暴力破壞九成以上,那是一件毫無辦法的事。在鬼墓下的空間裡,沒有充足的動力電源和重型破壞錐,就算想進行暴力破解,也是不可能實現的。

    提及破門盜墓,唐槍是絕對的內行,我說過的每一句話他必定也早想到了。

    「那麼,我們只有無功而返、永遠地忘記這件事了?」無情嘆了口氣,就像突然卸下了肩頭的一副重擔似的,身體一下子挺直,滿臉烏雲也散去了大半。

    我和方星同時點頭,無情臉上立刻出現了舒心的笑容,微微鞠躬致禮,快步向大廳裡走回去。

    「嗯,好像有點古怪啊?她費了那麼大力氣輾轉把咱們引到這裡來,一聽說破解無門,竟然——噢,我懂了,我懂了!」方星猛然擊掌,望著無情的背影,點點頭,又搖搖頭。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願意與紅龍扯上關係,當五角大樓發出撲克牌通緝令時,所有跟紅龍有關的人都倒霉透頂,逃得再遠,躲得再深,都被美國特工們挖掘出來,最終送上刑場。以唐槍那種身份,一旦確認與紅龍的關係,只怕立刻就要在江湖上銷聲匿跡,隱姓埋名,之前所有的名聲地位,都將付之東流。

    「看得出來,她很愛他,所以希望他能夠永遠好好活著,即使一輩子都不知道自己的根底,只要兩個人活著在一起,就一定會快樂。」方星感慨頗深,好像已經忘記了自己之前的暴烈衝動。

    瀑布徹底停了,連斷斷續續的涓流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很難相信,我們三個就是從那上面隨著湍流一起墜落下來的。

    「我覺得,那是一個巨大的不祥之兆。」方星不肯停嘴,努力地在尋找話題,試圖把自己內心所想掩蓋起來。

    我不知道無情會向唐槍說什麼,也不知道後者的反應,現在,反而是方星的表現更令我生疑。

    「你在幻覺裡看到了什麼?」我輕描淡寫地問。

    方星的表情一下子僵硬住了,半晌才喃喃地自語:「看到了什麼?我究竟看到了什麼?呵呵,你真的想知道?」

    我非常肯定地點點頭:「如果與我有關,我就想知道。」

    陡然之間,瀑布上方極遙遠處,傳來我們兩個都很熟悉的「嗚嗷」一聲怪叫。

    方星瞬間臉色大變:「老天,它們……它們還活著,這真是一件糟透了的大事!」她狠狠地罵了一句,回身巡視著這幢沒有門窗的大樓。

    這樣的建築物根本無法阻擋貓科殺人獸的突襲,唯一能夠做為庇護所的地方,就是那立柱下的地宮。不過,地宮下面狹小的空間,能夠儲存的氧氣非常有限,而且沒有糧食和飲用水,七十二小時內就會讓我們捉襟見肘。

    殺人獸還活著,這是毋庸置疑的,關鍵是還有幾隻活著。以我們四個人的實力,對付其中一隻會比較容易,假如上三隻、五隻、十隻,那就——

    我不願再想,騰的起身,想轉到大樓的後面去。

    「沈先生,不必觀察地形了,大樓是建築在湖心的石岸上,只能憑泅泳離開,但我們並不知道哪邊才是生路。這一點,得問問你的好朋友唐槍才行。」方星已經失去了戰鬥的勇氣,連檢查槍彈的力氣都省了。

    「貓,會不會游水?」隔了一會兒,方星忽然興奮起來,孩子氣地笑著問。

    答案是否定的,但我們無法肯定那些外表像貓,而實質上不知為何種生物的傢伙會不會游泳。從瀑布下方到石岸,間隔一百米左右,它們果真不會游泳就好了,就算從瀑布上墜落下來,也得被全部淹死。

    我搖搖頭:「貓科動物基本不會鳧水,偶爾能夠游泳的,也只是在潛水裡。我剛剛觀察過,湖水最淺處也有四米以上,足夠淹死一隻小貓了。」

    這是最樂觀的估計,延伸來想,瀑布停了,是否地下暗河那邊也發生了狀況?那麼殺人獸通過古井裡的繩子,自然能一路追擊到此,很快便會出現在瀑布頂上。可惜我們手邊沒有狙擊步槍,否則的話,它們高踞在上,是最明顯的狙殺目標。

    「但願如此,但願老天保佑,假如一切與我們設想的恰恰相反,那就只能壯烈捐軀了。」方星看上去非常疲憊,其實早在鬼墓裡的時候,我就發現她的耐性消耗殆盡。現在,她的精力也快沒有了,正如強弩之末,僅僅是在勉強支撐罷了。

    「剛才,你看到了什麼?方便不方便告訴我?」每個人都有好奇心,假如無法脫困,不如先解開心裡這個疑團再說。

    方星轉了轉眼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既然沈先生真想知道,我就班門弄斧一次,施展『天心通』,把一切幻覺告訴你,但你得承諾不許笑我?」

    我怔了一怔:「什麼?笑你?我怎麼會笑你?」

    據江湖上的消息靈通人士傳言,「天心通」是方老太太最擅長的異術秘技之一,她鍾愛方星,當然會悉心竭力地傳授給自己的寶貝女兒,方星的話必定只是一般性的謙虛客套。

    方星走近我,拉住我的雙手,四目緊緊相對:「什麼都不要想,只相信我,完完全全地相信我,相信我會帶你去一個神秘的地方,跟著我,緊跟著我……」她的話越來越輕柔,帶著巨大的催眠成分。

    我努力靜下心來,絲絲入扣地配合她的催眠,漸漸地覺得她的雙眼中幻化出了兩道七色光彩。一閃念間,我感覺到勁風和沙粒正在撲面撲來,打在我的臉上,火辣辣的疼。

    方星不見了,天地一片昏暗,只能看見滿地黃沙滾滾,不一會兒便將自己的雙腳陷住了。這種沙塵暴在伊拉克沙漠上很常見,我知道自己必須得先找一個避風的地方。恍惚之間,我發現左前方百米之外,隱約露出一個錐形尖塔,馬上調整方向,迅速奔過去。

    我感覺到自己處於一個陡峭的斜坡上,越向前,那尖塔就變得越高。五分鐘後,我終於到達了尖塔腳下,胡亂地找到一個門口便衝了進去。進門即是階梯,就是像羅馬鬥獸場裡的那種,我收不住腳,一直向前衝,到達了階梯盡頭的四方廣場。

    停下腳步後,仰望四周,那種鬥獸場的感覺更為強烈,自己也彷彿變成了羅馬囚徒,等待著與無名的怪獸一拚生死。

    「到這裡來,到這裡來吧,到這裡來……」一個女人的聲音在呼喚我,她出現在廣場正中的一張白玉椅子上,正在向我招手。我還沒看清她的樣子,已經渾身一震,閃電般地回想起自己小時候被母親召喚時的情景。

    母親也擁有這樣一把高貴華麗的椅子,是用質地最完美的新疆白玉雕成,就擺在老宅的露台上。黃昏之前,她總會喊我過去,檢查一天來的學習和武功。前面那女人的手勢和姿態,都與母親相似。

    我呆了幾秒鐘,立刻向前飛奔,耳邊聽到「嘩啦、嘩啦」的輕響,卻是那女人身上纏繞著一條白玉鏈子在節節相碰,如同古箏輕撥、琵琶慢挑之聲。

    「你終於肯來了,又一次被宿命的輪迴推到這個位置上。這一次,是悲劇重演,還是破舊成新?你有預感嗎?」她向我伸出手來,臉上帶著雍容華貴的微笑,但那隻手腕卻突兀地空著,既沒有手鏈,也沒有鐲環。

    她是一個絕美的女人,玉雕般的白膩肌膚,溫柔寧靜的眼睛,高挺的鼻樑,唇線完美的丹唇——空氣中飄蕩著發自她身體的甜香,就像春夜裡暗放的千百種花香夾雜融合之後的餘韻。

    「你是誰?」我的眼窩立刻潮濕了。

    「你知道我是誰,是你的親人,最親最親的親人。」她微笑著,兩排潔白閃亮的細密牙齒,從丹唇中微微露出來。

    「我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我凝神而立。

    「這是一個舞台,僅供強者馳騁的舞台。在這裡,將會展開一場勇士的甄選,我們必須派最強悍、最勇敢的人去完成使命。大洪水來臨之前,我們必須找到所羅門王的封印,把妖靈重新封印起來。真正的勇士,很快就會領悟到自己的使命,不必任何先知的教導。現在,去完成你的表演吧——」

    她輕揮手臂,繞在臂彎裡的無暇玉鏈又一次叮叮噹噹地脆響著,譜成了一曲婉約動聽的樂章。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35
第七章 秘室裡的世界

  一陣殺氣突地席捲而來,那個赤裸著上身,披肩散發的大漢飛煙一般出現,雙手斜舉大刀,泰山壓頂般砍下來。我的飛刀隨意念激飛,一閃身,刀尖已經穿入了對方的喉嚨裡。

    「雖然是非常犀利的刀法,卻只能夠對付普通人,你想不想見識一下,什麼才是絕頂之刀?」那女人起身,裊裊婷婷地走過來,從木立的大漢喉間拔出飛刀。

    「想。」我看著她的背影,聯想到的是早已經失去音訊的父親和母親。

    這麼多年,關伯與我相依為命,我逐漸學會了堅強,把關於他們的記憶塵封起來,但那僅僅是塵封,而不是永遠的遺忘。只要有個合適的機會,那些記憶會自動浮上來。

    「絕頂刀客真正的致命之處,是用你的全部身心發出飛刀,而不是僅憑一雙手或是兩隻胳膊。試想一下,在白駒過隙般的一瞬間,你的刀能留住什麼?想想看,答案是——『時間』。用你的刀留住時間,才是最偉大的刀客。簡單說,當飛刀離開你的指尖時,必須賦予它超越光速的力量,唯有如此,對方的一切躲閃趨避都會變得無足輕重。」

    她凝視著刀鋒,側耳諦聽,唇邊忽然露出一絲微笑:「來了。」

    剎那間,大漢踉蹌後退,四面的座位後頭,倏的衝出一大群黑貓,三三兩兩地奔走跳躍著,眼睛裡閃爍著詭異的碧光。

    「時間,記住,用刀鋒超越時間——」她低沉地叫了一聲,右手一甩,飛刀破空激射,一連貫穿了三隻黑貓的脖子,把它們緊緊地釘在一張石凳靠背上。

    「看清了嗎?」她充滿憐惜地看著我。

    我點點頭,黑貓的身法非常靈活,最擅長在空中扭腰轉體,改變自己的滑翔軌跡,射中一隻已經是難能可貴,她竟然一刀便射穿了三隻。

    古代的大劍客喜歡說「手中有劍、心中無劍」,同樣的道理也可以放在飛刀上,甚至世間任何一種武器上。

    「跟我走吧,外面的風沙停了。」她揚起下巴微微一笑,讓我如沐春風一般。

    我們出了這鬥獸場,重新站在風景如畫的大沙漠裡。大漠的脾性反覆無常,剛剛還是沙塵滿天飛的壞天氣,轉眼間又變成了風平沙靜,藍天朗日。右側近處,有一座古怪的尖塔直刺天空,在日光照射下,渾身發出燦燦的金色光芒。

    起初,我一直認為自己是在伊拉克沙漠,才沒有及時認清那尖塔,因為它的形狀太像埃及的國寶級建築金字塔了。仔細辨認之後,那果真是一座金字塔,並且是吉薩高地上最引人注目的法老胡夫金字塔。

    「奇怪嗎?不奇怪,我們是在埃及沙漠裡。歲月之河,馬上會把『五重鬼樓』帶走,送到它該去的地方。而你、活佛、雪山聖女,都會各司其職,踏上扭轉乾坤的未知命運,我們還會再見,那時候,我希望你已經找到聖女,集合眾人的力量,剿滅妖怪,讓所羅門王的光輝照徹大地。」

    她看穿了我心裡在想什麼,用一種包容一切的母性口吻溫和地敘述著這一切。

    「用心去經營,你就能解決最困難的一切,因為你與生俱來便擁有掌控世界的力量!」女人從脖子上摘下一枚五彩斑斕的水晶鑰匙,輕輕地放在我掌心裡,「帶上它,總有一天,會有人來找你,並且解開所有的未知之謎。」

    這不是我想借助方星的「天眼通」所看到的,而那猙獰大漢也沒有給我造成任何的危害。

    「我的父母在哪裡?那些繪著各種各樣圖畫的黑色石頭代表的又是什麼意思?我們該從哪裡離開?」我記得自己最關心的問題,終於大聲問出來。

    「那些,只是歷史長河裡的一點點迴旋浪花罷了,一點都不重要。記住,人類歷史的苦難遠比個人的苦難深重,每一個被寄希望於拯救世界的英雄,都該犧牲小我,保存大我。唯有做到心底無私,才能激發內心深處的大智慧來。記住,找到聖女,創造出你們的下一代,這是一場曠日持久、生生不息的大戰,千萬別心存僥倖,意圖一戰成功——」

    我倏的醒了過來,驚覺方星的臉緊緊地貼過來,鼻尖幾乎抵在我的鼻尖上。

    「醒了?」她略帶尷尬地笑了笑。

    幻覺中的一切煙消雲散,但某些情節還是牢牢地刻畫在我記憶裡。

    「我看到,是川流不息的大洪水,把『五重鬼樓』帶到了這裡,而它之前遠在胡夫金字塔下。它鎮壓著封印妖魔鬼怪的銅瓶,而金字塔又壓在它上面,如果能一直保持這種穩定結構的話,妖怪永遠都逃不出來,但是隨著大洪水的滔滔沖刷,鬼樓的一切附屬物都被洗滌殆盡,而隨著鬼樓一起漂來的封印銅瓶又發生了意外——」

    我又聽到了殺人獸的怪叫聲,再次打斷了方星的敘述,並且有越來越迫近的態勢。

    「現在,銅瓶就在那扇門後面,我不知道紅龍是怎麼介入到這件事裡來的,但這扇門的購買者屬於紅龍麾下的一家秘密武器公司,一定就是在紅龍的授意下,把門安在這裡。沈先生,我們的確需要打開那扇門,不為唐槍,只為我們的將來。」方星的眉深皺著,對我的沉默又一次失去了耐性。

    方星的「天心通」只施展了一半,其實我很希望再多聽一會兒那女人的教誨,就像小時候總希望母親停下來把我攬在懷裡說話、背詩、講故事一樣。她身上具備的光輝母性,正是我自小就缺失並渴求的。

    「沈先生?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方星焦灼地低聲叫我。

    瀑布之上,鬼影憧憧,殺人獸正在逡巡接近。

    我轉身走向大廳裡的暗洞,方星大步跟過來,一路追問:「沈先生,你已經有了打開那扇門的辦法,對不對?」

    簡單來說,「都市保護神」的開啟原理是這樣的,一百四十四個光源點發射出波長不一的可見光,可以同時被匹配的光動能鑰匙接收到。然後,鑰匙這一方會以相同波長和強度反饋回光源點。當這個發射與反饋的過程高度統一時,門禁系統會得出一個「動作同步」的結論,下一步就會自動開啟大門。

    當唐槍把這種門的資料寄給我時,我已經設想到一種投機取巧的開門方式,便是以一百四十四柄飛刀同時射向光源點,用刀尖把光線反射回去,代替光動能鑰匙。這種方法理論上可行,但要求飛刀的所有落點準確無誤,不得有稍許偏差。

    我們回到那個方形大廳,唐槍端坐在門前,正在垂著頭冥思苦想。以他的智慧,一小時解不開的難題,一輩子也解不開,那已經是他思想的極限所在,再怎麼長考都是無用的。

    無情靠在石龕下面,滿臉疲態盡露,嘴唇上已經起滿了灰白的水泡。

    「我一直在勸他,但磨破了嘴皮子,他都不聽,一定要在這裡長坐下去。沈先生,我感覺唐槍要走火入魔了,請你……勸勸……他……」她虛弱地干咳起來,嘴角立刻滲出了鮮紅的血絲。

    她的手裡捧著一隻水袋,但塞子連動都沒動過。

    方星動容:「無情小姐,你該喝點水才是,嚴重缺水的話,會對身體造成巨大的傷害。」

    同為女孩子,她應該更能體會到無情的良苦用心,唐槍不喝水、不吃飯、不離開,無情也會這麼做,用糟蹋自己的身體來逼迫唐槍起身。

    我走到唐槍面前,他的臉色更加憔悴,眼窩深陷,眼珠乾澀疲倦得連轉動一下都很艱難了。

    「沈南,你走吧。」他只說了幾個字,乾裂的嘴唇上同時迸開了幾條小口子,血珠四起。

    「我來開門,你和無情退後,好不好?」我溫和地微笑著,借勢攙住他的右臂,要把他拉起來。

    「你答應了?」他的眼底深處漸漸有了光彩。

    我向方星打了個招呼,她接替了我的工作,一手攙著唐槍,一手拉起無情,慢慢地退向甬道。

    「用心去想,刀隨心動。」我閉上眼睛,在腦海裡描摹著那個絕美女人的笑容。

    方星說過,她就在裡面,就在那扇門的後頭,也即是說,只要我一舉成功,就能開門見到她。所以,這一次,我的飛刀寄託了太多人的夢想,只許成功,不能失敗。

    當心情平靜如深潭死水之時,很多兒時的記憶悄然浮上來。父親在月下樓頭練刀,射擊暗影裡點燃的香火頭;父親在淒風苦雨中練刀,射擊簷前跌落的水珠;父親在荷葉田田的湖上舟中練刀,射擊晚風中搖曳的令箭荷花……

    我是他的兒子,理應繼承他和母親的一切優點,再把這些父母生命中的精髓灌輸到自己的武功之中。

    「手中有刀,心中無刀;手中無刀,心中有刀——」我輕輕鬆鬆地旋身,刀已經在指尖,不僅僅出現在指尖,而是身體的每一個關節部分都能夠隨心所欲地扭轉,變化為一隻握刀的「手」。身體的旋轉速度越來越快,直到我感覺自己即將離地而飛的時候,才渾身驟然緊縮聚力,而後瞬間放鬆,密如春夜豪雨一樣的飛刀射向石壁上的光源點。

    那絕美的女人只說了短短的幾句話,卻猶如醍醐灌頂一樣,把我的心門霍的打開,於刀法的領悟上躍升到了新的境界。飛刀只是凡鐵一塊,真正駕馭它的是我,只有將自己的思想貫注於這柄小刀上,才是真正的「刀神」境界。

    大廳裡忽然一黯,當飛刀墜落光線復明時,那扇門無聲地滑入左側的石壁中,露出裡面的一個狹窄空間來。最先映入我眼簾的是一個坐在椅子上的女人,她的身上纏繞著幾十道白玉鏈子,牢牢地跟椅背鎖在一起。她的前面五步之外,是一隻半截嵌在石頭裡的黃色雕花銅瓶,肚子極大,口極細,與我們在壁畫中看到的大同小異。

    「好了,原來這樣也可以打開?」方星第一個反應過來,飛奔到我身邊,凝神打量著這個僅有五米進深的空間。

    我的心猛的一沉:「那女人好像是……不會動的?她已經死了?」

    從這個角度看,她的側影嫵媚而姣好,只是臉上的淡淡笑容是一成不變的,更沒有因為我打開了那扇門而受驚轉身。我不得不接受這樣一個事實——「她是一個真正的死人。」

    我的心一下子冷了下來,彷彿一個探寶者歷盡艱辛進入寶山之後,卻發現自己真正想要的已經被別人拿走,那份由高樓直墜深谷的失落感,無法用言辭來表達。

    嗖的一聲,唐槍越過我和方星的頭頂,穩穩地落在銅瓶旁邊,毫不猶豫地俯身,從銅瓶裡取出一本薄薄的冊子來,匆匆掃了一眼,突然單手拔槍,指向我和方星。

    「你想幹什麼?」方星大怒,臉上的喜悅頓時一掃而空。

    「你們退後,等我搜查一遍,再放你們進來。」唐槍沉著臉,擺明了「先下手為強」的路數。那個空間的角落裡還堆著幾隻青銅箱子,但都不如這只突兀的銅瓶顯眼,我細緻地注意到,一個鑲金嵌銀的瓶塞跌落在那女人的腳後跟位置,應該是屬於銅瓶的。

    方星還想爭辯,我拉了拉她,立刻開始後退。唐槍有些緊張,我們沒必要跟他爭一時之長短,暫且給他時間,讓他能夠迅速冷靜下來。

    「沈先生,你真的還是打開了那扇門,我不知是不是該說句謝謝——」無情走過我們身邊,站在方形大廳裡,遠遠地看著快速翻檢著那本冊子的唐槍。她希望誰都打不開那道門,希望唐槍一輩子不要知道自己的身世,但命運的安排就是如此奇怪,我還是機緣巧合地打開了它。

    「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方星掙脫我的手。

    我強烈地預感到,那個秘室與她焦躁不安大有干係。假如殺人獸跳崖踏水而來,我們不得不被逼迎戰,這將是一場決定生死存亡的慘烈戰鬥。換句話說,要想活下去,最好從現在起就要做準備。

