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醫古墓 作者:飛天 (連載中)

jiejie88 2012-11-23 08:59:40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6 17418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38
第五章 兩億美金的收買契約

  
他的樣子不像是在聳人聽聞,我又問了一遍,他竟然不屑地回答:「好了,你儘管殺我,反正大家最終都要在天堂裡取齊,動手吧。」麥義領導的「保龍計劃」是在小樓裡夭折的,嚴絲離去後,我以為那件事就算結束了,誰知道會被人接二連三地提起來,真是有些莫名其妙。

    我打昏了這男人,隨即下車,閃到街道對面,從兩座商業樓的後面折轉,沿防火梯上了住所對面的那座大樓。

    大樓頂上縱橫交錯著各種管道、線纜,兩個槍手正靜靜地伏在女牆邊,居高臨下瞄向小樓的書房。

    毫無疑問,我跟「保龍計劃」是毫無關係的,只是以一個醫生的職業道德一絲不苟地履行著自己治病救人的職責。麥義說過,找上我算我倒霉,他們只不過是在港島做一場「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好戲,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現在,我還能好好地活在港島,是因為自己的武功和智慧,而不是因為紅龍麾下人馬的關照。否則,早在麥義槍下做鬼了。

    我悄悄潛近槍手,用兩柄飛刀抵在兩人的喉嚨上,逼他們放棄了長槍,緩緩地後退到樓頂中心。

    「我就是沈南,你們看過我的照片對不對?但我必須重申,我跟紅龍的『保龍計劃』絲毫無關。你們回去,告訴薩坎納教裡面有頭腦的管事人,我沈南是個普通醫生,與政治和戰爭無關,以後也永遠不會發生任何聯繫,聽清了嗎?」我忍了很久,才克制著自己不要憤怒地大聲咆哮起來,只是冷峻地一字一句地對他們說明事實。

    槍手面面相覷,然後雙雙盯著我的臉:「你的意思是,放我們走?」

    我手指輕彈,收起飛刀,然後指向防火梯:「走吧走吧,記住我的話。」

    這種莫名其妙的江湖仇殺最令人頭痛,畢竟自己絕非「親紅龍派」,與那個戰爭狂人毫無關係。薩坎納教這群笨蛋,真要找事的話,也該找唐槍那種人,而絕不是我。

    兩名槍手將信將疑地後退,驚懼地盯著我,直到相信我沒有殺機時,才轉身飛奔,沿防火梯撤退,顧不得現場的長槍。

    從這個位置,恰好俯瞰小樓,能夠監視樓裡的一舉一動,記得當初無情也利用過這一點。

    「看起來,你該換到高層公寓裡去住才對。否則,每次有仇家上門,都會選擇在這裡佈置狙擊手。沈南,你不可能次次都有運氣逃過遠程狙殺的,對吧?」

    方星從另一側翻身上來,對我放走槍手的事大搖其頭。

    「心底無私,天地一寬。」我淡淡的回應,提著長槍,準備下樓。

    這些事,最好由警方代為處理,否則黑道上的恩恩怨怨糾纏起來,永無盡頭。當然,港島警方的能力也不敢讓人恭維,大部分時間都在處理社團械鬥之類的小事,無暇也無膽招惹大事。

    「放走他們,薩坎納教就會住手?我看未必。」方星跟在後面,並未放棄說教。

    我們慢慢下樓,再次巡視住所外的街道後,一起返回樓內。電視機被毀,唐槍的遺書自然看不成了,我只能合上電閘,先把放像機裡的錄影帶取出來再說。

    「喂,難道你家裡就一台電視機?」方星去廚房找出笤帚和簸箕,準備清掃。

    小樓裡的情況她一清二楚,這純粹是明知故問,但我並不想揭穿她,轉身進了書房。很奇怪,放像機裡沒有錄影帶,播放艙裡竟然是空的。

    我一下子愣住了:「難道有人趁亂拿走了那錄影帶?書桌前的那些寶貝一件不少,怎麼會有人單單對錄影帶感興趣呢?」

    方星忍不住發火:「我早說過,薩坎納教沒有一個好人,他們以狙殺為掩護,真實目的就是為了那卷錄影帶。你放走他們,他們是不會感恩圖報,把東西給你送回來的。婦人之仁、婦人之仁……」

    她丟下笤帚,轉身便向外走,根本不給我解釋的機會。

    我追出去,在小院門口攔住她,但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沈南,我很欣賞你的俠骨和仁心,可惜,關伯他們那種老一代江湖人秉持的美德,已經成了二十一世紀最令人詬病的東西。你跟關伯在一起太久了,道德觀念早就過時,根本就跟不上形勢。也許,鬼墓一行帶給你的教訓還不夠多,請好好思考、好自為之吧。」

    她決然地推開我的手,開門出去,攔了一輛計程車,頭也不回地離去。

    其實,她這樣發火完全沒有道理,唐槍的遺書是給我看的,跟她沒有任何利害關係。就算錄影帶不見了,該著急上火的是我,而不是她。

    我一個人踱回房間裡,悒鬱地盯著放像機,忽然心頭一亮:「我躍出書房後,第一時間切斷了總電源,要想把錄影帶拿走,必須要接通電源,而且是方星不在場的時候。如果是薩坎納教的人下手,直接搬走放像機就好了,根本不必有那麼多囉嗦。但是,現在失蹤的僅僅是錄影帶,也就是說,在電閘關閉前,有人以最快的速度瞬間取走了錄影帶。這個人,只能是方星,再沒有第二個懷疑對象。」

    從我出門到控制住槍手,前後歷時不到十分鐘。那段時間裡,足夠方星藏好錄影帶,再爬到對面樓頂了。

    「她在隱瞞什麼呢?」我忍不住重重地一聲長嘆,一股失落感油然而生。

    我們共同經歷過生死絕境,又在巴格達北部的那個農場一起目睹了戈蘭斯基的詭異行徑,然後同機飛回港島。儘管如此,她仍然要騙我、瞞我,把一切秘密攫走。想想唐槍和無情對我做過的那些事,我真的開始懷疑自己的「婦人之仁」了。

    關伯一直沒有回來,我清理完書房裡的滿地狼藉後,去廚房取了一罐啤酒,默默地坐在客廳裡。

    「江湖本是污泥地」——記得客廳正面的牆上,曾掛著港島那位著名的書法家、作家的親筆題贈條幅。他用自己的一支筆寫盡江湖故事、武俠兒女、刀光劍影、長恨短愁,最終幡然領悟,寫下了這樣飽含辛酸苦悶的句子。

    「也許,沒有人能出污泥而不染,真正經歷過江湖的,都變得徹底沉潛,心灰意冷,不再熱衷於談及江湖上林林總總的恩怨故事。唯有如此,才算是擁有了大智慧、大境界。」這一段,是他對那句子的解釋。他的一生,也曾多姿多彩過,但現在卻隱居鬧市,只談風月、談文字、談聲色犬馬的消遣,絕不重提舊時舊事。

    「方星呢?她在江湖,她能做到『不染污泥』嗎?」今晚的啤酒有些苦澀,像我此刻的心情。

    電話鈴響起來的時候,我驟然吃了一驚,啤酒罐幾乎脫手。做為一個飛刀行家、醫術高手,失去定力到這種程度,簡直是不可饒恕的。雖然沒有人在場,但我的臉仍舊開始發燙,慚愧得連連搖頭。

    「沈南?」電話那端的聲音如同質地優良的銅鐘,中氣十足。

    「是我,你是龍先生?」我又小小地吃了一驚,因為沒料到老龍會直接打電話給我。像他那樣的大人物極少親自撥打電話,之前的一切事情都是假手任一師代為聯絡的。

    「對,是我,你可以像所有朋友一樣,直呼我為『老龍』就好。」他朗聲笑著,話筒裡傳來幾個嗲聲嗲氣的女孩子肆意撒嬌的聲音。

    我收斂心神,謙遜地回應:「那怎麼敢?龍先生是江湖前輩,沈南不敢放肆。」

    他是黑白兩道都吃得開的人,我特意點明「江湖前輩」四個字,只談江湖,不講政治,相信他一定能聽明白。

    「小沈,我單獨打電話給你,只是有一筆交易要談。現在方便不方便出門,我派車子去接你?」他大度地忽視了我話裡的多重意思,開門見山,直奔主題。

    我立刻苦笑著婉拒:「實在抱歉,我今天剛剛從巴格達飛回來,身心俱疲,無法從命。」

    這是實情,到現在為止,我還滿腦子唐槍、冷七、戈蘭斯基、鬼墓之類的,心情一直都平靜不下來。而且,剛剛到家,便遭遇了錄影帶失竊、薩坎納教刺殺的連環怪事,怎麼還會有心情跟老龍談交易?

    「哦?」他有些意外,沈吟了一會兒,才帶著商量的口吻問,「那麼,明早七點,我的車子準時來接你,怎麼樣?放心,交易的內容與上次一師跟你談的差不多,只要你保證嬰兒順利誕生,酬勞再漲一些,兩億美金夠不夠?還有,我在港島環維多利亞海灣地區共有七所公寓,事成之後,全部送給你,包括裡面住著的美女,呵呵呵呵……」

    這個數字反而讓我變得冷靜了許多,每次接觸到具體的金錢數字,我的談話興趣會驟降五成以上。因為我知道,對方肯付出的報酬越多,證明完成那任務的困難會越大。兩億美金,可以做很多事,買很多人的命,甚至是發動一場小國間的戰爭,無論如何,單單是照顧一個孕婦、接生一個嬰兒絕對用不了這麼多。

    我苦笑了一聲:「好的,明天再談,不過兩億美金我是不敢接受的,請收回成命。」

    港島的特級婦科醫生超過數千人,經驗比我豐富的比比皆是,老龍真的沒必要如此遷就我。以他的名氣,一個電話打過去,很多人會排著隊等候效命。假如那女人懷的是他的孩子,一生下來,只怕比好萊塢明星的龍子龍女更令媒體趨之若鶩。

    「你太謙虛了,小沈。錢,是小意思,最重要的是嬰兒的安全。好了,不多打擾你,明天見。」

    他笑著掛了電話,我的思想卻一下子由伊拉克鬼墓轉移到了碧血靈環上來。這麼多天,自己的思想和行動,都有些「捨本逐末」的意思,既然已經發現靈環的下落,應該迅速展開行動,針對靈環下手,而不是把精力浪費在遙遠的伊拉克。

    我拍了拍自己有些發木的額頭,一口氣喝乾了那罐啤酒,正要上樓去睡,關伯已經推門入院。

    隔著二十步遠,我就能看清他臉上殘餘的笑意。

    他穿著一身畢挺的西裝,還打著一條我從沒見過的淺灰色領帶,頭髮也精心地修飾過,單從後影看,簡直像換了個人似的。

    「小哥,還沒睡?」他哼著小曲走進客廳,被我嚇了一跳。

    我笑著起身:「就去睡了。關伯,最近遇到什麼好事,這麼開心?」

    假如他能與方老太太重修舊好,亦是我最樂意看到的,這種心情與方星無異。

    「我遇到了很久前的一個朋友,聊起從前快意江湖的舊事。唉,不僅僅是高興,還有很多感慨,小哥,這些東西,你又不懂,改天再跟你細說,快去睡吧。」他撓了撓頭,神情喜憂參半。

    「什麼時候請方老太太來家裡坐坐?你隱居廚房操練了那麼久,豈不正是你露臉的大好機會?」

    我只是開個玩笑,但他詫異地瞪圓了眼睛,盯著我看了一會兒,才仰面大笑著搖頭:「錯錯,小哥,一定是方小姐跟你說了些什麼,才誤會我跟大姐的關係了。實話告訴你,今晚我去見的不是大姐,而是老鬼——『神捕』鬼見愁。」

    他大笑著穿過客廳,彷彿被我的誤解提醒了什麼,開始哼唱著一首潮州鄉下情歌,滿嘴小哥哥情妹妹什麼的,荒腔走板。

    「鬼見愁?」我忍不住肅然起敬,望著關伯的背影。

    「對,老鬼,我過去的小兄弟,但現在人家的地位可非同一般嘍,不但是日本皇室的特聘護法師,而且還擔任了全日本保鏢培訓機構的總顧問。在日本,提起『鬼見愁』三個字,十九派黑道勢力的老大都得乖乖靠邊站。改天我介紹他給你認識,你可得好好向人家學習,爭取早日走出港島,走向世界……」

    關伯滔滔不絕地連笑帶說,突然記起了什麼,語調一下子冷淡下來:「嗯?他托我捎話給大姐,難道這次來港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哎喲,我這豬腦子,怎麼到現在才明白過來?不行不行不行,我得打電話給大姐,提防著點。」

