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醫古墓 作者:飛天 (連載中)

jiejie88 2012-11-23 08:59:40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6 17415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41
第五章 地下孕婦掌心裡的紅色符咒

  「何先生,還有沒有洞悉鬼墓祭祀的線人?在我看來,紅龍在鬼墓度過的三天三夜才是重中之重。」我不想把自己深入鬼墓之下的事說出來,因為那將牽涉到唐槍和無情的故事,即使身為他們的好朋友,也沒權利暴露別人的隱私。

    何東雷長嘆著搖頭,取出一張鈔票放在桌子上,起身相邀:「沈南,現在就去我的寓所吧?」

    此時,咖啡館的門無聲地開了,一個矮瘦的年輕人輕快地閃進來,目光四面一轉,立刻走向我們。

    「何先生,有新情況,隧道深處的秘室裡果然發現了一個阿拉伯女人的屍體,渾身沒有一點傷痕,死亡原因無法查明。現場的兄弟沒有你的指示,不敢亂動,要不要先把屍體運送出來?」年輕人手裡握著電話,但卻沒有撥給何東雷,而是採用了這種最原始的傳遞消息方式。

    何東雷沉吟了一下,緩緩地吩咐:「繼續清理現場,我和沈先生馬上就到。」

    年輕人向我點點頭,露出討好的笑容,隨即轉身向外走,僅僅邁出三步,咖啡館正門上的雕花玻璃陡然碎裂跌落,發出稀里嘩啦的一陣亂響,令靠近門邊的一個女服務生哇的一聲大叫起來。

    嗖的一聲,何東雷已經拔槍在手,沉著嗓子低喝:「有殺手!」

    我距離年輕人比較近,一個箭步跨過去,扶住他後仰的身體,一個暗紅色的血洞赫然出現在他額頭正中。與此同時,他的腦後頭髮已然被鮮血濡濕,隨即血流如注,染紅了咖啡館的米色地毯。

    殺手所處的位置大約是正對咖啡館的一排三層小樓頂上,狙殺的目標也應該是何東雷而不是這無辜的年輕人。射人射馬,擒賊擒王,要想阻止警方繼續追查下去,除掉何東雷,一切便迎刃而解了。

    何東雷平舉手槍欺近門口,又是接連兩顆子彈射到,將他側面博古架上的一隻古式瓷瓶打得粉碎。

    「不要過去,沒用的。」我低聲勸止他。

    狙擊手共有兩名,藏身位置構成了三十度夾角,牢牢地封住了門口那片開闊地,即使何東雷衝出門口,等待他的也只能是無情的彈雨。這種情形,讓我記起了很久之前接受麥義出診邀請的那次狙擊事件,對方的伏擊手法與此一模一樣。

    何東雷伏在一張火車座後面,緊咬著牙,從口袋裡取出一隻黑色單筒瞄具,喀的一聲卡在槍管上。那柄手槍的最有威脅射程只在一百米上下,即使有瞄具的幫助,亦是無法對抗狙擊步槍。

    「沈南,你在這邊吸引對方,三分鐘後,我會在左前方四十五度角位置向對方側後方進攻。據說你的飛刀很厲害,這次應該有機會展示一下了。」他向側面一滾,便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通向廚房的小門裡。

    我躲進一個安全的角落裡,從桌腳的縫隙中觀察著對面樓頂的情況。殺手們的偽裝做得非常到位,我瞪大眼睛連續搜索了一分多鐘,才看到一塊灰色廣告牌的左下角旁邊伸出的那個槍口。

    麥義死了,除了嚴絲之外,他領導的那隊人馬也已經死光,一個剛剛開頭的「保龍計劃」悄無聲息地便風吹雲散,不留痕跡。當時的警察無法抓住殺手背後的殺手,只能聽任對方從容撤退。這種有組織有紀律的伏擊行動,一看便知道是有團隊作戰經驗的軍人所為,可以順理成章地推斷出對方是紅龍麾下的人馬。

    昔日紅龍培養的伊拉克特種部隊在阿拉伯世界裡赫赫有名,與伊朗「山地快速反應組」特警部隊並稱為海灣地區軍隊中的精英。這些身經百戰的好手們一旦散入民間,恰好就成了最令警方頭疼的致命殺手。

    「啪」的一聲,在我左前方的櫃檯旁邊,一個梳著長辮的女服務生右臂中彈,尖叫著倒下。她本來是要拿起電話報警的,但狙擊手輕而易舉地就擊碎了那台銅綠色仿古電話,子彈反彈,又擦破了她的小臂。

    櫃檯上方的銀色石英鍾剛剛過了一分鐘,我擔心何東雷會太過於輕敵,招致受傷或者直接喪命。他是個好警察,在這種時候喪命,會是警方的絕對損失。

    我取出電話,忽然醒悟,何東雷跟自己的手下不用電話聯絡,是不是擔心被人監聽?科學技術飛速發展的二十一世紀時代,只要有一台信號搜索記錄器和編碼互譯電腦,便能輕鬆獲得特定範圍內的無線電通訊內容。再者,那些儀器可以安置在帶有發電機的車子上,在移動過程中,邊跟蹤邊破譯,就能一字不漏地監聽到特定對象的所有通訊狀況。

    那麼,誰會別有用心地監視監聽何東雷?畢竟他擁有一個極其特殊的警察身份。

    我按下報警號碼,卻沒有最終撥打出去。假如真需要報警的話,何東雷動手之前就會打電話,無需別人幫忙。

    年輕人的屍體已經僵直,雙眼茫然地投向屋頂,至死都不明白那子彈來自何處。

    時間過去了兩分鐘,廣告牌旁邊的狙擊手又試探性地開了一槍,子彈射中了服務台旁邊的點心盒子。咖啡館裡的服務生們早就躲得遠遠的,雙手抱頭趴在地上,生怕被殃及。

    戰鬥的轉機是從一輛灰色越野車停在咖啡館門口開始的,狙擊手的注意力和視線肯定受到了影響,伴著一聲清脆的槍響,廣告牌邊的槍口不見了。緊接著,手槍與狙擊步槍交錯響起來,對面樓頂霍的躍起了一個灰衣中年人,他的懷裡抱著一柄長槍,像是電影中的定格動作一般,泥塑木雕一樣地站著。

    何東雷出現了,迅速逼近那槍手,但後者卻在靜止了十幾秒鐘後,緩緩丟槍,以倒栽蔥的動作翻身落地。

    沒等到我和越野車裡跳出來的警察動手,何東雷已經解決了戰鬥。

    「搜索四周,看敵人還有沒有幫手。」他向趕到的四名警察揮手下令,一邊撿起那槍手丟下的長槍,尋找樓梯下來。

    這種結局出乎我的預料,當我第一時間跨出咖啡館門口時,聽到了一陣怪異的呼哨聲,大約在幾十米外的小樓後面。

    「那邊,快去——」何東雷再次下令,兩名警員平端著微型衝鋒槍,加速奔向小樓後的窄巷。

    我幾乎在何東雷開口的同時出聲阻止:「不要過去,還有埋伏。」

    最高明的槍手應該是「一擊必中、飄然遠去」,但死掉的兩人在失去先機的情況下卻一再拖延時間,絲毫不顧忌自身的危險處境,這是絕對違反常規的。唯一的解釋,就是這兩人已經成了某種誘餌,是敵人用來試探警方反應的。

    「我們沒有第二種選擇,假如一定要有人犧牲的話。」何東雷冷漠地自語著。

    「可這種犧牲是完全能夠避免的,不是嗎?」我完全反對他說的話。港島警察不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異類,每一個活生生的年輕人後面,都有一個完完整整的家庭。他們的死,或許對港島市民毫無影響,但他們自己的家庭,卻要因此而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幾十米距離,兩名訓練有素的警員只需十幾秒鐘便已經通過,他們的身子剛剛抵達窄巷入口,猝然後仰倒地,衝鋒槍根本來不及發射,胸口就已經被狙擊手洞穿。

    我完全預見了這個結果,因為此刻面對的是受過嚴格的軍事化訓練的殺手,冷靜彪悍,將殺人的技術完全程式化,並非普通警察所能對抗的。

    何東雷有些愕然,畢竟他剛剛射殺了兩名槍手,完全沒有意識到面臨的是一次連環狙殺。

    剩下的兩名警察悄悄靠近窄巷,靜待了五分鐘後才探頭出去,敵人已經全部退走,只給他們留下了兩位同仁的蜷曲屍體。

    經過短暫的現場勘察,確認兩名槍手都是阿拉伯人,雙手上的硬繭表明,兩人都有多年浸淫於狙擊步槍的經歷。可惜,沒有在他們身上找到更直接的證據,以此來證明他們來自紅龍麾下。

    「想殺我?沒那麼容易。」何東雷很有自知之明。

    我不知該說些什麼,也為兩名槍手的出現而頭疼不已。當日麥義實實在在地死在我眼前,與之相關的一些軍事計劃應該早就停止,為什麼還會有不明身份的阿拉伯槍手出現?

    坐著何東雷的車子奔向老龍別墅時,我開始隱隱地為嚴絲擔起心來。紅龍的人馬戰鬥力非常強悍,據說會「戰鬥至只剩最後一人也不放棄完成任務的可能」。他們對待叛逃者的刑罰多達二百多種,樣樣恐怖之極,而嚴絲正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叛逃者」。

    「阿拉伯人要幹什麼?阻止我繼續追查那個『保龍計劃』?不不,不可能,追查了這麼久,他們一直都是深藏不露的,難道這一次是我觸動了他們的某些秘密?」何東雷的情緒有些沮喪,屬下連續被殺,是警方的巨大恥辱。

    「也許,有人希望大家都忘掉那個『保龍計劃』。」如此推算,何東雷的處境就非常危險了。他是警察,不需要我的幫助,自然會解決一切麻煩。

    「為什麼他們偏偏會出現在老龍死後的第二天?難道老龍之死成了這次狙擊事件的導火索?」何東雷的思路突然開闊起來。

    我很早便想通了這一點,老龍與紅龍之間,一定有些不為人所知的秘密。

    車子行進過程中,何東雷一連打了四五個電話,都是打給美國國際刑警分部的。他的聲音壓得很低,語速也快得驚人,自然是不想讓我聽出些什麼。

    車子一路向前,我的思路開始轉向那地下隧道里的阿拉伯豔姬。居爺等人做事真的很絕,在別墅里布下的炸彈威力足以將地面上的一切送上天去。江湖上的人物就是如此,為達目的,不惜毀滅別人的一切。

    「老龍不該死,一死,這條線就徹底斷了。所以,我才啟用了老杜,務必留住任我笑那條命。沈南,政治上的事與你無關,需要撒手的時候,請不要太過固執,明白嗎?」車子行駛到別墅前的私家路時,何東雷誠懇地這樣告訴我。

    我報之以一笑,不多說一個字。

    老杜的真實身份如何並非我所關心的,何東雷要保住任我笑的命,跟我的想法幾乎完全一樣。我也迫切想知道他被附體的背後到底發生了什麼,而那阿拉伯豔姬的身份也要藉著他的嘴吐露出來。

    道路兩邊停滿了警車和媒體採訪車,來來往往走著的不是面目緊張的警員就是手握話筒的記者。別墅已經被夷為平地,遠近高低只有一望無際的瓦礫,最堅固的主樓部分也只剩下兩米多高的花崗岩基礎,目光所及的草坪上都覆蓋著一層焦黑色的塵土,看不到一絲綠色。

    「去地下通道入口。」何東雷挺直了腰,努力振作精神。

    車子繞過主樓基礎,幾隊巡邏的警員隔著玻璃看到何東雷,迅速立正行禮。布下「青龍白虎龜蛇大陣」的石屋也被炸彈掀翻了,變成了一大堆橫七豎八的亂石。

    我們下了車,立刻有警員跑過來報告:「通道清理完畢,電力也完全恢復,目前幾名兄弟正帶著警犬進行搜索,看有沒有其它可疑爆炸物。發現的那具阿拉伯女人屍體沒有挪動位置,只做了常規拍照。」

    「仍舊無法確定死因嗎?」何東雷有些惱火。

    那警員困惑地點點頭:「是,體表沒有傷痕,沒有中毒跡象,也不是腦血管部位爆裂後的急性猝死。警局裡四名最高級別的法醫都到了,仍在屍體那邊。」

    港島的法醫水準很高,在亞洲範圍內與日本比肩,其中的專業人才都是畢業於美國警務醫學研究院的優等生,專業技術值得信賴。

    「下去看看?」何東雷聽了這段毫無意義的報告後,顯得非常無奈。進入二十一世紀後,犯罪分子的手段越來越高明,大有「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之勢,令警察部門大為頭疼,卻又無可奈何。

    我沉住氣跟在何東雷後面,先下了那道電梯,落在一隻長八米、寬三米的鐵皮箱子裡。箱子裡早就兩名荷槍警員,他們按下了箱子前部一個綠色按鈕後,箱子便迅速向前移動,進入了一條低矮的隧道。

    「這是一條修建於上世紀四十年代的防空通道,經過改造後,成了別墅裡的一條私密地道。地道本身沒有什麼可說的,最前端是個死胡同,除了必要的通風管道外,正常人僅能呼吸,無法出去。」警員熟練地介紹著情況。

    我默默地聽著,一邊回想自己到這裡來時的情形。當時自己處於完全的黑暗之中,只憑感覺記憶路徑,跟真實情況相差無幾。

    到達通道盡頭之後,我們見到了港島警界的陳、史、劉、金四大法醫。

    那個阿拉伯女人平躺在地上,雙拳緊握放在體側,表情沉靜安詳。她穿的是一件雪白的阿拉伯長袍,赤著光潔細嫩的雙腳,腳踝上各套著一條黃金鏈子。這秘室是在隧道盡頭的左側,裡面有五米見方,四壁空空,連最基本的桌子、椅子、床墊都沒有。

    資歷最高的陳法醫見到我之後有些吃驚:「小沈,你怎麼到這裡來的?難道上級不相信我們四個老傢伙,要你來替代我們?」

    這幾位警界的老前輩最要面子,自己辦案時說一不二,最恨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出頭多嘴。

    我在很久之前就跟四大法醫打過交道,深知這一點,馬上澄清:「只是路過,我跟何警官是朋友,搭他的車出去辦事,順便到這裡來的。」

    「死因不明?」何東雷沒有過多地解釋什麼,一付公事公辦的口吻。

    「查不到,只能當作是極其詭異的自然死亡,報告已經填好,回警局後交給你。」陳法醫揮手,其餘三人跟在他後面走出了秘室。

    我蹲下身子,習慣性地探手抓住女人的右腕,平心靜氣地將自己右手食指、中指壓在她的腕脈上。

    「死人是不會有脈搏的——」何東雷一聲長嘆。

    這女人的確死了,原先的十條脈搏隨之消失,成了永遠的不解之謎。她是一個很漂亮的阿拉伯女人,高挑筆直的鼻樑,嬌小嫣紅的嘴唇,兩腮上旋起的迷人酒窩,彷彿隨時都能睜開眼睛站起來,用巧笑嫣然征服每一個站在她面前的男人。

    「沈南,我知道你有很多事瞞著警方,但那並不重要,只要任我笑開口,一切都不是問題。現在,我只想再次鄭重地提醒你,不要過多地涉足警方的工作,否則將會引火燒身,危險之極。還有,你得同時轉告方小姐,江湖人物的名氣再大,也不可能跟政府抗衡,安分些、低調些沒有壞處。」何東雷的語氣很古怪,嚴肅中挾帶著一絲說不出的悲涼。

    「謝謝,也代方小姐多謝你的提醒。」我覺察出他有難言之隱。

    他轉身向外走,舉手看了看腕錶:「給你五分鐘時間檢查她的身體,然後,警方就要清理現場。」

    何東雷這麼做,無異於給了我某種暗示:「事情可以繼續做,但必須低調而謹慎,並且要避開警方的耳目。」

    姑且不管他此舉的目的何在,我會珍惜這難得的五分鐘。迅速攤開了阿拉伯女子的手掌,就在她的白皙掌心裡,寫著兩行紅色的古怪咒語,筆畫完完全全,無法辨認。幸好,我的電話是帶拍攝功能的,立刻將那兩行咒語拍下來。

    女子的左手掌心裡畫著一隻瘦骨嶙峋的黑貓,挑在一柄尖銳的匕首上。

    我連續拍了幾張照片,特別是對準了那女子的臉之後調整焦距,拍到了非常清晰的一張放大照。假如她跟雅蕾莎的身體上都曾經出現過十條脈搏的怪異現象,應該能找到某些共同點的。

    五分鐘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幾個警員進來,把女子的屍體抬出去,運往地面。

    「沈南,現在就去我的寓所,看看那些上級交代給我的絕密資料,怎麼樣?」何東雷不離我左右,始終不讓我有打電話給方星的機會。

    離開別墅之前,我在石屋廢墟上默立了幾分鐘,當時,「青龍白虎龜蛇大陣」就陳列在我腳下。如果那異術大陣是為了鎮壓某種東西,它所起的作用會相當重要,一旦居爺的人將四件寶貝盜走,陣勢土崩瓦解,那被鎮壓的東西也就隨之破陣而出了。

    我無語地仰望頭頂的藍天白雲,深悔冒然答應了方星的盜環計劃。居爺等人雖然是刀頭舔血的老江湖,卻對奇門陣勢的異術一竅不通,把事情搞得一團糟。

    「沈南?」何東雷上了車,放下車窗招呼我。

    他的態度讓我覺得不太正常,既然與「保龍計劃」相關的資料都是絕密的,我這種外人又有什麼資格翻閱?一方面,他要我遠離這些政治事件,另一方面,又千方百計拉我下水,到底是打的什麼主意?

    老龍死了,任我笑是唯一的活口線索——我突然猛省:「現在最應該去的是老杜那裡,看好任我笑,讓他說出關於老龍的每一個細節。」

    我飛奔上車,用力拍著死機的肩膀,報了老杜的地址:「快,去那裡!」

    何東雷一怔:「沈南,你幹什麼?」

    我盯著他的臉,一字一句地告訴他:「何警官,真正把我當朋友的話,就把一切攤到桌面上來說。既然任我笑是關鍵人物,為什麼要帶我兜來兜去地轉圈子,而不是一直守住主題?」

    何東雷的臉立刻陰沉下來,霍的伸手壓在我的左肩上,從牙縫裡迸出幾個字:「我是警察,怎麼辦案,由我說了算。」

    他很心虛,因為我的話刺中了他的要害,所謂的絕密資料云云,都是一個騙局中的道具。

    我撥開他的手,倒退著下車,又砰的一聲關上車門。

    何東雷從車窗裡探出頭來,壓低了嗓音冷笑:「沈南,我早提醒過你了,少管警方的事,安心做你的醫生。否則,黑白兩道都會對你不客氣,懂嗎?」

    我很想做一個安分守己的醫生,但很多事都是自己找上門來的,而且父母失蹤這件案子,在警方那裡根本毫無下文,我只能自己努力尋求答案。

    「我懂,再見吧。」我別過臉,取出電話打給方星。

    假如老杜那邊有所異動,只怕方星會成為對方的眼中釘、絆腳石,危險將不期而至。

    「沈南,聽我勸告,老老實實回家去,好不好?」何東雷沒有放棄良言相勸的最後機會,仍舊在做努力。

    當他在咖啡館裡向我敘述「保龍計劃」真相時,我犯下了一個太大的自以為是的錯誤,認為大家已經坦誠相見,可以坐下來共同商討一些大事,這才又一次上了別人的圈套。

    電話響了十幾聲,一直沒人來接。我第二次撥過去,又是同樣情況。

    「何警官,你辦案可以,但千萬別對方小姐下手,否則絕不可能活著離開港島。」我心裡一陣焦躁,言辭之間,不再像從前那樣客客氣氣。

    何東雷一聲長笑,車子發動起來,向別墅外駛去。

    第三次撥電話過去,終於有人接了,但我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是關伯的聲音:「喂,小哥,出了什麼事?」

    我禁不住一怔,立刻反問:「方小姐呢?你怎麼會拿到她的電話?」

    離開老杜那邊時,方星還是好好的,正準備去看看達措靈童,而那時關伯應該在家,說什麼也不會在半小時後替方星接電話。

    「我聽見院外電話響,走出來看,方小姐躺在一輛陌生的車子裡,昏迷不醒,所以才替她接電話。小哥,你在哪裡?能不能現在就趕回來?我想她是中了某種迷香,應該會沒事。」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42
第六章 全部失蹤

  我的心裡總算一塊石頭落地,馬上步行走出別墅,在私家路的盡頭攔了輛計程車,火速奔回小樓。老杜那邊的情況再重要,也抵不過方星的那條命,她有事,我和關伯怎麼向方老太太交代呢?

    一輛白色的計程車停在小樓外面,四門大開,看不到司機,並且車子的牌照也被摘掉了。

    路上,我又打過電話,知道關伯已經抱著方星進書房,正在準備冰塊幫她解除迷藥。所以,下車後我並沒有急於返回樓裡去,而是繞著那無牌計程車轉了兩圈,毫無發現後才緩緩推門進院。

    「小哥,迷藥是一種來自墨西哥的洋玩藝兒,藥效約等於中國人發明的『雞鳴五鼓斷魂香』。我給方小姐喝過百花粉加冰甜茶後,她已經沒事了,只是略微有些頭痛頭暈。好了,你在這裡照顧她,我該出門散步去了。」關伯見到我,如釋重負般滔滔不絕。

    方星平躺在沙發上,雙眼微閉,似乎已經進入了夢鄉。

    只有回到小樓,我才能夠徹底放鬆下來,但隨著事態的進一步惡化,只怕這個小院也會暴露在風雨之中,面臨毀滅。

    「聽何東雷的話,徹底忘掉老龍、十命豔姬、任我笑那些複雜的故事?江湖和政治之間,永遠存在著無法融合的矛盾,一旦捲入其中,誰也無法全身而退,不是嗎?」我又一次記起何東雷的話,其實很久之前,聽關伯談及過去的華人江湖往事,代代都有黑白兩道間的矛盾衝突,結果總是兩敗俱傷,魚死網破。

    我無意觸犯何東雷的利益,只是想弄清楚靈環在一系列衝突事件裡到底扮演了什麼角色,並借此來追索父母神秘失蹤的緣由。

    關伯提著一個巨大的藍條帆布袋子從儲藏室裡走出來,在書房門上敲了幾下:「小哥,你照顧好方小姐,我出去一下。」

    我掃了一眼那袋子,裡面鼓鼓囊囊地裝滿了硬梆梆的東西。

    「去哪裡?」我沉浸在自己的苦思裡,並沒意識到關伯在故意隱瞞什麼。

    「去見老朋友,拿些從前用過的東西給他們看。人老了,總是很容易懷舊,大家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不必等我回來吃晚飯。」他習慣性地捋捋下巴,卻尷尬地發現自己的灰白胡茬刮得乾乾淨淨,露出下巴上橫臥著的一條棕色刀疤來。

    我點點頭,關伯便大步走了出去。

    粗糲豁達的關伯,怎麼看都配不上風韻猶存、儀態端莊的方老太太,他只能做風雲變幻、千山萬壑中翱翔的蒼鷹,而適合陪在方老太太身邊的,則是鬼見愁那樣有錢有閒、貼心逢迎的好男人。命運安排他們相遇,卻沒有賜給他們一個生死與共的機緣。

    我拖了把椅子坐在方星面前,剛剛落座,她便倏的睜開了眼,似笑非笑地望著我。

    「你醒了,感覺還好吧?」我看她的臉色沒有什麼異樣,心事總算放下。

    方星翻身坐起來,右手支著頭,有些睏倦地苦笑著:「還好,不過是被老杜小小地暗算了一下而已。醒來後我一直在想,就算他是何東雷的人,也似乎沒有向我下手的理由,畢竟大家沒有什麼利害衝突。」

    老杜受命於何東雷,此刻掌握大局的也就只有後者,其他人只是傀儡。當時接到何東雷的電話便匆匆離開,的確是太大意了,才導致方星遭襲。

    小樓裡安靜下來,只有前窗裡流轉的微風,不斷撫弄著輕薄的白色紗簾,翻飛舞動著。

    我把別墅那邊的情況講給方星聽,並且取出電話,給她看阿拉伯女人掌心裡的符咒和圖畫。女人的屍體被警方帶走,很快就會被四大法醫解剖,肚子裡的秘密即將被發掘——不過一切消息都會被何東雷封鎖,不向外界散佈半點。

    「這些符咒非常少見,我馬上將這些圖片發送到天衣有縫那邊,讓他查一下。那地下秘室裡沒有紙筆,我一直都在奇怪她到底是用什麼把符咒寫在掌心的。另外,她的腕脈裡曾出現過十條脈搏同時躍動的怪事,與葉溪帶回來的伊拉克女人雅蕾莎完全相同,我必須去見葉溪,把這一點搞清楚。」

    我一邊整理思路,一邊把所有擔心的事講給方星聽。事到如今,我們成了坐在同一條船上的同伴,只能合力向前走,希望能把這個疑團重重的迷宮徹底解開。

    半小時後,方星吃力地起身,迷藥的勁道一直讓她頭昏腦脹的,連走起路來都跌跌撞撞的。

    廚房裡有關伯預先煮好的百合蓮子粳米粥,我替她盛粥時,忽然發現廚房裡打掃得異常幹淨,灶台和地面一塵不染,洗菜池也白淨得耀眼,可見關伯曾經在這個小房間裡不厭其煩地擦拭過多遍,比春節大掃除時還要細心。