    「時間已經不重要了,我們必須幹掉那群貓科殺人獸,否則將會有更多的人類遭到荼炭,知道嗎?」我以為方星應該能夠很容易地理解這些,但她快速地踱來踱去,心神不寧地唉聲嘆氣著。

    「我必須去,我必須到那秘室去,沈先生。」她停下來,迅猛地抽出手槍,「嘩」的一聲撥動了閃亮的轉輪,進一步強調,「必須去,那裡有我最想要的東西。」

    她的想法很危險,而且也太小瞧了唐槍。以我對唐槍的估計,此刻處於極度亢奮中的他,比一隻殺人獸更難對付。方星闖進去,轉眼就是一次你死我活的火拚,這是我最不願意看到的。

    我伸臂攔住她,不放她回頭。

    驀的,唐槍在秘室裡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吼叫,嚓的一聲打著了打火機,把那本冊子點燃。火苗騰空而起,把秘室映得異樣的明亮。

    方星一愣,凌空翻身,掙脫了我的阻攔,飛身趕向秘室,把站在大廳中央的無情一下子撞倒。與此同時,唐槍扣動了扳機,「砰砰」兩聲槍響,無情已經肩頭中彈,斜著飛了出去,撞在右側石龕上。

    唐槍的槍法相當精準,一個聰明人做任何感興趣的事都會觸類旁通,舉一反三。他在長期的盜墓生涯中,為了隨時隨地殺人保命,被逼苦練射擊,終於有了今天的成就。我說過,方星太小看他,才會吃虧。

    「不要開槍,大家都冷靜些!」我急促地衝到大廳中。

    剎那間,唐槍的槍口又一次上抬,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的食指發力扣動扳機的動作,但我沒有受傷,是無情在槍響的瞬間橫移身體,擋住了射向我的三顆子彈,血花飛濺中倒在我的懷裡。

    飛刀已經在我指尖,卻被她無意中擋住,否則的話,唐槍的子彈射出,我的飛刀也就到了他的頸下,恰是一場「魚死網破、你死我活」的激戰。

    三顆子彈全部射進了無情的左半身,胸口的血洞裡不停地汩汩冒出鮮血,但她還能喘息,吃力地從口袋裡取出一個黑色木盒,塞進我的手心裡。我之前見過這盒子,正是盛放著「定風珠」的那一個。

    「這個……送給你,沈先生,請好好保管它……」她的嘴角湧出大團的血水,緊緊地皺著眉望著我。沒有專業止血設備的情況下,她受了如此致命的槍傷,幾乎是必死無疑的,而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死,毫無辦法。

    「我很高興……認識你……」無情拼盡全身力氣說話,吐出的鮮血越來越多,濡濕了一大片地面。

    「不要說話,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我試圖阻止她,但她雙手抓住我的衣領,死死抓著,像是撈到了生命裡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唐槍晃晃蕩蕩地夢遊一般退出秘室,而方星則見縫插針地闖了進去,直奔那坐著的絕色女人。

    無情要死了,最該陪在他身邊的是唐槍,因為她是那麼愛他。

    我默默地把無情送到唐槍的懷裡,他似乎已經木然了,不說話,也沒有任何反應動作。

    方星在秘室裡一直沒有開口,只是靜靜地合掌站在那女人面前,絮絮叨叨地唸誦著什麼。

    我放開無情,緩緩地步入秘室,從乾燥的地面上拾起那隻屬於銅瓶的圓形塞子。塞子頂上鏨刻著綠色的豹皮花紋,與歷史文獻中記載的所羅門王封印一模一樣。再看嵌在地上的這只半人高的銅瓶,亦是通身雕刻著豹皮花紋,與塞子渾然一體。

    「是誰拔開了塞子?銅瓶中原先藏著什麼?」很多疑問,永遠都找不到答案,因為我們目前看到的都是不會說話的死物、死人。而唯一有文字記載的冊子又被唐槍燒成了一團灰燼,連個紙片都沒留下。

    「難道紅龍設置了這樣一道萬難打開的門,為的只是封住她和一隻銅瓶嗎?」我懷疑這樣做與放在外面大廳裡是沒有什麼區別的,反正此地人跡罕至,是一個早就被世界遺忘的角落。

    「沈先生,這個是屬於你的,對不對?」方星從女人的指縫裡取下一枚三寸長的七彩水晶鑰匙,與幻覺中那女人給我的一模一樣。我順手接過來,仔仔細細地看了幾眼,然後小心地投入口袋裡。

    那女人說過,帶著這枚鑰匙,就會有人來找我。至少,當到訪者出現時,我還能得到一些關於她的有用線索。我轉到她的正面來,看著她臉上的笑容,忽然覺得,她雖然死了,但精神卻是永恆的,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帶給人幻覺,用靈魂的力量來影響人類的行動。

    「嗚嗷——」

    一聲震耳欲聾的吼叫聲彷彿就響在耳邊,我和方星對視,都從彼此眼中讀到了惶然。

    「是那東西!難道已經上岸了?」方星垂手摸槍,驀的「哎呀」一聲叫起來。她的右肩被唐槍的子彈擦破,鮮血早就濡濕了半條肩膀,但她還是支撐著取出手槍,握在左手裡。

    「你在這裡別動,我去關閉石板門,暫時避一避。」地宮是我們唯一的庇護所,外面的空曠高樓,毫無利用價值,但我還沒來得及向外走,走廊盡頭光影一閃,一隻毛色漆黑、體型龐大的黑貓已經大搖大擺地跨了進來,肆無忌憚地揚起血紅色的眼睛,貪婪地瞪著唐槍和無情。

    貓科動物的鼻子很尖,並且非常嗜血,大概就是聞到無情的血腥味才踴身躍崖的。

    我回手取過了方星的槍,把她擋在身後,遙對走廊裡的怪物。從它的眼睛看,這是一隻成年殺人獸,肯定比那些還沒發育好的年輕殺人獸難以對付。

    唐槍俯身抱起了無情,大踏步向這邊過來,根本不在意走廊裡已然多了一隻怪物。

    「你們,出去。」他冷冷地吩咐。

    我拉著無情出門,身子貼向右側石壁,躡手躡腳地前進,試圖找到那傢伙的側面弱點。它很快便發現了我的意圖,搖了搖尾巴,無聲地走過來,翻著眼睛,盯著我和方星。

    「子彈不管用,那就再給它顆炸彈嘗嘗?」方星說完,忽然露出歉意的笑容,「對不起,我在潛泳時已經把武裝解除,現在除了一把槍、六顆子彈,其它什麼都沒有了。當然,還有這兩袋黃金。」

    「嚓嚓」兩聲,殺人獸的前爪在地上示威似的刨了兩下,火星飛濺之間,地上已然多了兩道深深的劃痕。它的指甲比普通刀劍還要鋒利,一旦抓在人身上,必定就是比黎文政更為慘烈的下場。

    「我們還能逃過這一劫嗎?」方星喃喃自問,輕輕伏在我的背上,低聲吟誦,「還君明珠淚雙垂,恨不相逢未嫁時。沈先生,你熟讀經史子集,應該明白無情小姐送你那顆珍珠的意思吧?她跟你相識雖然短暫,用情卻是極深,臨終之時,傾吐衷情,實在是叫人感動。」

    那兩句詩裡的深意,只有苦戀至深的人才能體會,我並不以為無情會在短暫相見的半個月裡愛上我,所以才放心地收下了「定風珠」。

    「不要開玩笑了,還是動動腦子,想想怎麼能幹掉這傢伙!」我顧不得反駁她,只是凝神盯著七步之外的殺人獸。

    七步,只是它飛撲一半的距離,也許它騰空躍起時,喉部、腹部會有些許破綻,但抓住那機會很難。就算射正部位,方星的槍膛裡又不是爆炸力巨大的開花彈,只是給對方添一個無關痛癢的血窟窿而已,仍然能夠對我和方星發出致命一擊。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36
第八章 歷經萬劫,突來援手

   「最好的辦法是躲進那扇門裡,只是不知道,我們的後退速度能不能超過它的撲擊速度?」方星的聲音越加沮喪了。

    躲進門裡與立刻亡於殺人獸爪下,不過是慢死與速死的差別。在毫無外援的情況下,七十二小時或者更長一點的時間裡,我們四個都會依次死亡,沒有第二種可能。當然,殺人獸的跳躍速度我們已經見識過了,不亞於江湖上第一流的輕功高手。

    近距離地觀察這只體長達兩米半的怪物時,梁舉慘死的那一幕又不由自主地浮起在腦海裡。紅眼、利爪、殘暴構成了這怪物的本質,但它為什麼會出現在港島殺人呢?難道是有人把它長途運送了過去?

    難怪警察對梁舉的死一籌莫展,若非親眼所見,誰會相信世界上還有如此詭異的貓科動物?

    方星突然「啊」的一聲,憤怒地大叫起來:「他們竟然要把門關上!天哪,沈先生——」

    我側身扭頭,用眼角的餘光一掃,那扇名為「都市保護神」的門正在無聲地關閉。唐槍抱著無情,木然地站在門裡,目光空洞地向我們看著,滿臉表情早就僵硬得如一塊蒼白的堅冰。

    「怎麼辦?」方星向地下張望,找不到一根可以把門扇別住的東西,陡然向右側閃出去,搬起一塊四邊形的石板畫,嗖的擲向門口。

    殺人獸應聲而動,撲向方星後背,利爪在半空裡劃出一道黑色的電光。

    我毫不遲疑地扣動了扳機,向它的左耳連續射擊。據生物學家研究,一切陸地生物身體上最脆弱的地方有兩處,一是鼻樑,二是耳洞。這兩個地方與自身的大小腦距離最近,並且充滿了脆弱的軟骨組織,輕輕一擊,都有可能令對方喪失抵抗力。

    「砰砰」兩聲槍響,殺人獸與方星同時落地,相距不足五步。幾秒鐘之內,它的頭上開始湧出鮮血,漸漸濡濕了耳朵與頜下的黑毛,隨即低落在地上。

    「咔吧」一聲,門扇頂住了石板畫,稍稍受阻,但瞬間便以巨大的剪切力擊碎了石頭,順利地關閉,徹底把我和方星的退路截斷了。

    「你能不能再次把這扇門打開,沈先生?」方星靠在石龕上,艱難喘息著,臉上浮現出慘淡的笑容。

    飛刀散落地跌落在地上,我已經盡力而為了一次,況且飛刀並不完全是由指尖發出的,我需要足夠長的時間,才能把它們一把一把放回原處,與身體的各個關節巧妙地貼合在一起,準備第二次出手。

    現在,強敵在前,根本不容我有喘息的時機。

    「嗚嗷——」殺人獸驀的坐在地上,前爪高舉,發出一聲幽長尖銳的吼叫,耳朵、眼睛、鼻孔、嘴巴裡同時開始滴血。它距方星那麼近,卻已然失去了辨別方向的能力,並沒有正對著她。

    我躡足走過去,拉起方星,悄無聲息地向外走去。那兩顆子彈射中了它的死穴,大概已經直鑽入大腦裡,讓它受了極重的傷。無論如何,我們得衝出去,拿到潛水衣後再想辦法。

    「沈先生,你好厲害!」一出了地宮的門口,方星便忍不住興高采烈地大叫起來。

    「只是湊巧罷了,這得歸功於你引它側撲,而且有一柄威力巨大的——」我拉著她的手飛奔出門,眼前的詭異情景一下子讓我們兩個驚駭得目瞪口呆,腳步頓止,拉在一起的手也僵立在半空中。

    潛水衣胡亂地堆在台階上,就在我們身前十步遠的地方,飛身過去就能拿到,不過現在穿不穿它都無所謂了。

    鬼樓前的台階下,正有幾百隻體型大小不一的殺人獸慢慢地聚攏過來。大一些的黑毛、碧眼、體態輕捷矯健,利爪與石岸摩擦時,不斷發出「嚓嚓嚓嚓」的刺耳聲音;小一些的比普通黑貓大不了多少,但仰著頭望向我和方星時,眼睛裡閃現的絕不是小貓們的怯弱依戀,而是一種發自心底的原始獸性。

    遠處,從瀑布之下到石岸邊緣,水面上稀稀落落地分散著幾十隻殺人獸,正在快速向這邊游來。

    方星大聲地嚥了一口唾沫,恨聲罵了一句:「讓唐槍去死吧!」

    槍膛裡還有四粒子彈,我身上還有不到二十柄飛刀,就算武器數量增加十倍,也沒辦法改變眼前噩夢般的困境。

    「就這樣吧——」方星長嘆,無力地坐在台階上。

    假如我們施展輕功飛奔上五樓,會暫時脫困,能夠支撐幾十分鐘,但也不是長久之計。這石岸四面環水,此刻瀑布頂上也出現了探頭探腦的殺人獸,偶爾還有幾隻在做高台跳水,嘩的一聲跌入湖水裡,過一會兒就從水面上重新露出頭來。

    「咱們估計錯了,這些傢伙都會游泳,並且看起來水性還不錯。沈先生,我寧願咱們沒來過鬼墓,寧願此刻安心躲在港島,過自己的太平日子。就算死了,也是死在床上、死在殯儀館裡,渾身灑滿鮮花,總比被它們撕得粉身碎骨要好。你說呢?喔,一切都要拜你的好朋友唐槍所賜,還有那個非常仰慕你的美女無情。沒有他們,你我就不會千里迢迢趕來送死,自願獻身做這些傢伙的貓糧——」

    她摸到了口袋裡叮噹作響的金條,抓了一把出來,在手裡掂了掂,嗖的彈出一根,射中了最近處的一隻殺人獸。這種打擊力度不啻於在給對方撓癢,它已經走到潛水衣前面,好奇而貪婪地嗅個不停。

    方星再度出手,一大把金條全部甩在那殺人獸腦袋上。

    「嗚嗷」,殺人獸低吼著,呲出兩排白森森的尖牙,緩緩地伏地,瞬間彈射而起,撲向方星。這種捕殺方式,與自然界的天生殺手美洲豹非常相似。唯一的不同點,美洲豹只有在極度飢餓時,才會向人類發動攻擊,從某種意義上說,它們懼怕人類,不太願意侵犯像我們一樣的高等動物。

    殺人獸則完全不同,在鬼墓下這種特殊環境裡,它們似乎把自己看成了世界的主宰者,可以肆意殺戮,毫無忌憚。

    殺人獸在半空裡霍的打了滾,頭部啪的一聲炸裂開來,鮮血與腦漿四濺中,身子橫向跌出五步遠,死撲撲地落在石岸上,把它的同類嚇得向四面閃開。

    方星回頭笑著:「沈先生,又是你救了我?多謝。」

    她沒有注意到,我是站在她左後方的,而殺人獸此時跌在她的左前方,我的槍法再好,也無法做到改變子彈的方向。毫無疑問,這顆長距離開花彈來自於我們的右側水中,是另外一個人暗中幫忙。

    「啪啪啪啪」,連續四聲響,又有四隻殺人獸腦袋被開花彈擊中,毫無預兆地炸開。

    「沒猜錯的話,好像咱們有救兵來了。」我向右側眺望,水面上蕩起陣陣漣漪,卻不見半個人影。

    地宮深處,那隻受傷的殺人獸發出驚天動地的吼叫聲,搖搖晃晃地爬了出來,慢慢走向樓外。我拉起方星,躲向大樓右側,儘量把自己暴露在狙擊手的視野中。不管來的是哪國高手,只要能幫我們脫離眼前的困境,就是我們的友軍。

    隨著殺人獸的叫聲,懸崖上閃現出越來越多的怪物,爭先恐後地跳入湖面,向五重鬼樓方向衝過來。

    「沈南先生,請到這邊來,我們是美國海軍陸戰隊第四十七小隊,奉命前來救援。」右側石岸上,一個穿著草綠色潛水衣的人揚聲大叫,他的手裡提著一支突擊步槍,一邊向這邊跑過來,一邊連續點射,擊殺著圍攏上來的殺人獸。

    在他身後,又有四名同樣裝束的士兵,憑藉著三支突擊步槍,一支狙擊步槍,迅速構築了灘頭陣地。距離石岸五米的水面上,一隻簡易橡皮筏浮上水面,上面的三名士兵抱著突擊步槍,呈三角形跪姿,瞄準水面上的殺人獸,暫時無聲待命。

    奔近的那人非常年輕,唇下留著帥氣的小鬍子,手裡捏著一張照片,向我臉上打量了幾眼,隨即熱情地伸出手來:「沈先生,我是四十七小隊隊長切尼,奉巴格達方面的命令過來接你。我們需要有一分二十秒的泅渡過程和一個六十度傾角的鋼索攀爬過程,你的體力有沒有問題?」

    我當然沒問題,只怕方星會支撐不住,畢竟她是個女孩子。

    「這位小姐是誰?」切尼皺了皺眉,看著方星,抬手一個點射,把一隻逼近的殺人獸擊出十步,翻滾而死。

    「她是我朋友方星。」我拉起她的手,關切地問,「還能堅持住嗎?不過最好把那些金條都扔掉,你說呢?」我知道,就算她一步都爬不動了,我也會全力以赴背她出去。大家一起進來,理所當然一起出去。

    「我當然沒問題!」方星咬著唇,抓出兩把金條,狠狠地擲向殺人獸。非常時期,這些能換來大把美金的貴重金屬已經一錢不值,只會拖住我們的後腿。

    我們在陸戰隊員的護送下,登上橡皮筏,穿好潛水衣,向大樓的右後方前進了一百五十米後,順序躍入水中。這裡的水深約為十三米,凹凸不平的岩壁上出現了一個黑黝黝的水下通道。進入通道後,方星的前進速度明顯地慢了下來,我把右手插入她的腋下,拖著她跟上士兵們的行進。

    穿過通道,我們到達了一片稍稍高於水面的石堤,頭頂幾乎要碰到上面緊壓下來的石壁。石壁上開鑿著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小洞,以六十度的傾角向上延伸著。

    切尼臉色嚴峻:「沈先生,我們接到的命令,只是救你出去,並不包括這位小姐在內。現在,情況緊急,那些怪物隨時都會跟上來。我要求你第一個爬出去,至於這位小姐,需要請示上級後再做處理。」

    海軍陸戰隊以「鐵血紀律」出名,執行上級指令時,一絲不苟,根本不打折扣。

    我完全理解切尼的難處,稍微沉思了一下,才緩緩地問:「攀爬距離有多少?按照你們的計劃,從這裡到安全地點,預計為多長時間?」

    切尼立刻回答:「直線距離三百七十米,我只為您保留了一小時。小隊的彈藥儲量並不充足,一切還要視怪物們襲擊的猛烈程度隨時調整。」

    五重鬼樓周圍出現了那麼多怪物,完全出乎我的預料,也許是由於鬼墓四層裡的大爆炸把所有暗藏的危險都震了出來,就像地震能夠驅使大批毒蛇集體出動一樣。試想一下,伊拉克士兵們與這些怪物同居在一起,自己的生命根本難以保障,只會成為貓科殺人獸的食物,何談為紅龍獻身效命?

    「沈先生,你走吧。」方星黯然一笑。

    在整個行進過程中,她的右腿、右臂一直都不太靈便,到達此地後,更是跛得越來越明顯。很顯然,在她投擲石頭擋住門扇的過程中,身體失去平衡,狠狠地撞在石龕上,因而導致受傷。再加上原來被唐槍射中的槍傷,體力已經是強弩之末。

    「你想放棄了?」我站在那圓洞的正下方,抓住那根輕輕搖晃著的軍用軟索。

    那麼長距離的攀登,對四肢的力量是一次嚴重的考驗,就算身體沒有受傷,要完成這個過程都會相當困難。

    「不是放棄,而是我明白自己已經做不到了。給我一支武器,讓我為大家斷後吧。」她向切尼伸手,切尼猶豫了一下,摘下自己肩上的突擊步槍,準備交給方星。

    我舉手擋住切尼,晃了晃軟索:「方小姐,我要你第一個向上爬。記住,我活著,就要你一起活著;我走,就會帶你一起走,來吧——」

    方星偷走了麥義的資料後,隱瞞了我很久,一直到進入鬼墓,才逐漸告訴我實情。其實,現在我仍在懷疑她沒有說出全部的秘密,還在瞞著我,但這並不影響我帶她出去。就像當年的關伯,明知道方老太太心裡藏著巨大的秘密,卻一直不加猜疑懷恨,只是固執地唸著她的好。

    我不是關伯,方星也不是方老太太,但我認準了的事,就一定全力去做,毫不猶豫。

    切尼立即反對:「沈先生,你做不到的,請不要讓我為難。」

    我抓住他的手腕,看了看表,斬釘截鐵地告訴他:「給我四十分鐘時間,一切都會沒問題。告訴你的人,隨時準備撤退。」

    方星還在猶豫,我伸手拖她過來,雙手把住她的腰,向圓洞裡送去。

    「沈先生,你這是在自尋死路,我們都很清楚,這位小姐會停在半路上,塞住通道,拖累大家。」切尼是軍人,不講感情,只是理智地觀察一切。海軍陸戰隊裡的每一個領導者,大到全局指揮官,小到他這樣的作戰小組隊長,都具備這種「冷血」思維方式,以完成任務為第一指導思想。

    「我清楚自己在做什麼。」我冷靜地告訴他。

    當方星開始努力攀登時,我跟在她後面,用肩膀頂住她的兩隻腳,兩個人一起向上。

    洞壁非常粗糙,可見這裡原先是一條天然石隙,經過陸戰隊員們的手工開鑿後,終於成了一條生命通道。

    上升四十米之後,方星的喘息聲開始加大,攀爬速度減慢,雙腿無力支撐,幾乎變成了蹲在我肩膀上的姿勢。

    「沈先生,我只怕……要讓你失望了……」她喘得很厲害。

    我們剛剛上升了十分之一多一點,切尼他們一定在下面急得渾身冒汗。槍聲再次響起來,可見怪物們正在逼近。現在不是「行不行」的問題,而是「一定要行、一定要爬出去」。我把方星的雙腿搭在自己肩上,讓她把全身的重量都壓給我,然後發力向上攀登。

    「唐槍、無情就這樣長眠在地下了嗎?那個秘室裡的女人到底是誰?被唐槍燒了的冊子又記載了些什麼?」我滿腦子都是問號,可惜殺人獸來得太快,根本沒時間仔細搜索那裡面。到現在為止,我還沒弄清楚唐槍怎麼會突然反目。

    另外一個更為詭異的問題是,殺人獸到底是怎麼來的?人工培養還是生化變異?怎麼會大量出現在鬼墓內部?