    我暗笑他的迂腐,其實老男人的愛情跟年輕人差不多,當遭遇到情敵逆襲時,任何人都會精神抖擻,如同好戰的家貓一樣摩拳擦掌,隨時準備投入戰鬥。

    關伯去書房裡打電話,駭然地連聲叫著:「小哥小哥,這是怎麼回事?是哪裡的狗雜種又來上門尋仇?」

    我顧不了那麼多,上樓睡覺,準備迎接明天的戰鬥。

    家裡的床又大又軟,我躺下只有一分鐘不到,便進入了黑甜夢鄉,把一切江湖瑣事拋在腦後。

    這一晚,我睡得很沉,連夢都沒有便一覺到了天明,被樓外籬笆上嘰嘰喳喳的鳥鳴聲喚醒。

    時鐘剛剛指向六點,離老龍約定的時間還早。

    我閉著眼睛,回想起昨晚方星離去時的神情,忽然覺得有些悵然:「就算有什麼隱情,又何需騙我?」以我的個性,很容易理解別人的苦衷,只要方星說出真正理由,那錄影帶隨她拿去就行,絕不會吝嗇藏私。

    關伯早已經在廚房裡忙開了,把鍋碗瓢盆弄得叮叮噹噹直響。

    我換了一身西裝下樓,只喝了他遞過來的一杯橙汁,便準備出門。

    「喂,小哥,你那位瘋子醫生朋友來過電話,抽空給他回過去。還有,一個年輕人,好像是叫『小北』,來找過你,說是跟葉小姐有關,記得打電話給他問問……」他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大通,全然忘了電話機上的錄音功能。其實所有的事情,按一個錄音鍵就全都輕鬆搞定,不必單憑腦子死記硬背。

    回到港島後,的確還有很多事需要辦,但必須得一件一件處理,分清主次。昨晚方星的表現令我灰心了不少,到現在還不能完全釋懷。

    七點鐘,我準時打開院門,一輛黑色的奔馳轎車停在門口右側,年輕的司機已經慇勤地拉開車門,請我進去。

    出乎意料的是,有一個人已經先在裡面了,熱情地向我伸著右手:「小沈,打擾打擾。」

    這個人就是一身白衣的老龍,雙眼灼灼有神,精神飽滿之極。

    我落座之後,司機立即發動車子,駛出小街。

    「我們去灣仔碼頭吃海鮮,那裡有幾個大廚是我的舊日好友,能夠提供全港島一流的炒蟹,保證你吃得過癮。」他微笑著拍拍我的肩,像個有心提攜後輩的寬厚長者。

    我刻意保持沉默,聆聽著音響系統裡飄出來的老歌。

    「小沈,怎麼不說話?難道是我昨晚的話得罪了你?」他側過身子,笑眯眯地看著我。

    我搖搖頭:「怎麼會呢?前輩見招,是我的榮幸。」

    老龍又一次大笑:「算了算了,一口一個前輩,倒是弄得我不好意思了。小沈,我也算大半個江湖人,江湖人喜歡快人快語,那咱們就來個痛快的。我,把所有承諾過的酬勞寫一張單子給你,馬上叫律師行辦理手續,三天內做完一切;你,寫一個保證書給我,要她們母子平安,從現在起一直到嬰兒滿一週歲。然後,大家一拍兩散,就當從沒見過面,好不好?」

    他果然夠爽快,那麼大的一筆錢說給就給,根本沒有什麼瞻前顧後的囉嗦條款。

    我點點頭:「好,我答應你了,但我也有一個條件——」

    他大力搖頭:「不用說了,任何條件我都答應,現在提或者收錢之後提都沒關係,只要別壞了咱們吃飯的興趣就好。」

    「我的條件,就是不要那麼多錢,而且也不是司徒開、任一師答應的那些酬勞。你只要付我最恰當的出診酬勞就好,至於幾千萬甚至兩億的數字,我不敢要,也不想要。既然你喜歡快人快語,我也說句真心話,錢是好東西,但聰明人不會拿咬手的錢。」我喜歡他的態度,索性把內心的想法直言相告,不必擔心會不會得罪對方。

    老龍一怔,但隨即拍掌大笑:「好,不愧是年輕一代裡的俊傑。不過,我答應的事,一定會做到。年輕人,做好你的事,世界的未來是屬於你們的。」

    現在的江湖已經沒有什麼「武林盟主」之類的虛銜,如果有的話,只怕非老龍莫屬。他的雄厚財力和處事手段,比一千個任一師、一萬個司徒開合起來更厲害,簡單幾句話,便能令別人折服。

    英雄和美女總是恰如其分地聯繫在一起,我希望地下迷宮裡藏著的那個奇怪女人會母子平安,更希望自己的一切懷疑都是神經緊張的錯覺。總之,老龍給我的印象極佳,真要出手去取靈環,反倒有些不忍心了。

    車子拐進碼頭附近的一條橫街,在一家門面富麗堂皇的兩層酒樓前停下來。這家名為「金九炒蟹」的食坊,是港島最好的六家海鮮館之首。九七之前,港島總督宴請英皇貴賓,都時常到這裡來嘗鮮。

    司機打開車門,老龍攜著我的手下車,昂首進門。

    一個身著西裝但胸前繫著白布圍裙的中年人快步迎出來,向老龍深深鞠躬:「龍爺——」

    老龍揮手一笑:「今天,我請這位小兄弟吃早餐,希望能嘗到你的拿手好菜。其它的,不必多說,更不必你手下那些女孩子出來攪擾,只吃飯,不談風月。」

    中年人又鞠了一躬,轉身走向內廚。

    我們沿著吱嘎作響的木樓梯向上,在二樓正中的一張桌子邊坐下,正好能居高臨下俯視一樓入口。酒樓裡一個人都沒有,安靜之極。

    「小沈,今天這裡難得安靜,沒人打攪,咱們可以慢慢吃、慢慢聊,在這裡坐一整天都可以。其實,我很久沒有帶朋友過來吃飯了,太多人喜歡借吃飯之機吹捧、拉攏、算計乃至勾心鬥角,背後捅刀子。所以,在一起吃吃喝喝、嘻嘻哈哈的未必是真心朋友,只不過是斤斤計較的相互利用罷了。」

    他似乎感慨良多,一邊說一邊低聲嘆息。

    我對老龍的感覺,多的是「敬佩」,而不是面見大人物的「驚懼」,說到底,一個有道德的醫生在任何人面前都應該做到不卑不亢,保持一顆中正溫和的平常心。

    十分鐘後,中年人親自端著一隻描金托盤,送上來一大盤炒蟹、兩碟薑汁香醋、兩碗飄著香氣的瑤柱貢米粥。

    「金九,你下去吧,有事我會叫你。」老龍的態度很和藹,但那中年人金九卻是卑微得有如庶民見到了帝王,沒開口前先鞠躬,連抬頭平視都不敢,低聲答應著退了下去。

    「九七之前,金九跟越青幫的人起了衝突,對方從河內調集了『飛魚堂』的四十名殺手,留貼要殺他全家。金九在餐飲界的名氣很大,在江湖上卻只是無名之輩,所以便託了三四層關係找到我。你知道,越南越青幫的人一直都對港九地盤垂涎欲滴,恨不得在大圈幫、洪門社團、九龍哥老會這三隻老虎嘴裡搶塊肉吃,所以才四處出擊,見縫插針地搶佔地盤。港島歷來都是華人的地盤,無論怎麼打怎麼鬥,都是華人間的內戰,哪裡輪到越南人來插腳?所以——」

    我接上話題:「所以,『飛魚堂』的人一夜之間暴屍於海底隧道東出口的無名沙灘上,然後港島警方以『黑幫械鬥』之名結案,讓越青幫結結實實地吃了個啞巴虧,一直到現在都難以在港島立足,只好跑到非洲去發展了。」

    那些江湖軼事,是關伯最愛津津樂道的,我零零碎碎聽了些,只記住了一點大概。

    老龍啪的一拍桌子,意氣風發地大笑:「對極了,那件事其實是三隻老虎一起做的,出動了港九和澳門的六百名好手,殲敵四十,自身無一損傷。事畢之後,在中環滿漢樓開席六十桌,單單是最好的軒尼詩和人頭馬就喝了一百五十多瓶。還好,滿漢樓的徐老闆是我多年的好兄弟,大筆一揮,全體免單——」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38
第六章 方老太太鬼見愁

   食坊的門本來是虛掩著的,此刻忽然被人推開,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大步走進來,掀起門口的七彩琉璃珠鏈,舉起右臂,去攙扶後面的同伴。

    酒樓裡沒有客人,但並不代表沒有老龍的保鏢,像他那樣的大人物,每次出門,都會有保鏢預先打好前站,確認環境安全後,才會電話通知司機把車開過去。他在這裡吃飯,保鏢也會提前清場,然後隱藏在四周的角落裡秘密保護。

    老龍「嗯」了一聲,似乎對那黑衣人的突然闖入有些慍怒。

    第二個進來的是一個女人,白衣白裙,剛剛踏入酒樓,頸上圍著的一條鑽石頸鏈便放射出幾十道絢爛的七彩光華,好像要把清晨的酒樓一舉照亮似的。她扶著黑衣人的手臂站定,昂著頭向我們這邊看,目光過處,驀的淺淺一笑,露出兩排珠玉般潔白的牙齒。

    她已經不再年輕,但歲月卻只在她額頭、眼角刻下了輕淺的紋路,並沒有損害她的優雅氣質。

    「這裡有港島最好的炒蟹,我請你,還是你請我?」她對著那黑衣人淡淡地笑著。

    黑衣人的目光只注定在她身上:「大姐說,我照做就是,還像當年一樣。」

    「哦?真的?」她輕嘆了一聲,緩步走向一樓右側,在一張靠窗的桌子邊站住。

    黑衣人跟過去,用自己那身名貴西裝的袖子在那張雕花木椅上仔細地擦了兩遍,才請那女人落座。

    「坐。」女人向桌子對面的椅子一指,黑衣人才恭順地輕輕坐下。

    一個年輕人從二樓拐角處閃出來,走到老龍背後,低聲稟報:「龍爺,外面的人攔不住他們。」

    老龍擺擺手,年輕人立刻悄然退去。

    「金九——」那女人提高聲音叫起來。

    金九掀開內廚門上的珠鏈,大步跑出來,先向我們這邊看了看,再苦著臉走向那女人。

    「我請好朋友過來捧你的場,一碟蟹,兩碗粥,吃完就走,不會給你添麻煩。」女人的聲音非常輕柔,眯起眼睛微笑的時候,氣度之雍容,更勝於英格蘭女王出巡時的儀態。

    金九為難地搓著手:「大姐,我今天實在是……實在是……」

    「不方便?」那女人眉尖一挑,黑衣人突然一閃,金九便隔著四五張桌子飛了出去,砰的一聲跌在青石板地上,掙紮著爬起來,咬牙低頭,不敢呻吟出聲。

    「大姐說的話就是聖旨,還不去?」黑衣人冷漠地坐直了身子,看都不看金九一眼,彷彿眼前就算有千軍萬馬、繁花滿山,也都吸引不了他的視線。

    「金九,大姐說話,你照做就是,所有的帳都記在我名下。」老龍出聲替金九解圍。

    金九唯唯諾諾地退了下去,但那黑衣人已經怫然不悅:「你是什麼東西?大姐面前,也敢胡亂插嘴?」他側對著我們,只用眼角餘光向這邊瞥了幾下。

    「我是——」老龍對黑衣人的桀驁並不惱火,但只說了兩個字,黑衣人已經旋身而起,向我們這邊撲過來,身法之快捷,形如鬼魅,怪不得門外那群保鏢攔不住他。

    我的右腕顫了一下,兩支青竹筷子無聲地激射出去,意在阻擋他傷害老龍。為這些無謂小事,不值得保鏢們拔槍殺人,但如果老龍被對方襲擊,那卻是很沒有面子的事。

    「嘩」的一聲,竹筷在半空中驀的炸開,變成了紛紛揚揚的竹屑四散而飛。黑衣人平舉如鷹翼的雙臂驟然揮動,分別抓向我和老龍。我彈身而起,直撲入對方懷裡,十指一扣,扭住對方的衣襟和腰帶,使出北派跤術裡的「鵓鴿旋、奪命撲」,要把對方擲回樓下去。

    近身搏擊是中華武術的強項,大小擒拿手和北派跤術、魯中彈腿都是非常犀利的攻擊手法。每到這時候,那些只懂得拔槍射擊的保鏢們便沒了用武之地,只是目瞪口呆地看著,靠不近身也幫不上忙。

    黑衣人的應變快得驚人,我的十指剛剛抓牢,他的大力鷹爪手便攫住了我的左右肘尖麻筋,逼得我撒手後撤。對方人在半空,驀的沉腰坐馬,雙腳連環飛踢,瞬間在我胸口踢了二十幾腳。

    我的後背已經頂住了桌角,無法後退,雙臂一振,六把飛刀同時射出。

    假如方星在側,肯定會又一次埋怨我「婦人之仁」,因為飛刀射去的方向,均是貼著對方的身側三寸之處,只在阻止他前進,沒有主動進攻傷人的意思。當然,對方也腳下留情,發力很輕,否則我早就吐血三大口了。

