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醫古墓 作者:飛天 (連載中)

jiejie88 2012-11-23 08:59:40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6 17410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18
6納蘭世家,同門相煎(下)
  鐵蘭打開包袱,露出一個鏽跡斑斑的五足青銅香爐,內徑與普通的飯碗相等,外沿上鑄著一條虎頭、蛇身、雀尾、鳥爪的黑色怪物,蜿蜒環繞著,恰好把香爐圍了一圈。

  鸚鵡倏地睜大了眼睛,在架子上不停地跳來跳去。

  鐵蘭按動茶几下的遙控器,那根拴在鸚鵡腳爪上的鏈子自動彈開,鸚鵡立刻振翅飛了起來,繞著辦公室盤旋一週後,嗖的一聲落在茶几上,伸出尖嘴,在香爐上「篤篤篤」地連啄了三下。

  「貴客到,沏茶;貴客到,沏茶……」它歪著小腦袋望著鐵蘭,眼珠子轉來轉去。

  鐵蘭擺好香爐,坐回到沙發上,張開雙臂,鸚鵡再次飛起來,落在他的膝蓋上。

  「乖乖聽話,主人不會回來了,以後,我是你的新主人,咱們一起繼續他沒有完成的事業,你要聽話,把害死他的凶手找出來……」

  我冷靜地看著鐵蘭做這些事,想必方星在監視器後面,也在仔細關注著。每個人心裡都藏著秘密,但我確信這一次鐵蘭要講的,肯定是個冗長繁複的故事,至少會牽扯到異術界的很多人,因為我現在能夠叫出那個香爐的名字——「煉鬼爐」。

  越南境內的異術師名氣都不算怎麼響亮,特別是在大陸、港島等華語社會裡,更沒有他們的立足之地。

  我淡淡地笑了:「鐵大師,『山陰度族』的『煉鬼爐』在你手裡,想必你跟納蘭世家也能扯上幾分關係吧?」

  好幾條飄浮不定的線索終於在我腦海裡聯繫起來了,剛才鐵蘭提到葉溪的母親時露出的那種無限神往的表情曾讓我疑惑過,現在好了,他手裡既然有「山陰度族」的鎮教之寶「煉鬼爐」,當然也會認識葉溪的母親納蘭小鳳、小姨納蘭小舞。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就是如此奇怪,我以為自己與鐵蘭交往一年多來,已經對他有了全面的瞭解,並且時常引為無話不談的忘年交,但現在看來,他始終都在嚴密地偽裝著自己,展示給我的,只是表象上的虛假東西。

  煉鬼爐帶著森森的鬼氣,特別是那隻融合了四種動物特徵的怪獸,更是透著說不出的詭異。

  鐵蘭苦笑起來:「小沈,不是我故意要隱瞞自己的身份,只是港島異術界的環境太差,魚龍混雜,勾心鬥角,我不得不防備一些。鬼手達已經死了,我必須得完成他的遺願,徹底毀滅那個貓靈鬼胎。我雖然活在很多人眼裡,但早就做好了隨時決死一戰的準備。」

  我打了個手勢,對他的苦衷表示理解:「開門見山說吧,不要繞來繞去的,或許你可以直接告訴我,我能做什麼?」

  只要是跟納蘭世家有關聯的故事,其核心思想一定都是降妖除魔,因為「山陰度族」這一派代代相傳的使命,就是為殺妖而戰,在族規中有明確規定,凡門下弟子臨陣退縮者,必受七孔穿釘之刑,然後斬斷手筋、腳筋,逐出門牆,任其自生自滅。

  在葉家的別墅三樓上,我看到過納蘭小舞的照片,是否那個「九宮八卦陣」裡困著的就是一個妖孽?

  鐵蘭清了清嗓子:「小沈,簡單來說,我要帶你一起去除妖,那個具有強大邪惡法力的妖怪,就藏在葉離漢的別墅裡。」

  我的預感要比他的敘述更靈動十倍,因為在別墅時,我時時刻刻都能感覺到有一故強大的陰邪之氣在小樓裡滾動飛揚著,無論是一樓還是三樓,到處瀰漫著這種令人窒息的恐怖殺機。

  人鬼不能兩立,或許當時我站在別墅的大廳裡感覺到妖氣時,隱藏在某個角落裡的妖也感知到了我的殺氣。

  「那個妖怪,被困在三樓的奇門遁甲陣勢裡,封印它的,是兩個漂亮的少婦,也就是葉離漢左擁右抱的嬌妻,納蘭小鳳與納蘭小舞。」

  鐵蘭提到這兩個名字時,情緒又一次起了波動,仰面看著屋頂的吊燈,接著喃喃自語:「葉離漢有什麼好?不過比平常人多了『名利』兩個字而已,值得一對名揚河內的姊妹花雙雙下嫁?葉離漢、葉離漢,就算把你大卸八塊、餵豬喂狗也消解不了我心頭之恨——」

  他的聲音裡帶著強烈的怨憎,嚇得那隻鸚鵡也從他的膝蓋上飛了起來,落在架子上。

  此時的鐵蘭,完全失去了素日的懶散恬淡,五官奇怪地扭曲起來。

  「鐵大師,我希望聽到一個完整的故事,而不是聽你個人洩忿。」

  山陰度族的歷史源遠流長,而且越南的國情錯綜複雜,所以很多與這個異術門派相關聯的傳說,在中國人聽起來無不匪夷所思。

  「小沈,其實我並不姓鐵,『鐵』只是我的名字。我和鬼手達,都是納蘭世家的人,他的本名是納蘭達,我的本名是納蘭鐵。我們兩個是心意相通的同門師兄弟,雖然我的年齡要比他大十幾歲,入門卻晚,所以,只能做他的師弟。」

  「我們這一代,除了我和鬼手達之外,還有兩個同門,就是納蘭小鳳和納蘭小舞姐妹倆。山陰度族的異術有一個最獨特的地方,是需要兩個人同時修煉、相互彌補,才能在任何一種技藝上獲得最大的突破力。所以,我們自動分為兩組,納蘭姐妹修行『陰生闢邪術』,我和鬼手達修煉『借日烈焰殺』。」

  我冷靜地聽著,這種關係並不算複雜。山陰度族的武功、異術非常詭異,在中國的江湖上並不十分受歡迎。

  葉家別墅里布下的「九宮八卦陣」陰氣濃郁到了極點,的確只有修煉過「陰生闢邪術」的高手才能做到這一點。那種異術的要旨是「以陰制陰、借力打力」,由此可見,納蘭小舞的異術力量已經非常強大,所以才能布下極度完美、無可破解的陣勢。

  「小沈,我們納蘭世家的祖訓,也像你們中國武林中的很多名門正派一樣,每一弟子都要秉承『替天行道,匡扶正義』的原則。只是,葉離漢的突然出現,一下子將納蘭姐妹帶入了歧途,竟然要利用『陰生闢邪術』修煉本派中已經被唾棄封閉近百年的『魘嬰』——」

  聽到「魘嬰」兩個字,我猛然挺身,交疊在一起的二郎腿猝然放下,幾乎踢翻了茶几。

  「怎麼可能?鐵大師,異術界的高手都明白,不管是誰,一旦開始修煉那種至為邪惡的『招靈術』,自身也會墜入萬劫不復的魔道,越早將『魘嬰』煉製成功,自己也就會越早淪為魔鬼的奴隸——如你所說,納蘭姐妹都是『山陰度族』的頂尖高手,難道連這一點都忘了?」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令我大為震驚,情緒陡然高亢緊張起來,身子前探,死死地盯著鐵蘭。

  「魘嬰」是越南異術界的獨特叫法,在中原武林中,又被稱作「邪嬰大法」,是心裡懷著極端怨念的女人在自己體內的胚胎上注射某些來源獨特的蠱蟲,再蟄伏於至陰至毒的五行方位,直到孩子降生。

  在這種狀態下出生的孩子智慧遠遠超過同齡人,而且會在記憶中埋下孕婦的怨念,性格分裂變態,必定會淪為蠱蟲的傀儡。

  可以想像,當一個人淪為「披著人皮的蠱蟲」之後,他會做出什麼顛覆倫理道德的事來?

  距離現代最近的一個「邪嬰大法」的例子,應該出在明朝末年的陝北。

  有一群西域來的妖僧,蠱惑了當地一家官宦的兒媳婦,養育出了一個邪嬰,從五歲起便生吃人心,如同吸毒者上了毒癮一樣。孩子長到十五歲,創立了陝北地面上最大的邪派「轉生教」,大肆燒殺劫掠、無法無天。每月的初一、十五兩天,轉生教舉辦聲勢浩大的「食人宴」,把嬰兒、婦女串在樹枝上,像烤羊一般灼燒分食。

  轉生教最終在陝西、京西兩路朝廷兵馬的剿殺下鳥獸星散,但這件事給中國帶來的巨大震駭,卻流傳了數百年,造成當地百姓大規模地遷徙離開,不敢居住在邪嬰出沒過的地方。

  當時,明朝皇帝為了此事專門頒下國家法令,嚴禁任何人傳播、修煉「邪嬰大法」,膽敢違犯者,格殺勿論,誅滅九族。

  鐵蘭在我的注視下,頹然地抱頭長嘆:「小沈,納蘭世家做為越南的異術大派,私藏了很多被視為『禁書』的遠古典籍,其中當然也就包括來自大陸的『轉生教邪嬰大法』。這些書都被封印在開山祖師的墓地下面,每一代的掌門人都會在上面施以最厲害的詛咒,並且在墓地的土裡埋下毒性爆裂的蠱蟲,以此防止居心險惡的徒子徒孫會妄圖開棺偷書。結果,一切機關埋伏還是被中國高手破解掉了,你該聽說過那個人的名字——唐槍?」

  他每說完一段,就會停下來大口地喘氣,可見這些歷史帶給他的,只有無窮無盡的痛苦。

  我點點頭,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馬上追問:「這個『魘嬰』並沒有成形對不對?否則……否則今天的港島就不會這麼風平浪靜了……」

  魘嬰一出,天下大亂。從鐵蘭的敘述判斷,納蘭姐妹的舉動應該是在十年之前,如果潛心修煉的話,魘嬰早就出世了。

  我下意識地望瞭望窗外,正午的陽光明晃晃地普照下來,世界仍舊晴明平和,港島人民安居樂業,井然有序,所以,「魘嬰」可能只是一個夭折在半途中的邪惡計劃。

  鐵蘭取出一條潔白的手帕,抱起那隻煉鬼爐,細心擦拭著,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鐵大師,後來呢?」我起身踱步,儘量讓自己的緊繃的身體放鬆下來,同時意識到,做為一名中醫,自己的平和鎮定功夫仍然亟待提高。

  鐵蘭陷入了沉默,雙眉緊皺著,足足有五分鐘的時間,他忽然抬頭:「小沈,你餓不餓,我要秘書叫外賣上來?」

  我還在猶豫要不要告訴他,這個房間時刻處在別人的監控之下,他已經按了茶几上的通話器,低聲吩咐:「小賢,給我叫兩份越南芭蕉飯、兩客越南炙烤野豬肉。」

  這兩樣食物,代表了越南民間菜的精髓,在越南當地,只有在招待貴客時才會端出這樣的飯菜。

  煉鬼爐已經被擦得纖塵不染,鐵蘭苦笑著:「小沈,有些問題,我自己也是一直感到非常困惑,但鬼手達死後,沒有人能幫我分析解答這些問題,只能在心裡悶著。鬼手達最後一次過來,告訴我魘嬰已經出世,邪氣瀰漫在港島城西,直上雲霄,所以,他必須孤注一擲地出手,趁魘嬰沒有產生防禦能力之前,把它幹掉。我們最後一次在這裡吃飯,要的就是剛才的芭蕉飯與野豬肉,只不過當時正是彩霞滿天的黃昏。」

  他放下煉鬼爐,走向窗前,緩緩地把自己的額頭頂在玻璃窗上。

  「我很後悔,到現在每次想起來,都覺得自己不該臨陣當逃兵,害死了鬼手達——」他的聲音之中透著無盡的悲哀傷感。

  我淡淡地回應了一句:「這不是你的責任,你很害怕面對納蘭小鳳是不是?」

  他的肩膀急驟地顫了兩下,終於點頭承認:「是,你說得對,小鳳已經是葉離漢的妻子,我不敢見她,只怕自己又控制不住個人感情,變成她的幫凶。」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18
7魘嬰(上)
  鐵蘭的敘述如同一幅國畫大師的精緻山水,留白處極多,但我憑藉著自己的敏銳洞察力和縝密的想像力,還是把那些留白之處一點一點填補起來。

  他是四大弟子中年齡最長的一個,情竇早開,面對貌美如花的納蘭姐妹,理所當然地動心,但納蘭姐妹愛上的卻是葉離漢。做為敗走情場的浪子,來到港島後與舊日的意中人重逢,心情難免再度蕩漾。

  像他這樣的正人君子,絕不會去勾引別人的妻子,敗壞納蘭小鳳的名節,所以寧願避開不見。他與鬼手達合體修煉的異術一旦拆分,功力大打折扣,最終導致了後者攻擊失敗,以身殉道。

  「鬼手達死後,我矢志替他報仇,回到河內取回這個能夠降服一切幽靈的煉鬼爐,並且在冥冥天意的指引下,找回神箭。如果再添上你的幫助,剿除『魘嬰』的計劃就成功一大半了。」

  鐵蘭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笑容,但我懷疑在他故作輕鬆的口氣遮掩下,必定還有一個難以克服的難題。

  果然,他只停頓了幾秒鐘,馬上繼續下去:「只是,納蘭姐妹布下了『九宮八卦陣』,用以保護『魘嬰』,我們必須要得到當年納蘭小舞佈陣時的方位計算圖表,先解除奇門陣式的禁錮,才能放手除妖。那些資料,都鎖在葉離漢的私人辦公室裡,如果不動點心思,是無法拿到的。」

  奇門遁甲陣式的應用,百分之百是「差之毫釐、謬以千里」的事,只要在角度計算上有十分之一秒的差異,大陣本身的門戶性質就會有千差萬別的改變。生門可以變作死門,死門會變成傷門——出手破陣的人非得無法成功,自己也會陷入絕地,受困而死。

  一提到盜取什麼資料,我第一時間便想到了方星,就像發現碧血靈環後,第一個想到的也是她。「香帥」這個綽號,不僅僅是江湖中人的溢美之詞,更重要的是對她個人偷盜技藝的高度肯定。

  我輕輕在茶几上拍了一掌:「鐵大師,我覺得方小姐能幫咱們這個忙。不管葉離漢的資料藏在哪裡,只要方星出手,就一定能手到擒來。」

  鐵蘭搖了搖頭:「暫且不必了,我已經埋下了伏筆,肯定能讓葉離漢乖乖地把資料交出來。」

  我驀的靈機一動,脫口而出:「你在葉溪身上下了蠱?」

  山陰度族的下蠱技藝,不比苗疆蠱術差得了多少,而且在人體內動手腳的技術更為精絕,否則也就不會創造出「魘嬰」這種妖物來了。

  鐵蘭猛吃了一驚,隨即滿臉都是欣慰的笑容:「幸虧是你看出來了,幸好我能跟你做朋友而不是做敵人!小沈,你是怎麼猜到的?」他自始至終對葉溪都彬彬有禮,而且葉溪又是他的老客戶,所以很少有人會猜到他在背地裡竟然施了暗算。

  我不願意接受他的大度讚賞,只是冷淡地追問了一句:「下的是什麼蠱蟲?」

  基於小北痴戀葉溪的關係,我可不想她在鐵蘭手上遭到什麼傷害,否則鐵蘭的死期也就快到了。

  「我只是下了三枚『冬眠蟲』,發作期設定在一週之後,當然,只要葉離漢肯合作,她的女兒絕對不會受到任何傷害——畢竟那是納蘭小鳳的女兒。」每次提到納蘭小鳳的名字,鐵蘭鼻子兩側的肌肉總會不自覺地痙攣幾下,可見直到今天,他也沒忘記她。

  我長出了一口氣,懸著的心暫時放了下來。

  冬眠蟲屬於蠱術中最友善的一類東西,具備輕微的毒性,其目的只是要中蠱的人昏睡。如果用量恰當,甚至可以有效地緩解中蠱者的精神緊張、情緒失控。

  「你保證?」我再次追問。

  「我保證,小沈,在你面前,我不會說謊,而且好多事根本都瞞不過你。」鐵蘭的態度越發和氣了,當他的目光從煉鬼爐上掠過時,眼中交替閃過悲哀與憤怒。

  人類的仇恨和愛情是同樣奇怪的東西,鬼手達的死讓他心裡充滿了仇恨的怒火,但那個魘嬰是納蘭小鳳親手創造出來的,他對納蘭小鳳不能忘情,是不是到了決戰的最後一刻,會對魘嬰也手下留情?

  年輕的女秘書送餐進來時,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直在我身上逡巡不定。

  「小賢,有什麼不對嗎?」鐵蘭看出了問題。

  女秘書向他展現出一個嫵媚動人的笑容:「鐵先生,剛剛葉小姐臨走,留了一張名片,要我一定轉交沈先生。我只是感覺有點奇怪,既然葉小姐已經離開了,這位護花使者怎麼沒有緊緊地跟出去?」

  年輕漂亮的女孩子總是帶著天生的優越感,可以大大方方地跟任何人開玩笑,特別是對自己心儀的男人。在二十一世紀的港島,這種潑辣開放的女孩子越來越多,我已經不是第一次遇到了。

  我淡淡地笑了笑,端著水杯走向窗前,不接對方的話題。

  「沈先生,名片放在這裡,請收好,免得耽誤了美人佳期。」女秘書拖長了腔調,像是在念京劇裡的道白。

  太陽已經過午,時間過得真快,我今天所有的問題一個都還沒解決,只是聽了滿腦子納蘭世家的舊日恩怨。

  女秘書退了出去,如此放肆大膽,我真懷疑她與鐵蘭之間有什麼曖昧。

  「小沈,這真是個年輕人的世界,我已經太老咯——」鐵蘭感嘆。

  那個煉鬼爐一直大搖大擺地放在茶几上,必定被女秘書看了個滿眼,但她並沒有表現出太驚訝的樣子。我並非天生多疑,而是越來越複雜的現實,不停地教育我多想一步、再多想一步。

  智者千慮,還會必有一失,何況我從來都不把自己列為能與古人媲美的「智者」。

  越南菜在港島美食排行中小有名氣,特別是肥而不膩的野豬肉,醬制得恰到好處。

  我埋頭吃飯,沉默不語。

  其實我很擔心鐵蘭再與葉離漢方面起衝突,因為我看得出小北不是個簡單的人物,能培養出小北、葉溪這樣的人才,葉離漢本身的潛力必定深不可測。而且從他過去能從納蘭世家一舉俘獲納蘭姐妹的芳心來看,這是一個極具男人魅力的高手。

  當年,鐵蘭是葉離漢的手下敗將,現在,他也未必有降服對方的有效手段。

  我要天衣有縫查找葉離漢的資料,到現在竟然隻字未見,不知那邊出了什麼問題……心情又是一陣煩亂,我漸漸地食不知味起來。

  每年從晚春到初夏的過渡階段,近一個月的時間,我會時常煩躁不安,雖然服用過很多清涼敗火的中藥,總也無濟於事。關伯曾經說過,這大概是每個人都會有的生命的「罩門」,也就是人體的最薄弱環節。

  「小沈,你在擔心什麼?」鐵蘭感受到了這一點。

  我笑著搖頭,自己擔心的問題,告訴他也是無濟於事。如果能夠幫他消滅別墅裡的妖怪,也算是偷偷為唐槍贖罪了。天下那麼多詭異複雜的古墓,根本沒有一個能擋住唐槍的去路,就算納蘭世家的墓地機關再複雜一百倍,也未必能令唐槍知難而退。

  他屬於愈挫愈奮的那種人,盜墓已經成了他活著的唯一意義。

  一想到黃昏時與方星的約會,我會忍不住猜測當她聽到鐵蘭的敘述時,會產生什麼樣的想法呢?

  「鐵大師,你確信葉離漢會交出資料?」我必須得提醒鐵蘭注意傷害葉溪的危險性。

  鐵蘭停住筷子,思忖了幾分鐘,才苦笑著搖頭:「我沒有其它辦法,當然,我知道上一代人的恩怨,不應該把葉溪糾纏進來。她是個好孩子,看到她,彷彿看到了當年的小鳳……」

  我忍不住偷偷皺了皺眉,一牽扯到納蘭小鳳,鐵蘭的心就已經亂了。以這種恍如夢遊一般的狀態去做大事,還沒開戰就已經輸掉一半了。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18
7魘嬰(下)
  今天的鐵蘭給我的感覺,已經不是那個料事如神的解夢大師,反而變得像個初出茅廬的新手,行事莫名其妙,說話語無倫次。有好幾次,他甚至忽視了我的存在,一個人對著那隻鸚鵡大段大段地自說自話。

  葉溪的確很漂亮,這一點已經被媒體反覆吹捧過了,稱她是「盛開在聯合國核查小組中的戰地之花」。有其母必有其女,反之,她的母親納蘭小鳳也一定漂亮,否則就不會令鐵蘭這麼多年來一直難以忘懷了。

  我看過納蘭小舞的照片,帶著一種使人迷醉的古典之美,想必她們姐妹品貌極其相近。葉離漢真的很有豔福,能找到兩位才貌雙全的女孩子為伴,鐵蘭唸唸不忘的,大概也有對葉離漢的深刻嫉恨吧?