    「有什麼地方不對嗎?」方星出現在廚房門口。

    我把粥遞給她,一個人走遍了小樓裡的所有房間,每一處都被細心收拾過,包括衛生間裡的浴巾、毛巾都被疊得整整齊齊的。

    「關伯一定有事瞞著我,他提著那些東西去做什麼?跟人決鬥?」我的腦子嗡的一聲,他臨出門前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浮現出來,包括提在手裡的帆布袋子。

    「到底什麼事?關伯做什麼去了?」方星顧不得喝粥,跟在我後面穿過院子,走到小街上。我早就撥了關伯的電話三次,服務台提示他已經關機,這也是從沒有過的奇怪現象。

    小街上一片寂靜,那輛送方星回來的車子還在,遠近不見一個人影。

    我打了關伯那些朋友的電話,七八個人都回答說沒有跟他在一起,而且最近關伯很忙,大家很少聯絡。這種情況下,只能回樓裡去等,希望他會沒事,不至於這麼大年紀了,還像年輕時那樣為了朋友義氣去參加黑社會械鬥。

    剛剛關上大門,方星便急促地肩頭一顫,低喝一聲:「小心,好像有陌生人到了。」

    門外響起了一陣嗒嗒的腳步聲,從小街盡頭一直走過來,停在小院門外。

    方星把耳朵貼在大門上,凝神諦聽,臉上陰晴不定。有人按響了門鈴,並且在輕咳著清嗓子,聽聲音應該是個中年男人。

    我把方星擋在身後,緩緩地拉開大門,恰好看見一個西裝筆挺的華裔中年男人站在外面,彬彬有禮地向我微笑著。他的頭上戴著一頂淡灰色的禮帽,手裡拄著一根象牙色的枴杖,腋下還挾著一隻黑色公文包,顯得非常沉穩幹練。

    「沈南先生?」他揚起手跟我打招呼,臉上的金絲邊眼鏡迎著陽光一閃,蕩漾起的幾十道金光,令我有些頭暈目眩。

    「閣下是誰?」我把大門完全敞開,鎮定地面對著他。有方星的雙槍和我的飛刀,量對方也討不到什麼便宜。

    他的眼珠轉了轉:「我是一個無名無姓的小人物,只為帶兩句話來給你,請聽好——」他長吸了一口氣,說了兩句辨別不清哪國語言的話。我的記憶力一向不錯,全部牢牢記住,雖然並不清楚這中年人要幹什麼。

    「記住了嗎?」他的微笑漸漸加深,鼻樑兩側的法令紋古怪地拉長,並且深深地凹陷下去。

    「有什麼話,請進來說吧?」方星從我身後閃出來,舉手相邀。

    中年男人的眼睛忽然一亮,盯緊方星的臉,手裡的枴杖猛然一頓,地上鋪著的花磚應聲而碎。

    「先生,我們曾經見過面,對嗎?」方星微笑著,大大方方地向那男人伸出右手。

    「也許吧,走過了那麼多地方,見過什麼人自己都忘記了。」那男人伸手,與方星相握,露出右手拇指上的一個翠綠蟠龍指環。剎那之間,我感覺那指環似乎無比熟悉,但卻想不起在什麼地方見過。

    「請問先生貴姓?」方星仍舊不卑不亢地與對方交談,順帶要探查那男人的底細。

    「我?呵呵——」他仰面大笑,警覺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再次轉向我,「那兩句話記住了嗎?希望你能堅持到最後,以一己之力對抗大災難的到來。當然,以你的定力和超強意志力,做到那一點並不困難,但你應該知道,從絕對意義上來說,任何一顆種子都能長成參天大樹,可結果呢?世上的大樹並不多,能夠成為『參天之木』的則少到極點,一萬年也不一定出現一棵。你,需要不停地克服外力糾纏,用智慧之劍斬除塵絲,然後才有可能達到萬人之上、千萬人之上的境界。我很看好你,就像之前看好你的每一個族人一樣,一直到現在。」

    我聽不懂他的話,但卻把每一個字都死記硬背下來。當年,我也是這樣背誦刀譜和藥典,才有了現在的成就。

    「終點在哪裡?告訴我。」方星驀的雙掌合什,向那男人虔誠地躬身行禮。

    那男人沒有回答,緩緩地後退一步:「答案靠你們自己書寫,這是一次真正的考試,沒有人能幫你們,一切都要自己努力。」

    我不知道他與方星之間有什麼樣的關聯,只想急步跨出去留住他,但他緩緩向我揮手時,掌心竟然蘊含著千斤重錘般的巨力,逼得我沉腰坐馬,雙臂同時發力,才勉強頂住這股大力。

    「別走,你別走——我需要知道終點到底是什麼?」方星嗖的一聲舉槍在手,指向那五步之外的男人。

    自從這男人出現,我便有一種奇怪的預感,彷彿與對方隔著相當遙遠的距離。現在,我們之間僅有五步間隔,只需一個箭步,便能欺近他的空門,用擒拿手或者柔道跤術把他抓住,而方星的雙槍更是隨時都能射出致命的子彈,穿透他的胸口要害。

    「還是老樣子,唉,我本以為這一次會有所不同的。」男人失望地嘆氣,向右轉身,大步走向小街盡頭。

    啪啪兩聲,方星忍不住開火怒射,槍口噴出兩道紅焰。

    我反覆強調「相隔五步」這個絕對條件,就是要說明在當前情況下,那男人絕沒有機會遁逃的。槍響的同時,我已經急促地向右滑步,兜轉到他前面,左手彈指射出兩柄飛刀,攻擊對方雙肩。

    子彈射中他、飛刀刺中他所需的時間僅僅為零點一秒,但我們之間的空氣似乎猝然變成了一道具有極強黏滯力的透明牆體,我清楚地看到兩顆子彈緩慢地劃開空氣、沿來複線的方向螺旋飛轉著,猶如高速攝像機慢鏡頭回放時的情景。

    飛刀的狀況也是同樣,刀尖急顫,刀身破空時產生了一個從豎直到水平狀態的慢旋變化。這是沈家飛刀的秘密,會在敵人中刀的部位產生一股強大的撕裂力量,出現一個不規則的三角傷口,造成巨大的殺傷力。

    「這是時間的力量,你們永遠不懂,將來也不會有人看懂。或者說,這是一幕巨大的舞台劇,你們是最投入其中的演員,永遠看不清自己。記住,審判日到來之前,一定要為自己做點什麼,否則情況會變得更糟糕。」

    那男人的步子邁得更大,漸漸地逸出了我們的視線。

    「我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知道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方星苦笑著,掉轉槍口,輕輕一吹。空氣牆忽然間便消失了,飛刀與子彈同時射中了對面的牆壁,尖嘯著彈開。小街上又恢復了正常,一輛計程車呼嘯著從我們面前飛馳而過,沒有感受到空氣牆的存在。

    「蒙在鼓裡的是我,你似乎有所不同?」我看出了方星的心不在焉,因為她的目光一直望著那男人消失的地方。

    我撿回自己的飛刀,緩緩退回小樓。這突然出現的男人像一團朦朧的疑雲,令我和方星之間的距離又一次拉遠。

    「我在夢裡見過他,一個奇怪的男人,永遠都只蹲在一台巨大的地球儀前面,舉著放大鏡觀察。那個地方,是一間巨大的金屬艙室,除了地球儀之外,沒有任何家具。每次看到他,我都只想問同一個問題,就是『終點在哪裡』。因為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正行走在一條早就規劃好的路線上,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到達既定終點。無論路上發生什麼狀況,『趨向終點』這個命題是永遠不會改變的——」

    方星乖乖地跟在我後面,滿臉都是歉意。

    「你找到答案了嗎?」我明知故問,那男人離去時只留下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對方星的問題絲毫沒有理會。

    「沒有,所以我一直在找,比如那隻靈環。沈南,其實沒有人委託我找靈環,而是出於我自己的感覺。冥冥之中,我預感到靈環入手後,自己追尋的所謂『終點』就會出現。看,之前僅僅出現在我夢裡的男人也真實出現了,對不對?相信以後的事會越來越順利,直到獲取真相。」

    方星的話讓我越發感到無奈,她想要的「真相」究竟在哪裡呢?

    等到方星的身體真正恢復過來,已經是黃昏時分,夕陽柔光均勻地灑滿了小院。

    期間我曾十幾次打電話給老杜,卻始終無人接聽。可想而知,他算計了方星,一定會大舉撤退,徹底在港島消失。在發生暗算方星這件事之前,老杜真的是我的好朋友,如果沒有何東雷的脅迫,他是不會做出這種事的。

    「去老杜那裡看看吧?」方星洗完澡出來,終於重新變得精神奕奕。

    「我猜,現在那裡已經空了,不會再有什麼線索留下來。」我清楚警方的行動原則,某個計劃一旦開始執行,就會迅速貫徹到底,不留尾巴。

    方星長嘆:「相信老杜是咱們犯下的最重大錯誤,也許早該把靈童接走,安排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我們一起出門,搭計程車駛往老杜那邊。希望雖然渺茫,至少要親眼所見,才會徹底死心。

    計程車停在修車廠門口,兩扇大門虛掩著,院子裡早就空無一人。我們迅速檢查了地上地下的所有房間,結果不出我所料,老杜帶走了所有東西,這裡已經成了一座空宅。

    「全部消失了——真好!」方星怒極反笑,在空蕩蕩的院子裡踱來踱去。

    達措、任我笑還有我無意中救了的小雷,此時都成了何東雷掌心裡的棋子,可以任他處置了。在強大的警方力量面前,我們暫時沒有太多辦法扭轉敗局,空有靈環在手,卻毫無用處。

    暮色慢慢地聚攏過來,我們的肚子幾乎同時咕咕作響起來,這才意識到已經兩頓沒有進餐了。

    「先去吃飯,我請你,好不好?」我希望方星能慢慢冷靜下來,然後再想辦法補救殘局。至少何東雷是破案除凶的警察,不是殺人滅口的盜匪,達措等人的安全還是能夠保證的。

    方星怒氣未消,兩頰緋紅,像是燃起了兩團燦爛亮麗的火燒云:「我沒胃口,不如咱們再搜索一遍,看看老杜有沒有留下什麼破綻?」她環顧著四面的舊屋,依舊不肯甘心。

    忽然,側面的圍牆上躍出了一隻黑貓,身法敏捷地在牆頭上急速奔跑著。方星一驚,倏的展開輕功,飄然追了上去。這一次,她沒有性急地拔槍射擊,只是盡力跟蹤,一直奔向舊樓之後。

    之前牆頭上也出現過黑貓,但已經被老杜射殺,我也想看看這些陰魂不散的小傢伙們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到底是想昭示什麼,馬上繞向樓後,與方星展開合圍之勢。

    舊樓後面是一條已經廢棄的明渠,渠道半乾,現在只當普通的民居下水道使用,兩邊長滿了半人高的雜草。

    黑貓非常瘦小,倏的躍進草叢裡便一下子消失了,只留下我跟方星相對而立。

    一陣晚風吹來,荒草發出颯颯怪響,在暮色裡如妖魔的怪手般搖擺舞動著,平添了幾絲恐怖氣氛。

    「一隻奇怪的貓,不是嗎?」方星小心地向前移動著,雙槍已經平端在手。

    這地方的雜草生長如此茂盛是有原因的,因為老杜早就把此地當作了自己的試驗品垃圾掩埋場,久而久之,土壤異常肥沃,也就造就了這片天然的草場。

    「你想找什麼?」我敏感地意識到方星之所以不願放棄搜索,完全是另有所圖,很可能是在期待某種發現。她的半身已經淹沒在草叢裡,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沉下身子,凝神向前搜索。

    我們身邊並沒有攜帶照明設備,暮色越來越濃重,四面的景物也漸漸模糊起來。水渠對面,隱約傳來貓頭鷹的怪叫聲,伴隨著各種奇奇怪怪的悉悉索索聲。驀的,右前方的草尖上,再次出現了黑貓的影子,如同夏日麥田裡的毒蛇「草上飛」一樣飛速掠過,一路向北面去了。

    方星雙臂一振,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

    我伸右手壓她肩膀,卻撲了個空,只抓了一把亂草在手,兔起鶻落之間,方星的雙腳已經踏足於黑貓躍出來的地方。黑貓的詭譎叫聲隨著風聲傳來,我的左腕急遽地一振,一柄飛刀閃電般射出,激飛九米,在亂草叢中削出一條通路,然後直貫入它的頭頂。

    貓叫聲停了,但方星也失去了蹤跡,彷彿亂草中藏著一隻血盆大口,一下子將她吞沒了。

    「方星——」我揚聲大叫,揮袖拂去飄到眼前的暮靄。

    「我在這裡,小心陷阱。」方星的回應從地底下傳來。

    我小心地踏步向前,終於發現了草叢中隱藏著的一個直徑約有三米的陷阱,下面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到。

    「我沒事,別擔心。」洞底忽然出現了亮光,那是方星取出了手機,藉著屏幕上的背光低頭查看著腳下的情況。

    我解下腰帶,先打了個死結套在腕子上,再把另一頭垂下去。井深約有六米,只要她沒受傷,憑藉超卓的輕功,一躍而起,就能抓到這條腰帶。那隻可惡的黑貓死有餘辜,完全是在別有用心地引誘我們上當。

    「沈南,下面還有一個人,是……是大雷,居爺手下唯一的倖存者。」方星彎下腰,試探著對方的鼻息,欣喜地再次大叫,「他還活著,我們必須得把他弄上去。」她仰起頭,試探性地舉手摸索著井壁。

    這個陷阱口小肚大,無法攀緣,只能通過繩索垂直救援,一根腰帶無法承載兩個人的重量,而且長度也差了很多。

    「我去空房裡找繩子,你自己待在下面能不能行?」我馬上做了最明智的決定,只是擔心方星會再次遭遇危險。屢屢出現的黑貓,帶給我的是一陣陣莫名的驚悸,腦子裡總有不祥的預感,都有些神經過敏了。

    「當然行,快去快回。」方星回答得很乾脆,一邊把躺著的那個男人翻了個身,仰面向上。

    我以最快的速度趕回大院,從大車間裡割下了一大段髒兮兮的電線,胡亂纏起來,準備返回陷阱旁邊。剛剛踏出大車間門口,目光無意中掃向正面的牆頭,兩片微微反光的物體立刻引起了我的注意。

    今晚是個毫無星光的陰天,大院裡沒有燈光,所以那種反光非常微弱。雖然如此,我還是敏銳地判斷出那是一隻紅外線夜視儀,即使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情況下,仍然能夠清晰觀察目標。

    「總算有目標出現了!」我忽然感到一陣輕鬆,能在這時候偷窺大院的,必定是與老杜有關聯的人。不管對方是老杜的敵人還是朋友,總能給我帶來一些線索。

    我假裝奔向樓後,拐過一個牆角後,以最快速度翻身上牆,折身返回,直撲那個伏在牆頭上的偷窺者。他的反應極快,幾乎在我撲到面前的同時,身子一縮,落在牆外。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42
第七章 重翻梁舉的死亡事件

  「留下吧,朋友——」我不想錯失良機,雙手齊飛,兩柄小刀破空而出。

    「叮叮」兩聲,一環銀色的刀光從他懷裡蕩漾出來,打落了飛刀。我從半空撲下,展開「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單手捏住了對方的刀身,立刻感到一股陰冷的寒氣傳到了自己的指尖上,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殺機。

    兩個人僅隔一尺距離,但他臉上戴著一張薄薄的面具,只有眼睛露在外面,根本看不清面目。他的身材瘦削而矯健,如同一張繃緊了的硬弓。剛剛這次交手,我們雙方都沒有傾盡全力,只是試探性的進攻。

    在老杜的地盤上來往的,都是黑道上大有來頭的人物,極少有無名之輩。

    「請問閣下是來看老杜的嗎?很可惜,他已經搬家了。」我希望能誘他出聲,然後從聲線裡辨別對方身份。

    「別逼我殺你。」他從喉嚨裡擠出五個字,隱隱地伴隨著一聲嘶啞的冷笑。

    三束瞄準器上的紅光也適時地穿透了濃重的夜色,穩穩地落在我的胸膛上。我來得太急,竟然忽略了對方會有其他幫手照應。牆外長巷的盡頭,停著一輛黑色的奔馳轎車,除了牆角下暗伏的三名殺手外,車頂上還架著一支長槍,夜視瞄具上的暗紅色反光陰森森地閃動著。

    「有話好好說,鬼鬼祟祟地探頭探腦,算什麼事?」我緩步後退,示意自己已經明白眼前的形勢,不會硬來。

    他抽回了自己的短刀,冷笑著轉身,大踏步地走向那輛車子。

    我胸膛上的紅光也一起消失了,可見槍手們根本無意殺人,只是懷著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偷窺。老杜是黑道上頗有名氣的人物,一朝搬家,難免會引起左近英雄人物的輕微騷動,這大概也是偷窺者最大的行動目的。

    「這人是誰?」我百思不解,不免一陣鬱悶。

    黑道上的每一位前輩都說過,港島江湖的水很深,不時時刻刻當心的話,難免會溺水而亡。據我所知,全球華裔中的江湖高手,都喜歡在港島落腳,充分享受「東方之珠」的美景。剛剛這人武功一流,比起何東雷等人來毫不遜色,可惜我最終未能留住他。

    那輛車子引擎轟鳴著消失在夜色裡,帶走了這一隊神秘出現的殺手。

    回到陷阱旁邊後,我把腰帶跟電線繫起來,先吊上了年輕人大雷,然後才把方星拉上來。

    「你該認識他吧?老龍麾下的親信,小白。」方星的頭髮已經亂了,不過仍在強裝笑臉,但我一眼便看出來那年輕人的傷勢非常嚴重。他的前胸釘著至少十一支狼牙短箭,半數以上透後背而出,所有的傷口都在緩慢地向外滲出烏黑的血沫。

    最嚴重的傷口卻是在他的左額上,一支湖藍色的袖箭斜貫進去,只有半寸長的藍羽留在外面。粗略估計,箭鏃已經深及腦骨。

    他的確是跟我見過一面的小白,只不過目前滿臉都是黑色的血跡,原先的英俊灑脫一點都不見了。

    「帶他回小樓去,可以嗎?」方星試探著問我。

    我再度檢查他的傷勢,果斷地搖頭:「就近找一家診所,先把毒箭鉗出來再說吧。我懷疑,箭頭上的毒液已經溶入了他的血脈裡,沒有太多時間可以耽擱了。」

    老杜是個酷愛治療疑難雜症的醫生,他的個人藏品裡有一本據說是來自蜀中唐門的製毒冊子,曾經拿給我翻閱過。那時,我就記住了這種來自於唐詩名句裡的劇毒「綠如藍」。顧名思義,毒箭原先的顏色是暗綠色的,一旦射中目標,吸收了人體內的精血後,才會逐漸轉藍。被殺者的武功越高,這種藍色就會表現得越絢爛亮麗,但事情到了最後只有一種結果,那就是「中毒者必死」。

    「把這種歹毒暗器架設在陷阱裡,這是老杜、何東雷替我和方星準備的『最後晚餐』嗎?」一想到這裡,我的後背上立刻透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方星從口袋裡取出一個翠綠色的玉瓶,拔去塞子,湊近大雷的嘴邊。那時候,大雷的嘴唇早就變成了焦黑色,一層層地乾裂起皮。瓶子裡滴出的綠色液體帶著沁人心脾的清香,在夜色裡無聲地瀰散著。

    我打了個電話,聯繫到六條街外的一傢俬人診所,讓他們派輛車子來。一切行動還得避開警方的眼線,此時我並不想再跟何東雷打交道,大家還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好。

    「謝天謝地,他還活著。」方星的眼光一直停留在大雷臉上。

    他當然還活著,只是毒箭拔掉後還能不能硬撐下去,就要看他的個人造化了。老杜說過,只要有零點一毫升的綠如藍,便能毒殺一百隻最彪悍的藏獒,製造這種東西的原料來自於藏蜘蛛、非洲紅色天牛兩種超級毒蟲,至今沒有合適的解藥祛毒。

    「他潛入老龍的別墅超過四十八小時,一定能給咱們一些啟發。沈南,希望你能救活他,否則——霹靂堂的人馬一定會找咱們麻煩的,特別是在小雷生死未卜、下落不明的情況下,再損失了大雷,這事就永遠都說不清楚了。」那隻玉瓶空了,方星憂心忡忡地長嘆,取出一塊手帕,仔細擦拭著大雷唇邊滲出來的烏黑血絲。

    霹靂堂不好惹,這支勢力久居四川,跟蜀中唐門是世世代代的死對頭,最擅長的是與敵人同歸於盡的亡命遊戲。大雷、小雷來自霹靂堂,正好也就解釋了老龍別墅發生的爆炸會那麼猛烈,完全超越了普通炸藥的摧毀極限。霹靂堂世代以製造火藥炸彈出名,論及這門學問,古今中外再沒有哪一家能跟雷家相比了。

    「我會盡力,但你也看得出,這些毒箭隨時能夠拿走他的生命。等一會兒,我會令診所的醫師給他打大劑量的強心針,你最好先挑幾個重要問題準備問他,免得把所有的秘密都爛在肚子裡。」我是醫生,不能不告訴方星實情。

    方星沉鬱地笑了:「秘密不重要,我只希望他活著。其實,我與居爺之間並沒有什麼交情,能調遣這支人馬,一大半功勞在於大雷。我欠他那麼大的情,總希望在他生前做點事回報他,不想把這些歉疚帶到九泉之下去。」

    她在大雷下巴上摸索了幾秒鐘,慢慢抬手撕扯,便有一張精緻的肉色面具出現在她指尖上,我記憶中的小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鼻樑上橫著三條刀疤的臉。這張臉,曾出現在二零零七年俄羅斯政府簽發的紅色通緝令上,他真正的名字叫做雷火,一個發起火來連天王老子都敢硬撞的年輕人。

    我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他若死了,霹靂堂上一代那些老傢伙們非得群情暴怒不可——」

    每一個江湖門派都有自己內定的年輕一代接班人,雷火是最受霹靂堂上下老少擁戴的,被譽為「不死雷神」。老杜用陷阱害死他,自己的死期也就不遠了。

    救護車到達時,方星親自抱著雷火鑽進車廂裡,每一個動作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觸動了他的傷口。

    我沒有上車,對司機和跟來的兩名護士交代了幾句,然後從車窗裡向方星揮揮手,目送她和車子遠去。在外科手術進行的時候,別人幫不上忙,雷火的命一大半要掌握在自己手裡。我希望他能挺過這一次,免得方星畢生負疚難過。

    時間過得很快,一番忙碌過後,腕錶已經指向晚上九點。我步行穿過幾條小街,確信背後無人跟蹤,才匆匆搭上一輛計程車,在市中心七拐八拐,停在一家不引人注目的小酒店門口。經過了那麼多事,我需要一個人靜下心來休養一晚,清理思路,恢復體力,然後重新投入戰鬥。

    我叫了晚餐送進房間裡,心平氣和地邊進餐邊看電視,又一次看到了老龍別墅的爆炸現場。警方新聞發言人的語氣非常謹慎,只說這是一次意外事件,一切都在調查取證期間,待有了正式結果會向媒體袒露一切。

    爆炸燬滅了一切線索,也掩蓋了所有事實,所以媒體和民眾是永遠看不到真相的,只能把這件事當成一個普普通通的新聞,看了就忘,明天起來,還要胼手砥足地工作生活。

    酒店的床又大又軟,但我絲毫沒有睡意,只是強迫自己閉目養神,一直躺到凌晨一點鐘,然後穿衣出門,奔向何東雷的寓所。他是國際刑警組織派駐港島的大人物,寓所也特別安排在和平大道盡頭的明珠大廈,環境十分幽雅。

    「只需盯緊何東雷,把他查詢到的資料完全拷貝下來,對事情的大致走向就會一清二楚了。」我身邊沒有人手可以調動,只能採取這種最取巧的辦法。

    計程車剛剛駛近明珠大廈,一輛白色的豐田轎車從大廈的停車場裡直駛出來,拐向和平大道,駕駛座上坐著的正是一身黑色西裝的何東雷。他的鼻樑上架著一付雷朋牌子的寬大墨鏡,嚴嚴實實地遮住了大半邊臉,但我還是從他緊抿的嘴、緊皺的眉心上準確地辨認出來。

    「跟上那白色車子。」我吩咐計程車司機,同時伏低身子,隱藏在司機座位後面。

    何東雷的車子速度很快,過了幾個路口後停在一家燈光昏暗的情人咖啡館門口。服務生慇勤地替他泊車,他則警覺地左右掃了幾眼,然後推門進去。

    我也下了車,輕車熟路地穿過咖啡館的後門進入操作間,透過玻璃窗,搜索著何東雷的影子。他已經走到一個燈光照不到的角落裡,點上一支菸,心事重重地垂著頭喝啤酒。

    咖啡館裡的顧客不多,一個黑人女歌手坐在光柱下面,抱著吉它演奏,同時用濃重的鼻音哼唱著一首非洲民謠。我悄悄拉住了一名服務生,先交給他一張鈔票,然後在他的遮掩下,走到何東雷背後的火車座旁邊,與他僅隔一個靠背坐下來。

    服務生在我面前放下一大杯生啤酒,然後笑嘻嘻地退下。以他的智商,大概把我與何東雷的關係想像得奇濫無比,只是沒敢表現出來而已。

    何東雷一動不動地坐著,一直不出聲,偶爾發出啜吸飲料的動靜。

    我斷定他是在等人,也許就是等著老杜等人前來報告。如果大家到了最後撕下臉來談判,我會只帶走達措靈童,把他完完整整地交給方星,解開她心頭的疑惑。至於原屬警方內部人士的任我笑,就隨便何東雷處置好了,別人無需插手。