    黑衣人翩然落地,飛刀已經盡數收入他的雙手。

    「好了,老鬼,他是小關的人,大家罷手吧。」那女人開口,喝止了黑衣人。

    我暗暗苦笑,其實從對方進門,我便猜出了他們是誰,才會對黑衣人的撲擊橫加阻攔,免得跟老龍之間起更大的衝突。

    黑衣人深深地盯了我一眼,雙掌緩緩地伸過來:「很好,你的武功,比小關強一萬倍,而且足夠聰明。」他的面容極其瘦削,臉上的皺紋非常深,無論是法令紋、山字紋還是顴下紋、明堂紋,都如同刻刀深削出來的。

    我接下自己的飛刀,隔著二樓欄杆,向下面的方老太太恭敬地點點頭。

    「小關常說起你,沈南,你的確很不錯,堪當大用。」方老太太一笑,樓內的緊張氣氛頓時如春風融化堅冰,瞬間化解得無影無形。

    「前輩,大家可能有些誤會了,龍先生只不過是跟我在這裡談些小事。」我人微言輕,只希望面前這三位江湖前輩能夠本著「息事寧人」的態度,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龍先生,剛剛失禮了。」黑衣人鬼見愁轉過身,向老龍冷漠地點點頭。

    「沒關係,看在大姐面子上,一切只是誤會。」老龍的臉上依舊帶著微笑,毫不在意鬼見愁剛才言語中的衝撞冒犯,顯示了一個江湖大佬應有的廣闊胸襟。

    鬼見愁倏的倒翻,雙臂一展,飛鷹一般落回原座。

    老龍一笑:「小沈,你和他們兩位慢慢談,我先走一步。老鬼是替日本人做事的,大家道不同不相為謀。咱們的事一言為定,你隨時可以來別墅找我。」好好的飯局被鬼見愁攪了,他的情緒勢必受影響,找藉口離去也是意料中的事。

    他緩步下樓,在方老太太桌前停了停,笑著點頭:「大姐最近的牌運怎麼樣?我剛從海南島找到一副美人魚骨麻將牌,改天找兩個朋友過過招如何?」

    方老太太微笑著:「好啊?地點你來定,牌友我來找,打個三天三夜不成問題。」

    這兩位前輩都是港島的成名人物,假如能夠約在一起打牌談天的話,定會成為各大報紙娛樂版的頭條。

    「那麼,我先告辭了。」老龍轉身向外走,立刻有人推開大門,撩起珠鏈。

    方老太太忽然笑著加了一句:「龍先生,沈南是我的晚輩,江湖閱歷少,以後請你多指點他。不過,你知道我脾氣的,只要是我決定罩著的人,誰動了他,就是損我的面子,江浙魯豫冀皖晉的人馬都會應聲而起,大家徹底撕破臉鬥一鬥。呵呵,你當然知道怎麼做的,是不是?」

    老龍停住腳,大大方方地回應:「大姐,我對小沈沒有惡意,不信你問他。港島江湖平靜了這麼多年,理應有後輩異軍突起來取代老傢伙們,我很看好他,也會提攜他,心情跟你一樣,請放心,請放心。」

    他走出去,那兩扇門也隨即關閉,偌大的食坊裡就只剩下我們三個。

    方老太太向我招招手,示意我過去,同時向內廚叫了一聲:「金九,再加一份炒蟹,記龍先生的帳。」

    她很幽默風趣,唯有這樣的人才會長青樹一樣永遠年輕,一直保持活力。在這一點上,方星有幾分像她,只是還不夠老辣而已。

    「你很敬佩他?」鬼見愁冷冷地開口。他彷彿永遠都不知道變換語氣似的,好話歹話都是用同一種口氣說出來,冷冰冰的,不帶一絲暖意。他是中國人,但行事說話,跟日本人非常相似,正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緣故。

    「對。」我簡潔地回答了一個字。

    「那麼,很遺憾,你錯了。」他轉過臉,法令紋肅殺地一抖,目光一動不動地逼視著我。

    「哦?」我沒有自作主張地坐下,在方老太太這樣的前輩面前,我必須要保持謙遜和禮貌。

    「老龍是個隱藏極深的人,你不要被他的表面所迷惑。我正在調查他的真實來歷,一旦有了眉目,就會第一時間告訴你。現在,你可以跟他合作,但最好只談正事,別搞什麼邪派生意,否則,我會替方家的長輩們嚴格管教你。小關有這個責任,我也有這個權力。」

    鬼見愁的語氣令我有些不舒服,但礙於方老太太的面子,還是靜靜地聽下去。

    炒蟹的香氣從內廚飄出來,珠鏈一挑,金九端著托盤出現了。

    「老鬼,沈南不是你手下那些搏擊術教練,對他說話,客氣點。剛才,你僥倖接了他的飛刀,不過如果不是他先出手留情的話,你能那麼輕鬆地全身而退嗎?可能早就被老龍看了笑話,呵呵,別看不起江湖後輩,別人我不清楚,沈南和方星可不一樣,他們兩個聯手的話,比咱們老傢伙可要強太多了。」

    方老太太在打圓場,我其實不會對鬼見愁生氣,只要是關伯的朋友,就是我的長輩。關伯暗戀方老太太那麼久,現在我才深深體會到,他們兩個根本不是一類人,就算用繩索強綁著,也沒有機會走進結婚禮堂裡去。

    關伯是草莽中的豪俠漢子,而方老太太卻是一棵百花園中傲岸不群的花魁奇葩,只適合於被人小心翼翼地寵著、供著、呵護著,這一點關伯是無論如何做不到的。

    我接下金九手裡的托盤,把三碟炒蟹擺在桌子上。

    「大姐,我替你剝蟹子,還是以前的老規矩。」鬼見愁捲起袖子,準備下手。

    方老太太舉手阻止他:「不,我現在忽然沒了胃口。你說說看,老龍的來歷有什麼好懷疑的?九七之前,英國政府對他那麼信任,甚至曾替他去大陸托關係,要謀求港督一職。你說他跟紅龍有關,證據呢?」

    她的臉色非常凝重,雙手平放在桌面上,情緒亦變得有些緊張。

    金九炒蟹的製做過程中,會添加四十多種獨家藥料,香氣撲鼻,經久不散。可是,一提及「紅龍」,我的胃口也跟著沒了。

    「三年前,太平洋上空的間諜衛星收到了一些奇怪的無線電信號,經過五十五人長達一年多的集體破譯後,終於得到了一個可怕的結論,老龍在跟紅龍通電話。這個結論的準確度非常高,因為那個破譯團隊已經是日本五十年來的間諜精英。想想看,第一次海灣戰爭後,紅龍很少跟亞洲人打交道,即使是一直想對伊拉克伸出援手的日韓慈善組織,都一直被拒之門外。現在,發現他跟老龍私交甚密,豈不是一個震撼性的發現?」

    鬼見愁銳利如鷹的目光從我臉上掠過,他應該看得出,我對這個話題非常敏感。

    「繼續說,其它證據呢?」方老太太追問。

    「老龍的財產多不勝數,甚至超過港澳四大賭王的家產總和。他曾解釋說,自己的家族是如何如何了得,而祖上留下了大量的藏寶和黃金,能夠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實際上,我的人查找到老龍的檔案和私人賬戶都是偽造的,他根本沒有那麼多黑白兩道上的資料和財產來源,但卻有一個瑞士秘密賬戶,每隔三個月,便向他的私人賬戶裡轉入數目相同的一大筆錢。可以說,他的背後,有一個神秘集團在暗中支持。經過一系列非法手段勘查,那個賬號屬於巴格達的一家進出口貿易公司,而該公司的主要業務便是替紅龍在全球內收購軍火——」

    如果鬼見愁的話可信,則老龍表面上的一切都是偽裝出來的,毫無值得別人尊敬的價值。我忽然覺得自己變成了這件事的焦點,正在被多方勢力環繞著,一招不慎,就會被某些人利用。

    方老太太彈指一笑:「老鬼,你該向沈南說明這些資料來自何處,否則,他連一半都不會相信。」

    她說得對,沒有證據,一切只是空談。

    鬼見愁搖搖頭,凝視著方老太太的笑容,低聲問:「為什麼一定要他相信?難道我們都老了,還是你對兄弟們的辦事能力不再深信,卻要全權依靠一些初出茅廬的年輕人。大姐,這麼多年,你真的變了。」

    他的表現,恰如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面對自己心儀的愛人,時時處處都非常在乎對方的感受,生怕自己會受冷落,然後淡出對方的視線。所以,他對方老太太說過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謹慎對待,不肯大意。

    方老太太的年齡已然超過五十歲,但外貌與身材保養得非常好,而且她身上有一種成熟、優雅、華貴、冷傲的獨特氣質,就算出現在千萬人之間,也會瞬間吸引所有男人的視線,無怪乎關伯對於當年沒能跟她在一起始終耿耿於懷。

    這樣優秀的女人,並非人人都能遇得到。

    「因為,他是星星喜歡的人。」方老太太又笑了,修飾精緻的眉一揚,春風化雨般的笑容又一次輕輕展開。

    鬼見愁轉過臉,目光死死地盯著我,忽然心痛欲死地重重咳嗽了一聲:「大姐,你不是說過,星星跟我的兒子很談得來?他們在歐洲留學時,曾一起創辦公司、聯手闖蕩江湖。我原以為,你會允許他們兩個……」

    他說不下去,右手摀住心口,左手取出一個細長的白色藥瓶,倒出一粒紅色藥丸吞下去。桌上沒有水,他便捏起醋碟,把裡面的香醋一口喝乾,脖子哽了兩下,頸下青筋畢露。

    「小兒女間的事,大人怎麼能輕易作主。老鬼,不談這些,你接著說。」方老太太輕描淡寫地將這個令鬼見愁痛心的話題一語帶過。

    老龍與紅龍真有密切關係的話,他答應給我的巨額酬勞,會不會也出自於巴格達的神秘公司?也就是說,那筆錢根本就是紅龍拿出來的。我敏感地意識到,就算老龍自己的女人分娩,他也不會緊張到要出兩億美金酬勞聘請醫生。唯一的可能,便是那嬰兒太重要了,重要到他不敢有一絲疏忽。

    「那個嬰兒,會與紅龍的『保龍計劃』有聯繫嗎?」這個突然跳上來的念頭讓我背後的襯衫一下子濕透了。

    「我從日本帶來了十名忍術好手,應該可以對老龍的別墅進行刺探,然後見機行事。他們分屬於伊賀派的六大分支,尤其擅長潛伏術和暗殺術——沈南,我可以告訴你,前面講述的所有資料,都是來自於日本政府國土防務機構的一級秘密檔案。你該知道,海灣局勢最嚴峻時,阿拉伯地區的商船和軍火走私船都會以日本、韓國做為第一中轉站,所以各國間諜人員早就把那邊當成了情報交易中心。據我探知的資料,聯軍的進攻路線、進攻力量早在紅龍的預料之內,甚至包括這場戰爭的勝負結局,他都瞭如指掌。所以,二次海灣戰爭並非紅龍與美國人對抗的結束,而恰恰是一次嶄新的開始。」

    我默默地點頭,以鬼見愁在日本的地位,他的確有機會接觸最高層的政治秘密。

    「我的計劃,是徹底掀翻老龍,必要的時候,不惜採取暗殺手段,讓他在地球上消失,然後拿到他名下的巨額財產,徹底斬斷紅龍留在亞洲的這條龍鬚。」鬼見愁的結語很簡練,不過馬上就暴露出了自己的私心,仍然是與所謂的「政治內幕」掛鉤。

    方老太太的臉轉向窗外,漸漸陷入了沉思。

    大廳裡總共有幾百張桌子,以前客滿時的情景非常壯觀,但現在因為老龍和方老太太的相繼出現,所有客人都被拒之門外,才變得如此安靜。

    江湖和政治,都是最講究論資排輩的地方。大人物登高一呼,立刻有千萬人呼應,而小人物則永遠默默無聞,淪為勢力交鋒的槍頭和犧牲品,不會有青史留名的機會。我知道自己不會做小人物,但也不能確信自己會絕對成為方老太太這種身份的江湖至尊。

    「那麼,方星呢?她看到了自己的結局,還會有雄心萬丈嗎?」一想到方星,我的心裡竟然有了隱隱作痛的感覺。

    「老鬼,你說我變了,其實兄弟之中,變化最大的是你才對。你看,現在你無論做任何事,功利心都很重,甚至在擬定計劃之前,就已經把既得的利益計算在內。我要你回港島來幫我,目標只有一個,保護好星星,把她要做的事、要面臨的危險提前完成、化解。而你,最關心的反而是金錢和政治,這一點,實在讓我難過。」