  離開鐵蘭辦公室的之前,我再次重複了自己提到過的那個問題:「葉溪夢裡出現的,到底是誰?難道是她認識的某一個人?」

  我必須得向小北有所交待,他肯帶我去那個地方喝酒,已經是把我當作了自己的朋友。

  鐵蘭露出了莫測高深的笑容:「那是個秘密,我答應替葉小姐保守它,一直到死為止。」

  異術師是非常忌諱「死」這個字的,我們兩個同時意識到了這一點,鐵蘭尷尬地笑起來:「不不,我只是說這個秘密需要你親自去問她,她也許會很樂意告訴你。」

  我的手裡捏著葉溪留下的名片,上面清清楚楚地印著她的所有聯繫方式,也包括詳細的家庭住址。

  「小沈,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別像我一樣——」鐵蘭越來越口無遮攔,跟我以前認識的那個解夢大師嚴謹的說話方式大相逕庭。

  走出銀海天通大廈,站在一家咖啡廳的廊簷下,我仰天吐出一大口悶氣。在鐵蘭那裡聽到了太多灰色的往事,自己的心境也隨著蒼老了很多。

  面前是港島繁華優美的街景,我真希望鐵蘭講過的魘嬰不過是一段魔幻電影的橋段,那麼只要電影結束,大家仍可以開開心心、無憂無慮地生活,不必懼怕任何突如其來的危機。只是,理智清清楚楚地告訴自己:「一切都是真的,魘嬰不除,港島將永遠籠罩在屠殺的陰影之下,只是那個邪惡的東西破關而出的時間無法確定。或許五年,或許十年,總有一天會現身人間,把港島變成恐怖的屠宰場。」

  所以,不論採取何種過激的行動,都要消滅那個髒東西。

  以葉溪的安危來要挾葉離漢,雖然方法有些無恥,但鐵蘭的出發點卻是好的。必要時,我會請方星出手,把納蘭小舞布下的「九宮八卦陣」完整資料偷出來。

  與葉離漢為敵,就是與他麾下的高手小北為敵。我取出電話,沉吟著撥了小北的號碼,也許適度的溝通,能夠緩解即將出現的水火不容的局勢。

  小北的聲音聽起來十分憂鬱:「沈先生,有什麼事?」

  我故意裝出輕鬆的語調:「小北,鐵蘭大師對於葉小姐夢裡出現的人緘口不語,說那是個巨大的秘密,他必須得終生保守。如果你真的關心這個問題,直接問葉小姐不就好了?」

  小北一聲輕嘆:「她已經無法開口回答了,剛剛回來之後,昏倒在客廳裡,到現在還沒甦醒。醫生正在給她檢查,大家都在擔心,她會不會有生命危險。」

  「鐵蘭的蠱蟲開始發作了——」這是我腦子裡跳出來的第一個想法。

  「沈先生,葉先生要我追查這件事,少不了還得驚動你,希望你不要介意。」小北的語氣漸漸變得陌生而疏遠。

  鐵蘭必定是大家懷疑的第一個目標,而我也極有可能被列為嫌疑人員,這種局面是早就可以預想到的。不過一旦葉離漢發現是納蘭世家的蠱蟲作怪,馬上就會聯想到鐵蘭身上去。

  我在人行道旁的木椅上坐下來,不著痕跡地問:「醫生怎麼說?要不要入院治療?」

  現代社會,有病進醫院休養,已經成了順理成章的事。如果不是有什麼異樣的徵兆,很少有人向其它方面亂猜。

  小北遲疑了一下,緩緩回答:「葉先生說不必去,葉溪一定會醒過來。」

  我聽出了一種潛藏極深的殺氣,葉離漢既然敢如此肯定,想必早就識破了鐵蘭的計策。高手過招,勝負往往在沒有出手前已經決定了,鐵蘭的智力水平與葉離漢根本不在一個級別上。

  「葉先生還說,港島已經不很太平了,大家儘量以和為貴,不會妄動殺念。他聽說過你,也很欣賞你,有時間請賞光到公館來吃頓飯,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沈先生千萬不要推辭。」小北在機械地複述別人說過的話,以他的邏輯方式,是不會使用這種措辭的。

  收線之後,我忽然覺得鐵蘭今天的做法大失水準,這根本不是他的做事方式。既然能成為港島首屈一指的解夢大師,他在異術方面的修行不會太差,應該與師兄鬼手達在伯仲之間。那麼,他怎麼會忽視方星留下的那些監控設備?

  上一次,達措進入我的住所時,第一時間就感知到了監控設備的存在,不動聲色地輕鬆發力將其破除。

  毫無疑問,鐵蘭一定知道方星做過的手腳,卻故意裝作毫無察覺,這是第一個疑點。

  第二,納蘭世家有那麼多種控制別人精神的異術、蠱術,他都不用,偏偏採用了毒性最小的冬眠蟲,其用意何在?很明顯是不想激怒葉離漢,不願意與對方正面為敵。

  還有一點,葉離漢能夠娶納蘭姐妹為妻子,一定與鬼手達、鐵蘭相識,難道會不在乎鐵蘭的嫉恨,大搖大擺地讓葉溪來鐵蘭這裡解夢?我的結論,鐵蘭一定做過複雜的整容手術,將自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才瞞過了所有人的視線。

  綜合以上三點,我只能說鐵蘭矢志消滅「魘嬰」的背後,另有其它的如意算盤。

  「我在這場看不見硝煙的戰鬥中,充當了什麼樣的角色呢?」我輕拍著額頭,陡然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別人早就編好的無形大網中。

  這一段極度混亂的日子,是從方星出現尋找「碧血靈環」開始的,然後樑舉的死牽扯出「十根脈搏」的奇怪孕婦,唐槍寄來的石板畫令達措中毒,而後是司徒開引線接觸到老龍的底下豔妾,直到現在,竟然不由自主地介入到「納蘭世家」的上一代恩怨糾葛中。

  每一件事,看似毫無頭緒,但很明顯的,全部都是圍繞「孕婦」這件事展開,包括神神秘秘的方星,她要找的「碧血靈環」,不也是在「青龍白虎龜蛇大陣」的封印點上?

  我下意識地輕輕拂掃著衣袖,彷彿身子已經被層層蛛網纏繞住了,只有借助這個「掃除」的動作,才能令自己掙脫束縛。

  此時,有一輛計程車在我左側約五十步外停了下來,旁邊是銀海天通大廈的一個員工通道。有一個身著灰色西裝套裙的女孩子匆匆走出來,低頭鑽入了計程車。

  她雖然自始至終沒有轉過臉來,但我還是一眼認出,那是鐵蘭的女秘書小賢。

  我看了看腕錶,距離我告辭出來,只過了十五分鐘。

  「從員工電梯出來?舉止又如此詭異,難道有什麼隱情?」我立刻彈起來,攔了一輛計程車,指向前面:「跟上那輛車。」

  正常情況下,大廈的辦公室人員都會乘坐客梯,從大廈的正門出來,但小賢經過的那道門,卻是僅供維修工、保安、保潔員等人出入的,這是一個相當大的疑點。

  前面的車子拐了三個彎之後,在一條僻靜的小街路口停下來,小賢下了車,快步走進小街深處。

  我驚詫地發現,那是仙迷林酒吧所在的釘庫道。

  「她為什麼會來這裡?」我帶著滿腹疑惑下了車,沿著街邊慢慢向前走。

  街道兩邊,種植著枝葉婆娑、鋪天蓋地的法國梧桐,遮住了全部夕陽,小街彷彿提前進入了黃昏時段。

  釘庫道的全長大概有三百米,兩邊零散開著幾家茶葉店、冷飲店,小書店,招牌最顯眼的,就是仙迷林酒吧。

  小賢腳步很急,一路頭也不回地走到酒吧的白色大門前,晃身閃了進去,身手敏捷得像是江湖女俠一般。

  那時我剛剛走到茶葉店與冷飲店之間,看到她進入酒吧的那一幕,忽然覺得方星的心機真是深沉到了極點。她只去過鐵蘭的辦公室幾次,非但到處安放了監控設備,並且收買了鐵蘭的女秘書。

  「她到底要做什麼?鐵蘭那裡到底有什麼能引起她興趣的?」我的第六感永遠都不會錯的,從方星第一次在我生活中出現,我已經對她的真實目的開始懷疑。

  茶葉店裡坐著的四個人忽然站了起來,大步往外走。

  前面的冷飲店櫃檯外坐著的三個人也跳起來,迎面走向我。這七個年輕人有一個相同的動作,便是右手摸向腰後,做出要掏什麼東西出來的動作。

  空氣中突然出現了殺機,我覺得自己停頓的地方便是殺機匯聚的中心,立即向側面閃避了三步,手腕一振,飛刀彈落在掌心裡。

  小賢進入酒吧後,整條街上空無一人,雖然距離剛剛下車的繁華大街還不到一百步,卻等於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我不想殺人,因為跟這七個人素昧平生,無冤無仇,根本找不到殺人的理由。

  他們臉上的表情讓我記起了被小北刺傷的那群黑社會年輕人,同樣的桀驁不馴,同樣的對生命的冷漠,同樣的不知天高地厚。

  「各位冷靜點,是哪一路的江湖朋友?大家不要衝動——」我希望能用言語勸止他們。

  七個人同時拔出了手槍,撥開保險栓時還得動用另一隻手,動作也極不熟練,可見都是倉促上陣。沒有人開口回答我,或許在他們的心目中,殺人是一種有趣的消遣,比在遊戲機房裡打電動要刺激得多。

  他們的年齡最大的一個也不會超過十八歲,無一例外都是臉色泛黃、眼圈發黑、頭髮蓬亂,完全符合整日泡在網吧、彈子房、街機房的不良少年的標準特徵。這樣的群體,往往會為了幾百塊錢鋌而走險,打人砍人拿到酬金後,繼續鑽進街機房裡玩得昏天黑地,不計後果。

  我是江湖人,但卻不是小北那樣的殺手,面對一群懵懂無知的小孩子,不忍心出手。

  「嗖」的一聲,有一條白色的影子從茶葉店的後堂裡旋了出來,在七個人身前一閃而過,「嚓嚓」聲連響了七次,影子已經停在我的身邊,淺笑著揚起右手:「喂,大家看好了,彈夾在這裡,要想學黑道殺手,還是等下次練好了拔槍手法再來吧!」

  她的手裡,滿滿地握著一把黑色的彈夾,露在最上面的子彈泛著黃澄澄的寒光。

  方星能在這裡出現,令我感到十分意外。她又一次展示了自己的輕功,談笑間繳了這群無知少年的子彈,瓦解了突如其來的一次襲擊。

  年輕人愣了愣,隨即醒過神來,拋掉手裡無用的空槍,從褲袋裡掏出寒光亂閃的彈簧刀。

  方星冷笑著搖頭:「你們是哪一幫哪一派的?老大是誰?否則別怪我打得你們頭破血流去看醫生。」

  晚風拂起她的長發,以參天大樹、幽僻小街為背景,詩情畫意之極。即使她大聲喝斥這群無知少年時,臉上也在煥發著一種豔光逼人的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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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王后蠱
  仍舊沒人出聲,七個人向前邁步,突然間同時左膝一軟,「噗通」一聲跪倒。

  方星在掠過他們身邊時,一隻手卸下彈夾,垂著的另一隻手已經偷施暗算,用指尖戳中了這群人的腿彎軟筋。以她的武功,瞬間可以殺傷他們三次以上,只是不願意跟這樣的無名小卒計較而已。

  我搖搖頭:「放過他們吧。」

  既然幕後元兇不出現,殺傷他們,也只是給社會增加負擔,毫無意義。

  方星鬆開手指,「嘩啦」一聲,七個彈夾同時落地,跌在半跪著的少年們身前。她的臉上重新浮起了笑容:「沈先生,請進來坐,店裡有今年四月的江北新茶,清香可人,可以清心滌氣,一掃晦氣。」

  一聽到又是喝茶,我不自覺地皺了皺眉,只是盛情難卻,今晚來見方星,就是要聽她說個明白的,我需要拿出更多的耐心。

  我剛剛邁進店裡,兩輛白色的豐田越野車從酒吧方向開過來,停在茶葉店前,跳下四名彪悍健壯的年輕人,把那群瘸了一條腿的少年拎起來,丟進車裡,然後「砰砰」兩聲關上車門,立即開走。

  這一幕一閃而過,小街上仍舊空無一人,幾家店舖裡靜悄悄的,連個跑出來看熱鬧的人都沒有。

  「沈先生,這條街上,都是我的人。包括仙迷林酒吧在內的十一家店舖,從老闆到服務生,無一例外。沒事的時候,他們開開心心做生意;有事的時候,他們就是槍手和打手。」

  方星在店堂裡的一張花梨木八仙桌邊大大方方地坐下,有個年輕的女孩子端著白色的托盤出來,裡面是一壺熱氣蒸騰的綠茶,已經在沸水裡漸漸舒展的茶葉,忽上忽下地沉浮著,脈絡清晰,顏色澄碧。

  壺和杯都是透明的,當方星執起玻璃壺倒茶時,自己的手指、衣服也被映綠了,越發顯得清麗出塵。

  「請坐。」她伸出右手,五指纖纖如剛剛剝開的春蔥,很難想像,一個穿著高跟鞋、服飾格調高雅、身型、臉型、手型無不動人的女孩子,竟然會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飛賊?

  我緩緩落座,早就意識到了她的不平凡,所以今晚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驚駭萬狀的。

  「外面那群不良少年的來歷,我已經基本查清了。他們全部隸屬於和安堂門下,平日不過是做些代客泊車的低等工作。這一次,有人出錢,要和安堂找幾十條人馬出手,主要針對的目標就是你。奇怪的是,幕後主使人的要求竟然只是不斷地騷擾你,並沒有真正要取人性命的意思。」

  方星微笑著,雙手捧著一杯茶,隔著桌子送過來。

  她的笑容,像是一泓表面平靜的古井,誰也猜不透幽深的水下隱藏著的到底是什麼?

  新茶的清香,慢慢地瀰散在青灰色的古舊店堂裡,我伸出雙手去接杯子,同時淡淡地問了一句:「方小姐,你一直都在派人跟蹤我?」

  「錯,不是跟蹤你,我喜歡廣泛地收集自己覺得有用的資料,就像在鐵蘭大師那裡安放的監控器材一樣,那只是我的職業習慣。」她謙遜地抿嘴一笑,剛才奪槍傷人的霸氣收斂一空。

  店堂的側面,兩排古老的低矮木架上,整齊擺放著近二十隻巨大的方形玻璃罐子,每一隻都裝著超過容積一半的茶葉。牆壁、屋頂和地面都是青灰色的,帶著若有若無的老宅子裡少不了的絲絲霉氣。

  「要不要來一點音樂?」方星又笑了,屋頂四角懸掛著的黑色飛利浦音箱裡,立刻傳來清晰跌宕的古琴聲,彈的是一曲格調幽雅的《平沙落雁》。

  黃昏漸漸圍攏過來,茶香和琴聲彙集成了極其和諧的調子,讓我暫且忘記了小街以外的江湖殺伐、勾心鬥角,心情緩緩放鬆下來。

  那個穿著暗灰色旗袍、梳著古式髮髻的女孩子出來添了一次熱水,又寂靜無聲地退回了後堂。

  「沈先生,頭道茶已過,等於古人說的『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下面,咱們該進入正題了,對不對?」方星端起茶壺,動作優雅地替我倒茶,臉上浮著意味深長的淺笑。

  正題,其實就是她第一次出現時所說的與「碧血靈環」有關的話題,當這個巨大的籌碼落在我手裡時,我擁有左右大局的能力,這一點毋庸置疑。

  「我知道碧血靈環的下落,方小姐,古人說『和氣生財』,我也希望能與你合作,拿到靈環,但是,江湖上的形勢一日三變,目前列在全球神偷排行榜前十位的高手中,竟然有四位停留在港島。除了你,其他三位都能滿足我的合作要求,所以,不怕你生氣,你並非是我合作的唯一人選。」

  我欲擒故縱,但這些第一手的資料全部確鑿可靠,我也有自己的情報渠道,否則也就無法在港島江湖生存下去了。

  「唔,很對,英格蘭神偷三強傑克遜兄弟的確滯留在港島,他們三兄弟聯手,能力百分之百在我之上。不過,我必須提醒你另外一句古語,『非我族類、其心必殊』,他們的胃口大到恨不得連青天碧海一起吞掉的地步。沈先生,你該知道,五年前他們之所以被英倫三島的警察逼得遠遁南非,主要原因就是在神偷大會上誇口,要把英國女王的二十九件稀世珍寶偷個一乾二淨。與他們合作,你首先得做好傾家蕩產、鋃鐺入獄的準備,我可以很負責地告訴你,他們只會害人,從不幫人。」

  她彈了彈指甲,悠閒地交疊起雙腿,望著門外越來越濃密的暮色。

  江湖,是永遠都不缺少新聞的,畢竟每一行每一道的無數高手,每天都在合力上演著越來越精彩紛呈的故事。

  全球可以被稱為「神偷」的,不下五千人;能被稱為「絕頂高手」的,不到五十人;身為絕頂高手而從沒有被捕入獄過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方星。只為這一點,她就當之無愧地具有了令天下神偷折服的資本。

  我喝完了第二杯茶,略帶苦澀的清香散入五臟六腑,被繁雜諸事弄得有些昏昏沉沉的腦子也清醒了很多。

  「沈先生,我的店裡,有最好的江南茶點、後廚操作的師傅,是當年清宮御廚的嫡傳弟子,或許你可以賞光嘗一嘗?民以食為天,再忙再急,也不能損傷了自己的身體,是不是?」她的聲音輕柔低沉,與滿室飄蕩的琴聲和諧交織著。

  在這裡,時間彷彿突然過得慢了,就像右側牆上掛著的那幅「可以清心也」的書法捲軸一樣,喝茶清心,心靜了,人的生命也漸漸恢復了淳樸的本質,不再按照鐘錶的嘀嗒律動而倉促前行。

  我想說些什麼,但張了張嘴,只低聲回應了兩個字:「多謝。」

  茶和咖啡不同,在這樣的環境裡,只適宜喝茶,而且是以耳聽、舌品為主,任何言語都是多餘的。

  小街上沒有路燈,只有店舖裡射出來的零星燈光,斑駁照亮了這條僅有六米寬的路面。

  「沈先生,說說你的條件,我洗耳恭聽。當然,我的合作底線你也該知道?」方星提高了聲音,琴聲隨即停了,店堂裡安靜下來。

  假如她不肯說出背後的僱主是誰,我該問什麼問題?

