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醫古墓 作者:飛天 (連載中)

jiejie88 2012-11-23 08:59:40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6 17413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28
第五章 伊朗黑幫

   從小客廳一路走到院子裡,方星始終垂著頭一言不發,情緒低沉之極。

    大院的最北端,有一片綠茵茵的草地,我抬手向那邊指了指:「過去坐一下,或許有些事該避開老杜,單獨談談?」

    老杜的表現有點讓我擔心,現在達措被置於地下冷藏室,性命已經交在他手上,我寧願自己是神經過敏了。

    方星長出了一口氣:「其實,沒什麼好談的,達措這邊暫時安頓下來,明天下午我會乘坐馬來西亞航空的班機直飛伊朗,祝我好運吧!」

    我們信步向前走,在草地邊緣的一個鐵藝鞦韆架旁邊站住。

    夕陽西下,卻被浮雲遮蔽了半邊,陽光已經失去了暖意。半尺高的草葉在晚風裡輕輕飄拂著,帶來陣陣夾雜著淡淡甜味的香氣。

    方星突然打了一個噴嚏,肩頭驟然收緊。冷藏室啟動時的寒氣太猛烈,可能就在那時候令她著涼了。

    我脫下外套,披在她身上,沉吟著問:「你已經聯絡了伊朗的朋友嗎?現在的局勢下,他們能否確保你的安全?」中東那邊的情況動盪不休,什麼情況都會發生,特別是阿拉伯民族教派間的激烈衝突時有發生。

    「擔心我?」她蒼白的嘴角翹了翹,浮起一次勉勉強強的微笑。

    我笑了,坦白地點頭承認:「對,有點擔心,不過,話說回來,你是名滿天下的『香帥』,絕對不會有事。」

    方星在鞦韆上坐下來,緊了緊披著的衣服,再次陷入了沉默。

    我相信,單純從人力對抗來說,她的鬼墓之行一定會安然無恙地返回,但達措的前生記憶中種種不可思議的景象,已經超出了人類戰鬥的範疇。

    「沈先生,其實你很清楚,達措說的話與沈家的過去有相當密切的關聯。這個時候,我們應該通力合作,一起去鬼墓,找到各種謎題的根源,對不對?」

    她垂著頭,又緊緊衣服,肩頭急劇顫抖起來。

    「你怎麼了?」我察覺情形有些不對,蹲下身子,捉住她的右腕。

    「我渾身都感到冷……很冷……」一股急促澎湃的燥熱從她的肌膚上蓬勃地散發出來,腕脈跳動浮淺而雜亂,足以證明,她的呼吸系統已經出現了不容忽視的問題。

    「方小姐,我帶你回去,靜心調息,千萬別再胡思亂想——」我架起她的胳膊,迅速向回走。

    老杜正叼著煙迎上來,原本暗黃的兩頰上籠著一層難得一見的紅潤:「小沈,酒已經準備好了,我們去喝一杯?」

    他的情緒的確很高昂,甚至根本就沒把病懨懨的方星看在眼裡。

    我搖搖頭:「喝酒就免了,方小姐不舒服,麻煩你派車送我們回去。」

    老杜吃了一驚:「哦?我這裡藥品很全,要不要先——」

    我再次拒絕:「不必,她太累了,需要放鬆休息。」

    方星的急症,一半緣由來自心病,屬於「急火攻心、滯脹鬱積」,心病還需要心藥來醫,我知道她在想什麼,所以,治標而不能治本的西藥,此時絕對幫不上忙。

    老杜沒有再次堅持,馬上叫車過來,送我們出門。

    方星靠在我懷裡,臉頰紅得像是要噴出火來一樣,這種發燒狀況至少要在攝氏三十九度以上。我一刻不停地握著她的手腕,感受到那種散亂如萬馬奔騰、夏雨摧花一般的脈象。

    「不要多想,一切都會有辦法的,我保證!」回到住所門前,我扶她下車時,附在她耳邊低聲勸了一句。

    車子開走了,她在大門外停下腳步,眼睛已經睏倦地睜不開了。

    「沈先生,這個時代,誰也不能保證什麼。風起雲湧,瞬息萬變,沒人能預計下一分鐘的變化,又何談保證?不過我還是要謝謝你,至少令達措暫時安頓下來,只是同時需要提醒你一句,不要過度相信別人。你應該能注意到老杜的眼神越來越詭異,唉,禍福無門,惟人自召,先這樣好了……我去休息,再打擾你和關伯一晚,明天就該走了。」

    她搖搖晃晃地走進院子,拒絕了我的攙扶。

    夕陽落山很快,當方星喝過了幾顆解熱、鎮痛、發散、提氣的藥丸睡下後,黃昏早已悄悄地聚攏而來。

    我守在客房的床前,腦子正在逐漸清醒,一點一點梳理著達措說過的話。

    一切的問題核心,都在於陌生男女與彪悍巨人的戰鬥,飛刀與碧血靈環是那對男女的武器。現在,飛刀在我手裡,假如能夠盜取靈環,是不是有朝一日也會捲入同樣的戰鬥?

    達措的第三段記憶就更加奇特了,他面對的是什麼人?所在的又是什麼地方?

    方星呻吟著翻了個身,蜷縮成一團,像個無助的孩子。藥丸可以解除她身體上的痛苦,卻不能舒緩她的心情,除非——

    我搖搖頭,起身出來,徑直去了儲藏室。

    「小哥,你要找石板畫嗎?我已經替你拿出來放在桌子上了!」關伯跟過來,神色凝重。

    「你怎麼知道?關伯,最近修煉了什麼功夫,連別人的心思都能看透?」我強顏歡笑,因為生活中實在沒什麼值得開心的事了,方星以這種精神狀態去伊朗,我鐵定沒法放心。

    「唉,小哥,我還沒到老糊塗的地步。有一句話,是你爺爺當年常說的,我現在轉送給你——『人的一生無論貧賤成敗,順自己的心,走自己的路,十歲百歲,雖死無憾』。無論你做什麼事,我老頭子都會支持你,不遺餘力、不惜性命。今天,這句話丟在這裡,一直到我老死之前,永遠有效。」

    關伯拍拍胸膛,發出「咚咚咚咚」的悶響。

    我皺著眉看他:「關伯,大家都不會有事,包括方小姐在內。現在已經不是過去打打殺殺的江湖了,不要動不動就死啊活啊的,我需要你好好活,健健康康地一直活過一百歲,然後等我結婚生一大群孩子,由你來管教他們——」

    剎那間,關伯臉上掠過一陣惶恐震驚,像是夏夜裡突然被雷電劈中的人。

    我明白,他是想到了沈家歷來都是單傳,不可能有多餘的一大群孩子。不過,一切都是可以改變的,連超級大國都能一夜之間分裂為幾十個小國,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發生的?

    「小哥,總之,我永遠支持你和方小姐,有事情隨時可以吩咐我。」他替我開門,石板畫果然端端正正地擺在桌子上。

    我看著這個害得達措生死不明的禍根,努力回溯著從葉溪出現之後的所有與石頭相關的細節。它的背後,的確平滑無比,一點都看不出曾有條龍刻在上面的痕跡。

    「它來自鬼墓,來自那面鑿滿了佛龕的石壁,放在動物標本的最中央,能夠表明什麼?難道是一種奇怪的封印儀式,就像任一師布下的『青龍白虎龜蛇大陣』一樣?那麼又是誰策劃佈置的封印?封印的目的又是什麼?」

    不知不覺間,我的手掌緩緩地貼住了石板畫的正反兩面,感受著那些纖細彎曲的線條。

    「這幅圖像,與達措看到的有什麼聯繫嗎?難道記錄的是同一個事件的不同細節?」我終於做了一個決定——親自去鬼墓,陪方星一起,看看唐槍得到石板畫的地方究竟還存在什麼玄機。

    方星沒有料錯,我會去鬼墓,卻不完全是為了她。一旦決定了下一步的行動,我的思路立刻清晰起來,港島的一切俗務都可以暫時丟下,包括昏迷的葉溪、十條脈搏的孕婦等等等等。

    再次回到客房,方星已經醒了,正在面向窗外出神。

    窗外只有濃重的暮色,仍是陰天,無星無月。

    「方小姐,感覺好些了嗎?」我的語調已經變得非常輕鬆,畢竟我們兩個又走在了同一戰線上,可以並肩前進了。

    「還好,我在想,此時的大漠夜景應該寂寥無比,跟繁華熱鬧的港島有天壤之別。也許,在那樣的環境裡,更能潛心思索一些複雜的問題。人的確需要偶爾遠離都市,進入天人合一的純淨境界,讓心靈得到徹底的清洗滌蕩。可惜,沈先生是沒有這個機會了——」

    我站在她的側面,溫和地笑著:「是嗎?不過馬來西亞航空的電話服務生很客氣,辦事效率也高,已經幫我們兩個預訂了明天下午六點飛往德黑蘭的位子。如果一切順利,四十八小時內咱們就能越境進入鬼墓,正式開始解謎之旅了。」

    這種行程計算方式毫無紕漏,我也希望早點到達現場。

    方星抱著胳膊,露出了有些淒楚的笑容:「不好意思,我的話又一次言中了。你現在決定去鬼墓,卻不是為了陪我,而是——為瞭解開自己的心結。這個結果,我能料到。」

    忽然之間,我覺得自己的臉熱辣辣地燒了起來,像是一個被觀眾揭穿了底牌的蹩腳魔術師,馬上向她伸出手去:「方小姐,不論我以前說過什麼,最重要的是我們即將開始新的合作,來,預祝合作成功!」

    方星的手指很涼,臉上的笑容也變得淡漠起來:「好,預祝咱們在那片神秘的阿拉伯沙漠裡都能找到自己想要的。」

    客房裡的氣氛摻雜著微妙的尷尬,我知道自己似乎應該解釋什麼,只是語言彷彿成了最蒼白無力的東西,甚至不如一次輕輕的擁抱。

    「沈先生,我累了。」方星的逐客令更加深了我們之間的無形鴻溝。

    我退向門口,無奈地笑了笑:「好好休息,明天見。」

    明天,是永遠讓人類充滿了希望的一個詞彙。

    整晚,我的腦子裡反覆迴旋著達措說過的那些話,根本無心去樓上臥室睡覺,躺在書房的沙發上沒有一點睡意。

    「他的前生為什麼會在環境險惡的雪山冰洞裡?那個地方,連專業的登山家都望而卻步,到底有什麼東西值得他冒死前往呢?」

    凌晨三點,我忍不住起身打開了電腦,繼續翻閱著天衣有縫傳遞來的鬼墓資料。據冷七所說,唐槍拍攝到的圖片就在鬼墓下面,這次他隨獵命師不辭而別,必定也是要重新探墓。

    「他會去了哪裡?難道墓穴深處,果真像阿拉伯傳說中一樣,藏著神秘莫測的魔鬼?」

    聯繫達措說過的話,甬道盡頭石台上的惡戰、詭異的彪悍巨人、黑色的火焰——我凝視著窗子裡映出的自己,忍不住喃喃自問:「一切資訊,到底預示著什麼?所羅門王的封印又到底是什麼?」

    窗外又響起了雨聲,我的耳朵裡,偶爾能聽到方星的嘆氣,想必她也睡得不好。

    這個黎明是在雨絲斜飛的沉鬱中到來的,七點鐘時,方星敲響了書房的門:「沈先生,我回去安排一下,下午機場見。」

    她的臉色很差,不斷地抬手按著自己的太陽穴,聲音也有氣無力的。

    等她一個人開門走出去,關伯悄然出現,困惑地搖著頭:「小哥,你們是怎麼了?如果真的面臨困境,大家更應該彼此扶持才對啊?你為什麼不追上去陪方小姐一起?」

    我不想解釋什麼,一個人把自己鎖在書房裡,整整大白天都在查資料。石板畫就放在我的旁邊,其實我很希望它能顯示出某種神奇的能力,哪怕是像令達措等人中毒一樣,讓我的身體也發生什麼變化。可惜,什麼都沒發生,在我面前,它只是石板畫。

    下午出門之前,我告訴關伯:「到了那邊後,我會打電話告訴你落腳地址,一旦有需要,你就把這石頭用加急國際快遞寄給我。」

    我隱隱約約地感到,一切災難與不幸,都是從這塊石板畫開始的。它彷彿一組巨型齒輪的其中一個,有人無意間撥動了它,所有的恐怖事件便一個接一個地開始了。

    「也許,把它重新放回原來的地方,就能夠讓一切重新歸於平靜——」迎著滿天亂飛的雨絲,我默默地穿過小院出門,開始了這段鬼墓之行。

    馬來西亞航空人員一流的服務讓我和方星度過了一段舒舒服服的旅程,沒想到德黑蘭也像港島一樣飄著細雨,並沒有想像中的乾燥酷熱。

    機場外前來迎接的是一個膚色微黑、五官精緻的年輕人,他迎上來親切地擁抱方星的動作讓我有些如鯁在喉。

    「都燦,都南察先生的公子,曾經是伊朗國家射擊隊的特級運動員,並且擔任過伊朗體育總局柔道、拳擊、自由搏擊的技術指導,現在的身份,是都南察先生屬下一切業務的巡視總監,伊朗黑道上風頭最勁、實力最強的人物。」

    方星的介紹讓都燦不好意思地笑起來,他有一頭微曲的鬈髮,雙眼秀氣而靈活,沒有一點阿拉伯男人固有的彪悍粗獷。

    「沈先生,久仰。」他說一口流利的國語,伸出的右手白皙乾淨,五指修長有力。

    我感受不到他身上的殺氣,往往這樣的黑道人物最為可怕,自己的思想隱藏得很深,無論是善意還是惡意,別人根本無從察覺。再有,他臉上時時流露出的真誠乾淨的微笑,是江湖人最好的防身面具。

    都燦駕駛著那輛黑色的防彈奔馳轎車駛上了通向大不裡士的高速公路,鄰國伊拉克暴力襲擊事件如火如荼,但在這裡,絲毫看不到戰爭帶來的恐怖陰雲,剛剛經過的市區照樣繁華昌盛。

    「方小姐,接到你的電話後,我的人已經第一時間排查到了你朋友的消息。她帶著一個十人分隊越過邊境,徑直撲向鬼墓方向。其實,目前的形勢下,至少有十幾支黑道人馬在鬼墓附近徘徊,你的朋友選擇這個時候插手『紅龍』寶藏的事,實在是不夠明智——」

    都燦從後視鏡裡輪流觀察著我和方星的臉,我緩緩地扭頭望著窗外,根本不想接他的話題。

    唐槍、冷七是華人世界裡百年一遇的盜墓高手,他們的偉大之處,又豈是伊朗黑幫人物能夠窺探到的?他們目前在伊拉克陷落,只是暫時的虎落平陽、龍困淺灘而已,隨時都會東山再起,用不著別人瞎操心。

    「都燦先生,『紅龍』寶藏的消息一直沒有得到證實,怎麼會突然弄得整個阿拉伯世界全都知道了?難道是有人故意放出風來,要攪亂這一灣渾水?」

    方星的提問笑中帶刺,令都燦無聲地笑起來,露出兩腮上的深深酒窩:「方小姐,家父最近幾年對於生意場上的事務興趣降低,轉而關注美國國會議員競選的活動,所以,他把家族生意都交給我來打理。任何發生在伊朗、伊拉克、土耳其三角地帶的江湖大事,我都會略知一二,但絕不做那種刀頭舔血、以暴易暴的事,更不會跟盜墓界的朋友們爭什麼寶藏。」

    「是嗎?」方星取出了電話,微微沉吟著。

    「當然,方小姐是知道的,中東沙漠到處都是石油,財富對於我們來說,已經不是人生的首要追求。」都燦露出驕傲的神色,不斷地偷偷瞄向後視鏡。

    他還年輕,一時春風得意,未免按捺不住驕奢之氣,或者是故意在我和方星面前顯山露水。

    方星按下一個號碼,把電話湊近耳邊。

    「方小姐,你要打給家父?」都燦笑起來,下意識地向著車子操控台上方的鏡框看了看。鏡框裡是他和一個五十歲左右的中年人親密地摟在一起的合影,那個留著濃密的八字鬍的男人就是都南察,一個令全世界恐怖分子愛戴的合法投機軍火商。

    「對,都南察先生現在何處?是在『鐵堡』吧?」方星垂在座位上的左手悄悄抬起來,在我手背上迅速劃了「不要說話」四個字。

    都燦哈哈一笑,用力地點了點頭。

    鐵堡是修建在地下的,從半島電視台的報導裡,我看過那座與城堡無關、完全是一個地下防空機構的建築,其防禦貫穿性炸彈的能力幾乎到了「萬無一失」的地步,以「鐵」命名,自然是取「固若金湯」的意義。

    據說,鐵堡的建築圖紙就來自於為「紅龍」策劃地下指揮所的同一名高級工程師,都南察為了防備黑道朋友的戕害,一有風吹草動,便馬上從獨家別墅轉移到地下去,對自己的性命看得重逾泰山。

    長途飛行弄得我有些睏倦,既然方星不要我說話,我樂得清閒自在,微閉著眼假寐,恰好能避開都燦在反光鏡裡的察言觀色。再說,我需要在最短的時間裡調整精神,思考下一步的營救工作。

    毫無疑問,都南察、都燦、伊朗黑幫不是我們可以性命相托的朋友,而是為了某種共同利益暫時走到一起來的同伴,說不定什麼時候大家拔槍翻臉,轉眼間就是一場生死血戰。

    「都南察先生?」方星側著頭,唇角帶著淺淺的笑,不停地撥弄著安全帶上的金屬扣子。

    對方的笑聲即使從聽筒裡傳過來,也聽得一清二楚:「是我們尊敬的客人——貌美如花的、東方百靈鳥方星小姐到了?我們已經準備好了美酒、羔羊,靜等著款待貴賓,不知道這一次方小姐給我帶來了什麼好消息?」

    都南察的聲音粗豪而灑脫,國語流利程度非常罕見。

    「我帶來了一個可以去除您心病的醫生,港島的沈南先生。」方星轉身看著我,眼角眉梢全都是喜不自勝的笑容。

    「啊?真的?好好,你直接來鐵堡,我為你接風洗塵——」都南察的聲音陡然高亢起來。

    我不清楚方星為什麼要把我當作擋箭牌拋出來,又看見她唇角帶著高深莫測的笑容,心裡禁不住有點好笑。像她那樣精明幹練的女孩子,大概阿拉伯人只會被她牽著團團轉。

    江湖上的男人喜歡說:英雄難過美人關。幾乎任何一個年代,都有蓋世英雄為絕代佳人折腰的傳奇。在今天的伊朗,都南察絕對是國家英雄、民族驕傲,但憑我的直覺,在啟程之前,似乎方星便早就有了應對之策。

    方星向我眨了眨眼睛,露出潔白的牙齒,無聲地狡黠笑著:「好,不過,我的條件變了,當日開出的價格至少要提高三成——」

    都南察的聲音略顯焦躁:「方小姐,我的為人你很清楚,只要是有用的人才,我從不會吝惜應該付出的財富。這一次,不必提高三成,我會付高於合同定價三倍的酬金給你,怎麼樣?」

    方星眉梢一挑:「那就免了,無功不受祿,那麼多錢我有命拿只怕沒命花,只提高三成就好,至於沈先生的酬金,那就等你們見面後慢慢談好了。」

    都燦一直都在極其認真地聽著方星的通話,此時忽然放緩了車速,從駕駛座上扭過身子,直盯著我:「沈先生,你果真是港島最著名的婦科醫生嗎?不是那些憑樹根乾草騙錢的江湖游醫?怎樣才能證明?」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28
第六章 鬼墓外的奇怪消失

    直覺上,我對都燦沒有太多的好感,因為從一些江湖傳聞中得知過他幹的很多「漂亮事」,全部都是趕盡殺絕的「黑吃黑」大案。他雖然還年輕,卻已經在中東黑道上讓人聞之驚悚,並且贏得了「屠夫」的綽號。

    我淡淡地一笑:「你想怎樣證明?」

    他腮上的酒窩更深了:「家父說,誰能讓他再生一百個兒子,誰就可以在他的『金山銀海藏寶庫』裡任意帶走三口袋寶貝。我希望你是第一個能獲得這個殊榮的人,而不是吃三顆槍子,然後被沙漠兀鷹啄食乾淨。」

    窗外掠過一大片半自動採油機,它們的平衡架在空闊的沙漠裡像一群動作遲鈍的外星怪獸一般起起落落著,足有幾千台的樣子。

    正因為有了這些機器晝夜不停的采攫,伊朗人民才會高枕無憂地過著人人都是富翁的幸福生活。當然,這是個「君子無罪、懷璧之罪」的年代,鄰國伊拉克已經成了前車之鑑,想必這片土地也不會安寧太久。像都南察一樣唯恐天下不亂的戰爭投機分子,只關心生意的盈利程度,他們才不管賣掉的槍炮導彈落在誰家後院裡。

    都南察擁有的金錢已經是個天文數字,能從他的藏寶庫裡提走三口袋東西,即便只是現鈔或者黃金,也會令普通人興奮得發狂了。

    我「哼」了一聲,不予作答。

    中國傳統醫術的神妙,只有沉浸其中的人才能體會到,外面的人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粗魯一些的便會指斥為騙子、騙術,都燦並不是唯一的一個無知者。

    「怎麼?沈先生生氣了?」都燦的臉在後視鏡裡笑得像朵玫瑰花。

    方星岔開話題:「嗯,都燦先生,你剛剛說到無情小姐時,還沒有具體說出她現在的下落,能否繼續下去?」

    她的手指又在我的手背上劃出「別生氣、忍為上」幾個字,被指甲帶過的地方酥酥癢癢的,這種奇妙的感覺一直傳到心裡去了。

    都燦將油門踩到底,時速表直接飆升到代表「危險」的紅色區域,像一支離弦的箭一樣射向遠方。他的相貌在阿拉伯人中是數一數二的,但偶爾眼珠轉動時流露出來的邪氣和暴戾,去實在令人不敢恭維。

    「她們沿河流而進,昨天在羊頁岩過夜,今天晚上會到達綠洲東北八十公里之外的瘋人鎮。方小姐請放心,我的人一直輟在他們後面,相隔三十公里,隨時能夠施以援救。說實話,在整個伊拉克境內,『紅龍』的寶藏帶來的吸引力正在日益減弱,漸漸地大家都不再相信這些鬼話,到現在為止仍舊覬覦這個傳說的,都是黑道上的著名人物,大家還是別碰他們為好。沈先生,你說對不對?」

    我不想理他,他卻一直找機會跟我說話,無時無刻不在尋找我的破綻。

    「她是我的妹妹,誰碰她,我就碰誰。」我冷冷地回應了一句。假如唐槍有事,我會把保護無情的擔子全部接下來,絕不推諉。

    這句話,讓方星臉上也流露出一絲莫名其妙的感傷來。

    大漠風光,空曠得讓人幾乎心生恐懼,因為這條向北的高速公路上竟然極少看見別的車輛。兩側溝塹之外,除了黃沙還是黃沙,看不到一點綠色植物,更不要說人煙和綠洲了。唯一具有生命力的東西就是偶爾從頭頂橫向掠過的兀鷹,這群永遠都處於飢餓狀態的掠食者們,是沙漠旅人的天敵。

    地球的造物主真是神奇,這種寸草不生的惡劣環境下,偏偏埋藏著那些汩汩流淌的黑色黃金,吸引著全世界人的目光。

    當我遙望著遠處的油井發愣時,也會想起已經越境而去的無情,此時此刻,是不是在準備明天的行動?