    方老太太沉思了幾分鐘後,說出的這段話令鬼見愁臉色一變,額頭上立刻滲出了點點冷汗。

    「近幾年,我已經向江湖同道承諾絕不插手政治,再過幾年,我會金盆洗手,徹底退出江湖。老鬼,你這麼做,讓我很為難。當年你在港九和澳門殺了人、壞了名聲,遭到五大堂口、十七社團的聯名英雄貼追殺,無路可逃,是我看在大家兄弟姐妹一場的情分上,冒著被港島黑道群起而攻的風險,專程派人送你去港島。還記得嗎?那時日本山口組接受了五大堂口的酬金,要取你的人頭,是我花了一大筆錢買下了你的命。現在,你歷經波折,終於出位、上位,是不是就感覺有跟我談條件的權利了?」

    鬼見愁摸出手帕,用力抹著額上的冷汗,變得無言以對。

    「老鬼,我是你們的大姐,每個兄弟是什麼心思,不必看,一想就猜得到。你能聽我的號令,一個電話便連夜趕來港島,我很欣慰,但具體怎麼做,還是我來安排,因為我是『大姐』,知道嗎?」

    方老太太的臉轉過來時,已經罩上了一層寒霜,雙眉如刃,目光如劍。鬼見愁在她的冷冽注視下,額上冒出更多冷汗,擦也擦不完。

    「現在,我需要你的人全方位刺探老龍的情報,但絕對都要在暗中進行,不能打草驚蛇。在我發出新的命令之前,誰都不要覬覦他的財產,更不能循著瑞士賬戶的線索去打探紅龍的秘密。伊拉克的水很深,會淹死很多人,而且都是善泳的高手,我希望你能活著回日本去。老鬼,我是你的大姐,不會設圈套算計你,希望你永遠記得這一點——」

    鬼見愁重重地點頭,白襯衣的領口都幾乎被冷汗濕透。

    「那好,你先去,我跟沈南再聊一會兒。」方老太太揮手,似乎有些倦了,但那手勢萬分優雅,令人過目難忘。

    鬼見愁立刻起身,恭恭敬敬地鞠躬道別,然後倒退了十幾步,才轉身出去。

    大廳裡再次安靜下來,只有炒蟹的香味裊裊不絕地飄來蕩去。

    方老太太沉默了許久,直到金九悄聲走出內廚,靜靜地侍立在我們的桌旁,她才恢復了淡淡的笑容:「金九,老鬼的脾氣一直都是這樣,你不會怪他吧?」

    金九苦笑:「大姐,他是從前你罩著的人,我怎麼敢?」

    「那麼,你的意思,假如換了另外一個人,你就敢怪他?我今天過來,是要討你一句話,希望你能告訴我,古希臘的異術典籍裡有一個『三百六十度斗轉星移戰陣』,它的破解關鍵在哪裡?」方老太太的話,令金九臉上的苦笑漸漸僵硬起來。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39
第七章 九大神偷一起出手

  「大姐,你這不是要砸我飯碗、要我全家人的命?」金九的臉變得慘白一片。

    方老太太低頭凝視著桌上的炒蟹,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金九,你以為,不站在這一邊,老龍就會放過你嗎?」

    金九愣了愣,忽然間兩行清淚滾出眼眶,撲簌簌地落在白圍裙的胸口上,立刻洇濕了一大片。

    我沉默地聽著兩個人對話,自己沒有任何插言的餘地。

    每一代江湖都會在大浪淘沙中留下許多恩怨軼聞,還有錯綜複雜、夾纏不清的感情債、人情債。只要是債,就總有償還的一天,而且是要連本帶利一起還,直到放債人滿意為止。做為一個醫生,我看慣了積勞成疾、諱疾忌醫的例子,很明白「今日果、昨日因」的道理,也許金九就是欠了老龍和方老太太的債,才會最終把自己逼上了無法轉身的不歸路。

    「我忽然很想喝一碗酸酸辣辣的八爪魚醒酒湯,可能是昨晚喝酒太多了,宿醉難醒的緣故。金九,你肯幫我做嗎?」方老太太的語氣很婉轉,而且是轉換了另外一個無關緊要的話題。

    金九慘然一笑:「大姐,你就是剜我的人心來做醒酒湯都沒有問題,請稍等,馬上就好。」他步履蹣跚地走向後廚,一瞬間似乎老了好幾十歲。

    「要拿靈環,必須破陣。你,還有星星都把老龍看得太簡單了,其實他的別墅就像是一泓深潭,你所看到的,只是水面上浮著的枯枝敗葉,抑或是偶爾浮上來透氣的小魚。真正的危險,比巨靈之掌更強大悍然,一根手指就能讓你們兩個死無葬身之地。」

    她幽幽地嘆了口氣,捏起一根蟹拑,只盯著看,卻沒有送到嘴邊的意思。

    「我需要拿回靈環,而且知道,它跟我父母的失蹤有關。前輩,如果我哪裡做錯了,請及時指正我。」老龍的勢力深不可測,我完全明白這一條,才會慎之又慎,步步為營,先取得對方的信任再做打算。

    「年輕人有目標、有想法是好事,但必須要遵循一定的江湖規律,多學多看多聽,唯獨不要多動。你沒被小關帶壞,我感到很欣慰,其實以他那種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暴躁脾氣,就算有幾百個小關,也早一起死在老龍他們的槍下了。沈南,我知道你是能當大任的人,千萬別學小關,沉湎於兒女情長之中,荒廢了自己的志向。記住,假如另一個女孩子注定是你的,就終歸會得到;不是你的,從二十歲到八十歲,苦等六十年,都不可能得到。」

    我聽不懂她話裡的意思,但隱約感到,她對我和方星之間越來越近的親密關係並不看好。

    「我會記住您的話,前輩。」我謙遜的起身致謝。

    「不要叫我前輩,叫來叫去,我都不知道自己有多老了。沈南,以後叫我方姨就好,小關跟我說過,要我不管什麼時候,一定好好罩著你。呵呵,就算當年對我,他都沒有這麼在意過。」

    方老太太兩頰倏的飄起一縷紅霞,並且有剎那間的失神。

    記得上次關伯跟我說起他跟方老太太間的往事,也曾有過同樣的表情,一掠而過,蜻蜓點水一樣。

    「這次,星星說要聯合九大神偷一起做事,是最令我欣喜的。她終於明白一個人單打獨鬥是成不了大事的,其實一次大的行動如同一場棋局,不同人物分別擔任不同角色,有車馬炮,也會有士卒象,更需要將帥中軍坐鎮。我希望你們能成功,更希望謀定而後動,而不是好高騖遠,把港島黑道上的人物想得太簡單。沈南,星星是我最疼愛的寶貝女兒,幫我好好照顧她。幾年前,她獨行江湖的時候,我早就跟黑道上的幾大幫派打過招呼,誰動她,我就滅誰,不計一切後果。還好,道上的人都算給我面子,都還願意尊稱我一句『大姐』。只是現在,終於有人要打破這個規矩了——」

    她用尾指指甲在蟹拑上一劃,蟹拑應聲而斷,切口無比平整,竟好像是被快刀斬斷一樣。

    「誰動星星,我就滅誰。當年的這句話,至今依然有效,並且會一直有效,直到我死的那一天。」她拋下蟹拑,抽了一張紙巾,緩緩地擦拭著自己的指甲。

    「你是在說老龍?」我意識到她與老龍之間,不只是同為江湖大佬、井水不犯河水這麼簡單。

    「也許是老龍,也許是其他什麼人,只要有這個念頭的,都叫他們在香江水裡化為泥沙,萬劫不復。」她的笑容漸漸變冷。

    金九重新回來時,手裡的托盤上放著一隻燕山細瓷的精緻湯碗,湯麵上飄著翠綠的香菜段、殷紅的彩椒絲,一股清爽的海魚香氣拂面而來。

    「大姐,您要的湯來了。」他放下碗,重新侍立一旁。

    方老太太不動湯匙,雙手捧起那隻碗,微笑著自語:「假如我今天倒在這裡,港島的黑道上馬上就會掀起一場腥風血雨。金九,聽說你祖上有一位專做海鮮的廚藝高手,曾得到過前清乾隆皇上南巡時的御賜金牌,被封為『龍王刀下驚、東海第一廚』。嗯,想必他是你們家族裡最輝煌的榮耀標誌,後來,他的結果怎樣了?」

    那個故事早就被記錄在《南粵風土人情志》裡,我記得那位名叫「金問情」的名廚下場非常之慘,他接受了西域叛軍的重金,企圖在魚湯裡下毒鴆殺乾隆,失敗後被京城衙門嚴刑逼供,身受八百刀凌遲處死。

    金九渾身一顫,本來挺直的腰身立刻佝僂下來。

    「八百刀凌遲——他一定很後悔向湯裡下藥,其實安安心心地做一個廚子不好嗎?你好我好,皆大歡喜,而且能豐衣足食地過完一生。金九,其實我很可憐你的那位先祖,也相信他是一時鬼迷心竅,你說呢?」

    方老太太盯著那碗湯,但眼角餘光已經殺氣凜然。

    金九忽然仰面長嘆,慢慢地解下了圍裙:「大姐,我答應你。」

    方老太太冷笑一聲:「你以為老龍能罩得住你,其實未必,就像當年吳三桂、李自成、大海盜完顏吉野他們,都以為自己能夠沉潛十年,然後一夕成功。現在看看,他們都錯了,從一開始押注的時候就打錯了算盤。金九,老龍到這裡來是威脅你,而我過來,卻是要好心拉你一把,具體怎麼做,你看著辦。不過,這碗湯裡加了『七死黑沙』,還是留給該死的人喝吧。」

    她放下碗,左掌覆蓋在碗口上,幾秒鐘後移開手掌,碗裡的湯已經變得濃黑如墨。

    金九苦笑:「對,就是『七死黑沙』。十天前,老龍便安排下了這場戲,他沒給我錢,只是答應保證我在國外的老婆孩子全部平安。大姐,我聽你的,當年跟在你身邊時是光棍一條,大不了今天之後,仍舊是一條光棍好了——」他轉身拍拍我的肩,「小兄弟,跟我進來吧。」

    我毫不猶豫地跟著他走向後廚,相信這也是方老太太希望看到的。

    「金九,老龍答應的,我也會做到。當年我沒有能力罩著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現在不會再重複當年的淒風苦雨了。」方老太太的聲音從我們背後飄過來。

    穿過略嫌雜亂的寬敞廚房,前面是一條安靜的走廊。走廊盡頭右轉,則是一條狹仄的竹梯,陡直地通向三樓。

    金九一直保持沉默,直到上了三樓,才指著一扇黑沉沉的鐵門告訴我:「進去等等,一分鐘後我就來。」

    我拉開鐵門,緩步走進去。這是一個五米見方的空曠房間,頭頂只亮著兩支昏黃的日光燈管,照亮了四面未經粉刷過的灰色水泥牆。房間裡甚至沒有一張桌子、一把椅子,真正做到了四壁空空,比監獄裡的單人牢房更簡陋。

    一分鐘後,頭頂的日光燈也無聲地熄滅了,把我拋在伸手不見五指的一團漆黑中。

    我沉著地站在房間中央,凝神提防著可能出現的突襲。金九能夠做一碗劇毒的七死黑沙湯來送給方老太太喝,說不定也會對我做些什麼,以達成老龍安排下的使命。

    「用心聽著,如果你記不住,將來有一天就會自己送死。大姐的話我不得不聽,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只能看你自己的運氣了。」隨著金九的沉鬱聲音,我身邊忽然亮起了一連串縱橫交錯的光柱。

    這些從四面八方射來的七彩光柱,在牆上、地面上、房頂上打出了幾十個絢爛的光圈,並且在我身邊構成了各種各樣的立體幾何結構。

    「在這裡,所有光柱都是幻影,不會對人造成傷害,但是,在老龍的別墅裡,卻是可以輕鬆切割鋼板的工業激光。你必須看清楚激光束的變化走向,然後移動到一個安全的位置。注意,光源位置不停地發生改變,除了你能找到的立足之處,其他地方都能被它掃瞄到。」

    當光源開始移動時,我謹慎地變換著位置,好讓光柱擦身而過。方老太太費了那麼多周折才換來金九的點頭,相信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在長達半小時的僵持中,我始終能避開光源,並且清楚地辨識出移動經過的路線是循環往復的,恰好能形成一個九宮八卦的圖形。

    光源關閉了,房間裡又重新變得漆黑一片。

    「你記住了?」金九的聲音通過麥克風傳出來,帶著嗡嗡嗡嗡的雜亂噪聲。

    「記住了。」我點點頭。

    「這個激光陣,就是老龍重金聘請我設計出來的,安置在一條地下隧道的入口處。突破激光陣的同時,你還得具備相當高明的開保險櫃技巧,因為這些防護措施只是一扇超級防盜門的第一條防線。剛才你肯定已經意識到,光柱的循環過程中,只有入口,沒有退路,所以開不了前面的門,就會被永遠地困住,直到堅持不住倒下來,被激光切割成聖誕節火雞。好了,我想說的,就這麼多。」