  到目前為止,因為突然有「納蘭世家」的恩怨牽扯進來,我越來越發現港島的繁榮昌盛下掩蓋著的,是越來越複雜嚴峻的江湖形勢。無知者無畏,知道的越多,便越是擔心即將面對的是何等強大的對手。

  我已經開始擔心,以我和方星的聯手實力,並不一定能成功地偷到碧血靈環。

  「條件?」我轉動著手裡的水晶玻璃杯,看著它在昏暗中偶爾散發出的冷光。

  門口人影一閃,有個女孩子的聲音響起來:「小姐,我有大事需要匯報。」

  我精神一振,那是小賢的聲音,她所說的大事,一定與鐵蘭有關。

  方星低聲吩咐:「進來說,沈先生不是外人,已經算是我們的朋友了。」

  小賢跨進來,站在門邊的暗影裡,清晰利落地報告:「三天來的連續觀察可以證明,鐵蘭早就覺察到了監控設備的存在,但他卻故意暴露自己的真實狀況。特別是今天,葉小姐與沈先生在場時,他更是做了很多、說了很多,以我看,他很明顯有在鏡頭前故意作秀的成分。綜合之前的幾份報告來看,他的實力並不足以毀滅西郊葉家別墅裡的魘嬰,相差巨大,就算把沈先生扯進來,戰勝的把握也達不到六成。」

  這些定論,跟我想的相差無幾。

  能夠成功製造出「魘嬰」,證明納蘭姐妹聯手的實力,已經是同門中最強大的。鐵蘭自稱,之所以遲遲沒有展開行動,是因為要訓練神箭、取回煉鬼爐、獲得九宮八卦陣的資料等等等等,我猜最重要的一點,是他沒有全身而退的把握,所以才不敢妄動。

  「小賢,你有沒有意識到,鐵蘭也識破了你的身份?從現在起,不要再回銀海天通大廈去了,免得再橫生枝節。」方星的思維更敏銳,提前看到了問題的安全焦點。

  小賢遲疑了一下:「我還有些私人物品在辦公室,也許明天當面向鐵蘭辭行好一點?」

  方星在桌子上屈指一彈,略顯遺憾地笑著:「小賢,我已經提醒過你很多次了,你總是心存僥倖。『山陰度族、納蘭世家』在越南那麼出名,卻始終沒辦法在中國大展宏圖——為什麼?歸根結底,在於這一門派行事太過毒辣,出手不留後路,並且本派擁有大量被黑白兩道共同不齒的邪派典籍。既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製造『魘嬰』,他們還有什麼做不出來的?我會晤過鐵蘭多次,對他的瞭解比你清楚得多。」

  說到這裡,方星的聲音明顯地冷峻起來。她跟葉溪截然不同,有著與年齡一點都不相稱的老成穩重。

  我跟鐵蘭交往一年,對他的印象還算可以,如果刨除他的國籍、門派問題,總覺得他還算是個可以放心交往的隱士,並沒有方星說的那麼可怕。

  「小姐,那麼我可以明天一早去辦公室,在鐵蘭到達前把東西取走——」小賢依舊堅持自己的想法。

  方星陡然低聲喝斥:「不行,不管你放在那裡的是什麼?都不准回去。性命重要,還是身外之物重要?如果把『山陰度族』的恐怖手段展示給你看,就算有幾百萬美金丟在那裡,保證你也不敢靠近大廈一步了。」

  這種說話的口氣,讓我感覺她身上帶有一派宗主說一不二的威儀。

  小賢立刻垂下頭,不敢再堅持。

  方星失望地嘆了口氣:「小賢,你先去吧,可以暫時管理仙迷林酒吧的事務,需要特別注意進入這條街的阿拉伯人,不管來自哪個國家,只要與中東形勢沾邊的可疑人物,馬上報告。」

  小賢低頭答應,隨即補充了一句:「小姐,今天上午葉小姐從辦公室離開之前,鐵蘭曾經在接待室的兩道門上偷偷佈置了一些東西,應該就是針對她的。幾小時前,我接到眼線報告,葉小姐回到公館後立刻昏迷了過去。我已經偷偷把那些東西取到了一些樣本,就在這裡——」

  她向前走了幾步,把掌心裡的兩隻玻璃瓶子輕輕放在桌上。

  方星先不看瓶子,在黑暗裡沉靜地問了一聲:「小賢,你認為那是什麼?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被派往鐵蘭身邊,已經六個半月。以你的聰明才智,必定對他慣用的蠱術有所瞭解了?」

  做為一個掌握權柄的領導者,方星的一舉一動都進退自如、張弛有度。她不讓小賢再度犯險是關心下屬,讓小賢講出自己的觀點是充分的信任,在我看來,她統攬全局的調度水平絕不遜色於港島任何一個幫派堂口的當家人。

  其中一隻瓶子裡放的是一條閃著銀光的纖細小蟲,在瓶底蜿蜒扭動著。

  我的心猛的一沉:「這不是鐵蘭說過的『冬眠蟲』,而是另外一種更高深的蠱蟲。」

  小賢略微考慮了一下,坦然回答:「小姐,我懷疑鐵蘭要在葉小姐身上大動手腳。從我接近他的這六個月裡,葉小姐總共來過七次,每次離開之後,鐵蘭總會把自己鎖在工作間裡,一會兒狂笑,一會兒哀嚎,並且嘴裡叫著一個女人的名字——」

  她不安地抓了抓垂在腮邊的頭髮,黑亮的眼珠一轉,在我身上一瞟而過。

  「我猜,他叫的一定是『納蘭小鳳』這個名字。」情之為物,傷人深重,正是因為葉離漢生生奪走了納蘭小鳳,才令鐵蘭流落到現在的地步。

  「對,是納蘭小鳳,也就是葉小姐的生母,不過已經過世了。」小賢還年輕,對於這些顛倒複雜、恨愛不清的感情糾葛,始終弄不明白。

  方星輕輕點頭:「那些情況,你以前匯報過了,我只想弄清楚這兩樣蟲子到底是什麼?」

  我拿起瓶子,凝視著那條僅有一釐米長、卻長著兩個銀色腦袋的古怪小蟲,徐徐地吐了口氣:「方小姐,這是代表越南異術師們最高境界的『情蠱』,而且是最稀有的『王后蠱』。」

  方星長長地「哦」了一聲,顯然知道「王后蠱」的來歷。

  自古至今,異術師們對「喜怒哀樂」這四種人類的基本感情都做過前赴後繼的研究,發現完全能夠通過蠱蟲的力量,左右這些情感。當今世界上,對於「情蠱」研究最為透徹的,當屬非洲的某些居住於窮山惡水深處的部族。

  「王后蠱」屬於索馬里可考卡路族的發明,但在連年的饑荒戰火中,異術師們已經沒有用武之地,跟那些四散逃亡的流民一起,輾轉遷徙,很大一部分在南亞、東南亞一帶定居下來。我懷疑,鐵蘭手裡的這些東西,就是來自於非洲人的傳授。

  雙頭蟲,代表的含義是「愛情是橫貫男女心中的雙刃劍」。

  普通蠱蟲能讓不太熟悉的男女一見鍾情,迅速進入如膠似漆的階段。至於「王后蠱」,其功效近乎瘋狂,會令一對普通男女無論地位、相貌、年齡、身份相差多遠,一旦中蠱,立刻無藥可救,直到兩個人結為夫妻,痴纏至死為止。

  小賢喃喃自語起來:「我猜到了這是什麼,但我無法確定。」

  她定定地望著我:「沈先生,我想鐵蘭是為了你才設下『王后蠱』的對不對?葉小姐喜歡你,你也喜歡葉小姐,你們兩個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或許,鐵蘭是為了成全你們——」

  我記起了在鐵蘭的辦公室時,她對我直言不諱地開玩笑,原來是基於這種假設之上的。

  這個推論基本可以成立,當然可以附加上另外一個理由:「鐵蘭有求於我,故意要顯露自己的異術,增加我們兩人合作的可能性。」

  「錯——」方星長嘆,隨即大聲吩咐:「開燈。」

  屋頂的兩排日光燈「唰」的亮起來,銀色的雙頭蟲立刻變得近似透明,只有半分鐘的時間,它便徹底地變成了透明的隱身蟲。

  另一隻小瓶裡,散落著四隻泰國香米粒一樣的黑色甲蟲,伏在瓶底,一動不動。這就是鐵蘭說過的「冬眠蟲」,能夠讓任何人呼呼大睡的怪東西。

  「你們都錯了,鐵蘭沒有這麼好心。他肯為了潛入港島復仇,三度毀容易容,數次刺殺葉離漢而始終鍥而不捨。像他這樣為仇恨活著的人,能有閒情逸致替別的年輕男女撮合?小賢,我不得不再次明明白白地告訴你,不要輕視鐵蘭,更不要美化鐵蘭,他的道貌岸然之下隱藏的本來面目,能讓任何人戰慄,懂了嗎?」

  方星的語氣變得越來越冷峻嚴肅,在她的目光逼視下,小賢的頭越垂越低。

  我把兩隻瓶子擺在一起,真的難以想像鐵蘭的用意:「他向葉溪下『王后蠱』,難道是想讓葉溪愛上他自己?」這個念頭一在腦海裡浮起,我立即不由自主地打了個深深的寒顫,雖然是初夏的溫暖夜晚,自己全身的汗毛驚駭得全部筆直豎立。

  「他為了報復當年葉離漢奪走納蘭小鳳的恥辱,用『王后蠱』迷惑住葉溪,毀掉她的一生,讓葉離漢終生痛苦——」這種「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詭計,翻看史書,經常能讀到相同的情節。

  方星掃了我一眼,低聲冷笑:「你也想到了?」

  我長吸了一口氣,皺了皺眉:「可能嗎?他這麼做,良心上對得起九泉之下的納蘭姐妹和鬼手達嗎?」

  方星繼續冷笑,一字一句地回答:「沈先生,我再重複一次,『非我族類、其心必殊』,如果你以中國人的倫理道德標準去衡量其他國家的人情世事,那就大錯特錯了。縱觀人類發明『情蠱』之後的歷史,你大概能夠找到不下五十次同樣的故事,情節框架,幾乎一模一樣。」

  我的情緒頓時跌入失望的深淵,方星的話有可能是對的。

  小賢變得瞠目結舌,她永遠不會想到做為一個解夢大師,鐵蘭的心機竟然深沉到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父債女償」的地步。

  「小姐,難道……鐵蘭他就是這樣一隻披著羊皮的狼?」小賢又一次喃喃自問,年輕的臉上寫滿了困惑。

  方星冷靜地揮了揮手:「小賢,你去休息吧,臥底任務告一段落,辛苦了。」

  小賢苦笑著退了出去,店堂裡又只剩下我和方星兩個人。

  桌上,多了四碟剛剛出爐的茶點,分別是干烤松子、奶油葵花籽餅、香煎果蔬脆片、什錦蜜餞。食物雖然美味香甜,但我突然沒了胃口。

  「沈先生,能不能邀請你出去走走?這裡距離老杜的停車場已經不遠,我們或許可以過去看看……」她沒說去看什麼,但無論是看老杜還是看達措,總有一樣是正確的。

  她對我散步時加速思考的習慣都瞭如指掌,可見已經觀察研究我很久了。

  我凝視著她的臉:「方小姐,恕我冒昧,鐵蘭向我說過你做的那些夢,你和藏僧、達措之間,到底存在什麼樣的關係?」

  這種單刀直入的提問方式,立刻撕破了阻隔在我們之間的那層薄如蟬翼的窗紙,大家可以坦然地直白面對,不再迂迴躲閃。

  時間已經成了最寶貴的東西,特別是對於躺在手術台上的達措來說。

  方星站起來,向著門外展開手臂:「沈先生請,好多話,邊走便談,似乎更合乎你的行事習慣,對不對?」

  她的動作大方優雅,但在我眼裡,卻像是一位撒網的漁夫,一次出手,便讓千百條游魚束手就擒。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19
9石板畫的恐怖殺傷力
  門外一片沉靜,只有遠處的路口方向偶爾有脾氣暴躁的司機狠狠地急剎車的聲音。夜風漸涼,正是散步的最佳時段。

  我們一直向西,走出釘庫道,向右轉入南北大街,沿人行道緩緩前進。一邊是霓虹閃爍的長街,一邊是碧草如茵的綠地,身邊不時經過牽著手的甜蜜情侶。

  這種場景,似乎不是談公事的理想地點,但我還是微笑著開口:「方小姐,可以談談你的那個夢嗎?那隻打開蓋子的棺材裡到底有什麼?」

  方星一笑,在她開口之前,我及時做了提醒:「像鐵蘭那樣的解夢大師,能對夢的發展進程做最全面的預測,裡面是珍寶、毒蟲、秘笈、乾屍、骷髏——但第六感告訴我,不會是那些東西。方小姐,我只想聽到真話,就像你也希望從我這裡聽到碧血靈環的真實下落一樣,對嗎?」

  不敢妄下斷言,評判我們兩個的智慧水平孰高孰低,我只想提醒對方,每個人都沒有耐性聽別人天馬行空地撒謊。

  「呵呵,沈先生太多心了,在你面前,我從不撒謊。」她伸手撩開披垂到眼前的長發,輕巧地後仰,霓虹燈在她小巧的下巴上打出迷幻的光影。她的皮膚那麼白皙,面部曲線猶如質地最佳的美玉經雕刻大師琢磨出的完美藝術品。

  「裡面——是一個女人,一個活著的年輕女人。」她停住腳步,臉上的表情剎那間變得困惑無比。

  我怔了怔,冰洞、藏僧、巨大的轉經筒、石棺等等一系列詭譎的場景背後,竟然是一個女人?

  「她平展展地躺在棺材裡,當我探頭向裡面看時,她緩緩坐起來,眼神透著說不盡的悲傷悒鬱,只告訴我兩個字,『使命』。沈先生,夢在這裡就結束了,最近的十幾次完全相同,當那個女人說出『使命』兩個字,我會立刻醒來,滿頭滿臉都是擦不完的涔涔冷汗。」方星取出手帕,又開始擦汗,額頭上滲出的冷汗一直都在路燈下反光。

  「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是你以前見過的某個人嗎?」這個結局,完全出乎我的預料。從聽到鐵蘭的敘述開始,我就無數次地猜想過棺材裡有什麼,並且為之設計了十幾個可能的結局,但從沒想到,裡面會是一個活著的女人。

  「沈先生,我看到了她,卻無法看清她的樣子,直覺上,那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女人,身上穿的也是藏袍,一件綴滿了寶石和銀器的袍子,比藏邊女人們穿的衣物華麗一千倍。我曾經接觸過幾百個有錢的藏族女人,她們在活佛盛典上穿的任何華麗藏袍,合在一起都不如石棺裡那件。當那個女人握著我的手,說『使命』兩個字時,她袖口上釘著的一串藍寶石閃著純淨如水的光芒。我敢打賭,那些寶石中任何一顆拿到港島任何一家珠寶行去,開價都會逾百萬港幣——」

  我皺了皺眉,以方星的身份,看珠寶首飾肯定不會走眼,難道石棺裡躺著的是某個西藏教派的大人物?突然,我想到了一件事:「方小姐,她穿的,會不會是藏教傳說裡的『孔雀聖衣』?」

  方星瞪大了眼睛,失聲叫起來:「咦?我怎麼會沒想到?」

  孔雀聖衣這件寶物在西藏的很多經書裡都出現過,那是一件全身鑲嵌有九十九顆寶石、九十九件銀飾的法衣,原先屬於統率雪域一切羽族的孔雀王所有,具有闢邪、祛毒的護體神效。孔雀王遠征雪山叛黨時,歿於喜馬拉雅山裡的超級雪崩,孔雀聖衣也就從此銷聲匿跡了。

  在西藏歷史的漫漫長河中,沒有哪一件佛衣的華麗程度能超過它,那樣的寶物僅此一件,無法複製。

  方星搓著手低聲笑起來:「沈先生,這個夢早一點告訴你就好了,在大昭寺那邊,我見過孔雀聖衣的數十種不同的傳聞圖片,其中一件與那個女人穿的非常相似。唉,我竟然連放在手邊的資料都記不起來,真是愚不可及了。」

  我希望方星沒有撒謊,如果在她夢裡竟然出現孔雀聖衣的話,能夠預見,她的身份與藏僧們越來越近了。

  「使命、使命,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麼樣的使命?醒來的時候,我會告訴自己,下次在夢裡,一定要問問她到底這兩個字是什麼意思,但真正進入了夢裡,只要她說出『使命』兩個字,夢就立即結束了,一秒鐘也不會延長。」

  她困惑地搖著頭,自嘲地輕嘆著。

  越接近老杜的停車場,我的心情便越是沉重,始終沒辦法忘記達措腦部那個急速生長的血瘤,這才是治癒他的關鍵。

  「方小姐,你曾在夢中的鏡子裡清晰看到自己腦部的血瘤,那個東西到底是什麼?如今的醫學那麼發達,如果你懷疑自己的頭部有什麼血瘤,一定會及時去醫院進行激光掃瞄,結果如何?」

  方星苦笑著甩了甩長發,又是一聲長嘆:「當然。每次我做了這樣的夢,都會去醫院檢查,一年來,我跑遍了港島的所有醫院,最遠時去過歐洲、美國的各大頂級醫院。奇怪的是,各種射線檢查的結果,我的腦部什麼都沒有,與普通人一模一樣。檢查、做夢,做夢、檢查,這幾年,一直都是在這種交替的焦慮中度過的。」

  又是一次意想不到的峰迴路轉,我本來以為她完全明白那種血瘤存在的意義,至少會有親身體會才是。稍微愣了愣,我才不無遺憾地回答:「哦,原來是這樣?」

  遺憾之餘,我心裡又感到一絲欣慰,彷彿有一小塊石頭落地一樣。在不確定血瘤是良性還是惡性之前,其實自己不希望方星腦子裡也有那種東西。

  一直走到停車場的鐵門外面,我才發現不知不覺我們已經步行了一個小時,因為彼此間的探討話題太奇怪了,心思全部在上面,竟然忽視了路程的遠近,只覺得似乎意猶未盡的樣子。

  鐵門開著,門衛室裡一個人都沒有,我不禁有些奇怪:「老杜向來非常注重保密工作,怎麼會敞開大門,任由別人自由出入?」

  院子裡更是一片寂靜,飄浮著某種灼燒的味道。

  方星吸了吸鼻子,忽然皺起眉頭:「沈先生,好難聞的味道,是動物皮肉燃燒後留下的。」

  老杜很少豢養動物,我隨即警醒過來:「難道有什麼人死了?他在焚化死人?」

  我們快步進了那間巨大的廠房,灼燒味更刺鼻了,廠房中間的地上,一個汽油桶改裝的大號爐子,仍在冒著裊裊青煙。一個臉色陰沉的年輕人,正舉起一件灰色的僧袍,揮手丟進爐子裡。煙火同時升騰,幾秒鐘內,僧袍便被火舌吞沒了。

  方星喉嚨裡急促地「咕嚕」了兩聲,反手抓住我的腕子,語調已經失常:「沈先生,快去阻止他們,靈童不能死——」剎那間,她的臉色一片蒼白,身子也搖搖欲墜。

  我來不及多說,伸手攬住她的細腰,半擁半抱著她,大步向三號零度艙的方向走去。

  昏暗中,兩個矮胖敦實的年輕人閃出來:「沈先生留步,杜爺正把自己關在會客廳裡反思,不願意有人打擾。」

  老杜的話,對這群人來說就是至高無上的聖旨。

  我不想多說廢話,單手一揮,用楊氏太極拳裡的「牽字訣、引字訣」在兩個人手臂上輕巧地一拉,腳下一絆,「噗通『噗通」兩聲,兩人一起飛回到了黑暗中。

  三秒鐘後,我們到達了零度艙外的小客廳,毫無停頓地破門而入。

  老杜斜躺在沙發上,手裡握著喝到一半的酒杯,滿屋子都是刺鼻的烈性威士忌的味道。

  「兩位,來得還是太遲了,沒能看到一幕驚心動魄的好戲。」他搖晃著站起來,去對面的酒櫃裡又摸出兩隻酒杯,「砰」的一聲蹾在桌子上。

  「什麼好戲?」方星掙脫了我,咬著嘴唇,勉強讓自己鎮定下來。

  「一個生龍活虎的人,竟然會在陽光照射下,突然渾身發黑,從表皮、肌肉、骨骼到內部臟器、血管都是黑的,墨染過一樣的黑。這真的是醫學史上的奇蹟,小沈,我有完整的錄像,等一會兒,你可以清楚地看到整個過程。」

  在老杜眼裡,任何人的生死都無關緊要,在手術台上,所有人都只不過是他的標本。

  我隱約猜到,死的絕不可能是達措靈童,否則,老杜就不會有這份心情喝酒了。

  方星大步走到投影機前,按下遙控器,幕布上立刻出現了強巴痛苦的表情。他的臉正在古怪地扭曲著,眼眶裡、鼻子裡、兩邊嘴角,都在不停地流血,墨汁一樣的黑血。畫外音裡有老杜的急促叫聲:「快快,給他輸血,做十倍速度的快速透析,同時注射精煉強心劑!」

  有人迅速脫掉了強巴的衣服,在他手腕、腳腕上綁紮好各種探測觸點。

  我看到他身上的血管已經奇怪地凸現出來,既不是紅的也不是青的,而是純粹的墨色,彷彿有人在他身上惡作劇般的畫了一張古怪的地圖一樣。

  強巴在咆哮吼叫,脖子下面的筋絡駭人地賁張著。他拼盡全身力氣誦念的是藏民們常念的六字真言,只是情緒完全失控之下,誦經變成了恐怖的嗥叫。

  「從異變到死亡,全部過程僅有六分半鐘,之前他一直都好好的。經過五次透析後,他的血液完全得到了淨化,身體的抗菌能力比醫治前提高了三倍,按說不會再出現病變的,但這件事偏偏就發生了,起因非常偶然,竟然是他在陽光下的一段不到十分鐘的散步。」

  老杜在兩隻杯子裡倒滿了威士忌,臉上的表情頹喪之極,像是打了敗仗的公雞。

  他被港島同行尊稱為「閻王敵」,這一次眼睜睜看著強巴死了,卻束手無策,毫無應變能力,不能不說是對自己的一次沉重打擊。

  畫面定格在強巴的屍體上,奇怪地蜷曲著身子,遍體都是彎彎曲曲的黑色血管。

  一切的起因,仍舊是唐槍寄來的石板畫,比起強巴的幾個同門來,他的生命已經被延長了許多。

  我很希望將來唐槍能合理地解釋這一切,當務之急,卻是加強對達措的保護,以免他重蹈死亡者的覆轍。

  「老杜,達措還好嗎?」這才是我和方星最關心的問題。

  「好,也不好,因為我今天下午做了一個很有意思的試驗——」他從旁邊的茶几上抓起一隻燒杯,高高舉起來。杯底趴著兩小片黑黝黝的指甲,這種顏色的指甲,通常只能在身中劇毒而死的人身上才能看到。