    「攔住她,一切從長計議,千萬不要盲動——」這是目前唯一的解決辦法。

    車子行駛近五個小時後,離開高速公路,沿右側的鄉間公路開出五十公里,駛入了一個樹影婆娑的大型綠洲。搖下車窗玻璃後,我聽到有牛羊在哞哞咩咩地叫著,偶爾夾雜著狗叫聲。

    「鐵堡就在這裡,能在遍地黃沙中起造龐大無比的地下建築,這大概是中東地區永遠具有的特色吧——」方星頗有感觸。

    近百年來,中東少有安寧和平之日,全球任何一個角落裡生產的軍事武器都能在這裡見到,平民被射殺的機率創紀錄地高達四十分之一。所以,要想保持絕對的安全,就只能向地底下想辦法了。

    「方小姐,這豈不是恰恰能證明阿拉伯人的智慧?你們中國人喜歡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們最靠近的資源是沙子和石油,也就只能依靠沙子來保護石油。」都燦得意起來,大概覺得掘地而居能夠抵抗美國人的空襲,應該算是刺中了對方的軟肋。

    這一點,足以證明戰爭的變化多樣性。美國人憑藉軍事轟炸可以逼南聯盟土崩瓦解、舉手投降;換成中東,空中部隊則收效甚微,還是要依靠地面裝甲車步步逼近,才能收到成效。伊朗不是伊拉克,伊朗總統也不是伊拉克的「紅龍」,很懂得柔中帶剛、以柔克剛,絕不盲目與大國正面對抗,像一塊牛皮糖一樣韌勁十足。

    那麼,做為美國總統同學的伊朗人都南察,在這樣的冷戰對峙中又是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呢?

    車子駛進一個綠樹環繞的莊園,停在一個巨大的人工湖前面。湖岸上的涼亭底下,有個穿著阿拉伯長袍的中年男人,雙手握著一根黑色的釣竿,斜對著水面。整個莊園裡除了環繞人工湖的涼亭外,竟然再也沒有其它任何地面建築,到處都是碧綠的草地和乾乾淨淨的鵝卵石小徑。

    「方小姐、沈先生,家父在亭子裡恭候,請下車。」都燦回轉身來,望著方星的眼神熾熱而曖昧。這一點可以理解,像方星那樣的東方美女,正是阿拉伯男人最嚮往的求偶標準。

    「多謝。」方星開門下車,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長發,然後邁著輕捷的步子走向涼亭,絲毫不見長途旅行的疲態。

    「沈先生,請下車吧?」都燦又催促了一遍。

    我冷冷地搖頭:「不必了,我來沙漠是為了尋找無情,不是要謁見都南察先生。」

    方星有方星的計謀,我也會有自己的想法,而不是盲目跟在別人後面跑來跑去,那不符合我的做人原則。

    「哦?沈先生真是個怪人,要知道任何人在伊朗境內,只需要家父一句話便能通行全國,高枕無憂。就算外國的元首、使節造訪伊朗,也會事先向家父這邊打個招呼,以求自保。難道沈先生就不擔心自己的人身安全嗎?」都燦的話很囂張,帶著赤裸裸的威脅。

    我扭頭向著窗外的人工湖,懶得理他。黑道人物在自己地盤上一貫都是飛揚跋扈的,自以為國家政府處於「天高皇帝遠」的地方,根本來不及管他們。不止是在伊朗,全球任何一個地方的黑道高手都是如此。

    都燦賭氣地下了車,「砰」的一聲關上車門,把我自己一個人丟在車裡。

    方星與都南察正在親切地握手,互致寒暄。在飛機落地之前,其實方星有很多機會可以把自己的計劃告訴我,不必臨急抱佛腳,但她偏偏是在我什麼都不知情的狀況下,把我做為「婦科神醫」推了出來。

    不必她詳細解釋,我也能猜出個大概。像港島的很多大亨們一樣,都南察也想儘可能地留下後代,越多越好,而且指名想要男孩,以備將來接替自己龐大的黑道生意。

    我是神醫,在港島人的口碑裡,是個可以左右「生男生女」的業界高手,都南察不會沒有耳聞,所以我的到來,才會讓他欣喜若狂。

    都南察丟下魚竿,走出涼亭,大步走向車子這邊,方星也轉身跟了回來。

    「沈先生?」他敲了敲我這邊的窗玻璃,黝黑的臉上帶著淡定從容的微笑,兩道漆黑的劍眉斜飛向兩鬢,更顯得精神奕奕。

    我下了車,他已經熱切地伸出了雙手:「久聞沈先生大名,今天光臨寒舍,實在讓我覺得三生有幸——」他的十指粗短有力,手心手背上的皮膚都非常粗糙,竟然是一位功夫頗深的外家硬功高手。

    「謝謝。」我冷淡地回答了一句。

    「方小姐說,你要找到無情小姐,這件事沒問題,全部包在我身上。明天一早,相信她就會出現在你的眼前。」都南察的話非常簡練,開門見山,一語中的。

    「謝謝,她對我很重要,請務必找到她。」我心底裡鬆了一口氣。

    唐槍、冷七都是浪跡江湖多年的老手,只要沒遭受滅頂之災,他們完全能夠自保。只要找回無情,這次的鬼墓之行已經算是有成績在手了。

    「放心放心,沈先生,一定會如你所願的。今晚,都燦會替你們接風,年輕人嘛,湊在一起總會有更多的共同語言,不想跟我這樣悶悶的老頭子窩在一起。」他的態度如此謙和,間接影響到了都燦接下來的動作,不再大大咧咧,毫無禮貌了。

    都南察是全球威名的黑道大鱷,他的巨幅照片曾經登上過美國《時代週刊》的封面,但現在與我面對面地站著交談,卻絲毫沒有給我以咄咄逼人的感覺,外表看起來,他只是一個平凡沉靜的中年商人,身上的衣飾也是普通之極。

    「方小姐,我的情況你有沒有向沈先生說明?」他轉身對著方星,臉上堆滿了和和氣氣的笑容。

    「當然,做為港島首屈一指的中醫天才,沈先生很願意出手幫忙。以我對他的瞭解,這一次,大家的合作一定會非常愉快。」方星挺直了身子,巧妙地避開都燦的熱切眼神。

    都南察仰面大笑,一剎那間,他胸中潛藏的無邊霸氣表露無遺,澎湃如驚濤拍岸。這才是真正的都南察,一個人從默默無聞的江湖小人物成長為超級霸主,如果沒有遠大的理想做為支撐,是不可能堅忍頑強地走到這一步的。

    媒體對此早就有了猜測,他的理想,絕不僅僅是黑道武器商人,而是由黑洗白,參與國際政治,成為中東地區又一個「紅龍」一樣的人物。

    他肯韜光養晦地隱匿在這裡休閒釣魚,只不過是亂世時暫避一時、以求自保的一種手段,正合了孟夫子「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的著名理論。以他們夫子在國語上的造詣,必定對中國古代文化有很深入的瞭解,對這些醒世恆言有獨到的見識。

    「紅龍」死了,這條「臥龍」似乎轉眼間就能成為中東舞台上又一風雲人物。

    世界各地的男人,無論種族、膚色、學歷、職業,毫無例外地都希望自己的下一代是男孩,並且是多多益善。

    我的腦子裡記錄著不下幾十條「專生男孩、一胎多子」的方子,並且非常靈驗,如果司徒開不死的話,他應該是其中一個受益者。所以,我百分之百能滿足都南察的要求,接下來最重要的一點,是要他把活生生的無情送到我面前,然後大家做等值的交換。

    「沈先生,這一次真的拜託了,請一定大力援手——」都南察向我抱拳行禮,這個動作引起了都燦相當的不滿,搖晃著手裡的鑰匙走向車子。

    我無聲地點點頭,這種不卑不亢的態度,已經表明自己默許了方星的「城下之盟」。

    都南察給我的印象還不壞,他以倒賣武器發家,而不是像黑手黨、山口組那樣無惡不作,畢竟在口碑上佔有一定優勢。為了借重他的力量,我願意以自己的醫術做個等價交換。

    從莊園出來,車子一路向北行駛,在一幢小巧精緻的鄉村別墅門前停下來。

    都燦回過頭來,滿臉都是躍躍欲試的神情:「方小姐,今晚,我為你安排了烤羊大會,除了著名的阿拉伯美食之外,還有按照古波斯秘方釀造的葡萄酒——」

    剛剛上車之後,方星的臉色便開始陰沉起來,此時舉手阻止了都燦的滔滔不絕:「不,都燦先生,明天一早,你派車子送我和沈先生過境到鬼墓去。今天我太累了,只想好好睡一晚,什麼盛宴都沒有興趣,並且稍事休息後,我還想和沈先生研究一下行動計劃,感謝你的好意,心領了。」

    都燦吃了閉門羹,怏怏不樂地下車,叫來了別墅的老管家,簡單地叮囑了幾句,便氣呼呼地飛車離去,揚起一路飛塵。

    「如果眼神能夠殺人的話,我剛剛大概在都燦的眼神下死了幾十次了。」我想開句玩笑,逗方星笑一笑。阿拉伯貴族青年對她的仰慕,應該是件令其她女孩子嫉妒的好事。

    「沈先生,不要開玩笑了,我心裡有種不祥的預感,總覺得鬼墓那邊會有事發生。」她甩了甩長發,仰望著別墅的樓頂。在那裡,有一架巨大的白色衛星天線,遙指正西方向,紅色的信號搜索燈一閃一閃的,正處於緊張的工作狀態。

    西裝筆挺的老管家帶領我們穿過水泥混凝土澆鑄而成的光潔院子,進入了主樓大廳右面陳設豪華的房間。

    老管家一退出去,方星立刻從隨身攜帶的皮包裡取出一本地圖,迅速翻到伊朗這一頁,另一隻手裡的放大鏡迅速罩上去。

    我在金銀絲鑲嵌扭花的巨大沙發上坐下來,雙手舒舒服服地搭在白楠木扶手上:「不必查了,那架天線是美國凱威特公司的特種間諜產品,除了可以接收來自太空通訊衛星的圖像信號外,真實用途則是探測地面上無中繼站的通訊對講信號,有效距離一千公里。以我的判斷,衛星指向的,正是伊拉克摩蘇爾以北的敏感地區,大概是以鬼墓為中心點,直徑二百公里的範圍。」

    方星彎了彎嘴角:「沈先生,你只是一個醫生,怎麼會懂這麼多呢?」

    我微笑起來:「書中自有黃金屋,那些知識,都是閒暇時翻書學到的。」

    她連續翻了幾頁,再觀察了十幾秒鐘,丟下放大鏡,謹慎地點點頭:「你說得非常對,衛星天線偏轉的角度,恰好對準鬼墓。由此可見,有些人表面上說得冠冕堂皇,是為了幫我們的忙而提供軍事力量,實際上,他們也另有所圖。」

    「都南察要什麼?」我巧妙地問了一句,隱約影射方星不經我的同意便攬下了幫都南察生子的任務。

    方星慧黠地眨了眨眼睛:「沈先生,別怪我,其實我的能力相當有限,只能把你這尊真佛抬出來。他要的是——一百個兒子,甚至更多,並且要集中他自身與全球各個種族中出類拔萃的女人身上共有的優點,組建一支真正的親兵衛隊。」

    我不禁啞然失笑,同時又感到一陣驚駭:「這真是個瘋狂的計劃,不過他的想法與二戰時德國元首希特勒倒是有幾分相似。」

    二戰中三大軸心國元首的歷史已經成了所有人耳熟能詳的東西,狂人希特勒一生中已經實施了十幾個震驚全球的特殊計劃,包括用自己的精子創造了幾百個「小希特勒」這樣的「神話」。沒有人能阻擋歷史戰車的隆隆前行,所以,企圖逆天而行、顛倒全球的狂人最終會被戰車碾爛,萬劫不復。

    「你能幫助他完成這個計劃,對不對?可想而知你現在是都南察眼裡的『神』,他不會輕易放你離開的。所以,我們的鬼墓之行,還有一個緊急應變計劃,那就是得手之後,一路向西、向北,從土耳其撤退。沈先生,我不想你變成都南察的人質,會將你平安地帶回港島去,否則,一輩子都會良心不安的。」

    方星顯得胸有成竹,合上地圖冊,走向織著玫瑰花瓣的窗幔前。

    正常來說,都南察的產子計劃應該借用西醫的高明手段來完成,又怎麼會捨近而求遠?對這一點,我仍然不解。

    「沈先生,有一句話不知該不該說,我預感到,無情出事了——」方星抱著胳膊長嘆。那扇窗向著正西,視線裡只有藍天白雲、綠樹黃沙,我們進入沙漠的第一個黃昏正在慢慢靠近。

    「哦?」我盯著她的背影,漆黑的長發正被西風吹拂得如雲霧飄飛著。

    「車子駛入鐵堡的第一秒鐘,我就有了預感,在某個地方,有一扇門打開了。向前走,任何人都會被黑暗吞噬,因為那裡是絕對的黑暗,不見天日,沒有絲毫燈火。我知道她一定會走進去,或許那扇門就是為她而開。」

    方星的聲音充滿了莫名的驚懼,讓我又一次開始感到疼惜,立刻起身走到她旁邊。

    西面的天空仍然留著一抹晚霞,隨著日光的消失,氣溫正在急速下降,我們都只穿著單衣,很快便覺得身子像要被風吹透了一般。

    「你相信自己的預感?方小姐,可惜冷七與無情都沒有向我說出進入鬼墓地下的方法,這一點還要借重都南察的人馬展開搜索。不過,我相信她會沒事,唐槍也會沒事,他們是這一行裡的明星,任何時候都能全身而退。」

    這些話,與其說是在安慰她,毋寧說是我的一種寄望。

    唐槍和我認識的時間雖然比較長,但我們在一起的機會卻非常少,我之所以敢於如此信任他,應該是基於個人的主觀判斷。

    「任何人都會死,任何人都不會例外,有時候,在不可扭轉的命運面前,我們實在是太渺小了。」方星苦笑著,肩膀又在輕顫。

    「都南察不是已經打了包票,他的人一直都在監視無情那支小隊,任何勢力看在他的面子上,都不會對無情盲目下手的。」在阿拉伯沙漠裡,所有人都會給都南察面子,這是不爭的事實。

    我總以為,無情的危機是來自於人類的,大部分覬覦寶藏的黑道人物向來是殺人不眨眼的,哪怕僅僅是為了保守秘密,都會令百里之內不留一個活口。

    方星焦躁起來,極度不安地彈著指甲:「沈先生,你沒仔細聽我的話,那扇門不是人類設置的,而是另一種神秘的力量。無情的行動,更像是在自尋死路,難道你一點預感都沒有,那鬼墓是『活』的,是可以自由開啟、關閉的?」

    「明天一早,我們便帶人越境過去,跟無情匯合。」我簡單地做了結束語。

    在都南察人馬的監督下,無情想消失也沒那麼容易,如果她已經拿到了什麼寶物,就更沒有走掉的機會了,一定會連人帶貨落在跟蹤者手裡。

    方星轉身向著我:「沈先生,如果無情出了事,你會不會傷心難過?」她的眉皺得緊緊的,彷彿自己擔心的事已經發生了。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28
第七章 白骨之井

     我揮了揮手,希望能把籠罩在我們頭頂上的陰雲撥開:「方小姐,如果你不放心,可以馬上打電話去都南察那裡確認一下。今晚,無論如何咱們都要好好休息,以備明天的長途跋涉。」

    她愣了幾秒鐘,大步走向沙發前,拿起電話撥了一個號碼出去。她這種孜孜不倦的探索精神值得表揚,但接下來,她對得到的答案並不滿意:「什麼?無情的人一直在休息?有沒有親眼看到她?」

    在我看來,無情不是兩三歲大的孩子,身為唐槍的妹妹,她具有的實戰經驗拿來防身是足夠了,所以我覺得方星的擔心應該是多餘的。

    半分鐘後,方星頹然地放下電話,困惑地捋了捋長發:「抱歉沈先生,無情那支隊伍——」

    我笑著搖頭,能多一個人關心無情總是好事,她沒有什麼好抱歉的。

    都燦處心積慮的歡迎晚宴已經取消,而我和方星面對美食和華屋時,情緒始終不算太高,只匆匆吃了些東西,便回房間休息。

    「沈先生,希望無情小姐會安然無恙,更希望我們這一次的合作行動能有一個圓滿結果。」方星在隔壁門前向我道了晚安,然後我們各自進門。

    我很清楚,現在自己已經處在都南察的監控之下,毫無秘密可言。不必詳細檢查,我也能猜到這間貴賓室裡一定安裝了秘密監視鏡頭,無從躲避。不過,目前來看,我是沒有秘密的,尋找無情是很正常的一項工作,沒有任何觸怒都南察之處。

    上床之後,我調勻呼吸,摒棄心中雜念,很快便進入了夢鄉。在任何動盪環境裡都能讓自己安然入睡,這是每一個江湖高手必備的本領之一,猶如世人所說:不會休息,就不會工作。

    說不清什麼時候,耳朵裡突然傳來「吱呀」一聲,那是一扇樞紐生鏽的門緩慢開啟時發出的動靜。

    我倏的醒過來,飛刀第一時間彈在指縫裡,眼睛開啟了一條細縫,斜著瞟向門口。房門緊閉著,從窗外映進來的路燈光芒照在門把手上,反射著淡淡的寒光。毫無疑問,沒有人進來,那大概只是我的幻覺。

    「叮零零」,床頭櫃上那架漆著華麗紋路的電話機響了起來,我舉手抓起聽筒,生怕鈴聲驚醒了其他人:「誰?」

    聽筒裡傳來急促的喘息聲,響起的竟然是方星的語音:「沈先生,是我,方星。」

    「什麼事?」我皺了皺眉。

    「剛才,你有沒有聽到門響?一扇古老的木門,只有那種老式的鐵合頁才會發出那麼難聽的摩擦聲。或者你也夢到了那扇門,專為無情開啟的通向黑暗的門?」她的喘息聲平緩下來,仍舊心有餘悸。

    「我沒做夢,只聽到了聲音,或許只是幻覺?」我隨口回答,窗外的天空昏暗依舊,腕錶上的時針指向凌晨兩點。

    「那不是幻覺,我可以發誓,在某個地方,一搧開啟的門正要將無情吞噬進去。沈先生,假如門裡面就是萬劫不復的人間地獄,你會不會跳進去救他?」方星追問著。

    「會,毫不猶豫。」我緊接著回答。

    既然來了,總要把唐槍、冷七、無情三個人遇到的麻煩全部解決完再回去,明天將會是行動的第一步。

    方星陡然長嘆,聲音中滿是無奈:「沈先生,人定勝天這句話,在鬼墓是不適用的。」然後,她掛了電話,隔壁的窗子「嘩」的一聲拉開。

    我放下聽筒,雖然很想走到窗前去,與她隔著一堵牆交流,卻始終賴在床上沒有妄動。要想談情說愛,在港島那塊地面上足夠了,不必萬里迢迢騰挪到伊朗大漠來。

    在沉默的僵持中,我重新睡了過去。正是意識到未來幾天的計劃安排會有難以預料的危險,我才努力收斂心神,把全部思想集中到正事上來。

    清晨七點鐘,老管家準時過來敲門:「沈先生,有車隊在外面等著,整裝待發。」他的鼻尖上滲出了亮晶晶的汗珠,胸膛一鼓一鼓的,呼吸十分急促,顯然是跑步上來的。

    我意識到有事情發生了,先從窗口向外望瞭望,三輛渾身掛滿了迷彩偽裝網的悍馬吉普車順序排在大門外,每輛車裡都坐著四名懷抱衝鋒槍的大漢。

    「都燦先生就在大廳裡,請您和方小姐即刻下去——」老管家摘下老花鏡,用力抹了把汗。

    隔壁房門一響,方星已經走出來。

    我們在走廊裡對視了一眼,她有些悲哀地苦笑著:「沈先生,我說過的話,只怕要應驗了。」

    隔著大廳還有兩個轉角,都燦的踱步聲早就「嘎登、嘎登」地傳過來,同時伴隨著氣急敗壞的長嘆。

    「喂,方小姐、沈先生,情況有些不妙。凌晨五點半鐘的時候,我的人打電話報告,說是瘋人鎮那邊出事了,他們看到綠洲裡一直有濃煙飄出來,馬上衝進去察看,結果發現,無情那隊人馬都被人殺死了,帳篷行李都被點燃,所騎乘的駱駝也同樣被割喉而死。初步估計,是薩坎納教餘黨『阿拉伯恐怖聯盟』下的手。」

    都燦的臉色非常糟糕,畢竟都南察剛剛大言不慚地做過保證,一夜之間,他們發誓會保護好的目標已經死光了,這一點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

    「沒發現無情小姐的屍體吧?」方星鎮定地走向沙發。

    都燦愣了一下:「你怎麼知道?」

    看得出來,他是接受過正規西方教育的唯物主義者,對一切直覺、感應、預測都不相信。

    老管家正指揮著兩名女服務生端著銀托盤進來,上面放著面包、牛奶、雞蛋。這種檔次的別墅,早餐不至於如此寒傖,大概是匆匆準備出來的。

    我默默地端起一杯牛奶大口喝著,其實心裡已經焦灼如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無情帶的人馬絕不會是手無寸鐵的平民,相反的,都應該是久經沙場的職業槍手才對,怎麼會悄無聲息地突然遭人屠戮?」

    在港島時,我曾與薩坎納教的「鴛鴦殺手」碰過面,這些邪教的門徒身手雖然厲害,卻還不至於在外圍觀察者毫不知情的狀態下就能迅速控制局面。

    都燦的臉愈加陰沉:「方小姐,你們到底知道什麼?能不能全部說出來?」

    我沉靜地看著他:「那是方小姐的預感,無情在戰鬥開始之前便去了一個神秘之極的地方——」

    「不可能!不可能!」都燦怪叫起來,從口袋裡取出一張照片,大踏步走過來,「啪」的一聲拍在我面前的茶几上。他的武功很厲害,這一掌帶著怒氣而發,破空嘯風,震得杯子裡的牛奶都激烈地動盪起來。

    「看,我的人在五公里外的沙丘上居高臨下拍了這張照片,在高倍望遠鏡下,任何人走出綠洲都會被發覺,甚至一條蛇、一隻毒蠍都逃不過監視者的目光。他們用全家性命擔保,從無情一行人進入瘋人鎮之後,再沒有人出來過,一個都沒有!」

    他徹底憤怒了,因為根本沒聽懂我的話,誤會我在指責他的人馬無能。

    「你誤會了,誠如沈先生所說,無情去了一個神秘的地方,而不是離開綠洲。」方星沉思著從都燦掌心裡抽出照片,仔細審視著。

    都燦來回踱了幾步,絕望地大叫:「不要跟我打啞謎了好不好?那個地方,到底是哪裡?為什麼她帶的人馬全部死了,十個人的屍體一具不少,唯獨沒有她自己的?她既然能逃脫恐怖分子的包圍,難道不能帶其他人一起離開?」

    方星搖搖頭:「不必在這裡瞎猜了,我們馬上過去,一週之內,必定會帶一個滿意的答案回來,好不好?」

    她故意把期限拉長為一週時間,已經做好了充足的撤退準備。

    「好吧,我撥一隻十人小隊給你,補足一週時間的給養。到達瘋人鎮時,那邊的十人小隊也歸你指揮,還有,任何時候,無論是伊拉克軍隊還是聯軍的部隊,見到我們吉普車上的特殊標誌,一定會全程放行。兩位,祝你們好運吧!」

    這一次,都燦又吃了一次無形之中的閉門羹,無法分享到我和方星之間的那個獨特秘密。

    帶領十人小隊的頭目名叫黎文政,三十歲上下,身材幹瘦矮小,不算太流利的英文中帶著明顯的越南腔。

    三輛吉普車一直向西,沿缺乏修繕的沙漠公路奔向兩伊邊境。太陽在我們身後升起,照著車輪蕩起的滾滾沙塵。

    瘋人鎮的資料全部在我腦子裡,不必像黎文政一樣,必須得在高速前進的顛簸車子裡費力地察看地圖。

    無情的探險隊從伊拉克的東北部入境,向鬼墓進發,那是一個最佳的休憩點。

    瘋人鎮其實是一片狹小的綠洲,之所以落下這麼一個恐怖的名字,起因於十年之前的一場天災。當時,從綠洲中心的汲水井裡突然湧上來一群變種毒蛇,被它們咬中的人會立刻發瘋,見人便砍,完全喪失人性。一夜之間,綠洲裡生存的四十個家庭差不多三百人都成了瘋子,圍攻了第二天路過綠洲的一支十五人駝隊,旅人和駱駝都被瘋子咬成了遍佈齒痕的骨架。

    當時,摩蘇爾的守軍全部出動,用坦克車和毒氣彈把所有瘋子消滅乾淨,投進綠洲中央的水井裡。那種怪蛇也被伊拉克部隊噴灑的劇毒農藥殺死,同時拋在井中,然後上面覆蓋了摻有高濃度消毒水的沙子,足有七八米厚。