    達措給我的感覺,像台時好時壞的超級跑車,要麼發動不著,寸步難行;要麼突然啟動,給人帶來大堆大堆古怪的信息,無法解釋,滿頭霧水。我和老杜都不是最懂得對症下藥的良醫,一直都沒修好這台寶貴的車子。

    咖啡館外又停下一輛計程車,推門下來的是一個戴著墨鏡、背著小包的年輕女孩子。與何東雷一樣,她踏入咖啡館前也下意識地左右張望了一下,並且故作隨意地伸手扶住墨鏡側框,加大遮擋面部的幅度。這種在常人看來毫無破綻的動作,只能證明他們心中有鬼,隨時防範有人在背後尾隨盯梢。

    地球冷戰時期,唯有執行特別任務的間諜人員,才會時常露出這種動作。

    女孩子進門,沒有經過絲毫的環顧耽擱,徑直走向我跟何東雷這邊。

    我慢慢低頭,假裝翻看著桌面上的色情服務雜誌,把自己的臉深埋在火車座的陰影裡。她款款地經過我的身邊,一股淡淡的香水味漫溢在空氣中,其間又夾雜著一縷極其特殊的怪味。

    「先生,可以坐在這裡嗎?」女孩子輕輕開口。

    「唔。」何東雷只應答了一個字,語氣冷冰冰的,彷彿一個心情沮喪的失意者。然後,他們都再沒有出聲,只是木然坐著。在這種風格的咖啡館裡,時常有色情業者涉足尋找目標,這女孩子的打扮、舉止很像是一個趁著夜色出來撈世界的妓女。但我清醒地認識到,她就是何東雷要等的人。

    何東雷的電話響了,趁他接電話的空當,我藉著不鏽鋼菸灰缸的反光,偷窺到那女孩子的半邊臉。那張臉上塗滿了顏色鮮豔的韓國脂粉,頭髮也編成幾十條古怪的小辮,胡亂披散在前額上。

    「我知道了,繼續,直到瞭解全部隱情為止。必要的時候,可以使用測謊儀和『熬鷹』程序。要知道,他的身份早就跟組織無關,屬於自動離職的那一類人,並不具備國際刑警的身份。所以,他死了,我這邊一點都不會追究,放手去做吧。」何東雷的口氣陰森森的,彷彿手捏千萬人生死的催命閻羅王。

    我的目光穿過玻璃窗,望向咖啡館前的長街。太多的突然狙殺事件,讓我對這種一覽無遺的大玻璃窗產生了條件反射,生怕再有幾顆長了眼睛的子彈飛進來,連何東雷的性命一起攫走。

    何東雷掛了電話,那女孩子突然開口:「一切仍沒有頭緒?」

    我算定這女孩子不是出賣色相的風塵妓女,此時聽到她直奔主題,不禁露出欣慰的一笑。最近一段時間,連遭挫敗,我已經變得不太相信自己的判斷力,幸好今晚重新找回了一些自信。

    「任我笑體內藏著某種東西,我正在命令老杜發掘那些詭異的資料,相信七十二小時內就會有發現。你呢?梁舉死了這麼久,總該破譯一點資料了吧?」何東雷沉鬱地苦笑著,忽然提及梁舉的名字。

    梁舉的死,並沒有在媒體上引起什麼喧嘩騷亂,因為警方早就採取了恰當的封鎖消息措施,把他的死定性為一場意外的試驗事故,用幾張畫面模糊的照片搪塞了過去。在人海茫茫的港島,一個人的消失如同一顆丟進維多利亞灣的石子,轉眼間就被大眾遺忘了。

    「的確有一些資料,但那些文字猶如天方夜譚,我怕直接匯報上去後,會被上司大罵,所以一直放在手邊。更重要的是,我懷疑梁舉也加入了對方的『保龍計劃』,在裡面充當了一個極其重要的角色。幾週以來,我把與梁舉有過交往的人做了詳細的列表調查,然後再一一排除,浪費了大量的時間,終於得到了進一步的有用資料。現在,我有九成把握可以斷定,他是被別人用金錢收買的,最終沒能抵抗得住好奇心的驅使,提前為那個身懷『龍種』的孕婦做了檢測,並且要將這資料當作驚天秘密透露給別人,這便是他的被殺真相——」

    女孩子的聲音不太正常,嗡聲嗡氣的,我懷疑她是佩戴了某種改變聲線的儀器,配合亂七八糟的誇張化妝,故意隱瞞自己的真實面目。

    「『保龍計劃』一直還在暗地裡進行,但那計劃的最終目的是什麼?我們都很清楚,紅龍留下的武裝人馬和財政力量正被一一根除,他們還能有什麼籌碼可以東山再起?撲克牌通緝令上的大人物被擒時,都垂頭喪氣地表示了徹底的失敗,難道紅龍手裡最後的那張牌是別人都不知道的?」

    從何東雷的話裡,我突然發現,他向我說出的資料只是九牛一毛,剩餘的部分才是事情的關鍵。我以為他像個沒頭的蒼蠅一樣在港島亂撞,其實被蒙在鼓裡的恰恰是我自己。這種狀況,也符合事情的正常邏輯,因為以美國人的強大間諜系統運作效率推測,這個世界對於他們而言是沒有什麼秘密存在的。

    我也很想知道紅龍手裡究竟留的是什麼牌,假如他最後的一堆籌碼是鬼墓下的殺人獸的話,那麼他已經絕對輸掉了整場戰爭,還有自己的人生性命。

    「那些事我就不清楚了,還是講講梁舉的新發現好了。有一次,他曾在極度興奮的情況下失言告訴我說,只要通過合適的化學合成,就能製造出無數超級人類。在古埃及,正是有了超級人類的出現,才會誕生了尼羅河流域橫空出世的歷史文明,才有了金字塔的出現。而現在,他已經掌握了超級人類的生理配方,照單抓藥,幾個月內就會產生一大群顛覆這個人類世界的超人,然後,世界將變成瘋狂的超人世界,讓世界文明再向前直跨數大步,加速地球發展。那時候,他會是當之無愧的救世主、造物主,能夠凌駕於任何法律之上,做地球的主宰者。結果,他死了,這些瘋話也就只能保存在錄音機裡,不會被其他人聽到。我有理由相信,他的確有所發現,而這發現是來自於『保龍計劃』執行者給他的某些資料。何先生,我們為什麼不能讓總部傳更多資料過來,以配合這次的行動?」

    那女孩子越說越激動,聲音忽然一變,露出了真實本色。

    「是狄薇?梁舉的美麗女助手?」我小小地吃了一驚,但隨即釋然。做為梁舉身邊唯一的親信,而且是個極具吸引力的女孩子,想必梁舉有什麼背人的話,都會向她透露。

    初見狄薇時,我被她的柔弱騙過了,只是一味地憐惜她。此刻一旦醒覺,臉上頓時火辣辣地發燒,為自己這個不可饒恕的疏忽而慚愧不已。

    梁舉半夜三更來電話的那次,是我剛剛開始接觸「十命孕婦」這個主題,當時的確難以理解他的激動心情。假如狄薇說的話全部屬實,梁舉的死就太可悲了,做「保龍計劃」裡的犧牲品,遠不如做一個合格的大學教授那麼風光。

    每個人都有好奇心,於是總有人為此付出沉重的代價,這種歷史循環一次次地重演著,永不停息。

    「總部聯絡到『冰島降魔手』戈蘭斯基來港,準備要他接替我的工作,接下來再命令我返回原先的工作崗位,遠離港島的這次不尋常事件。你知道,黎文政在伊拉克沙漠裡越權行動,已經動搖了組織對我的信任感,所以會有意識地調我回去輪休,令戈蘭斯基替換我。我最大的心願,是在戈蘭斯基到達之前,弄明白『保龍計劃』的真相,然後一舉搗毀紅龍的邪惡夢想。他在阿拉伯世界呼風喚雨了那麼多年,也該是血債血償的時候了。」

    何東雷的聲音裡忽然添加進來一聲古怪的冷笑,彷彿夜梟鳴啼一樣,那是狄薇發出的聲音。

    「狄薇,你笑什麼?難道我說的話很可笑嗎?」他低聲斷喝,滿含慍怒。

    狄薇立刻解釋:「沒有,我沒發笑啊?你可能誤會了——」

    我與何東雷都聽到了那笑聲,而他面對狄薇,更會看清楚對方發笑時的表情,當然不會弄錯。咖啡館裡的人聲和音樂聲雖然略嫌嘈雜,但我們都是修練過內家功夫的人,聽覺優於常人,這種分辨能力還是有的。

    那種笑聲讓人後背直起雞皮疙瘩,而且一陣陣發涼,感覺四周突然增添了森森鬼氣。

    「何先生,可能是我太緊張了,才會忍不住在喉嚨裡發出怪聲。梁舉要我翻譯的埃及資料太多,無法全部帶過來,能不能請你移步去我的住所觀看研究?」狄薇做了合理的解釋,語氣極盡溫柔,與那聲怪笑不可同日而語。

    「現在就去?方便嗎?」現在唯一能勾起何東雷興趣的,就是與紅龍有關的不尋常事件。

    「當然,請吧。」狄薇輕笑著。

    我低下頭,盯著座位旁邊的地面,看到一男一女兩雙腳快速經過,走向門口。

    狄薇的出現,把何東雷的調查內容與梁舉的死再次聯繫在一起。當時的現場勘察結論文不對題、不知所云,這一次重翻舊事,看來是要給梁舉一個公道了。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42
第八章 古埃及妖術

狄薇上了何東雷的車子,一直駛向夜色下的中醫大。我叫了一輛車跟在後面,相隔五十多米,不急不慢地跟蹤著。既然知道他們兩個的目的地,無論如何都不會跟丟了,而且我去過狄薇的單身宿舍,對四面的環境也有了初步的瞭解。

    仔細想來,梁舉之死疑點頗多,他與雅蕾莎的相遇更像是安排好的一場陰謀,卻單單把葉溪排除在外。以葉溪那樣的身份,是絕不會跟紅龍的「保龍計劃」扯上關係的,直覺上,我把葉溪當成了無辜的受矇蔽者。

    「先生,到目的地了。」計程車司機回過頭來,好心提醒。

    前面已經是中醫大的後門,我故意繞到這邊來,因為這個門距離狄薇的住所更近一些。我下了車,聞著剛剛修整過的草坪上飄蕩著的草莖清香,隨著一群晚歸的學生進了大門,徑直左拐,走向那片單身教師宿舍。

    「何先生,請這邊走。」狄薇的聲音遙遙傳來。

    我閃在一棵高大的皂莢樹後面,屏息觀察,狄薇與何東雷正急匆匆地趕過來。她不再像以前那樣柔弱無助,而是健步如飛,渾身充滿了只有江湖高手才有的那種無形勁道。

    被人欺騙的感覺並不好受,而無情和狄薇卻先後讓我上了兩次當,讓我又一次感到臉紅了。

    「你確信那些資料安全嗎?」一邊登上樓梯,何東雷一邊謹慎地低聲詢問。

    「當然,我已經將它們鎖在保險櫃裡。」急速行進中的狄薇說話時沒有絲毫氣喘吁吁的樣子,比起何東雷來更為沉著。可惜,何東雷此刻的心思全在秘密資料上,對狄薇的異樣表現沒有一絲兒察覺。

    二樓的燈光亮起來,那時我已經潛伏在陽台上,從門邊露出一隻眼睛,觀察著小客廳裡的情況。

    他們兩人站在一隻綠色的小型保險櫃前面,狄薇取出一串鑰匙,交給何東雷,伸手拍打著保險櫃的頂面:「資料全在裡面,何先生請親自動手打開吧,我去給你沖咖啡。」

    她的濃妝豔抹在燈光下顯得分外刺目,令何東雷不停地皺眉頭:「好了,你去吧。」

    狄薇轉身走向廚房,客廳裡只剩下何東雷一人。第一次到這裡來時,我沒有看到保險櫃,也許是梁舉死後,狄薇為了保護資料新近才添置的。

    何東雷繞著保險櫃轉了一圈,蹲下身子插入鑰匙,只輕輕一轉,鎖簧彈開的清脆聲音便啪嗒一聲響起來。

    「嘿嘿——」有人在冷笑,無疑還是狄薇的聲音,就在後面的廚房裡。

    何東雷一怔,暫時放棄了拉開櫃門的動作,大聲喝問:「狄薇,你又在笑什麼?」

    廚房裡沒有開燈,我聽見狄薇詫異地回應:「何先生,我真的沒有笑啊?你聽到了什麼?」她從黑暗中探出頭來,手裡捧著一隻歐式咖啡壺,滿臉都是莫名其妙的驚疑。

    從這個角度,我能看到狄薇的大半個身子,從頭到腳,從表情到動作,的確沒有什麼異樣,但她剛才分明獨自冷笑過,就像在那家咖啡館裡一樣。

    客廳裡收拾得乾乾淨淨,之前那些亂七八糟的典籍資料都不見了,沙發上鋪著潔白的蕾絲座墊,足以顯示出主人雅緻整潔的生活個性。

    何東雷的右手已經插進褲袋裡,身體緊繃如一張隨時都能發射的弓弩。以他的警惕性,現在絕對能意識到狄薇的不正常,只是還沒找到合適的機會發作而已。他的目光始終落在狄薇身上,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忽然鬆了口氣,淡淡地一笑:「或許是我聽錯了,請繼續吧。對了,我的咖啡只加一顆糖就好。」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手並沒有抽出來,而是更堅決地握緊了武器。能夠做到他如今的職位,期間不知經過了多少場斗室對決、拔槍相向的生死搏殺,對於死亡迫近時的敏感遠超出尋常警員。

    「好的。」狄薇縮回身子,依舊摸著黑忙碌,一分鐘後,她點燃了瓦斯爐,咖啡壺裡的水隨即咕嚕咕嚕地響起來。

    何東雷拍了拍自己的額頭,狐疑地打量著小客廳裡的陳設佈置,但最終不得要領,第二次蹲在保險櫃前,伸手抓住開門的把柄,輕輕一旋,櫃門應手而開。那麼小的櫃子,大部分人只用來存放秘密文件或者現鈔首飾之類的小型物品,誰也沒料到裡面竟突然蹦出一隻毛茸茸的黑貓來。

    「啊——」何東雷低叫了一聲,左掌立即凌厲地劈了下去,是一招非常標準、非常狠辣的空手道「手刀」,閃電般劈中了那隻貓躬起的後背。他的反應已經足夠敏捷了,左掌一劈,右手隨即拔槍,但那黑貓撕心裂肺般地怪叫了一聲,身子一翻,四爪一張一收,便死死地保住了何東雷的左手,長大了嘴,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

    與此同時,廚房裡閃出一道灰色的影子,迫近何東雷,銀光一閃,已經把一柄雪亮的阿拉伯小刀釘入了他的胸膛。

    「這是……天神的警告,你可以安息了。」狄薇放手,何東雷身子一挺,想要彈身躍起來,但最終膝蓋一軟,無力地跌倒在地板上。

    「好了,去吧,已經沒事了。」狄薇輕撫著那隻齜牙咧嘴的黑貓,後者在她的溫柔撫摸下,緩緩地鬆開牙齒和爪子,喉嚨裡發出「呼嚕呼嚕」的沙啞怪響。這隻貓的身體雄壯之極,有普通家貓的兩倍大,四肢更是矯健有力,剛才只是稍稍接觸,已經把何東雷的左手抓得鮮血淋漓。

    「去吧,我會記住你的功勞,按功行賞,再把死人的心臟留給你,就像你的主人從前做過的那樣。」狄薇的神情沉鬱悲涼,聲調拖得長長的,彷彿一個愁悶到極點的人即將落淚低泣。

    「喵嗚」一聲,那隻貓轉身奔向客廳裡的小窗,縱身躍出去,消失在無邊的黑暗裡。

    我第一次到達這裡時,曾見過這只黑貓,沒想到它跟狄薇會有關係。現在,何東雷束手就擒,而我做為旁觀者,希望能看到更多好戲,直到狄薇把最後一張底牌亮出來。

    保險櫃的門半開著,狄薇跨過何東雷的身體,拉開櫃門,取出一大疊打印紙,轉身丟給何東雷:「看,這就是梁舉的秘密,我把它們全部交給你。那麼,你該給我什麼回報呢?錢、名還是什麼別的東西?不如我來提個建議,把你的思想和心臟交給我,如何呢?」

    她的臉上泛著淡青色的光澤,如一隻還沒完全成熟的番茄。

    何東雷硬撐著抬頭,喘著粗氣冷笑:「你這樣做是什麼意思?難道不怕組織一路追查下來?你應該知道組織懲治叛徒的霹靂手段——」那柄阿拉伯彎刀足有四寸長,在他身體裡直沒到刀柄,卻沒有一滴血流出來,令現場的情形更加詭異。

    「組織?真的是一個很可笑的話題,當我把『空氣之蟲』植入你體內,你將不再記得從前發生的任何事,做天神的最忠實奴僕。在儀式開始之前,按照古老的規矩,你還有一次選擇做人或是做貓的機會,希望你能好好珍惜。」狄薇彎下腰,從保險櫃裡取出一隻水晶高腳杯,小心地放在旁邊的茶几上。

    「做貓?」何東雷怒極而笑,對於他而言,這個命題才是最可笑的。在二十一世紀的現代化大都市裡,有人要擺設祭壇,聲稱將正常人變成貓科動物,如果傳出去,只怕會變成最大的笑話。

    「很多人做過選擇,做貓的得長生,最長的一隻活了四千二百多年。當然,也有選擇化身為人的,其下場卻慘不忍睹。說吧,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空氣之蟲』正在蠢蠢欲動,期待今晚的一頓饕餮大餐呢。」她俯下身,專注地盯著那隻空空如也的杯子,眼神虔誠而忠懇,彷彿最篤信拜服的信徒。

    梁舉剛死時,狄薇自稱從典籍中看到過「空氣之蟲」的名稱,卻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麼東西。現在,她應該已經明白了,並且能夠使用這種東西做一些稀奇古怪的事。

    「那是什麼?你對著一隻空酒杯做什麼?」何東雷終於按捺不住火氣,大聲吼叫起來。我沒有及時報警替何東雷解圍,因為警察一到,狄薇的怪異行徑就會遭到破壞,理所當然也就什麼都探聽不到了。

    「看,它並不是空的,而是充滿了躍動著的細長蟲子,約等於髮絲的六分之一,是人類文明發現中最奇妙的蟲子之一,距今約四萬年。有了它,人體的組織結構將發生意想不到的變化。何先生,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想變成什麼?」狄薇斜睨了何東雷一眼,伸出右手五指,在水晶杯裡一撈,似乎已經捏住了什麼。

    何東雷又是一聲冷笑,緘口不答。

    狄薇高舉右手,表情莊嚴肅穆,果然像是在執行某個儀式一般,低聲誦念:「以尼羅河的水滌蕩犯罪者的靈魂,等待天神的救贖,而我們所有人,甘心做天神的奴僕,畢生臣服在他的腳下,從早至晚,從生至死。」

    她猛然揮手,何東雷似是被針紮了一樣彈身而起,沒有人聲地哀嚎著,雙手緊緊地扣住自己的咽喉。我的飛刀與狄薇的手勢同時發出,刀到,她虛捏住的東西也擲了出去,哧的一聲,飛刀貫通了她的右肘骨,濺起一抹暗紅色的鮮血。

    「哦……哦,沈南,救救我,救救……我!」何東雷的半截舌頭已經可怖地吐了出來,雙手死死的拤在喉嚨上,彷彿是要阻止某種東西鑽進肚子裡一般。

    「你終於來了,世界末日的最大救援者。」狄薇緩緩地轉身,眼底深處閃爍著不可捉摸的鬼火。

    我跨進客廳,鼻端首先聞到一股濃重的潮濕霉氣,彷彿置身於深入地底的洞穴裡。

    何東雷拼盡力氣打了兩個滾,翻到我的身邊,絕望地嘶吼著。他的喉結左側有一根彎彎曲曲的青筋突兀地扭動著,像是要撕裂皮膚掙脫出來一樣。

    「空氣之蟲,可以令人永生。毫無疑問,當人類以本來面目或者另一種身份躲過審判日的時候,都是一種偉大的勝利。而我,就是審判日到來前的拯救者,通過這些美妙的蟲子,可以把每一個人帶離生命的苦海。沈南,你要不要也來試一試?」站在我面前的仍是身材玲瓏的狄薇,那個曾令試驗室血案現場的警察們失魂落魄的美麗女助手,但她的神情、氣質、舉止卻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

    「試試?梁舉試過嗎?假如答案是肯定的,我或許願意一試。」提及梁舉,我才突然發現自己對於人性的判斷太善良也太輕率了,而何東雷在這一方面做的要比我好,最起碼他對任何人都懷有戒心,不肯輕易相信別人,也包括自己的下屬。

    「當然,否則他的醫術永遠停留在庸醫的一般水準,不可能得到質的飛躍。很多人以為,他對古代中國醫術有相當精深的造詣,卻不知道,那是一條『空氣之蟲』在作怪。當小蟲進入他的腦部思維神經,便能瞬間提升神經的自適應速度,形成獨特的外部環境分析系統。於是,名醫梁舉就這麼輕易地誕生了。沈南,你要知道,這些美妙的蟲子完全來自於古埃及法老王的絕頂智慧,來之不易,彌足珍貴,那些沒有利用價值的人,根本沒有機會得到蟲子。來吧,讓我來成全你——」

    狄薇右手一揮,食指一彈,方向卻是對準了客廳門外的樓梯。

    她對自己手臂上的飛刀渾不在意,彷彿那柄刀是插在與己無關的一段朽木上,傷口流下的也不是自己的血。

    「我死……了,就轉告老杜,把一切研究進行下去……然後,然後,將結果轉交給組織,一定要剿滅紅龍的計劃,一定要……」何東雷吃力地捂著喉結,那段非同尋常的青筋正古怪地伸縮扭曲著,向著喉結蠕動。

    他自己都快死了,還惦記著沒有完成的使命,單憑這一點,就值得絕大多數警察欽佩。

    「你不會死,有我,還有老杜,除非是你自己不想活下去。」我撥開他的手,死死地盯著那截突然被解放出來的青筋。這不是在胡亂吹牛,能令老杜出手相救的人,再傷情惡化死亡的例子一個都沒有。他沒有高級顯赫的行醫證明,卻有一手相當完美的醫術,可以跟死神賽跑。

    門外驟然響起三聲慘叫,狄薇臉上綻放出一絲詭異至極的笑容,左手一舉,啪的打了個響指,便有三個穿著警服的年輕人魚貫而入,每個人都痛苦地捂著自己的脖子。

    何東雷的臉色立刻變了,澀聲叫著:「小姚、阿健、阿文,你們怎麼了?」

    三名警員腰間的槍套已經揭開蓋子,此刻卻無暇掏槍,痛得滿臉冒汗,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了幾步,無力地癱倒在地。

    「他們都是無用的蠢材,我沒什麼興趣。」狄薇彈指笑著,目光垂落到掌心裡的水晶杯上。

    「你對什麼有興趣?」我盯著她的臉,眼角餘光卻是撇向何東雷的喉結,看著那截青筋鬼鬼祟祟地貼向他的喉結。

    「對掌握人類發展的大發現感興趣,對這個星球的未來命運感興趣。」她的手指又一次捏到了什麼,小心地提起來,放在眼前,專注地凝視著。

    「沈南,殺了她。」何東雷苦笑起來。

    一隻黑貓輕盈地跳了進來,懶洋洋地瞄了何東雷一眼,乖乖地蜷伏到了狄薇腳下,碧油油的雙眼像是暗夜墳地裡跳蕩的磷火。

    「殺了她,我們可以合作。」他的喉結一顫,那段青筋突然加快了速度,但我的小刀更快,帶著淡淡的風聲從何東雷喉結側面掠過,收回時刀尖上留著一滴鮮紅的血珠,顫巍巍地抖動著。假如那青筋一樣的東西是埋藏在皮膚下面的怪蟲,我的刀便是在一瞬間將它削成了六段,全憑刀意和刀氣,在何東雷身上造成的傷害僅僅是這滴血而已。

    何東雷長舒了一口氣,低聲哀嘆:「總算感覺好些了,多謝。」

    他脅迫老杜逃遁隱匿在先,現在卻要依靠我的援手脫困,面子上難免有些過不去,但我們的前路生死還是個未知數,謝與不謝沒什麼分別。

    「殺死那些蟲子是徒勞的,知道嗎?」狄薇陰惻惻地笑起來,平伸手掌,灰色的袖子一動,一隻身長不到三寸的小貓無聲地爬出來,停留在她掌心裡。

    三名警員抽搐了一陣,慢慢變得寂然無聲了。何東雷安排下他們三個做幫手,反而是無意中害了他們,在狄薇和所謂的「空氣之蟲」面前,毫無抵禦的可能。

    「黑貓知道一切,黑貓也能決斷一切,不是嗎?」她用手指梳理著小貓頸上的黑毛,再次撇向死亡警員,眼神中流露著狂傲與不屑。

    我的背後即是通向陽台的走廊,只要急速後退,大約六秒種便能翻下陽台,遁入樹林的暗影裡,暫時擺脫閒情。當然,我會帶何東雷一起走,免得他最終變成狄薇的試驗品。

    「誰?」狄薇倏的轉身,再次面向客廳入口,顫著嗓音斷喝。看她的樣子,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神經突然緊張起來。

    兩隻黑貓一起低叫,狂躁地躬著後背,喉嚨裡不斷發出「呼嚕呼嚕」的怪聲。

    「誰在那裡?出來。」她的雙手將水晶杯緊緊地捂在胸前,彷彿外面即將有人闖進來搶她的東西。

    我低頭與何東雷對視,不動聲色地擠了擠眼睛,偷偷地抓住他的肩頭,等黑貓再次唳叫時立即全力後退,撤離客廳。不管外面有什麼要進來,我得先躲開狄薇再說,步步險情,我們當然也要儘可能地步步為營,次第化解。