  「小沈、方小姐,這是達措的指甲,從他手指上剪下後,拿到陽光下不到五分鐘,立刻變成這種顏色。所以,我現在能夠確信,如果把他本人放在陽光下一段時間的話,下場會跟強巴一模一樣。無論他們中的是毒還是蠱,甚至是什麼別的巫術、妖術,從現在開始,他絕對不能暴露在陽光下了,否則一定會死得很難看!」

  燒杯裡,兩片指甲焦黑如炭,這種連老杜都感到驚駭的異變,我從來沒有見過。

  方星緩緩地長舒了一口氣:「我想進去看看達措靈童,單獨進去。」她的目光歉意地在我臉上瞟了一下。

  老杜無言地點頭,替她開了那扇通向零度艙內部的小門。

  方星發出一聲深深的長嘆,抬腿走進去,一股帶著福爾馬林藥水的寒氣吹進來,門隨即被牢牢關閉。

  零度艙里布滿了監控設備,在這個小客廳裡,我和老杜能很容易地監視她做的每一件事。

  我端起酒杯,輕輕啜吸了一口,辛辣的烈酒立刻將我有些昏昏沉沉的頭腦刺激得猛然清醒過來。

  「老杜,除了低溫冷凍法和開顱手術,還有沒有其它辦法能挽救達措?」我打開監控鏡頭,指向平躺在手術台上的達措。他的臉色平靜而蒼白,微閉著雙眼,嘴角略有一些上翹,彷彿隨時都能笑著醒來一樣。

  老杜吃了一驚,被烈酒嗆到,猛烈地咳嗽起來:「不不,小沈,我發現自己之前的判斷全部都是錯誤的,譬如透析和換血只能短暫地延續了強巴的生命,卻不能根除在他體內的毒素。他們兩個的怪病,已經無法用正常的醫療手段來救治,我只能說,無論哪種手術方案,都只能邊走邊看——」

  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承認自己的治療失誤,頹喪和懊惱毫無遮掩地表現在臉上。

  畫面上,方星已經走近達措,步履沉重緩慢,恍如夢遊一般。

  「嚓」的一聲,老杜劃著了火柴,混合著毒品異香的煙味繚繞起來。

  我緊盯著畫面,向老杜做了個手勢:「老杜,讓射線監控室裡的人員,給我一張方星的頭部透掃片子。另外,我需要一張能看清楚方星肚臍位置的片子,不管你用什麼方法,一定要給我弄來。」

  老杜立刻拿起茶几上的對講機低聲吩咐:「做兩張方小姐的頭部深度掃瞄,馬上拿過來。」

  此時,方星已經坐在手術台前的三腳凳上,一動不動地盯著達措的臉。過了半分鐘,她的雙手抬起來,在胸前交叉,左手五指捏起如睡蓮,右手五指飛揚如蓮花。

  老杜忍不住叫起來:「藏教的『天魔喚醒印』,方小姐想用這種秘術進入達措的思想?老天,她的功夫,比當年她的母親還厲害!小沈,要不要阻止她?達措在昏睡中,那顆血瘤又隨時有爆裂的危險,一旦發生異變,他們兩個都會受到損傷——」

  藏教手印,千變萬化,隨著施展手印的人功力不同,其效果也是差別巨大。

  我緩緩搖頭:「不必,方小姐做事極有分寸,不要打擾她。」

  老杜大口地吸菸,把自己包裹在騰騰煙霧裡,不再跟我爭辯。強巴的死,給他帶來了極大的震撼,信心也明顯受挫,所以平日的狂傲之氣收斂了許多。

  方星的雙手平伸出去,按在達措的左右太陽穴上。

  我拉近鏡頭,達措的太陽穴部位充滿了整個畫面,那裡的血管一直都在緩緩跳動,呈現出一種正常的淡青色。

  「天魔喚醒印」的最高境界,是能夠以自己的雙手做媒介,成功地讀取對方腦部的思想,事無鉅細,全盤複製過來,與埃及人的「讀心術」有異曲同工之妙。如果方星能成功地得到達措的思想,那些與活佛轉世有關的資料也就盡在她心裡了。在這種意義上,是不是可以說她也成了與達措相同的轉世靈童呢?

  有人敲門,將兩張光片送了進來,遞在老杜手裡。

  他掃了一眼,在手裡「嘩啦嘩啦」抖了兩下,自言自語地嘟囔著:「沒什麼異常……不過我總覺得方小姐某些方面超乎尋常。小沈,你不必猜測她肚臍下有什麼了,是一面旗幟,與達措一模一樣的鷹蛇旗幟,五年之前我就知道了。」

  光片的確沒問題,老杜的話裡似乎隱藏著另外一段故事,這也間接印證了我對方星的懷疑。只有藏教的親傳弟子,才會有那種旗幟,難道她會是藏教高手的後人,無奈飄泊於江湖之中?

  我向著老杜笑了笑,專心致志地把注意力投向畫面,達措的眼皮跳蕩了幾下,陡然睜開了雙眼,明澈的黑眼珠亮晶晶地向上望著。

  在低溫休眠的情況下,達措的思想與身體都該在電腦儀器操控下存在,儀器不解除,他始終是個被機器控制的植物人。其實方星真的想跟達措交流的話,老杜會很樂意解除冷凍設施,把達措喚醒,而不必用如此費力的方法。

  老杜立即抓過對講機,連珠炮一樣吩咐著:「監控病人的各項生命指數,準備好強力興奮劑和低壓電擊器,如果病人出現心衰或者過度亢奮,都要隨時進入搶救程式。」

  在常規治療方面,他是當之無愧的專家,所有的工作程式安排都是準確無誤的。

  方星變換手法,結成「形神合一印」,壓在達措的心口位置。

  我迅速按動遙控器,把音量傳播提升到頂點。

  老杜丟掉了煙蒂,又一口喝乾了杯子裡的酒,向我身邊靠了過來,緊張地盯著銀幕。

  達措徹底清醒了過來,有些干裂的嘴唇顫抖著,低聲說了一句什麼。

  「使命。」我看他的口型,低聲替他翻譯,相信聰明如方星,也一定能意識到這一點。

  「使命?」方星的話,從隱藏在幕布後面的音箱裡傳了出來。

  老杜臉上掠過一陣茫然,這兩個字的含義,只有我跟方星能懂,因為在那個怪夢裡,有人向她說過同樣的話。

  方星突然抬頭,臉上的表情極度困惑。她說過,每次聽到這兩個字,夢就要醒來,這一次大概自己已經無法分清到底是夢還是現實了。

  達措緩緩坐了起來,動作僵直緩慢,讓我第一時間想到「殭屍」這一詞彙。

  「使——命——」夢囈一樣的聲音,從音箱裡清晰無比地傳了出來。

  「到底是什麼使命?我存在的意義到底是什麼?我這一生為什麼而活著?」方星驀然大叫,聲音高亢尖銳。

  設身處地替她想想,現實中的轉世靈童與怪夢裡的神秘女人竟然說出了同一句高深莫測的話,當然會讓她既驚駭又憤怒,彷彿所有的人都明白一切來龍去脈,獨獨瞞著自己,換了誰都會忍不住歇斯底里地抓狂。

  「達措也在夢裡,是不可能告訴她更多的,甚至可以更大膽地假設,當達措說出這兩個字,他的夢也會結束了。」我腦子裡剛剛這樣轉念,達措已經仰躺下去,恢復了原先閉目昏睡的狀態。

  老杜又燃起了一支菸,聲音裡充滿驚悸:「小沈,他們之間,到底在搞什麼?」

  對講機裡,傳來冷靜清晰的匯報:「杜爺,病人體表特徵一切正常,各項數據顯示,他仍然在昏睡之中,剛才不過是偶爾的輕度夢遊。」

  老杜只是名醫,對異術涉獵很少,連他都看不懂的問題,那些手下人就更不必說了,只是按照最通常的醫療手段,例行記錄著達措的身體數據。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20
10方星的使命
  我顧不得回答老杜的話,腦子裡飛快地思索著:「方星小腹上的鷹蛇旗幟能夠證明她與達措靈童是同一路人馬,達措的使命是承接蘭陀庫林活佛的衣缽,把本教發揚光大,那麼,方星又存在什麼使命?需要不同的人物時刻點醒她?」

  達措的兩側太陽穴旁,又出現了方星的「天魔喚醒印」,但這一次,她的雙手一直在拚命顫抖。心亂了,手印的法力當然無法發揮,所以,達措沒有再次醒過來。

  方星忽然悲哀地長嘆:「我的使命到底是什麼?誰能告訴我,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麼?」

  她舉起雙手摀住臉,肩頭不斷地抽搐著。

  「小沈,要不要進去安慰方小姐一下?」老杜取出了第二支菸,迫不急待地點燃。

  毒品的鎮定作用,在他身上表現得非常明顯,連抽了三口之後,他糾結著的眉心舒展開來,又替自己倒了一杯酒,表情重新變得自信。

  我回放了剛才的畫面,達措坐起來後,雙眼空洞冷漠地向前望著,機械地說出「使命」兩個字。那時候,他的精神處於「無知無覺」的狀態,完全是憑藉腦子裡殘存的記憶開口說話,所以,「使命」兩個字可以看作是他內心深處的一種天生烙印。

  同樣的道理,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方星在夢中聽到的,其實是埋藏在自己身體裡的心聲。她知道自己是帶著「使命」來到這個世界的,所以畢生都在焦灼地求解 「使命」的具體內容,這種憂心忡忡與日俱增,才會不斷地重複同樣的夢境。

  我打開那扇小門,緩緩走進零度艙。

  方星呆坐著,肩頭仍在抽搐不停。

  「方小姐,不要太心急了,有些問題並非是一朝一夕就能弄懂的,我們先出去吧?」我的聲音在寬大的空間裡迴蕩著,與各種各樣的藥水味奇特地混合在一起。

  達措旁邊的手術台已經空了,新換的白床單平平展展,連一個細小的褶皺都沒有。一條鮮活的生命就那麼輕鬆離去了,如同破裂的肥皂泡一樣無聲消失,在港島的日夜輪迴中不留一點痕跡。

  我站在方星旁邊,近距離地看著昏睡的達措。他的呼吸十分平穩,雙手交疊著扣在小腹上,恰好落在鷹蛇旗幟的位置。

  方星無言地站起來,腳下一個踉蹌,向我懷裡撲了過來。

  我本能地張開雙臂接住她,一個纖細的、柔中帶剛的身子,像條偶爾迷失了方向的魚,結結實實地貼在我胸口上。她的頭髮、額角、鼻尖、臉頰、下巴無一處不帶著淡淡的暗香,萬馬奔騰一樣向我撲過來。

  這一刻,時間彷彿突然靜止了,她抱著我的脖子,黯然輕嘆著。

  大約有半分鐘之久,她的臉頰貼在我的胸口上一動不動,而後驟然退了半步,兩頰上紅暈亂飛:「對不起,我太疲倦了,謝謝沈先生。」

  滿懷的香氣倏忽消失,讓我有種茫然若失的深深遺憾,突然發現,原來自己雖然一直排斥她、懷疑她,一旦擁住她之後,感覺竟然那麼好,那麼舒服熨貼。

  「沒事,我們該出去了,這個房間裡空氣不是太好。」我伸手去攙扶她,她卻不動聲色地錯步轉身,絲毫不露痕跡地拒絕了我的好意,搶先一步向門口走過去。

  老杜臉上帶著狡黠的笑容,方才短暫而旖旎的一幕,已經被所有人看了個正著。

  方星的臉色的確不太好,老杜馬上派人送她回去,卻把我單獨留了下來。

  瓶子裡的酒已經空了,我握著酒杯,低頭回味著那一瞬的溫柔,心情似乎也被輕輕攪亂了,像一口被偶然擲入石子的古井,漣漪頻生。

  「小沈,愛上方小姐了?」老杜的話帶著無盡的輕佻。

  深夜在不知不覺間來臨,隨之而來的,是沉沉的倦意。

  我不想拿這種事開玩笑,立刻搖頭:「老杜,我們聊別的話題好不好?我跟方小姐只是普通朋友。」

  老杜臉色一變,謹慎地試探著問:「小沈,有段關於方小姐的故事,你聽不聽?」

  我抬起頭,燈光下,老杜皺著眉,額前的頭髮凌亂垂落著,但眼神清亮,絕不帶一絲開玩笑的表情。

  「好事還是壞事?」這個年代,謠言如同北風的沙塵暴一樣漫天亂飛,難免會落在某些漂亮女孩子頭上,我不想聽到關於方星的負面消息。

  舉杯喝酒時,袖子上沾到的方星身上的幽香無影無形地飄散著,令熱辣如火的威士忌烈酒也彷彿添加了某些柔媚的味道。

  老杜舉起酒瓶在茶几上敲了敲,立刻有人捧著一瓶金牌馬爹利進來,輕輕放在茶几上。

  「小沈,我是不會在背後說方小姐壞話的,也不敢,因為那個故事牽扯到黑道魁星『天煞飛星』方老太太。你能想到嗎?方小姐是她的女兒,當年方老太太站在香江頭上跺跺腳,整條江水都得連震三震,連幾任英國人的港督都不敢駁她的面子。現在,她歸隱荷蘭,但門下徒子徒孫們已經成了氣候,就算目前港島黑白兩道上最囂張的人物,一聽到『方老太太』四個字,都得乖乖退避三舍。我只想說,你如果能娶這樣的女孩子為妻,絕對是這一輩子最風光的大事——」

  他開了酒瓶,把兩隻杯子一起倒滿。

  我的確感到了不小的震撼,因為關伯不止一次地在我面前提起過方老太太當年的颯爽英姿,絕對是女中豪傑、巾幗丈夫。

  她的麾下,有四天王、五大魁首、十二星君、三十六天罡殺手,幾乎囊括了當時亞歐兩洲的黑道精華。意大利的黑手黨魁曾心悅誠服地發下江湖貼,聲明「只要方老太太佔據亞洲黑道一天,黑手黨的勢力絕不跨過土耳其海峽一步」。

  日本的山口組不肯屈膝折服,結果方老太太調集了江北的精兵強將,在日本著名的櫻花聖地廂根約戰山口組的人馬。那一戰,將對方在本土上的強悍部隊全殲,殺得廂根市郊的三條溪流都成了殷紅的血河,逼得山口組主事的三大元老親自赴港島負荊請罪,並且賠款七千萬美金,才讓方老太太高抬貴手。

  有日本人的前車之鑑在先,江湖上再也沒人敢向方老太太說個不字。

  如果方星是她的女兒,能成為神偷圈內的第一高手,也就不足為奇了。只要方老太太一個口信放出來,世界上無論哪個國家的警界高官都得給方星綠燈放行,誰都不想惹事。

  「這個消息的準確性有多少?」我表示懷疑。

  「我曾經給方小姐療過傷,那是在六年之前,方老太太還沒有退隱阿姆斯特丹,地點是在香江的一條大型遊船上。她親口告訴我,方星是她的女兒,以後在港島受了任何傷,都要記在我頭上;如果方星少了一根汗毛,都得要我賠,還有,方星出了意外,她就殺我全家、包括任何一個與我有關的親戚、朋友,無論男女老少,一起給方星陪葬。」

  老杜抓了抓頭髮,忽然大發感慨:「這麼多年,我從不起意要娶任何一個女孩子為妻,成家立業,就是怕有一天讓老婆孩子受黑道牽連。這份苦心,青天可鑑——」

  他舉杯喝了一大口,彷彿受盡苦楚、獨力支撐的幕後無名英雄一般,縱聲大笑起來。不過我知道,他之所以不結婚,是被影視圈裡的一個萬人迷女星牽住了鼻子,任對方予取予求,無法掙脫,與其他人毫無關係。

  我終於明白關伯為什麼對方星一眼看中、情投意合了,想必他這種老江湖早就明白方星與方老太太的關係,恨不得我能娶了她,然後成為黑道上的一顆天王巨星,為沈家光宗耀祖。

  關伯的心思竟然隱藏得那麼深,到現在我才隱隱約約看得明白。

  「小沈,別猶豫了,你如果能娶方小姐,我願意送一對幾千萬港幣的結婚戒指作賀禮。以後,由你來保護她,我放心,方老太太放心,豈不是皆大歡喜了?」老杜自說自話,又一杯酒下肚,滿臉都是得意洋洋的紅光。

  這場酒一直喝到深夜,第三瓶馬爹利沒喝乾,老杜就已經醉眼迷離地倒在沙發上,呼呼大睡了過去。

  我謝絕了那些黑道年輕人的慇勤護送,自己攔計程車回家。其實,任何國家的黑道組織,都是外表看起來光鮮無比的大泥潭,一旦失足進去,再想洗淨漂白就難上加難了。

  與方星半分鐘的相擁帶來的脈脈柔情,隨著老杜的喃喃醉話而徹底消散,當我站在住所門前,猶豫了幾秒鐘,走向街對面的薔薇花叢,揪下那個攝像頭丟在腳下,然後輕輕一踩,聽它發出「咔嚓」一聲輕響,隨即整了整衣服,開門回家。

  關伯還在小客廳裡看通宵粵語長片,指著桌上的兩個紅色禮盒,頭也不回地告訴我:「小哥,有位任先生派人送來的,說是幾件周生生金店的小玩意,請你笑納。明天,他會親自過來接你出診,請務必推掉一切雜事。」

  我看著關伯的背影,聯想到他為我做過了那麼多事,又用心良苦地撮合我和方星在一起,幾乎全部心思都放在我身上。有這樣一個長輩關愛呵護著,實在是我的福氣,只是歲月不饒人,他的白髮越來越多,身體也不再像以前那麼硬朗健壯,我很擔心因為自己在外面某些事處理得不夠恰當而牽扯到他。

  江湖,永遠都不是猜拳行令、請客吃飯的溫柔鄉。

  「小哥,我在你書房裡放了一盆小茉莉,提神醒腦,還能祛除蚊蟲。嗯,方小姐送了些茶葉來,有杭州龍井、嶺南烏龍、天目毛峰三種,你喜歡哪一種?」

  關伯很開心,其實每次提到方星的名字,他都開心,彷彿她的突然出現,成了原先小樓裡一老一少枯燥生活的救星。

  「都好,都喜歡。關伯,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看上了方小姐哪一點?」我故意不去揭穿他的秘密。

  關伯摸著下巴上的白鬍子茬,呵呵大笑:「小哥,我在江湖上行走這麼多年,一個人的品行素質如何,一眼就能看個通透。當然,葉小姐也很好,背景嘛也過得去,但比起方小姐來,差得就不是一個兩個層次了。聽我的,準沒錯——」

  葉離漢的背景再強大,只怕也比不上「天煞飛星」方老太太,所以關伯的如意算盤打得足夠精明。

  我搖搖頭,準備上樓睡覺。

  「喂,小哥,等一下,那塊石頭怎麼處理呢?怪裡怪氣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拿出去找個垃圾筒丟掉,怎麼樣?」

  對於達措手下那個隨從的離奇死亡,關伯至今心有餘悸。

  儲藏室的門緊閉著,看來關伯已經忍受夠了,不想再在石頭上耗費時間,想必心裡也恨透了唐槍,好端端地弄這麼塊石頭回來害人。

  我笑著搖頭:「不行,我得先找到唐槍,問明白這東西的背景。關伯,其實在你看來毫無意義的爛石頭,在別人那裡,也許會成為無價之寶呢!」

  毫無疑問,石板畫來自鬼墓,一定有令唐槍覺得驚訝之處才帶出來的。以他的眼力,應該能清晰估算出某些東西的實際價值。所以,冷七即將發過來的圖片將會成為解釋石板畫奧秘的關鍵點。

  黎明醒來時,鼻子裡首先聞到淡淡的茉莉花香,側身望向窗檯,那裡竟然也擺放著一盆嫩芽初綻的小茉莉,高挑的枝頭已經先開了兩朵潔白的小花,悄悄吐露著動人心脾的芬芳。

  關伯大概剛給它澆過水,許多晶瑩的水珠正在綠葉上滾來滾去,配上精緻的紫陶花盆,更像是一件妙手天成的藝術品。

  紫陶花盆的正面,是宋徽宗飛白體的「主雅客來勤」五個字,洋洋灑灑,頗有意趣。

  我忍不住覺得好笑,關伯養花的境界真是越來越高了,他那種只懂得刀劍拳腳的江湖漢子,也開始學著吟風弄月了嗎?