    他打開房頂的燈管,替我拉開那扇鐵門。

    我們沿原路返回,方老太太仍在大廳裡敬候,面前擺著兩部電話,臉色平靜如水,看不出是喜是悲。

    「那個陣勢已經演示給他看了,大姐,我能做的只有這麼多。你說過能保全我的家人,那句話永遠有效嗎?」金九的聲音怪怪的,彷彿隨時都會哽嚥住。

    「我會,而且無論老龍會做什麼,我的承諾永遠有效,保證你的兒子、女兒安全長大,出落成有用之材。」方老太太拿起電話,放入自己的手袋裡,優雅地起身,「沈南,我該走了,剩下的事你和星星看著辦。放心,在港島這片天空下,只要提到我的名字,沒有人會故意難為你們——包、括、老、龍、在、內。」

    最後這句話,她一字一頓、斬釘截鐵地說出來,令金九的眼神變得徹底絕望了。

    我替她開門,兩個人相繼走出去,她上了一輛白色奔馳車,從車窗裡向我揮手:「有問題打電話給我,照顧好星星。」

    她的神態和言語,都表現出了對方星的百般呵護,有這樣的母親,方星想不在江湖上成名都很難了。

    車子還沒有開,酒樓裡突然傳出一聲槍響,空洞的回聲足足震顫了半分多鐘,才從空氣裡消失。我不必回頭去看,也知道是金九選擇了吞槍自裁,以求江湖大佬們能高抬貴手,放過自己的老婆孩子。

    「他替老龍佈置那秘門機關時,故意留下了破綻,一定是心懷不軌。老龍是個聰明人,能夠洞察一切,所以告誡金九保密。現在,秘密洩露,老龍不會放過他,所以不如自己提前瞭解,替妻兒留條後路。沈南,江湖上的各色人等,彼此間深深淺淺的各種關係,不出『利用、利益、同謀』三條路,所以,根本無需可憐別人。中國不是有句古語,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事?他做得了初一,老龍當然可以做初五,一報還一報罷了。這,就是江湖的規矩——」

    她擺擺手,奔馳車呼嘯而去。

    我攔了計程車回住所去,剛剛折進小街,遠遠地便看到了小北倚著摩托車站在小院的對面。他的指縫裡夾著香菸,地下丟著一大片菸頭,可見已經等了很久。

    「葉先生要見你。」這是第一句話,硬梆梆的,但隨即又補充了半句,「給你接風洗塵。」

    這麼多天不見,他瘦了很多,下巴上的胡茬密密麻麻的,起碼有三四天沒有刮過了。

    我們之間似乎用不著太多客套寒暄,直奔主題:「葉溪呢?有沒有好一些?」

    他搖搖頭,低聲嘆息:「情況很不好,葉先生有幾個異術界的朋友都來看過,說不出端倪,唯一的結論是葉小姐的陽氣正在逐日遞減,最長三個月,最短一個月,就會支撐不住,任何營養藥物都回天乏術了。葉先生說,希望你能抽時間過去看看她,最好能在這段時間裡一直陪在她病榻前。小姐說過,你是她最談得來的朋友,別人無法代替。」

    我的確該去看看葉溪的,但不是現在。金九死了,我必須把他展示給我的資料思考透徹,否則,不但自己有生命危險,也會拖累了別人。

    「明天可以嗎?我現在有很重要的事,不能分神。」我只說實情。

    小北的臉色越發難看了,丟下菸頭,摘下車把上的頭盔,無奈地苦笑著:「葉先生對小姐的關心超過任何事,希望你能遵守諾言,不要等他親自帶人來請。你知道,一個心急如焚的父親是什麼事都做得出的。」

    他舉起頭盔,剛要向頭上戴,驀的有一隻遍體漆黑的小貓出現在小院的籬笆牆上,輕手輕腳地走了幾步,身子一縱,便上了鄰家的電動伸縮院門。

    「有些奇怪,我連續幾次都看到它,是你家的嗎?」小北困惑的停住了戴頭盔的動作。

    黑貓最容易讓我聯想起鬼墓地下的貓科殺人獸,而且司徒開死時,我也曾看到過一隻幽靈般離去的黑貓。我是第一次看到它,鄰居之間很少來往,自己也說不清它是什麼地方鑽出來的。

    「不是。」我緩緩地搖頭。

    「記得幾位異術大師都說過,看到黑貓連續出現時,很可能我們的身邊就要出現大災難了。有一本書——」

    他說了半句,我接上去:「是德國費尼尼切先生的《災難和預警》嗎?他的確提到過意思相近的一句話。別太敏感,也許那只是無意經過的一隻流浪貓罷了。」我儘可能地安慰他,鬼墓地宮裡發生過的事,目前只有我和方星清楚,而切尼等人死後,戈蘭斯基也得不到更多與「五重鬼樓」有關的資料。

    只要我們兩個不透露出去,就不會引起大面積的恐慌。

    「就是那本書,但一個人如果在幾個月內幾乎每天都見到黑貓,你會不會覺得有些奇怪呢?呵呵,大災難,我們身邊還會發生什麼災難性事件?九一一,還是神戶大地震之類的?」他沉鬱地笑了起來,啟動摩托車,馬達轟鳴著遠去。

    那隻小貓居然一直沒離開,從電動門爬到了鄰家的陽光花房屋頂,無聲地坐下來,沐浴著趨近中午的溫暖陽光。

    關伯出現在院子裡,一看見我,馬上急急地向這邊走:「小哥,方小姐來了一個多小時了,一直在等你。」

    我記起錄影帶的事,心情受到影像,本來要向院子裡邁進去的腳收住,指向鄰家的花房:「關伯,最近是不是總看到這隻貓——」我的手指一下子在半空僵住了,因為目光移開幾秒鐘的功夫,黑貓已然不見了。

    「什麼貓啊狗啊的,我沒在意。」關伯又一次催我進去。

    他今天又換了一套西裝,甚至皮鞋、襪子、襯衣、領帶都通通換過,渾身上下收拾得一絲不苟。

    「你要出去嗎?又是見老朋友?」他並不清楚我剛剛見過方老太太和鬼見愁,我只是跟他說自己要去赴老龍之約。

    「對對,我朋友的車子一會兒過來接我,不跟你說了,中午你跟方小姐隨便吃點,我不一定能趕回來。」他急匆匆地走向巷口,方老太太那輛白色的奔馳車恰好駛過來,在他面前平穩地剎住。

    我不想關伯覺得不好意思,馬上閃進院子,偷偷地目送他上了車,才緩緩走進樓裡。

    方星正在書房裡看書,那是一本英文版的醫書,主要內容是講述嬰兒的詳細形成過程。被打爛的電視機已經搬出去,一台嶄新的索尼電視機放在原先的視聽櫃上,旁邊的放像機頂上,則壓著那卷標著「遺書」字樣的錄影帶。

    「那台電視機型號太老了,正好換掉。很抱歉,昨天晚上我對你撒了謊,其實錄影帶是我拿走的,現在原封不動地還給你。」方星的目光從書頁上移開,帶著笑意落在我身上。

    「沒有發覺有價值的內容?還是以還錄影帶為名,另有別的企圖?」我半認真半開玩笑地問。

    「對,有別的企圖。九大神偷已經會齊,只等你這個內應展開行動,大家會全力出手,拿回靈環。我已經在口頭合同裡說得很清楚,取靈環排在第一位,接下來只要有多餘時間,他們可以任意取走老龍的寶貝,做為各自的酬勞,而我們不必花費一美金,就能達成自己的目的。沈南,這一次你什麼都不要做,只是跟在任一師身邊,相機行事,而我和他們會通過地鐵線路進入你說的地宮,一切都會順利進行。」

    方星丟下那本書,隨手拿起遙控器一按,唐槍的形像又一次出現在電視屏幕上。不過,我現在沒有多餘的心思看這些,只想回臥室去,把金九展示給我看的東西好好消化一遍。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39
第八章 不得不執行的計劃

  「怎麼?有心事?」方星皺了皺眉。

    我點點頭:「你先坐,我上樓去,請把這裡當作自己的家一樣就好了。」

    其實,她早就這樣做了,只不過我們都沒有點破而已。

    我踏上樓梯,她轉換了電視頻道,音箱裡傳來了某位歌星現場演唱會的嘈雜歌聲。

    唐槍的錄影帶、冷七的錄音帶都是需要盡快看完、聽完的寶貴資料,方星會不會對那錄影帶做手腳呢?已經很多次了,方星總是比我棋快一招,搶先動手,或許是她的個性和職業使然。

    「喂,你要不要見見那九個人?或者,你該向他們描述一下我們要去的地方,還有——」方星在樓下大叫,但我在身後擺了擺手,示意不要打攪我,重重地推開了臥室的門,一頭撲倒在床上。

    誠如金九所說,那些激光柱是最致命的武器,稍有不慎,大好的身體就會被切得四分五裂。如果按照方星所說,我只管做幌子拖住任一師,由他們動手,只怕會有些不妥。最關鍵的一點,我隨任一師進入地宮時,是什麼都看不見的,目前並不確定那激光陣的守護位置。

    「也許,我們手邊的資料實在太少,對老龍別墅裡的明面警戒力量都知之甚少,更不要說是暗地裡的殺招了。」

    我雖然閉著眼睛,但腦子裡卻在高速運轉著,努力搜尋著記憶中別墅裡可能存在的漏洞。今天在金九的酒樓裡面,老龍沒有出手,只是和和氣氣地躲閃趨避,對鬼見愁的挑釁既不動怒,也不反擊。據資料顯示,他的武功相當之高,假如不是半途退出江湖的話,一定也會成為當代江湖鼎鼎有名的大人物。

    「他已經幾乎登臨錢權的頂點,還冒險與紅龍來往,圖謀的是什麼?地宮裡的女人,真的是屬於他的嗎?」我翻了個身,莫名其妙地記起了隨麥義同行的嚴絲。

    假如那時候知道今天會發生如此之多的事,不如多留她幾天,把『保龍計劃』的細枝末節好好問個清楚了。

    我不得不做了一個決定,最近幾天,一定要再去老龍的別墅一次。長途跋涉飛去伊拉克的這幾天裡,別墅的情況很有可能也在發生變化,無論如何,多蒐集一部分資料總是好的。正因為沒看到任一師的出現,才更加重了我的這一想法。

    臥室的們被輕輕敲響了,方星悄然出現,手裡捏著一隻鼓鼓囊囊的信封。

    「可以打擾一下嗎?關於盜取靈環的行動,我們還得詳細策劃一下。」她的唇角帶著狡黠的笑,根本不等我點頭同意,已經大步走近床邊,從那信封裡倒出來一大疊照片。最上面幾張,是老龍和任一師的照片,再往下,男女老少都有,而且所有的照片都是隱蔽偷拍的。

    「這是別墅裡所有人的照片,居爺是頂尖的易容高手,他可以任意把大家改扮成這些照片裡的其中一個。沈南,你我之前設想的硬攻和智取都是不科學、不完備的,必須要增加更巧妙的成分。」

    她從口袋裡取出一張信箋,放在我的枕頭邊,上面寫著九個人的名字,而「居爺」就排在第一位。

    易容術在某些時候的確會創造出奇妙的戰鬥效果,而這位「居爺」的大名是「官宦」兩個字,畢生與陞官發財無緣,卻繼承了家族歷代積斂研究出來的易容術,手法匪夷所思到了令人歎為觀止的境界。

    他唯一的一個弟子張紹,曾是江湖上最著名的「千面人」。弟子猶然如此,師父的技藝當然也就更高了。

    「一共九個人,都是公認的高手,已經分散在最隱蔽、最安全的地方。大家聽說要做的老龍這票生意,都很開心,畢竟在他們看來,普通人物根本不值得九個人聯手——哦不,是我們十個人聯手。」

    方星自負地一笑,她糾集到「九大神偷」,但所有人的名氣加起來也沒有她出名。所以,目前能夠參與盜取靈環行動的應該是「十大神偷」才對。

    「一週之內,我們必須完成行動,九人中有一半持的是假護照,隨時都會被警察盯上。所以,你務必要盡快聯繫老龍,做好裡應外合的準備。這幾天,我會把一切工具和後續工作搞好,一旦得手,馬上帶他們九個人撤離港島。其實,你我都該知道,動了老龍的巢穴將會招致什麼樣的報復——」

    方星忽然變得多愁善感起來,把照片摞好,放在我的枕頭邊。

    有方老太太罩著她,就算真的跟老龍發生火拚事件,似乎也能全身而退。我真正擔心的是另外一個問題,就是「碧血靈環最後交給誰」。回顧方星起初的說法,是有人請她出手找這件寶貝,結果一切線索連接到我身上,才會在小樓裡出現。可想而知,一切都是虛構出來的,那個價格她怎麼會看在眼裡?

    既然尋寶的起因是假的,盜取靈環之後,她接下來會怎麼做?