    狄薇怔了一下,滑步追了過來,但我一手抓著何東雷,空著的右手已然射出呈品字形分佈的三柄飛刀,硬生生地擋住她追擊的腳步。一退至陽台,何東雷立刻恢復了力氣,掙脫了我的手,凌空後翻,落入樓下的樹叢裡。

    遠處的教學區高樓上,仍然有無數窗口透射出燈光,想必還有很多孜孜不倦的學子正在靜夜苦讀。大學校園本來就是一個只適合學習的地方,不容有狄薇這種無名怪物存在。我的腳跟已經觸到陽台的欄杆,但身子一旋,冷靜地停下了腳步。

    「沈南,走!」何東雷在黑暗中叫我的名字。

    我向他揮揮手,胸中忽然湧起了一陣澎湃的殺機,一秒鐘都按捺不住了。回想一下,已經有太多的人因詭異的黑貓事件而死,從麥義領導的阿拉伯死士到名醫梁舉、到達措靈童的跟班、到薩坎納教的無辜信徒、到鬼墓下的紅龍追隨者——

    「是該以殺止殺、做個了斷的時候了,再逃下去,港島這片天空差不多就被死亡的密雲遮蓋,無辜的人還有活路嗎?」我無聲地自問,凝神注視著通向客廳的窄廊。如果狄薇從那裡衝出來,在這段長約七米的直線通道里,根本無法躲開我的飛刀連射。

    「沈南,我還有安排,你先撤出來再說!」何東雷急了,從黑暗裡閃出來,站在樓前的鵝卵石小徑上,大力向我招手。

    「嗚嗷」一聲怪叫,彷彿是從十八層地獄裡呼嘯而出的怪物在淒厲地嘶吼。不過,這聲音我已經再熟悉不過了,鬼墓下的貓科殺人獸發出的就是這種怪聲,並且在我的眼皮底下將「湄公河蜘蛛」黎文政撕扯成了碎片。那一幕再次浮現在我眼前,但這裡是東方之珠港島,假如真的有殺人獸出現,幾千萬民眾的性命就岌岌可危了。基於這一點,我更不能偷生逃走,而是要肩負起每一個有正義感的江湖人應有的責任。

    燈光一黯,狄薇的影子出現在窄廊裡,兩隻黑貓一左一右蹲伏在她肩膀上,變成了一個極其古怪的造型。

    何東雷還在大叫,狄薇驟然抬頭,碧油油的雙眼裡放射出湛湛精光。我沒有選擇,雙手十指連彈,十柄飛刀以「流星趕月式」激射出去,封住了窄廊上下的一切通路。這一刻,殺人、殺貓就是我唯一的念頭,要將這股無名危機徹底封殺在小樓裡,不容有一絲一毫逃逸出來。

    「以殺止殺」是暴君屠夫的慣用手段,但卻是我這樣的江湖人最無奈的抉擇。

    出手之前,我早做過精準的計算,其中一柄飛刀直射狄薇手裡的水晶杯,要將盛放「空氣之蟲」的容器打破,讓她施展不出妖法。兩隻黑貓迎著刀光躍起來,半空扭腰翻滾,企圖從刀光刃影裡脫身,而狄薇的右手霍的一垂,用手背擋住了那柄刀,竟然把水晶杯看得比自己的身體更重要。

    哧的一聲,飛刀射穿她的手掌,強勁的力道絲毫不減,刺中杯子的邊緣。

    黑貓的身法相當詭異,連番躲閃後,脫出刀網,厲聲嘶叫著向我當頭撲下,八隻爪子齊舉,隱藏在腳底的蒼白指甲毫不留情地突兀伸展出來。

    我的雙手迎著貓身遞出去,兩柄刀不必脫手,便筆直地貫入貓身。到了此時,水晶杯落地的叮噹聲才清脆地響起來,如明珠墜落於玉盤,悠然錚琮,在滿天殺氣裡添加了難得的優雅和聲。

    狄薇背對燈光,身影突然停滯不動,雙手慢慢舉起來。

    「一切都結束了。」我冷笑著告訴她,並且丟下刺殺黑貓的小刀,隨時準備迎擊她的垂死反擊。

    「錯,什麼時候開始、什麼時候結束,並不是你我說了算。所有的人,只是伏在大樹上的螞蟻,大樹在海裡,隨波漂流,永遠沒有停下的時候。現在,你看——」她顫聲回應我,十指盡力叉開。

    燈光裡忽然多了一些東西,絲絲縷縷的,像是滴入清水裡的血絲、墨水、顏料。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43
第九章 空氣之蟲的噩夢

  「看,『空氣之蟲』的舞蹈又一次開始了,多麼美妙神奇的表演啊,這是很多人畢生渴望親眼目睹的神聖時刻。只有它,能帶領無知的人,走過漫漫長夜和無盡的險路,現在,它們全都歸你了……」

    她的十指輕輕揮動著,那些顏色各異、長短不同的絲縷也隨之飄浮飛揚著,沿著光影投射的方向前進。

    我輕輕一躍,停在欄杆頂上,居高臨下看著那些奇怪的東西。何東雷被「空氣之蟲」襲擊過一次,顯得極為痛苦,我可不想步他的後塵。

    「不要走,不要走。」狄薇向前邁了一大步,已經踏足在陽台上,身體完全暴露在暗影外面。

    我忽然明白了什麼,轉頭向何東雷大叫一聲:「別——」只說出一個字,「開槍」兩字還在喉嚨裡,狄薇眉心便驟然炸開了一個荔枝大小的血洞。何東雷的警惕性很高,大概在咖啡館裡便發現了狄薇的異常,才不動聲色地調集人馬隱藏在小樓附近。狙擊手無法瞄準小客廳裡的目標,只能等到敵人出現在陽台上,才能施行狙殺。

    狄薇向前跪下來,雙手交叉放在胸前,臉上又一次浮現出詭異的慘笑。

    陽台右側的一棵合歡樹上輕輕跳下來一個黑衣槍手,懷裡抱著的長槍再度指向狄薇,表情冷漠,沉默不語。他選擇的出手時機沒什麼問題,但卻間接起了「殺人滅口」的作用,把何東雷的查案線索又一次人為掐斷了。

    「沈南,沒事了,你先下來吧?」何東雷知道大局已定,走向樓梯,準備上來清理現場。

    一陣怪風吹過,我驀的感到渾身發冷,不自覺地打了個深深的寒顫,心口、胃、腰椎、膝蓋同時出現了針扎一樣的強烈刺痛。

    「這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插……曲……」狄薇吃力地抬起頭,眉心那個不會流血的槍眼怪異而突兀,像是頑童筆下的拙劣作品。

    「什麼?」槍手只是槍手,對這次任務的來龍去脈並不清楚,所以對眼前的情形大惑不解。

    「殺身祭祀,自此長生不死;神散肉腐,一起飛昇宇宙。感謝你的子彈送我上路,生命如此終結,我有說不出的快樂滿足,再見了——」

    狄薇慢慢地向前伏倒,但她的身後卻有一條龐大的黑影陡然躍出來,看不清它做了什麼,槍手已經連聲慘叫著急步倒退。饒是如此,他的兩隻胳膊連同那支以色列造狙擊步槍早就飛上半空,一陣帶著咸腥氣息的血雨也隨即在陽台上潑灑開來。

    那是一隻全身墨黑的貓科動物,出手一擊後,隨即蜷伏在狄薇膝邊,下巴緊貼地面,蓄勢待發。

    我伸手去扶那槍手,他卻連聲怪叫著避開我的右手,踉踉蹌蹌地翻過欄杆,一頭栽向樓底。

    「終於又見面了,貓科殺人獸。」在它出現之前,我的心情一直忐忑不安,等到真正與它狹路相逢,自己反而變得冷傲而鎮靜了,因為這些事本來就是針鋒相對、無法逃避的尖銳矛盾,只能拼盡全力地迎頭撲擊。

    啪嗒一聲,那支步槍落在我腿邊,翻了個身,槍托恰好靠在我的手背上。

    狄薇徹底倒下了,保持著五體投地的虔誠姿勢,像是在祈禱,也像是在懺悔。

    何東雷的腳步聲從樓梯上傳來,徑直穿過小客廳跨上陽台:「沈南,這一次我欠你一個人情,你要什麼,我兩肋插刀也要拿給你。如果不是你,我這條命早就——」他的聲音陡然從中切斷,殺人獸釋放出的陰森殺氣令夜色中的陽台如一艘失事的大船,每個人都處於高度緊張狀態,稍稍敏感一些的人就能隨時感覺到,何況是何東雷那樣的高手?

    他的手裡倒提著一支霰彈槍,猝不及防之下,仍然採取了最正確的反應動作,側身避向陽台死角,伏低身子,喀啦一聲子彈上膛。

    陽台上的一切陷入了突如其來的死寂,我清楚殺人獸的驚人速度,而何東雷目睹過梁舉的死亡慘狀,也會對面臨的險境有絕對清醒的認識。

    殺人獸蜷伏蓄勢時,身子約有兩尺多長,在外行人看來,不過就是一隻特別肥大的黑貓而已。港島近年來捕殺流浪狗、流浪貓的行動並不得力,很多公用垃圾站附近,都能看到類似的無主小動物。換了另外的兩個人在場的話,可能會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驚詫於一隻貓能夠瞬間撕掉一個彪悍殺手的兩臂。

    有人在樓外的樹叢裡吹響了淒厲的警笛,附近的草地上馬上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十幾名便衣警員躍出埋伏地點,向這邊圍攏過來。這一次,警方人數佔了絕對的上風,而且每個人攜帶的都是威力驚人的重火器。

    「這一次,你逃不了了。」我向著那隻怪獸低聲冷笑著。實際上,當它的同類在鬼墓下撕裂黎文政、簇擁著女巫師的時候,我早就完全把它們當成了一種有思想、懂人言的高級動物。

    「活捉它?」何東雷鬆了口氣,後背抵住牆角,霰彈槍穩穩地指向殺人獸的脖頸。

    警員們衝進樓梯,一陣急促的「噔噔噔噔」聲響過後,五個平端著霰彈槍的年輕人飛身撲到陽台上來。當他們看到狄薇倒地、我和何東雷如臨大敵一樣對著一隻黑貓時,臉上同時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何東雷起身,灑脫地揮手:「抓住那隻——」

    他實在有些大意了,或者是不想在屬下面前表現得過份謹小慎微,但殺人獸隨著他指尖一點的動作,猱身飛躍,張開血盆大口,一下子將他的半隻右臂吞進嘴裡。殺人獸的身體完全展開後,尺寸暴漲三倍,敏捷彪悍的氣勢,比起食肉動物中的「天生殺手」美洲豹來也毫不遜色。

    如果沒有突如其來的一支長槍直插殺人獸喉管的話,何東雷或許就要終生變成殘廢了。殺人獸一動,我便敏銳地判斷出了它的攻擊方向,瞬間跨步到何東雷身邊,迎著殺人獸的大嘴,長槍飆射出去,死死地頂在了它的喉管裡。

    何東雷怪叫一聲倒翻出去,一頭撞在牆上,隨即搖晃著倒地。

    所有的警員都被這一幕驚呆了,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現在想來,黎文政一個人敢於獨探鬼墓,面對紅龍藏下的幾千人馬和詭譎莫測的大群殺人獸,他的膽量和勇氣絕對是世所罕見的。

    我的食指穩穩地扣在扳機上,近在咫尺地盯著這只殺人的怪獸。

    梁舉死得真是冤枉,他雖然渴求一夜成名並且為了這個目的不擇手段,但卻罪不致死,更不應該下場那樣慘烈。這一刻,我終於親眼目睹殺死他的怪物了,留這東西在,港島不知道還要有多少無辜民眾遭殃。

    殺人獸同樣在死盯著我,兩隻眼珠如同兩團墳崗上暗夜裡詭異亮著的磷火。忽然,它艱難地嚥下了一口唾沫,身子驟然後退。

    我扣下扳機,殺人獸的後背上立刻濺出了一團暗紅色的血花,但它的後撤僅僅是暫時的脫困手段,身子就地一滾,發出一聲尖銳的嚎叫,隨即彈射起四米多高,向我頭頂猛撲。貓的爪子鋒利如刃,而像它這樣經過變異的生物,指爪上蘊藏的殺機更是無法用語言形容。

    「就在這裡做個瞭解吧——」我舉起長槍,根本不必瞄準,槍口便牢牢地指定了它,等到我們之間的距離縮短到五尺的時候,果斷地連續扣動扳機,把槍膛裡剩餘的八顆子彈,一起送入它的肚子裡。

    殺人獸的生命力果然頑強,在中彈的剎那連續空翻,從欄杆頂上墜下,跌入了一望無際的黑暗裡。

    我有意識地放棄打它的頭部,是想保留這殺人獸的主要體表特徵,做一次系統的分析研究,看看它與普通的黑貓有什麼不同。可惜,我低估了對方,又一次被它逃掉了。警員們不肯就此罷手,全體追擊,並且打電話要求總部迅速派警犬過來。

    何東雷手上的傷勢不清,經過簡單的包紮後,他蹲在狄薇的屍體旁邊,久久不肯離開。

    那是他的人,不明不白地墜入魔道,險些突然反噬,他的確是得好好反思一下了。

    「不想對我說些什麼嗎?」我把何東雷攙了起來。死人是不會說話的,多看無益,不如把精力放到眼前的正事上。

    何東雷長嘆:「你想聽什麼?任我笑的口供,還是轉世活佛的預言故事?沈南,我不想別人一直看我笑話,你走吧。」

    他能承認自己帶走了任我笑和達措,我們之間的芥蒂總算消失了一部分,而且他是官場中人,所做的一切事都身不由己,要為組織利益考慮,不像我和方星一樣灑脫自由。要想跟他合作,就不得不忍受這些東西。

    我默默地轉身,走回小客廳,翻看著那些撒得滿地都是的打印資料。

    這份報告的大概意思就是狄薇發現了「空氣之蟲」,但它們並不完全聽從吩咐,還需要進一步的琢磨歷練。滿紙上出現頻率最高的就是「空氣之蟲」這個詞,字裡行間用了相當多的不確定語氣,顯示出狄薇書寫這份報告時的困惑心情。

    「沈南,從這些文字裡,能發現什麼?」何東雷早就失去了昔日的飛揚囂張,變得異樣的沉鬱。

    「狄薇在說謊,向所有人說謊。」我不想再浪費時間了。

    梁舉的死,是港島醫學界的損失,而他為了這些詭異而荒誕的東西不惜隻身犯險,更是一次最沒有價值的嘗試。很可惜,在他打電話來的那個凌晨,我沒有意識到他的處境有多麼奇怪,沒能幫上他的忙,才導致了這種結果。一念及此,一股無法開解的自責又湧上來,弄得自己頭昏腦脹起來。

    「她是組織的人,曾受過嚴格的體能與智能訓練,並且是上面最信任的一流諜報人員,我對你的結論無法苟同。」何東雷搖頭,從欄杆邊探出身子,俯瞰著黑暗中不停晃動的手電筒光柱。

    按照慣例,能夠獨當一面的間諜人員的確具備了常人難以企及的專業素質,五角大樓方面對自己麾下的人馬也應該有這樣的自信、自傲。不過,這個世界的遊戲規則時時在變化,而裁判員的哨子也並非總掌握在美國人的手裡。

    綜合之前發生的種種詭異事件,我能預感到紅龍安排的「保龍計劃」正在一步步浮現出來,從各個環節上突破圍剿者的天羅地網。一旦那計劃到了圖窮匕見的時候,也即是何東雷等人一敗塗地的日子。

    「她有什麼理由說謊?被梁舉收買了?抑或是被港島黑道控制了?至少我沒看出有這樣的跡象,不是嗎?」何東雷的目光彷彿被那些光柱吸引住了,不再轉頭看我,只是喃喃自問,企圖以緣木求魚的方式解開發生在中醫大裡的兩次殺人獸事件。

    我忽的一聲冷笑:「何警官,我該走了。你說的沒錯,鋤暴安良、懲治犯罪是警方的事,我該回去老老實實地做自己的婦科醫生,沒理由繼續停在這裡,再見。」

    毫無疑問,他也在撒謊,為了隱瞞真相,不惜採用這種掩耳盜鈴的愚蠢手段。再等下去,亦是自討沒趣罷了。

    何東雷聳聳肩,向我伸出右手:「那麼,不送了。」

    我避開他的手,淡淡地提醒:「下次臨陣殺敵,記得保護好自己的雙臂,我可不想看到你坐殘疾人專用座席離開港島。」沒有我那神來一槍,這條手臂早就給殺人獸咬掉了,聰明如何東雷,不會連這份人情都看不出來。

    他的臉紅了一下,以一聲冷笑代替了所有未盡的客套話。

    我穿過客廳,緩步下樓,半分鐘後便已經站在樓外的空地上。

    「謝了,朋友。」何東雷在陽台上招手,態度生硬得如同冬天屋簷下懸垂的冰棱。

    梁舉和狄薇的死把出現在中醫大的線索全部掐斷了,除了失望和挫敗感之外,我在這裡什麼都收穫不到。

    「不必謝,湄公河蜘蛛黎文政是條令人欽佩的好漢,希望你能跟他一樣。」這是我們之間唯一的共同話題。

    何東雷仰面長嘆,突兀的喉結前伸,顯得頹唐沮喪之極。

    「你們喜歡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其實在官場中的人,又何嘗不是『身不由己』?」他欲言又止,連聲三歎,佝僂著背伏在欄杆上,眼神黯淡地盯著我。

    我剛剛要說什麼,心口驀的一疼,似乎是有一根銳利之極的繡花針直戳進來,刺到了心臟的最敏感之處。同時,雙手脈門、雙腳踝骨、左右太陽穴、腦後玉枕穴和百會穴都有劇痛傳來,一陣天旋地轉的感覺立刻將我籠罩起來。

    「喂,你怎麼了?」何東雷翻身躍下來,單手抓住我的肩膀。

    在我眼裡,他的臉一陣陣扭曲變形,像是哈哈鏡裡映出來的古怪圖像。刺痛感越來越重,漸漸地,似乎有二三十根繡花針依次扎入了我的血脈中,再隨血液流動,邊走邊刺,循環流向心臟。

    我說不出話,艱難地伸出左手,抓在何東雷腕子上,拚命地捏緊,再捏緊。

    「喂喂,你醒醒,你醒醒!沈南——」何東雷的聲音也慢慢地模糊了。

    夜色墨一般濃黑,我睜開眼睛,卻什麼都看不到。

    「第三十五卷,『空氣之蟲』進入羊的腦髓體之後,改變了這種動物終生食草的天性,可以自由進食肉類、蟲類。由此可以判定,『空氣之蟲』自身也會自由進化,第三批被蟲體控制的羊,能夠改變同類的交流方式,發出簡單的交談詞彙;而第七批則長出了兩對翅膀,能夠進行低空飛行,但這都不是我所需要的——」

    有個女人的聲音在低語,我能聽到她轉著圈子踱步的聲音。

    「強大,我需要把任何試驗品變得無比強大,並且極具貪慾和侵略性,生命的唯一目標便是毀滅眼前的一切。呵呵,這世界早該毀滅了,當所有生物被它們殺死後,一場自相殘殺的終極戰鬥就會無可避免地發生。就像這個星球上最普遍的人類生物一樣,不停地殘殺同類,並且以這種殘忍的遊戲做為存在的最大樂趣。呵呵呵呵,那樣就好玩了,我將是唯一的觀眾——」

    她似乎是穿了一雙金屬的鞋子,在堅硬的地面上發出「喀喀喀喀」的動靜,並且引起了一陣陣深遠的回聲。

    我努力保持沉默,聽任她低沉的冷笑一再響起。

    「祭司,太陽神的光芒就要進入金字塔的門口了,所有的民眾都在跪拜禱告,請您讓帝王谷的山坡上重現青草、遍地羊群,連尼羅河的王族們也都到了。」一個蒼老的男聲從幾十步外傳來。

    「急什麼?讓他們等著就好了,反正生命從降生的那一刻便已經走向死亡,等與不等,都是在虛耗生命。我派你去建造的東西怎麼樣了?到底還有多久能完成?」金屬鞋子的聲音到了我的身邊,緩緩地停下。

    「『五重鬼樓』的設計圖紙太複雜,工匠們根本看不懂,只是按照建造金字塔的模式去做。結果,第十五次的結果仍舊是被尼羅河水沖塌,沒辦法飄浮在水面上。祭司,您說過的可以自由移動、涉水過海的大樓到底是怎麼建成的,能不能再重複一遍,好讓下面的人開竅?要不,殺了這批工匠,下一批還是只能浪費時間,一點成績都沒有。」老頭子誠惶誠恐地稟報,看來對這女人極其敬畏。

    我的身子忽然左右搖晃起來,像是坐在一隻舢板小舟裡,並且感覺被向上提升起來。

    「看看,那麼簡單的事都做不好,真是該死!我決定了,十五個月之內造不好那棟大樓,你們就都去死好了。」女人的聲音似乎就響在我耳邊,同時還有輕輕動盪的水聲無處不在。

    老頭子唯唯諾諾地退了下去,女人沒好氣地亂罵一通,用的都是我能聽懂的語言,但他們兩人談到尼羅河、帝王谷、金字塔這些話題,似乎我所處的地方就是埃及沙漠,並且是在金字塔內部。

    我偷偷地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眼睛沒事,不過是從明亮環境進入黯淡的空間,一時沒有適應罷了。

    「太陽神的力量有什麼了不起,很快我就能得到能量,統治這個世界。『空氣之蟲』的力量一定能幫助我達成這個心願,是不是?」這段話說完,我眼前霍的一亮,像是一扇通向光明的大門一下子拉開了一樣。

    我看到一個滿頭都是黃金首飾的女人正站在金黃色的光圈下面,她的褐色身體近乎赤裸,用各種顏色繪著複雜古怪的象形文字。等到適應了外面的強光之後,我發現她的臉被塗成了貓的樣子,嘴邊沾著幾叢亂蓬蓬的黑色鬍鬚,看上去既可笑又詭異。

    「我可以逃脫所羅門王的追殺十次,當然也能平安逃過第十一次,等到『五重鬼樓』建成,自由飄浮於七海內外,他又能拿我怎麼樣呢?」這女人得意地笑起來,鬍鬚不停地顫抖著,像是被狂風捲動的野草。

    她的背後,是一張黃金鑄成的巨大椅子,高度足有五米以上,需要踏上七級台階才能坐上去。這裡是一間空蕩蕩的大廳,除了那張椅子,再沒有任何家具和裝飾品,目光所及,只有堅硬的青色石壁。

    「這是一個夢,也許自己是太累了,腦子裡思考問題太多,把所有的敏感詞彙都堆積到一起來了。『五重鬼樓』在鬼墓下面,是不可能跟金字塔和尼羅河攪在一塊兒的。何東雷呢?他的手下到底找沒找到那隻重傷的殺人獸?」

    我相信自己開槍時的手感,連續的幾次射擊,每一顆子彈都沒有落空,實實在在地鑽進了那東西的身體裡。

    「沒想到無意中救了何東雷,這傢伙要是領情的話,大概能把達措靈童送回來,不至於讓我跟方星兩手空空吧?」能夠在千鈞一髮之時阻止了殺人獸行兇,是我最近做的最有意義的一件事。救不了黎文政,能救下何東雷,亦是一種心理上的補償。

    一陣箭矢破風激飛的呼嘯聲傳來,急勁之至,彷彿要將這間大廳射穿一般。

    貓臉女人旋身一閃,三支閃著綠色磷光的長箭從她身邊掠過,整整齊齊地釘在那張黃金椅上,箭鏃、箭桿全部沒入,只留下飄著碧色羽毛的箭尾。

    她急促地伸手一撈,我感覺自己又一次被提了起來,猛然醒悟,自己竟然是被裝在一個透明的瓶子裡面,隨時都能被她攫在手裡。

    「這一次,看你再逃到哪裡去?」一個雄渾有力的男聲響起來。沒看到這個男人,先看到一柄亮得逼人雙眼的銀色彎刀,刀光一閃,把那黃金椅子發出的光芒也一起壓住,整座大廳裡立刻充滿了寒氣澈骨的殺機。

    女人飛身後退,我也身不由己地隨她移動,回頭望見一個披著銀盔銀甲的高大男人正穿越層層門戶飛奔過來。

    我對這兩個人的恩怨戰鬥並不感興趣,全部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十幾重石門外的風景所吸引了。「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這兩句詩最能形容我此刻看到的情景。最遙遠處,半輪血紅的殘陽正要墜入地平線以下,凡是夕陽的光芒能夠照到的地方,全部鋪滿了淡金色的沙粒。近處,無數衣衫襤褸的人虔誠地向這邊跪拜著,老的鬚髮皆白,小的還被包在女人身邊的襁褓之中。

    「真是一個怪夢、噩夢——」當那個男人的彎刀霍然脫手飛起時,我的困惑到達了頂點,情不自禁地低語起來。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43
第十章 所羅門王與貓妖的時代