  剛剛穿衣起床,還沒下樓,院外已經有輛黑色的豐田車緩緩停下來,從司機位上下來的,竟然是西裝革履的任一師,頭髮梳得一絲不苟,徑直推門而入。

  我迅速下樓,在客廳裡迎上他,隔著五步距離,便聞到了他身上古龍香水的味道。

  「任先生,這麼早?」我客氣地向他問候,連關伯都懂得「主雅客來勤」,日日有所進步,我當然也得好好地約束自己,韜光養晦,以求更大的進步。

  「沈先生,龍爺有差遣,我們這些做下人的,敢不盡力奔走?」任一師穿的灰色衣裝是來自意大利的著名品牌范思哲,造價相當昂貴,身上灑的香水也是今年最流行、最頂級的,還有腳上的意大利皮鞋、腕上的鑽石名表,無一不是天價名品。

  他跟人的印象,不是別人的手下,而是自己當家作主、可以盡情奢侈的有錢人。

  我們都適時地忘記了上次不愉快的分手,其實我很願意第二次進那條黑暗隧道里去,為了碧血靈環、為了那個脈搏古怪的孕婦,都得再探一次。古人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為了得到最終結果,人總要試著冒險。

  任一師筆直地站在客廳裡,目光冷傲地打量著四面的擺設。

  相比於有錢人家的奢侈,我和關伯的蝸居只能用「寒傖」兩個字來形容,但我們只求住得舒服,從不盲目攀比,樂得自由自在。

  「沈先生,龍爺說過,司徒開出了事,他心裡也很難過,要我把你們兩位的酬金全部加倍,今天探視過夫人之後,我開兩張支票出來,八千萬英鎊屬於你,兩千萬英鎊送交司徒開府上。江湖上的朋友都知道龍爺的行事作風,別人給他面子,聽從差遣,絕不會吃虧。」

  他的下巴始終趾高氣揚地向上挑著,彷彿貴足踏賤地一般,到小樓裡來,就是我的最大榮耀。

  我淡淡一笑:「多謝,請稍作一會兒,我去換衣服,馬上就可以走。」

  如果不是為了碧血靈環的事,我才懶得跟任一師這樣的角色虛與委蛇。在老龍面前,他是唯唯諾諾、低聲下氣的奴僕,在莊園之外,卻拿出救世主的派頭,實在是惹人恥笑。

  迎面,關伯正從儲藏室裡出來,抱著那塊石板畫,滿臉都是愁容:「小哥,我想把這東西先裝起來,送到銀行的保險箱去,既能保險,也能讓咱們少擔驚受怕的,怎麼樣?」

  我無奈地笑著點頭:「也好,關伯,我馬上就要出去,家裡的事你看著處理就好了。」

  一路走上樓梯,我才發覺昨天無情根本沒有出現,也不曾打電話過來。她隨唐槍、冷七兩個初次進入鬼墓的情況並沒有說完,我很期待她能講出有用的線索,幫助我破解這石板畫的秘密。

  一旦要展開盜取碧血靈環的行動,我將會有很長一段時間無法離開港島,也就沒辦法像她所期望的那樣一起去鬼墓綠洲,協助唐槍共同盜墓。

  我用力搖搖頭,把這些紛亂的瑣事暫時拋開。這一次進入老龍的莊園,我必須集中精力,把「青龍白虎龜蛇大陣」的細節一絲不亂地記住,為下一步竊取靈環做充足的準備。

  老龍是輕易觸怒不得的,港島黑白兩道的大人物誰都不敢捋這根「龍鬚」,所以,這一次是「巧取」而不是大張旗鼓地「豪奪」。

  樓下客廳裡彷彿響起了什麼動靜,我聽到任一師驚訝地「咦」了一聲。

  昨天他送來的禮物仍舊放在客廳的桌子上,我跟關伯都懶得打開。女人大多喜歡周生生的黃金珠寶,而我們這一老一小卻對此毫無興趣。任一師選擇這種東西做為送我的禮物,很明顯是失算到家了。

  洗漱完畢後,我換了一身白色的便裝下樓,驀的發現,任一師與關伯都站在客廳的桌子邊,兩個人的注意力全部落在石板畫上。任一師已經脫下了西裝,墊在桌面上,小心翼翼地把石頭平放上去。

  「這個難道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哈哈哈哈……」他突然仰面大笑起來,彎下腰,自己的左頰在石板畫上用力蹭來蹭去,如同一隻得到了可愛玩具的小狗,樣子殊為滑稽。

  關伯向我攤開雙手,無奈地苦笑:「這位任先生喜歡石頭,而且肯出高價錢,小哥,你說怎麼辦?」

  任一師跳起來,猛的轉向我:「對,高價錢——沈先生,多少錢?你開個價,我馬上撕支票給你。」

  他的眼珠子開始恐怖地充血,自身的情緒顯然無比激動,剛進小樓時的矜持冷傲已經蕩然無存。

  石頭仍舊是石頭,正如我說的,一旦遇到明主,它的價值才會凸顯出來。不過,我不會賣掉它,畢竟達措的性命得失還要著落在它身上。

  任一師顫抖著取出了支票簿,手忙腳亂,到處摸不到簽字筆。他的臉頰上沾了一道灰塵,本來一絲不苟的髮型也抖散開來,嘴角哆嗦著,整副表情,簡直可以用「猙獰恐怖」四個字來形容。

  「任先生,請把支票簿收起來,石頭我是不會賣的。」我淡淡地笑著,跨上去一步,伸出左手按在石板畫上,指尖在那些流暢的人物線條之間緩緩摸索著。

  任一師陡然怪叫一聲:「什麼?不賣?這東西對你沒有任何用處,只會帶來災難!」

  我們兩個近在咫尺地對峙著,他噴出的鼻息不停地「咻咻」亂響,熱氣直撲到我臉上來。

  「我說過了,石頭不賣,我們該走了。」我冷冷地盯著他醉酒一般狂熱迷亂的眼睛,清晰地低聲重複著。

  「不賣不行——」他的右臂向外一甩,帶著呼吸的勁風掃向我的左腕。

  關伯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失口叫起來:「是『鐵袖風』?小哥當心!」

  第一次見到任一師時,從他的走路姿勢、手臂動作上,我早就想到了他練的是什麼武功。鐵袖風這種外門硬功,源自江南「老林禪寺」,手法力道與泰拳中的「肘拳破竹掃」相近,練到最高深的地步之後,小臂的堅硬程度與鉛芯警棍差不多。

  我手腕一翻,並起食指、中指,在他的右腕脈門上重重地一拖,消解了他的一掃之力。

  任一師的左拳幾乎同時衝了過來,直擊我的頸下琵琶骨,拳勢猶如瘋牛狂虎一般。第一招他已經輸了,第二招,我抬起右手,迎著他的拳頭穩穩地一抓,隨即掌心的勁道洶湧地吐出,將他的身子彈了出去,連退三步,跌向牆角。

  「任先生,這是我的地盤,說過不賣,誰都不敢替我作主,聽清楚了嗎?」我輕描淡寫地擊退了他,緩緩地拍了拍手,又取了一張紙巾,在指尖上慢慢擦拭著,絲毫不把他窮凶極惡的進攻放在眼裡。

  (第四部完,請看第五部《遠古封印》)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20
1二次會晤地底孕婦
  任一師身子一弓一彈,「嗖」的一聲跳起來,神情立刻恢復了冷靜,剛才那種令人震駭的表情一掃而空。

  「沈先生,大家都在江湖上混的,任何事都可以談對不對?錢是個好東西,這個時代,誰會跟錢過不去呢?」他撣了撣衣角沾惹的灰塵,下巴微微一抬,傲慢的眼光不屑地在我和關伯的臉上掃過。

  同一塊詭異的石板畫,在葉溪、藏僧、任一師面前,引起了不同的反應,差別巨大,而我對任一師的求之若渴很感興趣。他應該知道一些關於石板畫的秘密,所以才會急著開支票購買。

  我淡淡地笑著:「任先生,我們該走了。做為一個稱職的醫生,不該讓病人久等的。」

  石板畫屬於我,任何時候,我都可以利用它來欲擒故縱、控制全局。

  陽光燦爛,風動花香,我做了一次愜意順暢的深呼吸,故意不看任一師那張傲氣十足的臉。他的錢或者老龍的錢,還沒多到足夠收買我的地步。可惜昨晚有老杜在場,我還是沒能跟方星開誠布公地談及碧血靈環的事。

  時間一分一秒不停地過去,現在我才明白古人為什麼要面對橋下的流水感嘆「逝者如斯夫」了。

  這一次去莊園,我一定得把「青龍白虎龜蛇大陣」的細節默記清楚,儘可能地尋找盜取靈環的可能性。

  「呵呵,沈先生,我們的確該走了,不過我必須得告訴你,在港島這塊地盤上,只要是龍爺想得到的東西,三天之內必定到手。」任一師收起支票簿,挪開石頭,拎起自己的西裝抖了抖,提在手裡,大步向外走。

  關伯苦笑了一聲:「這年頭,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一下子連老龍都得罪了,運氣真是夠縗的。」

  我拍拍他的肩膀:「沒關係,港島是個法制社會,沒有人敢上門明搶的。還有,你把它送到銀行保管箱裡,有銀行那些荷槍實彈的警衛們壓陣,一定沒事。」

  老龍還沒囂張到會動用武力打劫銀行的地步,所以,放進銀行是最保險的方法。

  關伯靈機一動,拍著額頭笑起來:「小哥,我去銀行存東西,順便替它上一份幾百萬的保險,就算被人偷了搶了,也足夠挽回損失了,對不對?」

  我笑著出門,關伯的想法的確不錯,但我已經有了預感,任一師說過的話,一定能夠實現。

  老龍凌駕於港島黑白兩道之上這麼多年,絕對不會是徒有虛名,與他對抗,沒有任何實際意義,但我的目的,卻是想把石板畫後面隱藏的秘密壓榨出來,關注它的勢力越多,能夠被我蒐集到的信息也會越多。

  任一師發動了車子,情緒完全恢復了正常:「沈先生,我剛剛說話太唐突了,請多原諒。其實夫人的身體比什麼寶貝都重要,希望你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仔細替她診斷。」

  車子緩緩地出了小街,匯入車河裡。

  我點點頭,客氣地回應他:「謝謝龍爺的重用,我一定盡力。」

  我們兩人都刻意避開剛才的交手,在對方心神恍惚的時候擊退他,於我而言,也並非是多麼榮耀的事。

  車子進入莊園時,我又一次感覺到了狙擊手們帶著死亡味道的目光,被那麼多隱藏在暗處的冷酷目光一起盯視著,自己感覺像是落在一大群毒蛇的包圍圈裡,看不見殺機,但殺機無處不在。

  我輕輕咳嗽了一聲:「任先生,這一次診斷結束後,請不要再向我臉上噴灑昏**物。我對乙醚類的化學品過敏,請原諒。」上一次毫無防備才著了道,以後恐怕再不會上這個當了。

  任一師尷尬地回答:「對不起對不起,在你之前,接連兩次,替夫人把脈的醫生返回時都發生了精神錯亂的現象。我噴在你臉上的,不過是美國出口的強效鎮定劑,免得你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如果你不喜歡,我一定注意。」

  任何一名中醫遇到脈搏如此奇怪的孕婦時,只怕都會對自己的精神正常與否產生嚴重的質疑,這一點毫無疑問。

  車子直接轉過莊園的主樓,進入了背後的陰暗區域。那些古怪的平房靜默地矗立著,彷彿一群與港島繁華世界脫節的鄉下人。

  「沈先生,有件事我不得不再提一次,那塊石板畫對你毫無意義,或者說對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沒有用處,因為你們根本不清楚它的來歷。放在你手裡,一塊錢都不值,只有在先知先覺的人手裡,它才能化頑石為寶玉,煥發出原先的輝煌。」

  任一師停下車子,抱著方向盤,鄭重其事地向我攤牌。

  平房的入口就在十步以外,我隨口回應:「是嗎?能不能給我一個可信的理由?」

  以我們兩個的身份對比,他的確有值得傲慢的理由,但有很明顯的一點,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越俎代庖,似乎都是背著老龍行事,難道老龍已經把權力全部下放給他了?

  我推開車門走下來,做了個仰面伸展臂膀的動作,看似對著萬里晴空抒發感慨,實質上目光已經向主樓的樓頂、窗戶、兩翼平台上掃視了好幾遍。在我的記憶裡,開啟平房的鐵門並不困難,真正令人頭痛的是怎麼避開以上三個地點至少二十幾道觀察哨。

  有觀察哨,自然旁邊就有狙擊手,主樓後面,除了光禿禿的平房,連一棵樹都沒有,完全暴露在狙擊手的視野之下。在這塊長二百米、寬八十米的巨大空地上,就算是輕功絕頂的高手,只怕也無法逃脫狙擊鏡裡的十字絲。

  「如果換了方星站在這裡,她會怎麼想?」她是神偷圈子裡的傳奇人物,思維模式肯定跟我不同。

  在我看來,無論是黑夜還是白天,都很難有機會悄悄接近平房。

  「沈先生,我的話就是定論,不管你信不信,我既然這麼說了,石頭就一定會擺在龍爺的辦公桌上。甚至我可以跟你打賭,它比我們更早一步到了主樓裡了——當然,你會接到府上僕人的電話,我保證,很快,也許就在下一分鐘。」

  他笑得很含蓄,左手食指上勾著那串叮噹作響的黃銅鑰匙,斜著眼睛睥視著我。

  我隨手關上車門,發出「砰」的一聲。主樓最東面的一個窗口裡,有人迅速探頭出來,張望了一眼,馬上又縮了回去。

  目測距離,發出響聲的車門,與那扇窗子至少相隔一百五十米不少,他既然能夠聽到關車門的動靜,身邊一定有聲音收集設備。我想此刻,就算是任一師搖晃鑰匙的聲音,也能清晰地在對方的示波器裡顯示出來。

  我長吸了一口氣,繞過車子,走向任一師:「任先生,我是來替病人診斷的,正事要緊。」

  這是在老龍的核心地盤上,與他鬥嘴,氣勢上自然而然先輸了一多半,沒什麼意思。

  任一師哈哈一笑,伸手開門。

  我若無其事地站在他旁邊,不刻意去看,但眼角餘光已經把他的所有動作收入眼底。

  門打開的時候,我口袋裡的電話也同時響了起來。

  任一師得意地笑了:「沈先生,我猜是府上打來的,大概是通知你石頭已經被人拿走的消息。」他搖晃著鑰匙,大步走進了屋子。

  我接起電話,果然是關伯沮喪的聲音:「小哥,你的車子剛走,就有一隊人馬衝進來,武功高不可測,還帶著槍械。結果,石板畫被搶走了,他們留下一箱現金……」

  這一次,關伯徹底栽了,在自己家裡被人堵了窩。最鬱悶的是,對方搶完石頭後又留下了錢,就算報警都說不清楚。

  我低聲安慰他:「沒事,對方擺明了這麼幹,不管是誰在家都阻擋不了。只要你沒事,我就放心了,等我回來再說。」

  屋子裡仍然不斷地吹出冷風,越靠近門口越能清晰感覺得到。

  我收起電話,對任一師搶奪石板畫的事毫無頭緒:「鬼墓來的石頭,與老龍有什麼關係?」

  唐槍做為盜墓界的頂尖高手,百分之百知道自己盜來的寶貝要賣給誰,或者在盜墓之前就是應某些人的特邀,早就瞄準了墓穴裡的某件寶藏才展開行動的。石板畫是他取出來的,其中的奧秘玄機一定也略知一二,為什麼不直接賣給老龍他們,反而是輾轉送到我手上?

  早知如此,收到石板畫之後,先用電鋸把它解剖開,看看裡面到底包著什麼就好了。我想起葉溪在沙漠裡的奇怪際遇,並且她說過石板畫的背面,應該是一條紅龍。現在,只是單面的石板畫,根本沒有紅龍,已經令任一師瘋狂出手了。

  在港島,老龍這股勢力根本就是凌駕於黑白兩道乃至於政府法令之上的,目前來看,無人能夠更他對敵。

  「沈先生,可以進來了嗎?」任一師開了第二道門,大笑著回頭。成王敗寇,他勝了,自然有理由如此得意。

  我點點頭,緩緩地走過去。

  屋子裡的陰氣越來越重,比上一次來時更是沉重鬱悶,每一次吸進肺裡的空氣都彷彿是些零碎的棉絮一般,吸得越多,胸悶得越厲害。

  任一師談笑風生地開了第三道門、第四道門,呈現在我眼前的,仍然是那個「青龍白虎龜蛇大陣」。

  可以肯定這屋子的角落裡是裝有監控設備的,我不想引起別人的警惕,只是倒背著手站在門邊。

  任一師此刻站在四件法器的中央,目光依次在法器上掠過去。

  他太得意了,難免有些失言:「沈先生,異術界高手都知道,法器鎮妖邪。你能不能猜到,龍爺在這間屋子裡擺下法器大陣,震懾的又是什麼?」

  我輕輕搖了搖頭,不多說一個字。表面看來,玻璃展示櫃簡單而又普通,就像任何一家博物館裡的防彈箱一樣。法器下面的黑色絲絨墊子質地純良,平平整整,下面似乎並沒隱藏著什麼機關。

  「妖邪?妖怪?沈先生,你是學醫的,信不信世界上真的存在妖怪?」他咄咄逼人地向我望著。

  他的面貌本來可以稱得上是「儒雅有禮」的,可是一旦開始專注於某個問題時,鼻樑上立刻彈出一根橫貫左右的粗大青筋,彷彿面頰上綁著一根奇怪的繩索一般,怪異而詭譎。眼底深處,更是有兩小簇碧色的火焰在忽閃跳動著,幽深可怖,讓我立即聯想到「鬼火」這種東西。

  越在暗處,任一師的怪異就表現得越是淋漓盡致。

  我再次搖頭,他愣了愣,陡然「哈」的一聲高昂起了下巴,雙手叉在腰間,彷彿在千軍萬馬面前訓話的無敵統帥一般:「世人皆濁我獨清,世人皆醉我獨醒。這個世界群魔亂舞太久了,需要某個大人物跳出來橫掃萬物,滌蕩一空,創造新的社會秩序,而這個人,就是——龍爺。只有他老人家出世,才能拯救天下民眾於水火倒懸之中……」

  這種論調,在歷史上的很多農民起義、宮闈政改、軍隊嘩變之前聽到過太多太多了,即使是今天,港島的很多歷史肥皂劇裡,也常常被庸俗的編劇拿出來做為應景的台詞。

  我以為他會把自己當成是「救世主」,不過還好,他及時地把這頂大帽子安在了老龍頭上,總算瘋狂得還沒那麼徹底。

  任一師的雙臂抬起來,同時按在放著碧血靈環的那隻櫃子上。

  我看到有一股淡淡的綠光漸漸充盈在櫃子裡,同時敏銳地注意到,在四件法器的環繞下,有一塊直徑三米的圓形地板應該是可以自由活動的,這就是我們上次一起下墜的位置。

  「沈先生,到這邊來。」他在叫我。

  我猶豫了半秒鐘,向前邁了幾步,站在那個櫃子的側面。

  那團光把任一師的臉也映得一片慘綠,但手鐲仍舊靜靜地臥在絲絨墊子上。世界上的玉鐲極其相似的數不勝數,在目前流水線作業的情況下,很多東西出廠時幾乎一模一樣,只是標籤不同而已。

  我只是憑感覺判斷,它就是照片上那隻碧血靈環。

  司徒開曾經說過,玉鐲製成初期是沒有靈魂的,當它吸收了第一代主人的精、氣、神、血之後,一旦玉鐲內部自然產生了血絲紅棉,便有了玉器獨特的生命思想。在某些特殊的時刻,玉器的思想會跟獨特的人有所溝通。用科學儀器來鑑定玉器的價值或許有失誤的時候,但用第六感來「識玉」卻永不會錯。

  玉鐲上的血絲已經不見了,只有通體的綠色,與綠光融為一體。

  「沈先生,我需要你的幫助,當然,你能夠得到巨大的回報,大得難以想像——」他凝視著我,眼底的火苗燃燒得越來越旺。

  「什麼幫助?什麼回報?」我努力保持鎮定,絕不盲動。

  「呵呵,果然是快人快語,佩服。」他收回已經通體碧綠的雙手,在同樣碧綠的臉上摩挲著。

  除了鐲子之外,另外的三件法器,黃金短劍、黑色面具、埃及古書都很正常,絲毫沒有發出亮光。既然它們能夠與碧血靈環擺在一起,必定也是稀世之寶,只是沒有在市面古玩圖冊上流通而已。

  我很懷疑,只要方星到了這裡,憑她的職業習慣,弄不好會把四件法器一起帶走,只給任一師留下那些空櫃子。

  說到底,我對方星的瞭解還是不夠深,很難控制大家合作的走向,所以始終沒有放心地向她透露所有的秘密。

  展示櫃裡的綠光也在逐漸減弱,直到絲毫不剩。

  我無法分清剛才的過程,到底是任一師在吸收手鐲裡的能量,還是他在向手鐲貫注能量,總之是個非常奇妙的過程。由這一點,我可以想像到「碧血靈環」具有某種神秘的力量。

  「我要的幫助,就是你永遠保持足夠的沉默;至於回報,是在我成功之後才可以談及的,但不會是普通的黃金、珠寶、現鈔,而是你想像不到的東西。」他恢復了正常,眼神中的傲氣又慢慢凸顯出來。