    這個消息被嚴密封鎖長達三年之久,最後被土耳其的一支探險隊獲知,才公佈於天下。久而久之,瘋人鎮竟然成了伊拉克北部一個甚為有名的探險勝地,那口埋葬了很多屍體的井便被稱為「白骨之井」。

    很多好奇的軟體動物學家甚至願意帶隊前來,盤桓幾天甚至更長時間,希望捕捉到那種可以把人咬成瘋子的變種毒蛇,以求揚名天下。

    關於瘋人鎮的傳說,另一版本是這樣的:綠洲裡一直盤踞著一支反「紅龍」的武裝教派力量,其頭目在國際社會上頗有影響,軍方無法光明正大地進行圍剿,才假托「毒蛇、瘋子」之名,打了一場別有用心的殲滅戰,成功地掩蓋住了媒體的耳目。

    我知道,政治上的是是非非,向來都是爾虞我詐、顛倒黑白的,沒有人能找出最終真相。

    「沈先生,在瘋人鎮綠洲裡失蹤,最有可能的地點就是『白骨之井』。近一年來,有國際探險隊傳出來的正式資料表明,那口井裡竟然出現了間歇性的『時間流沙』。每週都會有幾個時段,井底的流沙向上翻騰近九米,最高的一次距離井口僅有三米,有人甚至擔心流沙會湧出井口。也許,失蹤者是在井口觀望時發現了什麼,冒險跳進去拿,結果被流沙埋住了。」

    黎文政說話的時候,聲音乾乾巴巴的,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

    「流沙裡會有什麼?」方星對這一分析很感興趣。

    我們三個是單獨坐在中間這輛車裡的,黎文政在前排,我和方星在後排。

    「傳說五花八門,最集中的一個說法是,沙子中會湧出金條,閃亮之極,並且數量非常之多,最終會排滿整個井底,面積超過十三平方米。也有很多人說,井底會出現古董、玉器——」

    「有沒有鑽石?」方星在開玩笑,大約是覺得車子裡的氣氛太悶了。

    黎文政木訥地搖頭:「沒有,阿拉伯沙漠裡不具備產生鑽石的條件。」

    明知是玩笑,連開車的年輕人都忍不住咧嘴笑了,他臉上卻依舊沒有絲毫表情,彷彿是個陳舊的黑色木雕一般。

    我可以保證,無情不會對黃金動心,她從獵命師那裡得到的寶貝價值連城,在瑞士銀行的存款更是一個龐大的數目。她來這裡,是為了搜索唐槍,絕不可能分心去做別的。

    理性的數據分析只會限制住人的想像力,我寧願相信無情是從瘋人鎮的某個秘道里離開的。

    「黎先生,據你們的調查,瘋人鎮裡有沒有秘道?」方星的思想幾乎是與我同步的,搶先一步問出來。

    「沒有。」黎文政毫不猶豫地回答。

    「伊拉克軍方資料上呢?包括來自『紅龍』的還有聯軍方面的?」我不想放過任何可能存在的線索。

    「以上兩方面的資料不詳,『紅龍』軍隊潰退時,銷毀了一切文書資料。不過,有一件事能夠從側面證明我的答案,當時瘋人鎮毒蛇危機事件發生後,摩蘇爾駐軍曾經在綠洲中心引爆了兩顆美式深度貫穿炸彈,產生的爆炸力衝擊波深達地表以下七米,有效擴展範圍構成一個直徑達三公里的圓圈,即使有什麼秘道、秘室也被徹底摧毀了。」

    方星「哦」了一聲,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黎文政合上地圖冊,他的十指枯瘦如鷹爪,動作簡單有效,似乎渾身都被一根無形的弦緊繃著,絕不多餘浪費一絲一毫的體力。

    他的腰帶左側有一部分隆起,應該是別著一柄短槍。從側面望過去,他的太陽穴略微有些凹陷,如果以中國人的練武標準來看,應該屬於內功練到登峰造極之後轉而神光內斂的那種。

    越南做為中國的鄰邦,兩國人民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和交流,所以越南人修煉中國功夫也並非什麼新鮮事。令我感到驚訝的是,都南察麾下的人馬錶面看來都是規規矩矩的良民,但只要換了服裝,一聲令下,馬上就能變成一支精良的戰鬥突擊隊,怪不得能夠在邊境地帶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這種勢力最能為複雜的國際戰局增加變數,一旦得勢,瞬間就能左右三國接壤地帶的局面。可想而知,都南察這個國際聞名的軍火販子,所圖謀的並非是瑞士銀行裡一串串讓人眼花繚亂的阿拉伯數字,而是實實在在的江山實權。

    「要想從大漠裡全身而退,只怕是不容易的一件事了。」我心裡默默地嘆了口氣,轉臉望向車窗外。

    遠處連綿起伏的沙丘像是某種怪獸的脊背,峰谷相接,無窮無盡,在藍天烈日下縱情延展著。

    大約在中午十一點鐘時,車隊逼近邊境,卻沒有看到什麼邊防檢查站之類的設施,只有一道灰色的鐵絲網被胡亂捲起來,丟在路塹裡。向左右望去,鐵絲網一直伸向遠方,想必在第二次伊拉克戰爭之前,它們就是分隔兩個國家的唯一標誌。

    吉普車呼嘯而過,公路右側依稀能夠發現檢查站的原址,只剩下一圈鋼筋混凝土的根基了。

    黎文政的臉色近乎麻木,偶爾翻起手腕,看看錶帶上嵌著的指北針。車廂裡再沒有人開口,一種單調而緊張的氣氛慢慢瀰散著。

    又前進了兩個小時,經過一片小小的綠洲,車隊停下來,暫時休息並且開始午餐。

    沙漠裡的綠洲相當於其它地方的村鎮,我看到一家草屋外的牆上竟然懸掛著二零零六年德國世界盃的宣傳畫,被撕掉了一隻胳膊的羅納爾迪尼奧正在拔腿射門,氣勢凌厲之極。

    同樣的海報,在港島的各個球場、地鐵站入口、露天廣告牌上都曾出現過,忽然之間,我感受到了沙漠裡的人情溫暖,地域不同、膚色不同、語言不同,但大家卻都生活在同一片藍天下,同一個地球上。

    方星循著我的視線望過去,會心地一笑:「沈先生,心情好些了?」

    我苦笑:「好?能好得了嗎?」

    車廂裡只剩下我們兩個,黎文政與駕駛員已經走進了那間草屋,那大概是一家雜貨店。

    「你相信黎文政說過的話嗎?」方星遞過來一隻水壺,眼神清亮亮的,一改上午時沉鬱的疲態。

    我立即搖頭:「不,早在三年之前,黃金財寶對於唐槍他們就失去誘惑力了。再說,無情再度回來,是為了尋找失蹤的唐槍,不可能為了金子犯險。」

    方星沉吟著:「或許,白骨之井裡有她想要的東西,又或許是她受沙漠瘴氣的影響,腦子裡出現了短暫的幻覺。大漠流沙的威力連輕功絕頂的武林高手都望而生畏,在我看來,無情的輕功雖然高明,卻沒到輕如鴻毛的境界。」

    全球各地的沙漠裡都存在著流沙地段,這種奇怪的大自然現象號稱能吞沒一切有形的物質。它雖然不是吃人的怪獸,卻比怪獸更具殺傷力。從幾百部資料片裡,我親眼看到過流沙吞沒飛鳥、野獸、地鼠、汽車時的真實情景。

    我嘆了口氣,旋開水壺的蓋子,喝了幾口帶著微酸的檸檬水。

    「沈先生,說老實話,我從來沒把都南察和都燦當作朋友,他們應當算是家母的盟友。這個年代,朋友與敵人之間,永遠都沒有分界線,所以,千萬不要受了我的誤導。就拿方才的黎文政來說,他有一個外號,叫做——」

    「湄公河蜘蛛,對嗎?最擅長使用各種戰術格鬥刀,最得意的戰鬥傑作是僅憑一柄蜘蛛刀格殺了日本山口組的一百三十名忍者,造成轟動一時的『越南百人斬』。不過,那些事已經過去七八年了吧?他怎麼會被都南察招到了麾下?」

    黎文政並非那個人的本名,中國的武林中人喜歡簡稱他為「蜘蛛」,一個絕頂危險的國際殺手。在我的記憶裡還留著一張當年國際警察組織通緝令上的照片,只有他的一個側面影像,正巧是我從後排觀察他時的角度。

    方星彈彈指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對,在你面前,似乎任何人都無從遁形,難道這些資料也是從書上看到的?」

    我把水壺還給他,向前探了探身子,在黎文政倚過的靠枕上嗅了嗅。只要得到了他的真實體味,今後無論他出現在什麼地方,我都會在第一時間辨別出來。要知道,任何一名高等級殺手,出現前和出現後都是不會留下什麼痕跡的,只有他們獨特的體味無法抹去。

    方星沉默了,目光深邃地望向遠方。

    從這條公路向前,直線行駛一百二十公里便會到達鬼墓綠洲。如果在前面的路口右拐,則通往瘋人鎮,距離為六十公里。

    「沈先生,按常理推斷,如果無情救人心切,就會連夜兼程趕往鬼墓,而不必非要在瘋人鎮休整一晚。你有沒有注意到,都南察在鐵堡向咱們講述無情的行進路線時,也曾對他們夜宿瘋人鎮感到過迷惑?」方星的語速越來越慢,顯然腦子裡正在急速地思考如何解開這個結。

    「你到底要說什麼?」我漸漸捕捉到了一點頭緒。

    「我想說的是,或許無情的目的地就是瘋人鎮。她在下午三點鐘進入那裡,停止一切行動,進入休息狀態,其實是在耗時間,等到夜幕降臨之後才會有所動作——」方星停下來,困惑地揪住自己胸前垂落的長發,忽而仰面向著灰色的帆布車頂,喃喃自問:「那裡究竟有什麼呢?究竟有什麼呢?」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29
第八章 夜宿瘋人鎮

    黎文政走出了雜貨店,向著第一輛車裡吩咐著:「前面路口右拐,目標瘋人鎮,隨時與艾吉小隊聯絡。」

    駕駛員跟在他身後,吃力地搬著兩箱可口可樂,放進車廂裡。

    陽光正在頭頂,把他們的影子投射在自己腳下,綠洲裡跑出一群光著屁股的小孩子,好奇地盯著我們這群開軍車卻不著軍裝的陌生人。

    在他們上車之前,方星拍了拍我的手背:「高溫會使可樂爆裂噴濺。」只有這幾個字,然後是一個眼睛連眨的動作。

    我點點頭:「明白。」

    黎文政是個冷漠孤僻的人,絕不會好心到要請大家喝可樂的地步,並且以他的身份,絕不會在這種無名小店裡買飲料。假如他買的是美國走私煙或者美式壓縮餅乾的話,還算有情可原。所以,我能夠判定那些飲料九成以上摻雜了某種特殊成分。

    下午一點鐘,車隊通過了一個沙丘隆起造成的公路埡口。前面路邊停著三輛吉普車,一個身著迷彩服的高個子阿拉伯男人向我們揮舞著手裡的帽子,大步向前迎過來。

    「那是艾吉小隊長,方小姐,都燦先生說過,我們會合在一起之後全部歸你調遣。」黎文政的話冷冰冰的,像個蹩腳的配音演員。

    艾吉的英文說得又快又急,不斷地拼錯語法,但總算還能讓我們聽得明白:「凌晨三點,瘋人鎮裡開始出現零星火光,當時我們的車隊隱蔽在沙丘後面,不敢輕舉妄動。一小時後,火勢越來越大,燒著了綠洲邊緣的灌木叢,濃煙滾滾,我們馬上衝進去,但發現的只是十具屍體,全部是在睡夢中被人一刀割喉。所有的觀察記錄表明,在慘案發生前後,沒有人進出綠洲,所以,我懷疑犯罪嫌疑人是中國女孩無情,格殺同伴後逃遁。」

    他很有想像力,但這一推論有個最大的漏洞,那就是——「無情殺人後去了哪裡?」

    我和方星對望了一眼,在彼此眼中讀到了淡淡的嘲諷。

    「上車,去瘋人鎮。」黎文政擺了擺手,艾吉打了聲呼哨,停著的吉普車引擎轟鳴起來,立即向前進發。

    他笑嘻嘻地拉開方星那邊的車門鑽了進來,滿臉都是帶著不懷好意的淫邪之氣:「喂,美女,擠一下,大家是同一戰線上的盟友,根本就是一家人。」一陣混合著雪茄煙與威士忌的怪味令方星皺了皺眉,向我身邊靠了過來。

    我搖下車窗玻璃,目光冷漠地向側面的沙地瞭望著,面無表情。

    「美女,你就是都燦先生說的方小姐,呵呵,果然是一個標準的東方小美人,怪不得能弄得他神魂顛倒的——」艾吉毛茸茸的大手向方星的胳膊伸過來,滿嘴酒氣胡亂噴湧著。

    在方星面前放肆,他的下場肯定很慘,不過黎文政的斷喝算是救了他:「停手,你醉了。」

    艾吉大笑起來,雙手摟住黎文政的肩膀:「我沒醉,我沒醉……東方小美人弄得人心裡癢癢的,我只不過是……啊——」他陡然縮手尖聲大叫,兩行細碎的血珠飛濺上了車頂,瞬間便變成了暗褐色的血痕。

    黎文政的目光在後視鏡裡冷峻地閃了閃:「從現在到瘋人鎮,你最好乖乖閉嘴。方小姐是都南察先生的貴賓,明白嗎?」

    艾吉疼得呲牙咧嘴,從口袋裡取出一卷繃帶,胡亂地纏在手背上。一招之間,黎文政指縫裡飛起的刀光斬傷了艾吉的雙手手背,連我都沒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

    方星冷笑起來:「都南察先生不喜歡素質低下的酒鬼、色鬼,這件事給他知道了,結果如何,黎先生一定能猜得到吧?」

    她不是習慣於忍辱負重的善男信女,如果不是在用人之際,早就一槍射穿艾吉的腦袋了。

    黎文政點了點頭:「方小姐,瑕不掩瑜,艾吉隊長的武功槍法都很了得,曾在勢力火並中替都南察先生擋過子彈。這件事到此為止好不好?我保證他不會再犯。」

    我握住方星的手腕輕輕一捏,她冷笑了兩聲,不再開口。

    從心理學的角度上分析,任何正常的男人看到方星這樣的美女,都會下意識地多看幾眼,粗俗成性的艾吉剛剛表現出來的,恰恰是最應該有的動作。相反,黎文政從別墅門口出發開始,就一直沒正眼看過方星,冷漠麻木得像一塊寒冰。

    只有胸懷遠大目標的高手才會刻意隱藏自己的真實想法,把一切內心活動都遮蓋在木訥的面具之下。我甚至懷疑,他隱忍在都南察手下,只不過是暫時的韜光養晦,等待時機,畢竟年輕時的他,就已經憑「湄公河蜘蛛」之名響徹東南亞,絕不會甘心無聲沉伏的。

    車子猛的顛簸了幾下,駛上了一條路況稍好的公路,速度一下子提升了上去。

    遠處,已經出現了瘋人鎮綠洲的影子,在藍天下呈現出來的是一大片難言的死寂。車子迅速駛近,我能夠清晰看出仍在裊裊上升的青煙,空氣裡更是飄浮著若有若無的焦糊味道。

    艾吉的傷口不再流血了,蜷縮在門邊,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

    「綠洲裡還有沒有人?你難道就沒留下兩三個游動哨?」黎文政的語氣仍然呆板單調,看不出生氣與否。

    「這裡有點邪氣,到處都陰森森的,沒人敢留下,所以我們才退了出去。」艾吉伸長了脖子,心有餘悸地向前張望著。

    駕駛員搖下車窗,車廂裡立刻充滿了陣陣涼風,舒爽之極,他忍不住興奮地長嘆:「真是涼快,比空調還舒服,今晚如果能夜宿在這裡,肯定能睡個安穩覺了。」

    此時是下午四點,沙漠裡的熱氣正處於降溫階段,但絕不可能如此涼爽。

    黎文政把手伸出窗子,在空中虛抓了一把,然後縮回緊握的拳頭,放在自己的鼻子下面,連續做著深呼吸的動作。

    我和方星的手始終相握著,涼風吹來時、黎文政抓風聞風時,我們的手連續緊了兩次。

    烈日下的涼風不是好風,而是陰風邪氣。「聞風」更是異術界高手們常用的預測吉凶的方法之一,可見黎文政才是真正神秘莫測的高手。

    車隊駛進綠洲,一直向前,到達了一個約四十米見方的小型廣場,順序停下來。

    環繞廣場的草屋都已經破敗不堪,房頂全部露天,牆壁也東倒西歪。廣場中央,燒剩下的帳篷碎片隨意丟棄著,隨風亂飛。十具屍體擺放在廣場一側的石凳前面,拖動他們時留下的血痕在水泥地上構成了一道道或粗或細的褐色筆畫。

    「屍體就在那裡。」艾吉扭開車門,雙手伸向腰間,唰的抽出了兩柄灰色的大口徑軍用手槍。由這個動作可以看出,他從前的身份一定是政府軍人,一旦拔槍在手,立刻變得殺氣騰騰。

    黎文政木然向前望著,目光彷彿要穿透廣場正面那幾排茅屋似的。等到所有人抱著衝鋒槍在廣場上列隊完畢,他才慢吞吞地拎著地圖冊跨出去。

    白骨之井就在茅屋後面,現在綠洲唯一的水源則在向東五十米的低窪地帶。我和方星之所以沒有立刻下車,只不過想單獨交談一次,交流彼此對瘋人鎮的看法。

    黎文政經過艾吉身邊時,嘴唇動了動,說了一句什麼。

    「主人下令,執行食屍鷹計劃。」方星按了按自己的左耳,迅速翻譯著黎文政的話。她一定又在對方身上放置了竊聽器,這是她的慣用手法,早就輕車熟路了。

    主人,自然是指都南察,那麼「食屍鷹計劃」又是什麼?

    在黎文政的示意下,所有人迅速散開,向綠洲的各個方向搜索前進。

    陰風在繼續吹,從車廂裡穿梭過去,吹到我身上,時時有毛骨悚然的感覺,像是被一條超級巨蟒窺探著一般。

    黎文政沒有第二次開口,走到屍體旁邊站定,泥塑木雕一樣,一動不動。

    方星有點洩氣地苦笑著:「這傢伙,真正是惜字如金!」

    我凝視著黎文政的側影,從他的衣服飛揚角度上,感覺到風向很亂,根本不是這個季節本地應該出現的燥熱南風,而是忽東忽西、忽南忽北,有時候甚至是小範圍的旋風。

    風有來向,必有去向,特別是在空曠的大漠裡,查明這一點很有必要。我很關心他從風裡聞到了什麼,如果大家處於坦誠合作的狀態,他一定會說出來。

    「咱們下去吧,我想先到白骨之井看看。」我開了車門,陰風撲面,涼氣襲人,通常這種情況只會在鄉下的無名墓地裡才會出現。

    方星下車後的第一個動作是仰面看了看西下的斜陽,不無憂慮地嘆息著:「沈先生,我一直在考慮,今晚是不是需要連夜趕到鬼墓去?」

    我們隔著吉普車,目光交錯。

    她的眼睛一閃一閃的,汗津津的臉龐,被夕陽鍍了一層燦爛的金色。從港島直飛德黑蘭,再到大不裡士以南的鐵堡,然後馬不停蹄越境進入伊拉克,一直來到這裡,空間的轉換一站接著一站,我恍然覺得,自己在萬里迢迢的旅程中,竟然連好好看她一眼的閒情逸致都顧不上了。

    「方小姐,有一句話早該對你說了——你真的很漂亮,集合了所有東方女孩子的閃光點,像一顆光彩奪目的鑽石一般。」這些是我的真心話,只是不太適合在陰風陣陣的瘋人鎮來說。

    「是嗎?」她微笑起來,「我很榮幸,能被沈先生如此讚美,這應該是個良好的開端。好了,咱們去看那口恐怖的怪井吧。」

    我們並行穿過廣場,繞過被風吹得颯颯亂響、搖搖欲墜的殘破草屋,隨即看到了一個石砌的井台,高約半米,散發出一種深沉的青灰色。

    方星的腳步頓了一頓,皺著眉頭低語:「如果艾吉他們的監視工作毫無疏漏的話,綠洲裡的人要想神奇地消失掉,如果上天無路,那就只能尋求『入地』的門戶了。」

    我伸手環住她的肩膀,借這個親暱的動作,打消她的恐懼感。

    白骨之井的名字聽起來雖然恐怖,但它只是一口普通的汲水井而已,只不過是穿鑿附會了那些詭異傳說後,才在人們心裡增加了沉甸甸的份量。同樣的井,在全球各地的大小城市裡多如牛毛,不可勝數,也就絲毫沒有神秘感可言了。

    走到井邊之後,我一邊輕輕鬆鬆地笑著,一邊探頭向下望。井口到井底的高度大概在十六七米的樣子,依稀能看到下面的黃沙。

    「什麼都沒有,只是一口乾涸的水井。」這種印象,與腦子裡的資料非常吻合。在我看來,就算遵從方星的意思,今晚趕往鬼墓綠洲,得到的結果也會與此相差不遠。

    井口的直徑為四米,筆直向下的井壁完全是由青石砌成,然後用灰色的高強度水泥嵌縫,絲毫看不出有可疑之處。

    方星撳亮了一支電筒,向井底照下去,只能望見遍地黃沙和整齊完好的井壁。

    「你說,無情會不會跳下去之後,把自己藏在沙子裡,躲過營地裡的追殺?」她努力擠出一個微笑,繼續一絲不苟地觀察著井壁。

    我追隨著她的思路,隨即用力搖頭:「應該不會,躍進這樣的井裡,沒有外援的話自己根本無法爬上來。就算她具備最高明的壁虎游牆功,但在垂直的零度角井壁上也無法施展。她是聰明人,跳井而死和戰敗而死,肯定會選擇後者。」

    她是唐槍的妹妹,性格中當然應該帶著唐槍的某些行事特徵。我只不過是按照自己對唐槍的判斷,來推算無情的做法。

    「又或者,沙子下面埋藏著某個秘道,她借秘道離開了?」觀察了五分鐘後,方星失望地關了電筒,疑惑地向四面眺望著。

    我不想故意反駁她,但這些想法,只適闔第一批到達瘋人鎮的探險者們去驗證,但是到今天為止,窮極心思探索瘋人鎮的隊伍已經超過五十支,該想的、該做的、該挖掘的,那些人都不止一次地做過,就算我們再做第五十一次、五十二次,都不會有什麼結果的。

    「算了,我只是對這口井充滿好奇而已,現在,我們還是先去看看,那些屍體能告訴我們什麼吧——」她自動否定了自己的提問。

    要想到井下看看,其實是非常簡單的一件事,只要有一根二十米長的繩索,下墜到井底,然後再抓著繩索爬上來就行。

    「美女,我的人已經下井看過了,既沒有金磚金條,也沒有玉器珠寶,什麼都沒有,連個腳印都沒有。」艾吉平端著雙槍從草屋後鑽了出來,如臨大敵之際,也沒忘了色心大動地向方星瞄上好幾眼。

    「那麼,在你看來,我們的中國朋友會去了哪裡?特別是在你們無微不至的監視之下?」方星冷笑起來。

    「她?她大概像只沙漠地鼠一樣從地下逃走了吧?」艾吉向西南面指了指。

    他這種無意識的動作暴露了內心的真實想法,既然無情是一路向西去的,目標直指鬼墓,當然會不達目的決不罷休。

    「不知道黎文政是怎樣想的?」我牽著方星的手往回走,把艾吉丟開。

    黎文政已經在石凳上坐下,木然地瞪著那些屍體,廣場上只剩下他自己和六輛空空如也的吉普車。

    「黎先生,有什麼發現嗎?」我向他打招呼。

    方星取出放大鏡,在擺在最外圍的屍體前蹲下來,仔細觀察那人頸上的傷口。

    黎文政搖搖頭:「沒有,一刀斃命,準確地割開喉管,不多費一絲力氣,對小刀的控制隨心所欲,就像一名完美的屠夫。在那種狀態下,被殺的人既沒有呼號反抗,更不會出聲示警,從第一個殺到第十個,大概只用了幾分鐘的時間。艾吉他們太大意了,只籠統地以為沒有槍擊交火就是一切安全,冷戰時期,再沿用那些老套的戰術理論,實在是太愚蠢了。」