    「怎麼一直不說話?是我做錯什麼了嗎?」她臉上露出極其誇張的歉意。

    我微笑著搖頭,既然別人以為能永遠把我蒙在鼓裡,那我不如將錯就錯地言聽計從就好了,不必辯解,更不必把矛盾提前揭示出來,令這次行動還沒開始就已夭亡。以我個人的力量,是無法拿回靈環的,必須有別人相助。

    「我在想,那靈環到底有什麼驚天動地的用途,值得別人高價請你出手?方星,老龍的別墅是絕對的龍潭虎穴,今天早上我跟他一起吃早茶,一直沒見到任一師,可能又有變故發生了。你通知居爺等人,千萬別單獨去別墅附近踩點,免得引起對方注意。」

    以上九人既是江湖高手,到達港島後肯定不甘寂寞,手癢難耐。我提前發出警告,免得被黑白兩道的人盯上,大家就算能從別墅裡全身而退,只怕也逃不過守株待兔的另一批人。

    方星一笑:「我已經安排過了,大家喝過血酒,發過毒誓。況且,別墅裡的寶藏才是他們真正看重的,港島這塊地皮他們早就看得厭倦了,放他們去下手,都沒人懶得動。」

    房間裡慢慢出現了冷場,我找不到其它話題可以繼續,畢竟方星隱瞞的秘密太多了,幾乎在每一件事上都留了不為人知的後招。

    「我去看過靈童了,情況不是太好,即使是在絕對低溫的環境裡,他的身體也在不斷地變壞。死,是早晚的事,只是時間長短的區別。我在想,咱們是不是有必要把他轉到歐洲的醫院裡去?至少那邊的醫療條件比港島要好一些,換一種治療方案,會對他有好處。」

    她對達措有異乎尋常的關心,不過,一切都要等靈環的事告一段落,才能繼續進行。

    中午十二點鐘,我去廚房做了最簡單的生菜沙拉和叉燒蓋澆飯出來,手藝肯定比關伯的要差很多,但方星吃得津津有味。

    我們不再提唐槍和冷七交付的資料,也不說鬼墓和寶藏,只是默默地吃飯,誰也不說一句話。

    「任一師是老龍的親信,到底是出了什麼狀況,才使得老龍必須親自出馬約見我呢?」

    得到大人物信任的都是跟隨對方十年以上的僕人,沒有重大過失,肯定不會臨時更換。也許任一師這個角色上的變化,正是我們行動計劃中的最不確定因素。處理得不好,將是一場毀滅性的災難。

    「你的眉始終皺著,心事重重的,能說出來聽聽嗎?」方星津津有味地舀起碗裡最後幾個飯粒,仔細地放進嘴裡。

    有那麼一瞬間,我真的很想向她坦誠一切,提出所有的疑問,然後儘可能地相信所有看似合理的答案。不過,書房裡的電話鈴聲打斷了我,把自己的鬱悶心情清理得一乾二淨。

    「是老龍別墅打過來的,可能是任一師或者老龍。」我看了一眼電話機的液晶屏,手指按在話筒上,沒有立即接起來。

    「也許,這是我們的機會。」方星似乎比我更冷靜,笑著替我拿起話筒,送到我耳邊來。

    「小沈,下午有沒有時間?泰國朋友剛剛送來一些珍貴的暹羅藥材,請你過來幫我鑑別一下,順便看一下她們母子是否平安。呵呵呵呵,一小時後,我派車子過去接你,咱們不見不散,好不好?」

    仍舊是老龍的聲音,除了和和氣氣的朗聲大笑,我聽不出任何破綻。

    方星的眉倏的揚了起來,略一沉思,向我做了個「好」的手勢。

    我緩緩地回答:「請多給我一小時,從巴格達回來後,一些私人信件需要處理一下。」時間是一個關鍵問題,九大神偷需要提前準備,兩個小時並不寬裕。

    老龍痛快地答應了:「好,三點鐘過來接你,然後晚上在我這邊吃飯,有幾個泰國妞很不錯,介紹給你認識。」

    放下電話,方星反而更沉得住氣了,走到廚房去,有條不紊地找出咖啡、方糖和鮮奶,動作緩慢地衝了兩杯咖啡出來。

    從現在到三點鐘,其實已經不到完整的兩小時了。

    「我們必須冷靜地喝完這杯咖啡,讓情緒平靜下來,然後才能判斷那是陷阱還是一個大好機會。」她仰面長嘆。

    的確,在我們的計劃剛剛成形時,老龍的電話便及時打進來,等於是天上掉下來的機會。往往太容易得到的東西,就會跟陷阱、誘餌聯繫在一起。

    「我出去打個電話,其實所有人的準備工作只需半小時就夠了,進入地鐵通道的路線也已經擬定好。昨晚一切事,只需一小時,所以,時間上足夠用,我們至少有三十分鐘時間可以用來判斷對方的意圖。」她取出電話向外走,順手抽了一張餐巾紙,抹去嘴角留下的油光。

    老龍是個深藏不露的人,從他一味忍讓鬼見愁的那一幕可見一斑。

    我在想,如果他瞭解到方星糾集人馬的真實意圖後,會怎麼想、怎麼辦?他敢不敢冒著與方老太太火拚的危險對方星下手?

    方星只過了一分鐘便回來了,苦笑著搖頭:「母親的電話打不通。」

    我知道關伯是乘方老太太的車子離去的,順手撥打他的電話,聽筒裡傳來的竟然也是忙音。

    「最近他們好像在背著我密謀一些事,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關掉電話呢?」方星無奈地連聲嘆氣,在書房裡來回踱步。

    「決定了嗎?」牆上的表針已經指向一點四十分,如果需要動手的話,馬上就得發佈命令了。我問她的同時,其實也在自問,對這種非此即彼的二選一難題無法進行判斷。

    「如果是陷阱,我們會損失什麼?有沒有辦法把損失降到最低?如果是機會,我們在什麼時候下手最合適呢?」她皺著眉喃喃自語。

    我進入地宮去給那女人平脈時,任一師始終在旁邊監視著,我連一秒鐘的獨處時間都沒有,一直到離開別墅。可以想像,那地宮裡是有無線電信號屏蔽措施的,沒辦法與外面的人聯絡。唯有如此,才會絕對保證秘密不會外洩。

    沒有電話或對講機,我甚至不能通知地宮外的人什麼時候進來,他們總不能冒冒失失地破牆而入吧?

    「我決定了,做。」方星甩了甩頭髮,指向時鐘,「你進入別墅之前,我們需要通電話進行最後一次對表。九大神偷從地下道進入老龍的地宮時,會選擇在四點三十分,然後用五分鐘結束戰鬥,原路返回。我們沒辦法把打破的牆壁補得跟原來一樣,所以得手約等於暴露,只能以最快的速度撤離。你進入地下道的目的,便是掩護他們,如果陪同你的人發出警號之類的,就全得由你處理了。」

    我平靜地點點頭:「好。」

    人生總有需要冒險的時候,無論觸怒老龍有多凶險,我總要努力試一次,因為那靈環有可能牽出父母失蹤的線索。

    「居爺會替每一個人易容,變得自己人都認不出來。所以,我們規定了一條辨識暗號,情況從容時,從一數到九;情況糟糕時,從九數到一,依據語速不同來確定狀況的緊急程度,請一定記住。好了,我去準備,祝大家好運吧——」她大步走出小樓,幾秒鐘內便消失的大門外。

    我是一名醫生,唯一需要準備的,就是調息靜氣,把胸中翻翻滾滾的焦躁排遣出去。

    「喵嗚」,似乎有貓的叫聲傳來,我望向籬笆牆,卻什麼都沒看到,不由得暗笑自己有些神經過敏了。從鬼墓離開之後,我的耳邊時常聽到貓科殺人獸「嗚嗷嗚嗷」的叫聲,彷彿像神經衰弱病人慣有的耳鳴一樣。那些怪物給我的印象實在太深了,睜眼閉眼怎麼都忘不掉。

    回到港島後,觸景生情,我總會想到梁舉的慘死。或許我們看不到的陰暗角落裡,的確藏著那樣一隻怪物,晝伏夜出,食人吸血,以屠戮港島市民為樂趣。

    「唉,港島不是鬼墓,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要在千萬幢高樓大廈間把怪物找出來,並非一件易事啊——」

    回想起來,方星具有天生的探險家氣質,任何時候都能擺正心態,在有限條件下爭取最大限度的利益。瘋人鎮變成天然湖之後,可能很少有人會產生掘地挖金的念頭,特別是明白那下面充滿了殺人怪物的情況下,但她卻立即著手準備,沒有一絲憂懼或者怵頭的意思。

    假如能把紅龍的寶藏全部挖掘出來,那麼我會對方星的慧眼、蕙心萬分佩服,因為只有一個超級投機者才能完成這一點。

    三點鐘,老龍的車子準時抵達小院。

    我給關伯留了條子,然後一個人輕輕鬆鬆地上車,無牽無掛,無憂無懼。司徒開的死,曾經帶給我極大的震撼,就算有再多的錢、再高的名,一旦撒手塵寰,便什麼都不復存在了。他一直都想多生幾個兒子,以求二十年後子孫滿堂,其樂融融。

    在替老龍做說客之前,他便有了退隱江湖的打算,要攜帶家眷移民加拿大,去過逍遙灑脫的平凡日子。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一家紙草店的門口兩側竟然掛著這樣兩句文不對題的話。文天祥的名句是寫給那些為國家、為大眾捐軀的人,而非默默出生、默默赴死的升斗小民。

    最近一段時間,我看過太多人的慘死,漸漸的都有些麻木了,畢竟鬼墓下面幾天之內就有數千人無辜而歿,嘆息都嘆息不過來。

    「沈先生,龍爺說,直接去主樓後面就行,你要不要打個電話給他確認一下?」年輕的司機從後視鏡裡偷偷觀察著我。今天上午老龍在方老太太面前鎩羽而歸,可能這年輕人也能看出一些苗頭。

    我拿起車載電話,撥了老龍的號碼,聽筒裡照例響著幾個女孩子燕語鶯聲撒嬌的動靜。

    「小沈,你先去看看她們母子倆,然後回主樓來,這裡早就備下了好酒佳餚、上等美女,就等你這位男主角瀟灑登場呢。讓司機小白陪你,有什麼事,讓他辦就好了,一師能做的,他都能做,哈哈哈哈……」

    很多時候,老龍在電話裡的大笑有「端茶送客」的意味。

    我緩緩地回答:「好,一會兒見。」

    老龍和任一師不出現,似乎對方星的計劃更有利,我的心情也變得更輕鬆了。

    車子平穩地駛上通向別墅的私家道,我裝作漫不經心地問:「小兄弟,最近怎麼沒見任一師任先生?上次他答應我約個時間切磋一下武功,現在怎麼看不到他了?」

    他從後視鏡裡向我笑了笑:「任先生被另外委以重職,暫時不在別墅裡了。」

    我「哦」了一聲,連連搖頭:「真是遺憾,遺憾。」

    印象當中,任一師的武功和心智都很了得,而且說話行事都沉穩得近乎陰險,是一個少見的大敵。

    車子過了別墅大門後,直接繞向主樓背後,停在那一連串石屋前。年輕人下車,慇勤地替我打開車門,然後從口袋裡取出了一長串鑰匙,依次開門。這個「青龍白虎龜蛇大陣」還沒有變,最後一個房間裡的靈環、黃金短劍、黑色面具、和埃及古書仍在。

    我控制著自己的眼神不去看那鐲子,只是平靜地目視前方,免得引起年輕人的注意。

    「以前,只有任先生才能進入這裡,據說這四件寶貝都貴重到了極點,每一件都價值過億。沈先生,你是見過大場面的人,對這種說法贊同嗎?」

    年輕人小白停在那隻放著靈環的玻璃櫃前,凝視了足有兩三分鐘。

    我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只是一名醫生,對這些事不太注意。」這句話半真半假。自己的確對短劍、面具、古書不在意,但卻非常在意這只靈環。

    「哦,是那樣啊?」小白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馬上取出黑布頭套,幫我戴上,一切程序與任一師帶我來的時候一模一樣。

    我們隨著電梯沉入地下,然後踏入移動的車廂,迅速前進。

    小白一直站在我的側面,我能感覺到他的呼吸聲非常低微,竟然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內家高手。

    我默默地計算著時間,很快便聽到了熟悉的地鐵呼嘯聲,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方星的人馬會從這個位置鑽洞進來,逆行到「青龍白虎龜蛇大陣」的位置,盜取靈環後原路返回。