    假如梁舉死於同一種怪物,那就證明港島的世界已經不那麼太平了。

    這個問題,應該馬上通知港島警方與何東雷,好教他們早做準備,免得無辜者再受戕害。這次鬼墓之行給了我太多「意外」,每一分鐘都會遇到詭異莫名的問題,然後冒死闖關,跌跌撞撞地逃亡。

    在藏寶庫裡目睹黎文政的慘死,然後與方星聯手殺死第一隻怪物時,我感覺自己彷彿陷入了一場不死不休的噩夢,必須不斷地拚命逃亡,才能避開死神的魔爪。

    「也許,那麼多到鬼墓來的探險者最終失去音訊,其主要原因,也是被這些怪物所戕害吧?」無疑,唐槍是其中的幸運者,第一次闖進來時順利地全身而退,還帶走了那塊石頭。

    攀爬過程是極其漫長的,我強迫自己不去想這條通道的盡頭在哪裡,只是一步一步穩穩地攀登。

    方星的體重不超過五十公斤,我知道自己能堅持到最後,不會把她一個人留在這裡。

    「沈先生,我騙過你,其實麥義的資料遠遠不止這些。我得到的只是其中的三分之一,所謂的『保龍計劃』也只進行到試探性的初級階段,接下來還會有龐大的分支計劃,其目的是重建紅龍的統治王國。地面戰爭打響後,紅龍早就授意各道防線的指揮官假意抵抗,把精銳部隊化整為零疏散出去,等待第三次海灣戰爭。他一直在告誡所有高級軍官,自己已經得到了天神的幫助,能夠徹底翻盤,構建一個嶄新的阿拉伯世界。」

    方星的眼淚無聲地跌落下來,有幾滴落在我鼻尖上,冷冷澀澀的。

    「那些話留到上去後再說,我突然很想告訴你一個關伯和方老太太之間的故事——」我停下來喘口氣,心裡滾動過一陣熱浪。關伯向我提起那段往事時,大概也會記起血氣賁張的年輕時代。

    他與方老太太之間,也許不是真愛,只為對方失意孤苦時的一行淚,便衝冠一怒,把千斤重擔一個人背起來。這個世界,正是因為有這樣一種介乎「道義」和「愛情」之間的莫名情感,才令淒風苦雨的江湖變得足夠溫暖起來。

    「什麼?」方星沒有聽清,但我耳朵裡卻傳來直升機螺旋槳的軋軋轉動聲。

    「向上看,我們就快得救了!」我換了另外一句,把湧動的心潮按捺下來。

    再向上爬了十幾米,方星陡然歡呼起來:「哇,我終於又看到藍天了,沈先生,我們就要出去了——」

    經歷了漫長的地下生活後,重新回到藍天白雲之下,我感覺身子下面每一粒沙、每一棵草根都是親切溫暖的,只想靜靜地躺下來休憩一會兒,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想。

    伊拉克的天空一碧如洗,我真的很久沒有看到這麼美麗的景色了,但一張臉伸過來,嚴嚴實實地遮住了我的視線:「沈南,你還好吧?」

    我吃力地舉起手,把那張臉撥開,含混不清地低叫著:「別擋住了我的陽光,拜託。」

    死神的陰影終於離去了,我這一次確確實實地體會到了盜墓者的複雜感受。也許唐槍之流每次從墓穴裡重回地面,都有二次投胎轉世之感,恍如歷經了十八層地獄後僥倖偷生。

    「準備引爆,封閉洞口,全體人員登機。」我聽到了切尼的聲音,懸著的心終於安穩落地。沒有他們,此刻我和方星大概已經從這個世界上抹去了,哪裡還能看見藍天?

    我艱難地翻了個身,方星恰好也翻身向著我,兩個人不約而同地伸出手,緩慢而有力地緊握在了一起。

    「謝謝你。」她只說了三個字,但卻彷彿有千言萬語從水波一樣溫柔的眼神裡映射過來。

    我笑了笑,把所有的話咽進肚子裡。有些情感,並非簡單或者深奧的語言能夠表達,只有心意相通時,才能最貼切地傳遞給對方。

    「這一生,我都不會忘了今天。」方星的眼睛裡,沒有激動的淚水,只有波光蕩漾的溫情。

    「喂喂,別碰他,我來背。」剛剛那人的聲音又響起來,笨手笨腳地摟住我的脖子,半拖半抱地將我扶起來,但我和方星的手仍牽在一起,他勢必要同時拖動我們兩個,力不能及。

    「沈南,拜託你先放手行不行?要表演百老匯情聖,也不差這幾分鐘對不對?老天,你這麼重,你的馬子也這麼重,要累死兄弟是不是?」他只拖著我走出兩米,已然氣喘如牛,東倒西歪。

    我彈身而起,揮臂推開他:「小天,你怎麼老是這麼多廢話?」

    這人瘦的可憐,套在身上的一件美軍飛行服如同長袍一樣隨風鼓蕩著,腳下竟然只穿了一雙塑膠拖鞋,露著兩個突兀的大腳趾。拖鞋之上,則是肥大如燈籠的一條老式牛仔褲,應該很長時間沒洗過了,已經看不出原先的底色。

    他誇張地仰面跌了出去,雙腳踢起兩道沙箭,撒了我滿頭滿臉,一邊哈哈大笑:「嫌我廢話多,將來你老婆話更多,比我多幾萬倍,是不是啊方小姐?」

    這就是曾經叱咤全球黑客世界的華裔第一高手天衣有縫,在我眼裡,永遠都是個長不大的都市流浪少年。

    我首先扶起方星,接觸她的纖纖細腰的剎那,她的臉忽然一紅,垂下頭,露出一片白皙柔滑的脖頸來,仿如高貴的天鵝剎那間無意的垂首。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36
第九章 冰島降魔手,羅馬獵命師

   天衣有縫的臉比以前白了很多,而且氣色不錯,鼻樑上架著的那副方框眼鏡的檔次也提高了數倍。除此之外,仍舊是原先那個邋邋遢遢的小天,氣質神情沒有任何改變。

    他跳起來,狠狠地抱住我,雙拳猛烈地擂著我的後背,激動萬分地大叫著:「南哥萬歲!南哥萬歲!聽降魔手跟獵命師說起鬼墓下的凶險,我以為這一次你肯定要被貓妖活吃了,他奶奶的,你對我的大恩還沒有報,怎麼可以就這麼死呢?我早想好了,如果切尼他們這票笨蛋救不了你上來,我先干掉他們,給你陪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天衣有縫語無倫次地又哭又笑,鼻涕眼淚抹了我滿身,渾然不顧他身後那兩人臉上的笑意。

    那兩個人給我的印象非常古怪,包括他們的眼神與站立姿勢,都透著一股陰森森的邪氣。

    年輕的那個雙手結印橫在胸前,手背上各刺著一柄金色的五股叉,叉尖上各穿著一顆白色骷髏。他的腕上戴的不是手錶,而是兩串微縮過的骷髏頭,每一顆都有乒乓球大小。

    老一點的那個,臉色非常晦暗,兩隻眼睛黑漆漆的,幾乎看不到白眼珠的存在。他身上披著一件厚重的黑色長袍,長袍的下襬上繡著一連串骷髏骨架,但每一個骨架上連接著的卻是一個美女的頭顱。

    方星的食指在我掌心裡動了動,極其迅速地寫了幾個漢字。

    我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表示已經明白她的意思。

    我們所處的位置是沙漠裡的一個廢墟,四周斷垣連綿,恰好擋住了風沙。

    此時,切尼等人正在向那個通道里垂下成束的烈性炸藥包,準備毀滅通道。可惜,他們並沒有意識到封閉通道正是一種姑息養奸的措施,怪物們並不會因為久居地下而自動滅亡。恰恰相反,那種環境會令它們一代一代繁殖進化,成為無法想像的更強大怪物。將來總有一天,它們還會出現在人類世界裡,變成比巨型定時炸彈更強大的危險因素。

    如此辛苦地運送炸藥下去,倒不如採用水源投毒的辦法,永絕後患。

    「沈先生,久仰你的大名,我是戈蘭斯基。」那年輕人的藍眼睛裡放射出自信傲慢的光彩,大步走近,向我伸出手來。

    方星在我手心裡寫下的正是「冰島降魔手」幾個字,而這位名字普普通通的年輕人卻是北歐人民的驕傲,因為有他,才令「冰島」這個北歐小國,成為全球異術界人士景仰的聖地。

    據異術界的內行排名榜顯示,「冰島降魔手」戈蘭斯基的聲勢和人氣每年都有明顯爬升,正在向異術界的全球五十高手名人堂進軍。

    天衣有縫胡亂擦了把臉,回頭向我介紹:「喏,這位是我的好朋友戈蘭斯基,你們通過電話的。那一位,是戈蘭斯基專程從羅馬梵蒂岡請來的,大獵命師本菲薩。」

    我與戈蘭斯基握手時,感受到對方掌心裡洋溢著無窮無盡的熱力,雙方手指一沾,馬上便禮貌地分開。資料報導,戈蘭斯基精通西洋劍術和北歐的「桃樁鎮魂術」,與華裔的異術師截然不同。

    至於獵命師本菲薩,則是梵蒂岡的著名人物,對於歐洲中世紀的吸血鬼和黑巫術有相當深的研究,曾被意大利總統奉為上賓。這兩個人的身份決定了他們趕到這裡來的目的絕不僅僅是救人,而是另有隱情。

    天衣有縫終歸是年輕,對這些江湖上的爾虞我詐並不瞭解。

    本菲薩沒有趕過來與我握手,只是學著中國人的江湖禮節,雙手一拱:「沈先生,辛苦了。」他的目光非常深邃,我跟他只對視了一秒鐘,便覺得自己看到的彷彿是兩泓無敵幽潭,一不小心就會失足滑落進去。

    廢墟之外,停著兩架黑鷹直升機,其中一架的螺旋槳一直都在軋軋轉動著,保持隨時起飛的狀態。

    天衣有縫報功似的告訴我:「你是『零谷』看上的高手,所以上面有專人打通了美軍駐巴格達的軍事基地,派了兩架飛機與三個小分隊第一時間趕往這裡,務必要把你救出來。唐槍自以為聰明,但他的行蹤早在軍方的掌控之中,就算他能偷什麼東西出來,也早晚落進美國人手裡。」

    方星環顧四周,眉頭一皺:「三個小分隊?其它的人呢?為什麼只有切尼的人在這裡?」

    兩架黑鷹直升機足以裝得下三十餘人,而我們所見的卻不超過十名軍人。

    天衣有縫哈哈大笑,揮手指向廢墟邊緣:「戈蘭斯基很小心,要他們埋伏在外圍充當警戒,提防沙漠悍匪的突襲。其實,在這片大沙漠裡,一切都籠罩在通訊衛星的『天眼』監控下,就算有黑道上的人想接近,也討不了好去。」

    廢墟斷垣後面,果真有全副武裝的美軍士兵偶爾露出頭來,向這邊張望著。

    方星緊張地掠了掠頭髮,低聲向我說:「沈先生,有點不對勁,好像美國人有新的計劃了。」

    我明白她的意思,並且看到切尼正在帶人將一個四米見方的鋼筋籠子罩在我們逃命的那個洞口上,籠子的底部鋼筋網已經抽開,完全是一幅捕捉猛獸的架勢。洞口之下只有貓科殺人獸,原來美國人的真實目的,就是要抓一隻那種怪物回去。

    「教授,一切準備完畢。」切尼向戈蘭斯基匯報,他手下的人把一根細長的鋼索掛在籠子上,只等猛獸入籠,然後便扯動籠子,離開那洞口。

    「得手之後,立刻實施爆炸,把剩餘的怪物永遠地留在下面。」戈蘭斯基冷靜地吩咐著,抱著胳膊走近籠子,緩緩地撫摸著那些大拇指粗細的鋼筋柵欄。

    美國人向來以「喜歡異想天開」出名,我在逃亡過程中就絕對沒有想到這一點,只是覺得留這種兇猛怪物在世界上,是對人類生存的嚴峻考驗。做為超級大國中的佼佼者,美國人對於新技術的研究從沒停止過,已經超越別國同行二百年之多。這種所謂「新技術」,肯定是將生化武器、火藥武器包括在內的。

    「什麼都不要管了,我們撤離。」我拉起方星的手,示意她不要開口。

    既然軍方已經插手,我們根本沒必要再趟渾水,直接撤出去就好了。我知道方星很疲憊,想找個地方供她好好睡一覺。

    「南哥、方小姐,去飛機上吧,我有最新的布蘭妮單曲放給你們聽!」天衣有縫所關心的問題總是遠離現實塵囂,不食人間煙火似的。別人在這裡嚴陣以待捕捉怪獸,而他卻只惦記著性感歌星的甜美嗓音。

    我們三個離開廢墟,上了那架靜止的直升機。戈蘭斯基和本菲薩傲然站在籠子側面十步之外,冷靜地等待著不速之客的來臨。

    「關於軍方的行動,你知道多少?小天,現在咱們不要開玩笑,是很緊急的正事。」鬼墓下的伊拉克士兵早已死於黎文政之手,現在那個「特洛伊木馬」計劃已經徹底毀滅,不必擔心細節曝光了。

    我開始對戈蘭斯基的捕捉計劃感到擔心,其實他根本不瞭解那些貓科殺人獸的恐怖之處。鬼墓中的一切,沒有親身經歷的人是無法體會的。

    「我其實什麼都不知道,上週打電話去你家,關伯說你跟方小姐到伊拉克鬼墓來了。戈蘭斯基對你很關心,馬上聯絡巴格達美軍基地的朋友,密切注意鬼墓這邊的情況。通訊衛星已經收錄到了瘋人鎮發生過的一切,當流沙爆發時,戈蘭斯基便得到了特批權,帶領三個小分隊趕到這邊來。我很擔心你,就從『零谷』飛過來,參與了營救行動。」

    天衣有縫不再嬉笑,認認真真地回答了我的問題。

    方星立即插嘴:「那麼,美國人早就發現鬼墓下的秘密了?」

    天衣有縫搖搖頭:「我不知道,對於政治和鬼神,我同樣敬而遠之。」

    我悲哀地長嘆:「很有可能,以美國人現在的通訊控制能力,伊拉克人怎麼可能是其對手?只不過目前美國人需要維持巴格達的局勢穩定,還沒有餘力對付待在地下的人罷了。也許是巧合吧,黎文政單槍匹馬毀滅了鬼墓,豈非正好是幫了海軍陸戰隊的忙?無聲無息地便將紅龍的餘部一起消滅。」

    任何人、任何勢力、任何國家企圖與美國對抗,都無一例外地在這個太平洋東岸的超級大國面前碰壁,最終以血的教訓證明自己的無能。

    機艙裡懸掛著四塊超大型液晶屏幕,依次顯現的是瀑布、五重鬼樓正面、湖面、逃生洞口四個地方的畫面。很顯然,是切尼在下面放置了無線攝錄設備,能夠及時地掌握所有情況。

    「這些黑乎乎的傢伙好像蠻有趣的,是出自於普通家貓的變異品種嗎?」天衣有縫伸指彈了彈第二塊屏幕,一大群殺人獸正在鑽入立柱下面壓著的地宮裡去。

    我希望唐槍會沒事,他這種頂級盜墓者,總是能夠在沒有路的地方自己開一條路出來,等別人以為他身處絕地時,本身早就幡然脫困,悠然自得。

    「喔,來了來了,南哥,有一隻怪物已經爬到了逃生通道的一半,很快就能出來。」天衣有縫興高采烈地大叫著,抄起座位旁邊的一支衝鋒槍,顯出躍躍欲試的樣子。他天生喜歡新鮮玩具,這次一定也是把殺人獸當成了可以逗弄戲耍的玩具。

    我奪下他手裡的槍:「那是一隻殺人獸,不是動物園裡的馴化動物,要命的話,絕對不要靠近它。」

    如果他能意識到殺人獸的腳爪有多鋒利,就不會感到絲毫興奮了。

    美國人在上世紀七十年代,曾做過很多生物武器試驗,雖然極力封殺消息,但仍有一些被異國間諜刺探到。我懷疑戈蘭斯基捕捉殺人獸的目的,大概是與生物武器有關。他的正常身份是江湖遊俠、異術界高手,但在這個世界上,一個人往往有幾重身份,能夠輕易拿到美軍基地特批令的,其另一重身份必定非常複雜。

    直覺上,我認為這種計劃未必能成功,因為現代化戰爭的發展日新月異,這種所謂的「生物武器」需要一個極其緩慢的培育過程,三年五年內根本看不到成效,必將會被五角大樓拋棄。

    那隻屏幕上,顯現出了一隻殺人獸飛快地以洞壁上的凹凸點為支撐上行,比人類的動作起碼要快上兩倍,而且不必借助於任何繩索。

    切尼突然打了一聲口哨,緊跟著,那隻殺人獸從空口裡飛躍上來,一頭撞上了鋼筋籠的頂部。籠子一震,但切尼的手下立刻拖著鐵索向西面猛跑,把殺人獸脫離洞口,籠子的底部鋼筋柵欄也自動復位,捕捉計划算是大功告成。

    「這麼順利?我靠,連我也能搞定啊,何必弄這麼多人來,劍拔弩張的,嚇都要把人嚇死了!」天衣有縫繼續發表著自己的感慨。

    殺人獸發覺上了當,四隻爪子同時透過柵欄,插入金黃色的沙地上。只是沙地沒有絲毫的阻力,轉眼間它就被脫離了井口十幾米。

    方星苦笑:「是咱們太笨還是太沒有戰鬥經驗了?他竟然能這麼容易得手?」

    整個捕捉過程歷時三分半鐘,那怪物甚至來不及抵抗,便成了美國人的戰利品。這是一隻成年的殺人獸,它正躬起身子,血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那群拖著鐵索的士兵,喉嚨裡不停地發出壓抑不住的憤怒嘶吼。

    天衣有縫再也按捺不住,嗖的一聲躍出機艙,根本不顧我的阻攔,舉著一隻數碼相機向籠子跑去。

    「在他眼中,落網的殺人獸就像一隻玩具熊,對不對?」方星疲憊地長嘆,臉色蒼白如紙。她深深地倚在座位裡,沉沉地打了個哈欠,眼皮都快抬不起來了。

    「可是,我們都知道,那是目前所見的最危險敵人,難以馴化。美國人的如意算盤,只怕又要落空了。」我對那些總喜歡異想天開的科學家們並沒有好感,他們在實驗室裡推斷出來的創造性結論,往往毫無實用價值。

    「沈先生,還是省省心,別管太多了。我們兩個能逃出來,得多謝美國人的關照,從這一方面來說,我祝願他們能夠心想事成,揭示殺人獸的成長秘密……」她喃喃自語著,閉上眼睛,迅速地睡了過去。

    我找到一張軍毯,替她蓋在腿上,不顧滿身的疲累,跳下飛機,追趕天衣有縫。

    「切尼,叫你的人準備撤離吧!」戈蘭斯基大聲發號施令,這讓我更加懷疑他的真實身份。

    在五角大樓的價值觀念裡,奉行「歡迎江湖大人物加入」的原則,只要是黑道上的出名人物,都能憑以往的功績從五角大樓換取一定的職務和美金,這跟演藝圈裡「演而優則唱」是一個道理。

    切尼等人正在試著把那籠子拖向另一架直升機,其中一個士兵靠得籠子過近,正在彎腰搬走擋在籠子前的一塊石頭。「嗚嗷」一聲,蓄勢待發的殺人獸陡然向前一沖,狠狠地撞在籠子一側,閃電般探出爪子,抓在那士兵的左肋下。