  彎刀嘯空迴旋時發出的燦爛銀光映亮了整個大廳,那女人的身法快如鬼魅,我容身的這個瓶子激烈動盪著,只能閉上雙眼,努力調勻真氣,靜待這場追殺的完結。

    女人繞過黃金椅,逃向一條昏暗的甬道,一邊嘻嘻哈哈地怪笑著,並不把追殺者放在眼裡。我的眼前掠過無數黃金鑄成的神像,每一尊都高過三米,莊嚴肅穆地凝立著。

    「貓妖,這是你最後一次看大漠落日了,還要逃往哪裡去?」銀光一閃,追殺者化為一道閃電,瞬間橫截在女人前面,半空迴旋的那柄彎刀也恰到好處地壓在她的脖頸上。

    女人嬉笑著,右手一鬆,我隨著瓶子一起自半空跌落。此刻,我的身體渺小得像一粒沙子,只能費力地仰起頭,才能看見對峙雙方的臉。

    「五千年,又將是一個輪迴,其實我期待這一次的終點很久了。所羅門王,再把我裝進你的銅瓶裡吧,五千年黑夜過去,我還是我,你就不知道將棲身何處了,呵呵呵呵……」女人自負地笑著,低頭凝視著這只瓶子砰然一聲炸裂在青石板上,碎屑飛濺出二三十步之外。

    無論如何,這只是一個夢,我知道自己的身體仍在中醫大的校園裡、狄薇的小樓之外,而且有何東雷和警員們陪在身邊,不會出太大問題。

    所羅門王和貓妖的戰鬥,存在於阿拉伯人的神話典籍裡數千年,那個故事的最終結局,毫無例外是正義戰勝了邪惡,無所不能的所羅門王將妖怪囚禁在銅瓶裡,親手貼上天神封印,然後投入大海。

    「再看一眼這個世界吧,這一次,你將被投放到北極的冰海深處,不會有得救的機會,最終在銅瓶裡化為一滴水。」銀盔銀甲的男人忽然有些感傷起來,慢慢地解開腰帶,從甲冑內部取出一個五彩斑斕的長頸瓶子。

    「真的?」女人臉上不見絲毫驚慌。

    「當然是真的,你的輪迴到此結束,一切都是定數,而埃及人對於神貓的恩寵也將在明天日出前結束。很可惜,你不會看到大群憤怒的奴隸趕到這裡來,把這座專門為黑貓之神建造的金字塔搗毀為一片廢墟。坦白說,黑貓禍亂埃及的歷史結束了,你只能接受這樣的結局,最終被人類遺忘。」男人伸手拔下了那個銀光閃閃的水滴形瓶塞,向瓶子裡輕輕吹了口氣,「好,就這樣結束吧?」

    女人妖冶萬狀地一笑:「我們總共交手了六個五千年,假如這一次是真的分手,我會想你的,你呢?」她摘下了圍在脖頸上的一串細碎金鈴,攥在手心裡向男人伸過來,「這是唯一能送給你的,它代表了我的心。」

    我站在兩人中間的地面上,緩慢後退,免得被兩雙巨大的腳掌踩到。瓶子炸開後,我明顯地看到大團大團的透明絲線從碎屑裡飄浮起來,如同深海中的美麗水母。當狄薇向何東雷出手時,手裡捻著的也是這種東西,也即是她報告中反覆提到的「空氣之蟲」。

    男人遲疑著伸手去接,女人的五指驀的一張,金鈴變成了無數透明細絲,飛射入男人的胸膛。

    「哈哈,我是不會死的,我的世界永遠不會結束。神典上說過,黑色的貓要站在天神的馬車頂上,親眼監督審判日的每一項工作。它將是最令天神讚許的公正監督者,曆數人類犯下的每一宗罪,然後將罪人帶入黑色的火窟裡。我忘了告訴你,翻遍神典,也沒看到過關於所羅門王在審判日將要做的工作,現在終於明白,那時候你早就不存在了,已經死在我的手裡。」

    女人驕傲地挺起了裸露的胸膛,大步跨過那佝僂著腰痛苦倒地的男人,向著甬道盡頭的光明出口走去。

    她剛剛說過的那句話,曾在一本比利時邪教的經書《天罪》裡出現過。黑貓的形像總是與邪惡、奸詐、陰險聯繫在一起,所以才會被書寫教義的人當作毀滅日的標誌形像記錄下來,但那個邪教早就被當局毫不留情地斬草除根了,除了喜歡廣泛涉獵野史文字的人之外,很多讀者連經書的名字都沒聽說過。

    「這就是……我要的結局……」男人仰面向著大廳的青色屋頂,艱難地用漸漸僵硬的雙臂摀住胸口。他的頭盔已經滾到角落裡,那身明晃晃的銀色鎧甲似乎根本無法抵禦「空氣之蟲」的突襲。那隻斑斕的銅瓶也跌落在地,就在我身前不遠處,現在看來,它的體積要超過我十倍不止,是一個標準的龐然大物。

    「所羅門王的封印銅瓶?」這東西如果讓司徒開撞到,早就驚喜得縱聲狂笑了,畢竟是僅僅在傳說中出現過的寶貝,世人絕對無從得見。

    男人攤開左掌,湊到自己臉前,專注地凝視著。從我站立的角度,能夠看到那些縱橫交錯的掌紋中,有一條斷頭橫紋突兀地將天、地、人三才紋腰斬,把大好的「川紋」改寫成「卅紋」。

    任何人的掌心裡突現「卅紋」,都表示他的生命裡出現了飛來橫禍,瞬間慘死。這男人是神,不知道會不會遭遇同樣的結局。

    「她走了,你還不追出去?」我揚聲提醒。

    任由貓妖橫行人間,絕對不是什麼好事,假如有人能夠收服她,是萬千百姓平民之福。

    男人轉過頭,手掌一揮,把我托在手心裡,緩緩地搖頭:「追?她的宿命已經注定,我為什麼還要追出去?這只銅瓶是專為她準備的,只要獲知了她身上的氣味,便能一直追蹤下去,直到將她牢牢地禁錮起來。」

    他有一雙深沉而明澈的眼睛,青色的眉挺拔修長,總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一絲淡淡的傷感來。

    「剛剛你說過,要把銅瓶丟在極寒的北極冰海中,令她永遠不能復生。這種結局,還會不會被什麼力量逆轉?」我想的問題更多,畢竟港島近期發生的許多事,似乎都跟毀滅日、貓妖有關。如果歷史上的所羅門王真的徹底消滅了貓妖,這東西又怎麼會再次危害人間?

    「當然不會,銅瓶將會放在北極三大冰山環繞之下的一個冰窟裡,不會被暗流沖走,也不會被別人發現。瓶塞上的封印將貓妖的法力消彌殆盡,無法自救脫困,只能老老實實地待在瓶子裡,直到在時間的長河裡化為清水。這個世界很公平,她做了那麼多壞事,最終結果,就是要被死死地封閉起來,在狹窄的黑暗裡反省過去。」他的答案非常肯定。

    阿拉伯世界裡的每一個人都知道,所羅門王的封印是妖魔鬼怪的剋星,一旦被封,便是死路一條。

    「你是誰?」他坐起來,伸手拿回銅瓶,緊握在掌心裡,顯得躊躇不決。

    「我是一個與此事無關的人,莫名其妙來到這裡的。」我老老實實地回答。不管這裡是什麼地方、什麼年代,都是夢裡發生的情節,說什麼話都不會招致禍患。

    「人?你是人類?」他吃驚地揚了揚長眉,死死地盯著我,突然從甲冑的前胸位置摳下一面橢圓形的銀鏡,舉到我的面前。鏡子又大又亮,但我卻急切間找不到自己,只是茫然地對著鏡子張望。

    「看到自己了嗎?就在鏡子的最下邊。」他晃了晃鏡子,終於讓我看到了裡面映出的我自己的形像。

    我被嚇了一大跳,忍不住要尖叫出聲,但又強自忍住,努力保持冷靜。

    「看到了?那就是你。」男人悲哀地望著我,無可奈何地宣佈了真相。

    我怔怔地站在他掌心裡,久久無法開口。雖然是夢,但夢到自己變成了「空氣之蟲」,總是過份可怕的情節,令人難以接受。

    「那不是我——」我只說了四個字,銀鏡一晃,又回到他的鎧甲前心上。

    「是不是你沒什麼奇怪的,現在,我要繼續去追趕貓妖了,要不要跟我走?」他站起來,撿回自己的彎刀、頭盔和銅瓶。我低頭看看自己的身體,一切都很正常,與那面銀鏡裡照出來的完全不同,立刻在心裡一塊石頭落地。

    「追到她,你又不肯殺她,這種遊戲還要玩多久?」我完全看出了他的心思。獵人與獵物之間一定是發生了某些非同尋常的事情,才會導致他失神地傷在「空氣之蟲」下。

    男人大笑著轉身,把我托在掌心,一起踏出甬道。

    穿過大廳時,男人身上的彎刀自動地激飛出鞘,把那張黃金椅自正中剖為兩半,轟然左右而倒。

    「這一次,我們不會再回來,她也將不再留有退路。」他沉甸甸地苦笑著,昂然走向重重門戶之外。門外起風了,狂沙滿天,幾步之外便只見沙粒,不見人影。那群衣衫襤褸的黑皮膚貧民仍然長跪在黃沙裡,任由沙粒堆積掩埋著,兀自一動不動。

    「這群人都已經死了,又是貓妖做的,對嗎?」我無法弄清那女人殺生的理由,但她能出手暗算這個男人,足見心地之歹毒。

    「對,這是她生存下去的必須手段,只有吸取人類體內的生命力靈氣,她自己才能活下去。」男人邁開大步,迎著風沙向左前方走去,幾十步後便踏上了一條陡峭向上的階梯,穩穩地逐步攀登。

    世界各地的沙漠都有自己的獨特味道,現在我聞到了埃及沙漠的味道,並且風沙裡還挾帶著來自尼羅河的咸腥氣。

    「我們去哪裡?」這個夢又亂又長,我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去一個能夠俯瞰沙漠、俯瞰尼羅河的地方。」他悶聲悶氣地回應著。

    我來過埃及,深知要想在沙漠裡看得更遠一點,唯一的辦法就是人爬到某座金字塔的頂上去。連續向上攀登了許久之後,我們終於踏上了一個巨大的青色平台,這裡的高度超出了風沙的影響範圍,極目遠眺,可以看見肆虐的風沙如同貼地翻滾的長蛇一樣東突西躥。

    男人在台階上坐下來,沉默地望著前面漫卷的黃沙。

    「我給過她很多時間、很多機會,這一次仍要多給她一些時間,但機會能不能掌握住,就要看天意安排了。你說,我這樣做,會不會對不起那些黃沙中艱難活著的人?她說過,再給她機會,她將會獲得無人可以阻止的永生不死。我暫且相信她這句話,等到她確信自己了卻了一切牽掛,再釋放銅瓶禁錮她。接下來,我們需要做的,就是在這裡耐心地等著。」他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語,也不管我在不在聽。

    風沙平靜了些,我恍然發覺環繞著這座高台竟然矗立著數以千計的金字塔,只不過塔身全部都是漆黑一片,與以前見過的土黃色金字塔迥然不同。遠處,一條銀白色的大河橫穿沙漠,一直向北,如同蜿蜒游動的巨大銀蛇,蔚為壯觀。

    「她說,一但『五重鬼樓』建成,重生計劃便再沒有阻礙了。也許她能成功,畢竟之前她屢次從輪迴的裂縫中藉機逃脫,超過了我之前遇到過的所有罪犯,希望這一次也會一樣。我老了、倦了,只要她獲得成功,徹底逃脫銅瓶封印,我也就得到最大的滿足了。其實,封印是有弱點的,你要不要聽一聽?」他轉過臉,面容異樣的嚴肅。

    假如他一定要把秘密洩露給那女人知道,我就成了兩人間的唯一聯繫通道。

    我沉默地搖頭,遠眺尼羅河方向,竭盡全力地辨認著高台所在的方位。貓妖是人類公敵,應當被牢牢地禁錮起來,免得為害人間。

    「真的不想聽?其實破壞封印的方法非常簡單,只要將人類的熱血塗在上面,封印的力量就會自動消失——」

    「沈南,沈南,快醒醒,快醒醒!」有人用力搖晃著我的肩膀,把我從昏睡中喚醒。

    那是何東雷的聲音,我慢慢睜開眼,他的臉那麼近地貼過來,五官面目都被過度的焦灼弄得扭曲變形了。

    「喂,你到底有沒有事?別妨礙我們工作好不好?」看到我醒過來,他臉上的表情一瞬間重新變得冷淡,身子也縮了回去。

    我躺在草坪上,不遠處就是狄薇的小樓,這裡沒有黑色金字塔,更沒有所羅門王和貓妖的封印之戰。警員們垂頭喪氣地聚攏在四周,顯然今晚的行動遭受了空前的巨大挫敗,非但一無所獲,更賠上了好幾個警員的性命。

    「我只是有些累了,不好意思。」我硬撐著站起來,心口的劇痛時斷時續,令我無法順暢呼吸。

    「你們幾個,送沈先生回家。其餘人再次清查現場,看那隻怪貓死在哪裡了,我就不信它中了那麼多子彈,還能生生逃到天上去?」何東雷大聲吼叫著,以圖提起警員們的士氣。面對突發事件時,假如帶隊的長官不能迅速調整心理狀態,丟開失敗的陰影,整隊人的情緒就都糟糕透了。看得出,他不想就此收隊放棄,更不甘心這種兩手空空的失敗。

    三名警員攙起我,走到距離小樓百步遠的主路上,然後用對講機呼叫來了一輛警車,準備送我回家。

    「我昏迷之後,又發生了什麼怪事?」我問領頭的小隊長。

    「我們找不到那怪貓的屍體,何長官氣得都要發瘋了,算上剛剛佈置下的這道搜索命令,他已經是第五次下令徹查這片樓群。兄弟們累了一夜,總得有個休息的時候吧?」小隊長拉開門,憤憤不平地上車,對何東雷的不滿溢於言表。

    「它就在那棵最高大的法國梧桐樹上——」我向小樓西面指了指,那棵枝繁葉茂的大樹正在夜色裡搖曳婆娑著,平伸出來的兩根巨大枝丫,詭異地橫壓在小樓頂上。

    「什麼?」小隊長一怔,剛剛掏出的車子鑰匙嘩啦一聲掉在座位上。

    「那裡是它的巢穴,現在,它已經徹底死了,不會再傷到任何人。」我提高了聲音,腦海中浮現出一幅清晰的畫面,那隻殺人獸的四爪死死地插在樹幹裡,渾身上下共有九個傷口,都在不停地向下滴血,打濕了梧桐樹的葉子。

    「可是……可是你一直都處在昏迷之中,怎麼能知道它在哪裡?」小隊長的右手緩緩地探向腰間的手槍,同時向另外兩人發出了警戒手勢。

    我不明白那幅畫面是如何出現的,甚至之前自己都沒注意到那棵大樹,只是一邊走一邊專心回憶著自己做過的怪夢。

    「呼叫何長官,這裡出現了一些新情況。」小隊長砰的一聲關門,隔著車窗玻璃,死死地盯住我。

    我走向路邊的休閒椅,坦然鎮定地坐下,等待何東雷趕過來,並且再度梳理著自己的夢境。校園再度恢復了寧靜,被警員們驚動的師生都熄燈睡了,懶得理會這邊的手電筒光柱。時間會沖淡每個人的記憶,相信狄薇的死也會漸漸被人遺忘,就像從前的梁舉一樣。

    相比這些現實中的新聞,人們似乎更願意記住遠古時期發生過的神話,譬如所羅門王、貓妖、天帝神佛之類虛無縹緲的東西,代代流傳並且添油加醋,越來越演變得精彩紛呈。

    「我看到的那男人和女人,又曾經演繹了什麼樣的傳奇故事呢?」漸漸的,我發覺自己似乎感染到了蘊藏在那個男人身體裡的哀傷,對前途和未來充滿了迷惘。當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倒下的時候,我根本無力改變什麼,只是眼睜睜看著,沉默地接受一切結果。

    五分鐘後,何東雷飛奔而來,鐵青著臉站在我的身前。

    「還好,你沒有如臨大敵一樣拔槍指著我,總算給我一些面子。」我努力裝出笑臉,平靜地望著他,準備據實回答一切懷疑和指責。

    何東雷開口之前,首先倒吸了一口涼氣:「那隻怪貓果真就在樹頂上,爪縫上還帶著警員身上的血肉。它在樹幹上掏出了一個洞,裡面胡亂丟著一些嚼不碎的戒指、手鏈之類的金銀飾品,可見梁舉並非是它獵殺的最後一個。剛才,我已經命令警員將它的屍體送回去解剖,以確定這種生物的出身來歷。」

    我點點頭,保持沉默,不想立刻打斷他。有黎文政的遭遇在先,我不信何東雷對貓科殺人獸的存在一無所知,他們之間應該有密切的信息交流,黎文政知道的,他一定會瞭解得清清楚楚。

    「問題是,你沒有參與搜索,怎麼會一下子指出它的下落。那個洞非常隱蔽,爬樹的警員搜索到第二遍才找到洞口——沈南,我不相信你有那麼強悍的觀察力,這種現場勘察報告遞上去,上面也不會有人相信的,你最好能給我一個充分的理由。」說到最後,何東雷的目光中隱約閃現著絕望的光芒,似乎已經把我看作異端妖孽。

    「沒有理由,大概是一種突如其來的預感吧,信不信由你。我現在有些累了,想回家休息,不過臨走之前還得提醒你,讓老杜好好照看任我笑和達措靈童,千萬不能想當然地給他們服用現代化西藥。這兩個人腦子裡藏著太多重要資料,死掉任何一個,都是警方的巨大損失。」

    我無法解釋更多,就像當時在梁舉慘死的現場無法給警方提供幫助一樣。有些事情只可意會,無法言傳,只能看對方的理解能力如何了。

    何東雷想要說什麼,卻只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就這樣吧?不必興師動眾地用警車送我,再會。」我疲憊地起身,一個人走向中醫大後門,不再理會悄悄跟在後面的警員們。不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就算他們一直跟蹤我回家,再加上二十四小時全天候監控,也得不到什麼有用的結論。

    「狄薇、空氣之蟲、殺人獸、梁舉、十命孕婦雅蕾莎、葉溪——這些元素是通過一條怎樣的線索聯繫在一起的?當死亡事件演化到僅剩最後一個人的時候,或許謎底就要水落石出了,是這樣嗎?」

    在計程車裡,我對著後視鏡中隱約閃現的兩輛警車,自我解嘲地微笑著。目前只有雅蕾莎和葉溪還活著,她們兩個誰會成為解開謎底的最後一把鑰匙呢?

    「先生,先生?你怎麼了?」計程車司機猛然回頭,驚異地望著我。

    「什麼?」我愣了愣,因為自己什麼都沒做過,只是安靜地斜倚在後座上。

    他開了轉向燈,迅速停靠在路邊,解下安全帶,逃命一樣地開了車門跳出去,站在人行道上。這種異常舉動,立刻吸引了行人的目光,紛紛駐足觀望。

    「朋友,你想幹什麼?」我有些惱火,但還是冷靜地在後視鏡裡照了照自己的臉之後,才搖下車窗玻璃,不悅地瞪著他。

    後面的兩輛警車加速衝過來,尖銳的剎車聲幾乎響徹了半條街,然後車門大開,八名訓練有素的警員平舉手槍,從四面圍向這輛計程車。我相信自己的身體很正常,不會嚇到那名司機,但他那種驚慌失措的樣子卻明明白白地告訴所有人,車子裡發生了非常古怪的事。

    「警官,請讓這位先生下車,我不做他的生意了,他的……他的身上帶著一柄長刀。」計程車司機撲向持槍警員,結結巴巴地哭訴著。

    我下了車子,張開雙手,坦然地等待警員過來搜身。別說是長刀了,連隨身攜帶的飛刀都在狄薇的小樓上用光了,現在我已經手無寸鐵,可以接受任何檢查。

    「他的身上真的有一柄刀,是阿拉伯人常用的彎刀,極長,從頸下一直延伸到小腹。還有,那刀是銀色的,沒有刀鞘,就那樣豎直抱在懷裡。我猜他隨時都會拔刀行兇,所以才緊急停車的。」計程車司機的話越來越離譜,就算是窮凶極惡的恐怖分子也可不能大搖大擺地抱著一柄長刀招搖過市,何況是我這樣的守法良民。

    (第十部完,請看第十一部《以殺止殺》)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43
第一章 金牌催眠師

  圍觀的路人哄堂大笑起來,因為大家都看得出我身上不可能輕鬆藏匿下那樣一柄刀。

    兩名警員走上來,例行公事地對我進行搜身,再把計程車內外仔細檢查了一遍,終於相信是司機在謊報警情,馬上向我道歉。幸好這裡距離我家已經不遠,我可以步行回家,不必麻煩這位司機老兄了。

    回到小院,關伯竟然還沒回來,這可有些不大對勁了。以前他很少離家二十四小時以上,從不在外面過夜,到哪裡去、做什麼事都會提前跟我打招呼。

    我沖了杯黑咖啡,慢慢地踱進書房。從方星出現、麥義事件開始,這個房間裡已經發生了太多事,恍惚之間,我覺得書房裡的一切變得好陌生,彷彿自己變成了第一次踏入房間的陌生人,映入眼簾的每一件物品都生疏起來。

    「也許是太累了的緣故吧?」我摸摸額頭,無奈地苦笑了一聲,生怕自己會突然染病而耽誤了大事。如果方星在就好了,能夠把夢裡的情節跟她探討一次,弄明白自己的身體到底發生了什麼變化。可惜,她正在陪大雷療傷,分身乏術。

    天亮之前的幾個小時,我就在書桌前捧著杯子虛度了過去,腦子裡空蕩蕩的,只是一個人默默地呆坐著,無法凝神思考問題。直到晨色點亮了窗簾,我才懶懶地站起來,走向儲藏室,準備檢視一下關伯究竟帶走了什麼東西。

    做為一個闖蕩江湖四十多年的黑道人物,關伯曾經有個收藏暗器的嗜好,儲藏室的三面牆壁上都做了體積各異的壁櫥,放置著幾十件堪稱經典的暗器發射機關。當我將所有的壁櫥門一一打開時,才駭然發現他已經帶走了所有的藏品,包括其中幾件來自蜀中唐門的大殺傷力暗器。

    「他要去跟人決鬥?抑或是去刺殺什麼難纏的人物?」我的腦子裡立刻變得一團混亂。最近一段時間,自己忙著處理與十命孕婦有關的事,與關伯的交流太少,對他的事也不太關心。如果現在他出了事,我勢必會愧疚一輩子。

    走出儲藏室之後,我的眼前突然金星亂冒,足有五秒鐘時間裡無法移動腳步,只能伸手扶住牆壁,慢慢挨進書房,取了兩顆安神凝氣的藥丸服下去。

    「自己的身體怎麼會變得如此虛弱?難道是中了毒?」以我自身的武功修養來看,即便是中毒,也不至於體虛到滿身冷汗、四肢疲軟的地步。從儲藏室到書桌前一共有四十二步,每邁一步,我都感到體力高速消耗如同陽光下的殘雪,丹田中的內力也懶洋洋的無法凝聚。

    「叮零零」,電話突然響起來,與此同時,走廊裡的大鐘也悠悠地敲響了,剛好是早上七點鐘。

    我拿起電話,先聽到一陣急促慌亂的喘息聲,對方似乎極度緊張,以至於在我「喂」了三聲之後仍舊無法開口,只是延續著剛才那種老牛耕地一樣的咻咻急喘。

    「喂,是哪位朋友一大早就尋我開心?」我自己的身體很不舒服,再聽到這種怪聲,五臟六腑也被弄得絞痛起來,忍不住用力掛了電話,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電話只安靜了幾秒鐘,便再次振鈴。我忍住氣,慢慢提起話筒,不主動開口,只耐心地聽著對方的喘息聲。

    「沈……沈南先生是嗎?我是……我是司徒……」對方終於發出了正常的聲音,但兩句話已經令我毛骨悚然,因為話筒裡傳來的分明是司徒開那種略帶閩南口音的國語。我們相識了數年,對這種口音是再熟悉不過的了。

    喘息聲再次加重,想像當中,對方應該有一個抬手擦汗的動作,以免滿臉汗珠滑進電話機裡去。

    我長吸了一口氣,慢慢地吐出四個字:「請繼續說。」

    不管接下來對方要說什麼,我只用平常心對待,把一切驚詫、駭然、疑惑都一掃而空,重新恢復了心靜如水的狀態。畢竟我曾修練內家功夫那麼多年,根基深厚純正,不會輕易被傷病和恐懼打倒。

    「我是司徒守,司徒開的弟弟,以前曾在哥哥的拍賣會上見過面的,還記得嗎?」受了我的聲音感染,他的情緒也穩定了許多。

    我一下子記起了他,一個內向孤僻的年輕人,比司徒開足足小了十五歲。他們之間的關係像父子多過像兄弟,古玩界很多熱衷於八卦傳播的人士曾爆出內幕,說他是司徒開的私生子。我們曾在一次拍賣行上匆匆見過一面,卻沒有過多的交談。

    「有什麼事?」我現在已經焦頭爛額了,沒有餘力再管別人的閒事,以目前的狀態盲目去幫助別人,只會把事情弄得一團糟。

    「沈先生,我遇到一件怪事,不得不過來打攪你。哥哥生前說過,假如以後他出了意外,任何事都可以找你討教。無論如何,請幫我解答這個難題——」他的語氣越來越堅定,跟司徒開的說話方式完全一致,對方不答應就死纏爛打不放,不達目的絕不停手。

    一提到司徒開,我的心立刻軟了,畢竟他的死間接與我有關,幾乎是在我眼皮底下出了意外。

    「請來我家,我們當面談。」我剛剛點頭同意,小院的門鈴便「叮咚叮咚」地響起來。

    「沈先生,我已經在門口了,請開門。」司徒守的回答讓我哭笑不得,幸好答應了他,否則給這樣的人守在門口,定會拆解不開、糾纏不清。

    司徒守仍舊是那幅老實木訥、面無表情的樣子,只是衣著全部換了歐洲名牌,腕錶也是價值數百萬的頂級牌子,油光可鑑的頭髮整整齊齊地抿在腦後。他遞過來的名片正面,端端正正地印著「金牌催眠師」這個頭銜,不免讓我訝然。

    時至今日,催眠術已經發展成為一種受人尊重的職業,不再是昔日黑道江湖上的鬼蜮伎倆,而「金牌催眠師」的頭銜是由世界催眠醫學會親自頒發的,每年只有十個名額,能夠榮獲這個稱號的,每一位都是這一行業裡的頂尖人物。迄今為止,華裔人士獲得這一尊貴榮譽的絕不超過十人,料想不到年紀輕輕的司徒守會赫然在內。

    「沈先生,這一次,你無論如何都要救救我——」剛剛走進書房,司徒守便開始滿臉苦笑地哀求,從臂彎裡挾著的公文包裡取出一本記事簿,翻開幾頁後遞給我。

    我把窗簾全部拉開,陽光和新鮮空氣迎面而來,整夜的鬱悶疲憊總算稍微減輕了些。

    司徒守在書桌對面落座,雙手平攤在桌面上,瞪著自己的掌紋發呆,如同老僧入定一般。他的長相與司徒開迥異,但聲音卻幾乎一模一樣,所以才在電話裡讓我大吃了一驚,以為是司徒開重新復活了。

    記事簿上沒有文字,只畫著一匹瘦骨嶙峋的駱駝,高聳尖削的駝峰上馱著兩大包貨物。

    「這是什麼意思?」我不想浪費時間來猜啞謎。

    「那就是我,假如你不救我,幾週之後,我就會變成那個樣子。」他一字一句地認真回答。

    我再度審視著這幅形神畢現的速寫畫,那隻駱駝的鼻息噴得老長,可見背上的貨物沉重之極,壓得它都有些舉步維艱了。

    「嗯,這是一隻大沙漠裡疲憊艱苦的駱駝不假,但你怎麼會變成它?請解釋一下。」一大清早就被這種沒頭沒腦的怪問題糾纏著,我的心情又一次感到壓抑起來。

    昨晚何東雷提到過要把貓科殺人獸的屍體送去解剖,在我看來,最該解剖研究的應該是狄薇才對。

    做為五角大樓的優秀間諜,她是怎樣從忠於組織、竭誠赴命的正常人轉變為一個操控「空氣之蟲」殺人的怪物的?她的「空氣之蟲」又是哪裡來的?難道她是梁舉的同謀,兩個人一直都在共同研究那些埃及典籍,而不是之前她自言自說的「替梁舉翻譯資料」?