    「沈先生,你有沒有聽見什麼?」小白陡然緊張起來。

    車輪與鋼軌高速摩擦的聲音過去後,我的耳朵裡起了一陣尖銳的耳鳴,暫時什麼都聽不見。

    「是貓的叫聲,有時候在前,有時候在後。這個地方的防衛措施相當嚴密,不可能有流浪貓闖進來的。你聽,你聽……」他壓低了聲音,一遍一遍重複著。

    我隔著布袋用力按了按自己的耳朵,果然,貓的叫聲隱隱約約地傳來,就在前面的某個地方,大約有三百餘步。

    「那叫聲好像是從三百步以外發出的,只需幾秒鐘,我們就能求證它在不在那裡。小白,你在害怕什麼?」我繼續刺探他的想法。

    「不但有貓叫,過一會兒,還會有鬼叫呢——」他的話音未落,我便聽到了一陣急促的怒吼咆哮聲,如同電影裡發怒時的金剛。那是一種大型猛獸才能發出的動靜,但卻不像是在通道內部,而是隔著厚重的牆壁透過來的。

    「沈先生,這些事我跟龍爺反映過,但他總說我聽錯了,希望有機會你幫我說一聲,把鑰匙交給另外的人掌管。我實在不想到這麼幽深的地底來,陰森森的,晚上一定會做惡夢。」

    鬼叫聲還沒有結束,一聲連一聲地傳來,伴隨著恐怖的撕咬聲、咀嚼聲。不知什麼時候,小白已經靠到我身邊來,渾身簌簌發抖。

    那種恐怖聲音持續了十幾分種,車廂停了,小白也如釋重負:「老天,終於到了,這種活也就適合任先生來幹,反正他死氣沉沉的,跟個活死人一樣。」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39
第九章 十條脈搏,千聲鬼哭

  香風過後,那女人又出現了。

    我替她診脈,感覺到代表胎兒的那根脈搏跳得越來越急,而女人本身的脈絡則是平穩而和氣,沒有絲毫變化。

    「怎麼樣?我還好嗎?」她幽幽地問。

    我立刻回答:「當然,請放心,這胎兒的各項生理機能都很強悍,大大超過普通人。」

    到現在為止,沒有什麼理論能解釋她身上具有十根脈搏的原因,至少從古至今的所有典籍上根本沒有相同的記載,這也就是梁舉一旦發現了十根脈搏的女人後欣喜若狂的原因。

    「那麼,面前的女人和雅蕾莎之間有關聯嗎?」我冷靜地思索著之前把過的雅蕾莎的脈象,並且試著與眼前的女人對照。相比而言,雅蕾莎的脈搏更沉潛一些,大約每分鐘的搏動次數要比這女人慢十次左右,但前者的搏動力度卻要大得多,如同重槌擊鼓,每一擊都揮發出巨大的穿透力。

    「沈先生,在你上一次過來後,任先生曾帶著另外一位醫生來過,也給我把過脈。」女人低聲笑起來。

    「哦?醫生說什麼?」我有些奇怪,因為司徒開說過,老龍點名要我擔任這女人的監護醫生,怎麼又會找另外的人呢?

    「那醫生反覆把脈二十多次,才戰戰兢兢地說我的脈像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有妖邪匿伏五臟六腑的跡象,生下孩子非魔即怪,建議立即打掉胎兒,焚燒深埋,永絕後患。呵呵,你說可笑不可笑?」

    這不是一件好笑的事,我的腦子只轉了半圈,便知道那人是港島中醫圈子裡的哪一位了。

    「那醫生是不是姓蒯?」我繼續替她雙手把脈,這一次並沒有特別值得注意的異相發生。

    「對啊,就是姓蒯——」

    我突然打斷她:「夫人,你居然會講中文?真是太好了。很多中醫裡的名詞是無法用英文解釋的,這一下就不必擔心你聽不懂了。」

    上一次,她說的是阿拉伯語,這次談的時間比較長,我用中文問,她用中文答,措辭流暢之極。

    小白猛的咳嗽了一聲:「沈先生,咱們只談夫人的身體,除此之外的任何事最好都暫且保留,好不好?」

    那女人根本不理睬小白,一路說下去:「我當然會說中文,那醫生對任先生說我有十條脈搏在身,自己嚇得不行,然後我們三個一起聽到了恐怖的怪物叫聲。姓蒯的醫生說,那是走路鬼在哭,隨時都會突破人類思想上的禁制,形成『鬼上身』的詭異怪事,力勸他拔槍殺人,結果被我一陣臭罵,狼狽逃竄。」

    蒯醫生大名「人傑」,在圈子裡以迂腐出名,不分場合、不論對象、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知道直言不諱。對於他那種迂腐的老好人來說,一旦發現十根脈搏的女人,既不像梁舉一樣隱瞞貪功,也不像我一樣隱忍冷靜,努力找出事發的根源。

    「聽,鬼又開始哭了。」那女人雙臂一顫,用力抱住我的胳膊,縮起身子,一動不動。

    仿如有一千隻怪獸齊聲嘶吼一樣,聲音充斥著身邊的每一個角落,忽而近在咫尺,忽而又推移到走廊深處。最可怕的是某種摧殘著聽覺神經的咀嚼聲,一直在古怪地響著,讓人聯想起山魈齧噬著森森白骨的場景。

    「小白?」我轉臉叫了一聲。當然,我的眼前一片黑暗,什麼都看不到,只是在直覺上感到他並不在那裡。就算是絕頂的內家高手,也會露出輕微的呼吸聲,但我聽不到他的一點動靜。

    「小白——」我再叫,試圖站起來向前走過去,但這女人死死抓住我的手臂,十根尖銳的指甲全部嵌入我的肉裡去。

    「不要走,不要走,幫幫我……」她顫抖著大喊大叫,已經顧不得保持優雅的聲音。

    「冷靜點,冷靜點。」我無法說更多,只能用這三個字安慰她。

    驀的,女人張口吐出一長串阿拉伯語,開始祈求天上的神斬妖除魔,拯救大眾。

    假如小白不在那裡,會去什麼地方?難道被什麼神秘力量攫走了嗎?我的後背上冷汗涔涔,凝神諦聽,卻始終無法探知他的存在。

    這種變化不在方星的計劃之內,我只能在黑暗中等待,希望那咆哮的怪聲能趕緊過去。

    「啊——」女人陡然撕心裂肺地大叫,放開我的手,身子急跳起來。

    我覺察到情況不妙,雙臂一劃,扣住了她的雙腕。剎那間,一股震盪的熱流傳遍了我的掌心,如同過電一樣,把我的十指啪的彈開,又麻又痛的感覺從雙手只傳到雙肩。

    「別動,你坐下!」我不由自主地用阿拉伯語吼叫著,只怕她在情急之下聽不進去。

    她又大叫了一聲:「天神搭救,真主降妖!」霍的向左邊急奔出去,帶起一陣颯颯的風聲。黑暗之中,任何事、任何動作都是憑感覺探知的,我跨出一大步,一把按在她的肩膀上,硬生生地壓住她的身子,另一隻手順勢把住她的右腕。

    「竟然又是十條脈搏?」她的腕脈在我的手指下像是急管繁弦一樣跳躍著,那種氣勢,似乎馬上就要震破皮膚,裸露出來。毫無疑問,那是十種脈息糾纏、錯雜、疊加的結果,數次要脫離我的掌控,從我指尖滑開。

    「咄咄、咄!」我接連大喝三聲,以丹田真氣發出「佛門金剛伏魔吼」,抗擊著黑暗中潮水般湧來的恐怖怪聲。佛家以正義之聲降魔,心正則魔退,心怯則魔進。我並不覺得那種怪聲能造成對人的實質性傷害,只不過是一種強大的威懾力量罷了。

    有那麼一瞬間,我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因為吼叫聲突然變成了「嗚嗷」和「喵嗚」兩種聲音的混合體。前者是貓科殺人獸的怪叫,後者則是普通小貓的低喚,竟然同時出現在我和小白走過來的方向。

    那女人仍在掙扎,我放開按住她肩膀的手,接著一掌拍在她的天靈蓋上,僅僅發出三成力量,她便軟軟地倒下來,靠在我的胸前。

    十根脈搏仍在同時激盪彈跳著,我毫不遲疑地把她放平在地上,一手把脈,一手循小臂向上,以劍指截斷她的肘彎血液運行。假如此刻有繩索的話,我甚至可以在她的肘部、肩部、頸部連續加上三道禁錮,鎖住這十條脈搏,然後金針刺穴,將這股神秘的力量導引出來。

    一股寒光倏的欺近,帶著令人不寒而慄的森冷,險險地劃過我的喉結,僅差一分就要割裂我的喉嚨。

    我沒有做出任何躲閃的動作,右手指尖彈出小刀,沿著寒光退去的方向直搠過去。

    咔的一聲,刀鋒與一件極其堅硬的東西碰觸,被震得倒彈回來。

    「誰?」我大喝一聲,但對方無聲無息地變換了一個方位,由左前方閃到右前方,沉默地蓄勢待發。

    「是魔鬼,是魔鬼,是魔鬼——」女人緩緩醒轉,揚聲大叫起來。

    「噤聲。」我左手一揮,摀住了她的嘴,右手五指一彈,三柄飛刀射了出去,因為在那時候對方正在向前猛撲。第二個回合,我又搶得了先機,把危險瀰散於無形之中。我並不相信對方是魔鬼,而且就算是魔鬼,也有可以擊殺的弱點。

    我看不見連續撲擊的到底是人還是野獸,但對方能在黑暗中準確地向我撲過來,可見是能暗中視物的。

    「喵嗚喵嗚」的貓叫聲越來越多,散步在我四面的各個角落裡,而且有幾個明顯是在半空中緩慢游動的,一邊移動一邊低叫。這些不會是普通的流浪貓,而是帶著某種邪氣的東西,或許就是還沒有成年的貓科殺人獸也未可知。

    鬼墓中的凶險場景又一次重現,唯一的不同是少了方星在側。這樣也好,至少不必分心照顧她。

    「嚓嚓、嚓嚓」,右前方十五步外的地面上,陡然出現了兩串火星,照亮了兩支毛茸茸、黑乎乎的利爪。爪尖在混凝土地面上摩擦時,火星便越來越急促,越來越怵目驚心。

    我的心一沉:「果然是它們——」

    梁舉慘死,只不過是令我懷疑殺人獸在港島出現,而現在,它們已經實實在在地出現在我面前。

    「誰?」右側五十步外,出現了輕飄飄的腳步聲,是一個輕功極其卓絕的高手正在接近。

    「我,小白,沒事了吧?」他一邊開口說話,來勢絲毫不減,在距離我二十步遠處停了下來。

    「有一隻怪物停在你的右前方,看到火花了嗎?它就在那裡。當心,它的爪子很厲害,比一流高手的刀劍都鋒利。」我淡淡地出聲提醒,四柄飛刀再次躍在指尖上,隨時可以出手。

    怪物狠狠地摩擦地面的動作依舊沒有停止,小白的腳步頓了一頓,馬上謹慎地向這邊靠過來。

    那女人用力掙脫了我的手,急促地低聲唸誦著一長串阿拉伯咒語。

    「她說什麼,沈先生?」小白緊張地問。

    那是一段伊拉克北部山區的土語,意義晦澀之極,我大致分辨出「圖騰崇拜、活人祭祀」之類的詞彙。

    火星消失了,隨即我感覺到怪物向走廊裡急速逃逸,很快便無影無蹤了。

    「它走了。」我終於鬆了一口氣,空氣中所有的鬼哭狼嚎聲、怪獸吼叫聲也都跟著消失了。

    「是你的心魔走了。」那女人慢慢起身,隨著香氣無聲地遠去。

    小白苦笑:「沈先生,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老是覺得這條地下通道里鬼氣森森的。如果沒問題了,我們這就回去可好?」他還年輕,一遇到事便沉不住氣,準備打退堂鼓。這一點,與任一師相比,真的有雲泥之別。

    「夫人沒事,我們可以走了。」按照我的理解,既然那女人能驅使殺人獸,當然就不會有危險。否則,老龍還能讓她繼續幽居在地底下?

    老龍、紅龍、貓科殺人獸、十命孕婦這許多個詭異的個體又一次奇怪地串聯在了一起,我應該盡快告訴方星知道,免得有人意外受到戕害。

    車廂在黑暗中前進,我聽到小白在偷偷地哼著一首流行小調,情緒已經逐漸好轉。畢竟是年輕人,心情的喜悲轉換,比夏天的晴雨還要頻繁。有一點讓我非常困惑,當殺人獸出現時,我明顯地感到大約有十分鐘時間他離開了現場。

    「他是因為害怕逃開了?還是……」我無法解釋。

    「沈先生,據說龍爺承諾過給你一大筆賞金,看得出他非常看重你,方便的時候,能不能提攜小弟一把?」小白開口時,我們已經接近地鐵駛過的位置。

    「客氣了。」我簡短地回答,閉上眼睛,默默地期待著地鐵駛來的動靜。

    「不是客氣,真的,兩億美金,七座豪宅,我十輩子都賺不到那麼多錢。這樣的消息一旦公佈出去,沈先生立刻會成為港島的鑽石王老五之冠,各路美女紛至沓來,簡直羨煞小弟。早知如此,我父母該送我去學醫,就不會到現在只懂打打殺殺,毫無前途了。」

    他連聲長嘆,與地鐵疾馳時的震顫聲混合在一起。

    任一師似乎就沒有這麼多廢話,我不想跟他多說,長吸了一口氣,凝神傾聽著車廂內外的動靜。如果方星的人選擇此刻爆破闖入,我的第一目標就是制服小白,控制秘道內的形勢。他的內功、輕功都是上上之選,我必須第一擊就竭盡全力,才能在最短時間內結束戰鬥。

    小白是無辜的,但命運把我們每個人置於厲害衝突的交匯點上,我沒有另一種選擇。

    地鐵再次遠去,可我沒有聽到有什麼異常聲音,只有腳下的車廂平穩穿行的動靜。我不動聲色地問:「小白,現在幾點鐘了?」

    他答應一聲,立刻有只電子錶的報時聲響起來:「時間,下午五點四十五分。」

    離方星約定的時間非常接近,但她之前並沒有在我接近老龍別墅時打電話過來對時,難道是倉促之中計劃又有改變?