  我淡淡地笑了:「回報倒是不必,做為醫生,替病人保守秘密是最基本的醫德。」

  他要我保持沉默,也許就是替黑暗中那個奇怪脈搏的孕婦掩飾秘密。在沒有充分證據、沒有十足必要的情況下,我絕不會向別人吐露這一點。

  任一師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臉上居然露出了和善的笑容:「那就好了,沈先生,相信我們能有個良好的合作過程。在現階段,你有任何金錢方面的要求都可以向我提,龍爺的財富其實遠遠高於外界的臆度想像百倍。」

  這樣的空頭許諾對於守財奴來說,不啻於玉綸天音,但我早就對金錢數字免疫了,只是微笑著說了聲:「多謝。」

  在這次對話過程中,我發現了隱藏在暗處的至少九個監控探頭,均勻地分佈在四面的牆上。當然,如果任一師對這個「青龍白虎龜蛇大陣」足夠重視的話,不排除他還另外設置了更高明的防衛手段。

  二十一世紀的高科技競爭日新月異,新的監控技術和設備層出不窮,即使是這一方面的專家,也隨時都會被後來者超越。

  我再次被矇住了眼睛,身體開始緩緩下墜。這一次過來的目的,就是為了儘可能地探索情況,所以我緊閉著嘴,調勻呼吸,在腦海裡描畫著一幅虛擬的路線圖。

  電梯的下墜告一段落,然後便是坐下後的橫向移動。最大的可能,我們是在一輛輕便的鋼纜懸掛艙裡,因為我聽不到有車輪碾過軌道接茬的「咔嗒」聲。

  這種感覺,像極了以前去港島山頂公園坐纜車時的情況,只不過是在無盡的黑暗之中。又一次,我聽到了地鐵經過時的呼嘯聲、風鑽的巨大噪音。

  港島的地下工程很大一部分是由英國人設計建造的,錯綜複雜之極,而且有非常多的隱蔽工程到目前為止仍舊不為人知。目前我跟任一師通過的這條隧道,極有可能是借用了以前的某個通道,加以休整固化而成。

  我一直在考慮這樣的辦法:「假如能確定隧道的經過路線,直接從相鄰的地下通道穿孔過來,逆向進入老龍的莊園,應該比正面硬闖更容易成功。」可惜,我看不到四周的真實情況,只能憑感覺,大略記下行動方向。

  「沈先生,我覺得你有些奇怪——」任一師的語氣帶著困惑。

  我挺了挺胸,讓自己坐得舒服一點。

  「有的醫生,僅僅來過一次,說什麼也不敢下來第二次了。甚至其中兩位發生了精神錯亂的情況,被診斷為間歇性神經病,送入了精神病院。你跟他們完全不同,永遠鎮定自如,好像沒什麼能嚇倒你、難倒你似的,而且你的武功也很不錯,不知道是師承哪一派的?」

  我能感覺到,任一師的右手緩緩伸過來,食指指尖對準了我的左側太陽穴,在還有兩寸距離時停在半空裡。

  「謝謝,我只是個與世無爭的醫生,談不到什麼嚇倒不嚇倒的。武功師承,恕我不能透露,抱歉。」我的右小臂已經慢慢繃緊,隨時可以一氣呵成地射出飛刀,但太陽穴是人體最薄弱的部位,以他的武功,只要動起手來,瞬間便是兩敗俱傷的局面。

  其實在老龍的地盤上,任一師要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殺我,一進入莊園就可以做到了,不必等到進入地下後再親自動手,這是唯一能令我保持冷靜的理由。

  「沈先生,龍爺不止一次親口說過,你是個難得的人才,希望我們能夠長久合作下去。不過,人與人的交往,只有在開誠布公的基礎上才能繼續,所以我希望你心裡不要有其它不合實際的想法,否則吃虧的只是自己。幫我,你沒有任何損失;不幫我反而害我,那麼,呵呵呵呵……」

  他冷笑起來,手指慢慢縮了回去,那種陰森森的威脅口吻讓我渾身豎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我懷疑在老龍、任一師、豔妾孕婦的背後,藏著某個巨大的陰謀,但這些牽扯到國家前途、未來民生的東西,實在不是一個人、幾個人就能阻止得了的。個人的力量再強大,也必定是極其有限,即便是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也只能創造個人的歷史,而不可能左右一個時代的格局走向。

  「任先生,你太多慮了,我只是醫生。」我低下頭,情緒有些低沉。

  一室不掃,何以掃天下?

  我連自己父母失蹤的事都追查不清,又怎麼可能改變社會大局?無論從人、財、勢的任一方面看,老龍都是港島首屈一指的高手,不是隨便什麼人就能鼎立抗衡的。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21
2毀諾者死
  老龍,無異於華人世界裡的這一代江湖盟主。

  在關伯記憶裡,從前的江湖生活是多姿多彩的,可以大塊吃肉、大碗喝酒、大大方方去妓院找女人,然後為朋友赴湯蹈火、兩肋插刀。總結起來,他在江湖的日子,就是「快意恩仇」四個大字,歸隱之後,那時候的人和事,隨時都可能在記憶裡鮮活起來,值得他口沫橫飛地興奮半天,連干三大碗白酒。

  過去畢竟只是過去,二十一世紀的江湖,少了刀光劍影、腥風血雨的廝殺,卻多了一團和氣後面掩蓋著的勾心鬥角、偷天換日。從前的「單挑」變成了目前殺人不見血的詭戰,而且越來越多的人會死於茫然不覺的暗殺之中,到了陰曹地府、九泉之下都不知道殺自己的是誰。

  難怪關伯時常感嘆:「世道變嘍,江湖也變嘍!」

  「到了。」任一師笑起來,移動的感覺倏然停止,沉思中的我猝不及防,雙手一按,握住了微微有些發涼的座椅扶手。

  四周仍舊是花香四溢,不過這一次,空氣中多了讓人怦然心動的法國香水味,並且是二零零七年當季的昂貴新品。

  毫無疑問,老龍對這位豔妾非常看重,否則也不至於在黑暗中噴這麼多香水。

  「沈先生,請認真替夫人診斷,她的脾氣變得非常古怪,或許你可以試著寬慰她幾句。你是神醫,一句話抵過我們很多句。」任一師的話越來越謙遜,這也驗證了一點,他是個精神被高度壓抑的人,人前唯唯諾諾當牛做馬,只有在獨處時才會趾高氣揚。

  這種人物,在現實世界裡比比皆是,一旦上位,立刻小人得志、不可一世。

  我默默地點點頭,香水味聞得多了,嗅覺漸漸失靈。

  一陣風吹過,那個女人又輕盈地出現了。

  「又見面了?」我冷靜地微笑著,不過她可能無法看見,因為眼前實在太黑了。

  一陣阿拉伯絲綢衣物的悉索聲響過,她的手碰到了我的手,指尖冰冷,帶著古怪的寒氣。

  我反手壓住了她的腕子,這是右手,脈搏平穩柔緩,「滑脈」跡象明顯,百分之百是孕婦的標準腕脈,再正常不過了。

  「沈先生?我的身體怎麼樣?」這一次她說的是字正腔圓的國語,熟練程度絲毫不亞於她的母語。

  「基本正常,但現在是胎兒成形後生長的最關鍵階段,你的情緒會直接影響到他的腦部意識。所以,希望你能一直保持良好放鬆的心態,對母體和嬰兒都會有好處,接下來,請把左手給我——」我明白,一切玄機,都在她的左腕上。

  到現在為止,沒有任何一種理論,可以解釋如此奇怪的脈搏跳蕩現象。

  梁舉提出「十根脈搏便有十條命」這樣的論點並不科學,因為在幾千年的中醫診脈理論上,並沒有哪一位前輩先人放言說出有點像痴人說夢的話。人畢竟不是貓,怎麼樣才算有十條命?殺死一次、再殺死一次、再再殺死一次……直到死過十次為止?

  這種理論是不成立的,至少現在看來是這樣。

  她聽話地伸出了另一隻手,我長吸了一口氣,讓自己保持足夠的冷靜,才緩緩地並起右手食指、中指,壓在她的腕子上。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這一次,雖然仍舊能辨別出十種不同的腕脈,但它們都變得非常模糊輕微,像是「睡著了」一樣。我靜下心來,一根一根評判衡量著那些截然不同的脈搏,猶如高明的樂師翻閱一本古琴譜一樣,在默然無語中細細地分辨檢索著。

  這一次,我大約耗費了近二十分鐘的時間,才輕輕挪開手指。

  「怎麼樣?」身邊的人聲音裡帶著淡淡的悒鬱。

  「還好,只不過環境有些憋悶,胎兒的呼吸不夠平穩而已。」我在用醫學理論敷衍她。

  「謝謝。」她站起身,情緒似乎稍微好了些,輕盈地連續做了兩個旋身動作,我聽到她的衣裙翻飛聲,更感覺到空氣裡的香氣肆意飄飛著。

  「沈先生,我希望能經常得到你的幫助,直到孩子出生。」她靠近我,低聲向我耳語著。

  我苦笑著聳聳肩:「一定,當然可以。」

  七個月之後孩子降生時,不知道老龍和任一師還會採取多麼驚世駭俗的手段,難道把產科醫生和接生護士請到家裡來?統一在黑暗中進行?

  她無聲無息地離開了,我用力吸了吸鼻子,千萬花香,擋不住她脖子上散發出的「魔鬼草」的幽香,那種被成為「阿拉伯女人香」的味道,與雅蕾莎身上的一模一樣。這一點也可以從側面上證明,她的確是來自於阿拉伯世界。

  「雅蕾莎與老龍的豔妾?兩個阿拉伯女子、兩個奇怪的孕婦?」我像被冥冥中的神人當頭棒喝一樣,突然想到了這一點,立刻精神一振,幾乎要激動地站了起來。

  即使她們是毫無關係的兩個人,我也可以找到兩個怪胎受孕的相同點,從而確定怪胎來自何處。

  「沈先生,需不需要給夫人開些中藥?」任一師已經走近我,聲音裡透著無比的古怪。

  我搖搖頭:「不必,胎兒已經成形,除了必要的保健品之外,根本不需要任何藥物,唯一需要注意的是——」

  任一師立即緊張地接上來:「注意什麼?」

  其實我只是故意試探他,看他對那種怪異的脈搏知道多少。以他的這種反應,我能夠斷定,地下隧道里的一切秘密,他都一清二楚。

  「希望能讓夫人多見見陽光,對大人與嬰兒的鈣質吸收、骨骼發育都有好處。」我所說的,仍舊是針對一般孕婦應該採用的生活規律。

  任一師鬆了口氣:「哦——我以為是什麼呢?嚇了我一跳!」

  可惜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我無法看清他的表情,否則一定能猜得到他心裡在想什麼。

  花香越來越濃,我自始至終能感覺到有風在吹,可見那女人離去的方向,是一個與地面連通的出口。

  「她會是誰?跟雅蕾莎有沒有什麼必然的聯繫?是否需要再度拜訪雅蕾莎?」事情又一次節外生枝,在我還沒來得及帶石板畫去跟雅蕾莎當面對質之前,任一師搶先出手把石板畫拿走,讓我失去了最直接地揭開石板畫秘密的機會。

  原路退回時,我腦子裡翻翻滾滾思考著的,都是那塊石板上的圖畫。沒有唐槍和冷七的消息,他們一直說要寄給我的照片也沒有消息,那麼,任一師或者老龍拿到石板畫之後有什麼用?難道他們對沙漠裡的鬼墓也感興趣?

  我越來越困惑,這已經是第四次通過隧道,所以自己很容易地判斷出,那個女人所在的花香撲鼻的房間,地理位置是在莊園的西南方向。

  「或許方星能找到盜取靈環的辦法?」我仰了仰有些痠痛的脖子,頸椎發出「喀吧、喀吧」的響聲。壓力過大的情況下,自己感覺都要變成萎靡不振的駝背了,而且思考效率越來越低。

  「沈先生,你感覺怎麼樣?累不累?」任一師又一次湊近我。

  我立即摒住呼吸,凝神防備。兵法上說,兵不厭詐,我懷疑他要又一次故伎重施。

  「還好——」我感覺到他的手揚了起來,隨即「嗤」的一聲,一股清涼的霧氣撲面而來。再厲害的呼吸麻醉劑,只要不進入鼻腔,根本不會發生作用,所以我只是無聲地冷笑著。

  那隻厚厚的黑布頭套也間接地替我擋住了一部分麻醉劑,任一師連續噴了三次,我仍然沒有倒下。

  「任先生,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咱們已經說過,誰都不要暗算對方,並且我遵守咱們的約定,始終沒有撕掉頭套。如果你一再強逼,我也要翻臉了?」

  麻醉劑的成分千差萬別,只要稍稍改變化學配比,馬上就會從鎮靜劑變成殺人的毒藥。

  任一師第四次按下噴發按鈕時,我閃電般地出手,捏住了他的右手腕子,食指的指尖在他虎口上的麻筋位置狠狠一戳,已經讓他的噴罐脫手落地,發出「當啷」一聲怪響,回聲裊裊不絕。

  他沒有展開反擊,卻滿含遺憾地冷笑起來:「我只是為你好,沈先生,這些噴劑帶有輕微的清洗記憶的功效,其實好多事,忘掉要比記住的好,對不對?」

  我搖搖頭,慢慢放開他的手。

  任一師長嘆:「司徒開是個聰明人,但他卻是聰明過頭了,總是記住一些不該想、不該聽、不該說的東西,所以等待他的,只能是意外死亡。古代的中國人不止一次地教育過後輩們,飯要多吃,事要少知,才是快樂長壽之道。你是中醫,想必會贊同這句古語吧?」

  橫向移動停止,他抓住了我的衣袖,帶著我向側面走了十幾步,然後,我們腳下的地面開始迅速上升。

  「沈先生,你也是聰明人,司徒開是你的前車之鑑,懂嗎?」他在我耳邊低聲笑著,仍舊傲氣十足。

  我向後仰了仰身子閃避他嘴裡噴出的熱氣,漸漸察覺任一師真的是深不可測,連司徒開的死都跟他有關。這麼看來,司徒開跟我說過的話,他都已經探聽到了,我對於碧血靈環的渴求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電梯停了,我眼前的頭套也被摘掉。

  「沈先生,咱們可以離開了,出於合作者的立場,我得提醒你,千萬不要對世間寶物起覬覦之心。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一直都是這個世界的自然規律,一個死人就沒法享受世間的一切美好事物了對不對?」

  他冷冽的目光像是兩柄出鞘的長劍,凶悍地逼視著我。

  我還以淡淡的冷笑,領先出門。在這種環境下,沒必要跟他鬥嘴,只要方星肯出手,就已經成功了一半。

  門內陰風陣陣,門外的車子也籠罩在主樓的陰影之下,但畢竟空氣要稍微好一點。我走出最後一道門,肩頭上沉甸甸的感覺一下子消失了,心情也隨之放鬆。

  身在奇門遁甲陣勢之中,任何人都會被佈陣者的情緒所左右,人喜我喜,人悲我悲,只要大家自我控制的能力不是相差極其懸殊,這一點就永遠無法避免。

  可以想像,當我的身體一出了平房,立刻便暴露了十幾支狙擊步槍的鏡頭下,任何動作表情都會毫無遺漏地落在那些狙擊手眼裡。在這片廣闊空曠的平坦場地上,即使是運動場上的百米短跑冠軍,都不可能躲得過那些鋼芯開花彈的追逐。

  高精度狙擊步槍的出現,已經是槍械發展到極致的一個里程碑。在遠距離對抗和隱蔽暗殺行動中,沒有哪一種武器能與之抗衡,當然,這種恐怖武器的出現,只會讓人類社會陷入更加恐慌的人人自危之中,制槍者被狙擊者所殺,狙擊者又被更高明的後起之秀所殺,生死循環永遠都沒有停頓之時。

  在狙擊步槍面前,人的生命貧賤如螞蟻,而且是最微小、最無助的那種。

  我回頭望著重重門戶裡的任一師,他正從褲袋裡取出電話,放在耳邊,恭恭敬敬地聽著。

  燭火仍在黑暗裡跳蕩,忽明忽暗地照在他身上,一派鬼氣森森。

  「是,是,我知道,馬上照辦。」他的口氣乖巧溫和,臉上也湧出了熱情洋溢的笑容。

  面前的四道門鎖,要在最快時間內打開的話估計要費時二十秒鐘以上,然後是那個玻璃展示櫃,利用最現金的切割工具,也得耗時十秒,然後再退回到門口,整個過程精簡到極致也會超過五十秒。

  或許在和平環境下,五十秒鐘只是普通人抽半支菸、喝半杯咖啡或者僅僅是對著櫥窗前流連的美女發發呆的時間,但在盜取靈環的過程中,每一秒鐘都可能被人發覺,然後在狙擊步槍子彈下死得奇慘無比。

  我忽然為方星擔心了:「如果把碧血靈環的消息告訴她,是不是會害了她?」

  毫無疑問,她說過的受人僱傭之類的話,只是一種託詞。那個價格,應該還不至於讓她捨生忘死去做某件事。一切真相,都被掩蓋在看似合情合理的虛假外衣之下,外人永遠無法看到。

  我相信方星的名氣不是憑空得來的,縱觀她此前做過的幾件驚天動地的大案子,無論是事前策劃還是實施步驟,都有神來之筆,連很多老資格的警界偵破專家們都私下裡挑大拇指稱讚。只是這一次她要面對的是老龍這樣的江湖大鱷,兩邊的名聲、實力、資格對比起來,方星都顯得太渺小了。

  「沈先生,龍爺請你到書房說話。」任一師的笑容像一朵燦爛綻開的牽牛花,嘴角、眼角、眉毛都興奮地上翹,彷彿心底深處也在由衷地替我感到高興。

  這樣一個儀表堂堂、西裝筆挺的中年男人,內心深處竟然是諂媚小人,真的讓我大失所望。

  「有這個必要嗎?」我皺了皺眉。

  老龍是外界傳說中修煉成精的人物,一個任一師已經很難應付,我不想再於老龍面前露出更多的破綻。

  任一師朗聲大笑:「當然有必要,龍爺說了,沈先生往來辛苦,有點小禮物要當面相贈,請吧?」

  在這裡,老龍的話就是聖旨,連任一師都不敢違背。

  重新上了車子,任一師瀟灑地扭轉方向盤,將車子開出陰影,停在主樓前。

  一個身穿白紗長袍、黑髮垂到腰際的年輕女孩子慇勤地走過來替我開門,紅唇微綻,燕語鶯聲:「是沈先生嗎?龍爺在二樓書房,請跟我來。」

  魔鬼草的香氣隨風飄進我的鼻腔裡,女孩子的笑容帶著夢幻迷離般的誘惑,在我下車時,溫柔體貼地攙住我的手臂。她的十指光滑清涼,塗得鮮紅的指甲蓋在陽光下泛著寶石般的光芒。

  任一師灑脫地吹了聲口哨,向女孩子揮著手:「朵麗,沈先生是龍爺的貴客,小心伺候。」

  微風拂過,朵麗的袖口、裙襬都在緩緩飄蕩,露出纖細白嫩的手腕、腳腕。她小心翼翼地向任一師彎了彎腰:「是,朵麗明白。」

  我對老龍的餽贈不感興趣,只想弄明白他在地下雪藏的那個波斯豔妾的身份。

  走過白色的台階、白色的門廊,然後再踏上一道白石樓梯,朵麗走路的姿勢輕盈如煙,腳上穿的白色布鞋踩在任何地方都輕盈無聲。

  這座建築的內部,眼光所到之處,一片雪白,包括窗口的帷幔、頭頂的巨大水晶吊燈、大廳裡的家具、各處的欄杆扶手,就像走入了一個冰雪覆蓋的世界。

  踏上二樓長廊,裝潢設計馬上變成了阿拉伯風格,地上鋪著厚厚的手工羊毛地毯,走廊頂上,是各種金碧輝煌的手工繪畫,側面牆上掛著花花綠綠的阿拉伯掛毯。

  「沈先生請進。」朵麗停在了一扇金色的雕花門前,抓住正面的黃金門環,「啪啪」敲打了兩聲,然後輕輕推開。

  門內,是個十多米見方的巨大空間,地上同樣鋪著色彩豔麗的地毯。左側的整面牆都被做成了書架,上面擺滿了各種裝幀華麗的書本,一直從地面排到屋頂上去。

  「沈先生——」正面的黑色書桌後面,已經見過一面的老龍正端著一杯深紅色的酒微笑著。他的神情有些疲倦,但雙眼仍舊炯炯有神,帶著莫測高深的笑意。

  我走進書房,雕花門在身後無聲地關閉了。

  「坐。」他指向自己的對面,那裡擺放著一張鑲著金色花邊的俄羅斯風格扶手椅。

  真正吸引我的,不是這個房間裡的奢華佈置,而是老龍面前放著的石板畫。任一師的辦事效率不能說不快,從看到石板畫到出手強搶豪奪,大概不過半小時時間,這種雷厲風行的決斷力和執行動作,都顯示了他擁有老龍的完全授權。