    我此時剛剛走到切尼身邊,幾乎不假思索地抓住他肩上的突擊步槍,向著籠子狠狠地連續兩個點射。子彈擊中了鋼筋柵欄,濺出一長串燦爛的火花,但卻對救援那無辜的士兵毫無用處。

    拖著繩索的七名士兵同時舉槍,近在咫尺地向殺人獸形成了夾攻態勢。

    海軍陸戰隊的核心思想便是「團結協作」這四個字,教官們恨不得把這條原則寫入每個隊員的腦子裡,要他們永遠記住。正是因為這一原則,陸戰隊才能在各個大洲、六十多個國家的內戰、外戰中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切尼掙脫我,大步奔跑到籠子側面五步之外,槍口死死地指向殺人獸的頭頂。

    這時候,只要一聲令下,怪物便會被射成蜂窩,這也正是我願意看到的結果。

    那被襲的士兵早就痛得昏迷過去,被殺人獸的左爪狠狠地箍在籠子上,下半身瞬間被鮮血濡濕。

    切尼的右掌舉過頭頂,準備發出射擊手勢,戈蘭斯基驀的大叫:「不許開槍,所有人聽著,不許開槍,務必要保證這隻怪物毫髮無損地活著離開。」

    所有的隊員變得面無表情,只是死死地抱著槍,瞄著那殺人獸。

    切尼愣了愣,緩緩地放下自己的右掌,低聲喝令:「全體,放下槍,等候命令。」他率先垂下了槍口,其餘的士兵也謹遵命令,默默地放棄了進攻的打算。

    在戰場上,士兵以服從命令為天職,我又一次見識到了海軍陸戰隊鐵一般的紀律,就算見到朝夕相處的戰友即將命喪怪物爪下,也會對上司的命令一絲不苟地執行。

    「嘿嚯——」本菲薩雙臂一震,飛躍到籠子前面,左手輕輕地搭在殺人獸爪子上,立刻便沾染了那士兵的血。

    「大家退後,獵命師會解決一切,全部退後。」戈蘭斯基又一次下令。

    一陣風吹過來,濃濃的血腥氣立刻充盈了整片廢墟,守護在外圍的士兵如臨大敵般嚴陣以待,槍口一致對準廢墟內部。我甚至懷疑一旦局面失控,他們會毫不客氣地開槍,將處在包圍圈裡的所有不安定因素全部消滅。

    夕陽正在緩緩垂下,西天的晚霞被渲染上一層又一層瑰麗的金邊。對於嚮往大漠風情的遊人來說,這將是最美的一幕,可以激發吟遊詩人的淺唱或者低詠,他們誰都不會想到此刻的大漠深處,竟然蘊藏著如此沉重的殺機。

    「啪啪啪」,天衣有縫不停地拍攝著,根本不管現場氣氛如何。這就是他,一個無視人間萬象冷暖的天才,一個毫不遵循常人思維的怪人,也許只有這種人,才會在某個領域內成為出類拔萃的大人物。

    本菲薩的另一隻手輕拍著鐵籠,嘴裡輕輕叫了幾聲,如同夜梟悲號。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他身上,現在還能沉得住氣的只有我和戈蘭斯基兩個人了。他臉上一直帶著淡淡的微笑,彷彿只是在觀看一幕有趣的恐怖電影。

    我聽說過本菲薩的很多傳奇故事,那些資料經常被港島的報紙副刊引用,把他與華裔異術界裡的龍虎山術士、茅山術高手相提並論。當然,媒體方面善於以訛傳訛,這些文章的可信性總會大打折扣。

    殺人獸忽然倒退了一步,緩緩地放開了那士兵。

    本菲薩又在籠子上輕擊了一掌,突地仰天長嘯,發出與殺人獸相同的「嗚嗷嗚嗷」的吼叫聲。

    戈蘭斯基揮手示意,切尼等人迅速把傷者拖走,實施緊急治療。那士兵的身體絕對已經殘廢,下半生只能在病床上度過了。

    天衣有縫拍夠了照片,回到我身邊來,臉色有些不太好看:「南哥,這東西的威力真是驚人,如果鬼墓下面那幾百隻一起爬上來的話,伊拉克就要變成地獄世界了。」

    他的話只是戲言,不過想想也的確可怕,就算軍隊能在短時間內組織起有效的捕殺行動,也必定要付出慘痛的代價。幸好,那通道極其狹窄,只要實施爆破,殺人獸就會被永遠地囚禁於地下。

    「教授,可以離開了。」切尼的表情冷硬得像一塊鐵板。

    戈蘭斯基微一沉吟,低聲呼喚本菲薩:「大師,咱們先撤離這裡,好不好?」他對後者非常恭敬,開口時不但面帶微笑,而且謙恭地彎著腰,語氣柔和之極。

    「再給我幾分鐘,情況好像不是太好呢!」本菲薩暴躁地搖搖頭。

    「怎麼?難道這東西不是你想要的那種?」戈蘭斯基緊張起來。

    本菲薩再次搖頭,戈蘭斯基不再開口,默默地站在原地,凝視著對方的背影。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36
第十章 獵命師的秘密

  我拖著天衣有縫後退,一直到了直升機前,才低聲告訴他:「小天,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你最好趕快離開,回你的『零谷』去,江湖不是那麼好玩的,隨時都會送命。」

    唐槍那樣的高手都死了,可見這件事有多麼詭秘複雜,根本不是一個人、一派人馬能夠左右的。既然美國軍方已經插手,再停留下去,只會把自己陷入泥潭裡。我不但要天衣有縫離開,自己跟方星也會第一時間全身而退。

    「可是,戈蘭斯基不是好好地站在那裡嗎?還有,獵命師本菲薩是馳譽江湖三十年的高手,他能夠舉手之間射殺吸血鬼和幽靈蝙蝠,這些都是真實發生過的。我想,咱們跟他們在一起,總歸是安全的吧?」

    天衣有縫縮了縮脖子,試圖跟我爭辯。

    「他們安全,並不代表我們就安全。」方星已經醒來,適時地領會了我的意思。

    「方小姐說得對,他們能夠保證自身安全,但卻永遠不會保證我們的安全。小天,你不是江湖人,不懂得江湖上那些爾虞我詐的事,還當我是朋友的話,就聽話回去,並且絕對不要跟戈蘭斯基這一類人交往,聽明白了嗎?」我不得不把話說得更透徹一些。

    天衣有縫翻了翻白眼,不以為然地笑了笑:「他不好嗎?年輕有為,待人熱情,而且神通廣大,跟五角大樓和總統府的幕僚們有很深的交情。南哥,你一直鼓勵我要走出來,多跟高水平的人交往,我和他在一起,豈不正是照你的話去做?」

    他在美國這幾年,詭辯的水平高了許多,根本不明白我的意思。

    「沈先生,在說什麼呢?如此神秘?」戈蘭斯基在遠處叫我,並且熱情地揮著手臂,完全把自己當成了好客的主人。

    我一下子明白過來,幾乎跟方星異口同聲地低嘆:「竊聽器?」

    方星伸手在天衣有縫後頸上一摸,「嗤」的冷笑一聲:「很好,想得真是周到。」

    天衣有縫莫名其妙,抖了抖身子,怫然大叫:「喂喂,你幹什麼?」

    方星收回右手,指尖上已經多了兩枚花生米大小的竊聽單元,跟我對視了一眼,毫不客氣地捻碎在掌心裡。

    我知道,戈蘭斯基企圖掌控一切,把每一個人的言談都置於監聽之下。這一點,讓我更加意識到情況的危險性。

    「小天,不管你怎麼想,二十四小時內,你必須離開伊拉克,聽到了嗎?」我按住天衣有縫的肩膀,不容置疑地逼近他的鼻尖。

    天衣有縫嘟嘟囔囔地叫喚了兩聲,勉強點頭:「好吧好吧,我聽你的,誰叫你對我有恩。滴水之恩,當以湧泉相報,咱們這一次可以兩頂了吧?以後誰也不欠誰的,你也別跟我老爸老媽一樣,天天管我、囉嗦我。」

    「沈先生?」戈蘭斯基大步走過來,左手不動聲色地攏在耳朵上。

    方星又是一聲冷笑:「嘿嘿,聽不到我們說話了?笨豬!」她也是玩弄竊聽器的大行家,在這一點上,戈蘭斯基肯定不是她的對手。

    「嗚嗷——」殺人獸的叫聲遠遠地傳來,又暴躁無比地向四面震盪傳出,與本菲薩的嘯聲融為一體,逐漸變得高亢而充滿霸氣。隱隱約約的,那地洞裡也傳來了幾百隻殺人獸此起彼伏的怪叫聲,聽起來令人不寒而慄。

    方星變了臉色,低聲罵道:「妖邪術士,竟然跟怪物息息相通了!如果由這種邪教人物與軍方聯手,伊拉克就永無寧日了。」

    她雖然是黑道神偷,但卻是以正派人物自居的,而華裔江湖中,自古正邪不能兩立,無怪乎她有些焦躁起來。

    「可以了,走。」本菲薩欣喜地叫起來,放開了殺人獸的爪子。

    戈蘭斯基立刻大聲下令:「全體人員登機,五分鐘後撤退。」他顧不得向我們這邊走,迅速奔向另一架直升機。

    切尼率人把鐵索牢牢地扣在在直升機的底部掛鉤上,所有人登機,螺旋槳軋軋轉動聲響成了一片。

    我和方星坐在一起,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逃生洞口,潛意識中生怕再有殺人獸跳躍上來。這片土地上已經埋葬了太多無辜的生命,再多加一條,都是人類最大的悲哀。

    直升機騰空後,緩緩旋身,向著東南方向飛去,下面的廢墟也漸漸變小了。

    方星長出了一口氣,靠在我肩膀上,默默無語。

    十分鐘後,廢墟方向連續傳來巨大的爆炸聲,幾股沙塵飛揚起來。

    「放心,它們都被封閉在下面了,不會再出來殺人。」切尼黑著臉,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身邊所有情緒低沉的士兵聽的。

    所有人不約而同地向並行的那架飛機望去,都明白就算鬼墓下的殺人獸都死光了,世界上至少還存在另外一隻,就在我們的身邊。

    不知什麼時候,方星和我的手已經緊緊地握在了一起。我們是同生共死過的朋友,彼此間的感情比起在港島的初遇來,深厚了不知幾千倍。

    「希望戈蘭斯基的試驗能在安全狀態下進行,我看過梁舉慘死時的新聞圖片,真不想看到他變為第二個梁舉。」為了避開切尼等人的監聽,方星是用中文和我交談的。

    我忽然感到一陣欣慰:「方小姐,你也覺得梁舉的死與貓科殺人獸有關聯?但你有沒有想過,出生於鬼墓下的怪物怎麼會突然在港島出現?」總算有人與我見識相同,而且最為欣喜的是,這個人就是方星。

    「請叫我方星就好了,我們之間——」她倦意沉沉地笑了。

    「那麼,叫我沈南,我們不必再那樣客氣了。」我接下她的話頭,直呼姓名,是朋友間最該做到的。

    方星一笑:「那麼,從此以後,我們算是最要好的朋友了,不再相互欺騙。而且,我們還得聯手去偷『碧血靈環』,對不對?」提到一個「偷」字,她彷彿有了精神,挺身坐直,微皺著眉,「沈南,回港島後,我會召集同行裡的幾名高手一起參與行動。以老龍別墅裡的森嚴戒備,硬闖肯定不行,只能智取。」

    上一次我們的計劃還沒有展開,已經被薩坎納教的人給破壞掉,白白浪費了時間,不得不說是一次失敗的策劃。

    我點點頭:「最好的辦法,是我先進入那地方,大家裡應外合、隨機應變。你可能注意到,任一師的武功深不可測,並且眼力非常狠辣,一有什麼風吹草動的,首先就瞞不過他的眼睛。」

    要在老龍巢穴裡動手腳,不是件容易事,行動之前做再多的複雜準備都是毫不過份的。

    「我一直都在懷疑,司徒開的死就是老龍的主使,你以為呢?」方星向舷窗外張望了一眼,猝然低聲驚呼,「呀,你看,瘋人鎮又出事了!」

    我轉臉望去,飛機恰好飛抵瘋人鎮綠洲上空,下面除了灰乎乎的灌木叢和草房外,突然出現了一大片亮晶晶的東西,應該是湧出來的地下水。

    「降低飛行高度,盤旋飛行。」切尼立即下達了命令。

    直升機降低高度後,地面上的情況越來越清楚,的確是出現了地下水激烈噴湧的景象。飛機剛剛劃了一個圈,瘋人鎮已經淹沒在水裡,而水勢一直向四面漫延著,根本沒有減弱的跡象。

    「這個入口毀掉了,真是可惜。」方星低語著,看來是對紅龍的寶藏依舊唸唸不忘。

    當飛機繼續前進時,瘋人鎮上的水面寬度已達三公里,灌木叢和草屋全部消失,水面上只看見劇烈翻湧的浪花。

    鬼墓下的結構相當複雜,我引爆了黎文政預先埋伏的炸彈,帶來的後果無法估量,而且此舉並沒有消滅多少殺人獸,反而引起了怪物的全體出動。一想到這一點,我便覺得自己做得有些不夠恰當。

    再有一點,藏寶庫爆炸和切尼的二次引爆,對這一範圍內的地質造成了嚴重的破壞,這才導致了地下水失控的局面。幸好,此地非常荒涼,不會殃及無辜。

    飛機盤旋爬升,朝著巴格達方向飛去,一小時後,在一個巨大農莊中央的簡易停機坪上落下來。農莊非常安靜,四面的房子剛剛重新休憩過,用堅固的鋼筋混凝土結構代替了沙漠裡最常見的草房。

    「沈先生,請下來吧?」戈蘭斯基第一個跑過來,替我打開艙門。

    「為什麼到這裡來?能不能先把我們送往巴格達,乘坐班機回港島去?」我看出方星的焦灼,替她說出了心裡話。

    「飛機還要執行軍事任務,我們必須在這裡停留一晚,不好意思。」戈蘭斯基滿臉都是歉意的微笑。天色慢慢昏暗下來,停機坪上的航行指示燈亮了,把農莊的夜晚一下子照得通明,也令那隻關在鐵籠裡的殺人獸躁動不安地低吼著。

    我牽著方星的手下了飛機,大口呼吸著沙漠夜晚的清涼空氣。

    「不管對方說什麼,我們今晚必須住在一起,以免再起變化。」方星很警惕,目光始終在追逐著戈蘭斯基的腳步。我們兩個心裡想的,往往驚人的一致,我也覺察到戈蘭斯基的安排有些怪異。

    此地距離巴格達城中心僅有五十公里,飛機僅須飛行二十多分鐘便到,他的藉口非常勉強。

    「我明白,不過,延長跟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也許能幫助咱們揭開鬼墓的秘密,對不對?你不覺得,唐槍燒燬了那冊子的行徑太出乎意料了?」我比方星想得更長遠一些,因為唐槍和無情都算是我的朋友。朋友死了,我總得探求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來,以求下半生的心安。

    在我的極力堅持下,天衣有縫隨直升機一起離開,返回巴格達軍方基地,然後會轉機回美國去。我費了很大力氣才讓他明白,現在大家所處的是一個凶險萬狀的死亡漩渦,能躲多遠就躲多遠,千萬別試圖參與進來。

    小天還是個孩子,前途遠大,不可限量。我希望他能把自己的聰明才智用到促進人類進步的電腦網絡上去,而不是與戈蘭斯基、本菲薩這樣的異術界大人物廝混,最終不明就裡地便丟了性命。

    切尼帶領著三十餘名隊員住進外圍的房子裡,並且在農莊四角高聳的瞭望台上佈下了流動崗哨,一切都是按照嚴格的戰鬥狀態進行。

    我和方星住在停機坪北面的一個房間裡,而戈蘭斯基和本菲薩住進了西面一個高大的車庫裡,那個裝著怪獸的鐵籠也一併運了進去。

    晚餐很豐盛,但我食不知味,只是胡亂地填飽了肚子,仰躺在一張老式沙發上,閉目休息。房間裡只有一張床,自然應該讓給方星使用。

    我雖然閉著眼,但滿腦子裡浮現的是本菲薩按住殺人獸爪子的那一幕:「他懂獸語,能夠跟殺人獸交流,這一點從最後他們相和著長嘯可見一斑。這可真就糟糕了,能與野獸交流的,必定自身存在獸性,從某種意義上說,他比那殺人獸更可怕——」

    再往深處想,我的後背上開始滲出涔涔的冷汗,渾身變得黏膩膩的,難受之極。

    「啪」的一聲,方星關了燈,房間裡立刻陷入了黑暗。

    她沒有回床上去休息,而是站在門口,從門縫裡向西面張望著。

    「本菲薩的行動很古怪,我猜,他是想從殺人獸的思想中攫取什麼,你說呢?」她的聲音出現在黑暗裡。

    我「嗯」了一聲,殺人獸是具有一定思想意識的,否則也不會與巫師和睦相處。當我重新想起二次進入藏寶庫那一幕時,心頭忽然一亮,騰的坐起來。

    「鬼羽族——方星,巫師是鬼羽族的人,她能與怪物交流溝通,而所有的怪物恰恰是在鬼墓裡產生的。所以,只需懂得鬼羽族的語言,就能跟它們聯絡,而無需獸語。你明白我在說什麼嗎?」我急促地說了一大段,心情變得非常激動,等到閉嘴時,房間裡立刻沉寂下來,彷彿我們眼前剛剛出現的光明,又一下子消失掉了。

    「明白。」方星只回答了兩個字,隨即反問,「那又代表什麼?本菲薩是成名已久的歐洲人,絕不會是鬼羽族的後代。就算他們雙方都能與怪物交流,也說明不了任何問題。沈南,我們目前是被徹徹底底地蒙在鼓裡,除了走一步看一步之外,毫無辦法。」

    她靠在門邊,專注地向外窺探著,對我的話沒有太興奮的反應。

    「秘密就在殺人獸身上,這才是最關鍵的問題。方星,我想說的是,弄清殺人獸的來龍去脈,也就知道了紅龍的所有秘密。還記得藏寶庫裡箱子上那些封條嗎?上面的那句話證明寶藏已經不屬於紅龍所有,至少在名義上,他已經把寶藏獻給了某個人或者某位神祇,借此換取了一些東西。那麼,寶藏獻給誰?殺人獸、所羅門王、被綁起來塞進銅瓶的怪物還是那絕美的女人?方星,你的『天心通』呢?還能不能奏效,看那秘室裡到底——」

    我的腦子亂了,一陣劇烈的頭痛襲上來,兩側太陽穴彷彿要瞬間炸裂一樣。

    「哦——不好……」方星也驚叫著抱住了自己的頭,無力地蹲下來,背靠門框,痛苦地呻吟著。

    我跳下沙發,強忍頭痛,跨到她的身邊,用力拉她起來。

    「我的頭好痛,像是有人伸手進來,要攫走什麼東西似的。沈南,我們……我們到床上去,調集全身的內力護體,快去,快去……」她跌跌撞撞地向前走,鞋子都來不及脫,一步跨上床去,立即盤膝打坐,右手上翻,護住頭頂湧泉穴,左手橫在丹田位置,緊緊地咬著牙,喉嚨裡發出一陣陣抑制不住的呻吟聲。

    我沒有隨她上床,從門縫裡向外望去,西邊那大車庫裡的燈光非常耀眼,從車庫頂上的兩扇天窗裡一直射向天空。

    這種突如其來的痛苦真的如方星所說,像是有人把手伸進了我的腦袋裡,不停地翻翻檢檢著。

    「是『讀心術』或者『剜心術』而已,原來戈蘭斯基留住我們,只不過是想看看咱們隱瞞了那些資料。不過,以這種態度做事,真的是太小看我們的華人異術了。」我禁不住冷笑出聲,再次印證了戈蘭斯基的滿臉微笑後面隱藏的是一顆什麼樣的黑心。

    「沈南,對方的力量太強大了,我們得暫避一時,不能硬碰硬地反擊。他們養精蓄銳了好幾天,甚至有可能服用了『火罌粟』之類的興奮劑來提升功力,你我不是他們的對手,哦呀……」方星斷斷續續地說完,痛得渾身發抖,聲音也顫巍巍的,如同斷弦亂撥。

    我走近床前,伸出右掌按在方星後背,緩緩地將內力注入她體內。

    如果戈蘭斯基能把話挑明,大家坐下來談,或許我會告訴他鬼墓內部發生的全部事情。紅龍與美國人的恩怨已經成了世界級的巨人對抗,沒有什麼正義與邪惡的分別,一切以成敗論英雄罷了。我對寶藏和政治都不感興趣,只是感激戈蘭斯基帶來的陸戰隊員援手,才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現在,他用這種詭譎的手段算計我們,永遠別想讓我有合作的態度。