    即使在批評別人的錯誤時,他的聲調仍然平靜冷淡,彷彿是軍校的導師在課堂上剖析戰鬥實例。

    「凶器竟然是一柄改造過的老式剃刀,你看,凶手殺人後,順帶在這人衣領上抹掉了刀刃上的鮮血。」方星指著屍體身上的綠色方角小翻領襯衫,果然有一抹淡淡的血痕。

    用剃刀理髮的人在大城市裡已經絕跡,只有在偏遠地區還偶爾存在。以此做為武器的更是罕見,至少我相信無情絕對做不到這一點。

    「凶手能夠悄無聲息地殺掉第一批進入瘋人鎮的旅行者,當然也會對我們下手,所以,黎先生,請下命令讓你的人集中起來,免得遭到對方的襲擊。」方星的建議深得我心,只不過還沒來得及說出來而已。

    黎文政又搖了搖頭,吐出兩個字:「誘餌。」

    夕陽剛剛落下,綠洲裡忽然升起了淡淡的霧靄,越發顯得鬼氣森森。

    他取出了自己的手槍,緩緩地退出彈夾,托在掌心裡,長久地凝視著,彷彿那是一件珍貴之極的藝術品。

    方星又要張口詢問,我及時做了個手勢制止她。

    「誘餌」這句話含義深刻,第一層意思,黎文政要用艾吉等人做餌,把殺手釣出來,一舉格殺;第二層意思,我們所有的人也是一種餌,大張旗鼓地尋求鬼墓的秘密,把所有關心這件事的勢力全部吸引住,被都南察的後援部隊一網打盡。

    明知是餌,我和方星卻不能不來,這種在夾縫裡生存的滋味並不好受。

    「好槍,不知道黎先生的槍法是不是也像刀法一般高明絕頂?」在他這樣惜字如金的人面前,我對激將法並不抱太大信心。

    「不過是殺人工具而已,何來高明不高明之說呢?我們應該尊敬的,是那些已經被殺或者即將被殺的生命,而不是這些冷冰冰的工具。」他答非所問地將彈夾重新推入彈匣,舉槍向著遠處的一棵沙棗樹瞄了瞄。

    「如果換了是我,寧願留對方的活口,從他嘴裡,至少能知道瘋人鎮裡曾經發生過什麼。」方星不滿地挑了挑眉毛。

    「那是一個極度危險的敵人,膽量、勇氣、身手無不具備,殺死他的可能性不到八成,活擒的難度更大,沒有必要。」黎文政站起來,向四周張望著。

    「一個?還是幾個?他在哪裡?他們在哪裡?」方星索性打破砂鍋問到底。

    黎文政露出了難得一見的笑容,不過卻是淡淡的苦笑:「我不知道,一切都是未知的,一個變數連著另一個變數,環環相扣,無休無止。方小姐,出發之前我就明白,這是一次非常艱巨的任務,不過,我沒有其它選擇。」

    他凝視著草屋那邊的薄霧,又一次恢復了冷漠的神情。

    艾吉和其餘的十八人陸續走回來,所有的匯報內容可以用四個字概括——「毫無發現」。

    黎文政冷淡地下了命令:「就地宿營,嚴密戒備,設置一小時輪崗的雙人警戒哨。」

    從地圖上看,距離這裡最近的一處綠洲是在東面二十公里之外,按常理來看,暫時退出瘋人鎮,去那裡過夜才是最穩妥的。

    艾吉第一個跳出來反對:「不行,這個鬼地方到處都好像有敵人埋伏著,不能多停。我建議,暫且撤離,有什麼事,明天接著幹就好了,沒必要把自己陷於險境。」

    另外的十八人臉色都很難看,一刻不停地左右張望,雙手始終緊抱著衝鋒槍,精神處於非常緊張的狀態。他們當然贊成艾吉的決議,先擺脫這裡再說。

    「有鬼、有敵人?你可以現在就去把他們找出來,親手幹掉他們。剛才,你們每一個人都報告說,找不到任何可疑之處,那麼究竟是在害怕什麼?我已經下過命令,同樣的話絕不會重複第二次。」

    黎文政逼視著艾吉,他的身體雖然瘦小,但氣勢卻強大無比地壓制住了對方。他們之間,隔著十具衣飾各異的屍體,越聚越多的霧氣將氣氛渲染得無比詭秘。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29
第九章 午夜流沙,割喉慘事

     「咳咳——」艾吉倒退了一步,忽然大聲咳嗽起來。其餘的人跟著他同時倒退,彷彿是被黎文政泰山壓頂般的氣勢給逼住了,身不由己地後退趨避。

    「好,就聽你的,今晚留在這裡。反正……我們兵強馬壯,不怕任何人。」艾吉強顏歡笑,及時妥協,化解了這場矛盾。

    黎文政冷漠地點了點頭:「大家都是為主人做事的,成功了都有獎賞,失敗了都會受罰。我所做的,不過是在為你補窟窿,希望今晚能有你將功折罪的機會。」

    綠洲裡的霧氣帶著某種淡淡的腥氣,近處黑魆魆的灌木叢時時隨風搖動,彷彿藏匿著無數妖魔鬼怪。

    隊員們在廣場上燃起了兩大堆篝火,從車廂裡搬出啤酒、壓縮餅乾和各種真空包裝的肉製品,默默地喝酒吃肉。火光照在這群人臉上,個個都顯得既緊張又疲憊,即使是在仰面喝酒的時候,一隻手也緊握著槍柄。

    溫度正在急劇下降,雖然已經搭建好了臨時帳篷,並且每個人都分到了鴨絨睡袋,但相信今晚這一覺,注定是非常難熬的。

    「我總覺得,這綠洲裡還有某個地方是沒搜索到的,正因為如此,所有到達這裡的人,才沒有真正找出瘋人鎮的秘密。」方星坐在悍馬吉普車的頂上,手裡握著一罐百威啤酒,面向西南方。

    我站在車旁,默默地聽著她的自語。

    「沈先生,我敢說在鬼墓那邊,也存在同樣的情況。每個人都知道,鬼墓下面埋藏著傳說中的寶藏,各路高手紛至沓來,在鬼墓附近掘地三尺,做過無數次地毯式搜索。所有的人,都無法破門而入,最終悻悻然空手而回。他們,連『門』都找不到,根本談不上能不能進入了——」

    她一直都處於神遊物外的自言自語之中,下巴枕在膝蓋上,頭髮灑脫飄逸地垂落在胸前。

    「那麼,門在哪裡?」我長嘆一聲。

    伊朗的每一寸國土都曾屬於一手遮天的「紅龍」,在這裡,他可以盡情行使自己的特權,假如連他都無法揭開鬼墓的秘密,其它勢力就更是無計可施了。像伊拉克這樣的總統獨裁國家,每天都會發生指鹿為馬、顛倒黑白的冤假錯案,各種政府公文都是在「紅龍」的親口授意下出台的,是對是錯、是真是假只有天知道。所以,就算各國間諜機構竊取到伊拉克的國家機密資料,其正確性也無從判斷。

    也許,鬼墓的秘密早就成了「紅龍」的囊中之物,只是不向外界披露罷了。隨著伊拉克原政府機構鳥獸星散,幾十名高官或被處死、或神秘失蹤,那些本屬於高層獨享的秘密,都已經被永久地帶入了墳墓裡。

    方星搖頭苦笑:「或許,應該問問唐槍、冷七、無情他們?那石板畫來自鬼墓內部,他們理所當然早就找到了那扇神秘的『門』。」

    她的預感之中,有一扇通向黑暗世界的秘門,已經為無情而開。只是現實世界裡,那扇門究竟位於什麼地方呢?

    「井?」我們兩個不約而同地挺直了身子。

    「等一等,方小姐,請等一等,我發現了一個疑點——」我抬起雙手,用力按在自己左右太陽穴上。在井邊遇到艾吉時,他說的話裡面有「連個腳印都沒有」這一句,井底都是沙子,只要有人踏上去,絕對會留下清晰的腳印。

    他派人檢查白骨之井時,下面沒有腳印;我和方星向井底觀察時,沙面上也沒有腳印,這一點說明了什麼?應該是表明——「從凌晨到現在這段時間裡,那些沙子被某種力量動過了。」

    「什麼?你的意思是,流沙吞沒了腳印?」方星一個翻身躍下車頂,隨手將啤酒罐丟進灌木叢裡,眼睛裡閃爍著莫名興奮的光芒。

    我被自己的想法驚出了一身冷汗,在流傳最廣的瘋人鎮傳說中,那井裡曾經突然湧出過怪蛇,這一次,假如流沙再次出現的話,誰知道會發生什麼匪夷所思的事?

    「我們再過去看看?」方星顯得躍躍欲試,彷彿在黑夜裡困頓了很久的旅人陡然見到了久違的光明。

    我打開車門,從工具箱裡找到了一盤應急繩索,足有三十多米,又把駕駛台上方別著的兩支強力電筒取下來。

    篝火旁的人保持著難耐的沉默,只有濕樹枝被點燃時的「噼啪、滋啦」聲不斷地響著。有幾個疲憊過度的人支撐不住,已經倚在同伴的肩膀上睡了過去。黎文政沒有發佈全體休息的命令之前,所有的人都只能死撐著,一分一秒地熬時間。

    篝火的光芒被草屋斷壁擋住了,想必白骨之井那邊一片漆黑。

    方星取出了自己的轉輪手槍,熟練地退出彈倉裡的子彈,仔細檢查之後,再一顆一顆裝填回去。

    「就算有怪蛇出現,我有這個,足夠幹掉那些髒東西了。」她的臉上不再有絲毫笑容,向我抬起掌心,上面托著四顆甜瓜型手榴彈。

    吉普車上攜帶著足夠的戰鬥武器,而不僅僅是隊員們手裡的衝鋒槍。晚餐之前,我曾無意中發現原先屬於艾吉小隊的車子裡,竟然有十幾隻灰色的毒氣噴霧器。這些武器並不一定只是用來對付沙漠裡的土匪流寇,我相信只要都南察一聲令下,然後阻礙他們達成目的的人和動物都會被掃蕩一空。

    我望了一眼黎文政坐得筆直端正的背影,又一次感到除了方星之外,在茫茫大漠裡實在沒有第二個可以相信的人了。面前的這群人,只可以看作偶爾同行的夥伴,利益分岐點出現之前,大家可以相安無事;一旦局勢發生變化,轉眼間就會翻臉殺人。

    「走吧。」我收回了散漫的思緒。

    無情是不會無緣無故蒸發在瘋人鎮裡的,我贊成方星的說法,一定存在某個搜索行動的「盲點」,我們要做的,就是讓盲點裡的內容真相大白。

    轉過斷壁後,黑暗、陰冷劈面而來,我撳亮了電筒,光柱裡兩隻沙漠地鼠驚慌失措地躍進了灌木叢,長長的鼠尾在白色的燈光下劃出兩道完美的曲線。

    「還好,沒有毒蛇,這些小傢伙是最怕蛇類的——」方星舒了口氣,輕輕拍拍胸口,右手伸進我的臂彎裡,緊貼著我。

    我們走到井台前時,再次看到兩隻出來覓食的沙漠毒蠍,翹著褐色的毒刺,不慌不忙地在光柱照射下爬行著。

    動物在災難來臨前的敏感度,是人類的五十倍以上。毫無疑問,當沙漠裡這些老資格的「居民」各安其所時,一定不會有劇變發生,否則,它們早就逃得無影無蹤了。

    我長吸了一口氣,倏的將電筒指向井底。

    對於流沙現象的認識,我不僅僅是看過圖像資料,而是曾在埃及沙漠裡親身參觀過著名的「喀裡哈流沙圈」。那已經成了埃及政府賺取旅遊者鈔票的一個項目,在危險警界線圈起來的近十四平方公里的沙地上,分佈著六個流沙井。遊客們支付五十美金之後,管理者會把駱駝、牛、羊、狗之類的動物趕進去,讓所有人眼睜睜地看著那些無辜的動物被流沙吸住,直到沒頂。

    以我的知識範疇,能夠清楚地判斷流沙是否存在。

    燈光下,井底的沙子紋絲不動,反射著淡淡的白光,正是古人「大漠沙如雪」的真實寫照。

    「沒有腳印,不過,也沒有流沙。」我也鬆了口氣,喜憂參半。

    方星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放開了我的胳膊,勉強笑著:「一個壞消息,伴著一個好消息,總算上天還給我們面子。」

    我開了另一支電筒,遞給方星:「咱們從頭開始,一點一滴地搜索井壁,直到電量耗盡為止。」

    之所以做這樣的決定,是因為綠洲裡的其它地點都已經搜索完畢,唯一可能存在變數的就是這口傳說紛紜的古井。當然,我還有另外一層意思,古井、鬼墓都是向地底延伸的,它們應當有某種共通之處。從古至今,沙漠原住民收藏寶貝的習慣,都是挖掘地窖保存,因為在風沙呼嘯的大漠裡,他們的房子、帳篷、駝馬隨時都有被捲走的可能,只有土地是不會欺騙他們的。

    暫且不管白骨之井的傳說那些是真,那些是假,先把搜索的焦點貫注到這裡再說。

    兩道光柱交錯著指向井底,開始了細緻入微的檢查。我們的耳朵裡依舊能聽到樹枝燃燒聲、風吹灌木聲、地鼠囓齒聲、毒蠍翻動沙粒聲,所有的聲音彙集在一起,猶如一支水平低劣的交響曲。

    「沈先生,也許我們該到井下去。我總覺得,秘密就在下面,近在咫尺之間。」方星沉思著摸出一支螢光棒,嚓的折斷,向井底丟去。碧瑩瑩的光芒瞬時間將沙地渲染成了一片詭異的綠色,她的臉色變得越來越凝重。

    「要想下去,必須得等到天亮。悍馬吉普車上帶著自動絞盤,咱們可以製做一個簡易的升降機,但是現在,只能憑肉眼觀察,沒必要冒險。」我很清楚黑暗中可能存在的危機,目前的狀況下,只有我們兩個能夠彼此信任,其他人心裡想什麼,根本無從知曉。

    方星緊盯著井底的碧光,眉心漸漸皺了起來。

    斷壁那邊似乎有某種響動,我手裡的電筒倏的照了過去,視線中只有凌亂的枯草在夜風裡淒涼地抖動著。

    「怎麼了?」方星抬起頭,熄滅了電筒。

    「大概是地鼠在打架吧——」我向她眨眨眼睛。那種動靜,是一個體重超過七十五公斤以上的大漢悄悄接近時發出的。在兩支小隊共二十人之中,只有艾吉具備這樣的特徵。

    方星嘆了口氣,會意地翹了翹嘴角,發出一聲長嘆:「沒有任何發現,又白白忙碌了一場,沈先生,我們該回去休息了,明天再說。」

    艾吉似乎在故意盯我們的梢,前一次我和方星在井邊交談時,也是他神神秘秘地突然閃了出來。我不想挑起衝突,仍舊抱著息事寧人的態度。

    「好吧,我們回去。」我在轉身之前,無意識地重新向井底照了一下,忽然渾身一震,頭皮一陣發麻,頭髮也彷彿要根根直豎起來,半邊身子立刻變得僵硬麻木了。不過,即使在這種突如其來的震撼發生時,飛刀仍舊及時地出現在我指尖上,不至於門戶大開,完全失去防範能力。

    方星向我靠過來,立刻發覺了我的古怪,低聲問:「什麼事?」

    我緩緩地吸了一口氣,馬上恢復了鎮靜:「看看井底,少了什麼東西?」

    方星探頭一看,半秒鐘之內,身子驟然一震,雙手用力按在井台上,失聲叫起來:「那些、那兩截螢光棒不見了——」

    即使螢光棒燒盡了以後,在電筒的白光照射下,也應該非常醒目才對。

    現在,下面只有乾乾淨淨的沙地,除此之外,什麼都沒有,彷彿被一台高效率的過濾器清洗過了,所有的雜質被排除掉,只剩下鬆散的沙粒。

    「現在,我知道為什麼看不到下井者的腳印了。」方星低語著。

    既然連螢光棒都能吞噬掉,消彌腳印的痕跡豈不更是小事?

    「我想現在就下去看看——」方星扭頭盯著我,眼神中充滿了「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狂熱。

    我也很想下去一探究竟,但卻不願意給別人做探路先鋒,到了最後,即使有什麼發現,也統統成了「為他人作嫁衣裳」的無名英雄。

    「明天,有的是時間,不必急在一時。方小姐,咱們該回去了,不管下面有什麼——」

    我忽然記起了關於怪蛇的傳說,後背上唰的起了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渾身上下,到處都感覺刺癢起來。假如今晚重演「怪蛇咬人」的那一幕,我和方星也就成了千里迢迢自投羅網的無辜者,從此在地球上消失了。

    方星直起身子,緊抿著唇,神色已經緊張到了極點。她的思想總能夠跟我保持一致,想必也能聯想起那些怪蛇來。

    「我們回去吧。」我在她肩上拍了拍。

    空氣裡似乎添了某種若有若無的血腥氣,我聽到有水滴跌落在草葉上的聲音,只是剛剛經歷了巨大的震撼,精力並沒有完全集中起來,所以,忽略了這件怪事。

    我們回到了吉普車旁邊,圍繞著篝火的隊員們有一大半已經相互倚靠著入睡了,艾吉果然不在其中,這也就間接驗證了他跟蹤我們的事實。

    黎文政緩緩地起身,向吉普車走來,神色平靜得像一潭死水:「兩位去哪裡了?」

    我舉了舉手中的電筒:「隨便走走。」

    方星靠在車門邊,極度萎靡不振,如同大病初癒一般。可惜手邊沒有鎮靜劑,此時此刻,她需要借助藥物平定自己的情緒。

    「我感覺到,敵人就在附近,並且會按捺不住地進行第二輪屠殺。你看,這群人都是擺放得恰到好處的誘餌,只要他出現,今晚就是那人的死期。」

    他舉起啤酒罐,慢慢地喝了一口,即使在做這種最普通不過的動作時,他全身的弦也緊繃著,從頭到腳,毫無破綻。

    我驚訝於他說起那些同伴時的語調,毫無感情色彩,彷彿那些不過是稻草紮成的靶子,專等敵人上當的。不過,當我徹底地明白過來眼前的人只是一名為錢賣命的職業僱傭兵時,心裡馬上釋然,在他眼裡,完成任務、得到獎賞才是最重要的,為了達成這一目的,他可以把任何人踩在腳下,當作墊腳石。當然,這其中也包括我跟方星。

    「那個人,就在五百米之內,我能感覺到他血管中奔湧著的殺氣。沈先生,你是中醫,肯定明白,人類在太衝動的情況下總會做出傻事來,總會得意忘形,不知天高地厚。所以,等一會兒,請你跟方小姐都不要動手,我太久沒殺過人,需要鍛鍊一次,否則,刀子就要生鏽了。」

    他又喝了一口酒,身子向左一轉,對著草屋那邊:「他,就在那裡。」喀的一聲,黎文政手裡的啤酒罐被捏扁了,酒液四濺。

    「呃……呃……」有個人跌跌撞撞地從斷壁中間逃了出來,雙手扣在自己脖子上,嘴長得很大,卻只能發出一聲接一聲無意義的音節,像一條瀕死的大魚。

    「是艾吉,唉,我做錯了!」我陡然明白過來,在井邊聞到的血腥味、聽到的水滴聲就是艾吉被殺時發出的,那時滴落的,肯定是他喉嚨裡的血。

    方星「唰」的一聲拔槍在手,但黎文政倏的向後退了一步,右手已經扣在她的腕子上,瞬間奪下了那柄銀色的轉輪手槍。這個動作快到了極點,我的阻攔動作還沒有啟動,槍已經塞進了我的掌心裡。

    「沈先生,我們有言在先的。」他仍然沉得住氣。

    艾吉跑進廣場,奔向篝火,腳下一軟,向前跌了出去。從睡夢中驚醒的隊員們四散躲開,沒有一個人出手扶住他,任由他一頭紮進了火堆裡。空氣中增添了皮肉被灼燒的糊味,那堆篝火被壓滅了一大半,廣場裡的光線也黯淡下來。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避讓艾吉的隊員不約而同地摀住了脖子,一起向前撲倒。

    血腥氣陡然濃烈起來,有人的血濺在篝火上,火光突然變成了青碧色,詭異無比。另一堆火前的隊員端起了衝鋒槍,但卻看不到敵人在哪裡,只能驚惶亂叫著:「誰?是誰?出來、出來——」

    我拉開吉普車的門,抓住方星的胳膊,推她上車,隨即自己也躍進駕駛室,反手關門落鎖。這種車子的鐵皮和玻璃都具備初級的防彈能力,可以做為暫時的避難所。

    「不知道他能不能抓到活口,殺手再次出現,正好給我們提供了尋找無情的線索,對嗎?」方星拿回了自己的槍。

    我的武器是飛刀,所以對號稱「湄公河蜘蛛」的黎文政如何出手很感興趣。這一次,大家的關係是敵是友並不確定,我想看清楚他武功中的弱點,做到知己知彼。

    「先看戰局如何再說,我覺得,都南察還沒有那麼好心,願意鼎力資助咱們救人。黎文政身上,很可能肩負著另外的使命。」

    隔著防彈玻璃窗,我的視線追隨著大步前進的黎文政,看他一路走向側面的石凳。

    十具屍體並沒有及時掩埋掉,當他踩進屍體堆裡的時候,其中一具屍體陡然躍起來,雙臂交叉一揮,閃出兩道十字形光芒,直襲他的腦後。

    這是第一個發難的殺手,但我卻沒看見黎文政的刀,那屍體已經向後仰跌了出去,喉嚨裡的血下雨一樣噴濺著。

    與此同時,篝火旁又有兩人倒下來,根本來不及開槍射擊。

    黎文政大步向前,直撲斷壁後面。刀光又閃了起來,那是殺手的刀發出的,但黎文政從刀光裡穿過,勢如破竹一般撞飛了一堵斷壁,伴隨著一聲淒厲的嗥叫,敵人已經被殺,一顆血淋淋的頭顱擎在黎文政手裡。

    他的輕功高明得出乎我的想像,幾乎在一瞬間飄飛到篝火邊,右手袖子裡有柄小刀一亮,隨即縮了回去。假如不是有那些篝火映著,想必別人連刀刃上的這一點光都不會發覺。可以想像,那柄刀上添加了防眩光化學塗層,殺人於無影無形之中。

    黎文政殺死的最後一人,竟然是自己的一名屬下,那必定是一個偽裝成隊員的樣子混進來的敵人。此刻,活著的隊員只剩三人,滿地都是仍在哧哧噴血的屍身。如果說殺手們的進攻路線足夠詭譎的話,那麼黎文政的反擊則是快如雷霆霹靂,一擊必中,出刀必殺,讓我不得不在心裡感嘆:「這才是一流國際殺手的風範。」

    「好身手。」方星靠在車窗上,輕輕鼓掌。

    小隱隱於山,大隱隱於市,誰能想到那麼木訥孤單的一個人,竟然是武功絕頂的江湖高手呢?由此可以推斷,都南察身邊藏龍臥虎,必定還有更多了不起的人物。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30
第十章 瘋人鎮,白骨井

    這場戰鬥在短短的三分鐘內便宣告結束,敵人吞吃了黎文政的誘餌,同時也付出了生命,被同樣詭異的刀法「割喉」而死。

    黎文政背對著火光,向駕駛室裡的我們招了招手。

    我能感覺到他殺人後的極度疲憊,映在火光裡的影子微微有些駝背,或許出手前蓄力的時間越長,效果便越驚人,同時承擔的壓力也會相應增大。

    「這大概是都南察手下最難纏的一個對手了——」方星跳出駕駛室,大步走向篝火。

    我不想跟黎文政成為敵人,與他相比,在港島釘庫道時見過的「鴛鴦殺手」簡直如同幼稚園的娃娃一樣弱不禁風。他連殺了三個人,行動路線堅定不移,彷彿敵人是早就擺放得端端正正的靶子,只等他靠近、出刀、格殺,連逃避的機會都沒有。

    「還有一個,就在車廂裡。」當我跨出車子的時候,黎文政打了個手勢,向吉普車後面指了指。這輛車就是我們三個一直乘坐的那一部,我記得他曾在拐向瘋人鎮的那個路口上買過兩箱可樂,就丟在車廂角落裡。