    現代醫學研究雖然一直都在以突飛猛進之勢發展,但對於「人腦、思維」這一領域的探索始終都是空白,再先進的儀器都無法探知別人在想什麼。如果是我主持解剖工作,我會對狄薇的大腦、五臟做精細切片觀察,看看有沒有什麼特殊的細菌侵入了這些地方,從而導致了她的怪異言行。

    何東雷是名優秀的警察,卻不是醫學研究專家,當然不會想得這麼深,很容易將上述問題忽略掉。換了老杜在場的話,也許——

    我忽然有點懷念老杜了,畢竟他是西醫領域的天才,不必我提醒,就能完全想到這些。達措靈童能活到現在,亦是多虧了他的細心關照。

    「你沒有在專心聽我說?」司徒守一下子站起來,滿臉通紅,一直延伸到額頭上。

    我的確有些分心,而且現在最想打電話給何東雷,提醒他解剖的注意事項,然後不必浪費許多警力在我這邊。

    「我說的全部都是真的,伏白度教授的確變成了一隻老鷹,一直被關在埃及國家動物園的飛禽籠子裡,直到上個月才去世。這一次如果沒有人能救我,我會變成駱駝,古古怪怪地度過下半生。沈先生,不要以為我在信口雌黃地亂說,一切都是有根有據的,伏白度變為老鷹後,我還親自跟他交談過。那群人……那群人將蟲子植入普通人體內,然後被試驗者會變成各種動物……」他激動地大吼大叫起來,雙手握拳,在書桌上拚命敲打著。

    「司徒,冷靜一點。」我霍的伸出右掌,壓住他的左肩,發力一按,逼得他重新回到座位上。

    他定了定神,驀的雙掌捂臉,嗚嗚咽咽地抽泣起來。

    「你剛剛提到『蟲子』,那到底是一種什麼東西?」等他平靜下來,我心平氣和地繼續提問。

    伏白度是歐洲催眠術圈子裡的名人,經常出入各國政要的私人宴會做即興表演,屬於黑白兩道都很吃得開的人物。關於他的失蹤,媒體上給出了最具說服力的答案是「遇到了阿爾卑斯山雪崩」。不過司徒守提到的「變為老鷹」似乎更具震撼性,符合爆炸性新聞的關鍵要素,一旦爆料出去,報紙的銷量只怕會立刻翻倍。

    我一字一句地再次重複了自己的問題:「那是什麼蟲子?」

    「他們把蟲子叫做『空氣之蟲』,擁有來自古埃及巫術的神秘力量,能夠隨心所欲地改變人體基因。伏白度教授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如果不遵從他們的命令,很快就會重蹈他的覆轍——」他抬起滿是淚痕的臉,哽嚥著補充,「我,就是下一個倒霉的人。」

    我的心又一次下沉,「空氣之蟲」的話題簡直成了逃避不開的夢魘,剛剛在何東雷那邊放下,又被突然冒出的司徒守提了起來。

    「他們是什麼人?」我努力保持鎮定,以免影響司徒守的情緒。

    司徒開不急於回答我的問題,卻再次打開公文包,取出一塊雪白的真絲手帕和一面純銀雕花的鏡子,仔細地擦拭著臉上的淚痕。

    「是伊拉克人嗎?」我有一種奇特的預感,港島發生的連環殺戮事件都將與「保龍計劃」有關,包括「空氣之蟲」在內,都是伴隨著「十命孕婦」的現身而開始的。假如有人用這種東西來威脅司徒開的話,或多或少,都能跟紅龍的人馬扯上關係。

    「你有沒有聽說過催眠師的懷錶?」司徒開忽然抬頭,向我擠了擠眼睛,做出一個拙劣的微笑。那時候,我的目光已經被他手裡那面古意盎然的銀鏡吸引,幾度想轉頭移開視線,卻彷彿連脖頸都一起給膠著住了,無法挪動半分。

    懷錶是歷朝歷代催眠師的經典道具之一,它的表針滴嗒聲和搖擺運動,是控制試驗者聽覺、視覺的最有效武器。所以,「催眠師的懷錶」這句話常常被用來代指催眠術的實施過程,看到懷錶時,試驗者已經無法擺脫被催眠的命運。

    「有一次,我突發奇想,把懷錶換成了這面京都美人鏡,效果比懷錶還要好。現在,你是不是很渴望看到鏡子的背面?」他把鏡子舉向我面前,我下意識地接住,緊緊地握在掌心裡。

    「你剛剛問我什麼?」他的聲音越來越輕,我必須努力地支起耳朵才能聽清楚。

    「我想問的是——」我的腦子又進入了空空蕩蕩的狀態,那些話明明到了嘴邊卻忽的一下子消失,一個字都記不起來了。

    「想看,就把鏡子翻過來好了,相信你一定能看到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他得意地笑著,捏著我的手腕,霍的一擰,光芒一閃,鏡子的背面立刻出現在我眼前。奇怪的是,背面仍舊是一面鏡子,清晰地照出了我的眉眼。

    一瞬間,我感覺自己的身體輕了許多,彷彿只要輕輕屈膝一躍,就能緩緩地飛起來一樣,但腦袋卻沉重得厲害,脖子更是麻木痠痛,無法發力,只能沉甸甸地垂著頭,繼續聽司徒守說話。

    「聽著,我只問你五個問題。第一個,從北極深寒冰窟裡撈到銅瓶、解救貓妖的是誰?」司徒守的聲音轟然響起,震得我的耳朵隱隱作痛。

    我思索了幾秒鐘,才緩慢地搖頭:「不知道。」

    「但你知道如何解除封印,不是嗎?是不是你將這秘密透露給了其他人,然後由對方進入北極圈,撈取銅瓶的?」他的話,慢慢勾起了我昨夜的那個夢。那男人說過,只要用人類的鮮血抹在所羅門王封印上,就可以破除封印的魔力,重還貓妖自由。

    「我知道解除封印的方法,但卻什麼都沒有做。」我老老實實地回答,眼皮越來越沉重,渴睡的感覺充斥了全身每一個細胞。

    「第三個問題,你是在哪裡找到『所羅門王之刃』的?還有一本很老的羊皮書,也跟那柄寶刀在一起嗎?」他的右手緩緩地壓在我的胸口正中,指尖移動著摸來摸去。

    這個問題弄得我有些發怔,因為我除了沈家的家傳飛刀外,很少動用其他門派的武器,特別是會帶來某些麻煩的東西。回家之前的那名司機說我懷中抱著彎刀,已經讓我感到非常困惑了。

    司徒守的手指動作忽然停止,上身後仰,側著頭仔細諦聽著。

    我只感到極度渴睡,恨不得下一秒鐘就伏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把一切大事小事都暫時拋開。他問的這三個問題一個比一個混亂,絕不可能在我身上找到答案。

    「還有埋伏的幫手?」他翻了翻白眼珠,不屑地冷笑起來,立刻掏出電話撥了個號碼,低聲吩咐,「樓頂和小院四周有埋伏,不管是黑道還是白道,一起做掉,別留痕跡。現在我已經得手了,請總管進來吧。」

    我重重地打了個哈欠,腦袋昏昏沉沉的,已經支撐不住,搖搖晃晃地向前一沖,額頭碰在桌面上,卻沒感覺到疼痛,就勢趴下,不再抬頭。

    如果樓外有人,就一定是何東雷派來實施監控的警員,我猜不透司徒守是什麼來路,竟然敢毫不在乎地黑白兩道通吃。司徒開生前痴迷於古玩,在秦磚漢瓦、唐彩宋畫裡浸淫半生,極少提到司徒守的情況,偏偏就是他這個很少露面的弟弟讓我栽了大跟頭。

    高明的催眠大師能用意念控制別人的思想,令對方做出種種不可思議的事來,包括跳樓、自殘、上吊、撞車等等,警方的現場勘察人員對此類特殊事件束手無策,只能草草結案。就算事情沒有發展到這種地步,普通人被催眠久了,腦部神經也會留下後遺症,變得遲鈍木訥,甚至直接成為白痴。

    我明白自己已經被深度催眠,卻沒有辦法解脫,只有每隔幾秒鐘便輕咬舌尖,以免自己徹底昏睡過去。

    「沈南,沈南——」司徒守用力拍打著我的肩膀,右手拇指和中指分別扣住我的太陽穴、玉枕穴,猝然發力。兩股劇痛同時傳來,我的睡意立刻被針扎一般的刺痛取代,渾身一顫,再次抬起頭來。

    「我哥哥沒能等到最後的美好生活,真是可惜,但我沒有他那麼蠢,絕不會被一些玩物喪志的愛好左右。聽好了,他的死直接起因在於老龍,但你也逃脫不了干係,等我問完了,就把你的五臟六腑全部剖出來,一件一件焚化給他,做一場轟轟烈烈的煙火祭奠。現在,你還有一些時間求饒,好讓我下手時痛快一點,不必仔仔細細地折磨你……」司徒守那張蒼白的臉又一次貼近我,白森森的牙齒咬著失血的下唇,活像一隻餓了三天的豺狗。

    司徒開的死並非意外,我早就猜測是老龍在其中作怪,應該是「殺人滅口」的成分居多。做為古玩界的奇才,他犯下的最致命錯誤就是趟了「向老龍報恩」的渾水,才會喋血街頭。

    我艱難地搖著頭,試圖張嘴出聲,這才發現自己的面部神經也變得麻木了,動彈不得。

    「接下來的事,將變得相當好玩,老龍不是已經死了嗎?我會讓跟這件事有關聯的所有人都付出代價,而且是要命的代價。」司徒守古怪邪氣地笑著,如同一隻偷吃了老母雞的黃鼠狼,小心地理順了胸前的領帶,再把稍稍亂了的發絲擺弄得熨熨貼貼。

    他踱向廚房,那邊隨即響起咖啡罐和杯子、勺子叮叮噹噹碰撞的聲音。

    何東雷安排下的人馬應該不會太多,假如司徒守的援兵足夠小心的話,吃掉那幾個警員絕非難事。接下來他會做什麼呢?在我身上究竟有什麼秘密值得他們興師動眾地大舉攻入?他進來之前,我曾盼望關伯快些回來,現在卻只希望關伯不要推門而入,免得我們兩個一起成了對方的俘虜。

    我努力地動了動右手小指,還好,又酸又麻的指尖能夠慢慢地抬起來,接著,右手五指都有了知覺,腦子也好像略微清醒了一些。

    「金牌催眠師?我真是太大意了,不知不覺就著了對方的道。假如方星在的話,絕不會發生這種事,她是那麼警覺沉穩,對意外事件有超強的預判能力,有她在身邊,什麼難關都能挺過去。」我苦笑著環顧書房,依稀記起第一次在這裡跟她對話的情景。

    有件事我不得不承認,自己所見過的女孩子之中,方星是唯一一個完美無缺的,連一向挑剔的關伯都對她讚不絕口,鼓勵我去追她。可惜,初次見面後發生了那麼多怪事,步步殺機,變化連生,緊張得讓我甚至忘記了都市裡的風花雪月。

    「現在,終於可以放下一切坐在這裡了,而且是一動都不能動,這得感謝司徒開的好弟弟。」我再次狠咬舌尖,丹田一熱,真氣重新凝聚起來,渾身的酸麻感全都被驅散了。

    司徒守哼著一首蘇格蘭民謠踱了回來,停在書桌前,把手裡的銀絲嵌邊骨瓷杯放下,用一把純銀的蘇格蘭貴族小匙輕輕攪動著。那是關伯餐具藏品裡的最愛,從前年的港島秋季商貿交易會搶購回來,一次都沒捨得用,放在壁櫥的最高層上。

    「你……不該用那杯子……」我呻吟了一聲,好心提醒他。以關伯烈火一般的性子,見到司徒守這樣的無名之輩用他的珍藏品,定會忍不住拍案出手,把對方打個半殘不可。

    「哦?想用就用,有什麼問題嗎?難道名醫沈南連一個破杯子都舍不得給客人用,這麼小氣?」司徒守俯下身子,死死地瞪著我,鼻息直噴在我眉睫上,「這一次,大局在我的完全掌控之下,明白嗎?我說了算——任何事,都是我一個人說了算。」

    他的黑眼珠顯得異常混濁,並非全黑,而是黑裡透黃,隱隱然帶著一股令人望而生厭的邪氣。相術高手常說,觀目色而辨人心,擁有這種眼睛的人畢生不會循正途發展。在商,則是奸商;在仕途,則是貪官污吏;在江湖,則是必然墜入邪魔外道,無法自贖。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44
第二章 美女嚴絲再現

「還有兩個問題,你可以問了。」我的體力正在漸漸恢復,殺敵未必能行,自保已經沒問題了,但還要繼續假裝疲憊無力,以求拖延時間,等司徒守背後的同黨出現。如果不能完全消彌危機,早晚有一天會再度深受其害。

    「鬼墓下面有什麼?紅龍的最後殺招——也即是美國人秘密卷宗裡說的『大殺器』到底是什麼?沈南,我只想聽實話,你最好每一個字都掂量好了再說,別給自己惹麻煩。我哥哥沒從老龍那裡得到任何好處,白送了一條命,我可不會重蹈他的覆轍,更不會相信任何鬼話。」他的兩道雜亂眉峰詭異地挑了挑,唇角浮出一個殘忍的冷笑。

    「不相信我,還要我說?你哥哥生前最信任我,希望你能跟他一樣。」我察覺到門口、窗外、樓頂都有異常動靜響起來,應該是尖銳的匕首劃開人體皮肉的微弱聲音,突然為那些無辜的警員們擔心起來。

    「信任?不不不,除了撒旦,我誰都不會相信。宇宙之中,只有魔鬼撒旦是不會說謊的,因為沒有必要對死人撒謊,我也是一樣。」司徒守猛的壓低了嗓音,一邊側耳諦聽四面發出的動靜,一面迅速掏出一柄微型左輪手槍,檢查完彈藥情況後,又輕輕彈開保險栓,塞進左腕的襯衣袖子裡。

    那種射程僅為兩米的「掌心雷」手槍屬於間諜人員和刺客殺手專用的,只用來對付毫無戒心的「自己人」。看來,他對自己的同夥也不放心,隨時都會出手殺人。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是不是?」他準備好了一切,雙手在表情僵硬的臉上重重地一抹,露出了原先那種卑微木訥的微笑,向我擠了擠眼睛,用這句經典的人生台詞掩飾著自己的滿腹殺機。

    「是,的確如此。」我想到司徒開的死,想到老杜沉寂多年之後又被何東雷裹挾行動、再戰江湖,心裡忽然有種莫名的悲哀。

    沒有人能從江湖中全身而退,無論是高調的「金盆洗手」,還是低調的「大隱於市」,都會再次被過去的恩怨纏上,不得不重跨舊日戰馬、重著舊時鎧甲地被動復出,直到付出生命中的最後一枚籌碼。

    關伯經常玩味民國關內十三省綠林盟主呼延南箭說過的一句話——「江湖,就是江湖人生於斯、戰於斯、死於斯的地方。」很多絕頂高手到了晚年,總能看透一切,傳給後輩們這種大徹大悟的至理名言。可惜,真理都是枯燥無味的,身在江湖漩渦裡的人,被快意恩仇的假像所迷惑,永遠都不會看到繁花落盡、萬木肅殺的黑暗一面。

    「只管看,不要多嘴。」司徒守又加了一句,再度低頭審度全身,直到看不出破綻為止。

    他的外表給人一種「老實、愚鈍、蠢笨」的假像,一定能騙過很多人,也包括我在內。接下來,就是這個老實人的獨幕表演了,遭殃的一定會是他的同夥。

    「啪啪」,有人在窗外擊掌,玻璃窗無聲地向後滑開,一個膚色黝黑的矮個子年輕人猿猴一樣輕捷地躍了進來,甫一落地,隨即彈身而起,躍向書房左側的牆角,平端著一支烏油連環弩,對準了我的眉心。

    書房的門原先是半敞著的,一個臉色陰冷的瘦削年輕人無聲地滑步而入,單手舉著一柄無聲手槍,穩穩地瞄著我的右側太陽穴,精神高度集中,雙眼一眨不眨。

    「他已經中了我的催眠術,大家放鬆些吧。」司徒守用英語和阿拉伯語重複了兩遍,但兩個年輕人不為所動,保持全神貫注的射擊姿勢,把我當成了最危險的敵人。

    第三個進來的是個文質彬彬的年輕人,戴著一付金絲邊眼鏡,臉上始終掛著若有若無的微笑。

    「司徒,大功告成了?恭喜恭喜。」年輕人向書房裡環顧了一圈,確信沒有危險存在之後,才優雅地轉身,彎腰稟報,「一切都沒有問題,請進。」

    客廳裡響起清脆的高跟鞋走路聲,人還沒露面,一陣淡淡的香水味已經幽幽地傳了進來。我艱難地直起身子,扭頭向門口望去,一個穿著素白紗裙的長發女孩子緩緩地出現在門口,矜持地向我微笑著。

    她的臉上只畫著一些淡妝,五官相貌清秀之極,矜持之外,另有一層無聲的威嚴肅殺籠罩在眉眼之間。

    「沈先生,又見面了。」她揚手向我打了個招呼,目光隨即落在司徒守身上,「司徒,這次辛苦你了,我已經命人將二百萬獎金匯入你的賬戶,做為對你的酬謝。下一步,希望我們的合作關係能夠持續穩定地繼續下去,你可以離去了。」

    她的出現,讓我無法不大跌眼鏡,在心底裡連聲大叫「慚愧」。

    「哈,嚴絲小姐獎罰分明,令人欽佩,但二百萬獎金實在太少了,因為我還意外地拿到了這個東西——」司徒守舉起右手,腕子上赫然出現了那隻碧血靈環。靈環原先放在我的口袋裡,一定是他趁我被催眠之時快手偷走的。

    「哦?靈環?」女孩子皺了皺眉,並沒有露出太多驚喜,只是疲倦地揮了揮手,戴眼鏡的年輕人立刻向司徒守微笑著,伸手做了個「請向外走」的動作。

    「嚴絲小姐,看清楚一點,這是——碧血靈環!而且催眠術的效力已經過去,相信你還有用得著我的地方吧?哼哼,大家走著瞧……」司徒守晃了晃自己的腕子,對那女孩子的反應大為光火,猛的甩頭,大步走出書房。

    「總管大人,怎麼處置他?」年輕人躬身請示。他翻起衣領,露出貼在裡面的精巧型無線對講機,只等女孩子下令。

    女孩子遲疑了一下,低聲吩咐:「你看著辦吧,記得把靈環拿回來還給沈先生。還有,司徒守深不可測,要所有人多加小心,千萬不要再添傷亡了。」

    戴眼鏡的年輕人微笑著點頭,帶領兩個同伴迅速走出書房,然後輕輕把門帶上。

    「毫無疑問,嚴絲小姐,我是徹徹底底被你騙了,但麥義他們呢?也是不知情的受騙者?」我長嘆著起身,活動著痠痛難當的四肢。司徒守的催眠術太厲害了,到這時候頭腦仍舊昏昏沉沉的,又木又脹。

    這女人就是與我有一面之緣的嚴絲。當時麥義等人全部自殺身亡,只有她可憐兮兮地被我救了下來,並且親自送她離開。

    嚴絲深蹙著眉在沙發上落座,低調地搖搖頭:「沈先生,港島是冒險家的天堂樂園,其實我們每一個人到這裡來,都帶著自己的使命。你也是江湖中人,不必對過去的那些誤會耿耿於懷好嗎?」

    「我們之間沒有誤會,如果方便的話,請帶你的全部人馬離開我家,就是對我最大的關照了。」麥義和他的屬下服毒自盡時的慘狀歷歷在目,我對與紅龍有關的人物很感到頭痛,巴不得他們能換一個地方去實施什麼「保龍計劃」,別把戰火燒到小樓裡來。

    司徒守帶走了碧血靈環,這是我今天最大的損失,但看嚴絲的意思,一定會把他殺人滅口,以絕後患。

    陽光鋪滿了窗檯,只是小院裡的花草缺了關伯的照料,開始變得蔫頭蔫腦的。

    「沈先生,我是沒有辦法,才兜了一個特大圈子後回到你這裡的。不瞞你說,我們這批人受命執行的所謂『保龍計劃』正在失控,所有應急預案都用不上,出現了以前從沒考慮到的異常狀況。我可以告訴你最壞的結果是什麼,整個城市都會被無休止繁殖的黑貓侵佔,就像埃及神話裡的『貓靈之城』海哥路斯一樣,成為一座人類無法存活的空城。」

    嚴絲重重地抱著頭,一邊說一邊不停地長嘆著,脖子側面的青筋突兀地迸出來。

    「是嗎?這種狀況,最好去向紅龍匯報,他才是最關心這一變化的人,是不是?」我用力伸了個懶腰,將最後一絲頭昏腦脹的感覺完全驅逐乾淨。如果不是出於對司徒開的歉疚,自己絕不可能那麼容易被司徒守催眠,也許下一次他就再沒有機會了。

    「對,向紅龍匯報是最正確的選擇,但你也許無法相信,有他親自簽發實施的『保龍計劃』根本就是一個自解壓、自觸發的半自動化過程,誰都無法中途停止它。所有參與這一計劃的人都是單線聯絡的,只要其中一環斷掉,其他人就會在預定時間裡自動開始行動,不會以任何理由和藉口耽擱下來。現在,這一計劃的最核心人物出了問題,我做為執行總管,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束手無策——」

    她終於挪開了雙手,滿眼赤紅地望著我,彷彿要從我的臉上尋找到一個標準答案。

    神話中的海哥路斯位於開羅城西二百四十公里處,其先進繁華程度是開羅的十倍,並且有一任法老曾在這裡興建過王城。傳說就是那個法老觸發了貓族之神,才會在一夜之間失去了對城市的控制權,全城三千多居民化為貓爪下的纍纍白骨。

    身為「東方之珠」的港島不可能與海哥路斯走上同一條絕路,所以我對嚴絲的話並不絕對全信。即便是城市裡出現了貓科殺人獸,警察和飛虎隊特種部隊也會擺平一切,不會讓平民百姓無辜死傷。

    「跟我說有用嗎?」我自嘲地冷笑一聲,端起司徒守用過的杯子,準備去廚房洗刷消毒,免得敗壞了關伯的興致。像他那樣的性情中人,一旦得知司徒守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動過自己的東西,只怕又要追根究底地查個不停,再生出無數禍端來。

    嚴絲連嘆三聲:「曾經有一個人非常看好你,聲稱閱盡港島江湖的新一代年輕人之後,唯有你最具天賦,將來一定能成就非凡的大事業,福澤廣及眾生。」

    我停在書房門口,無聲地搖頭,表示對她的話並不感興趣。阿諛奉承人人都會,況且我成名於港島醫界之後,這種當面吹捧的話聽得太多,耳朵都快要磨起繭子來了。

    「沈先生,請給我一個說出全部真相的機會好嗎?或許只要三到五個小時,你就會明白『保龍計劃』的始末,從而理解我的全部苦衷。其實……其實這項重任早就壓得我抬不起頭來,只是苦於沒人方便聽我訴說,答應我好嗎?」嚴絲情緒有些激動,彈身站起來,眼窩裡有兩顆晶瑩的淚珠粼粼閃動著。

    我的心軟了一軟,猶疑著點點頭,嚴絲驟然破涕為笑,那兩顆淚珠也隨著她唇角的笑紋悠然滑落。

    杯子剛剛放進水槽,離去的三個年輕人便重新出現了,神色緊張地闖進書房,向嚴絲低聲匯報了幾句。

    「沈先生,我有話說——」嚴絲立刻起身,快步走到書房門口。

    她的手下動了警方的人,現在面臨的難題應該是事情敗露了,需要馬上撤退。

    「什麼事?」我擰開水龍頭,水花湍急飛濺著。

    嚴絲聲音嚴峻、一字一句地回答:「我必須再次得罪了。」

    隨即,我的頸後、肩頭、腰間、大腿同時一麻,像是被四隻馬蜂同時叮到了一樣,身子一軟,跌倒在她的懷裡。她對我再次使用了麻醉槍一類的武器,比司徒守的催眠術來得更直接有效。

    醒來時,我的頭依舊枕在嚴絲的大腿上,只不過已經不在我的書房,而是一輛前進中的寬大車子上。車子的內飾是粉紅色的,我們坐著的那排沙發亦是粉色,豪華而氣派。

    「醒了?」她邊說邊伸出右手食指,壓住了我的嘴唇,「不要說話,別打破了這種美好的寧靜。我知道你在恨我,但在二十四小時後,是愛是恨就都沒有意義了。」

    我重新閉上眼,回憶著自從司徒守出現之後的連番變化。除了碧血靈環外,我身上沒有任何值得別人覬覦的東西,卻被這些人接二連三地算計,或許他們瞄準的目標並非靈環?再回到當時麥義接我出診時的疑點上,港島有太多知名婦科醫生,他找上我的原因到底是巧合還是另有隱情?