    方星的顫抖慢慢減輕,最終吐出一口悶氣,緩緩地垂下雙掌,交疊在膝蓋上。

    「沒事了吧?」我關切地問,同時感到偷襲而來的神秘力量已經消失。

    「好多了,謝謝。」她抹掉了額頭上的冷汗,雙眼在黑暗中閃閃發亮。

    「有沒有興趣去看看本菲薩在做什麼?」我已經適應了房間裡的黑暗。如果不給戈蘭斯基一點教訓,只怕他永遠不知道華裔人物的厲害。

    方星想了想,忽然轉到了另外一個話題:「據說,紅龍被捕的時候,很多軍事專家懷疑他是故意暴露行蹤的,用一個早就暴露的對講機頻段與屬下聯絡。他那麼老奸巨猾,而身邊緊隨的三大智囊又是山地戰、運動戰、游擊戰的絕對大行家,根本不可能犯這種低級錯誤,對不對?」

    我知道方星說的每一句話都有深意,不會是消磨時間的閒聊,立刻跟上她的思路:「對,正因為如此,軍事觀察家們才懷疑他是有意自首。之前有確切的消息稱,紅龍已經與阿富汗游擊隊取得聯繫,要進入地形複雜的山區,跟海軍陸戰隊展開曠日持久的山地戰。這是巴格達攻陷後最大的一個疑點,已經被載入史冊。」

    紅龍的政治作風只能以「強悍」二字來概括,唯有如此,才會令五角大樓官員們的怒氣日益升級,發誓要把紅龍揪下總統寶座,臣服在美國人的腳下。按照正常思維來說,他沒有自首的理由,只會讓這場戰爭無休止地拖延下去,讓伊拉克變成第二個越南戰場,給美國人準備好第二次滑鐵盧之敗。

    就在紅龍被捕之前,全球幾個主要的反美國家甚至做好了替紅龍宣傳的輿論準備,把他稱為「阿拉伯世界的英雄」。

    「如果是我,就會在安排好一切後事之後,才會昂然自首。當然,我得確信自己的被捕能讓美國人付出更大的代價,從某種意義上說,自首,只是誘餌,讓敵人以為徹底取得了戰爭的勝利,放鬆警惕,我安排下的力量可以趁機復甦,準備捲土重來。沈南,如果葉溪在這裡就好了,她是聯合國軍事觀察專家,一定能理順這些亂麻一樣的關係。現在,你不是想去給戈蘭斯基一點顏色看看嗎?我們走——」

    方星彈身而起,豪氣萬丈地挽住了我的胳膊。

    我的手剛剛握住門把手,外面猛然傳來一聲刺耳的尖嘯,連綿不絕,瞬間傳遍了農莊附近的曠野。

    「是殺人獸——不不,不是,而是另一種聲音,好像是沙漠裡的野狼?」方星側著耳朵諦聽,但叫聲只響過一次,幾秒鐘內便悄無聲息了。

    (第八部完,請看第九部《老龍之死》)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37
第一章 殘月殺人夜

沙漠裡經常有狼群出沒,但有切尼等人擔當警衛,一定會確保農莊的安全。

    我拉開門,還沒向外邁步,一個人已經貼著房簷下的陰影閃了過來,倏的橫在我面前。

    「要去哪裡?」是切尼的聲音。

    殘月正在頭頂,朦朧的夜色中,他的眼睛在灼灼閃光,顯得有些怪異。而且,我觀察過他在沙漠裡時的走路姿勢,根本沒有什麼輕功根基,但現在卻腳步飄忽,悄然無聲。

    「房間裡氣悶,我出去走走。」我下意識地橫掌當胸,做了謹慎防範的準備。

    「教授有令,所有人必須留在房間裡,不得擅自出入。」他盯著我,嘴角忽然掠過一絲詭異的微笑。

    方星在我身後,輕輕拉了一下我的衣角,我立刻會意,後退一步,溫和地回答:「好,我會遵守命令。」然後,緩緩關門。這扇門整體包裹著鐵皮,一旦關上,跟外界便完全隔絕開來。

    「切尼不對勁,你注意沒有,他手裡拎著的不是手槍,而是一柄野戰匕首——」方星附在我耳朵上,緊張地提醒。

    我注意到了,如果是正常巡視,他最多會提著短槍,絕不可能拿一把匕首在手裡。

    「不用擔心,咱們經歷過鬼墓下的窘境,不會連續倒霉被困,也許切尼只是湊巧在用匕首做什麼事,聽見門響,來不及放下,就直衝過來了。別緊張,我們觀察一會兒再說。」我不願把局勢想得太壞。

    這裡不是美軍的正式基地,一切都由戈蘭斯基說了算。我只能把希望押注於他還沒有失去人性上,區別於獵命師本菲薩。

    我和方星退回沙發上,很自然地緊挨著坐下,輕輕地拉著手。只不過我心裡沒有任何綺念,只是被眼前困境所迷惑,想找一個可以相互支撐的患難夥伴。

    「靠到下半夜,我會出去瞧瞧。論武功,我不如你,論輕功,我就當仁不讓了。」方星故作輕鬆地輕笑著。

    我不會放心她一個人出去,這個小小的農莊從裡到外透著詭異,包括這些剛剛建成的堅固房子,表面上看像是供人休息的客房,但門扇上包裹著兩毫米厚的鐵皮,其堅固程度都能防禦突擊步槍的點射了,一定是別有作用。

    「我們一起出去,除了防備戈蘭斯基、本菲薩,更要注意四角瞭望台上的哨兵,千萬不能被對方誤傷。」天衣無縫剛剛說過「知恩必報」的話,切尼的兄弟們從殺人獸的包圍圈裡救了我們,這種恩情,不能不抱。

    「我忽然記起了一部恐怖小說裡的情節,主人公月下出門,驟然發現,所有防衛的士兵已經在月夜簫聲裡做鬼,滿地都是鬼影亂舞。沈南,假如真的有那麼一幕,咱們什麼都別想,只抱定『逃生』兩個字,好嗎?」方星的話越來越晦澀,儘管裝出了輕鬆的語氣,但她的表情還是暴露了自己緊張的心情。

    鬼,並不可怕,其實人心比鬼更可怕,人殺人的手段比妖魔鬼怪更殘忍。

    有那麼一刻,我很想把方星攬在懷裡,柔聲寬慰她,並且發誓要帶她回港島去。外面的狼嗥聲又響了起來,此起彼伏,淒厲而絕望。

    「在想什麼?」方星打破了黑暗中的沉默。

    「我在想,唐槍是不是還活著?那個秘室裡會有氧氣嗎?」想到唐槍,我心裡如同打翻了一隻五味瓶似的,酸甜苦辣咸一起湧上來。也許我不該打開那扇門,大家全身而退,誰都不會失陷在五重鬼樓下面,並且無情也不必為我擋槍。

    「不,你是在想無情,對嗎?為你擋槍,明珠暗送,她心裡不但有唐槍,而且有你。我也是女孩子,能夠瞭解她的內心苦衷。」她笑了笑,雪白的牙齒一閃。

    「她是唐槍的女人,你不是已經說過無數次了?」我在迴避這個話題。

    「對,我說過,但那只是個標籤而已,沒有人能左右一個女孩子的心,不是嗎?」方星起身,慢慢地靠近門口,輕輕地「噓」了一聲,壓低了嗓音,「有個人在門口來回踱步,你聽——」

    我走近她身邊,把耳朵貼在門上,陡然一驚:「又是切尼?」他的腳步變得輕飄而敏捷,幾近踏雪無痕的境界,一直在門口逡巡著。

    方星看看腕錶,夜光指針已然指向凌晨一點鐘。切尼已經安排好流動哨,應該早就回去睡了。

    我摸到了門邊的照明開關,示意方星後退,一手霍的拉門,另一隻手啪的一聲開燈。燈光倏的射出去,照亮了切尼那張黑沉沉的臉。他迅速舉手遮擋強光,但我敏銳地察覺到他的兩隻瞳孔在強光刺激下變成了兩條直線,就像珠寶玉器店裡的正宗「貓眼石」一般。

    「切尼,怎麼還不去睡?」我不動聲色地盯著他的臉。

    「我有事要跟你說。」他放下手掌,冷冷地跟我對視。

    「請進吧?」我抽身後退,讓開一條路。現在的局勢,是我和方星兩人對他自己,明顯處於上風。無論動刀還是動槍,抑或是徒手搏擊,他都是必敗無疑。

    「就在這裡說——你在鬼墓裡看到過什麼?紅龍制訂了那麼多匪夷所思的作戰計劃,難道沒有一點線索或文字資料保留下來?沈先生,知道那些的話,就等於握著一大筆值錢的籌碼。不過,你只能選擇跟軍方交易,其他人無權也不敢收買那些消息,懂嗎?」他開門見山,話題直奔鬼墓裡的秘密,語氣很不友好。

    「我懂,但你必須知道,要收買籌碼,就得先亮出你的誠意來。我也很想坐下來談,但你卻不是合適的人選,最好叫你的上司來跟我談。」我冷靜地拒絕了他。

    「我代表的就是軍方——」他只說了半句,便被方星的大聲冷笑打斷。

    沒有一個低級軍官敢說自己代表軍方,只有美軍駐巴格達最高統帥溫克將軍,才有權利以謙遜的態度說這句話。

    「你沒有選擇,也沒有時間。現在不說,就永遠不必說了。」他又在詭異地偷笑。

    「那麼,你是什麼意思呢?」方星拖長了音調。

    霍的刀光一閃,切尼的匕首已經刺中了我的小腹,毫無徵兆,更毫無理由。

    「我的意思就是,不合作就得死,沒有第二種結果。」他大概意識到刺殺的手感不對,低頭去看,方星已經飛身而至,一掌砍在他的後頸上,咔嚓一聲,令他至少有兩節脊椎骨錯位。匕首並沒有刺入,而是被我的硬氣功擋住,只在衣服上刺了一個不起眼的小洞。

    出乎意料的是,他也沒有重傷倒地,而是硬生生地抬起頭來,反手一刀刺向方星肋下。

    「他被附體了——」我一邊大叫提醒方星注意,一邊橫掌直切,斬在切尼的肘彎上,同時以「空手入白刃」的手法捏住了刀柄,一扭一拉,已經奪刀在手。

    切尼嘴裡發出「咻咻」的急促喘息聲,霍的甩頭,露出滿嘴白森森的牙齒,幾乎咬到了我的手腕,但方星已經及時地踢出一腿,蹬在他的胸膛上,將他直踹出去。一瞬間,四角的簡易探照燈同時亮起來,光圈交叉鎖定在切尼身上。

    「有人被殺了!」東南方向的瞭望台上,一個士兵揚聲大叫。

    切尼舉起雙手,胡亂地遮擋強光,驀的仰天發出「嗚嗷」一聲淒厲的狂嘯。

    方星忍不住駭然低叫:「老天,他……他怎麼也會發出這樣的叫聲?」當獵命師本菲薩與殺人獸同聲長嘯時,我們還沒有感到太多驚懼,畢竟獵命師的角色本身就非常怪異,無論做出什麼舉動都會被理解。

    我橫在門口,完全擋住方星,隨時防範著切尼的反撲。

    他原地打了幾個轉,右手掏出腰帶上的佩槍,胡亂地向四面的瞭望台射擊。

    瞭望台上的哨兵只沉寂了三四秒鐘,立刻清醒過來開槍還擊。探照燈的光圈一直在晃,燈影夾雜著槍火,持續了一分鐘之久。當四周再次安靜下來,切尼的前胸已經多了七八道血泉,鮮血淋漓飛濺。

    「咱們過去看看?」方星放低身子,要從我臂彎裡鑽過去,被我第二次擋住。

    「什麼也不要做,等戈蘭斯基和本菲薩的反應。剛剛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他被殺人獸附體了,自身也近似於殺人獸,只是沒有那種威力巨大的爪子而已。」這種提法令我自己又一次毛骨悚然。

    假如殺人獸的思想可以轉移、傳導、附體的話,它的危害將比之前所見的增加十倍,成了趕不盡、殺不絕的痼疾。

    切尼遲緩地轉了半個圈,絕望地面向東方跪倒,停了幾秒鐘,轟然向前撲下去,露出後背上更為嚴重的傷口。

    哨兵們通通保持沉默,直到戈蘭斯基和本菲薩開了車庫門走出來,才有人飛奔著前來報告:「切尼隊長一共殺死了七名士兵,然後被我們射殺。」

    遠遠的,我看到戈蘭斯基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擺擺手,讓報信的人退下。

    本菲薩合攏著雙手,大踏步地走到切尼身前,抓起他的雙手看了看,極為自負地哈哈大笑起來。

    「我們明天能不能離開這裡?假如不能,就得做好跟這兩個邪派高手住在同一屋簷下的防範工作。」方星把前途考慮得太灰暗,完全失去了對他們的信任。

    「把死人全部埋掉,今晚參與行動的所有人,各獎一千美金。」戈蘭斯基囂張地揮揮手,帶頭向車庫裡回去,看都不看這邊一眼,只當我和方星是透明人,根本不存在。

    他們回了車庫,我悄悄地閉門、關燈,房間裡又一次沉浸在黑暗中。

    「為什麼不出去看看?我總覺得,一切怪事,都跟戈蘭斯基他們有關。你說呢?」方星接下了我手中的匕首,默默地插在腰間,忽然一聲長嘆,幽幽地問,「沈南,你在擔心什麼?憑咱們兩個人聯手,能敗給他們?」

    我回到沙發前,緩緩地坐下,閉目養神,保持沉默。

    切尼的死,給農場裡帶來了一陣小小的嘩亂,但很快就會有其他下級軍官接替他的位置,繼續執行領導者的任務。海軍陸戰隊內部有這種嚴格的規定,職位從低到高依次接替,哪怕戰鬥小組死傷到只剩五個人、三個人,都保證不會變成群龍無首的混亂局面。

    關鍵問題是,切尼為什麼會突然狂性爆發,而且眼睛能變得像貓科動物那樣眯成一條線?

    「你想不想知道戈蘭斯基他們在做什麼?」方星耐不住寂寞,焦躁地在房間裡走來走去,最終霍的停在沙發前。

    「想。」我淡淡地回答。

    「我去,切尼他們的房間裡應該還有竊聽設備,三分鐘後,你就能在這個房間裡欣賞戈蘭斯基的表演,怎麼樣?」方星長吸了一口氣,彷彿已經做好了準備。房間裡那麼黑,我只能感覺到她渾身都散發著無窮無盡的力量。

    「外面很危險,我們無法判斷髮狂的僅僅是切尼一個,還是更多的士兵。」我沉鬱地回答,但也知道方星的耐性已經到達了爆發的臨界點,不讓她出去,只會更壞事。

    「我不怕,而且,不是還有你這個強大的後盾嗎?」方星輕笑起來,但笑聲裡分明隱藏著更焦灼的情緒。

    她無聲地開了門,腳步一滑,像一尾躁動的魚輕輕滑入黑暗之中。

    我立即起身,閃在門邊,注視著東南、西南兩個瞭望台上的動靜。現在,農莊裡重新安靜下來,瞭望台上也不見半點燈光,只有停機坪的中心點上亮著三盞燈,呈等邊三角形排列著。

    在直升機上,我曾留心到陸戰隊員們的武器裝備,他們的戰鬥背包裡全部攜帶有光學瞄具,並且是帶夜視功能的阿菲拉絲武器工廠二零零五年最新型號。二百米視距內,這種瞄具能把一個人放大得像一隻河馬,輕而易舉地一槍爆頭。

    「希望方星好運。」我在心裡默禱著。

    像她那樣的江湖高手,跟陸戰隊員們一對一、一對二地交手,都會佔據絕對上風,只是無法抵抗對方的集體作戰。現代化狙擊武器比死神的飛鐮更來得突兀,一百米到八百米之內構成的絕殺,毫無徵兆地取人性命,僅須零點一秒時間。

    幸好,外面一直靜悄悄的,直到方星倏的閃了回來,手裡拎著一隻九英吋監控器,大步到了桌子前,方才長吁了一口氣:「好了,大功告成。」

    我聽出她的口氣有些異樣:「又有怪事發生嗎?」

    她啪的一聲,打開監控器開關,一陣雪花噪點閃過後,逐漸出現了模模糊糊的圖像。

    「方星,發生了什麼?」她的默不作聲更加重了我的疑慮。

    「呵呵,看看這個吧?」她把一件東西放在監控器前,語氣沮喪,無力地坐到沙發上。藉著屏幕上的光線望去,那是一隻人手,五指僵硬地彎曲著,灰白的指甲竟然伸出半寸左右,邊緣尖銳鋒利,像是剛剛開過刃的小刀。

    我嘆了口氣:「是切尼的手。」

    方星一怔:「你猜得到?」

    貓眼、利爪、狂躁不安——這三大特徵最容易讓我聯想起那被囚禁在籠子裡的怪物,而切尼剛才的表現,就像是被殺人獸附體一樣,只不過還能說話、奔跑,相當於一隻人性怪物。唯一的解釋,就是殺人獸已經佔據了他的思想。

    「不必猜,這是必然的結果。現在,咱們的處境似乎比在鬼墓裡更危險了,剛才的頭痛,也是戈蘭斯基他們發動異術造成的。看來,不拿到咱們腦子裡的秘密,兩個人是絕不會罷休了。」我強忍著滿腔的怒火,不斷地告誡自己「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

    方星調整著監控器上的旋鈕,圖像逐漸變得穩定而清晰。

    「這是車庫裡的情況,不親眼所見,可能咱們誰都不會相信,本菲薩已經把那怪物解放出來,跟它和平共處,就像是家養的一條狗、一隻貓似的。」她在屏幕上戳了一下,指給我看。

    果然,我看到了那隻怪物正躺在車庫一角的床墊上,頭枕著自己的前爪,呼呼大睡,早就脫離了囚籠。

    監控設備是以四十五度的俯視角度工作的,能夠把這個三十米見方的車庫完全地拍攝進來。當然,從外表上看它是車庫,實際內部卻只是空曠的大廳,除了靠牆的桌子、沙發、床墊和一輛越野車外,什麼都沒有。

    戈蘭斯基和本菲薩相對坐在桌前,每個人面前都堆著十幾個空了的啤酒罐。

    方星遞過來一副耳機:「聲音很清晰,這些監控設備都是最新產品。嗯?你有沒有注意到切尼帶領的這隊人民,任何設備都是最先進的,比普通海軍陸戰隊員的單兵裝備強悍數倍?」

    我點點頭,這些細節自己都看在眼裡了,只是還沒有把一切反常現象聯繫起來。

    「你說,發生了意外?什麼意外?這種解釋對我毫無意義,毫無意義!」我扣上耳機,首先聽到的是戈蘭斯基不滿的咆哮聲,伴隨著啤酒罐咚咚咚咚敲擊桌面的動靜。表面上,他對本菲薩謙恭有禮,關起門來之後卻是這種態度,這很符合他兩面三刀的個性,與江湖上的很多傳言近似。

    「這些怪物足夠強悍了,但卻沒有靈魂,與我們之前拿到的資料差別很大。我只能說,有人提前竊取了貓靈的大腦思想,只把這些低等怪物留給我們。你再想想,紅龍麾下,還有沒有能夠做到這一點的異術高手?別提鬼羽族的巫師了,他們的能力,給我提鞋都不配,更別談這種最高境界的東西。你再想想,不行就給五角大樓打電話查一查?」

    本菲薩已經半醉,雙手不停地捏著一個空啤酒罐,發出「咕咕嘎嘎」的怪聲。

    「廢話,能查的我都查了,得到的答案完全一致,沒有沒有沒有!你還是想想梵蒂岡那邊有沒有出紕漏吧?」戈蘭斯基更大聲地叫著,猛然揮手,啤酒罐嗖的一聲飛到對面牆上,啪的炸裂開來,泡沫四濺。

    現在,那怪物睡得又沉又香,除了體積比家貓增大了十幾倍外,看起來跟普通黑貓沒什麼分別,啤酒罐爆開產生了那麼大的動靜,卻只讓它懶懶地翻了個身,繼續酣睡。

    我意識到他們兩個正在討論一個重要的話題,千里迢迢趕到沙漠來,為的是從殺人獸身上攫取某種靈魂類的東西。現在,他們的計劃落空了,有人提前拿走了他們想要的。

    「沒有。」本菲薩沉沉地搖頭,又開了一罐啤酒,推到戈蘭斯基面前。

    「毒刺呢?想想你的大師姐毒刺,她流落江湖那麼多年,行蹤詭異飄忽,會不會被紅龍收入麾下,跟我們作對?本菲薩,我要你馬上打電話回梵蒂岡去,警告你那個老鬼師父,向五角大樓隱瞞情況的話,我會讓他死得很慘,聽清了嗎?」戈蘭斯基放低了聲音,陰惻惻地怪笑著,向桌面上的衛星電話一指。

    本菲薩模模糊糊地喃喃自語:「毒刺?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呢?」

    戈蘭斯基在桌子上猛擊一掌,怒喝一聲:「快打電話,否則——」

    方星利索的摸出了另一副有著許多個紅色指示燈的巨大耳機,飛快地按了幾下,六個綠燈同時亮起來。

    「監聽衛星電話,看看他要說些什麼?」她自言自語著,臉上帶著淡淡的冷笑。

    其實我是很欣賞方星的,她雖然是以「神偷」出名,擁有的其它技能都很出色,並且極其實用。比如在監聽方面的技術,絲毫不亞於軍隊中的專業人士,能夠在短時間內就找到器材,架好監控探頭,而且提前預判對方會打電話出去。