    我走向車尾,突然發現有個瘦小的男人正蜷縮著身子,伏在車廂的一角,手裡各抓著一罐可樂。

    他的眼神,像是跌進陷阱裡的豺狗,不斷地閃現著凶悍貪婪的目光。

    黎文政走近車子,從那人的腳邊撿起一把黑膠柄的老式剃刀,用拇指試了試刀鋒,猛然劃向那人的右手邊。嚓的一聲,可樂罐子的底部被齊刷刷地削掉,暗褐色的液體嘩的一聲潑在車廂裡。

    「真是一柄好刀,他們三個已經死了,你呢?要死還是要活?」他說的是阿拉伯語。

    「活。」男人只答了一個字,手肘一撐,猛的跳起來,但膝蓋一軟,隨即再次跌倒。

    「別亂動,那些可樂裡添加了最猛烈的麻藥,就算是一頭成年獵豹喝了它,也會變成一灘爛泥。你,大概就是阿富汗叛軍裡的頭號悍將洛亞上尉吧?據說還得到過本拉登的『殺人王』金質獎章?」黎文政冷冰冰地盯著對方,剃刀穩穩地捏在右手的拇指、食指之間。

    我見過很多優秀的刀手,他們具有一種無傷大雅的通病,那就是喜歡將小刀在指縫裡轉來轉去,那種動作包含了賣弄、自戀、炫耀、作秀等等各種說不清的因素。

    黎文政與普通刀手絕對不同,老老實實地捏著刀,沒有任何花哨奇特的動作。

    「我不是——」刀光一閃,那男人的左腕跌落下來,猶自握著可樂罐。鮮血像是失控的自來水管一般,哧地向前噴濺過來。

    「我們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浪費,更不想多費口舌,明白嗎?」他在車廂側面的帆布上抹拭著刀鋒,就像一名高級的理髮師在替顧客刮完鬍子之後,先把刀口上的泡沫擦掉。那句話,或許也是解釋給我聽的。

    阿富汗山區做為超級恐怖分子本拉登的巢穴,最鼎盛時盤踞著超過一千多名手下,其中最得他青睞寵信的,就是洛亞上尉領導的敢死隊,這個團隊也正是震驚美國的「九一一」慘案製造者。

    官方資料報導,隨著全球各國反恐行動升級,洛亞帶著自己一手培養的敢死隊投靠了薩坎納教旗下,成為反抗「紅龍」的中堅力量。「紅龍」一死,這個組織儼然成了伊拉克北方的主人,把摩蘇爾向北的廣大地區當成了自己的領地。

    或許正是基於這一點,他們才會把無情那隊人和我們一行當作了天經地義的敵人,不斷地出手奔襲。

    「我……我是洛亞……」他終於承認了自己的身份,但切斷手腕這樣的巨大傷害,僅靠急救包之類是無法得到良好救護的,除非是立即送入附近的正規醫院。由此可見,再彪悍的殺手也不過是肉身,同樣也會怕死。

    「好吧,洛亞,說一下,那個中國女孩去了哪裡?」黎文政開門見山,直奔主題。

    洛亞眼中驀的掠過一絲驚懼,指向斷壁那邊:「在那裡,我們看到,她跳進井裡,一會兒就不見了。」

    空氣突然凝固了一般,沉重得讓人無法呼吸。這是一個明確無誤的答案,卻又是極其恐怖的一個結果。

    「真的?」黎文政乾巴巴地反問了一句。

    「真的。」洛亞吃力地點頭,把斷臂塞向右腋下,拚命夾住。這個動作,的確能夠有效地止血。

    刀光又是一閃,洛亞右肩上的衣服被無聲地撕裂開來,不過同時被割斷的還有控制他右臂的一條主要筋絡。當他的右臂失去控制時,剛剛被止血的左臂也滑落出來,兩處傷口同時鮮血亂噴。

    「我聽不見,回答我,是不是真的?」黎文政重複著擦拭刀鋒的動作。

    「真的,真的,真的——」洛亞嘶啞地嗥叫起來,使出全身的力氣伸直了脖子。

    「還有什麼?」黎文政的視線始終對著敵人的喉結,彷彿那才是他唯一需要關注的內容。

    「那個女孩是個巫女……我親眼看見她登上井台,毫不猶豫地跳了進去,但我找不到她,井裡什麼都沒有,只有沙子。她……她把自己獻給了魔鬼,一定是那樣的,傳說中,魔鬼用黃金和珠寶吸引人跳進井裡,吸血食肉,最終變成白骨……」

    洛亞喘息得很厲害,黑瘦的腮幫子不斷抽搐著,如果他再得不到止血包紮,十分鐘內大概就會血盡人亡。

    現在,我們和白骨之井只隔著不到一百米的距離,想要檢驗洛亞那些話的真實性非常容易,直接把他也投入到井底去就行了。

    「如果無情陷入了井底的流沙,一定是必死無疑。」這是唯一的結論。

    無情是個聰明的女孩子,不會不明白流沙的厲害,難道下面真的有什麼值得她豁出性命去拿的東西?

    「井底有什麼?除了沙子,還有什麼?」黎文政緊追不捨地抓住了這條線索。

    「我發誓,什麼都沒有,沒有骨頭、沒有衣服、沒有人影,只有沙子,跟綠洲外大地上一模一樣的沙子。」洛亞咬著牙大聲回答,生怕黎文政聽不清楚。

    「那她去了哪裡?」黎文政的聲音變得迷惘起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洛亞突然垂下頭,嗚嗚咽咽地抽泣起來。這個實際年齡已經超過四十歲的阿富汗山民,縱橫阿拉伯大漠,平生殺人無數,死到臨頭之時,也一定會感到恐懼無助。

    廣場上,方星正在細心地檢查死難者的傷口,她很有遠見,肯定能從那些不同的傷口上找到黎文政刀法中的某些破綻。

    「沈先生,天亮之後,我們再重新搜索那口井。人手方面,我可以聯絡主人,再派一支小隊過來,一定要得到確切翔實的資料。」黎文政的話,立刻暴露了都南察的野心,他們不只是借用我的醫術,另一方面,對任何劍指鬼墓的行動都會插手,最終目的,當然是把所有的好處據為己有。

    「好吧,也只能如此了。」我轉身走向廣場中央,去跟方星會合。

    黎文政在我身後一聲短嘆:「井底下有什麼呢?到底是什麼力量吸引住了她——」一瞬間,他被這些怪事困住了,至少有幾秒鐘的分神。

    我聽見小刀出鞘的聲音,隨即洛亞發出了一聲氣發丹田的怒吼,不必回頭,我的右臂從左腋下穿出,一柄飛刀破空而去。沒有人甘心等死,特別是洛亞這種無數次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高手,只要有一線生機,他也會毫不猶豫地抓住。

    受傷、流血、抽咽,應該也是一種很好的偽裝,至少已經騙過了黎文政,令他麻痺大意起來。

    「呃——」洛亞發出了此生最後一個音節,那柄刀迎著他的喉結射入,端端正正地從他頸後的「大錐穴」位置透出,乾淨利落地切斷了他的呼吸生命線。

    他的右手裡握著一枚半尺長的三棱刺,只差幾寸便要刺進黎文政的心臟部位。生與死,只是秒針跳動十分之一次的間隔,我不出刀殺人,黎文政就得當場送命了。

    我退回車邊,慢慢抽回了自己的刀。

    洛亞倒下了,身子倚在可樂箱子上,瞪大了失神的雙眼,死不瞑目。他、黎文政、我都是用刀的高手,只是大家的手法路數不同,所以導致了完全不同的結果。無論如何,戰鬥真正結束之後,還能夠穩如泰山站在這裡的,才是當之無愧的贏家。

    黎文政有剎那間的動容,湊過去盯著洛亞喉結上的傷口,仔仔細細地看了三遍,默默地轉過身:「謝謝你沈先生,是你的刀救了我,謝謝。」

    我搖搖頭:「黎先生,我們中國人有句諺語,老虎還有打盹的時候。大家從大不裡士一起過來,同處逆境,最應該相互幫助,不必客氣。」

    黎文政彎腰拾起一罐可樂,砰的一聲開了蓋子,汩汩地向洛亞頭上澆去,與他脖頸裡的血混在一起。

    「每個人都有弱點,他的弱點,就是固執地偏好可口可樂飲料。從艾吉凌晨發回的報告裡,我猜到是洛亞和他的手下,所以,提前給他準備了這些可樂,才會這麼容易得手。否則,做為昔日本拉登手下第一悍將,他、你、我三人說不定是誰先倒下——」

    黎文政發表了小小的感慨,但我心裡想的卻是:「如果有一天,我們兩個面對面地對決,能活著離開的又會是誰呢?」

    突如其來的殺人事件,讓剛剛合併起來的兩支小隊,一共只剩下四人,加上我和方星,恰好每人能分配到一輛吉普車了。在這裡,人的生命卑賤如草根,一個疏神,就有可能提前投入輪迴世界。

    兩堆篝火合成一堆,剩餘的三名隊員一直都在賣力地挖掘沙坑,把所有的屍體丟下去埋葬起來。他們三個一直都很不解,曾向黎文政提出:「把屍體丟在井裡,然後蓋上沙子不就行了?那該多省事啊?」

    這是最顯而易見的捷徑,聰明人都會想到這一點,但卻沒有人懷疑那些沙子具有的瘋狂吞噬能力。

    我和方星並排躺在一座帳篷裡,枕戈待旦。天剛放亮,她就按捺不住地爬起來,走出了帳篷,外面隨即響起了吉普車的引擎轟鳴聲。

    昨晚的一切都成了曾經的噩夢,黎明的綠洲顯得生機勃勃,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陰風也完全消失了。這是嶄新的一天,我希望能在井底發現什麼,哪怕是幾具白骨、一兩個骷髏也好。

    方星把吉普車開到井邊,解開車子底盤上的鋼絲絞索,大約有二十米左右。

    「沈先生,我們誰先下去?抑或是一起下去?」她站在井台旁邊,手上戴著褐色的鹿皮防護手套,脖頸上也早掛好了一支鐵青色的衝鋒槍。一夜沒闔眼,她卻依舊精神抖擻,長發緊緊地盤了起來,用許多黑色的夾子別在頭頂上。

    我覺得此時的她既熟悉又陌生,彷彿一進了這片波詭雲譎、動盪不安的大漠,她便成了一隻可以展翅高飛的神鷹,隨時都能煥發出搏擊長空的力量。與她相比,葉溪只不過是江南煙花三月的小燕子,經不起驚濤海浪、飛沙走石。

    「想什麼呢?」方星唇邊掠過一縷慧黠的笑意,耳垂上的鑽石耳釘被朝陽映得閃亮如星。

    我的確分神了,因為方星性格中勇敢堅毅的一面,帶給我全新的感受,我真的懷疑自己是不是愛上她了。

    「當然是我先下去——」我俯身向井底望著,把自己的胡思亂想掩蓋過去。一個男人,遇到困難時衝鋒在前是最自然不過的事,再強悍的女孩子也是需要有人溫柔呵護的。

    井底的沙子很平靜,目測情況下,看不出任何異常。有鋼索和絞盤相助,即使是陷入流沙裡,也能一步步攀爬出來,沒什麼可擔心的。除非下面早就埋伏著一隻巨嘴怪獸,人到了井底,便是到了它的嘴裡——我又分心了,似乎面對著怪井時,思想格外難以集中。

    黎文政全副武裝地出現在我們面前,脖子上的衝鋒槍、腰間的手榴彈、脖子上的防毒面罩,一切都能證明,他對下井探索的行動非常重視。

    在他身後,三名隊員肩上都背著毒氣噴霧器,每個人的情緒既消沉又緊張,只有噴霧器外壁上的骷髏頭圖案顯得分外詭譎。

    「沈先生,你最好能把這條鋼索也接上,免得長度不夠——」他從一名隊員肩上取下了一束鋼索,那是拆自其它吉普車絞盤上的,長度同樣為二十米。

    井口到井底的高度絕不會超過十八米,這是任何一個具有生活常識的人都能目測出來的,誤差在正負半米之內,怎麼會用到那麼長的鋼索?我突然發現,黎文政木訥的外表下面,隱藏著越來越多值得懷疑的東西。

    方星熟練地擰開搭接鋼環,做成了一條總長四十米的鋼索,全部拋入井裡。

    我站在井台上,活動著手腕、腳腕,做了幾個深呼吸,然後從方星手裡接過鋼索。

    「當心。」她仍在笑,但眼神裡的含義複雜,一切盡在不言中。

    「你也要當心。」我的話一語雙關,她一定會明白的。如果現場發生什麼異常變化,她的槍法應該能夠成功地以一敵三,完全控制住局勢。我對她很有信心,百分之百的信心。

    她伸出雙手,壓在我的手背上,垂下眉睫,嘴唇翕動了幾下,像是在誦念什麼咒語一般,隨即睫毛一挑,亮晶晶的眼睛裡柔情閃現:「去吧,上天會保佑你。」

    除了關伯之外,她是第一個深切關心著我的人,這個動作,讓我胸膛裡湧動著一團火一樣的溫暖。我忽然覺得有很多話想告訴她,最終卻只是淡淡一笑,一步跨入了井裡。

    井壁黝黑,水泥勾縫處非常工整,看不到有年久脫落之處。我不斷地用力吸著鼻子,希望能聞到與無情有關的氣味。沒有風,沒有聲音,這種情形,有幾分像是在老龍的莊園裡,隨任一師進入地下時的感覺。

    井筒筆直上下,這一點不太符合沙漠汲水井的常規。大部分水井具有上粗下細的弧度,以利於夏天的雨水收集,減少水流對於井壁的無規則沖刷。當初的挖井人不知是出於什麼樣的指導思想,竟然鑿了這麼一口油田管道一樣的水井出來。

    我刻意讓自己的下降速度放慢,十七米的高度足足用去了三分多鐘,腳尖才觸到井底。

    那些是貨真價實的沙子,我把全身的重量都懸在鋼索上,只用腳尖去劃動沙子,時刻警惕著有怪蛇、毒蠍躍出來攻擊我。

    井口上的人又打開了強力電筒,替我照亮了井底的任何一個角落。

    我只看到一片平坦的沙地,金黃色的沙粒鬆散地鋪開,如同佈景師的精心安排。昨晚的螢光棒毫無蹤影,很難想像,它們是如何被沙子吞掉的。腳尖觸到的地方,沙子能夠陷下去兩寸多一些,然後便有了足夠的承載力,直到我試探著放鬆雙手,牢牢地站在井底。

    想像中的怪事一樣都沒發生,我小心翼翼地走遍了這片直徑四米的圓形地面,終於放下心來,既沒有暗洞也沒有陷阱,這只是一口廢棄了的普通水井,毫無奇特之處。這樣的結果,令我大失所望,甚至開始懊悔不該那麼輕易地殺死了洛亞。

    「他說謊了嗎?無情跳下來之後,又去了哪裡?」我仰望井口,忖度著無情的行動路線。以她的輕功身法,墜落十幾米後跌在沙地上,應該不會受傷。接下來她會去哪裡?難道井壁上會有暗門嗎?

    「沈先生,下面有什麼情況?」方星大聲叫起來,在井壁上激盪起陣陣回音。

    我仰面擺了擺手,從口袋裡取出電筒,一步一步地繞著井壁轉動,不斷地伸手拍打著那些鐵青色的石塊。假如某些石塊後面存在隱秘的空間,一定會發出「嗵嗵」的回聲。

    白白浪費了十幾分種後,我再次失望了,井壁非常堅實,每一塊石頭都嚴絲合縫並且穩定不動。

    我彎腰抓起一把沙子,看著蒼白的沙粒從指縫裡迅速飄落,長吸了一口氣,壓制住煩躁不安的情緒,向方星叫著:「方小姐,給我一把鐵鍬,我想看看沙子下面埋著什麼。」

    如果井壁上沒有門,我的腳下會不會埋藏著一個地底入口呢?就像城市中的下水道井蓋一樣?從懂事起我就知道,世界博大無比,很多事都超出了人的想像力,只有不斷地多看、多聽、多想、多做,才會找到解決問題的那扇門。

    (第六部完,請看第七部《沙底迷宮》)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30
第一章 井底流沙

  


    「一點發現都沒有?」方星在井口關切地追問。

    我們不得不接受這樣的沮喪結果,因為井底只有乾乾淨淨的沙子,這是沙漠裡最不缺乏的東西。即使拿鐵鍬向下挖,也改變不了同樣的結果。

    「要不要我下來,跟你一起再搜索一遍?」方星是一個極具自信的女孩子,她認定了的方向,會一直走下去,直到獲得滿意的結果為止。這一點,跟我非常相似。

    我仰面搖搖頭:「不必了,方小姐,井底的面積一共就這麼大,我已經很仔細地檢查過,不可能有暗道。」

    黎文政也在向下望,不過他頻繁地翻著手腕看表,彷彿在等待著什麼。

    「黎先生,你有什麼看法?」我意識到了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無論如何,我們的搜索行動剛剛開始,有的是時間,他不該有焦急看表的動作。

    「沈先生,我想你該再向下面挖掘一段——」他的聲音突然提高了數倍,在井壁上引起了巨大的回聲,震得我的耳朵嗡嗡亂響。

    方星不滿地舉手阻止他繼續大喊大叫下去,就在那時,井壁一震,半空落下一層細密的沙粒,迷住了我的眼。

    「黎先生,你要幹什麼?那麼大聲,是想通知什麼人到這裡來嗎?」方星的冷笑傳來。她似乎從來都不知道「恐懼」和「退讓」是什麼,一直都從容而強勢,穩穩地獨當一面。

    黎文政等人和我們並非是朋友,而僅僅是暫時合作的關係,所以沒必要過份地容忍對方。她這麼做,深得我心。

    我低著頭揉搓眼睛,雙腳不知不覺下陷,滿地沙粒翻捲上來,倏的掩埋到了我的腳踝。

    「我的意思,咱們已經死了那麼多人,總要有個說得過去的結果對不對?你看,在這裡倒下的每一個人都會令老闆損失十五萬美金,我從他那裡拿薪水,不能不替他著想。」黎文政的口氣硬梆梆的,毫無謙讓之意。

    「哼哼,十五萬美金?你知道沈先生在港島的出診身價是多少,他的一條命又值多少?好了,懶得跟你解釋,現在我們撤出對古井的搜索,你喜歡怎麼玩就怎麼玩,只不過別把我們牽扯在裡面。」方星大聲冷笑,根本不給對方留半點面子。

    僱傭兵的性命是可以用大小不等的一個數字來衡量的,畢竟他們從進入這一行開始,就明白自己沒有明天,已經把生命賤賣給了別人。

    普通情況下,人站在沙堆上就會自然下陷,我現在眼睛無法睜開,只是交替抬起雙腳,用力甩掉鞋面上的沙粒,並沒有意識到這一變化的嚴重性。

    「沈先生,請你——」方星的話驟然停止,隨即發出一聲焦灼到極點的怒吼,「你的腳下,看你的腳下,快抓住鋼索,快抓住鋼索上來!」一邊大叫,她一邊用力地拍打著井壁,發出「啪啪啪啪」的悶響。

    落進我眼睛裡的沙粒至少有十幾顆,我勉強撐開眼皮掃視腳下,這才發現腳邊的沙粒正在呈一種浪花翻湧之勢向上急捲,彷彿有一隻看不見的巨型鼓風機在拚命吹動它們一樣。

    我迅速揮手,撈到鋼索,屈膝彈跳,已經離開沙地半米。

    「沈先生,快點——」井口上面只有方星在叫,黎文政和他的手下彷彿驚呆了,連最該發出的驚呼聲都聽不到。

    井底出現流沙的情況應該在我預料之中,因為根據此前的人文地理資料能夠判斷,這裡曾經出現過大規模的流沙。以我的輕功估計,正常情況下,絕對能夠逃離一切流沙層的困擾,而輕功卓絕如方星,就更沒有問題了。

    中國古代輕功中有「踏雪無痕水上飄」的至高境界,說起來神乎其神,其實只要天資夠好、後天夠勤奮,就一定能做到那一點。人類的潛能高深莫測,細究起來,正合了商界大亨們常說的「只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

    一分鐘之內,我雙臂發力,交替向上攀緣,很快離開流沙層約七八米高。

    方星鬆了口氣,以手加額:「謝天謝地,總算沒事。沈先生,你的眼睛怎麼了?這麼關鍵的時候,真是有點——」她的關心口吻讓我禁不住胸膛一熱。跟關伯在一起幽居慣了,平日只承受他粗枝大葉式的關懷,忽然有個方星這樣美麗無雙的女孩子如此關心,感受自然有天壤之別。

    「我沒事,只是不小心迷了眼。」我淡淡地笑著,把所有的感動藏在心底。

    「沈先生,你不該上來,那流沙下面肯定有什麼古怪。若是換了我,一定會深潛下去,探個究竟。」黎文政冷冷地開口,對我遠離那流沙層充滿了不屑。

    方星冷哼了一聲,不再理他,伏在井口,向我遠遠地伸出手來。

    眼睛裡的沙粒已經全部揉掉,這時候我才得以仔細觀察井底的形勢。沙粒的上翻頻率越來越快,像一鍋煮沸了的濃湯,不斷地發出咻咻的吐氣聲。

    「下去?黎先生高興,自己下去好了。」方星終於還是忍不住,低聲出言譏諷。

    我停在半空中,隨著鋼索的動盪輕輕旋身,若有所思地自語:「說得對,深潛下去,看那流沙裡會有什麼?」

    嘩的一聲,井口的方星驟然拔槍,直抵黎文政的咽喉。黎文政沒有動,但他的手下立刻舉槍,呈扇形戰鬥模式對準方星。

    「我們坐的是同一條小船,千萬別對沈先生施展催眠術之類的花招,我認得你,子彈卻不長眼睛。」方星緊盯著黎文政的唇,一字一句地警告他。

    她看得沒錯,那一瞬間黎文政的話的確隱含著催眠術的成分,也確實令我的思想起了一陣激盪。

    沙漠求生教科書上說,遇到流沙時唯一的辦法是迅速逃走,能避開多遠就多遠,千萬別試圖在沙子裡游泳。或許在黎文政這種僱傭兵的心目當中,別人的性命是最不值錢的東西,只有他的行動目的最重要。

    我喝止方星:「方小姐,不要衝動,大局為重。」

    這是在一望無際的大沙漠裡,團結協作的話大家都有活路,一旦發生內訌,只怕能在槍戰中逃命的,最終也會死於大漠。

    迄今為止,江湖上還沒有人成功地在流沙中潛泳過,畢竟人類賴以生存的氧氣無法從沙粒中獲得。我重新向上攀緣,很為無情而惋惜,假如洛亞說的是實情,她真的跳入這口井裡消失的話,也只能是葬身移動不止的沙海,屍骨無存。

    「唐槍是江湖上年輕一代的佼佼者,最終依然沒有逃脫葬身於盜墓生涯的命運。無情呢?為救唐槍而來,卻連哥哥的面都沒見到,恐怕臨終的一刻都會死不瞑目。」我的心情變得越來越沉重,因為自己協同方星一路趕來大漠,根本沒有太多把握找到他們。

    握住方星的手之後,我一躍上了井口,推開黎文政手下的衝鋒槍,低聲提醒他:「請告誡你的手下,千萬別冒然開槍。還有,我們似乎該暫時離開這裡,遷移到最近處的綠洲去。」

    昨晚一戰,死者眾多,整片綠洲已經變得陰氣森森,不適合我們再住下去。反過頭來想,無情等人屬於「無知者無畏」的那一類,明知道這裡死過很多人,發生過駭人聽聞的慘事,仍舊大膽入住,本身就犯下了難以救贖的錯誤。

    無畏,本身是一種堅忍不拔的良好品質,但因「無知」而「無畏」,則是近乎愚蠢木訥的行為,輕則送了自己的命,重則連累大家一起喪命。

    「不必了,既然秘密就在井裡,我會自己下去看看。沈先生,咱們先說好,假如有什麼意外發現的話,一切收穫全部歸我所有,沒有你和方小姐的份,怎麼樣?」黎文政不屑地昂著頭,彷彿對我及時撤退回來的行為十分蔑視。