    車子顛簸了一下,通話器裡傳來司機的聲音:「總管大人,要不要出城去?目前城區的戒嚴力量正在快速增加,恐怕會有麻煩。」

    嚴絲沉吟了一下,果斷地下令:「不必,此刻出城,必定會遭到更嚴密的盤詰搜查,跟警察玩游車河、捉迷藏就好了,避開主要路口。所有武器準備好,一旦跟警察發生衝突,務求在三十秒內結束戰鬥。」

    司機答應了一聲,通話器便從此寂然無聲了。

    以這群人的力量想跟港島警方正面衝突,無異於以卵擊石,實在不夠明智,但我不想開口提醒她,畢竟每一支勢力都有本派的做事方法,用不著外人跳出來指手畫腳。

    「警方的大隊人馬已經出動,全副武裝包圍了你的住宅,我們不得不暫時離開那裡,找個無人打攪的地方談談正事。司徒守借警車到達的紛亂局面隻身逃脫,我們找不到他,只能以後再說了。沈先生,別說話,也不要睜開眼,只有這樣,你才完完全全像我夢到的那個人——」

    她的手指依然在我唇上,又涼又滑,渾如漢玉雕琢而成。

    「上次麥義的行動計劃幾乎完美無缺,只差一點點就要得手了,但你的出現,卻擾亂了我的心。所以,我才啟用了備用計劃,消滅麥義,把你我的第二次相遇演化為一場英雄救美的獨幕劇。在那之前,我無數次夢到過你,來自東方的白馬王子,成為拯救我生命的天際明星。離開這座小樓時,我曾鄭重地發誓,結束『保龍計劃』後,一定重新回來,給你我一個牽手的機會。每一個聰明人都知道,紅龍以舉國之力對抗美國,是一個多麼愚蠢的決定,最終結果只會自取滅亡,於是大家都給自己找好了退路,也包括我。」

    一滴冰涼的淚水落在我額頭上,她抑制不住自己的滿腹哀傷,終於開始落淚了。

    嚴絲才是「保龍計劃」的真正幕後主持人,而陰險的麥義只不過是聽令行事的替死鬼。這一次,連關伯那樣的老傢伙都給他們騙過了。實際上,嚴絲根本就沒打算離開港島,一直都很低調地隱匿在這個城市裡。

    「我該相信你嗎?」我睜開雙眼,仰望著她的淚珠撲簌簌垂落,像是一架脫線的水晶珠鏈。一滴淚無意中落在我的嘴角上,鹹鹹澀澀的,讓我也禁不住有些心酸起來。

    「一切都沒有意義了,信不信都可以,反正這城市將重蹈海哥路斯的覆轍。我到這裡來,目的只是告訴你那些真相,既然人人都無法逃脫噩運的擺佈,我又何必永遠地壓抑自己,讓這份愛夭折在不為人知的萌芽裡?沈先生,不管你相信不相信一見鍾情的事,咖啡館二樓上的狙殺事件裡,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將自己的所有真情交付出去了——」

    她垂下眼簾,蒼白的唇顫抖著,任由自己淚飛如雨。

    我翻身坐起來,從沙發扶手上的盒子裡抽了兩張紙巾給她。

    在這個世界上,一見鍾情的事天天都在發生著,我當然相信,譬如我對方星的感情,豈不也是一次不知不覺中就已經發生的「一見鍾情」?

    車窗上垂著厚重的粉色天鵝絨簾幕,我無法辨別車子駛到了何處,但卻明顯地感到外面的車輛少了很多,不像是在城區中心游車河的樣子。

    「『保龍計劃』發生了什麼意外?能不能詳細點說給我聽?」我希望把話題引到正事上來,以求截止住嚴絲的哭訴。愛上我是一次美麗的錯誤,因為我心裡已經有了方星,沒有多餘的空間接納另外一個女孩子。

    嚴絲止住抽泣,反手在座椅側面按了一下,一個黑色的小抽屜啪的一聲彈了出來。那抽屜分成無數隔斷,分別放著子彈、槍械、匕首等武器,每一樣都小巧精緻,不像殺人工具,倒像是小女孩過家家的玩具。

    就在這時,車子緩緩地停了下來,再也聽不到其它車輛的動靜,四外一片沉寂。

    「我想,應該是最後了斷的時候了。不過,沈先生是局外人,只看戲,不做戲好不好?」只用了幾秒鐘時間,嚴絲的表情便從哀哭到冷傲,迅速擦掉了臉頰上的淚滴,取了一柄兩寸長的銀色左輪槍在手。

    「情形有變?」我意識到車外一定是發生了一些非同尋常的怪事。

    「是,『保龍計劃』遭到挫敗後,我帶領的這隊人馬心都散了,隨時都會發生兵變。不過,嚴格來說,離開伊拉克之後,他們已經不是士兵,而是普通的江湖人物,要走要留,都是每個人的自由。」一邊說,她一邊掀開一隻灰色的金屬小匣,取出六顆銀色的子彈。

    我看到那匣蓋上和子彈的彈尾都刻有一朵鳶尾花的標誌,忽然一怔:「嚴絲,你……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鐵血鳶尾花』,紅龍麾下最得力的暗殺大將?」

    海灣戰爭之前,紅龍之所以能夠令自己的勢力日益壯大,很大程度上得益於手下的一個「鐵血暗殺團」。有了這支人馬,無論是伊拉克國內還是在阿拉伯世界鄰邦國家裡,只要有敵對勢力冒頭,暗殺團的殺手們便會火速出動,最慢七十二小時內將敵人的頭顱帶回來,敬獻到紅龍的案前。第一次海灣戰爭時,這個殺手集團與聯軍的精銳特種部隊交手四十餘次,戰績平分秋色,一時之間,令全球各國的特種部隊都為之一驚。

    「鐵血鳶尾花」是暗殺團的第三代領袖,最喜歡蒙面殺人,功成身退時必定在死人屍體上丟下一枚刻著鳶尾花的鐵牌。

    「不錯。」她將子彈裝進左輪槍的彈倉,左手一握,恰好把手槍全部攥住,不留破綻。

    我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皺著眉苦笑:「失敬失敬,江湖人物常常把你跟華裔世界裡的『殺手之王』岳傲相提並論,我真是有眼不識金鑲玉,之前還以為你是被麥義裹挾的無辜女僕,傳出去,簡直要給別人笑死了——」

    「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現在,坐在你面前的不是什麼殺手集團的領袖,而是一個茫茫然失去方向的戰士。紅龍構建的阿拉伯廣廈坍塌了,我想不出自己的未來會在哪裡,特別是所謂的『保龍計劃』竟然發展到——」

    她咬了咬牙,硬生生地把下面的話留住。

    我試探性地接過話題:「是孕婦出了大麻煩嗎?我的職業你已經知道了,有什麼事都可以竭盡全力地幫忙,請告訴我實情好嗎?」

    「保龍計劃」的核心是要保護紅龍身邊的孕婦,保存下他的「龍種」,假如計劃有變,就一定是孕婦或者孩子出了事。麥義第一次邀我出診時見到的那個女人,只是他們出於某種目的而設置的無辜替身罷了,真正的孕婦是千金貴體,怎麼會捨得拿出來做誘餌?

    嚴絲忽而展顏一笑:「沈先生,你願不願意聽我講一個很詭譎的故事?這故事是紅龍親口告訴我的,並且鄭重地表示,只有我一個人聽過,不會有第三個人知情。你知道,假如一個人心裡老存著巨大的秘密而不敢說出來,是會把自己憋出病來的。」

    我立刻認真地回答:「願意,那是我的榮幸。」

    據官方通報給媒體的資料顯示,紅龍被捕後什麼都沒有交代,說的只是無關痛癢的閒話。他的近侍親信在拒捕的過程中,全部被搜索隊員當場擊斃,沒留下一個活口。顯而易見,紅龍有意造成這種局面,把一切秘密都留在自己肚子裡,一個字也不外露,才會讓審訊人員們投鼠忌器,找不到突破缺口。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44
第三章 保龍計劃失去控制

  「聽故事之前,先有一場好戲表演給沈先生看——」她冷笑著按下通話器,低聲問,「出什麼事了,八虎將呢?去了哪裡?」

    通話器裡傳來一陣嗤啦嗤啦的噪音,卻沒人應答。

    我慢慢掀起窗簾的一角,飛快地向外瞟了一眼,觸目所及竟然漆黑一片。

    「車子停在一幢密閉的建築物內,我猜外面埋伏的人一定手持帶著紅外線瞄具的武器,可以在黑暗中看清一切,你怎麼想?」嚴絲淡淡地笑著,伸手關閉了那個小抽屜,手指搭在車子的門鎖上,準備下車。

    「他們要什麼?你我的命?抑或是其它東西?」我很冷靜,畢竟車窗上配備的是頂級防彈玻璃,想必車身的防彈能力也不會太差,沒有重武器和穿甲彈,外人是別想攻進來的。

    「八虎將厭倦了逃亡,很可能與薩坎納教的餘黨勾連,要把紅龍留在各地的藏寶貢獻出去做為投誠的籌碼。我竊聽過他們的電話,有很多細節能夠證明這一點。其實,我沒權力怪他們,紅龍政權已經土崩瓦解了,強留住這些人又有什麼用?」

    咔嗒一聲,門鎖開了,只要輕輕一推,她就會暴露在槍手們的瞄具十字形之下。

    紅龍的秘密是全球媒體共同關注的焦點,他掌控政權那麼多年,積累下的寶藏財富自不必說,而且會擁有很多爆炸性的政治秘密,一旦抖落出來,各國政壇大概都會被波及到。至於我,也有一點私心,唐槍和無情死在鬼墓下面的事,還有很多疑點,我希望得到關於紅龍祭祀的完整資料,來解開堵在心頭的大小疙瘩。

    「先不要下去,既然是對方設局,一定會搶先發難,我們安坐等待就是。做為『鐵血暗殺團』的領袖,這些小事無需我提醒了吧?」在我眼裡,嚴絲的身份已經有了天翻地覆的改變,我們之間的距離一下子拉得十萬八千里,根本是兩條道上的人。

    五年之前,港島報紙上曾出現過一陣批判「鐵血鳶尾花」的浪潮,因為正是這個蒙面殺手帶人襲擊了國際紅十字會援助伊拉克難民的一個營地,造成了三名華裔醫生中槍身亡的慘劇。那些血淋淋的照片和鏗鏘激憤的文字曾給了我極大的震撼,至今歷歷在目。

    「我的身份早就注定了結局,沒像撲克牌通緝令上的人一樣被秘密警察捕獲,已經是萬幸的事了。死對我而言,反倒是一種解脫,不過紅龍一生最恨叛徒,他們是阿拉伯世界的絕對恥辱。所以,臨死之前,我必須要除掉八虎將,免得他們敗壞了紅龍的名聲。」

    她停住推門的動作,但言辭神色之間,的確沒有一絲畏懼。

    「那樣,還是讓我跟你一起演完這場戲如何?免得你沒有力氣講出那個有趣的故事——」我舉手按向通話器上方的空調出風口格柵,大約有一本時裝雜誌大小的地方馬上翻轉過來,露出嵌在背面的兩柄短管軍用手槍,都已經子彈上膛、保險栓彈開。

    嚴絲讚許地一笑:「好眼力,可惜不是我們『鐵血暗殺團』的人,大家做不了朋友。」

    我取下手槍,搖頭苦笑一聲,沒有回應她。這輛車子既然屬於嚴絲,就一定會暗藏各種武器,隨時準備應付突發事件。當然,暗殺團的名聲在江湖上非常糟糕,我慶幸不跟他們一夥,否則最後迎來的亦是難逃一死的結局。

    「嚴絲小姐、沈先生?」通話器裡突然傳來溫和的呼叫聲,是那個文質彬彬的年輕人的聲音。

    嚴絲咬著牙一動不動,全然不理會那年輕人把自己的話一連重複了三遍。

    我取下通話器,和和氣氣地回應著:「我是沈南,請問有什麼指教?」

    年輕人輕輕笑起來:「沈先生,先自我介紹一下,我是暗殺團八虎將裡的老三巴克納,現在已經與薩坎納教達成了初步的合作意向。他們是紅龍的死對頭,既然紅龍已經成了聯軍的階下囚,我們這些追隨者也早該散了,各謀生路。沈先生和嚴絲小姐一定明白目前伊拉克國內的局勢,薩坎納教佔據了北方的半壁江山,很快就能捲土重來,成為伊拉克在野黨中的第一大勢力。所以,我決定帶自己的弟兄們走這條光明大道,把從紅龍那裡得到的一些小秘密做為晉級的階梯——」

    嚴絲一聲冷笑:「那麼,咱們就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吧?」

    我無聲拍了拍她的手臂,暗示她收聲斂氣,此刻還不是翻臉的時候。

    通話器裡傳來巴克納的得意笑聲:「不不,嚴絲小姐,薩坎納教的人極其看重你,寧願不要我答應他們的五箱黃金,也要看到你的人。沒辦法,我們只能冒險出此下策,把你帶到這裡來。你掀開窗簾看一眼就能明白,外面一團漆黑,我的兄弟們全部佩戴著紅外線夜視儀,要狙殺你跟沈先生的話,易如反掌。接下來,需要二位輕手輕腳地打開車門,丟掉武器走出來,然後會有人替你們戴上手銬腳鐐,大家再坐下來慢慢談。」

    我忽然鬆了一口氣,對方需要活口,這就給了我和嚴絲反撲的機會。

    「嚴絲小姐,給你五分鐘的考慮時間,希望我們之間能夠建立平等合作的關係,而不需要刀槍相向,殊死火拚——一會兒見。」巴克納以一種高高在上的憐憫姿態結束了通話。我相信他沒有說謊,既然同屬暗殺團的高手,要想活擒嚴絲,他們必定會做最周密的安排,務求一舉成功。

    「巴克納早就有反叛之心,八虎將的老大、老二死後,他就再也忍耐不住了。其餘的人,也過夠了在黑暗的地穴裡藏匿的日子,一旦有人鼓動,都會做出這樣的選擇。老龍的死,正是這顆定時炸彈的最佳導火索。」嚴絲對巴克納的最後通牒並不在意,忽然轉換了話題,提及老龍的名字。

    我低頭檢查手槍和彈藥,集中聽力,把嚴絲說出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的語氣都完完整整地記錄下來。

    「那個懷有龍種的女人叫雪莉,我的任務是從巴格達東部的秘密軍事基地起身,一直將她送過邊境,輾轉歐洲九個城市後,擺脫一切聯軍間諜的跟蹤,最終送抵港島,交給老龍。路上,暗殺團與聯軍派來的特遣小組交手超過一百次,雙方傷亡過半,我的人馬只有最後的四十人活著來到這裡。很可惜,當我們擺脫了聯軍的秘密追蹤後,卻發現紅龍的死敵薩坎納教如影隨形一樣出現了。聯軍的人如同猛虎,而薩坎納教的人則如同豺狗,殺不完,嚇不走——哦,沈先生,你沒有什麼需要問的嗎?」

    她按了一下扶手上的電鈕,座椅後仰了四十五度,車子裡的光線也隨即暗淡下來。

    「我好懷念沙漠裡的星光啊……」她低語著,舒服愜意地躺下,車頂燈徹底熄滅了,我們的頭頂出現了一片深藍色的天幕。這種來自日本的「人造星空」裝置三年來風行全球,深受各國女孩子們的歡迎。此時的嚴絲,才真正卸去了「鐵血鳶尾花」的鎧甲,回歸漂亮女孩子的本性。

    我檢查完最後一顆子彈,把彈夾推入彈倉,像她一樣斜躺下,凝望著閃爍的群星。真正的高手越是面臨生死決戰,越能控制自己的情緒,適時地放鬆下來,將戰鬥力提升到頂級水平。

    「離開巴格達後,我有多久沒看到如此美麗的星空了?轉徙歐洲幾大城市時,霓虹燈的光奪去了星星的風采,我常常從五星級酒店的露台上仰望星空,總也找不到過去的熟悉感覺。這一刻,有你陪在身邊——真好……」

    嚴絲夢囈一般低語著,眉睫一顫,兩顆淚珠偷偷滾落下來。

    「殺出去,活下來,任何時候都能自由自在地看星星,不是嗎?」我的心也隨著她的淚珠一顫,但立刻收攝心神,雙手用心地感受著手槍扳機的位置,務求人槍合一,不給敵人二次射擊的機會。

    美麗的星空令人神往,這一次,只有跨過一道你死我活的門檻,才能看到明天的朝陽。不過,我有信心突破八虎將和薩坎納教的埋伏圈,就像自己永遠相信自己的醫術能夠妙手回春,為別人解除痛苦一樣。

    「巴格達南部防線崩潰的前夜,紅龍也曾指著沙漠裡的星空,意氣風發地告訴我,只要黑死星的光照射到地球上,他就可以借魔鬼撒旦的力量重生,而後永生不死,再統治這片金色的大漠一千年。他從不懼怕聯軍的炮火和刺殺,甚至到了最後有意暴露自己的行動路線,給聯軍間諜出手的機會。我看得出,他渴望死亡後的重生,就像鳳凰在天火中涅槃重生那樣。沈先生,那時候,他身上披著一件來自古老東方的黃金龍袍,滿臉都是興奮和神往的光芒,每一句話都充滿了令人無法抗拒的蠱惑力。做為他的義女,我義不容辭地擔起了執行『保龍計劃』的重任,呵呵,誰知道這個任務卻完完全全變成了無法掙脫的枷鎖,一步步地把我拖向地獄——」

    我手邊的門鎖陡然發出「咔嗒」一聲想,有人想要從外面開門闖進來。同時,車子的防彈玻璃天窗上也有人影一晃,一股濃烈的殺機頓時在車廂裡展開。我猛的坐起來,身子一翻,密密實實地將嚴絲罩住,兩柄槍指向頭頂和車門。危險迫近時,首先想到保護女孩子,是每個優秀男人的下意識反應。我不想看到嚴絲出事,自己更不能出事,所以這一次一定會槍槍奪命,彈彈飲血。

    「黑死星的光芒到達地球時,就是傳說中的地球審判日,信奉撒旦者能夠得到永生,每個活下來的人都會成為黑暗世界的崇拜者,追隨紅龍,在阿拉伯世界裡縱橫無敵。」嚴絲的聲音恍如另一個世界裡傳來的魔咒,給人以昏昏欲睡之感。

    紅龍一向以善於蠱惑人心出名,他的部下幾十年如一日地效忠有加,全都是被他的那些話迷住的。現在,聯軍的坦克車已經碾碎了巴格達的王宮,他的話卻依然被人秉承並傳誦著。

    「長生、無敵、掌權」都是最吸引人的五彩光環,但那只是針對於被蒙在鼓裡的人說的,只要跳出那個迷幻世界,紅龍的承諾就一錢不值了。

    「砰」,我開了第一槍,剛剛將車門開了兩寸寬縫子的敵人額頭中彈,仰面直跌出去。一瞬間,幾個急促晃動的激光紅點也躍進車子裡,從我臉上一掠而過。幸好我及時關門,將狙擊手的視線擋住。

    「他們要抓活的,不想殺你。那樣的話,你盡可以殺個痛快了。」我吹了吹髮熱的槍口,熟悉的火藥味一下子喚醒了我的雄心。

    「八虎將、薩坎納教的帶頭人尤金才是我們的必殺目標,其它小人物不值得髒了我們的手。」嚴絲已然做好了一切準備,只等對方第二次進攻。

    「沈先生,請不要動我的人,否則,我無法保證你的人身安全。」巴克納陰惻惻的聲音再次傳來。

    我沉著地摘下話筒回答:「巴克納先生,嚴絲小姐的命我保了,如果今天必須有一方血濺當場的話,我希望不會是她。」

    沒有人願意多殺生,死人事件只會激怒港島警方,對探索大事的謎底沒有幫助。只不過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沒有霹靂手段震懾住對方,只會引得殺手們得寸進尺。

    「保?哈哈哈哈,沈先生真會說笑話。外面有二十支以上的長槍對著車子,而且使用的全部是開花彈和穿甲彈,你想保就保得了?」巴克納乾笑幾聲,囂張飛揚之極。

    嚴絲看了看腕錶,一聲低嘆:「巴克納很少說謊,外面的確很危險。」

    我捏著通話器,略一沉吟後才平靜地微笑著回答:「你喜歡玩,我就陪你玩下去好了,看看誰能笑到最後。不過,最好別叫你的人冒然過來開門,五步距離之內,相信我的射擊水平足以瞄準他們的任何致命點。」

    要用穿甲彈亂槍掃射的話,他們早就動手了,不必囉囉嗦嗦地交涉這麼久。

    巴克納沉默了足有半分鐘,語氣終於軟了下來:「沈先生,請告訴嚴絲小姐,只要她交出『空氣之蟲』的解藥,大家保證立即撤走,不會為難二位。」

    我怔了怔,只回答了他一個字:「好。」

    沒想到「空氣之蟲」這樣東西又在此刻被重提了,而且竟然會有解藥,就在嚴絲身上。我關閉通話器,若無其事地再次躺下來,無數顆閃爍的星星重新映入眼簾,心情也彷彿好了許多。

    在狄薇的小樓裡,我的身體似乎發生了某種異樣變化,相信那就是「空氣之蟲」引起的,包括經歷過的那些奇特幻覺。

    「沈先生,你是港島著名的醫生,請告訴我,什麼情況下才會有死人重生這樣的事?」嚴絲彷彿變成了局外人,嘴裡的話題跟目前的險境毫不相干。

    我很肯定地搖頭:「有史記載、有據可考的例子一個都不存在,以訛傳訛的事不少,卻都經不起推敲,也沒有可靠的證據留下來。」

    嚴絲似乎沉浸在過去的回憶裡了,聲音空洞而迷惘:「但是,紅龍說得那樣堅決,他曾展示給我一幅同樣是來自古老東方的人像捲軸,上面的大人物曾經一統天下,為千萬帝王做了最好的榜樣。紅龍確信自己重生後將像那個大人物一樣,平定阿拉伯世界,用同樣的萬里長城圈住沙漠,構築自己的獨立天地。」

    我不想打斷她,但紅龍的夢想實在太遙不可及了。古代帝王能夠用長城擋住敵人南下的戰馬鐵蹄,因為那時候是冷兵器時代,任何人無法突破空間的阻隔。現在呢?飛機大炮、艦船坦克已經成了戰爭的必備武器,就算有一道比長城高十倍、厚一百倍的石牆,又能支撐幾天甚至幾小時?