    「音量調到最大,一起聽聽梵蒂岡的異術高手們會有哪些驚人之語。毒刺,毒刺,六年多了,這傢伙還是陰魂不散地活著?」方星這邊的設備已經調整好,而屏幕上的本菲薩才剛剛抓起電話,動作遲緩地開始撥號。

    本菲薩那一派的絕頂高手僅有一個外號,叫做「印第安納虺蛇」。虺蛇總共收過兩個弟子,其中水平差一些的就是本菲薩,另一個也是僅有外號、不見真容的神秘人物——「毒刺」。

    關於毒刺,消息靈通人士得到的資料也非常少,只知道那是一個比本菲薩小三十多歲的女孩子,天資聰穎絕頂。她在二零零零年投入虺蛇門下,三年之內水平便超過了本菲薩,所以才會成為他的「大師姐」。

    江湖上有很多門派都以水平高者為長,虺蛇這一派也是如此。不過,毒刺的異術越來越高,終於有一天讓虺蛇都感到慚愧了,因為他已經沒什麼可以傳給毒刺,所以便委婉地把她逐出師門,流浪於江湖。

    本菲薩撥通了電話,與對方那個蒼老之極的聲音用意大利語交談著。

    方星嘆了口氣:「糟糕,是意大利土語!」她拍了一下額頭,向我微笑著,「沈先生,語言是你的強項,請一邊聽一邊幫我翻譯好嗎?」

    我從沒想到自己的語言能力會用到竊聽方面,情況緊急,只是輕輕點頭,根本無暇回答。

    「毒刺?很久沒有她的消息了,不過你知道,她是不甘寂寞的人,一定會在江湖上攪出事來。我說過,她是貪狼星逼宮入命,一生不是出入王室大富大貴,便是鋌而走險踏入魔道。最後一次得到她的消息,是在阿拉伯沙漠裡,據說她在尋找一批寶藏。除此之外,我什麼都不知道。」

    虺蛇的聲音蒼老而沙啞,與本菲薩一樣,他似乎也已經醉意醺醺了。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37
第二章 冷七終於出現了

  本菲薩嘟嘟囔囔地嚷著:「老鬼,我問你,分離獸性本能與人類思想的功夫,除了我們三個,是不是還有哪一派的人能夠做到?現在,我——」

    畫面上,戈蘭斯基狠狠地在他額頭上一點,示意他不要胡亂說話。

    「那種本領從中世紀流傳下來,本來就很晦澀難懂,我只不過是機緣湊巧,才弄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其他人?哼哼,除非是墳墓裡爬出來的人開口說話,把以前那些異術大師們的智慧喚醒。好了好了,這問題你問過多少次了?我再告訴你一遍,你、我、毒刺,才是掌握這門功夫的舉世唯一的三個人。我要睡了,我要睡了……」

    本菲薩還想再問,電話已經被掛斷,「嘟嘟嘟嘟」的佔線音響了起來。

    戈蘭斯基起身,走到那怪物前面,抱著胳膊狠狠地盯著它:「喂,虺蛇的意思,假如有人趕在咱們前面做了什麼,就一定是毒刺干的,對不對?」

    怪物仍在酣睡之中,偶爾動動身子,但始終沒被驚醒,像是疲倦之極的孩子。

    「沈南,我覺得那怪物好像有所改變,怎麼會如此安靜?讓我想想,讓我想想——」方星在自己額頭上連續敲擊了五六下,忽然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

    我所見到的怪物,無論成年的還是幼小的,身體裡都彷彿蘊藏著無窮無盡的活力,跳躍行走時、逼視我和方星時,都帶著一股霸道暴戾的殺氣。那種混合著獸性和魔性的殺氣是與生俱來的,即使在睡夢中也不應該有所減弱。

    現在,通過監控畫面看,體型龐大的怪物老老實實地蜷縮著,既沒有防人之心,也沒有傷人之意,似乎已經失去了原先那種殘暴凶狂的靈魂。

    「啊,我知道了,是不是本菲薩已經攫取了怪物的靈魂,轉移到切尼身上?」方星眼睛一亮。

    我點點頭,若有所思地回答:「那麼,切尼已經死了,難道那靈魂也跟著死了?」

    方星立刻搖頭:「不可能,根據能量守恆定律,即使切尼這種中間載體崩潰掉,靈魂依舊是靈魂,會在第一時間從載體的軀殼中逃逸出去。」

    這些充滿了悖論的問題,答案被本菲薩揭示了出來:「對,老鬼很肯定地說,只有毒刺能做到那一點。當時,毒刺離開梵蒂岡時,她的水平已經超過了老鬼,有一次,她甚至面對面地攫取了老鬼的靈魂,把他嚇得四天四夜都沒睡好。老鬼說過,毒刺天生就是為『離魂術』而存在的,她修煉一天,要頂得上普通人修煉一年。幾年過去,不知道她的異術增進了多少,反正比我要高很多,唉——」

    戈蘭斯基不耐煩地打斷他:「你的意思,只要她出手,就沒人能夠阻擋了?如果她幫紅龍,我們每個人豈非都死定了?」

    他的腳尖輕輕踢在怪物的爪子上,但怪物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抱頭大睡。

    「基本是就是這樣。」本菲薩傻笑起來。

    「那麼,你豈不成了毫無用處的累贅?」戈蘭斯基剎那間凶相畢露,雙手一揮,兩柄袖中劍亮了出來。

    「我是累贅?呵呵,明天,明天我就回梵蒂岡去,這一次就算白跑一趟,你不必付給我酬金,咱們互不相欠——」本菲薩剛想站起來,戈蘭斯基的雙劍霍的一閃,已經從他的後心刺入,前胸穿出,兩行鮮血由劍尖上激濺直飛。

    以利益聚合的團隊,往往會以利益的終結而瓦解,可能他們之間就是存在著某種僱傭與被僱傭的交易。當戈蘭斯基確信本菲薩江郎才盡的時候,就出手擊殺,連撤身事外的機會都不給對方留下。

    「嗯,這是我完全能猜到的結局——你那位黑客朋友如果一直跟戈蘭斯基在一起,早晚給他害死,是不是?」方星冷笑,對戈蘭斯基充滿了鄙夷。

    江湖上多得是誇誇其談、名不副實之輩,以「冰島降魔手」的大名,背地後裡做這種趕盡殺絕的爛事,的確讓人大跌眼鏡。反過來想,大獵命師本菲薩的名聲也好不到哪裡去,差不多能歸結到「異術界敗類」那一群裡去,這樣的人多死一個,就算是多為世界除了一害,我們樂得袖手旁觀。

    本菲薩暴叫了一聲,那沉睡著的怪物倏的跳了起來,血紅的眼睛一閃,直奔戈蘭斯基。

    那隻鐵籠丟在大廳的另一角,我始終覺得把它從籠子裡放出來就是一種最大的失策。戈蘭斯基僅有兩柄短劍,而且還插在本菲薩後背上,急切間無法拔出來。

    我很明顯地感覺到,即使那怪物的動作依舊迅捷如風,卻已然沒有了起初的悍然殺氣。

    「你……你殺了我,一定會……有人給我報仇,呵呵……等著毒刺出現吧,等著吧……」本菲薩搖搖晃晃地向前走了幾步,受傷極重,腿腳蹣跚。

    怪物撲到戈蘭斯基身前五步之處,唰的縱了起來,雙爪橫劃他的前胸。之前黎文政那樣的絕頂高手面對怪物時都沒有還手之力,慘遭屠戮,所以我並不看好戈蘭斯基能有更好的表現。

    方星緊張地靠近我,身子微微顫抖著。假如戈蘭斯基與本菲薩雙雙慘死,怪物衝出那車庫,轉眼間又會造成許多無辜士兵的死傷,這才是我最擔心的。

    戈蘭斯基陡然大吼一聲,雙掌齊出,同時擊中了怪物和本菲薩兩個的頭頂。他的動作不但剛猛暴烈,而且速度快如閃電,掌心與目標接觸後,一沾即退,腳下飄忽如風。

    本菲薩的腦袋蓬然炸開,像一個被重鎚打碎了的西瓜,殘渣碎屑霧一樣四下里飄散著。那怪物的情形稍好一些,半空扭腰,借力後翻,只是落地時身子一晃,再也支撐不住,頹然而倒。

    這兩掌,約等於中國武功裡「鐵沙掌」與「奔雷快手」的結合,相當高明,也相當凶殘。

    方星情不自禁地叫了聲:「好!」如果同樣的手法能夠奏效的話,對付殺人獸便不是太困難的事。只是,我們都明白,那怪物處於失常狀態,反應也顯得有些遲鈍,才會被戈蘭斯基一掌擊殺。

    「現在,怎麼辦?」方星摘掉耳機,無奈地苦笑著。

    「按兵不動,看戈蘭斯基還有什麼底牌。」我敏感地意識到,戈蘭斯基殺死本菲薩之前,已經有了更高明的打算。他雖然年輕,思維方式卻老到而縝密,能夠預判形勢,並且當機立斷,雷厲風行。

    「一群死人接著一群死人,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呢?」方星頹然坐下,伸手向口袋裡亂摸,一定是菸癮又犯了。

    我拉開抽屜,裡面是早就準備好的香菸和打火機,摸黑遞給她。一進入農場後,我便向切尼要了香菸過來,以備方星之需。

    「不好意思,多謝。」方星毫不客氣地接過去,迅速點燃了一支。

    「明天,我們就辭行回港島去,做自己的正事,好不好?你請朋友幫忙,所有的費用我來付,而且可以順手牽羊,拿走與碧血靈環在一起的寶物,做為你朋友的另外酬勞,好不好?」我見縫插針,利用這一點時間規劃著未來的行程。

    假如一定要觸怒老龍的話,大不了立刻翻臉成仇,反正司徒開已然慘死,不必礙於他的面子了。我對碧血靈環志在必得,如果沒有唐槍和無情失蹤的事中間插進來,此刻早就開始第二輪奪寶行動了。

    「咱們有沒有把握幹掉戈蘭斯基?我總覺得,這傢伙神神秘秘的,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給我們出難題。如果這邊農莊裡出了什麼事,可以都推到他身上,反正死無對證,不如索性做了他?」

    方星露出了黑道人物的本色,準備不按規矩辦事了。黑道人物,最喜歡直來直去的暴力砍殺,一切大事小情,全以斧頭、砍刀來解決,連坐下來談判都免了。

    「那麼做,沒有任何意義。」我委婉地否定了她的意見。

    「婦人之仁?」她又在黑暗中露出了潔白的牙齒。

    我不再反駁她,其實目前的形勢猶如一盤局勢不明的棋,過早地製造一些殺機只會讓自己更明顯地暴露在敵人槍口之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我們既不是螳螂,也不想做黃雀,只想平安回到港島,把鬼墓這一連串的詭異變化消解於無形之中。換句話說,全身而退是目前最重要的一環。

    在剛剛開始戰後重建的伊拉克國土上,我們是沒有太多發言權的,而戈蘭斯基與軍方關係如此密切,輕易地佔據了壓倒性的優勢,我們只能選擇退避。

    「他又要打電話了?」方星彈起來,再次把耳機音量開到最大。

    我從戈蘭斯基的手指移動軌跡推斷,那是一個相當重要的號碼,直通華盛頓的一條專線,而那專線是屬於一個相當相當重要的政府大人物的。

    「我是戈蘭斯基,有很重要的事情匯報——」戈蘭斯基的語氣又一次變得謙恭有禮。

    方星也注意到了那個號碼,吃驚地張大了嘴,說不出一個字。

    電話信號至少經過了七次十字交叉轉接後,一個我們非常熟悉的渾厚男聲響起來:「什麼事?說。」

    「鬼墓這邊出了意外,原先的計劃必須有所改變。我懷疑,紅龍在戰前的預訂計劃有一些改變,現在只能暫時放鬆追查,等他的人自動浮上水面。再有一點,本菲薩沒有完成使命,虺蛇的另一個弟子毒刺應該已經站在紅龍那一面,我希望能再下放給我一些權力,可以自由調動『深潛』突擊隊,為這件事做一個圓滿的結局。」戈蘭斯基的聲音流暢而沉穩,顯示他對未來形勢的判斷非常有條理性,已經是面面俱到,深思熟慮。

    那男聲還在沉吟之中,方星終於回過神來:「是白宮裡的大人物,戈蘭斯基的能力竟然直達政府權力的最頂端?」

    這個結果既出乎意料又在意料之內,畢竟戈蘭斯基目前所做的,正是在貫徹五角大樓方面發動第二次海灣戰爭的初衷——「把紅龍連根拔起」。只要是對這個目標有利的,政府方面絕對會大力支持,一路綠燈高照。

    「好,我會通知有關方面,亞洲範圍內的『深潛』、『深寒』兩支突擊隊,全部歸你調用。任何時候,你都可以到任意國家的美國大使館尋求庇護,行使最高級別的外交豁免權。我再強調一次,你目前是一名美國公民,無論走到地球的哪個地方,都有美國政府和美國軍隊為你撐腰,大膽干吧,為了美利堅合眾國的未來!」

    那個極富磁性的男聲又一次發出了極富煽動性的演講,就像他在各所大學裡面對莘莘學子們慷慨陳辭一樣。

    這次通話只持續了一分半鐘,但戈蘭斯基如同吃了興奮劑一樣,在大廳裡來回踱步,不時地揮動拳頭,發出興奮至極的咆哮聲。

    「深潛」和「深寒」兩支突擊隊隸屬於海軍陸戰隊的核心力量,執行的全都是秘密任務,以便衣身份出動,絕不張揚。大人物一下子將這麼大的調度權下放給戈蘭斯基,可見是要他去執行非常重要的任務。真是想不到,這位成名於異術界的「冰島降魔手」,竟然成了白宮的座上客。

    這一晚,我和方星枕戈待旦,終於熬到東方泛白。

    方星的注意力有些不太集中,好幾次看她,都是睜著眼睛躺在床上,一副心不在焉、若有所思的樣子。

    「沈南,你說那些殺人獸好對付嗎?」第一縷朝霞降臨農莊時,她坐起來,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我認真想了想,才緩緩地回答:「不好對付,它們的殺傷力咱們已經見識過了,而戈蘭斯基單掌擊殺那隻怪物,也許是湊巧,也許是他的掌力之威猛出類拔萃,都沒有什麼可比性。」

    方星乾笑了幾聲,便結束了這個話題,不再開口。

    上午七點鐘,戈蘭斯基敲響了我們的房門,相當嚴肅地通知我:「士兵們出了意外,全體陣亡,只能由我開車送你們去巴格達轉機,不好意思。」同樣是一夜沒睡,他的精神出奇得飽滿,臉上帶著躊躇滿志的傲然微笑。

    「全體陣亡?都死了?」我們的驚駭不是裝出來的,至少昨晚哨兵射殺切尼的時候,還剩十幾人,這些人又是被誰殺的?

    默默無語中,我們三個上了那輛三菱越野車,直駛巴格達。我推斷戈蘭斯基的想法,應該是一切盡在掌控之中,一晚上便把應該清除的人全部搞定,不留任何尾巴。

    戈蘭斯基一直把我們送到機場大廳門口,停住車子,從駕駛台的工具箱裡取出一個厚厚的牛皮紙信封,微笑著遞給我:「沈先生,你們從鬼墓逃出來時,不會隨身帶著什麼證明文件和現金吧?我已經替你們辦好了回程需要的一切手續,徑直帶著資料去登機就可以,希望過一段時間大家還能在港島見面。」

    他跟我緊緊地握手,表達出了「相見恨晚、依依不捨」的強烈情感。

    「也許這傢伙該去好萊塢做演員!」越野車離去時,方星不滿地發著牢騷,代我打開了那隻信封,除了特批護照和機票外,還有兩疊美金,大概有一萬左右。對於我們來說,錢不是什麼問題,只要平安回到港島,一切困難都會迎刃而解。

    我們在六號檢票口外等候登機,一個拖著行李箱的瘦高男子東張西望地走過來,放滿腳步,然後挨著我坐下。他的身上瀰漫著女式香水的味道,令我微微皺眉。

    方星看了看表,歉意地起身:「我去洗手間。」

    我看出方星有心事,本想跟過去,卻又在猶疑之間放棄了。她如果有秘密,無論我怎麼查問她都是不會招認的,不如暫且隨她去。

    「我是冷七,還沒認出我?慢慢地轉頭看過來,千萬不要引起警察的注意。」瘦高男人的聲音低不可聞,但我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我慢慢扭過頭去,看到的是一雙沉靜如湖水的眼睛,眉骨上的三四條傷疤,卻給他的書卷氣之外又增添了幾許彪悍氣質。他是冷七不假,但面貌已經有了相當大的改變,鼻子墊高、割了雙眼皮、顴骨跟頜骨深度修整、臉部皮膚拉緊,看上去年齡至少減少了十歲左右。

    「現在,我護照上的名字是『李瑟』,目的地同為港島。別問我為什麼要這麼做,敵人追殺得緊,我必須這麼做才能保證自己的安全。沈南,你也許永遠都想不到,追殺我的會是誰?」他的眉皺了皺,留在下巴上的皮膚縫合痕跡便跟著抖了幾下。

    我知道冷七處在逃亡之中,卻沒想到他能跑到巴格達來,並且要跟我同機飛往港島。

    「追殺你的,是唐槍。」我一語道破。

    冷七大大地吃了一驚:「你怎麼會猜到?」

    我冷靜地搖搖頭,不想再談這些沒有價值的回憶,只是簡短地問了三個問題:「殺手在哪裡?是誰?你要去哪裡?」

    既然唐槍和無情已死,這場意外降臨在冷七身上的災難也該停止了吧?

    「殺手是本地的黑道組織『噬血寮』,我已經殺了他們四十餘人,這場梁子是結定了。我很懷疑唐槍是紅龍的兒子,無情之前提到過一點,到達鬼墓之前的幾個晚上,唐槍表現得非常痛苦,睡得很少,整夜整夜地做噩夢。我負責的是外圍的警戒工作,唐槍進入地下後不到一小時,『噬血寮』的人就到了,根本不講道上的規矩,搶走了我的裝備不說,還安排下人沿路劫殺。我殺死了一部分人之後,抓到了一名小頭目,他供認是唐槍通知了組織上的老大,要用十萬美金買我的人頭。」

    「噬血寮」是伊拉克黑道上的下三濫幫派,只認美金不認朋友,名聲已經日薄西山。

    幾個挎著警棍、握著對講機的胖大警察緩緩地從候機廳的另一面走過來,目光從每一位乘客臉上掃過。

    冷七立刻站起來,匆匆地拋下一句「飛機上見」,便轉身向大廳盡頭的洗手間走去。

    我的第一反應是馬上跟過去,把所有問題弄清除。他是唐槍最好的拍檔,最後落得這種結局,不得不說是令江湖通道齒冷的憾事。他動了唐槍的秘密,才會招致追殺,但那秘密真的如此吸引人嗎?

    「先生,請出示你的護照與機票。」警察走過來,虎視眈眈地盯著我,每個人的右手都按在警棍上。

    我按捺著取出證件,遞給其中一個。

    「方才那人,是你的朋友嗎?」一個警察狐疑地問,不住地眺望著冷七離去的方向。

    「不,他向我借火,我沒有。」我隨便編了個理由搪塞。護照和機票是戈蘭斯基給的,而且有美國大使館的特別簽證,不會有任何值得懷疑之處。

    警察把證件還給我,道了聲謝,加快腳步趕往洗手間,與迎面走來的方星擦肩而過。

    相信以冷七的武功與易容術能輕鬆騙過警察,但他給我的最大疑惑是,為什麼逃命之後不加緊離開伊拉克,卻一直逗留在此,難道有什麼值得流連的理由嗎?