    我微微一笑:「那當然,我很欽佩你的勇氣。」

    他戴著氧氣面罩,身後背著兩隻小型壓縮氧氣鋼瓶,已經做好了到流沙中游泳的準備。

    「那麼,請你跟方小姐退到車子那邊去,這裡由我的人負責。」他揮了揮手,以不容爭辯的決絕口氣向我和方星下令。

    我不再強辯,與方星對視了一眼,緩緩後退。

    「他在面罩的換風閥門處假裝了三層隔塵過濾器,運氣好的話,的確能在流沙中勉強呼吸。這傢伙,真夠拚命的——沈先生,我有種預感,黎文政這麼做,全都是為了自己,而不是所謂的完成某人交付的使命。」

    方星低聲冷笑,隨手抓了一把乾枯的野草,在手裡狠狠地揉搓著。

    以她的個性,如果黎文政真的有了收穫,她才不管什麼約定不約定的,勢必會下手奪寶。以這種隨意組合的團隊方式進入沙漠,本來彼此之間就沒有太多深情厚誼,一切以利益為主,隨時都會開始火拚。

    「沈先生,在想什麼?」方星聽不到我的回答,立刻追問。

    「我在想,無情去了哪裡?」沙漠裡珍寶再多,也無法觸動我的神經,因為大家到這裡來的目的絕不相同。他們也許是為了財寶,而我只想找到無情。

    方星沉默了幾秒鐘,忽然吐出一口悶氣,幽幽怨怨地問:「她是唐槍的妹妹,又不是你的妹妹——」

    我笑了笑,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

    她說的對,無情本來跟我毫無關係,但卻是唐槍的妹妹。我既然插手這件事,就一定要對唐槍有個交代。現在,他已經不知生死,雖然沒有託付過我什麼,我卻有責任完成他未競的事業,把無情安然無恙地帶回港島去。

    「假如是我或者葉小姐失蹤的呢?你會不會也奮不顧身地搜尋下去?」停了一會兒,方星揚手,掌心裡的草葉碎片如雪花般飄落。

    「會,誰叫我們是朋友?」我用了最婉轉的措辭回答她。不過我也知道,以她的江湖閱歷和輕功身法,沒有什麼難題能擋住她。

    方星臉上重新出現了微笑,拔出手槍,仔細地檢查著保險栓和彈夾狀況。

    「方小姐,選擇在這種情形下動手,並不明智。」我正色告誡她。

    「我不一定動手,但卻絕不會容許別人先向我動手。沈先生,關於越南黑道人物的稟性,我比你更清楚。」她將口袋裡暗藏著的三柄手槍全部檢查過一遍,打開保險栓,再輕輕地放回原處,「非我族類,其心必殊。所以,大家之間只能是赤裸裸的利用關係,誰先信任對方,誰的死期就要近了。」

    黎文政的身手很犀利,是我平生遇到的勁敵,我很懷疑方星有沒有絕對把握拿下這場暗戰。

    黎文政向這邊掃了一眼,沿著鋼索下井,身體很快從井口隱沒下去。

    「他們早有準備,也許一直都在期待流沙的出現。否則,他就不會在鋼索明明夠用的情況下,固執地要求接續上第二根鋼索,對不對?」

    這種懷疑早就存在於我的腦海裡了,只是沒有及時說出來而已。

    方星聳了聳肩:「對,我明白這一點,才會痛快地幫忙,看看黎文政到底搞什麼鬼。如果他夠幸運的話,就能摸清流沙的來處路徑,從而揭示井底消失者的下落。當然,他不在井上,其餘人不堪一擊,這或許是個下手的好機會?」

    她的身份是神偷飛盜,永遠不會像白道人物一樣遵循道德仁義的約束,想怎麼幹就怎麼幹,明目張膽地把自身利益放在第一位。

    我沒有出聲阻止她,在伊拉克北部這種戰火連綿的世界裡,正邪、善惡、對錯根本沒有絕對標準,畢竟黎文政等人也是雙手沾滿了鮮血的僱傭兵,槍口之下不知射殺過多少平民百姓。

    「三個人,三支衝鋒槍,嗯——沈先生,你想不想幫我?其實我很欣賞你的飛刀絕技,總希望能再次親眼目睹。」方星狡黠地輕笑著,不時地仰起脖子,連續做著直達丹田的深呼吸。

    大漠裡的乾燥季風不安分地吹過沙丘,一次又一次揚起細雨般的飛沙,在綠洲邊緣緩緩落地。昨晚激戰中死去的人,已經被就地掩埋,可以想像,他們的身體將會被沙地吸乾水分、變成乾屍和枯骨,然後一節一節地暴露在千里黃沙之下。

    殺人簡單,同樣,被別人所殺也很簡單,僅僅需要零點一秒的子彈破空時間而已。

    「我沒有動手的理由。」我冷冷地回絕了她。

    「我也沒有,但我知道,要活下去,就要不斷地肅清前路上的危險障礙,保證自己能平平安安地向前走。佛家有諺,善心動不了惡魔。在這個世界上,做豬牛騾馬的,即使懷揣十二顆善良之極的好心,最終下場,迎接它們的,也不過是屠宰台上的冷漠一刀。」

    她冷笑起來,眼角餘光瞟向古井。

    黎文政的三名屬下環繞井口呈三角形站立,手指始終不離衝鋒槍的扳機,而且是背對井口,警惕地戒備著外圍力量的突襲。

    我看看腕錶,黎文政已經下井五分多鐘了,始終沒有傳話上來。

    「他會不會出事?」我隱隱約約有點擔心,馬上舉步走向井口。

    大漠裡的流沙運行狀態分很多種,如果現場有測沙儀的話,沉入沙層之下,就能探知沙子是在進行與地球磁力線相同的正傳還是逆轉,還有沙層自身的旋轉牽引力有多大等等一系列數據。像黎文政這樣僅憑氧氣面罩就想進入沙海的舉動,魯莽而危險。

    「站住,停步。」其中一名槍手霍的舉槍,語氣生硬地吆喝著。

    「我要看看黎先生怎麼樣了。」我半舉雙手,示意自己毫無敵意。

    「不行,你不能過來。」三名槍手如臨大敵。如果沒有黎文政的授意,他們是不敢對我和方星持這種態度的。

    方星跟在我的背後,借助我的身體遮擋,應該很容易就能偷襲得手,只是現在還沒到火拚的時候。畢竟井下看得到的僅僅是滿地黃沙,還沒有寶藏的任何消息。

    「十五步內,我們就會開槍——」最靠近我們的槍手已經採取跪姿瞄準,臉色生硬如一塊灰色的石頭。

    我皺著眉停步,要取他們三個的性命易如反掌,但我真的沒有殺戮的理由。輾轉千里到達沙漠,我為的並非是拔刀殺人這種下三流的小事,如果單純想痛快殺人,港島該殺的人物已經足夠多了。

    「你們最好能低頭看看井下,別再出什麼意外!」方星嘻嘻哈哈地笑著,若無其事地向井口一指。那是引開槍手們注意力的最好辦法,但這種情形下沒有人會上當,對方不會給她拔槍射擊的機會。

    我們的右側是半人高的乾枯灌木叢,七步之外,還有一條已經廢棄的石砌水溝,深度約為半米,足夠做為臨時掩體。一旦槍戰發生,那裡將會成為我們的最佳隱藏地點。

    方星輕咳了一聲,拉了一下我的右臂,向水溝那邊努了努嘴唇。她的觀察力同樣敏銳,並且總是能跟我想到一起去。

    猝變就是在我回頭向著方星會心一笑時發生的,一陣颶風呼嘯聲瞬間充斥了我的耳鼓,還來不及回頭,半空裡激射著的細密沙粒便直捲到我臉上,打得肌膚火辣辣的疼。

    「不好了——」方星只說了三個字,沙粒已經灌了她滿嘴,痛苦地低頭乾嘔。

    我下意識地抓住她的左手,向右側灌木叢撲了過去。風沙來臨時,找到低於地面的掩體躲避,才是最佳應變策略。風很大,而且毫無方向地亂吹,瞬間便灌滿了我的衣領。此時,整個綠洲的天空都是灰色的,風沙呼嘯聲一陣近似一陣,臨近的灌木叢被連根拔走,飛向半空。

    「是沙漠風暴嗎?」方星狠狠地罵了句粗話,取出一隻小巧的望遠鏡向井口觀察著。

    進入沙漠後,我們每隔三小時便會收到阿拉伯地區聯合氣象站的天氣報告,今早的最後一次通告裡並沒有提及有風暴來臨的消息,所以這陣風沙來得非常奇怪。

    三名槍手的反應有些遲鈍,來不及找地方躲避,只能用力把住井口,企圖穩住身體。

    「我得過去,看看井下的情況!」我挺起身子,但立刻被迅猛的大風吹得身不由己地翻滾著,跌在方星身邊。第六感告訴我,一定是井底的流沙出了狀況,才帶動了異常的天氣變化。當然,這句話的因果關係也可以倒過來,是天氣突變才導致了流沙出現,就像地震前的井水異常上漲一樣。

    「沈先生,別冒險了,管它井底怎麼樣,死得反正是黎文政。」方星繼續觀察,頭也不回,幸災樂禍地冷笑著。

    我向前匍匐前進,不顧方星的態度。假如黎文政知道內幕,就更不能任由他死了,畢竟那是為數不多的線索之一。

    水溝的盡頭距離井口約有五步,我慢慢爬近,槍手們只顧保命,低頭閉眼,無暇顧及我的行動。

    我剛剛打算從水溝裡躍出去,井口裡陡然衝出一條灰色的巨龍,扶搖直上,停留在十幾米高的天空中,詭異絕倫地扭動飛旋著。其實那是井底激射而起的流沙形成的,比海面上的「龍吸水」現像更為恐怖。

    一名槍手仰頭大叫,但他的聲音隨即被沙粒湮沒。

    「那裡,那裡——」他艱難地舉手上指,繼續大叫。剎那之間,一陣風捲動著他的身體,也斜著飛了起來,一轉眼便陷入了灰沙深處,消失無蹤。

    我藉著水溝的遮掩,翻身向上看,半空中的流沙頂上,赫然是黎文政的身體。他平舉著雙臂,企圖穩住自己的身子,但流沙一直都在急速旋轉,他像漩渦裡的小舟,個人之力根本沒辦法對抗那種巨大的旋轉扭力。

    其餘兩名槍手慌亂地舉槍向上,但卻無法扣動扳機,因為流沙是不懼怕子彈的,像怪獸但卻不是怪獸。即便他們射完所有的彈夾,也無法救得了黎文政。

    不知什麼時候,方星已經爬到我身後來,此時附在我耳朵上大叫:「讓他們去死吧,留下咱們兩個,重新開始搜索。」假借大自然之手除掉障礙,是最輕鬆不過的事,更是黑道人物求之不得的「天助」。

    「噠噠噠噠」,槍手們的衝鋒槍響了,但多半是緊張情況下的誤射,子彈毫無目的地穿過了風沙長龍的中部,毫無效果。

    此刻的黎文政如一隻簡陋的風車,旋轉得越來越快。那種情況下,普通人的身體絕對無法承受,只怕連苦膽都要吐出來了。

    兩名槍手的命運和他們的同伴一模一樣,射完子彈的同時,身子也被席捲而去。

    「找東西蓋住井口,就能把他弄下來。」我在最短時間內發現瞭解決問題的辦法,井口旁邊就有吉普車,只要我和方星一起動手,便能推動它。

    「沈先生,我勸你不要救他,那對咱們沒有任何好處。」方星舉起望遠鏡,冷笑著向黎文政觀察,彷彿是在看一場精彩的馬戲。

    我有自己的打算,無需方星同意,馬上飛撲出去,在地上連續翻滾之後,抓住了吉普車的後輪。風沙從四面八方撲來,打得我無法睜眼,只能憑感覺摸索到吉普車的檔柄。突然之間,腳下的沙地一下子變軟了,沙子淹沒了自己的腳、腳踝、小腿、膝蓋。我努力地睜開眼,沙子已經將吉普車的四輪沒了過去,同時堆積到了我的腰帶以上。

    其實並非沙地變軟,而是井口瞬間湧出大量的浮沙,把我的身體埋住了一半。

    「方星,快過來——」我無法扭頭去看,但卻能夠迸發丹田之力呼叫著她的名字。如此洶湧的流沙逆襲過來,隱藏在水溝裡的優點蕩然無存,反而最容易喪命。

    方星大喝一聲,彈身而起,躍過了我的頭頂。她犯了個可怕的錯誤,不該飛身離地,被狂風所乘。如果不是我及時抓住了她的左腳腳踝,她也將被吹向沙漠深處了。費了好大的勁,我們才合力頂住了風沙,緊緊地抓住吉普車。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30
第二章 石室猙獰

  「謝謝,謝謝。」方星臉色大變,但身體剛剛站穩,便舉起望遠鏡向上觀察。

    風聲陡然消失了,我的耳朵裡出現了某種聽覺的真空,又癢又疼。那條沙龍也驟然低伏下來,向井裡回縮,黎文政的身體從我眼前一掠而過。他臉上不再有不可一世的倨傲,只有一大片難言的死灰色,雙臂機械地平舉著,任由沙龍拖著落向井口。

    我沒有時間思考,倏的向前撲了出去,左臂一振,攫住了他的右腕。或許我的思想深處早就做好了救他的準備,這才能夠迅速抓住稍縱即逝的微小機會。

    憑我的輕功和「千斤墜」功夫,百分之百能把他從流沙中拖出來,一起停在井口旁邊。這一點,我很有自信,但原本向下回收的沙子驟然一停,由下落轉為上升,把我也席捲進去。

    「沈先生,我來了!」方星飛撲過來,抓住了我的右手。

    可惜,我們兩個都算計錯了,那捲住黎文政的沙龍力量之大,超乎想像,如同一隻巨大的波輪洗衣機一般,把接觸到的任何東西都毫不猶豫地拖下水,統統攪在一起。

    現在,我緊貼著黎天的背部,胸膛與他的背包擠在一起。

    「我們……糟糕了……」方星勉強說了幾個字,身子轉動了一個角度,與我肩並肩地靠在一起。

    流沙再次發力噴向天空時,我極力睜大眼睛,把綠洲裡的一切盡收眼底。所有的沙子是從井裡湧出的,完全覆蓋了我們腳下的綠洲,淹沒一切,也吞噬了一切。

    很多時候,「人定勝天」是一句毫無根據的廢話,像現在的情況,我除了越來越緊地牽住方星的手之外,什麼都不能做,輕功更是無從施展。

    「沈……先生,這一次真的要……」方星的恐慌溢於言表。就在我們隱蔽過的水溝附近,沙地上出現了數百隻黑背毒蠍,密密麻麻地連成一片,很快便覆蓋了那輛沒來得及發動的吉普車。

    流沙瞬間跌落,我放棄了黎文政,雙手攬住方星的細腰,把她牢牢抱在懷裡。不到最後一刻絕不放棄,這才是我的處事原則。最後一個逃生的機會,應該是在我們三個落到井口附近時,把住井沿,然後向吉普車相反的方向急速逃離。

    人在流沙之中,一切聽覺、視覺都毫無意義,只能聽任腳下的浮沙捲動。終於,我的指尖觸摸到了堅實的井沿,立即反手搭住,硬生生地將下墜之力消去。如果能再給我稍稍喘息之機,或許就能帶方星離開。

    一道刀光驟然飄起,帶著黎文政冷森森的陰笑,直削我的腕脈。

    我的另一隻手仍然環在方星腰上,來不及招架,不得不松手,兩個人同時下墜。黎文政的反應出乎我的意料,畢竟我是為了救他才被困流沙的,在寶藏出現之前,我們之間沒有任何利害衝突。

    方星拔槍,不過我們已經身陷流沙,並且一直在無法自控中下墜,沙粒如流水般擠壓過來。我靠近她,摸索到她的嘴唇,然後深吻上去。被黎文政小刀所逼時,我預感到要跌入浮沙層,馬上做了一次深呼吸,運用「龜息功」儲存到丹田與羶中穴之間。現在,這一口長氣能夠支撐我和方星暫時渡過一劫。

    下落的過程持續了約兩分鐘,但我卻感覺時間彷彿運轉了兩個世紀,肺部空氣消耗得一乾二淨,瀕臨缺氧崩潰的邊緣。我的右手捧到了一根堅硬棍狀物體,本能地牢牢抓緊,再不放手。

    沙粒流動的速度漸漸放緩,我睜開眼睛,模模糊糊地看到前面是一條狹長的甬道,光線非常黯淡。

    方星向後一掙,兩個人的嘴唇一下子分開,同時狼狽地大口吸氣,無暇說出半個字,等於是在鬼門關前走了一個來回。

    「終於……終於沒……死,呵呵……呵呵……」方星仍有閒情大笑,搖了搖手裡拎著的一個背包,翻身躍上甬道。浮沙已經離我們遠去了,頭頂五米高處被一塊青色石板封閉,腳下則是另一個深不見底的井口。

    我跟在她後面踏上甬道,回身看看,救了我們性命的,是一隻巨大的石雕貓科動物,我抓在手裡的就是它的尾巴。這裡應該是甬道的起始點,除了那口深井和向前這條路,就再也沒有第三條通道了。

    「死裡逃生,還算不錯。」方星向井口張望了一下,翻動著那個背包,取出一隻強力電筒,向井下照著,後怕地皺起了眉,「這麼深?至少得有二十多米,真要落下去的話就徹底死翹翹了。」

    電筒的光圈落在井底時,我們能夠發現某種蛇蟲成群結隊遊走的跡象,一旦落下去,必定成了蟲蠆們的美餐。

    「感謝這只——黑貓?沈先生,它似乎不能稱之為貓,體型這麼龐大,跟獵豹一樣。」方星晃動著胳膊,袖口裡不斷地落下沙粒來。

    那隻貓科動物雕刻得非常傳神,雙眼灼灼地盯著甬道深處,伏爪躬背,尾巴直直地向後伸展著。它的身體被塗成了黑色,兩隻眼睛卻是血紅色,分外醒目,也將詭異的氣氛推向了極致。

    方星將背包翻轉,稀里嘩啦地倒出來一大堆東西,一個人翻檢著。

    我摘下腕錶,看著背面的指北針,分辨得出那甬道是東西走向,我們面對的是正西方向。

    「那是黎文政的背包吧?」我想到了方星的身份,在流沙四起的環境裡,偷黎文政的背包,屬於順手牽羊之舉。

    「對,他向你動手時,我便輕易得手。嗯,沈先生,你看這包裡竟然有壓縮餅乾和飲用水,似乎背包的主人是打定主意要在某個地方潛伏下來,這應該是單兵三天的用量。他下井是為了探測流沙裡的秘密,又怎麼會謹慎到先備好幹糧的地步?所以,我的結論是,他帶我們去的終極目標並非鬼墓,而是這片綠洲,或者說,就是這口古井。」

    方星不再笑嘻嘻地開玩笑,表情嚴肅,已經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她舉起一隻普通的不鏽鋼水壺,輕輕晃了晃,眉頭皺得更緊了。

    我確信甬道里暫時沒有危險之後,便蹲在那一堆東西前,想找找有沒有地圖之類的資料。

    「喔,真是個驚人的發現——」方星旋開保溫杯的銀色蓋子,露出中間結著白霜的雙層玻璃內膽。隔著玻璃,我看到一隻紫色的小瓶,躺在一大塊醫用藥棉中間。

    「沈先生,你該知道這是什麼?」方星用指尖拂去了玻璃上的霜雪,露出「美國亞佛里亞兵工廠」這行英文名字來。

    那個名字曾經頻繁出現在全球各國的紙媒上,並且與「生化武器」牢牢地聯繫在一起。在海灣戰爭的末期,它幾乎成了後者的代名詞,被阿拉伯世界的輿論所詬病著。

    我小心翼翼地接過保溫杯,凝視著那隻小瓶:「我知道,是被生化專家們命名為『死神探路者』的生化毒藥。二零零零年研製成功,次年投入使用,據說其恐怖效果令它所有的前輩們黯然失色,一毫升藥液就能殺死十頭非洲象或者是十隻尼羅河巨鱷。」

    「死神探路者」屬於紅龍手下的部隊專有,其作戰目標是進攻巴格達的聯軍飲食鏈,不過並沒得逞,與之前報紙上大肆宣揚的「逆轉戰爭的神藥」這一尊貴稱號相差甚遠。

    黎文政的背包裡藏著劇毒證明什麼?是說他準備投毒還是已經投毒完畢?這麼多藥水,無論流落到哪個城市,都可以說是滅頂之災。

    背包裡還有一盤柔韌之極的鋼絲,屬於單根載重量超過二百公斤的一級品,是很多登山運動員的摯愛。除此之外,還有打火機、遙控液體炸彈、水下微型手槍、登山靴等等,唯獨沒有地圖。

    真正的高手會把地形路線記在心裡,無需借助於紙上的數據。我一直把黎文政當作高手,但現在他應該是墜入了下面的深井,下場凶多吉少了。

    方星直起身,疲憊地搖搖頭:「什麼發現都沒有,我們要不要向甬道盡頭趕路?」

    我輕輕點頭:「後退無路,咱們也只能向前走了。」

    流沙的行動方式非常古怪,既然能把我們帶到這裡,是不是無情和其他人就在前面。當然,前提是他們必須也能抓住這個非貓非豹動物的尾巴。

    我收好了那隻背包,斜挎在肩上,自然而然地向方星伸出手去。困境之中,兩個人牽著手的話,能夠彼此給予溫暖和勇氣,這是長途旅行者的最基本常識。

    「想不到,最渴望跟你牽手的時候不能如願以償,第一次牽手便是這種凶險詭譎的環境——沈先生,咱們究竟是有緣呢,還是無緣?」方星牽動嘴角,勉強地露出微笑,但眼神中更多的是困惑和迷惘。

    「中國人喜歡說『天無絕人之路』,你相信這句話嗎?」我輕握她冰涼的指尖。

    「當然。」她笑著點頭,向遠處眺望著。

    「我的飛刀,你的短槍,還有兩個人加起來的無限智慧,似乎沒有什麼能擋住咱們向前,對不對?」我知道,有時候人最需要的是勇氣,無論是自己心裡生出來的,還是別人給予的,只要有勇氣,就能重新迸發生命力。

    我是醫生,瞭解別人的心理活動是入門的必修課之一,此刻從方星的神情上,就能明白她的心思。

    方星一笑:「走吧,說實話,我知道你的飛刀勝過很多人的快槍,唯一不解的是既然你擁有那麼高深的武功,何苦匿居港島一隅做醫生?像我一樣闖蕩江湖、快意恩仇不好嗎?」她說得很簡單,但很多江湖人根本是不快樂的,只能在善惡之間勉強浮沉,找不到生命的彼岸。

    我不在江湖,但我永遠理解「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痛苦。

    甬道寬有五米,高度超過我的身高兩倍,接近四米,四周全都是跡近黑色的石壁。

    我看不到地面上的石頭有人工鋪砌的痕跡,整條甬道倒像是在一座大山的半腰上穿鑿出來的,截面四四方方,整整齊齊。

    以自由落體的速度乘以在流沙中跌落的時間,大致能夠得出這條甬道距離地面在三百米左右。要想在大沙漠裡挖掘條地下隧道出來,耗費人力物力極多,並且時刻有坍塌的危險。現在,我們站在一條堅硬的石質隧道里,總算沒有這種擔心。

    「三百米深度——要想重回地面上去,似乎不是件容易的事。」我考慮得越清楚,便越覺得困難重重。

    向前走的過程中,我仔細地計算著時間,以此來印證步行計數的準確性。我需要儘可能地保留一些資料,以找到更容易脫困的辦法。

    很快,我們便前進了一千步,什麼都沒有發現,只是空氣似乎污濁了些,如同走進了一個人聲鼎沸的菜市場一樣。

    方星再次皺眉:「沈先生,我似乎聞到了人身上的汗味,非常多的人身體出汗後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嘔。」

    那種氣味也充斥著我的鼻子,但我寧願相信那是一種錯覺,畢竟我們現在是處於百米深的地下,不可能出現那麼多同類。不過有一點很令我們感到奇怪,那就是在前進過程中,我們誰都沒有呼吸滯澀、缺氧憋悶的感覺。

    如果這是一條具有通風換氣系統的防空通道,那就不足為奇了,偏偏它不是。

    又走了十幾步,方星忽然抱著胳膊停步:「沈先生,據我所知,紅龍為了抵抗聯軍方面的穿透式炸彈襲擊,經常與貼身部下躲在高強度防空洞裡過夜,一旦情況不好,隨即轉入階梯式的深度堡壘裡。咱們看到的,會不會就是紅龍築好的防禦堡壘?」

    她的臉再次變得蒼白起來,孤立無援的情況下,對方如果暗中下手,我們只能夠殺死最初的幾十人。

    我考慮了幾秒鐘,緩緩地搖頭:「聯軍最終佔領巴格達後,紅龍的人馬已經徹底潰散,不會再有任何抵抗力。時間過了這麼久,就算這裡是陷阱,也不過是棄用的廢墟罷了,沒有擔心的必要。」

    紅龍的失敗屬於「兵敗如山倒」式的連鎖反應,當他的親信部隊一槍不發撤離巴格達時,基本已經宣告了大勢已去。假如我們進入的是他們的地下秘密掩體,估計也是空無一人的,沒有什麼可怕之處。

    我們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一件「好事」——假如紅龍的人馬四散潰逃的話,那些確確實實存在的金錢寶藏呢?豈不成了沒有主人的死物,可以隨意地被第一個找到者處置?