  「龍先生,那塊石板畫是屬於我的。」我坐在扶手椅上,開門見山地提醒他。

  「你的?好吧,等一會兒你就可以帶走它。」他伸手一推,石板畫滑到我面前,隨即舉起酒杯,深紅色的酒緩緩滑入他的嘴裡,一股阿拉伯紅酒的甜香暗暗地在書房裡瀰漫起來。

  他的慷慨大方,讓我忽然一怔:「石板畫毫髮無損,難道他已經把其中的秘密攫走了?」

  「要不要來一杯?」他揚起寬大的手掌,握住了桌角那隻黑色的修長酒瓶,倒向另外一隻高腳杯。

  我凝視著他喉結下面的一個紋身,那是一片紅色的龍鱗。很奇怪,既不是整條的大龍或者見首不見尾的雲中之龍,而僅僅是一片孤零零的鱗,之前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紋身。

  他已經老了,眼角有些下垂,魚尾紋又深又密,兩道濃眉雖然風采依舊,卻已經根根花白。

  「請——」他的瓶子在酒杯上輕輕一撞,酒杯平展展地滑了過來,與石板畫並排在一起,裡面的酒不停地起伏蕩漾著,卻始終沒有一滴濺出來。

  「謝謝。」我點點頭,搶回石板畫的慾望已經沒那麼強烈了。如果它上面的秘密已經被人發掘一空,再帶回去,也就真正成了廢物一塊,毫無價值。

  「沈先生,司徒開說過,你是港島最好的婦科中醫,我希望七個月之後,她們母子平安,你也順利地拿到自己的獎金。接下來的日子,一切就拜託給你了,有什麼需要,隨時打電話給我,我會交待小任去做,任何條件,只要你提出來,咱們無不照辦。」

  他的口氣,猶如君臨天下的帝王一般,就算「挾泰山以超北海」那樣的大事,在他眼中也不值一提。

  提到司徒開,我的情緒立即沉潛下來,在我看來,他與古怪孕婦的事完全無關,不過是被別人誤殺的犧牲品。當時如果不是我和何東雷反應快速,只怕也會跟他一樣血灑長街,下了地獄以後都不知道自己是為何而死的。

  我搖搖頭,淡淡地回答:「醫生以治病救人為天職,都是我應該做的。」

  老龍捕捉到了我的不悅,在書桌上輕拍了一掌,以同樣無關痛癢的冷淡口氣回應我:「沈先生,你跟司徒開不同,咱們是平等互利的合作關係,只要你做了努力,就一定會得到獎賞。但是,司徒開明裡暗裡拿了我的好處,又信誓旦旦地承諾保守秘密,轉過頭來卻把那些資料拿去賣給別人。你應該知道,黑白兩道都有自己的規矩,如果大家都可以藐視規矩,食言而肥,這個江湖也就亂了。」

  他站起來,向書房右側那隻十幾層的刀架走過去,隨手取下一柄彎刀,「嗖」的一聲拔刀出鞘,在空中虛劈了兩刀。

  「毀諾者死,這是我的規矩,也是港島黑白兩道上的規矩。」刀鋒上的寒意與他說話時臉上那種陰森殺機混合在一起,頓時令書房裡的空氣變得冷酷凝滯起來。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23
第三章 固若金湯的老龍莊園

      刀架上一共擺著十三柄刀,無一例外全都是華麗的阿拉伯彎刀,柄上鑲嵌著各色的波斯灣寶石,黑色的刀鞘更是做工細膩。從老龍隨手拔出的這一柄來看,能夠被擺在這裡的,都是萬里挑一的寶刀。

    「毀諾者死?很完美的規矩。」我笑了,徐徐轉動著面前的酒杯,殷紅如血的酒液不安地動盪著。

    老龍的外貌是個地地道道的華人,但這間書房裡的所有擺設都是阿拉伯式的,包括他剛剛拔刀虛劈的動作,都帶著只有阿拉伯人才與生俱來的彪悍野性。

    「沈先生,中國人都知道,識實務者為俊傑。好多話,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了,所以我對你唯一的要求就是七個月後保證她們母子平安,怎麼樣?」刀一直握在他手裡,刀身上那條彎月一樣完美的弧線,不斷地忽閃著精湛的寒光。

    書桌後面,陽光穿過烏木百葉窗的縫隙射進來,形成一連串斑駁的光影。

    我忽然記起了梁舉,那個已經棲身於警局屍體冷藏庫裡的中醫同行。他的死,不知是出於一次什麼樣的意外,或許也像司徒開一樣,或是為無知、或是為無意而罹禍。

    老龍的江湖,不過是我為刀俎、人為魚肉的名利場,上演著一幕幕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活話劇。

    「沈先生在想什麼?」風穿過窗紗,吹起老龍身上的白袍,頓時飄飄欲仙。他大笑著收刀,臉上的詭異陰霾也隨之一掃而空,長眉披垂之後,重新恢復了沉穩冷靜的表情。

    「我在想——龍先生,夫人久居地下,少見陽光,很容易患上孕期憂鬱症,對母體與嬰兒都至為不利……」這些話,我曾對任一師說過,最後卻石沉大海。

    「這一點不必擔心,小任會安排好一切的。」老龍意味深長地打斷我的話。這種語氣,能夠證明他對任一師的充分信任。

    「那我就沒事了,再見。」我站起身,在那塊石板畫上輕拍了一掌,轉身向外走。

    書房的門適時在我面前打開,朵麗柔順地站在門邊,垂著頭凝視著自己的腳尖,不多說,也不多看。

    「沈先生,你的石頭——」老龍開口叫我。

    我沒有回頭,只留下淡淡的一句:「龍先生,石頭太沉,大概你很願意命令手下人送到我住所去。」

    這種隱忍的抗議是我目前唯一能表達心中憤慨的手段,港島畢竟還是那個被稱為「東方之珠」的法制社會,假如一切民家秩序都被老龍這樣的大鱷所把持的話,升斗小民們除了乖乖叫保護費、惟命是從之外,也就沒有別的活路了。

    「呵呵呵呵……」老龍低聲笑起來,帶著洞悉一切的深沉莫測。

    任一師的涵養功夫不如他,但這種含而不發的高傲卻是學得十足到家。

    我始終還是回頭望了他一眼,在波斯壁毯的背景下,他挺直的身軀帶著挺峙如巍巍山嶽的氣勢,給人以難以撼動的震懾感。

    「龍先生,下一次派人到在下家裡做什麼事之前,都最好能先打電話給我。我是醫生,服務於全部社會大眾,卻不是貴府的專職醫生,難免有時候不能及時過來,希望能給我一點自由時間。」

    二十一世紀的港島,好醫生與高科技電子人才都是極其搶手的人才,相信老龍能夠明白,「隨叫隨到」是我給予他的最大面子。人在江湖,彼此各為對方留有餘地,才會都有面子。否則,大家一拍兩散起來,誰也不會好看。

    「我知道,小兄弟,下不為例,下不為例,呵呵呵呵……」他再次大笑。

    我輕輕點點頭,轉身看到朵麗臉上現出一絲驚駭,也許從來沒見過別人對老龍如此無禮吧?只是不安的表情一掠而過,隨即伸出右手,向走廊盡頭指著:「沈先生請。」

    我有種奇怪的預感:「明明身為華人的老龍,實際上與阿拉伯文化走得極近,波斯豔妾、書房裡的擺設、架子上那麼多的名貴彎刀,這能說明什麼?說明他是阿拉伯文化的擁躉嗎?」

    朵麗窈窕纖細的身影就在眼前,走廊裡靜悄悄的,越發令人覺得詭異。

    對於那間金碧輝煌的書房,我沒有留下太多印象,相反的,在老龍拔出彎刀向空中虛劈時,他那種縱橫四海、睥睨一切的霸道氣勢,讓我更容易想到某些沙漠小國的君主。他們自詡是真主的使者,在漫漫黃沙中從不屈從於任何人,也包括強大不可一世的美國人。

    經史學家們查考,阿拉伯人、蒙古人、西藏人這三個民族骨子裡都天生流淌著叛逆之血。他們永遠屬於也只能屬於腳下的大漠、草原、雪山,身體和精神與腳下的土地息息相通,比普通民族更具有與神靈無限接近的能力。

    帶著重重疑惑,我回到了主樓前。

    天空依舊湛藍,噴水池裡的龍魚無憂無慮地搖擺游動著。從外表看來,這個莊園安靜祥和,風景如畫,比起某些英格蘭的著名鄉間別墅來也毫不遜色。

    朵麗她很少說話,但一雙大眼睛顧盼含情,仿如能夠眉目傳情一般。在任一師滿含輕佻的注視下,她向我躬身行禮,然後退回了樓裡,魔鬼草的暗香隨即消失。

    「沈先生,龍爺有什麼好東西餽贈?」任一師仍在車子裡,笑嘻嘻地望著我。

    老龍一直沒提什麼餽贈的事,我當然也就懶得問。站在車子前,我忽然有了新的想法,屈指在發動機引擎蓋上篤篤地敲了敲:「任先生,不勞你大駕相送了,我會自己走出去搭計程車離開,再見。」

    我的本意是要看清從主樓到莊園大門這一段的埋伏,一切都要為盜取靈環做準備。

    任一師明顯地吃了一驚,眉頭一皺:「什麼?不不,沈先生,哪有讓你自己回去的道理,請上車,我送你。」

    我不理睬他,倒背著手,悠閒地繞過噴水池,踏上了那條幽暗的長廊。

    越是仔細觀察,我越是吃驚並且沮喪,因為在主樓正面、噴水池上的水亭、長廊內外兩面甚至那些綠意盎然的草坪角落裡,安裝著不計其數的監控探頭。

    更令人震撼的是,我在正對長廊的一塊巨型太湖石後面,還發現了電腦控制的大口逕自動射擊武器。這些來自美國的尖端高科技武器,能夠在紅外線監控系統的操縱下,向可疑目標自動射擊。

    在外行看來,莊園防守鬆懈,富人豪宅裡常見的健僕、保安、狼犬一樣都沒有,但暗地裡卻是殺機重重,對擅自闖入者來說,這裡不亞於一個守株待兔的屠戮戰場。

    任一師開車跟上來,對我的反常表現連連道歉。他大概以為是老龍得罪了我,所以我才會氣沖沖地獨自離去。

    等我出了那道大鐵門之後,心裡已經有了定論:「正面潛入的話,失敗的可能性絕對在百分之九十九以上,還沒有繞到主樓後面,就先被狙擊手們發現並且狙殺了。」不過我相信事在人為,從隧道的中途鑽探進入,然後逆行盜環、原路退出,也是個不錯的辦法。

    「任先生再見。」我向緊追上來的任一師揮手告別。

    他無奈地從車窗裡探出頭來:「沈先生,一定是哪個環節起了誤會,其實龍爺一直都很讚賞你。再見,有時間通電話。」

    這一次,他被完全打亂了陣腳,眉頭一直皺著,根本無法猜度我的心思。

    從大鐵門到私家路的盡頭這段距離,兩側草地上不再有監控設施,但可以想到的是,莊園的圍牆上也一定會設置足夠的防範措施,以保證隨時將敵人狙殺於牆外。

    「老龍雖然在名義上已經退出江湖,卻仍舊實力非凡,要想從他眼皮底下帶走什麼,只怕是一道令人頭痛的難題!」我忍不住搖頭感嘆,快步通過眼前的這條私家路,招手攔了輛計程車,低聲告訴司機:「去釘庫道仙迷林酒吧。」

    與方星合作,是目前唯一可行的方法。隔行如隔山,在我無計可施的時候,她或許能有奇思妙想也未可知。

    我撥通了方星的電話,聽到我二十分鐘後到達的消息,她並沒有顯出吃驚的樣子:「好,我在酒吧等你,正好,我也有事向你請教,稍後見。」

    「排除一切干擾因素,盜取碧血靈環!」——這是我目前唯一的信念。

    碧血靈環上必定藏著某種秘密,抑或是擁有某種超能力。當時任一師的手只不過是平放在展示櫃上,已經令玉鐲起了神奇變化,所以,我必須要取得它,探索父母留下的秘密。

    盜環而不能引起老龍的懷疑,真的是件很麻煩的事,那麼多監控設施晝夜不停地工作著,我開始懷疑方星並不具備挑戰這個極限的能力了。

    計程車的唱機在播放著一首英文的反戰歌曲,一個年輕女孩子用歇斯底里的聲音一直在喊叫著:「Stop、Stop、Stop」。同樣的歌聲,在一九九一年和二零零三的阿拉伯沙漠上空都曾久久地迴響過,但卻沒能阻止住多國聯軍的戰車大炮一路挺進。

    車窗外,港島的初夏生機盎然,隨處可見花枝招展的女孩子滿臉陽光地微笑著,一路呼朋引伴地走著。

    人,永遠都屬於陽光照得到的世界,而不是深不可測、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角落。我真的懷疑,黑暗中的古怪孕婦是否正是借用黑暗來孕育某種詭譎的東西?

    「她的肚子裡到底有什麼,怎麼會顯示出那麼奇怪的脈搏?」同樣的問題,連港島高等醫學學府的名師梁舉都想不明白,為此特意三更半夜打電話給我,真是讓人傷透了腦筋。

    車子停在了仙迷林酒吧前,反戰歌曲結束了,換了另外一首曲調憂傷的《人鬼情未了》,港島的計程車司機很少聽這種纏綿的東西,大多時候放的都是纏綿悱惻的慢搖或者節奏快如機槍掃射的廣告歌。

    「一個奇怪的司機?」推開酒吧的厚重玻璃門時,我不免在腦海裡劃了個問號。

    一股淡淡的空氣清新劑味道撲面而來,偌大的廳堂裡有些昏暗,只開著十幾盞星星點點的壁燈。耳朵裡傳來的是肯尼金的慢搖薩克斯名曲,外面那個陽光明媚的世界立刻被隔絕在門外。

    「沈先生?」是小賢輕輕軟軟的聲音,她穿著一襲綴滿金屬亮片的長裙出現在側面,頭髮盤成了一個古典的螺鈿髻,高高地聳立著。這種打扮,與鐵蘭辦公室裡那個一絲不苟的女秘書形像判若雲泥。

    「方小姐在那邊,請跟我來。」她指了指吧檯側面的角落,笑著挽起我的胳膊,帶我穿過幾十排小桌,滿身的香水味道幽幽浮動著。吧檯前,坐著一對沉默地垂著頭喝酒的年輕男女,兩個人都穿著半舊的牛仔衫,頭髮凌亂地披散著。

    我和小賢從他們背後經過,看不到對方的臉,只是感覺這是兩個極度骨感消瘦的年輕人,有點吸毒過度的傾向。

    方星坐在桌旁,身子隱藏在燈光照不到的死角裡。

    「坐,沈先生。」她的眼睛閃閃發亮,如同發現了獵物的飛鷹,但我不是她的獵物,只是一個合作者。

    「沈先生,喝點什麼?」小賢的笑容柔和嬌媚。

    方星彈了彈指甲:「嗯,沈先生向來只喜歡黑咖啡,小賢,要他們留意一下整條釘庫道上的情況,以免有老龍的人馬跟蹤。」

    在這裡,她是唯一的主宰,每一句話、每一個眼神都帶著不容違抗的威嚴。不過,當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時,眼角帶著微微的困惑,與這種威嚴不是十分和諧。

    小賢答應了一聲,躬身退下。

    方星盯著小賢的背影,忽然一聲冷笑:「沈先生,鐵蘭的蠱術非常高明,你有沒有懷疑過小賢也被他下了蠱?」

    我一怔,因為自己跟小賢並不熟悉,對方星手下的人馬更是完全陌生。

    她輕撫著桌面上的水杯,嘆了口氣:「算了,這些旁支末節都不重要,沈先生,開門見山說吧,你有什麼新發現?是關於靈環嗎?」

    我向後仰身,重重地靠在軟牛皮的火車座椅背上,簡單地用一個字做了回答:「是。」

    假如我沒辦法從老龍莊園裡將碧血靈環帶出來,不如把所有的情況和盤托出,然後再尋找機會亂中取勝。

    「靈環,就在老龍的莊園裡。」我用最簡單的語言披露了秘密的核心。

    方星鼻子裡「唔」了一聲,並沒有任何過激的反應,有點出乎我的預料。

    一個女服務生送上了咖啡,碟子裡的小銀勺反射出點點星光。

    「篤篤」,吧檯前的男人彈了彈杯子,沉默地示意服務生倒酒。他們兩個聳著肩膀,保持著一種落拓潦倒的姿勢。這是在白天,而且是上午,港島本地人是不習慣在這個時段泡吧喝酒的,所以可以斷定對方是外地人,而且不會是太有錢有閒的階層。

    「沈先生,你很坦率,這麼重要的情報隨口便說出來。其實,你完全可以向我賣個好價錢的,我說過,只要能告訴我靈環的消息,一定有酬金可拿。」

    方星的冷靜,讓我預感到事情又起了新的變化。果然,她拿開水杯,從椅子的角落裡拿過一疊白紙,端端正正地放在我面前,微微一笑:「請看。」

    那是一張筆跡凌亂的地圖,有草地、水池、長廊、主樓以及樓後那排孤零零的平房。毫無疑問,上面畫的是老龍的莊園格局。在平房的最後一間旁邊,寫著「大陣」兩個字。

    我皺了皺眉:「方小姐果然厲害,早就知道靈環的下落了?」

    「對。」方星點點頭,把白紙推開,笑得更燦爛,「靈環就在大陣中央,莊園的防衛力量也相當強悍,幾乎無法接近。我只比你早知道幾天而已,一直都在考慮如何下手。沈先生,你有什麼好辦法嗎?」

    一股憤怒的烈焰從我心頭直衝上來,向前猛然一探身子:「方小姐,你收買了司徒開?這些情報,是從他手裡拿來的?」

    我認識司徒開的漢隸筆法,那兩個略微向右傾斜的隸體小字是別人很難模仿的,並且他在進入古玩行之前曾是港島大學建築系的高材生,即使是隨手一畫的草圖,細節之處也能看出專業人員的素質。

    方星平靜地看著我,舉起雙手,將垂在額前的頭髮全部掠向腦後,氣定神閒地笑了:「你只說對了一半。」

    我的怒火越來越熾烈,假如司徒開是因為出賣老龍的秘密而罹禍,方星就是間接的凶手。在老龍與任一師眼裡,殺死司徒開,不會比碾死一隻螞蟻更費力。但他卻是我的朋友,並且曾費心費力地請我出手為老龍效力。江湖,永遠都是如此冷血,或許在老龍之流眼裡,只有「逆我者亡、毀諾者死」這樣的誡條,從不管別人曾為他們付出什麼。

    「哪一半?」我強迫自己冷靜,藉著捏起銀勺的動作,掩飾著自己心情的急驟變化。

    「後一半。」方星淡淡地笑起來,拿起那疊紙,漫不經心地瞟了一眼,「圖紙是從他手裡拿來的,但我絕對沒有僱傭他或者收買他。沈先生,你忘記了我是做什麼的嗎?對於那些不值得坐下來談的項目,我只會採取更直接的方式。」

    我懸著的心一下子落下來,緩緩地點頭:「不錯,你是天下第一的神偷,獲取這份資料,當然是輕而易舉的小事。」

    「你很怕——怕我連累司徒開送命對不對?為什麼?」她饒有興致地直盯著我的眼睛。

    我真的有點怕,但自己說不清原因,也許是怕司徒開的死會給我們的合作蒙上陰影?或者,潛意識裡總把方星想像成一個盜亦有道的好人,完全有別於老龍、任一師之流。好人是永遠不會連累朋友的,只不過「源清者流必狹」,這種人會越來越少。

    「不知道。」我緩緩攪動咖啡,心情喜憂參半。

    「我知道,不過現在不是說這些事的時候,有個挖掘方面的工程專家馬上就要過來,想不想一起見見?其實,司徒開知道的資料遠不止於此,至少不比你知道的少,關於隧道、關於『青龍白虎龜蛇大陣』、關於那四件法器——總之,沈先生,這一次,唯有親密無間地合作,咱們才有可能各遂心願,明白嗎?」

    方星的聲音漸漸變得柔和起來,我們之間的距離也在慢慢拉近,猶如夏風裡兩隻對駛的小舟。

    仙迷林酒吧內部的佈置非常普通,幾乎沒什麼吸引人的亮點,包括音箱裡傳出的音樂,都只是中規中矩的東西。所以,這是一個絲毫不會引起外人注意的僻靜地點,方星把整條街做為自己的大本營,肯定經過縝密之極的思考。

    大門再度被推開,兩個戴著金絲邊眼鏡的中年人匆匆地閃了進來,肩膀上都挎著一隻巨大的筆記本電腦包,在門邊稍一停頓,馬上大步向這邊走。

    「對不起方小姐,我遲到了幾分鐘,路上塞車。」走在前面的人膚色白皙,唇紅齒白,但雙眼黯淡無光,顯然經常性地熬夜並且沉湎於酒色。

    他攏了攏自己油光可鑑的頭髮,清了清喉嚨,又警覺地向我掃了一眼:「方小姐,這位是——」

    方星臉色沉靜,冷淡地回答:「自己人,不必緊張,趙工請坐。」

    趙工如釋重負地坐下來,先掏出手帕在額頭上擦了擦,才討好地問:「方小姐,可以談談我的方案了嗎?」

    他身後的人在鄰桌旁落座,隨手把電腦包橫在桌面上。

    方星漫不經心地搖搖頭:「趙工,不必著急,我想先問你一個問題——在你看來,如果計劃得以被按部就班地執行,成功機率有多少?我不想因為這麼一件小事弄得滿城風雨,然後被老龍的『報恩令』全球追殺,無休無止。」