    唐槍說過,冷七對他的秘密很感興趣,甚至想先一步獲取那些資料。這一點,就更令人大惑不解了。

    「我覺得不太對勁——」方星回到我身邊,警覺地向候機廳裡隨處可見的監控探頭瞄了一眼,把手放進我的口袋裡,就像機場裡很多青年男女的親熱動作一樣。

    「把手放進來?」她慧黠地淺笑著。

    我把手插進口袋,觸碰到她指尖上的一個小小的塑膠方塊。

    「有人在洗手間的門口把這東西放在我口袋裡,雖然動作很隱蔽,但還是給我發現了,應該是一盒微型錄音帶,對不對?」她靠過來,雙臂環住我的腰,做出一副普通女孩子撒嬌的姿態。

    那的確是一盒錄音帶,屬於西方間諜常用的工具之一。

    「是冷七?」我不再刨根問底,只是憑直覺在說話。冷七出現,一定是要跟我交流什麼,但必須得時刻提防官方力量的介入,所以才會一直躲躲藏藏。

    「對,冷七,唐槍的那個助手。我研究過他們所有的細緻資料,一照面就會認出來,絕無差錯。」她突然一吐舌頭,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在追查碧血靈環的過程中,她在我的住所內外安置了大量的監控設備,這並非是一件讓人無法原諒壞事,但從她的失言中,透露出曾經對唐槍和冷七也嚴密注意過。

    「對不起,我是飛賊,總得閱覽大量資料,做到有備無患。」她的話,有些欲蓋彌彰的味道。

    我淡淡地搖搖頭:「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何須解釋?」

    不管她做過什麼,如果以後大家成了朋友,我都可以原諒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其實很多時候,她也在做自己並不喜歡的事,只是情勢所逼,不得已而為之。

    方星舒了口氣:「喔,謝謝,你不在意就好。希望伊拉克警方不會太為難他——」

    只說到這裡,洗手間方向傳來了連續的槍聲,候機廳裡的旅客們都驚駭得跳起來,向門口奔逃。

    「出事了。」我的心猛的一沉,隨即看到幾名警察拖著三具屍體走出洗手間,一路罵罵咧咧的。冷七也在三名死者之內,原先拖在手裡的旅行箱已經到了胖警察手裡。

    他這一死,這條剛剛浮現出來的線索又被掐斷了。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37
第三章 唐槍的遺書

     「不要動,也不要向那邊看。」我摟住方星的腰,兩個人一起走向大廳側面的必勝客餐廳,對吵吵嚷嚷的警察視如不見,免得被對方盯上。

    方星緊緊地皺著眉:「到底怎麼回事?難道黑白兩道都開始追捕冷七了?」

    伊拉克警察系統是在美軍幫助下重建的,以前的犯罪記錄和刑偵檔案都已經在戰火中付之一炬,以他們自身的系統力量,是不可能明了冷七行蹤的,除非是有江湖高手暗中協助。

    「什麼都別管,一切等我們在港島機場落足後再說。」我很肯定地告誡方星,不要試圖節外生枝。

    戰後的伊拉克人浮於事,一旦被警方拖住,只怕會無休止地耽誤行程。冷七與唐槍之間到底是什麼樣的糾纏,一時半會說不清,我們最好做到暫時中立,既不偏袒誰,也不鄙夷誰。

    服務生送了我要的橙汁上來,鄰座的客人都在竊竊私語,說冷七是江洋大盜,殺死了兩名警察後被當場擊斃。

    「他的確是江洋大盜,但這個世界上,警察裡面也有壞人,大盜裡面也有好人,不是嗎?」

    方星鬱悶地長嘆,隔著玻璃窗,眺望著大街上來往的車流。再過幾小時,我們就會飛上藍天,直奔港島,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然後,鬼墓裡發生的一切都將成為歷史,逝者已矣,來者可追,我們還是要堅強地活下去,並且執著地走自己的路。

    「那卷微型錄音帶上到底有什麼內容呢?」方星忍不住又在自言自語。

    現在,候機廳裡處處都是警察和監控器,我們沒有機會拿出來看,只能把揭開謎題的那一刻留到港島去了。

    「我去打個電話,馬上回來。」方星又一次坐立不安起來。

    我平靜地望著她的眼睛:「我們是共過生死的朋友,有什麼事儘管去做吧,我非但不會阻攔你,而且只要能幫上忙的,每一秒鐘都會竭盡全力。」

    唐槍、冷七、無情三個人都已經死了,他們都曾經是我的朋友,但我沒有辦法改變一切,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慘劇一次次發生。假如方星有難,我會不顧一切地挺身而出,救她、幫她,化解所有危機。

    有緣才能聚首成為朋友,我會時時提醒自己珍惜眼前的一切。

    方星臉色一紅,剛剛欠起的身子又重新坐下,沉吟了一會兒,才不好意思地笑著:「其實,你知道我想做什麼,對嗎?」

    我緩緩地點頭:「你還在惦記紅龍的寶藏?」

    她也點頭:「對,那匹寶藏數額巨大,如果能全部挖掘出來交給非洲紅十字基金會,不知道能挽救多少無辜人的生命。沈南,你是醫生,感觸應該比我更深,幾十美金、幾百美金就能救活一個孩子,送他去讀書、成才、回饋社會。二零零零年之後,以索馬里半島為中心的十幾個小國,正在上演著成千上百人活活餓死的慘劇,瘟疫和饑荒比戰爭帶來的死亡殺戮更可怕——」

    「你找誰來做這件事?」我截斷她的話。

    去年港島演藝界明星曾連續舉辦過二十一場為非洲災民募捐的義演活動,我和關伯都曾到場捐款,至今記憶猶新。方星能夠以這種指導思想行事,深得我心。

    「金色穿山甲,還有山東神槍會的外堂弟子『關山度若飛』孫晚。他們麾下有一支人馬最擅長沙漠盜墓,水平不及唐槍和冷七,但在這一行裡也非常有名。我與他們談的條件是,一切前期費用我出,所有收益我七他三,兌換為美金打入我的瑞士賬戶。當然,我還請了另外的朋友做為監督官,諒他們不敢耍花樣。」

    方星的計劃相當完整,收益分配更是極大地便宜了孫晚他們,唯一擔心的便是沙漠裡的聯軍搜索車隊。鑑於沙漠黑道人馬的猖狂,從去年春天起,聯軍司令部便下了部隊可以「先斬後奏」的紅頭文件,對不明身份、不明來歷的人有絕對的現場處決權。

    我提出了這個想法,方星微微一笑:「別忘了我是誰的女兒,母親的幾個朋友目前已經坐到了美國和歐盟的政治高位上,這麼點勘探特權還是能批得下來的。」

    鬼墓連續發生爆炸後,下面的情況會變得更為複雜,隨時都有連續坍塌的危險。我不願讓方星再度冒險,只是苦於沒有正當理由開口。

    登機之前,方星連續打了好幾個電話,每次交談都簡短而急促,鼻樑上也滲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最終,我們順利登機,並在十五分鐘後隨著這架馬來航空的銀鷹飛向港島。

    一路上,方星沉默地埋頭於數日來的報紙上,邊看報紙,邊叫了咖啡,一個人獨飲,把我晾在一邊。

    我索性閉目放鬆自己,梳理著腦子裡千絲萬縷的思緒:「戈蘭斯基接下來會怎樣——」

    在鬼墓附近的戰鬥,他雖然做了周密的籌劃,但仍然失了先機。從他與白宮大人物的對話可以推斷,這件事還遠沒有結束,一定會持續進行下去,直到他達到目的為止。那麼,他的目的真的是要捕獲殺人獸的思想,然後為己所用嗎?

    當他一掌擊斃殺人獸時,給了我相打大的震動。這幾年我和關伯隱居港島一隅,雖然也一直關注著江湖上年輕一代的動靜,卻還是忽略了很多東西。武功和女人的衣服一樣,是會迅速過時的,我很清楚,那一掌自己是做不到的。

    上一代江湖中,有一位出身於東北漠河太平鎮的格鬥高手,能把太極功夫中的「綿掌」和少林派的「大力金剛掌」混合來練,力求獨闢蹊徑、剛柔並濟。二十年後,他的確也做到了這一點,隨時能夠「百煉鋼化為繞指柔」,上一掌以陽剛之力擊石如粉,下一掌以陰柔之力隔空震斷樹木心脈,已經到達了不可思議的境界。

    結果,就在他練成絕技後的三年內,不可避免地走火入魔,渾身筋絡寸寸爆裂而死。

    人體只是一個運動著的容器,水火不能並存,鋼柔也無法同練,所以,幾百年來,少林弟子想要學習武當太極功夫之前,必須得全身散功,把原先的剛烈威猛的路子徹底放棄。

    我沒有跟戈蘭斯基直接交過手,暫時不知道他的實力究竟如何,不過我有預感,他一定會成為我的勁敵。

    飛機降落在港島啟德機場後,我第一時間打電話給關伯,原意是怕他擔心,但很明顯,他的語氣非常輕鬆:「小哥,有人送了一個巨大的包裹給你,上面沒有簽名,但做了高額貨運保險,應該是件貴重東西。方小姐跟你在一起嗎?我想跟他說話。」

    我握著話筒的姿勢立刻變得僵硬起來,自從方星出現,關伯的注意力似乎一下子從我身上挪開了,幾乎三句話之內就要扯到她的身上。

    方星坐在另一台公用電話前,正在與人通話,神情非常冷峻。

    我聽到她反覆提及「九大高手」這個名稱,並且再三叮囑電話的另一方要火速派出眼線,找到「九大高手」,然後心事重重地收線。

    「方小姐,關伯想跟你通話,方便嗎?」我被關伯弄得莫名其妙,但還是遵從他的話,把聽筒遞給方星。

    方星立刻換了一張笑臉,謙虛而不失熱情地與關伯交談了幾句,便道了再見後收線。

    「母親與關伯見過面了,兩個上一代叱咤江湖的人物在一起,有太多太多共同語言,幾乎每天在一起喫茶聊天、切磋廚藝。我真是很佩服關伯,一雙拿慣了砍刀長槍的手,竟然無師自通,變成了廚房裡的絕頂高手。」方星心事重重,但仍然勉強保持著笑容。

    「要不要先回我的住所去?有人寄了東西給我,我懷疑跟唐槍有關。」那仍然只是直覺,在港島生活了那麼久,除了送報紙、送賬單這類日常雜事外,真正給我寄送有價值東西的人,只有唐槍一個。

    方星沉吟了一下:「其實……我們有很多事要做,達措靈童那裡也許……算了,先去看那包裹吧。另外,飄泊了那麼久,真的很想有一鍋好湯、一餐好飯犒勞犒勞自己,而且是帶著家庭式的溫情。」

    這一次,她臉上的笑是發自內心的,絕不勉強。

    計程車停在巷口,還沒進小院的門,已經有一股「天地人三才羹」的悠悠香氣隨風而來。小院內外的籬笆牆上,藤蔓植物鬱鬱青青,旁若無人地肆意攀爬著。

    方星長嘆:「家的感覺真的很好,是不是?」

    我很久沒有長時間離家了,這一次重回家門,驀然有了一種「天不夠高、海不夠闊」的侷促感。家的確充滿了溫暖和愜意,但我隱居在此太久了,再待下去,恐怕連展翅高飛的力量都會失去。

    「在想什麼?」方星替我推開樓門,不等我回答,已經快步穿堂入戶,直奔廚房而去。

    「我在想,好男兒志在四方。」我默默地在心裡回答她的話。一個男人,生於天地之間,並非媒體上強調的「事業為重」,而是必須尋找到自己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使命,並且排除萬難去達成它。

    「每個人都是帶著某種使命降臨在這個世界上的,我的使命呢?是什麼?」我的目光掠過八仙桌上擺著的骨瓷茶具,忽的記起了達措靈童到訪的那一夜。他對自己的使命一知半解,但是一直都沒放棄追索,即使身中劇毒,仍在努力抗爭著。

    「小哥,一路辛苦一路辛苦,十分鐘後就關火開飯!」關伯沒出廚房,爽爽朗朗的笑聲已經伴著方星的驚喜叫聲直飛出來。

    「哇,是江北星月樓的名菜『醉裡挑燈看劍』——關伯,我真是、真是太佩服你了……」方星又笑又叫著,像個被寵壞了的孩子。這一路,她壓抑得太久了,如果能在關伯面前放鬆一下,也是一件好事。

    我走到廚房門口,方星已經迫不急待地盛了一小碗湯,閉著眼睛,鼻尖湊近湯麵,臉上露出陶醉之極的表情。

    「小哥,先去洗澡換衣服——」關伯仍然很關心我,但只限於「關心」,對方星的那種感情,則近乎「溺愛」。

    我點點頭,不過並沒有去臥室,而是轉入了書房。一個一米見方的正方體大箱子擺在書桌旁邊,上面貼著的黑底黃字英文標籤非常醒目,竟然是來自巴西的里約熱內盧。箱子正面貼著的託運清單上並沒有太多的說明文字,最能引人注目的就是貨物保險的那一欄,保險費兩千美金,被託運物品價值六千萬美金。

    託運方簽字的位置空著,看來是對方故意沒有留下自己的姓名,這種做事方式,擺明了就是唐槍的作風。放在以前,我會笑著拆封,看看這傢伙又給自己寄了什麼稀奇古怪的玩意兒,而現在,我的心情一下子沉到了最底,喉嚨也哽哽得非常難受。

    「怎麼?是不是唐槍寄來的?」方星出現在門口。

    「對。」我長嘆了一聲,在書桌前的轉椅上落座。從前我曾兩次收到過這種大箱子,有一回裡面裝的是一套完整的西班牙牛骨,另一回則是日本海墓裡挖掘出來的古代高麗珍珠袍,都給了司徒開,最終流入港島的古玩拍賣市場。

    「我覺得裡面會是唐槍的遺物,而不是莫名其妙的古董。沈南,不要讓個人情緒左右你的思維能力,我覺得唐槍身上的疑點頗多,他燒掉那份資料的同時,竟然向你開槍,這不得不說是一種喪心病狂的表現。還有,他說冷七要動那秘密只是一面之詞,我們必須聽完那錄音帶再綜合考慮——」

    方星忽然停住,走近桌子,慢慢抱住我的肩膀。

    有那麼一刻,我覺得兩個人的心貼得極近,而且都已經疲倦得無以復加,彷彿隨時都會精力枯竭而亡。

    「我知道你很累,吃完飯,我們暫且休息幾個小時,然後同時聽錄音、拆唐槍的包裹,可好?」她附在我耳邊柔聲低語。

    我還來不及回答,關伯已經一步闖了進來,忙不迭地尷尬著大笑:「吃飯吃飯,一會兒我出去走走,你們慢慢商量正事。」

    方星落落大方地起身,牽起我的手,對關伯的竊笑絲毫不以為意。

    這頓飯,我和方星吃得很香,畢竟在沙漠裡只吃壓縮食品,胃都快給撐壞了。

    關伯卻吃得很少,不停地翻起手腕看表。我這才發現他剛換了一塊歐米茄的新表,並且是價值不菲的二零零六新款,價值兩萬多港幣。

    「小哥,你們慢用,我出去走走,出去走走……」飯只吃到一半,他便拿起餐巾擦嘴,提前離席。

    我聳聳肩,對老頭子的反常現象有些不解。就算他和方老太太重續舊好,總不至於像年輕人那樣動不動就坐立不安吧?

    方星關了餐廳裡的大燈,只留一盞水晶壁燈,然後把書房裡的唱機換上了一張老唱片,竟然是老一輩歌星裡最具人氣的鳳飛飛的歌。那是關伯的珍藏,不知怎麼肯交出來給方星欣賞,總之,每次看他對待方星的態度,我都會有忍不住吃飛醋的感覺。

    「老歌令人懷舊,當一個人懂得懷舊時,就證明他已經徹底老了。關伯和母親,都是一樣。」方星回到桌前,臉上再次爬滿了愁容。

    我沒有應聲,沉默地搭住了她的右腕,覺得她的脈息平穩而強勁,沒有任何異樣。

    方星說過,她預感到了自己的末日,但她不是帶著活佛轉世技藝的達措靈童,所以有些話並不能百分之百地肯定。

    「我希望母親和關伯能有一個圓滿的結局,你呢?」她凝視著我。

    「每一個人都要有圓滿的結局,我保證。」我的話裡帶著另一層意思。

    「可是,你是凡人,不是上帝,做不到逆轉乾坤、顛倒生死的大事。我們身邊的人一個一個死去,除了眼睜睜看著,我們又能做什麼?」她猛的起身,險些碰翻了面前的水杯,揮著手臂大聲說,「不管了,去看唐槍和冷七留下的那些資料吧!」

    拆開那包裹之前,我小心地巡視了小院的周圍,並且用望遠鏡仔細搜索了對面的樓頂和所有住戶的陽台,確信沒有人在注意這邊,才把書房的窗簾關閉。小樓裡所有的窗簾都是加了雙層遮光布的,從外面望過來,一點燈影都沒有。

    我掂量過包裹,重量約有二十公斤左右,至少不會是另外一塊大石頭。

    方星已經利索地找到了抽屜裡的錄音機,把那卷微型帶子放進去,隨即按了放音鍵,冷七的聲音響起來:「沈南,這應該算是我的遺言,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就會死在『噬血寮』的槍下。真是奇怪,我在被自己的好友追殺著,東躲西藏,朝不保夕,說出去會有人信嗎?包括你,沈南,你會相信嗎?」

    我取了剪刀過來,剪開厚實的封箱膠帶紙,打開箱蓋,裡面又有一層紙箱,然後才是一隻黑色的真皮文件箱。

    方星伸手去掀文件箱上的銀色搭扣,卻被我一把格開:「慢,讓我來。」

    她不瞭解唐槍,因為唐槍最喜歡捉弄人,會在某些地方涂些無傷大雅的毒藥,專為對付那些企圖從箱子裡偷東西的郵差們。我俯身嗅了嗅那箱蓋,先取來了一副加厚型塑膠手套戴上,才按下搭扣,把文件箱掀開。

    「搭扣上塗著一種來自蘇門答臘的『癢粉』,一旦沾到皮膚上,會讓人癢上三天三夜,無藥可救。」我沒有責怪方星的大意,只是擔心她又一次變得心不在焉的。

    箱子裡放滿了大大小小的黑色木匣,木匣頂上,是一盒加長版的錄影帶。

    方星怔了怔,陡然大笑:「唐槍和冷七這對好朋友,一個送咱們錄音帶,一個送給你錄影帶,難道是早就商量好的把戲?」她拿起錄影帶,上面的黃色標籤上赫然寫著「遺書」兩個字。

    我搖頭苦笑:「唐槍喜歡搞惡作劇,先別管了,看看那木匣裡是什麼?」

    方星挑了一個方方正正的木匣,掀開蓋子,裡面是一串烏沉沉的手鏈,由十幾顆黑色的滾圓珠子串成,每一顆上都雕著一尊微笑著的佛頭。再掀開一個木匣,裡面是黃金雕成的一條巨龍,工藝精湛之極,非但龍的騰飛姿態栩栩如生,每一片鱗甲都湛湛有光。

    「我猜,裡面都是奇珍異寶,所以他才支付了高額的保費運抵這裡。沈南,有這樣的好朋友真的是件幸福的事,這些東西能值很多錢,絕不是保險單上的幾千萬。」方星和我都沒有異樣興奮的感覺,甚至對出現在眼前的寶物都變得麻木起來。

    想想看,見過紅龍寶藏的人,怎麼會對眼前這些東西動心?那些可都是貨真價實的金條,並且是數都數不過來的海量金條。

    方星從褲袋裡取出一件東西,隨手丟在書桌上,竟然是一根光燦燦的金條。

    「我沒聽你的話,還是從鬼墓裡帶了它出來。江湖上都知道『賊不走空』的道理,入了鬼墓一回,我總得帶些紀念品回來。不過,很不幸的是,我懷疑這東西上帶著邪氣,總給我一種即將大難臨頭的感覺。」

    她搓了搓雙手,顯然已經意識到自己做錯了。

    那些金條是紅龍進獻給某位神祇的,屬於凡人不得擅動的供品。誰如果觸犯了這一誡條,定會給自己帶來難以估量的厄運。

    我無言地打開電視機和放像機,把錄影帶插進去,低聲問:「先聽錄音,還是先看錄影帶?」

    假如這兩份資料說的是同一件事而觀點相左,那麼先進入我們思想的那種說法就會產生「先入為主」的印象,影響了判斷力的公正性。

    「先看錄影帶,看看唐槍怎麼說?」方星坐回沙發上去,悠閒地盤起雙腿,取出一盒香菸,愜意地點燃了一支。

    「是關伯給你的?」我皺皺眉。

    關伯沒有菸癮,他只在下棋時才會偶爾點上一支。從年輕到現在,他最不願意看到女孩子抽菸,誰會相信他能主動把煙拿給方星。

    方星一笑,吐出一個飄飄搖搖的眼圈,灑脫地飛向房頂。

    我暫時關了錄音機,專心等待唐槍的這份所謂「遺書」。

    畫面一晃,唐槍出現在一個巨大的書房裡,四周書架上擺滿了泛黃的古代典籍,他面前的書桌上也東一本西一本,弄得到處都是古書。

    「沈南,這是我的遺書,當你看到那標籤時,千萬別覺得這是在惡作劇。我沒騙你,假如我一個月內不公開出現,這只箱子便會由我在巴西的朋友直接寄給你,那時候,我可能已經死了。好了,這只是一段引子,真正精彩的內容都在後面,想知道得更多,就耐下心聽我繼續說吧。」

    這種解釋合情合理,提前把箱子委託給某人,在預訂日期後寄送出去,是國際間諜的常用手段。

    「今天,我要說的是自己的生命起源問題。不要笑,沈南,聽我說,正常人的生命是由一顆受精卵開始的,直到在母體中渡過十個月,然後分娩出世,慢慢長大。可我呢?自己產生模糊意識時,其實是在一座龐大無比的黑暗地宮裡。那時候,我清楚自己不是受精卵、不是嬰兒更不是孩童,而只是一種迷亂的思想意識。我知道自己是活著的,處於完完全全的蟄伏狀態,像封在繭子裡的蛾。」

    說這些話時,唐槍的表情很嚴肅,不像是在開玩笑。

    「地宮?難道是鬼墓下的地宮?五重鬼樓下的地宮?」方星困惑地自語著,一支菸很快就吸掉了一大半。

    「有一天,地宮頂上的門開了,一個千萬人簇擁的黃袍王者飄然降臨。他帶來了絢爛無比的光明,照亮了我一直以來的棲息地,然後他從腰間拔出了一柄彎彎曲曲的蛇形短劍,淡淡地對我說『貓靈,你的死期到了』——」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38
第四章 紅龍和唐槍之間的關係

  如果換了另外一種環境,也許有人會忍俊不禁地笑出聲來,因為唐槍描述的情形有點向古裝肥皂劇裡大仙捉妖的一幕。他是人,有人的外形和思想意識,怎麼會被其他人當作貓靈?