    「寶藏?」方星的眼睛立刻亮起來,不再東張西望,專心致志地向前趕路。

    她是飛賊,天生對金銀珠寶、鈔票古董感興趣。一旦有寶藏現身,她會不遺餘力地去偷、去搶,使之成為自己的囊中之物。

    我稍稍駐足,回頭向來處觀望,那隻黑體紅眼的怪獸已經消失在昏暗裡。正是因為它的存在,我才不敢輕易下「這是紅龍巢穴」的結論。怪獸與現代化軍隊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件事,出現在地下堡壘裡的可能性不大。

    「沈先生,快走啊?」方星越走越快,不得不停下來等我。

    我搖頭苦笑:「方小姐,你名下的財產已經足夠多了,為什麼仍然對寶藏唸唸不忘?」

    據黑道消息靈通者透露,方星的大部分財富都存在瑞士國際銀行裡,截止到二零零五年,已經是一個令許多小國總統咋舌的天文數字。終其一生,都無法將它們揮霍完畢。

    「錢,總是越多越好,不對嗎?」她用最通俗的答案回應我。

    「紅龍的寶藏,並非人人都有資格染指的。方小姐,我並不認為你能找到並帶走它們。」我希望能給她兜頭潑一盆冷水,讓她浮躁的心冷靜下來。當聯軍佔領巴格達,全城通緝紅龍餘黨時,也對那些消失的寶藏做了最秘密的調查追蹤。

    毫無疑問,戰爭開始後,聯軍的軍費開支一直都是個龐大的赤字。親美國家聯盟中曾經發起過為聯軍捐贈軍費的活動,只解了燃眉之急,剩餘部分直到今天都是一筆無法清算的爛賬。

    現代化戰爭,像一隻焚燒金錢的爐子,每一天的財富消耗量都要以十萬美金為單位計算。

    由此,國際觀察家得出結論,假如美軍能夠找到紅龍寶藏的話,將會彌補一部分軍費開支。樂觀估計,那筆寶藏全部拍賣變現後,不但能夠抵銷軍費開支,更有餘力投入到巴格達的戰後重建中去。

    唐槍旅居伊拉克這麼久,除了探索鬼墓之外,也有染指寶藏的意思。

    金錢是世界上最奇怪的東西,能令七十二行的人高手人人動心,爭先恐後地向這條船上擠,如同飛蛾撲向燭焰一般。

    飛蛾撲火,自取死路,而聰明機敏如唐槍那樣的盜墓高手,卻也始終跳不出這個名利的大圈,終將要埋骨黃沙。

    「喂,沈先生,寶藏在不在還是個未知數,何必想那麼多?」方星揶揄地大笑。

    我瞄了一眼手腕上的指北針,不接她的話頭,大步向前趕。

    在沙漠裡修建隧道是一項浩大的工程,每延長一米都是耗資巨大的,不過我們腳下的甬道卻像是永無盡頭似的,筆直向前。

    地面上依舊乾乾淨淨,像是剛剛被吸塵器打掃過,並沒有流沙侵襲過的痕跡。

    方星忽然記起了什麼,唇邊露出一抹微笑:「沈先生,假如發現紅龍寶藏的話,咱們怎樣分配?」

    我被她逗笑了:「什麼?你的意思呢?黑道上坐地分贓那一套手法,你不是最熟悉?」

    她狡黠地兜了個圈子:「其實,你對金錢沒有太多的貪婪慾望,也自居清高不肯公然掠奪財富。那樣,一切事情交由我來處理,你敬候佳音,淨分三成如何?」

    我嘆了口氣,不予作答。

    朋友是朋友,生意歸生意,看來方星永遠能清楚地區分這一點。

    「沈先生,我曾在兩伊邊境待過一段時間,對本地的黑道勢力和政府力量有過深入的瞭解。所以,別人辦不到的事,我總會有門路擺平,這是我最大的優點。我知道你心裡記掛著自己的朋友,但人在江湖,朋友得關照,錢財也得攫取,對不對?」

    她誤解了我的意思,才有這樣的總結。

    我緩緩搖頭:「方小姐,紅龍的寶藏是不祥之兆,你喜歡就全部拿去,我只想找回無情和唐槍。在我眼裡,朋友永遠比金錢重要,朋友有難,就是豁出半條命去,也得傾力相救。」

    這麼多年的港島生活,唯一談得來的就是唐槍,而且他從全球各地的大小墓穴裡得到好玩的東西后,第一個電話通知的也是我。我們之間的友情,更像「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寫照,絕非酒肉朋友。

    方星哈哈一笑,顯然對我的反應並不滿意。

    不知不覺中,我們向著正西方向前進了三公里之多,甬道仍然沒有盡頭,前後都被無言的昏暗籠罩著。

    再向前,甬道左右的牆壁上出現了線條簡單粗糙的圖像,連綿不絕地向前延伸。

    方星揚著手臂大叫:「終於有所發現了,快來看,沈先生!」

    圖像是人類生活留下的證據,發現這些,最起碼可以證明有人在甬道里生存過。

    她迅速瀏覽著兩旁的壁畫,不時發出倒抽涼氣的嘖嘖聲。在我的左手邊最近處,是一個被綁縛雙手的奴隸將自己的頭伸進一隻怪物嘴裡的場景,旁邊地上擺著大片大片的祭品。可以大概判斷,這些圖像記錄的是某種神秘的祭祀活動。

    在阿拉伯世界裡,經常有野蠻閉塞的民族依舊執行著人肉祭祀的習慣,每年都會向族人崇拜的圖騰進獻處女,以求得生活的平安。其實廣義延伸地想,全球各國哪裡都有這樣的邪教,永遠生活在古老的圖騰崇拜中,延續著這些在外人看來愚蠢而醜惡的活動。

    「沈先生,這些畫的主角都是那個又大又怪的貓科動物,每一張都很噁心恐怖,到底會是什麼人留在這裡的呢?」她從頭看過去,不時地停下來唉聲嘆氣。

    的確,所有壁畫表現的中心是那隻怪物,而各種各樣被縛著的人類,則是它的點心食物。

    甬道無盡,那些壁畫也迤邐拖沓地一直向前延伸著。

    方星的膽量真是不小,一張不落地看過去,表情漸漸的波瀾不驚,不再發出驚嘆。

    「方小姐,前面會是什麼地方,你有沒有預感?」我不得不提醒她。送羊入虎口的賠本生意我是不做的,按照指北針上的顯示,我們正在趕往鬼墓。

    失去了重武器、吉普車和黎文政等人的幫助,我們兩人即使進入鬼墓,都不會有太成功的結果。更何況有這些詭異的壁畫為戒,前面潛藏的危險是能夠估計到的。

    「是一個很危險的地方,但人生豈不就是一場豪賭?成則王侯,敗則草寇,非此即彼。沈先生,這一次我把所有的賭注壓在你的飛刀上,你該不會令我失望吧?」方星在刻意隱瞞自己的真實目的,裝出毫不在意的樣子。

    我聳聳肩膀:「死是很容易的事,不對嗎?唐槍、無情、黎文政或許就是咱們的榜樣。方小姐,如果你沒有一個正確的態度,咱們還是不要向前走了。」

    「奔寶藏而來,為寶藏而死」——這是很多盜墓者的悲劇下場,唐槍的朋友、同門、弟子死於盜墓的十之六七,已經是相當驚人的數據。我不想讓方星重複那些,畢竟她深得關伯喜愛,並且是這麼多年來唯一讓關伯誠心接納的女孩子。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31
第三章 黑貓與無情

  「別人失敗了,並不代表我無法成功。沈先生,有時候信心會決定勝敗成果,你同意這句話嗎?我必須要向前走,必須探明這條甬道的秘密,必須揭開鬼墓的謎底——」她的語氣冷靜而篤定,帶著「不達目的絕不回頭的」決絕。

    我不想爭辯下去,只能提高警惕,繼續前行。

    兩個人向前走了三個多小時,竟然還沒到達甬道盡頭,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因為挖掘這樣一條地下通道所需的要素已經超出了伊拉克人的力量,除非通道是上古時代就存在的,只不過被紅龍的人馬意外發現罷了。

    「那麼,圖畫是誰留下的?古代阿拉伯人,還是被聯軍追殺得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共和國衛隊師人馬?」我的思想被這些問題攪得越來越糊塗,既想早一步看到盡頭,又怕盡頭是條絕路,徹底地斷了我們求生的念頭。

    兩側的壁畫越來越複雜,漸漸地出現了大量的黑貓,保持著各種各樣的動作。留下圖畫的人筆畫雖簡單,但意境卻極其深遠。他用大量濃重的筆觸描繪那些黑貓的各種動作,反而對人的描畫越來越粗糲,很多時候竟以隨隨便便的一條曲線來代替。

    我大約每隔半分鐘就看看指北針,生怕落入循環路徑的陷阱裡。

    中國古代的奇門陣勢最擅長以絕對優勢的兵力困住對方的統兵大將,然後發起旋風一樣的突襲,斬將騫旗,決勝千里。所謂的「奇門遁甲術」有相當深的隱蔽性,我就是擔心當初建造或者改建這甬道的人,特意設計下偽裝路徑,讓我和方星白兜圈子。

    又走了一個多小時,方星終於停步,捶著自己的小腿長嘆:「沈先生,咱們休息一下吧,我都快要累死了。」

    前後我們共行走了四個多小時,路徑又是如此筆直,所以我感覺已經到了鬼墓附近。如果甬道繼續前伸,差不多就會插入古墓裡去。

    一念及此,我渾身唰的驚出了一層冷汗:「這裡會不會是鬼墓曾經的出入口?」

    關於鬼墓的種種傳說也一起湧上腦海,如果黑貓代表的是某種邪惡的力量,在大量的圖像引導下,我們正是向著鬼墓的核心而去。

    「能不能把背包裡的水袋給我?」方星席地而坐,向我伸出手來。

    我放下背包,取出那隻黑色的橡膠水袋,拔出塞子後,先仔細地嗅了嗅,才小心地交給她。

    「沈先生,是不是做醫生的,在任何方面都很謹慎?你看,水袋和壓縮餅乾是黎文政親自背著的,應該不會有事——」方星對我的謹慎不以為然,舉起袋子喝水的時候,目光不住地向四面逡巡著。

    甬道里沒有燈光,但四面的石頭能夠發出一種昏暗的白光。植物學知識告訴我,石頭表面附著有一層微光苔蘚,可以在極度黑暗中製造出白色的螢光,其工作原理與磷光鬼火近似。所以,我早就把電筒關了,仔細地放在背包裡。

    「這條路通向哪裡?老實說,我覺得它正在帶領我們走向鬼墓——」她抹著腮邊的水珠,皺著眉苦笑。

    「你也有這種感覺?」我不想掩飾自己的驚詫。

    「從美國海軍陸戰隊的朋友那裡,我得到一些伊拉克殘兵敗將的口供,其實在巴格達被攻陷之前,運送寶藏的車隊便出發了,目標直指鬼墓。沈先生,當十個人如此供述時,別人可以不信,但幾百戰俘一起這麼說,幾乎已經揭示了事實真相。寶藏一定會在鬼墓裡,千真萬確就在那裡,只不過是以一種媒體不知道的方式存在。」

    方星的口氣非常堅決,已經認定了寶藏的埋藏地點。

    我淡淡地笑了:「可是,另外幾個全球知名寶藏的例子可以說明一些問題,人人都知道寶藏存在,個個都相信寶藏埋藏在地球的某一點上,但幾十年的發掘過程下來,由頭至尾,誰都沒看到寶藏的影子,哪怕是一個金幣。譬如希特勒寶藏、日本山下奉文大將寶藏、百慕大運金船寶藏、西西里外島黑手黨寶藏……這種例子舉不勝舉,只能活躍在傳奇作家的電腦鍵盤上,對於現實世界裡的探險家而言,毫無意義。」

    以上幾個例子,突出地說明了這樣一件事:我們生活在一個三維立體空間,僅憑地球上的一個經緯度坐標交叉點去尋找寶藏,簡直是失之毫釐、謬以千里。

    「我知道。」方星點點頭,應該是非常同意我的觀點。她很聰明,能夠從別人的話裡舉一反三,「經緯度的交點只能表示一個地表位置,卻無法表示出寶藏的掩埋深度。沈先生,你舉的例子已經被全球探險家參詳過,比如百慕大運金船的案例,人人都明白大船沉沒時的海面坐標,傾盡人力打撈,卻連大船的影子都沒找到。」

    跟她這種聰明人談話,的確能省不少力氣。食物和飲用水有限,我們很應該節約體力,節省補給,因為根本不知道何時才能獲救。

    我聞到一股淡淡的怪味,很像高純度汽油的味道。不過這是在百米深的地下,怎麼可能有汽油存在?

    「紅龍的寶藏,與那些傳說已久的陳年舊事不同。現在我們可以明確知道運寶車隊的前進路線,明確探知寶藏的數量,當車隊一夕之間消失的時候,絕不會離開鬼墓太遠。如果說古代寶藏之中含有太多以訛傳訛成分的話,這次的紅龍寶藏則徹底杜絕了同樣的弊端。新鮮、真實、詳盡的數千條資訊,都令寶藏無所遁形。」

    方星繼續著自己的分析,突然抽動了一下鼻子。

    「汽油味?」我揚了揚眉。

    「對,一股淡淡的汽油味。唔,讓我來分析一下,我們已經接近鬼墓,紅龍的運寶車在沙漠裡消失。兩件事相連,是否可以認為——」

    我微笑著搖頭,因為這樣的解釋太牽強附會了。做為一個探險家而言,雖然提倡要「大膽地假設、小心地求證」,但她的假設卻僅憑臆測,不足為信。

    「在這條甬道里——」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向來路上張望著。

    我們的視線只能到達三十步距離,再向外去,只有一片昏暗。

    「不可能憑空產生汽油味,一定是某些車輛就停在我們附近,然後產生了這種氣味。」她站起身,猶豫了一下,陡然向前衝去。

    我拎起背包跟在後面,只是她的輕功比我略高,並且起步在先,所以幾秒鐘內便把我甩下,一個人遠遠地衝進了昏暗中。

    運送寶藏的車隊消失那件事,本身就存在著相當大的硬傷。寶藏卸下,車隊自動返回就好了,根本沒必要把運寶的人全部消滅,那是最不明智的行為。畢竟留下吉普車毫無用處,倒不如悉數遣送到巴格達以南的戰線上去。

    正是因為方星的自信,我才會一直沿甬道走過來,從未動搖過。

    「方小姐,方小姐——」我縱聲大叫,回聲在甬道里擴大為一波又一波聲浪,震得自己幾乎耳聾。

    她根本沒有回頭,我只好放滿腳步,緩緩前進,隨時保留著拔刀飛射的姿勢。

    粗略估計,我們在奔跑中又前進了一公里多,已經完全不見了方星的蹤影。我緩緩停下來,額頭上已經滲出了大顆的汗珠。兩側石壁上的黑貓形像越來越多,甚至出現了十幾隻黑貓聚在一起爭食嬉戲的場景。

    「如果唐槍在這裡的話,是不是也會表現得跟方星一樣?」我苦笑著自語。鼻子裡聞到的汽油味又加重了些,肯定是從前方飄來的,這也是方星一路狂奔的動力之一。

    一聲呻吟陡然傳入了我的耳朵,軟弱無力,就在右前方位置。

    我吃了一驚,向側面閃身,緊貼在石壁上。那種聲音只響過一次,接下來便寂然無聲了。

    「方小姐?方小姐?」我試探著低聲叫了兩次,但沒有回應,而且仔細分析那聲音,也不是方星的動靜。

    「有人在那裡?」我小心地緩步前行,五十步之後,前面竟然出現了一條向右的岔道,與向前的甬道截面尺寸完全相同。當方星的輕功施展到極致全力奔跑時,或許會放棄岔道,一直前進,那麼會是什麼人在呻吟?

    我稍稍猶豫,無聲地折進岔道,速度越發放慢。

    「哦——」呻吟聲又響起來,這一次我分辨出那是一個女孩子的聲音。

    「無情,是無情?」我的心情一陣激動。如果她也是被流沙捲進來的,極有可能被那怪獸的尾巴所救,折進甬道里來。鬼墓之行的目標就是尋找她,現在終於有眉目了。

    這條岔道亦是相當平坦,兩側牆上同樣畫滿了各種姿勢的黑貓。岔道盡頭是一面冷冰冰的石壁,一個三米直徑的井口就出現在石壁前面,也即是說,不明路徑的闖入者急奔之下,最容易墜入那口井裡。

    我靠近井口,倏的探頭下望了一眼,馬上再縮回來。

    那口井很深,井底有微弱的電筒光圈,光圈側面坐著一個身材瘦小的人。

    「是誰?」井底的人有氣無力地叫起來,似乎觸動了自己的傷口,緊接著呻吟起來。

    「喵嗚——」不知何處,傳來幽長的貓叫聲,起初僅是一隻貓在叫,漸漸的四面八方都出現了叫聲,連綿不絕,先後呼應著。

    「唉,又出現幻覺了,難道我在臨死前,都見不上哥哥一面了?老天,你何苦如此作弄我們兄妹倆?嘿嘿,嘿嘿嘿嘿——」她突然激憤地冷笑起來,聲音驟然提高,「大不了,這六顆炸彈一起引爆,讓大家一起升天好了。什麼鬼墓,什麼紅龍寶藏,全都炸它個人仰馬翻的,誰也別想獨吞!」

    那的確是無情的聲音,知道她還活著,我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了一半。

    「無情,我是沈南,你別怕。」我沒有冒然探出頭去跟她打招呼,以免她在情緒激動下開槍射擊,造成不必要的誤會。

    井底的人先是屏息靜聽了十幾秒鐘,然後「噢」的一聲歡呼起來:「什麼?沈先生,真是是你?真的是你?我不會是在做夢吧?」

    我慢慢探出頭,微笑著向她揮手。

    無情將電筒的亮度調到最大,照在我臉上,隨即「哇」的一聲號啕大哭,像是迷途的孩子忽然看到了親人。

    那口井的深度在十米上下,我施展壁虎游牆功下到井底,腳下踩到一些軟綿綿的東西,卻是十幾條被斬成兩半的灰蛇。

    無情的頭髮亂糟糟的,臉上被淚痕沖得七零八落,早就看不出原先聰明伶俐的樣子,倒像是整天窩在天橋下討飯的乞丐。她跌坐在地上,雙腿無力地蜷曲著,懷裡抱著一隻看不出顏色的背包。

    我取出水袋,慢慢遞到她手裡。她的嘴唇已經多處乾裂,嚴重的地方早就爆開了一層恐怖的白皮。

    「見到你,我就什麼都不怕了。」她揮袖擦了把臉,貪婪地喝了兩大口水,眼淚重新滾落下來。

    「我會帶你離開,不要怕。」我靠過去,溫柔地把她摟在自己懷裡。

    她的雙肩無聲地顫動著,眼淚立刻打濕了我胸前的衣服。這個擁抱來得自然而然,相信換了唐槍在這裡,一定也要給她一個最溫情的擁抱,安撫她受創的身心。

    無情的雙腳已經折斷,前額、胸部、肘部都有嚴重的撞傷。黎文政的背包裡帶著繃帶和鎮痛噴劑,我先替她簡單地包紮了一下。

    「我跳到那井裡,突然遭遇了流沙,然後落進甬道里來。一個人走了好久之後,前面出現了一隻黑貓,我以為跟隨它就能找到出路,便發力追趕,進到這段岔道里來。光線這麼暗,我收不住腳,直撞到石壁,然後跌下來。」

    無情有些羞愧,更為嚴重的是,她已經缺糧缺水超過四十八小時,再熬下去,必定是死路一條。

    事實上,我也聽到了貓的叫聲,只是無法清楚地分辨叫聲來自何處。

    「為什麼要跳到綠洲的那口井裡?無情,你知道那井裡的秘密,對不對?」我取出手帕,輕輕地給她擦臉。現在,我又記起了黎文政,他固執地要下井察看,應該抱著相當明確的目的。

    「那口井,其實就是鬼墓的一個入口,沈先生,我不想瞞你,這個秘密,只有哥哥和冷七知道。他曾計劃過,要修建一條簡易的地下纜車系統,打通進入鬼墓的路徑後,把可能存在的寶藏悄悄運出來。我是第一次到這裡,但他曾用電子郵件傳給我一張簡單的甬道路線圖——」

    無情忽然閉嘴,澀聲苦笑起來。

    毫無疑問,她得到的路線圖與甬道的實際情況根本不相符,否則也就不至於跌到這裡來了。

    「他們呢?有沒有再跟你聯絡過?」我對唐槍的設想很是佩服,他屬於那種「異想天開」但往往能收穫正果的人,一切奇思妙想都是建立在豐富的江湖閱歷之上。冷七曾是江湖盜墓者排行榜上前一百名之內的人物,但他遇見唐槍後,被對方的技藝和智慧深深折服,自願做對方的副手,忠心耿耿。

    所以,我始終相信,唐槍在中國的現代盜墓史上一定會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沒有,衛星電話的信號不可能傳到這裡來,並且綠洲裡的流沙產生了某種很強大的電波干擾,我一闖進來就變成沒頭蒼蠅了,找不到方向。」無情的回答入情入理,但我卻不知不覺起了一絲懷疑。

    她並非一個人到達綠洲的,隨行的其他人去了哪裡?