    「我懂,我明白。」趙工急促地回答。

    他「嗤啦」一聲拉開電腦包的拉鏈,取出一份巨大的藍圖,壓在手底下,帶著極度的自信:「方小姐,從隧道中段掘口進入,逆向接近那些平房下面,然後啟動電梯升上地面,這一系列的工序全部完成,僅僅需要二十五分鐘時間。我的助手,這位電腦專家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侵入莊園的電腦監控系統,巧妙地更改攝像鏡頭捕捉畫面的頻率。舉個例子,當電腦的系統延遲達到一千五百倍時,我們的全部行動表現在監控器上時,只有一秒鐘時間,是一幅非常容易被忽略掉的圖像,守衛們只會懷疑自己看花了眼。」

    鄰桌的男人沙啞著嗓子接了下去:「成功率百分之百,絕對無誤。」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23
第四章 薩坎納教,鴛鴦殺手

      「不要輕言『絕對』,兩位應該清楚老龍是什麼樣的人物,如果現在撤出,一切都來得及。」越是面臨大事,方星表現得便越是冷靜。這一點,葉溪、無情等人根本無法相提並論。她的目光,有意無意向我臉上掃過來,彷彿也在提醒我。

    黑咖啡涼了,仍在銀勺的攪動下飛轉著,形成一個神秘莫測的漩渦。

    我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並且清醒地認識到,只有拿到碧血靈環,才能探知父母失蹤的秘密。人生一世,總要努力完成最有意義的一件事,即使為此付出一切,也是心甘情願的。否則,沒有追求的人生,無論外表看起來多麼光華閃爍,內心都是一片晦暗。

    「錢——方小姐,只要有錢,任何問題都不是問題。」趙工拍打著那疊藍圖,故作灑脫地大笑起來。他的話很直白,不過現實就是如此。

    「李工,把合同給我。」他轉身招呼鄰桌的男人。

    李工打開電腦包,謹慎地取出一張白紙,雙手遞到他手裡。

    「方小姐,如果沒什麼意見,請簽了這份合同,預付款項總額的百份之五十,然後靜等收貨就好了。其它的一切,我們會做得妥妥貼貼。」趙工把那張紙按在方星眼前,眼神中滿懷期待。

    方星取出簽字筆,看都不看地在合同上龍飛鳳舞地簽了名。

    趙工欣喜地大笑:「好好,方小姐是個爽快人,或者我們大家該喝一杯預祝合作愉快?」他轉身向著吧檯打了個響指,大聲叫著:「來四杯最好的馬爹利——」

    薩克斯音樂善解人意地一換,變成了風靡中國、膾炙人口的《茉莉花》。

    趙工翹著的二郎腿隨著音樂節奏輕輕抖動著,情緒好到了極點,看來方星答應他的應該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否則也不會買動他敢挑戰老龍的防衛系統。

    我不想掃他的興,只是到現在為止,一直都沒有人提起過如何破除「青龍白虎龜蛇大陣」。那種封印的陣勢,顯而易見是針對電梯入口的,我甚至懷疑一旦打亂了四件法器的排列陣法,會發生某種匪夷所思的怪事。

    酒來了,趙工慇勤地先端了兩杯放在方星和我的面前,然後才照顧自己的同伴。

    「兩位,預祝合作愉快,最好的酒能夠見證最深厚的友誼,在下先乾為敬——」他高舉著杯子,橙黃色的液體不安地動盪著。

    我沒有舉杯,右手摸索到壁燈的開關,「啪」的一聲打開。突然出現的亮光,讓趙工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眼皮。

    望著舉在半空的三杯酒,我搖頭長嘆:「如果大家還想活著拿到那件寶貝,這杯酒還是免了吧,裡面至少下了四種毒藥,全部提煉於沙漠毒蠍。相信喝完酒之後的三秒鐘裡,毒性猛烈發作,連叫救護車的麻煩都省卻了。」

    趙工一下子愣住了,放低酒吧,晃了兩下,又仔細地聞了聞。

    我敢確定,他根本分辨不出毒酒和好酒的區別,而且江湖上的高明毒藥都是無色無味的,又不是刺鼻之極的殺蟲劑,怎麼可能憑嗅覺判斷。

    「毒酒?怎麼可能呢?」他喃喃自語。

    一瞬間,我感覺到了殺人過千的高手即將拔槍射擊前的殺氣,立即躍起身,抓住方星的胳膊,兩個人一起跌入另一張桌子下面。

    「噗噗噗」三聲響,淹沒在悠揚的薩克斯音樂裡,猶如低音沙鎚的伴奏聲,幾乎難以察覺。不過,這種動靜落在我耳朵裡,卻能夠分毫不差地低聲叫出來:「改裝過的短管狙擊槍!又是阿拉伯人的殺手!」

    我腦子裡又湧起一股疑團,從麥義登門求醫開始,我的生活算是跟阿拉伯人拉扯不斷了,剛剛在老龍莊園裡看到過阿拉伯風格的書房、彎刀,來到仙迷林酒吧這裡,轉眼間又跟阿拉伯狙擊手攪在了一起。

    「噗通」一聲,趙工的身子倒地,暗紅色的血從他腦後、前額的兩個槍眼裡汩汩地淌出來。從子彈射擊的角度看,殺手就是曾經坐在櫃檯前喝酒的男女,只是他們的衣著裝束,百分之百是華人打扮。

    酒吧裡的燈突然全部滅了,大廳裡一片漆黑。

    「你猜,會是誰的人馬?」方星貼著我的耳朵,聲音細如蚊蚋。

    我無法回答,但我心裡有三個答案——老龍、麥義的同黨、薩坎納教的嘍囉。從誤殺趙工的射擊方向看,對方要殺的目標是角落裡的方星而不是我,那麼這三個答案,似乎都變得有些牽強附會了。

    那對男女的身材很瘦,隨身又沒帶大的旅行包,所以我斷定他們攜帶的武器不會太強悍。那種只有阿拉伯殺手喜歡使用的鋸短了槍管的狙擊槍,唯一的好處是易於隨身攜帶,不引人注目,但弊端極多,容彈量只有三發,射擊精度更是難以控制。

    至少我們兩個暫時是安全的,假如對方膽敢憑藉手槍向我和方星發動攻擊的話,簡直是送上門來找死了。

    「會不會又是薩坎納教?這群人既然現身港島,不會隨隨便便就離去的。」方星嘴裡的熱氣呵進了我的耳朵,癢癢的,卻又無比舒服。

    首先可以確信一點,我、方星都跟薩坎納教往日無冤,近日無仇。這批邪教人馬一在港島出現,馬上就找到了我,這根本是無法解釋清楚的一件事。

    我剛想否定方星的說法,正前方七步之外,突然出現了食指扣動扳機前的關節輕響。沒有絲毫的思索餘地,我的飛刀急嘯著電射而出,切在響聲傳來的地方。我不願輕易殺生,即使最危險的時刻,也只是破壞對方的殺招,削掉對方的食指。

    黑暗中有人發出一聲悶哼,隨即左前方十五步之外,也有無聲手槍激發時的火焰一閃,不過在射出飛刀時,我已經抱著方星就地一滾,橫向挪開了半米,同時踢倒了兩張桌子,擋在我們面前。

    子彈射中了地面上鋪砌的花崗岩,就在我們剛剛離開的位置,濺出一道燦爛的火光。

    「對方戴著夜視儀——」這是我的第一反應。

    燈光熄滅之後,我們都沒有意識到殺手正在夜視儀的幫助下悄然接近。這場刺殺應該是早有預謀的,對方更是聰明地預見到滅掉燈光的酒吧裡必定一片漆黑,所以才隨身攜帶著夜視儀。

    「與這種聰明的殺手對抗,是件很有趣的事。」方星又在低語,把一件冷冰冰的東西塞進我掌心裡。那是一個Zippo火機,這種小玩意兒的性能極其優良,隨手能夠保證一打即著、拋在半空裡都不會熄滅。

    她捏了捏我的拇指,我也及時地彎曲手指,與她做了個「勾手」的動作,表示完全理解對方的作戰意圖。

    開蓋、打火、向左側彈出火機,幾個動作一氣呵成,耗費了半秒鐘時間,同時我的身子已經凌空翻向右側。無聲手槍又響起來,連續三聲,準確地打中了那隻燃燒著的火機,此時,我的第二柄刀已經準確無誤地射中了對方手腕。

    我聽到短槍落地的聲音,頭頂的強力聚光燈也「唰」的亮了起來。短暫的失明過後,我再次抬頭,方星手裡一長一短的兩柄轉輪手槍已經分別指在那對男女的額頭上。

    削掉手指的是男人,槍已經換入了左手,但他已經沒有了舉槍的機會。

    那個被射中手腕的女人正在俯身撿槍,身子還保持著半蹲的姿勢。原來方星也不是個嗜殺的人,我以為她讓我擲出火機吸引對方火力是為了果斷地射殺他們,現在才知道,即使是在最危急的情況下,她也會把開槍殺人的權力保留到最後。

    「不要亂動,慢慢站起來。」在方星的槍口下,兩個落魄的年輕人老老實實地起身。

    小賢帶著一隊人馬湧過來,迅速完成了搜身、捆綁的動作,不過除了紙幣、香菸、藥瓶、簡易夜視儀之外,唯一能暴露他們身份的,就是藏在男人腋下的那支精心改造過的狙擊槍。

    「沈先生,謝謝你救了我。」方星舉起玻璃藥瓶,迎著燈光審視著那些深褐色的藥末。

    這場小小的騷亂,以趙工被誤殺而告終,不過幸好他的助手還在,方星的挖掘計劃並沒有完全失敗。

    「帶他們下去,一定得問出指使者的身份。」方星顯得有些疲倦,心事重重地摩挲著已經被槍彈擊穿的火機。

    我撿回了飛刀,蹲在趙工旁邊,再一次感嘆生命真是無常。前一分鐘,他還舉著酒杯,為拿到大額的合約而歡欣鼓舞;後一分鐘,他已經伏屍血泊之中,很快就會在焚屍爐的青煙裡告別這個完美的世界。

    「方小姐、沈先生,我先告辭回去準備,兩位再見。」李工把合同放進自己的電腦包裡,跨過趙工的屍體,興沖沖地向外走,毫無留戀哀傷之情。玻璃門晃動了一下,他便從門口消失了。

    「看來,他可能是一個值得別人尊敬的工作狂,一旦談及工作,連同伴的死都視若無睹了。」方星替他自我解嘲。

    世界上最不能用常理來看待的就是「工作狂」這類人,他們的性格中蘊含著足夠的偏執、冷血、漠視,每一個都像是被眼前的胡蘿蔔所吸引的倔驢子,一門心思只顧向前跑,直到生命終結、再也跑不動了為止。

    換成任何一個人,都該先處理完趙工的後事再走,這位外貌彪悍的李工果真不是普通人。

    方星提起趙工的電腦包,從開著的拉鏈位置向裡一望,臉上的表情立刻變得僵硬起來,十幾秒鐘後,才狠狠地倒吸了一口涼氣,小心地把電腦包放回桌面上。

    「怎麼了?」我覺得不好。

    「沒怎麼,只是這包裡放著一顆遙控炸彈,電子定時器隨時可以啟動。」她放開雙手,迅速環顧四周,臉上倏的失去了血色。

    「不僅僅是刺殺,而且是有計劃的一輪進攻——」我馬上回到趙工身邊,在他身上摸索了一遍,但是一無所獲,只找到一部電話。

    「這種以色列『焰火』炸彈,近兩年來經常在伊拉克汽車炸彈襲擊事件中出現,威力最小的一種,也能毀滅一百平方米以內的所有建築物。」方星冷靜下來。沒有人能預料到炸彈什麼時候爆炸,仙迷林酒吧也許會在下一分鐘內隨著「轟隆」一聲飛上天,成為今晚的港島新聞焦點。

    我捏著那部黑色的諾基亞電話,找到通話記錄,「李工」這個名字至少顯示了十幾條之多。

    「是他?」我遙望著玻璃門方向。如果知道酒吧裡放著炸彈,恐怕任何人都會像李工那樣匆匆離去,像是一隻被嚇壞了的兔子。

    從他離開到現在已經有五分鐘時間,足夠走出釘庫道攔計程車離去了,一旦匯入茫茫車流中,就連神仙也沒法把他再次找出來。

    「之前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只與趙工單線聯絡。沈先生,看他的五官膚色,像不像是長期在陽光下過度曝曬的阿拉伯人?」方星的思想似乎比我更擅於跳躍性思維,阿拉伯殺手、武器、炸彈,背後一定會牽扯到阿拉伯人,至少也能表明有阿拉伯的敵對傾軋勢力參與了這場行動。

    「我去追人,現場你來處理。」丟掉了一切客套,我迅速做了分工,不等方星回答,我已經飛奔著撞開玻璃門,跑出酒吧。

    小街上靜悄悄的,街頭到街尾,仍舊不見一人一車。

    我取出自己的電話,撥了警局楊燦的號碼,等他「哈哈哈」的開場白過後,立即告訴他:「請幫我追蹤一個電話的具體位置,號碼是——」有趙工的電話在手,能提供給我的有用資料實在太重要了。

    港島警方的通訊追蹤系統效率極高,很多窮凶極惡的搶劫犯、殺人犯都是在電話交談中露了行藏,才被合圍擒拿的。我以前痛恨通訊洩密的事,但這一次卻不得不借助於這套系統的幫助了。

    我的另一隻手已經按下了李工的號碼,當然,他的身份和姓氏也許都是假冒的,如果他真的來自阿拉伯的話。

    「喂,是哪位找我?」李工的回音來得比楊燦要快,幾乎是在電話振鈴的一瞬間便接起來。

    我走下了酒吧門口的台階,稍稍權衡了一下,走向街尾。相比之下,那個方向要更僻靜一些,我判斷李工出門之後會選擇悄悄撤退,儘量不引起路人注意,所以從這邊離開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只要通話開始,警方的通訊搜索系統三十到六十秒之內就會找到他的準確位置,正負偏差不超過直徑二十米範圍。

    「是我,酒吧裡見過的,我就坐在方小姐對面。」陽光射在身上,暖洋洋的十分愜意,黑暗的酒吧中那一輪搏命對決已經恍如隔世。

    「哦,什麼事?」李工的聲音很鎮定,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你丟下了趙工的電腦包,方小姐要我送還給你,那些計劃資料絕對不能落在警察手裡,是不是?」我的口氣委婉溫和,沒有絲毫火氣。

    「好,我會回去取,請轉告方小姐,請在酒吧等我,半小時後回去。」他答應得很乾脆,用心也很歹毒,說不定半小時後我們能夠看到的只是變成遍地瓦礫的酒吧,那才是遂他所願的結果。

    我已經走到了小街盡頭,前面是一條南北方向的大街,向南三公里之內能夠到達我的住所,向北則可以通向老杜的停車場。滿街都是車流,時刻提醒我,這是一個繁榮向上的國際化大都市,一切社會秩序井然有條。

    「他會向哪邊去呢?」我皺著眉停下來,無意中向對面的一條斜巷裡望了一眼,有家冷飲店的玻璃窗裡映著一個黑色的電腦包,旁邊坐著的人正在側著身子打電話。

    「沈先生,搜索結果出來了,目標是在釘庫道西面出口附近,信號相當清晰,聽到了嗎?」楊燦那邊傳來了消息,與我看到的不謀而合。

    我輕輕說了一聲:「謝謝。」馬上收線,快步上了過街天橋。

    冷飲店裡的人就是李工,現在已經很少有人提著笨重的電腦包滿街走了,除非裡面放著不可告人的秘密——槍械或者炸彈。

    「李工,不必麻煩你回來,告訴我現在在哪裡,我給你送過去就好。」我保持通話狀態,下了天橋,半分鐘之內趕到冷飲店前。

    這條斜巷比釘庫道更冷清,街上沒有人,空蕩蕩的店堂裡除了靠窗坐著的李工之外,只有一個無精打采的女店員,靠在櫃檯上看肥皂劇,嘴裡慢吞吞地嚼著口香糖。

    「我就在——」李工回頭,我們的視線隔著玻璃窗碰撞在一起。他的鼻樑上已經架了一副巨大的茶色太陽鏡,一改酒吧裡唯唯諾諾的窩囊樣子,臉上帶著從容鎮定的冷笑。

    我們同時放下電話,他指了指電腦包,雙手一揚,做了個「爆炸飛上天」的可笑手勢。趙工是被利用或是脅迫已經不重要了,因為他已經用自己的生命付出了代價,現在,我只想拿到可以引爆炸彈的遙控器。

    冷飲店門口只有三層破敗不堪的台階,旁邊的冷櫃發出「嗡嗡嗡」的工作顫音。

    我慢慢地走進去,女店員滿不在乎地瞟了我一眼,根本沒有起身招呼的意思。

    「坐。」李工一隻手壓在筆記本包上,另一隻手指向自己對面的座位,店堂裡飄蕩著劣質奶茶的甜膩味道。

    我坐下來,隔著漆皮嚴重脫落的桌子盯著他。這是一個圖窮匕見的場面,他明白我的來意,我也清楚他的巨大危險性。

    「談談?」他笑起來,兩條濃而亂的眉毛顫抖著,像是兩條恐怖的黑色毛毛蟲。在陽光下看他的臉,阿拉伯人的民族特徵表露無遺,但一口流利的國語,在酒吧裡適時地替他掩蓋住了自己的身份。

    「好,談談。我要遙控器,你要什麼?」我單刀直入。解除這顆炸彈的威脅還算容易做到,但我必須知道殺手的來意,否則無休無止地糾纏下去,說不定哪一天就真的被送上天了。早先那批薩坎納教的嘍囉們曾在住所門前轉來轉去,引得關伯發怒過,假如李工與那群人是一夥的,無論如何,一定要解除這個難纏的大麻煩。

    李工拉開電腦包最外側的拉鏈,掏出一隻黑色的遙控器,推到我面前:「這就是遙控器,從現在起,它屬於你了。不過,你得告訴我關於『保龍計劃』的全部細節——當然,我的身份或許你已經猜到了,薩坎納教奧帕教主麾下的信徒。」

    他眯起眼睛盯著我,茶色鏡片後刀鋒一般的眼神冷冽而銳利。

    這只簡易的引爆工具改裝自普普通通的電視遙控器,但一次又一次瘋狂的恐怖襲擊就是由它們引發的,用每隻幾美元的代價毫不猶豫地令戰後的城市和人民不斷地陷入顫慄之中。

    我雙手握著遙控器輕輕一折,廉價的塑料外殼立即斷裂,露出裡面接頭粗糙的電子線路板來。拔掉啟動發射器上的紅綠連接線後,我才放心地鬆了一口氣,把這團電子垃圾放進口袋裡。

    薩坎納教與「紅龍」是政治、軍事、權力上的死敵,他們對於伊拉克控制器的明爭暗鬥從來沒有停止過,所以「紅龍」下台,是一件足以令奧帕的教眾們歡欣鼓舞的好事。

    「我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但前提是我得知道『保龍計劃』的細節。現在,我可以坦白地告訴閣下,對於那件事,我一無所知,也永遠都不想知道。」

    幾隻蒼蠅從角落裡飛過來,不管死活地落在李工的電腦包上。這些讓人討厭的小傢伙永遠都不明白自己不得寵的原因,就像恐怖分子永遠都不理解各國政府對他們不遺餘力的清剿一樣。

    港島是個全球貿易的自由港,不會禁制任何人以合法身份進入,所以也就間接構成了東西方恐怖分子的自由天堂。

    在我眼裡,李工之流就像那些蒼蠅一樣可憎,為了某些莫名其妙的理由,打著為「阿拉伯聖戰」獻身的旗號吶喊戰鬥,他們才是最該被送上絞刑架的,反而現在充當起了維護阿拉伯世界和平的英雄。

    「沈先生,別太衝動,在你身後,有五種直接致命的自動武器瞄準了你的要害部位。合不合作在你,殺或不殺卻在我,我們既然到了港島,不清剿一切與『保龍計劃』有關的敵人,是絕不會停手的,因為我們是奧帕教主麾下最忠實的信徒——對不對,阿夏?」

    最後一句,他是用阿拉伯語向著我身後的女店員說的,聲音響亮之極。

    「毫無疑問,最優秀的獵隼當然應該在最危急的時刻出動,阿倫爾。」女店員的聲音陰森森的,像是剛剛從冬眠中甦醒的蛇。

    我突然明白了這兩個人的身份——「鴛鴦殺手」,已經被紅龍下過四次「絕殺令」的薩坎納教最高明的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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