    「我和那黃袍人展開了一場昏天黑地的惡戰,他的劍法非常厲害,幾次刺中了我的前心要害。那種傷勢,只要一次就能取人性命,但他連刺了九次,我才頹然倒下,成了那一大群人的俘虜。我聽到所有人在歡呼,呼喚著『所羅門王』這個名字。接下來,我被人胡亂拖著,丟進了一隻黃銅瓶子裡,並且有人慎之又慎地塞住了瓶口,重新把我置於黑暗之中。然後,我一直沉默地等待著,預感到終有一天會重見光明。」

    畫面上的唐槍悠閒地返身抽出了書架上的一本書,向我亮了亮封面,有些慚愧地笑著:「同樣的內容也在這本《埃及記事》裡記述過,但我發誓自己沒看過那本書,都是後來才惡補的。」

    那本書記述的都是一些稀奇古怪的埃及民間傳說,超過大半的內容都在講天神戰勝魔鬼,然後創造和平世界的英雄故事。

    我很想跟他探討這些古怪問題,但現在他已經死於鬼墓,只剩錄影帶上這些最有保存價值的圖像了。

    「我的第二次復活是很久以後了,有人拔開塞子拉我出去,並且給我提供了很合口味的食物和美酒。那個地方仍舊漆黑一片,我知道自己一定要出去,一定要重見光明。然後,突然出現的大洪水帶走了一切,最終也沒能看到他的樣子。我在黑暗中漂流,彷彿是沿著一條寬闊的河道前進著,當我竭盡全力地向四周遊去時,摸索到的卻是一間被灌滿冷水的石室。很奇怪,我找不到出口,找不到氧氣的來源,但一直好好地活著,直到石室穩定下來。」

    唐槍一直在微笑,點起了一支雪茄後,攤開雙手,向著攝像機鏡頭問:「沈南,這不是幻想臆造,而是真實發生過的。我現在站在你面前,可以自稱是盜墓者唐槍,但那時候,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只是牢牢記住『我是敗在所羅門王劍下的囚徒』。我們知道,所羅門王畢生以翦除妖魔鬼怪為己任,而他也確確實實地做到了這一點。於是,長大以後,我懷疑自己是魔鬼轉生,血液中摻雜著邪惡的魔性——」

    方星沖了兩杯咖啡進來,沒有坐下,在書房裡不停地輕輕踱步:「據說,所有的盜墓者都有前世,他們夜以繼日、孜孜不倦地在地下挖掘,就是在尋找自己的殘存記憶。我想,唐槍也是如此,你說呢?」

    盜墓者是一個非常古怪的群體,這個行業內的許多人年輕時就已經成了百萬富翁,他們憑藉從墓穴裡得到的寶藏,大把大把地換取外國收藏家手裡的美金,然後進入盜墓、出售、革新盜墓設施、再盜墓、再出售這樣的無限循環之中。

    可想而知,他們的財富是終生都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完全沒有必要以千金之軀再下到蛇蟲成堆、機關重重的危險古墓裡。心理學家們分析,這是一種「盜墓癮」,就像名震江湖的「賭王」,一看到街邊的小賭檔也會忍不住手癢一樣。

    全球各種各樣的大小古墓,已經成了盜墓者們的宿命魔咒。

    對於方星的問題,唐槍早就有了答案,他說過——「我的生命,起源於古墓而必將終結於同樣的地方」。不過,他的記憶殘片裡,竟然有「貓靈」的成分,這是以前他從沒提及的。

    「我知道,唐槍一直處於一個尋找的過程,即使是在盜墓者排行榜上加冕之後,他對這些所謂的榮譽仍然看得很淡。憑心而論,他是一個極端孤獨的人,即使是朋友之間,也僅僅把自己的心事打開一小部分。所以,冷七永遠只能是他的助手,而非真正意義上的朋友。哲學家說,只有偏執狂才能成功。唐槍的一生,深刻地印證了這句話,他做得非常成功,成功得讓同行們嫉妒欲狂,恨不得下一秒鐘就把他翦除。」

    關於唐槍,我有很多話要說,他就像一本很難讀懂的古書,一旦深入進去,便令人不能自拔了。

    「你很欣賞他?」方星一笑。

    我直言不諱地承認:「對,到目前為止,我只欣賞過三個人,他就是其中之一。」

    「另外兩個呢?」方星向我舉了舉杯子,「為名醫沈南欣賞的三大高手,以咖啡代酒,乾一杯。」

    「另一個,是葉溪身邊的那個年輕人,小北。我總覺得,他身上有一種非常獨特的氣質,孤獨而傲岸,如一隻特立獨行的狼,那是很多大人物身上都能感覺到的東西。假如給他時間和機會,一定不會久居人下。未來的江湖,一定是屬於他那種年輕人的。」

    與小北接觸時間很短,但我敏銳地覺察到他與普通江湖人物迥然不同之處。他不嗜殺,但每次該出手時絕不留情,並且把所有的感情都深埋在心裡,絕不輕易表露,別人所看到的,只是他的表面偽裝。

    相士評三國曹操時說過「亂世梟雄」的話,這句話加諸於小北身上,同樣合適。現在的江湖,新舊勢力交替,各種不合時宜的陳規被棄之如敝履,正是年輕人出頭的大好時機。

    「唔,是他?」方星微微有些失落。

    剛剛她去廚房時,按了放像機的暫停鍵,現在按下遙控器,屏幕上的唐槍重新活躍起來。

    「為什麼不問第三個人是誰?」我凝視著她的側影。

    「我猜到了,是我。不過,我不想別人故意討好自己,很多時候,優秀的人不必別人恭維就很明顯地脫穎而出,從小到大,我有這種自信。沈南,你我之間,任何事上都可以坦誠相告,不用變著心思繞圈子,特別是在這種照顧面子的虛擬名次上。」

    她很敏感,但這段話裡有個錯誤。我不是有意討好她,而是真正覺得欣賞對方,不過,言盡於此,已經沒有解釋的必要了。

    「我成了孤兒,但那些記憶碎片卻一直停留在我腦子裡,永不消失。有時候,我會在午夜裡突然驚醒,感覺到自己的靈魂被禁閉在一座地宮裡,掙扎奔突,無法解脫。那時,強烈的恨意會牢牢地攫住我的心臟,感覺自己的存在,就是要向這個世界報復,終有一天,我會將世界踩在腳下,用地心裡的火灼燒一切,讓所有的生靈像從前的我一樣,陷於死亡、戰火、瘟疫、囚禁的血光地獄裡——」

    他大口地吸雪茄,讓自己的臉籠罩在一片白霧裡,隔了十幾秒鐘,情緒穩定了些,才再次接下去:「呵呵,在孤兒院裡的每一天,我都在努力回想從前,以至於所有人都覺得我患了嚴重的自閉症,派了專人來開導我,喋喋不休地告訴我各種各樣人生的哲理。我痛恨這些講大道理的人,於是,當我有了第一筆錢的時候,便僱傭了十幾個黑道上的小流氓,一把火燒了那孤兒院。當然,講大道理的人也一起葬身火海了。」他吹了一口氣,白霧散盡,露出一張滿意的笑臉來。

    我不想做正義的衛道士,評判他的好壞,只是默默地按了快放鍵,讓他的敘述速度加快。

    「我感覺,世界上有兩個我,一個是身家百萬、花天酒地的唐槍,一個是狂躁之極、殘虐之極的所羅門王劍下的失敗者。所以,我給自己定下的目標,就是找到另一個自我,然後把兩者合二為一。我是盜墓者,很明白『歷史埋葬於地下』的道理,於是投入了所有的錢,開始大規模地進入與所羅門王有關的所有墓穴。知道嗎?所有盜墓所得的寶藏,只不過是我尋找自我的副產品,大概冥冥之中的上天也在可憐我的過去,故意用這些寶藏來補償我吧?哈,無論什麼樣的補償,都無法阻止我要把地球踩在腳下的那種強烈慾望——」

    這些話,我也是第一次聽到,可能所有認識唐槍的江湖前輩們,都沒料到這個年輕人竟然懷著如此詭異的想法。

    「最後,我的目標定格在了伊拉克鬼墓上。外界報導,我是從最近兩年才關注它的,其實從六年前我已經開始了秘密的勘察工作,第一次進入它的內部,是在二零零三年的十一月二十日。我永遠記得那一天的下午一點鐘,從盜洞的盡頭切割掉最後一層石板,鬼墓下的世界便徹底展現在我眼前——」

    他停了停,夾著雪茄的手指搖了搖:「沈南,在這裡必須要更正一點,我進入的是它的最下面一層,是絕對意義上的『底層』。記得我跟你說過,世界上所有的墓穴,無論古今新舊,最有價值的地方是它的底層。建造墓穴者的一切藍圖中,都是以大地為最後的載體,放好需要深埋的棺槨、殉葬品後,再用一道道的上層建築封閉、覆蓋、掩埋。所以,我只需將盜洞的穿刺路線直指底層,其它什麼都不必管。在那裡,我發現了傳說中的『五重鬼樓』,嗯,這個問題,又要牽扯到《埃及記事》這本書了。感興趣的話,請先去翻翻那本書,記得我曾寄給你一本,就在儲藏室上層的一個抽屜裡……」

    方星聳了聳肩:「稍等,我去拿。」

    我無奈地搖搖頭,大概她對小樓進行監視時,已經把上上下下的房間都搜遍了,只是手法高明之極,沒讓我和關伯發現而已。

    唐槍說的「底層」當然是指我們去過的地方,但他沒辦法打開最後一道秘門,所以才處心積慮地邀我前去。

    「我自負聰明,卻沒能攻克最後一道難關。沈南,如果我邀你幫忙,你會來嗎?呵呵,像你那樣的人,有點像古代的大丈夫,遵循『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聖人思想,我還真想不出什麼辦法能打動你呢!算了,這個問題以後再說,先說說鬼墓下的情況——沙漠廢墟下面,竟然是一個巨大的三層迷宮,算上遊客們參觀到的第一層之後,這個巨大的地下建築竟然有五層結構。同行的人都感到萬分驚訝,不停地拍照片,準備把這個巨大的秘密公諸於眾。結果,我只能殺了他們,以保全這個秘密,因為這裡能大量地勾起我的記憶……」

    越往下聽,我對唐槍的人品和思想就越懷疑,能跟他一起動手盜墓的,都是信任他並且為他所信任的人,但他卻毫不猶豫地下手,根本不講個人感情。

    「我認識唐槍,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呢?」我苦笑著自語。在地宮裡,如果沒有無情替我擋槍,也就沒有現在喝著咖啡聽故事的沈南了。

    「沈南,那本書不見了,但我發現浮塵上留著關伯的指印。」方星重新出現在門口。

    關伯很少動我的東西,況且他的文化水平不是太高,對這些文字性的典籍向來都是敬而遠之的。

    我擺擺手:「等他回來再說,先來聽故事吧。」

    名為「故事」,其實是一個人的真實經歷,而眼下他正被埋葬於鬼墓裡。

    我偷偷注意到,方星的臉色變得越來越凝重,而且情緒也正變得焦躁起來。

    「我找到了鬼墓,然後去見一個人。因為很久之前,他就通過種種江湖關係約見過我,高價收買與鬼墓有關的資料。現在,我有了資料,得狠狠地敲詐他一筆。他就是伊拉克絕對無二的領袖紅龍,吃驚了嗎——」

    唐槍說的這些秘密,在普通人看來或許每一件都是匪夷所思的奇聞怪事,但我和方星經過鬼墓之行後,領悟良多,對與鬼墓相關的任何詭異事件都會泰然接受。

    「呵呵,紅龍給我一張五千萬美金的支票,要我帶領他的人馬進入鬼墓。我們都明白,像他這樣成名多年的鐵腕人物都非常奸詐,前一秒鐘笑容可掬地遞給我支票,後一秒鐘就可能拔槍相向,取我的性命。所以,我只給了他鬼墓的經緯度坐標和盜洞的隱蔽位置,其它的事由他自己想辦法。這筆交易進行到這裡,應該算是非常圓滿了,但他力邀我在總統府裡住一晚,然後介紹了一個女人給我認識。沈南,不要亂猜,那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女人,一個改變了我的未來的人。」

    唐槍撓撓頭,望著指尖那支雪茄,忽然滿面淒楚地苦笑起來:「她是……我的母親。」

    他雖然在笑,但笑聲哽咽,喉結顫抖著,比放聲大哭更難受。

    一個孤兒能夠在長大後找到自己的母親,應該感到無比高興才對,但看他的樣子,並沒有任何高興的意思。

    「她是我的母親,而紅龍是我的父親,這個變化讓我……讓我真的很難接受,而且永遠不想接受,永遠……不想接受。」他控制不住情緒,趴在古書堆裡無聲地抽泣起來。

    方星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可真是個驚人之極的壞消息!」

    對於唐槍的身世,無情曾含糊提到過一點,但那畢竟只是別人的傳言,現在得到唐槍的親口證實後,我也是吃驚非小。

    「如果五角大樓得知這一點,唐槍早就人頭落地了。」方星接著長嘆,陡然低叫,「不好,有危險——」

    窗簾拉上後,我們看不到外面的情況,當她側身撲向牆角時,「啪」的一聲,一顆子彈穿過窗子,射中了電視機屏幕。「嘩亂、嘩亂」兩聲,一重一輕,前者是窗子上的大塊玻璃跌落後摔得粉碎的動靜,後者則是電視機的螢光屏驟然炸裂後的聲音。

    「有槍手在對面樓頂,水平角右前方四十五度,仰角七十度左右。」我迅速估計到了對方的位置,身子一仰,隱蔽在沙發後面。

    「喂,對方射出的是穿甲彈,那沙髮根本擋不住!」方星焦灼地叫起來。

    我來不及解釋,揮手擲出放像機的遙控器,砸在門邊的照明開關上,屋裡的燈光立刻熄滅了。

    「沙發內襯四釐米厚的鋼板,能擋任何子彈,到這邊來。」我現在才有機會解釋,這張沙發被我和關伯偷偷改造過,為的就是抵擋偷襲者的子彈,不過改裝完畢後,一直都沒機會使用。

    方星一個貼地翻滾,躍到我身邊來,兩顆子彈呼嘯而至,正射在她的行動路線上。

    「嗯,來的不是普通槍手,你等著,什麼都不要做,讓我來處理這件事。」我按住她的肩膀,完全隱藏在鋼板的遮蔽之下。

    既然射擊者能隔著遮光窗簾瞄準,可見他的瞄具上一定帶著熱敏成像系統,只要追蹤到目標身體上散發出來的熱量,就能準確的予以射殺。

    「你小心一點,而且——不要婦人之仁。」方星欲言又止,但最終還是把自己的意思全部表達了出來。

    「婦人之仁?你這樣看我?」我審度著沙發到門口之間的距離,一邊微笑著回應她。

    「敵人動手,子彈不長眼睛。你不殺他們,自己隨時都會死。沈南,這不僅僅是一個人的生死,而是一場詭秘而複雜的戰爭。你說過,我們每個人都要好好活下去,所以,必須辣手鋤奸,對嗎?」方星所說的,是黑道上「以殺止殺、以暴制暴」的生存原則,但二十一世紀的港島是個法制社會,黑道的那一套理論並不完全適用。

    我脫下上衣,系成一團,猛的擲向窗簾,同時毫不遲疑地飛撲向門口,右腳在門框上一點,身子箭一樣撲向左側樓梯。對方的槍手連續射擊,先是射中了衣服,隨即醒悟過來,兩顆子彈射中門框,只差半步就要擊中我的右腳。

    「沒事吧?」方星關切地叫出聲來。

    我迅速關掉了小樓裡的電閘,奔向儲藏室,拉開一個牆角的矮櫃,露出了一扇隱蔽的小窗。窗外是茂盛嚴密的冬青花叢,就算槍手們嚴密地封鎖住了前門和所有窗子,也不會注意到這條暗道。

    港島之夜,溫暖而曖昧,比起大漠裡的燥熱風沙來,不知要溫馨多少倍。不過,只要有槍手出現的地方,危險性都是顯而易見的,時時刻刻都會有人送命。

    我從花叢裡爬出去,偷偷向對面樓頂觀察。果然,兩支狙擊步槍以三十度火力交叉的方式架在樓頂女牆上,狙擊手的衣著和槍身上的瞄具都做了不反光處理,不會引起街上來往的行人注意。

    一陣熟悉的音樂聲隨風而來,位置是在院外左側的三十步外。

    我忽然明白了殺手的來歷:「薩坎納教的教眾們——」之前,那種音樂曾出現在跟蹤我的一輛車子上,正是從饒舌歌手起家的邪教教主奧帕的嘶吼歌聲。透過籬笆的縫隙可以看到,那輛車子停在拐角處,四扇車門全部敞開著,唱機開得很小,有人在跟著音樂放肆哼唱著。

    三分鐘後,我從籬笆下鑽過,藉著人行道上停著的車輛掩護,輕鬆地到達了那輛車子前。車裡一共有三個人,一個坐在司機位置上,另外一男一女摟抱著躺在後座上。我在車頂敲了敲,司機倏的回頭,鼻尖上早中了我一拳,鼻樑立即折斷,應聲而倒。

    後座上的兩人還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我已經躍進車子,同時鎖住了兩個人的喉嚨。這一系列動作快速輕捷,不會引起樓頂槍手的注意。那個男人掙紮著反手擎出匕首,來不及向我刺過來,已經被我砍中肘彎,半條胳膊都廢掉了。

    「不準叫,否則我會捏碎你們的喉嚨。」我用英語和阿拉伯語重複了兩遍,等到兩個人拚命點頭時,才慢慢放手。

    兩個人舉手按住自己的喉嚨,痛苦地連續咳嗽著,滿臉都是驚魂未定的疑懼。

    「從哪裡來?到這裡幹什麼?一共來了幾個人?」我放慢語速,向著那個滿臉都是雀斑的年輕男人。

    「我們從巴格達來,五個人,來殺一個叫做『沈南』的中國人。」他頓了頓,認出了我的樣子,接著承認,「我們要殺的,就是你,上頭給了我們照片。」

    「其餘兩個呢?」我明知故問。

    「在樓頂。」他趕緊回答。

    「照片呢?」我意識到事情沒有這麼簡單,薩坎納教都是一群喪心病狂之徒,不會輕易向人投降。這個男人招供的速度太快,令人生疑。

    「在……在槍手身上。」他打了個愣怔,但很快就掩飾過去了。

    駕駛台上的菸灰缸裡空蕩蕩的,而副駕駛側面的地上,扔著不下二十個菸頭,可見曾有一個菸癮非常大的人在那裡坐過。我打倒的司機和眼前這兩人身上都沒有煙味,所以除去兩名槍手外,一定會有第六個人存在。

    「你不喜歡說實話?」我撿起掉落在座位下的匕首,指向這男人的喉嚨。

    事情緊急,我必須在十幾分種內結束戰鬥,沒時間聽他撒謊。

    「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他連聲叫著,乖乖地舉起雙手,一副老實認罪的模樣。他的同伴老老實實地蜷縮著身子,一聲不吭,只是在偷偷地顫抖。

    「別動,放下刀子,慢慢轉身——」一件硬梆梆的東西頂在了我的後頸上,那是另一個男人的聲音,語氣冷酷而傲慢。

    「他是沈南,快開槍,快……」被我制服的男人吼叫起來,但沒說幾個字,匕首便從他的咽喉上一直貫穿進去。他很聰明,拖住我並且分散了我的注意力,給了車外的同伴下手之機。

    頂住我的槍瞬間便跌在座位上,那個自以為穩操勝券的人則被我扣住手腕,反手一帶,跟著跌了進來,跟那個死掉的男人摞在一起。我暫時無意殺他,只是要弄明白薩坎納教到底想幹什麼。

    那女人嚇了一大跳,立刻用阿拉伯語叫著:「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我不想殺人,但你不要逼我。」我揮掌砍在女人的頸後,她也軟軟地倒了下去。

    「你死定了,教裡的高手很快就從巴格達趕來,你死定了!」這個男人的態度更為凶悍,根本不管身子下面的同伴鮮血未冷。

    「說,為什麼要刺殺我?」我盯著他的眼睛。

    這個問題令他桀桀怪笑起來,陰森森地反問:「為什麼不問問你自己?你是幫紅龍做事的,替他們執行那個『保龍計劃』,我們當然得殺你。否則,那個計劃成功,所有人都得死,不單單是阿拉伯人和美國人,而是地球上的所有人都會死,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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