    現在,我隱隱地有種預感:「幾乎所有人對於鬼墓都有自己的獨到認識,唯獨我是置身事外的,單純為救人而來,對紅龍的寶藏沒有太大興趣。」

    在港島閉門不出的逍遙日子裡,關伯曾對我講述過幾十遍他那些叱咤風雲的江湖歲月。我卻從這些打打殺殺、水火光影的燦爛裡,看到了風光背後說不盡的心酸慘烈。高處不勝寒,財帛要人命,以上兩句就是我對江湖的認識。

    紅龍的寶藏一旦露出行藏,阿拉伯世界的腥風血雨就真的開始了。

    「沈先生?」無情察覺了我的走神。她靠著井壁試圖站起來,但腳踝傷得太重,根本無法用力。

    我攙住她,把電筒的亮度調到最高,仔細地環顧著井底。毒蛇和蠍子都死於無情的刀下,我們腳下只有光禿禿的石頭,看不出任何異樣。

    無情並不知道那甬道最終通向哪裡,她的行程起於綠洲井口,終於這個毫無意義的古井,連正常的探索都沒來得及展開。我背起她,以「壁虎游牆功」爬上井口,重新站在甬道里。接下來,我們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去尋找方星,合在一起,才能想出脫困的辦法。

    「你有沒有聞到汽油味?」我大步向前走,無情的身子很輕,很柔軟,老老實實地伏在我的背上。

    「聞到過。」她乖巧地低聲回答。

    「那麼,這個甬道里一定有我們的同類來過,並非屬於魔鬼獨有。你的傷很重,必須得到大一些的醫院去治療,兩隻腳踝都已經嚴重挫傷了。」我明確告訴她事情的嚴重性,不敢大意。

    女孩子把自身的美麗看得比命還重要,如果落下跛足、瘸腿的毛病,她這一輩子也就毀了。

    「可是,我得找到哥哥,他一定是失陷在鬼墓裡。那是我唯一的親人,他死了,我也不想單獨一個人活著了!」無情的體力正在恢復,說話的聲音也高了不少。

    「你確定他在這裡?那麼冷七呢,又是遭到了什麼人的追殺?無情,現在的局面非常糟糕,你不如聽我的話,先退出沙漠,等到形勢穩定了,再重新回來。」

    戰爭結束後,伊拉克的東北、正北、西北三面的黑道勢力成犬牙交錯之勢,很多人臨死都不知道開槍者屬於哪派人馬。冷七曾受人追殺,但他又拿不出明顯的證據來指認行兇者的罪行,所以才會一路逃亡下去。

    「黑貓——」無情陡然大叫,貼著我的耳朵向前一指。

    十步之外,一隻肥大的黑貓伏在甬道的一側,兩隻碧油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們。「喵嗚」,它叫了一聲,抖了抖脖子上油光順滑的黑毛,掉頭向前跑去。

    「就是它,引著我跌入了井裡。沈先生,要不要追上去?」無情躍躍欲試。

    我加快了腳步,但始終都在提高警惕,免得墜入陷阱。方星始終沒有發出什麼告警信號,令我無時無刻不在懸著半顆心。

    在這種暗無天日的甬道里,黑貓靠什麼生活?沙漠地鼠,還是捕食蛇蟲?如果能將毛色養得那麼光滑明亮的話,一定得有相當豐富的食物。

    汽油味時有時無,刺激著我的嗅覺,更成了我最納悶的一個疑問。

    「沈先生,在你看來,石壁上這些圖畫是什麼人留下的?哥哥從來沒提過這些。他只說發現了寶藏的蹤跡,為了保密起見,無法在電話和電子郵件裡說更多。在這個世界上,他只相信冷七——」無情長嘆,不停地左右張望著,冀圖從壁畫上看出什麼。

    那隻黑貓不急不慢地在前面跑著,似乎是故意放慢速度,好讓我跟上它的腳步。

    喀啦一聲,無情抽出了短槍,忿忿地自言自語:「這一次,看你閃得快,還是我的子彈快?」

    她的耐性比唐槍差了太多,肯定不會是一個好的盜墓者。在這種情況下開槍,更是最不明智之舉。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們能夠順利到達甬道深處,弄不好別人也能過來,畢竟在下墜過程中抓住怪物尾巴的動作,只要是江湖高手都能做到。

    「黎文政呢?他本是有備而來,難道會意外失手?」我從來沒有輕視過他,能在沙漠裡率領一隊僱傭兵展開行動的人,絕非平庸之輩。

    「無情,在阿拉伯世界的禁忌裡,殺死黑貓會給自己帶來厄運,還是饒過它吧。」我對無情的感覺,要比對方星來得生疏。即使她是好朋友唐槍的妹妹,我也不想過多地干涉她,大家還沒熟到那種程度。

    無情試著舉槍瞄準,驀的噗嗤一笑:「我只是說來聽聽罷了,在沙漠裡生活了那麼久,怎麼會不知道阿拉伯人的禁忌?沈先生,我不是小孩子,你可太小瞧我了。」

    這種玩笑並不好笑,我無聲地皺了皺眉,不再理睬她的話題。

    「你說,方小姐去了前面,難道她早有什麼預感?」無情耐不住寂寞,只停了幾分鐘便轉換了另外的話題。

    「是,她覺得汽油味來得蹊蹺,所以趕上去看看。無情,唐槍有沒有提到過甬道里會有異種氣味?或者,他有沒有提醒你小心某些怪物和陷阱?」我不希望自己被某些人蒙在鼓裡,如果大家在逆境之中還不能夠開誠布公的話,簡直就是一種近乎愚蠢的保守了,百害而無一利。

    「沒有。」無情的回答相當乾脆。

    黑貓忽然加速,很快便消失在我們的視線邊緣。

    我沒有發力急追,只當它是不存在的,仍舊安步當車地前行。如果它真的是某種誘餌,我是絕不會輕易上當的。

    甬道終於到了盡頭,我們踏入了一個寬敞的大廳,頭頂淨高增加到差不多六米,心情也隨之敞亮起來。

    大廳是圓形的,直徑約三十米,仍舊是四面石壁,嚴絲合縫,沒有人工砌築的痕跡。更為古怪的是,石壁上沒有門窗,也沒有通風透氣的孔洞,與我們之前一路走來的甬道形成了一個怪異的死胡同。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31
第四章 旋轉大廳下的神秘世界

  


    「方星?」我確信她不在這裡,但仍是懷著最後的一線希望。

    甬道里僅僅存在著唯一的岔路,就是我搭救無情的地方,除此之外,就只剩我們一直身在其中的筆直通道。方星不在這裡,又會去了哪裡?

    大廳裡四壁空空,既沒有圖畫也沒有文字,只有青色的石頭,這是最令人頭疼的結局。因為它呈現在我面前的是一大片無言的「空白」,不能提供任何可以探索的訊息。

    「方小姐呢,怎麼會不在這裡?」無情看不到我的陰沉臉色,好奇地自言自語著。

    找回無情,又丟失了方星,這個交換讓我哭笑不得。回頭想想,方星是一路急奔而來的,當她發現大廳裡空無一物時,或許會原路返回與我會合。難道她恰好在我進入岔道時回到了甬道的起點?

    我把無情放在牆邊,自己也就勢坐下來,拿出食物和水給她。

    「你也吃一點好嗎?一路背著我,體力損耗很大,如果你有事,我可就真的完了。」無情努力擠出一個笑臉。

    「我沒事,如果再沒有發現的話,我們必須立刻返回,看看甬道起點有沒有可能逃生的通路。」從流沙井裡陷落時太突然了,我和方星都沒有來得及做什麼準備,如果不是她手疾眼快抓到了黎文政的背包,我們可能早就陷入缺糧少水的恐怖境地了。

    在大沙漠裡,深度缺水是最恐怖的事,不必我細說,常在江湖上行走的人也會明白。

    說實話,我不相信這個大廳真的像表面上這般平淡無奇。試想一想,有誰會沒來由地掏出一條地底隧道來,一直通向這樣一個規規矩矩的大廳?至少在已知的地理資料中,伊拉克人從沒提到鬼墓附近有這種地下工程。

    「暗道?機關?旋轉門?」我呼的起身,大步走向大廳中心,面向甬道,皺著眉思索。假如有什麼暗藏機關的話,絕對躲不過唐槍那種盜墓高手的眼睛,就像隱藏在大雪下的兔子也逃不開獵鷹的追襲一般。

    「那隻黑貓去了哪裡?」無情猛然叫起來。

    她問得對,大廳裡非但沒有方星的影子,更沒發現剛剛引誘我們前來的黑貓。這種一次接一次的奇怪消失,正在迅速消磨著我的耐性。

    「咳咳、咳咳」,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從我左側響起,但那裡卻是絕對的青色石壁,毫無人聲。無情反應極快,丟掉壓縮餅乾和水袋,舉槍瞄向咳嗽聲出現的位置。

    我怔了一下,立即飛身奔向那片石壁,舉手要向上面敲打,以驗證那裡是否會存在一扇暗門。猝然之間,大廳的牆壁倏的一旋,轉動了九十度後,再次緊急停住。我屈膝使出「千斤墜」的功夫,穩穩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但無情卻被甩在地上,連續打了四五個滾。

    一個滿臉大鬍子的軍人出現在我對面,嘴裡叼著一支雪茄煙,軍服最上面的兩粒扣子敞開著,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他正舉步向前走來,根本沒防備我的存在,一下子撞進我懷裡。在他身後,兩名佩槍的衛兵同樣不虞我的存在,愣怔了三秒鐘,才慌亂地拔槍指向我,嘴裡亂七八糟地吆喝著。

    對面又是一條幽長的甬道,與我背著無情走進來的那條形成一個標準的直角。大廳裡的確是存在機關的,但控制它的按鈕卻是在外面,等它像個旋轉木馬般動起來時,才可能封閉原先的甬道,現出另一條通道。

    我毫不猶豫地扣住了大鬍子的咽喉,把他當作了自己最好的擋箭牌。

    無情再次坐起來,以阿拉伯語喝止那兩個衛兵的吼叫:「你們是誰?」

    不必她問,從軍服樣式和兩人的自動手槍型號上,我迅速判斷這三個都是伊拉克軍人,而這大鬍子佩戴的更是一套團長軍銜。

    這裡是鬼墓附近的地下甬道,如果出現的是鬼鬼祟祟的盜墓賊也就罷了,無論如何也不會出現伊拉克軍官,並且是一副養尊處優、有恃無恐的樣子。我心裡的困惑一層摞一層,已經陷入了無法開解的境地。

    「放開他,放開他,我要開槍了!」衛兵鎮定下來,其中一個摘下腰間的步話機,準備發出警報。

    大鬍子猛的揮手:「喂,都不要慌,聽我說,都聽我說——」

    他的手背上紋著一張人臉,只要看過海灣戰爭新聞的人都會一眼認出那就是紅龍。當聯軍部隊在伊拉克南部港口登陸時,發誓效忠紅龍的伊拉克軍官人人手背上都紋著這樣的圖案。

    衛兵放棄了報警,目光在我和無情身上來回打轉。

    「誰派你們來的?」大鬍子掙脫了我的手,艱難地轉過魁梧的身體,眼神灼灼地逼視著我。

    我僅有一秒鐘的愣怔,五角大樓撲克牌通緝令上的人物便在腦海裡過了一遍,迅速找到了對方的位置:「紅龍麾下特別近衛團團長蘭科納,一個反美、反英陣營的中堅分子,更是效忠紅龍的不二代表。」

    「喂,誰派你們來的?回答我。」他垂手掏槍,但我搶在他前面,從他腰帶上的槍套裡拿走了那支著名的「伊拉克軍魂」手槍。不必看槍管上的阿拉伯文字,我也能夠叫出它的編號——「五八,在所有紅龍麾下的大將中排名第五十八位,而其掌握的權柄卻是排在第三位的,僅次於紅龍和共和國衛隊師師長南加。」

    可惜無情不是全球性的賞金獵手,否則單憑今天能抓到蘭科納,她就得歡呼三天三夜。五角大樓方面懸賞兩千萬美金買他的人頭,假如有誰能幸運地將其活捉的話,獎金則要翻上三倍,高達六千萬。

    「好身手,不過你到底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怎麼會進入秘密通道的?」蘭科納狐疑地看看無情,「她又是誰?」

    知道對方是蘭科納對解開整個謎題沒有任何幫助,我很奇怪他怎麼能出現在這裡呢?巴格達失陷時,他和自己的總統近衛團應該戰鬥在最前線上,為保衛紅龍的旗幟而戰。當時,多家軍事媒體天天提及他的名字,很多美國記者甚至大膽預測他已經陣亡。

    「我是沈南,來自港島。」我極力理清自己的頭緒。

    「港島?沈南?」蘭科納摸著自己的大鬍子,看起來對我的名字相當陌生。當然,我也不指望他聽說過我,只是對於他的連番詢問,必須及時地給予回答,免得令局面僵化。

    我不得不想起了麥義,那個企圖把我和關伯炸上九天然後捲款逃跑的叛徒,還有他提到過的「保龍計劃」。

    「不管你是誰,能到這裡來,都是我的客人。那麼,請跟我進來說話吧?」蘭科納眯起眼睛,殺氣頓時洶湧地瀰散開來。他身後的兩個衛兵霍的彎腰舉槍,保持著跪姿射擊的動作。

    我權衡利弊之後,緩緩地點頭:「好。」

    假如這裡是逃離甬道的唯一路徑,我就不能錯過機會,免得夜長夢多。之前雖然沒有與伊拉克人打交道的經驗,但至少他們是正常的人類,比起沙漠裡的蛇蟲鼠蟻來說,要易於相處一點。更重要的是,無情受了傷,我們又缺乏必要的給養,只能在最短時間內求得活路。

    有人的地方就有食物,這一點毋庸置疑。

    蘭科納閃了閃身,給我讓道,但他鋒銳的目光卻一直盯在無情身上。

    我回身去攙扶無情,附在她耳邊低聲說:「別多嘴,見機行事。」現在看不清通道後面有什麼,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唰的一聲,我感覺到一道刀光飛了起來,卻是兩名衛兵後面落下來一個矯健的身影,人剛落地,便拔出衛兵靴筒裡的格鬥刀,倏的斬斷了其中一人的喉嚨。正因為衛兵全神貫注地盯著我,全部注意力都向著前方,才給了這人絕佳的刺殺時機。

    刀光再閃,剩餘的那名衛兵喉嚨上也飛起了一道血泉,仰面跌倒。

    蘭科納回頭,提氣大喝:「大膽,敢在這裡殺我的人?」他的雙腕一抖,兩柄銀色的短槍從袖筒裡滑落,分指我和那人。

    突然出現的殺人者是方星,這好像並不出乎我的預料。她的輕功與智慧天衣無縫地配合在一起,往往能夠化險境劣勢於無形之中。

    方星直起身,不理會黑洞洞的槍口,揚手丟掉小刀,雙手十指指尖相抵。

    蘭科納陡然一愣,聲音立刻低了八度:「你是誰?」

    方星雙腕交疊,雙手各捏了一個含意極其複雜的手印,傲然冷笑著。

    在我看來,她的左手是「鐵指降魔印」,右手則是「七面佛手印」。前者屬於印度濕婆神舞教,後者則屬於南美洲瑪雅古卷裡的無名手印,取義於「大殺止殺、大劫不劫」之意。兩者根本不是一個教派所創,絕不應該在一個人手上使出來,這是完全違背結手印法則的。

    蘭科納卻立即雙手合什,虔誠地向前俯首:「紅龍有什麼命令傳達下來?我們已經等了太久,終於把使者盼到了。」

    「最高機密,閒人免聽。蘭科納,馬上帶我們到你的辦公室去,紅龍的確有新指令傳下來。」方星冷傲地吩咐著,偷偷地向我眨了眨眼睛。

    這種變化把我和無情都看得目瞪口呆,不明所以。

    我重新背起無情,跟在方星後面走向通道深處,蘭科納恭敬地在前面領路。

    「我看過麥義的機密資料,沈先生,你不要開口,一切我都會給你滿意的解釋。現在,你只聽我的,什麼都不要說。還有,不能讓無情開口,她什麼都不懂,只會壞事。」

    方星用「傳音入密」的方式告訴我,自己大步向前,英氣逼人。

    我禁不住皺眉,當時,方星和麥義是一前一後出現在我家裡的,她是從不走空的飛賊,目光銳利,一定提前看出了麥義的不尋常。怪不得麥義和他的聖戰勇士們臨死時身上沒留下任何資料,大概是提前被她順手牽羊拿走了。

    「到這時候才說?是不是——」這不是一次簡單的偷竊行動,而是一種巨大的欺騙。我和關伯對方星都有深深的好感,她卻毫不在意地辜負了這種信任,名義上是陪我到伊拉克來搜尋無情,實際上對一切可能發生的怪事都早有準備。

    無情附在我耳邊問:「沈先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輕輕噓了一聲,向她搖搖頭。方星料得沒錯,以無情的江湖閱歷,在某些突然轉折變化前是絕對沉不住氣的,總會忍不住要打聽消息。

    那通道是傾斜向下的,頂上嵌著白色燈管,明亮寬敞。

    「聯絡官,能不能透露一下,什麼時候開始反攻?」蘭科納走得很急,再加上情緒激動,因為便說便喘得利害。

    方星「哼」了一聲:「無線電通訊管制工作沒有紕漏吧?我們的計劃,是要瞞過美國人安插在全球海陸空三地的四萬名線人的,走漏一點點風聲,都將導致伊拉克大地再一次血流成河。你是在紅龍面前歃血起誓過的,做不到這一點,便要死於千槍萬箭之下。」

    看起來,方星在我面前隱瞞了太多資料,麥義的港島之行和「保龍計劃」也不僅僅是牽扯到一個假孕婦那麼簡單。現在她說的每一段話都令我困惑不解,而蘭科納稱她為「聯絡官」,似乎又關係到一個更為龐大的計劃。

    「無線電管制處於百分之百的戰時狀態,這裡完全是個隔絕的世界。士兵們每天吃飯、睡覺、操練,除此之外,便是相互監督著學習紅龍的戰爭著作,時刻準備為紅龍而戰。」蘭科納拐過了一個彎,岔入另一條寬達五米的通道。

    現在,汽油味、煙味、做飯時的調料味、擦槍用的機油味統統混合在一起,成為一種令人頭昏腦脹的怪味,揮之不去。

    他們反覆地提到「紅龍」,措辭中的意思彷彿是說紅龍仍是這片神奇土地的絕對領導人,一切力量都處於蓄勢待發的戒備狀態。

    「那麼,近衛團和共和國衛隊師的七千人都在?沒有非戰鬥性減員之類?還有,各種武器設備的保養工作呢,是不是也能適應艱苦卓絕的戰鬥?要知道,美英部隊加上各國的維和部隊,絕對屬於對方國家的精英人馬,一旦交手,就是石頭碰石頭的硬仗,誰也投機取巧不得——」

    方星的話讓我悚然覺悟了:原來,紅龍麾下的兩大精銳部隊並沒有撤離伊拉克本土,也沒像軍事分析家說的那樣,留在巴格達與聯軍決一死戰。相反,他們躲進了北部「鬼墓」,養精蓄銳,避開敵人進攻的鋒芒,以圖東山再起。

    這果然是個好辦法,因為當時聯軍的力量太強大了,坦克師與戰車聯隊組成的進攻方陣仿如驚濤拍岸一樣,根本無從招架。

    「避其鋒銳,擊其惰歸,弱敵勝其勢,強敵勝其時」,這是古代兵法家們嘔心瀝血總結出來的精華戰略,卻被二十一世紀的伊拉克人運用到以弱敵強的世界大戰裡了。目前來看,聯軍的戰鬥主力已經勝利歸國,只留部分他國維和人員駐紮在各大城市裡,正是埋伏者兇猛出動的好機會。

    「聯絡官,所有人馬的休整工作早就完成,只等上面一聲令下。」蘭科納引著我們連續拐了四個彎,到達了一扇現代化的玻璃推拉門旁邊。他取出上衣口袋裡的磁卡,在灰色的門禁系統上一劃,那扇門立時滑向一邊。

    向前望去,同樣的玻璃門稀疏分佈在走廊的兩側,大約有二十餘扇,就像普通寫字樓裡的佈置一樣。

    假如蘭科納真的帶領重兵隱居於伊拉克北部,這可算得上是個爆炸性的新聞,比當初紅龍的被捕更為震撼人心。如此一來,聯軍解放巴格達的行動,無異於一場自導自演的鬧劇,對紅龍的精銳部隊毫無影響。

    那麼,方星又將扮演一個什麼角色呢?

    蘭科納帶我們走入了一間現代化的辦公室,牆上貼著米白色的壁紙,寫字檯、轉椅、真皮沙發等等都是來自於德國名廠的產品。

    我把無情放在沙發上,方星立刻吩咐蘭科納:「叫你的軍醫過來,替我的手下療傷。」

    在沒有與方星深度溝通之前,我儘量避免開口,省得破壞了她的計劃。在伊拉克士兵的巢穴裡玩移花接木的遊戲,一招不慎就得面對幾千個槍口,不是隨便鬧著玩的。

    蘭科納忽然一怔:「聯絡官,你不想馬上就見黑巫師嗎?我覺得,一個人的性命比起紅龍的偉大計划來,僅僅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方星又是一聲冷哼:「將軍,我的話不想重複第二遍。所有的計劃都在我腦子裡,還用得著你來教?」

    她是久闖江湖的行家,一眼就看得出無情的腳踝傷得非常嚴重,才把這件事列為頭等緊急大事。

    蘭科納無奈地笑了笑,立即出門。

    方星長吁了一口氣,回頭向我做了一個頑皮的微笑:「這一段對話怎麼樣?沒有什麼不對勁吧?」

    我冷冷一笑:「方小姐真是聰明,是不是準備瞞過天下所有人,然後自己獨吞寶藏、平定天下,成為傲視萬物的江湖大富豪?不過,麥義的事很複雜,你最好別信口亂說,他能造出一個假孕婦來混淆視聽,就有可能在背後搞一系列的小動作,說錯一句話,有可能引來的就是萬彈穿身而亡。」

    圍繞港島出現的假孕婦、真孕婦、十條脈搏的孕婦、老龍最看重的孕婦,我有自己的判斷。畢竟我是這一行裡的醫術高手,比方星要明白得多。舉個簡單的例子,麥義推一個假孕婦出來給人刺殺,他的手裡就一定還握有一個真孕婦,只不過死得太快,反而令這條線索突然斷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況且,這一次我們還有得選擇嗎?」她的臉色陰沉下來。

    我無法接話,沒有她的隨機應變,我跟無情便要直接面對衛兵的槍口,有「命喪當場」之虞。

    「方小姐,你的目標,是不是那些寶藏?我不得不鄭重其事地告訴你,那些東西是屬於唐槍的,別人插手染指也沒有用。」無情又一次按捺不住了。

    方星彈指一笑:「寶藏?哈哈,世人都太低估了紅龍的胃口,也沒綜合調研過他的志向。還記得他自己寫的那本禁書《一顆沙子裡看世界》嗎?裡面明確表達了他『視金錢如糞土』的處事原則。對他而言,寶藏仍舊只是工具,可以給任何人,也可以從任何人手裡給搶回來——唔,我突然發現,薩達姆的原則其實就是中國古代綠林響馬的來頭……」

    無情大聲冷笑:「我不管你在說什麼,寶藏是唐槍第一個發現的,江湖上早有先來後到的規矩。」

    我為無情的幼稚而暗暗苦笑,當前困難的焦點並非寶藏的歸屬問題,而是我們究竟如何從這個詭異的空間裡逃生。

    房間裡的氣氛陡然變得僵硬起來,方星猛的揮手,以不容置辨的口吻喝道:「都聽我的,否則大家都沒有好處!」

    我凝視著她的側面,心裡對她的好感正在一分一分消失。

    無情哼了一聲,目光向我投過來。她的腳已經斷了,形同廢人,能夠倚仗的當然也就只有我。

    「我們……聽你的。」我緩緩地回答,心情正在加速低落。寶藏比友情更重要,或許她與我之間本來就沒有什麼友情可言,只不過是對我和關伯的利用。

    方星揚眉一笑:「沈先生,事情並非你想像的那樣,不過我現在沒時間解釋。麥義的資料揭示了相當多的軍事秘密,我們所處的位置是在鬼墓之下,而伊拉克軍隊避居此地,為的是執行一個名為『特洛伊木馬』的軍事計劃。戰爭開始之前,紅龍的智囊團便早就擬定了這些周密的行動程序,按部就班地一步步實施。簡單些說,伊拉克人就是要最終贏得這場漫長的馬拉松式戰爭,而不去計較眼下的勝敗得失。近衛團、共和國衛隊師以及伊拉克軍方的最精銳武器系統,都藏在這裡,其給養儲備力更是大得驚人——」

    無情怪笑了一聲,以示對方這種天方夜譚一樣的敘述並不相信。

    「世界上的事,只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紅龍,的確是一個目光深遠、視野開闊的政治家、軍事家,一旦『特洛伊木馬』計劃成功,海灣地區局勢立刻就會逆轉,阿拉伯石油之海重新回到伊拉克人手中。」

    方星的表情越來越嚴肅,直到最後變得石頭一樣冷硬。

    無情聳了聳肩:「在伊拉克人眼裡,紅龍就是他們的救世主,從第一次海灣戰爭時便是如此。方小姐,你以為自己能騙得了對方?」

    她與方星自始至終都無法融洽相處,在港島時如此,到了現在的困境中仍然這樣。

    方星走向側面的書桌,在一隻巨大的紫檀木地球儀上輕輕一撥,球體飛旋,發出「沙沙沙沙」的響聲。

    她剛剛提及「無線電通訊管制」一詞,這在伊拉克戰爭中是一項非常敏感的現代化技術。美國人分佈在太空軌道上的通訊文星和間諜衛星,已經百分之百地控制了阿拉伯世界的無線電信號頻段。只要有人通過這種途徑收發消息,五秒鐘內,其地理坐標便會被美國人破譯,精度誤差不超過五米。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jiejie88

LV:2 村民

追蹤
  • 2342

    主題

  • 22387

    回文

  • 5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