    海灣戰爭的活生生例子明確地告訴全球軍事家們,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制空權和遠程導彈將是戰爭勝利的最大法寶。紅龍是從底層軍官爬起來的戎裝總統,他該不會愚昧到這種地步。

    「戰爭,是他一個人的;重生後的世界,也是他一個人的,從不把別人的意願考慮進去。就像那場最隆重的祭祀一樣,他把整個伊拉克的國力奉獻出來,甚至擱淺了全部購買軍事武器的計劃,把舉國上下最珍貴的東西奉獻給不知是天神還是惡魔的力量。於是,南方防線脆弱得一塌糊塗,聯軍幾乎兵不血刃就殺到了巴格達城下。八虎將很聰明,比我更早地認清了這一點,一離開沙漠,就開始密謀反叛,假如沒有老龍震懾著,那計劃早就中途破滅——沈先生,你難道沒有意識到現在八虎將只剩下三個人了?」

    嚴絲轉向我,明澈如水的大眼睛裡充滿了難以形容的悲哀。

    我點點頭,聯軍的追殺特遣小組不是等閒之輩,撲克牌通緝令上的高官短時間內紛紛落馬,已經證明了他們的能力。

    嚴絲苦笑著搖頭:「你大概猜不到答案,他們不是死在敵人槍下,而是死於那計劃本身。」

    我的心裡又一次出現了不祥的預感,「鐵血鳶尾花」曾是叱咤江湖、倨傲冷血的殺手,只有遭受到生命裡最重大的挫敗時,才會頹然如斯。

    「你們一直隱匿在老龍莊園的地下秘室裡?」我的臉上仍舊平靜如水,但心潮已經難以自抑。

    「對,一直在那裡,也知道你曾進入秘室,為雪莉診脈,包括最後一次。慘變就是在你離去後開始的,八虎將裡斷後的五人被雪莉屠殺,其餘的人借助於四層鐵板閘門封鎖住雪莉,然後從通向地鐵的另一秘密出口逃離,僥倖逃過了莊園裡的大爆炸。我一直都想請問你,當時雪莉的情形有沒有什麼異常?」嚴絲的表情非常痛苦,因為她用了「屠殺」這個令人震驚的詞語。

    當時,我和假扮為小白的大雷感覺到了殺機的趨近,卻沒察覺雪莉有什麼變化。

    「到底發生了——」我開口追問。

    嚴絲的胸口一陣劇烈起伏,驟然翻身,摀住自己的嘴乾嘔起來。

    「她……不是……人,不是人……」她用力擺著手,示意我不要再追問下去。稍停片刻,等到情緒穩定下來,她才啞著喉嚨回答,「她像一隻發怒的山貓,敏捷地跳躍著,雙手指甲長了十倍,像十把磨骨快刀一樣,一出手就把八虎將裡的老大、老二削成了碎片。要知道,雪莉是紅龍最寵愛的女人,從前除了彈琴、唱歌、跳舞之外,其它什麼都不會做,身體柔弱得如同一朵隨時都會夭折的小花。我知道,是她肚子裡懷著的『龍種』改變了一切——」

    山貓、貓科殺人獸、隨時都會出現的黑貓,昭示著的正是籠罩在港島上空的殺戮危機,而與之相關的所有人都會被毫無例外地波及,然後一個接一個地倒在血泊裡。

    「現在,雪莉也死了。」我握著她的手,希望她能冷靜下來,但那隻手涼得如一塊凝固了千年的寒冰。我回憶起跟何東雷一起進入地下秘室時看到的情景,那個被老龍嚴密保護過的阿拉伯豔姬沒有留下一句話,此前種種都成了永遠的不解之謎。

    「對,我看過報紙,她的確是死了,但我和八虎將他們能夠用性命擔保自己說過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沈先生,沒有人能解釋雪莉的生與死、正常與異變到底怎麼回事,並且我想告訴所有人的是——『空氣之蟲』沒有解藥,死亡是解決問題的唯一方法。」嚴絲的臉色變得異樣的難看,反手握住我的手腕,雪白的牙齒咬住下唇,絕望地看著我。

    我長吸了一口氣:「你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嚴絲低下頭,捋起我的袖子,死死地盯著我的腕脈,兩條怵目驚心的鮮紅色血線正從我的肘彎血管裡凸顯出來,蜿蜒游動著衝向小臂。

    「你的體內……也有那個……」她黯然一聲長嘆,放鬆手指,兩條血線衝到我的腕關節附近,自動消失了。

    「繼續你剛才的話題吧,不必擔心我。」我縮回手臂,裝作毫不在意地甩了甩袖子,遮住小臂。

    「現在,雪莉死了,老龍別墅被毀,紅龍安插在港島的秘密聯絡網被連根拔起。這一次,非但『保龍計劃』失去控制,紅龍苦心經營的亞洲地區退路也成了無頭絕路,難怪八虎將要轉身投向薩坎納教的懷抱,換了誰都一樣。」她又一次看著腕錶,唇角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慘淡笑容。

    「你自己呢?難道沒有選好一條妥善的退路?」我感覺她的心底仍然藏著一些重要的秘密。

    「退路?紅龍的退路都沒有了,撲克牌通緝令上的高官也被一個一個挖出來消滅掉,其他人還能有什麼退路呢?中國人有句成語,叫做『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巴格達這只巨大的龍巢一旦傾覆,每個為紅龍賣命的人都難逃滅亡的命運,不是嗎?」

    她舉手撳下一個按鈕,滿天星光緩慢地旋轉起來,斑駁的光影從她臉上掠過,弄出一些忽明忽暗的輪廓,走馬燈一般變換著。

    我心裡很清楚,老龍別墅毀滅後,至少還有一個人活著。從這個人身上,也許能挖掘出一些老龍的秘密。

    「就算外面有千軍萬馬,我們聯手,都可以殺出一條血路,平安離開。嚴絲小姐,我有幾個海上的朋友,可以帶人從秘密渠道離開港島,去泰國或者緬甸,然後輾轉去非洲小國,足以避開警方眼線。你還年輕,任何地方都能重新開始人生,不必太悲觀了。」我把兩隻槍管上輕輕一碰,冷硬的殺人武器發出「嗒」的一聲,乾巴巴的毫無悅耳之感,但有了它們,就有了生存下去的希望。

    就算狄薇在我身上中下了「空氣之蟲」,有老杜在,我們總可以想辦法解決這些古怪蟲子,堅強地活下去。任何逆境之中,我絕不會束手待斃,這也是關伯教給我的最重要的人生法則。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44
第四章 死生輪轉,一起上路

  頭頂的星星忽然停止了轉動,幾百顆銀色的小星拱衛著一大塊灰色的雲團,情形非常詭異。

    「看那雲團,那就是黑死星,一顆具有無窮大吞噬力的垂死星球,體積和質量都是太陽的上千倍,每一秒鐘都處在複雜的核心裂變之中。紅龍說過,審判日到來時,整個地球都籠罩在黑死星的灰色光芒之中,而後埋在鬼墓下的阿拉伯勇士們將會瞬間復活,重新追隨他。所以,我們必須要有一個從生到死、從死到生的轉換過程,只有真正的勇士才能得到永生。沈先生,冒昧地問一句,你願意跟我一起享受這個美好的過程嗎?」

    嚴絲著了魔一樣地低語著,舉起雙手,試圖去觸摸幻像中的雲團。

    我伸出左手裡那柄槍,一下子遮擋住投影儀的窗口,星光和雲團立刻消失了。紅龍對自己的手下人進行了全方位的洗腦,除了「效忠」二字,這群人腦子裡幾乎容納不下任何科學性的東西,比日本邪教信徒還要厲害。

    「再過一分鐘,我們就殺出去,什麼都不要多想、不許多說。」我的口氣逐漸變得冷淡下來,不想再給她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藉口。要死,我也會跟方星死在一起,而不是其她的什麼人。

    一想到方星,我的心彷彿突然沐浴在陽光裡,整個人都振奮起來,四肢充滿了無窮無盡的力量。

    事實上,戰鬥並沒有等到一分鐘後才打響,車子的前半部分猝然發生了連環輕度爆炸,車廂從中斷開,我們兩個一下子陷入了伏擊者設下的黑暗環境,四五道紅色光束交叉移動著,向我頭頂罩了下來。

    在向側面的翻滾過程中,我連續開了六槍,聽不到中彈者的慘叫聲,但光束迅速減少,而我也藉機躲在了一根混凝土柱子後面。

    「喂,別費力氣了,狙擊手的槍口一直對著你們,不投降,只能死,你們看著辦吧。」巴克納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傳出來,在四面引起了巨大的回聲,可見車子是停在一個空蕩蕩的廠房裡,而對方也早有準備。

    我聽不到嚴絲的動靜,只能摒住呼吸,緊緊地握著槍柄,等待下一次開槍的機會來臨。

    「沈南,我很想跟你合作,就像我哥哥那樣跟你做好朋友,大家一起做一番大事業。說老實話,漂亮的阿拉伯女孩子有的是,只要有錢有勢有地位,一千個一萬個也能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你說呢?嚴絲是紅龍的人,是『鐵血暗殺團』的大人物,就算我們不動她,聯軍密探、港島警方也會動她,她絕沒有機會活著離開港島,不如大家坐下來開誠布公地談一下,各盡所能,各取所需。沈南,你是聰明人,生死兩條路,自己選吧——」

    司徒守也在,一副盡掌大局、勝券在握的得意口吻。

    「怎麼合作?」我冷靜地回應了他一句,縱身一躍,撲向右側五步之外。就在三秒鐘之前,那個位置閃過一道匕首出鞘時的寒光,一定是有人正偷偷地掩殺過來。我的身子猶在半空,那人的匕首三度揮起,劃出三個寒浸浸的光環,套向我的脖子。

    高手過招,勝負立判,生死只在須臾之間。我落地時,對方的脖頸和胸口也連續中了我的頭槌和肘擊,軟綿綿地倒地,而那柄匕首也落在我的無名指和小指之間。

    與此同時,有人用阿拉伯語低聲吼叫著:「他在那裡!」剎那之間,兩道雪亮的電筒光芒呈四十五度夾角交叉指在我的臉上。我什麼都看不到,只聽到對方的長槍扳機扣動聲,馬上後仰,以「鯉魚倒穿波」之勢倒翻,隨即射出匕首、再開一槍、落地翻滾。

    兩隻手電筒先後落地,骨碌碌地滾動著,光柱不斷地照亮那些粗大的水泥混凝土立柱。幾乎每根柱子後面都凝立著雙手舉槍的男人,衣著各異,但預備射擊的動作相當標準,一看就知道是久經沙場的軍人。

    我沒有選擇,只能不假思索地連續扣動扳機,循著手電筒的光芒,機械式地將彈夾裡的子彈全部射光。

    手電筒停止滾動之後,長槍落地聲、身體倒地聲次第響起,夾雜著巴克納惱火的叫聲:「喂,喂,都打起精神來,沈南是高手,大家都當心點!」

    我丟棄了手槍,拾起一條長槍,透過紅外線瞄具,無聲地掃視四面。這是一個長寬都超過四十米的大廳,正前方二十步以外有一個高度約五米多的平台,巴克納與司徒守的聲音就是從那邊傳來的。粗略估計目前的形勢,要想從對方的圈套裡平安脫身並不輕鬆。

    「巴克納,黑暗並不能阻止『空氣之蟲』的發作,你的一切算計都已經落空了。」嚴絲從我左側十五步外的柱子後面現身,兩名持槍殺手緊逼在她後面,亦步亦趨。

    「真的嗎?」巴克納那邊立即有了回應。

    「當然是真的,大家都會死,就是今天,就是現在。假如你的那些彫蟲小技能夠奏效的話,紅龍對於『空氣之蟲』的研究就白做了。我再次鄭重警告你,『空氣之蟲』毫無解藥,不管你願不願意,都必須做阿拉伯的勇士,等待黑死星的召喚到達時破土重生,呵呵呵呵——」嚴絲滿是不屑地冷笑著。

    巴克納沉默了,即使做為掌控局勢的勝利者一方,卻仍然得為「空氣之蟲」這個嚴重問題感到頭疼,他的心情我也能猜到幾分。

    司徒守驀的尖叫起來:「別聽她的,據最可靠的情報分析,紅龍體內也種下了『空氣之蟲』,並且是從第一次海灣戰爭起就開始了,到現在還活得好好的。聳人聽聞的謠言人人會造,她是想分你的心以後,伺機逃遁——」

    巴克納重重地打斷他:「你懂什麼?『空氣之蟲』是阿拉伯人的聖蟲,只有偉大的沙漠民族才有權利提到它。至於紅龍做過什麼,更無需別人指手畫腳,他是沙漠之王、沙漠之神,將永遠載入伊拉克史冊。」

    八虎將曾為紅龍做過很多事,即使現在已經倒戈相向,心裡對紅龍仍舊非常忌憚,不敢背後說他的壞話。

    我的槍口瞄準了逼住嚴絲的人,但等來的卻是身後硬硬地戳過來的三支長槍,有人操著極不標準的英語下了命令:「向前走,別耍花樣,子彈可沒長眼睛。」看來埋伏在現場的敵人要比想像得更多,我雖然猝起發難打倒了十幾人,卻是無濟於事。

    「打開百頁窗,所有人收槍撤離,把嚴絲小姐和沈先生帶上來。」巴克納終於在平台上出現了,灑脫地伏在鏽跡斑斑的欄杆上俯視著我和嚴絲。

    擋住四周窗戶的遮陽布落了下來,久違的陽光終於照進了這個氣氛猙獰詭異的大廳。

    「請上來吧,沈先生?」巴克納揮了揮手,語氣變得熱情起來。

    他的手下分佈在大廳的各個角落裡,早就佔據了有利的狙擊位置,容不得我和嚴絲再有什麼偷襲的機會。

    我丟下長槍,帶頭踏上了鐵梯,走到平台上。

    司徒守站在巴克納身後,臉色陰沉沉的,跟我打了個照面後,嘴角勉強露出一絲怪笑:「沈先生,我的催眠術對你似乎沒有產生什麼效果,真是可惜。哥哥早就說過,沈南是港島年輕一代的奇才——」

    我苦笑一聲,揚了揚下巴:「算了,讚美的話還是留給別人吧。」

    司徒開每次讚美我,都會有所要求,唐槍寄送給我的那些紀念品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被他順手牽羊而去的。我就是我,別人的稱讚或者詆毀,根本改變不了什麼,自己也不想生活在一片歌功頌德之中。

    嚴絲已經站在巴克納對面,做為他曾經的上司,兩個人此刻的位置對調實在具有巨大的諷刺意義。

    「你背叛了紅龍,最終只有死路一條,而且不能永生。這一點,你之前想到過嗎?」嚴絲挺直了胸膛,雖然處於失敗的頹勢之下,語氣卻仍然嚴厲。

    巴克納沒有回答她的話,只是反手抽出一柄手槍,咔嗒一聲子彈上膛,冷冷地指向嚴絲的眉心。

    「殺了我,並不能改變你的命運。我們都是在紅龍面前發過血誓的人,誓死效忠於他,直到死後重生。開槍吧,早死、晚死沒有什麼分別,或許等到重生之後,我還是你的上司。接受『保龍計劃』這一任務時,紅龍說過,八虎將要永遠聽命於鳶尾花,你總不會這麼快就忘了吧?」嚴絲盯住巴克納的眼睛,如同一位高明的馴獸師,無論面對何種猛獸,總能鎮定自若,揮灑自如。

    巴克納無言地閉上了眼睛,右手食指在手槍扳機上摩挲了數秒種,去始終沒有勇氣扣下去。

    「幹掉她,我們離開這兒?巴克納,你在猶豫什麼?」司徒守又一次按捺不住了。

    只要開槍殺人,巴克納等人就沒有退路了,只能在反叛紅龍的歧途上一直走下去,徹底遂了司徒守的心願。

    「我只需一顆子彈,就能轟碎你的天靈蓋,但我不想那麼做。你說『空氣之蟲』沒有解藥,世界上總該有人明白這種邪惡東西是怎麼來的吧?難道所有的人,包括……包括紅龍在內,只能等死,然後把自己的命運交給未知的黑死星來拯救?團長閣下,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我還不想死,八虎將總不能全部死在這裡……」巴克納緊閉的雙眼裡忽然湧出淚花,這個曾令聯軍大人物心驚膽寒的著名殺手,此刻情緒急轉直下,近乎崩潰,暴露出了人性中最脆弱的一面。

    司徒守被嚇了一跳,立刻閉嘴,悄悄後退了一步。

    我從許多內部資料上看到過八虎將的經典戰例,他們八兄弟是華裔和阿拉伯人的混血後代,天性中遺傳了大漠民族的悍勇,每一次都能圓滿完成紅龍交付的暗殺任務,從來都不知道「恐懼」二字是什麼。

    「你怕了?」嚴絲悵然低語。

    人類對於死亡的畏懼是與生俱來的,即使那些自稱「天不怕地不怕」的悍匪猛將,也不過是抱著「狹路相逢勇者勝」的信條去拼去賭罷了。相信巴克納在逃亡過程中一定曾經不斷地反思過,看得越清楚、想得越長遠,越對未來充滿了無法承受的畏怖。

    「我不想……死……」巴克納垂下頭,滿臉涕淚橫流,但那柄槍仍舊抵在嚴絲額頭上。

    「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亡之後的漫漫等待。有時候我會想,假如在無邊無際的暗夜裡有人作伴,彼此扶挽著一起等到天亮,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巴克納,你的兄弟們已經先走一步,我想你也不會令他們失望,對不對?」嚴絲的聲音如同歌劇裡的詠歎調一樣柔美,帶著說不出的旖旎,像一陣和爽的秋風,在平台上緩慢地蕩漾開來。

    「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巴克納抬起頭來,眼神中充滿了巨大的悲哀和迷惘。

    「現在——」嚴絲抬起右手,托住巴克納的腕子,令槍口指向他自己的太陽穴,「扣下扳機,一切就都結束了。所有生命無法承托的痛苦與災難,都在一瞬間消失。那時,你就可以卸下沉重的包袱,安心去睡了。」

    很顯然,她用的是一種比司徒守的催眠術更厲害的武功,類似於中國古代的「移魂大法」。

    如果巴克納自殺身亡,他的手下自然會鳥獸星散,不足為患。

    我用眼角餘光向四周掃了一眼,那些抱槍凝立的殺手們半數以上是伊拉克人,但無法分清哪些是暗殺團的老部下,哪些是來自薩坎納教的教眾。

    巴克納的食指顫了一下,順從地勾在扳機上,一點一點向後扣動。

    「喂喂,巴克納,你清醒些,別被她催眠了。看著我,看著我——」司徒守狂叫起來,從側面前衝,企圖插在嚴絲和巴克納之間,隔開兩個人的對視。就在剎那之間,嚴絲的右手霍的一長,按在巴克納頸下,一捏一拗,咔嚓一聲,竟然硬生生地將對方頸骨折斷。

    距離較近的幾名殺手驀的揚聲怪叫,但卻沒有合圍上來,而是丟下武器,向門口飛奔逃逸。

    司徒守衝近,巴克納的身子搖晃著頹然而倒,嘴角已然湧出大口大口的鮮血。

    「巴——」司徒守叫出了一個音節,嚴絲探出左手,大拇指快捷如閃電般壓在他的喉結上,稍稍發力,司徒守就喘不過氣來了,乖乖立定站住,不再大呼小叫。

    我在巴克納中招時,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大步後退,挑起殺手拋下的一支長槍,毫不猶豫地向遠在大廳西北角橫樑上的狙擊手射擊。在小規模遭遇戰中,狙擊手是一個獨立的作戰單位,具有與指揮官持平的自主性,能夠自由決定下一步的行動。巴克納死了,狙擊手的第一反應會是射殺凶手,但那兩名偽裝得很成功的年輕人慢了一步,兩張胡茬遍生的臉龐在我的瞄準鏡裡一閃,隨即以自由落體之勢摔在地面上,只有沉悶的槍聲在大廳裡激起了短暫的回音。

    大部分殺手選擇了逃走這條路,看來巴克納的管理能力並不出眾,沒有攏絡住這群人的真心。當他們對紅龍的信仰和崇拜徹底消失後,除了為錢賣命之外,最重要的就是保存好自己的命,等有了機會再賣給出更高價錢的人。

    「司徒,我說過,咱們的合作結束了。你非但沒有離開港島,反而跟叛軍在一起,又準備與薩坎納教相勾連,實在讓我有些傷心。其實我們曾有機會保持友好的朋友關係,一直保持下去,相互幫助,相互捧場,可你卻親手破壞了這種大好局面,逼得我走最不情願的那步棋。這一次,希望你不要怪我。」

    嚴絲的語氣淡漠得像已經融化的冰,沒有絲毫暖意,只有令人心驚膽寒的陰冷。她能一招齧斷巴克納的頸骨,舉手之間殺掉司徒守更是不費吹灰之力的一樁小事。

    「沈……沈大哥,救命,救救我……」司徒守身子一晃,聲嘶力竭地大叫了一聲,隨即喉結被重新控制住,無法呼吸,幾秒鐘內臉色就變得鐵青一片。

    大廳裡只有我們三個還平平安安地站著,除此之外,便是滿地狼藉的屍體和廢車,成了一個實實在在的破爛攤子。也許在司徒守的預想中,倒下的應該是我和嚴絲,他們才是高高在上的勝利者。

    世事無絕對,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快。做為勝利者,我並沒感到劫後餘生、殺盡強敵的喜悅。相反,看到屍體的時候,我心裡總會翻滾起一陣無聲的厭倦,因為殺人是最殘酷的一件事,若非形勢逼人,我寧願自己撤離,給巴克納等人以生存空間。

    「放了他吧,讓他走。」我不得不開口。

    司徒開死了,基於朋友間的道義,我必須讓司徒守活下去,以彌補我對他哥哥的歉意。那時候,如果我沒有逼問司徒開什麼,他或許能活得更長久一點。

    嚴絲冷笑著:「他知道太多事,放他走,總有一天你會後悔的。」

    司徒守拚命地扭動著脖子,試圖逃脫嚴絲的掌握,但最終沒能如願,半邊脖子牢牢地控制在她手裡。

    「兩位,我發誓什麼都不說,而且馬上離開港島回美國去,我發誓……我發誓!」司徒守的雙腿拚命顫抖著,如果不是被嚴絲牢牢控制著,只怕會膝蓋發軟,可恥地跪下去。

    嚴絲轉過臉來,冷冷地看著我:「你堅持自己的意見?」

    我點點頭,司徒守那副可憐巴巴的樣子讓我有些難堪。他的哥哥司徒開在港島古玩界是鼎鼎大名的人物,在任何場合見到任何大人物都不會自卑自賤,而自己的弟弟司徒守卻沒有一點骨氣。

    嚴絲放開手,司徒守支撐不住,一下子跪在地上,幾乎壓住了巴克納的身子。

    「哼哼,將來,你一定會後悔現在所做的決定。」嚴絲冷笑著推開司徒守,俯下身子,仔細地檢查著巴克納的嘴。

    我扶起司徒守,本來有很多話想告訴他,要他千萬不能丟了司徒開的臉,但最後卻只化成兩個字:「走吧。」

    港島的江湖,容不下這種天生具有「軟骨病」的男人,再待下去,給他二十年、三十年的時間,也混不成司徒開那樣一個行業間的翹楚人物。司徒守如同罪囚得到了大赦,猛的爬起來,跌跌撞撞地下了平台,轉眼間便消失在門外,連向我道謝都忘記了。

    死了這麼多人,免不了又得驚動警方,再次弄得附近的住戶人心惶惶的。我不想殺人,但往往被逼無奈,不得已而為之,否則就只能做別人的槍下之鬼了。

    「沈先生,在想什麼?為這幾個死人暗自懺悔嗎?我可以明白地告訴你,執行『保龍計劃』的所有人嘴裡都安置著這種微型毒牙——」嚴絲站起來,用一把銀色的鑷子捏著一枚灰白色的牙齒展示給我看,那是從巴克納的嘴裡拔下來的。

    我曾親眼見過麥義手下的人咬碎毒牙自殺,這種裝置是間諜人員隨身攜帶的標準配置,已經是地球上公開的秘密。

    「你殺死的這些人全都是暗殺團的士兵,沒有一個薩坎納教的教徒。他們早晚會為了紅龍或者其他什麼人送命,什麼時候死都無所謂,反正只有一條命。歸根結底,他們是為錢賣命,從頭到尾,不會有一絲怨言的。至於巴克納本人,他的生死卻早就掌握在我手裡了,什麼時候殺他都可以,不信請看——」

    她取出自己口袋裡的電話,天線對準那枚毫無破綻的成人臼齒,然後按下了一組十五位的數字。

    「可遙控微型炸彈再加上超強毒液,只需十五秒鐘,毒液就能侵入他的腦部神經,令他徹底死亡。接著,他的半邊頭顱會被爆開,碎成幾百片,毀滅一切證據。當然,這些非常手段都是在意外情況下使用的,只要八虎將忠心耿耿地執行任務,毒牙就永遠不會發作。」她輕鬆地將牙齒和鑷子一起拋出去,還沒落地,已經發出啪的一聲輕響,如同一個兒童鞭炮一樣在半空炸開,變成一團紛紛揚揚的粉末。

    看著嚴絲的表演,我只能感到心底湧起的一陣一陣寒意,紅龍為了驅使別人為自己賣命,使用了太多詭詐手段,他的為人只能用「喪心病狂、陰狠毒辣」八個字來形容。

    「你呢?嘴裡是不是也安著毒牙?」我凝神著嚴絲,她正若有所思。

    「明知故問。」她笑起來,輕輕拍手,彷彿要撣淨那顆毒牙帶來的晦氣。

    「其他人都死的死,逃的逃,看來你已經是最安全的了,對嗎?」我曾看見跟隨巴克納一起進入小院的那兩個年輕人,也已經隨著人群逃命而去,他們也不可能對嚴絲的性命構成威脅。

    「不不,沈先生,你料錯了。我也是一定要死的,殺我的人就是自己,大概是在三分鐘之後。」她又一次看表,臉色平靜,談及自己的生死就像在講一個故事,波瀾不驚,鎮定如常。

    我驀的一驚:「為什麼?假如『保龍計劃』潰敗,紅龍的復國大計也就永遠不能實現,你馬上可以擁有自己的幸福生活,又何必為他效忠自殺?」

    毒牙或者是「空氣之蟲」的毒,並不是存活下去的絕對障礙,現在我已經想到了「透析換血」的辦法,將潛伏於血脈裡的那些古怪東西過濾出來。現代化醫學手段即使不能完全擊敗巫術、蠱術,至少也能以各種針劑和抗生素與之對抗,立於不敗之地。

    嚴絲再次苦笑起來:「你不知道,我們是跟隨紅龍一起發過毒誓的人,已經把靈魂賣給了他,畢生無法解脫。唯一的結局,就是死生輪轉,一起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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