    再過了幾分鐘,車廂停了,我們腳下的地面開始迅速上升。

    「沈先生,我們又回來了。」他摘去了那隻黑色頭套,我們已經身在那間放著靈環的石室裡。方星的人沒有動手,我未免有小小的遺憾,用眼角餘光瞥了那靈環一眼,轉身向外走。

    「龍爺在二樓等你,請跟我來。」他放棄了車子,領著我進入了主樓後的一個極其隱蔽的步行梯。

    我不必仰面去看,也知道保鏢和槍手們的瞄準鏡將一直追隨著我們,根本沒有強攻的餘地。

    登上二樓左轉,小白在兩扇寬大的波斯風格推拉門前站住,輕輕地敲門,然後恭敬地請示:「龍爺,沈先生來了。」

    推拉門霍然向左退去,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幾十隻錫製燭台頂上搖曳的燭光。老龍斜躺在一張華麗之極的美人榻上,頭枕著一個女孩子的膝蓋,雙腳則擱在另一個女孩子臂彎裡。滿屋都是酒香、脂粉香和另外一股令人渾身發熱的天竺檀香。

    「好,來了就好。」老龍起身,旁邊的女孩子立刻接去了他手裡的水晶酒杯。

    「小沈,來這邊坐。」他熱情地起身招呼,身上的白色浴袍忽閃著,似乎剛剛出浴的樣子。

    我走進門,旁邊的一個女孩子雙手捧著一襲白色睡衣,溫順地跪下來,舉高雙手,示意我更換衣服。

    「小白,還有事?」老龍提高了聲音,略顯不悅。

    小白的頭垂得更低:「龍爺,您為沈先生訂的新車到了,我自告奮勇去把車提回來,請您批准。」

    老龍大笑:「好,你去吧,以後好好跟著小沈學習,年輕人永遠都是前途無量的。」

    小白反手關好門,房間裡漸漸飄起了柔媚的日本古樂聲。

    我向那女孩子搖搖頭,在老龍側面的沙發上落座,同時拒絕了另外三個女孩子近身服侍的動作。

    「小沈,這幾個女孩子都是剛剛從——」老龍敞開浴袍的衣領,胸膛上顯露出一大片亢奮的赤紅色。現在看起來,他一點都不老,似乎比年輕人的精力更為旺盛。

    我淡淡地一笑:「龍先生請自便,我是醫生,一直有自己的行為準則。」

    這個世界上,並非人人喜愛美女,而且他眼中所謂的漂亮女孩子,並不符合我的審美標準。我之所以答應到這裡來,其實還是延續著方星的計劃——「拖住老龍,隨時接應潛入者」。

    老龍的熱情受到了打擊,悵然一笑:「是嗎?這可難倒老兄我了。這樣,我們只是喝酒談天好不好,讓她們先下去。」

    他啪的擊掌,房間裡的頂燈應聲亮了,幾個女孩子迅速挪走了燭台和美酒。中央空調開始工作,幾秒鐘內便把一切香味吹得乾乾淨淨。接著,一個文文靜靜的女孩子送上來兩瓶酒、兩隻杯子,恭敬地侍立在老龍旁邊。

    「你也下去吧。」老龍自己動手拔去瓶塞,將兩隻酒杯倒滿,凝視著女孩子退下的背影,忽然感嘆地搖頭,「小沈,自古帝王『不愛江山愛美人』,抑或是『愛江山更愛美人』,聽聽,無論什麼情況下,男人都是離不開美女的,偏偏你至今孤家寡人一個,難道就不覺得寂寞嗎?這樣的事,若是被港島的小報記者捕風捉影地渲染一番,準會說你是性取向有問題,哈哈哈——」

    我取了其中一杯酒,並不急於回應他,只是不動聲色地聞著酒香。

    「其實,一師在這方面跟你有驚人的相似,除了陪我喝酒,他最愛的只有兩件事——」他端起酒杯向我一舉,「練劍、練槍法,呵呵,其實我們都知道,這個年代,武功和槍法能解決的都是小事,真正的大事,要靠腦子、靠智慧去完成,你說是不是?」

    酒是好酒,我樂得暫時放鬆下來,聽他講故事來消磨時間。

    「任先生是高手,我怎麼好跟他比?不過,聽小白說,他已經不在這裡了,以後沒機會向他請教,真是可惜。」

    我的話令老龍臉上露出一絲悵然的微笑:「一師是個聰明人,不肯久居人下,總想做一番大事業,我只能成全他。古人說,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惡。所以,他想做的事,我全力支持,熱心配合。現在,他應該是已經滿足了。」

    他繞來繞去,就是不肯暴露任一師的下落,這讓我微微感到奇怪。

    我試著觀察他說話時的表情,希望能藉機窺探他的真實思想。一個三句話之內必笑的人,一定會把自己偽裝得很好,老龍無疑就是善於偽裝的高手。

    「小沈,我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你的幫助,咱們不是已經談過了?所有的酬勞三天內過到你的賬戶下,老哥我絕不食言。再有,方老太太肯罩著你,相信在港島就不會有人敢為難你了。我送你那一大筆錢,等於是扶上馬再送一程,盡快促成你一飛衝天,做港島年輕人的典範。好好幹,我絕對看好你!」

    老龍熱情地望著我,一口喝乾了杯子裡的酒。

    同樣的話,在巴格達北部的農場裡,我也聽白宮大人物向戈蘭斯基說過。也許每一個大人物都會如此鼓勵肯為自己效命的年輕人,希望他們做得更好,給自己帶來更多的利益吧?可惜,我已經不再年輕了,至少不會輕易相信這種話,也不會胡亂追問不該問的話。

    「謝謝。」我也喝完了這一杯。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40
第十章 老龍的末日

  「方星的人為什麼沒有動手?她也沒打電話給我,是食言?還是計劃意外受阻?」我的腦子裡充滿了這兩個問題,特別是明明看到了靈環卻無法探手取得,擦肩而過,更是令我心裡有種無言的挫敗感。

    「小沈,再喝一杯,等一會兒我會帶你去見一個人。呵呵,我想你會明白老哥的良苦用心的,來來來,喝酒喝酒——」他第二次把酒杯倒滿。

    我注意到,他的胸膛上隱約露出一隻猙獰的青色龍頭來,兩條龍鬚恰好升上脖頸,在他的琵琶骨位置交叉纏繞在一起。

    「見誰?」我淡淡地一笑。

    「見一個你很想見的人,現在我還想暫時保密。」他也笑了,滿意地撫摸著自己隆起的肚子。

    我不再開口,只是默默地品酒,不想暴露太多。

    「小沈,我對你只有一個要求,就是保證嬰兒順利出生。港島那麼多醫生,我只相信你一個人。當然,這不僅僅是因為司徒開的保薦之力,而是一師調查過歷年來所有的執業醫師醫案記錄,做了非常科學的類比統計。結果,你是最優秀的,處事幹練,進退得當而且毫無人品上的瑕疵。一師辦事,我最放心,當他決定請你出手時,其實也是代表了我的意思。我想說的是,你們兩個都很優秀,優秀的人都會有一個極其致命點,你知道是什麼嗎?」

    老龍的神色漸漸黯淡下來,語意也變得晦澀了不少。很明顯,他是在誇讚任一師,但某些措辭卻用得非常古怪。

    「優秀的人,都喜歡走極端、獨闢蹊徑、不服人管,對嗎?」我自嘲地微笑著。

    這種說法,其實是轉述了瘋子醫生老杜的話。他自始至終都相信自己是一個絕頂聰明、絕頂優秀、空前絕後的神醫,所以才一直憤世嫉俗地走向極端,過著「世人皆濁我獨清、世人皆醉我獨醒」的日子,閒雲野鶴般遊戲人間。

    「對極了對極了,為你這幾句精闢理論,值得浮一大白!」老龍再次大笑,舉杯相邀,一飲而盡。

    也許老杜應該坐在這裡,看到老龍這樣的大人物激賞他說的話,一定會感到欣慰。

    「一師就是這樣的人,這一次,他又做了一件獨闢蹊徑的事。猜猜看,他要做什麼?」老龍放下空杯,直直地盯著我。

    我沉思著搖搖頭,已經有了相當糟糕的預感。

    「呵呵,他想造反,造、我、的、反——」老龍一字一頓地說完了後四個字,伸手撳下了美人榻側面的一個按鈕,正面的那堵牆無聲地向兩邊拉開,一股濃烈的血腥氣撲面而來。我真的想不到,這個溫柔鄉的隔壁,竟然就是一間恐怖的刑室。

    兩個男人被鐵鏈吊在刑室中央,只穿著一條短褲,奄奄一息地低垂著頭。他們身上已經沒有一塊完整的地方,幾乎全部被血污和傷痕覆蓋著。

    老龍起身,像是好客的主人要向別人炫耀自己的珍藏一樣,大步走到第一個人身邊,在他腰間一拍:「這個,是港島比較有名的婦科醫生蒯人傑先生,當然他的醫術沒法跟你相比,而且醫德更差,拿了別人一點錢,就甘心情願做幫凶,竟然要撬我的牆角。」

    蒯人傑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死氣沉沉地垂著頭,隨著鐵鏈的晃動在半空中緩緩打轉。

    「另一個人,有兩個名字,任一師、任我笑。小沈,任我笑這個名字你應該聽說過,國際刑警組織麾下最厲害的『四大捕王』之一。他很有正義感,為了調查我,竟然不惜臥底這麼多年。一個前途美好遠大的高手,如此自甘墮落,他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老龍抓住鐵鏈,把任我笑的身子轉過來,面對著我。

    江湖上曾用這樣一句話來形容「捕王」任我笑——「任我笑,鬼神愁」。

    現在,他已經陷入了絕境,捕獵者反而落入了獵物布下的陷阱。

    「他很想死,但我不能讓他死,需要好好地折磨他,直到他嚥下最後一口氣。跟我的人,會榮華富貴享用不盡;跟我作對的人,則只有一條路可以走——」老龍的聲音變得冷漠起來。

    我走到任我笑面前,他的胸口正在緩慢地起伏著,顯然正在用深厚的內功護住心脈。對於他這種級別的高手來說,外傷沒有什麼大礙,只要留住一口真氣,脫困後三個月內,就一定能恢復如初。

    「龍先生,你在威脅我。」我聽出了老龍的弦外之音。

    他坦然承認:「對,你可以這麼認為。但我早就說過,跟我的人,會有享受不盡的榮華富貴,你是個聰明的年輕人,一定會選擇前者,對不對?」

    我點點頭:「謝謝教誨,告辭了。」

    這種赤裸裸的威脅最令我反感,任我笑觸怒了他,他盡可以濫用私刑、殺人滅口,但此刻搬出來給我看,簡直就是一種對我的莫大侮辱。

    「小沈——」老龍舉手攔住我,「給我一個保證。」

    我冷冷地望著他:「什麼?」

    「給我一個好好合作的保證,否則,今天你不一定能安全地走出別墅。任我笑跟這位蒯醫生,就是太藐視我的力量,才被吊在這裡的,我不想你跟他們一樣。」老龍已經變臉,從美女如雲陪伴、到兩個人推心置腹地喝酒聊天、再到翻臉威脅,種種變化,盡顯江湖大鱷們「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本性。

    在此之前,我很願意給病人家屬一個保證,比較那會讓對方寬心,再絕望的心裡都會湧起一絲希望。醫生以「仁德」二字為先,仁心醫德,缺一不可。不過,現在的情況不同,老龍想要的保證永遠在我這裡得不到。

    「我沒有保證。」我伸出手,把他的手臂格開。

    「小沈,別讓我為難,也別讓大姐為難,如何?」他在我背後不懷好意地冷笑著。

    我的唇角忽然有了笑意,輕鬆地轉身:「龍先生,我發現司徒開給你這種人賣命實在是瞎了眼,他死的時候,眼睛一直瞪著天空,一定是想起了你。他做過什麼,值得你殺人滅口?」

    老龍一陣冷笑:「他喜歡拿我的秘密換錢,換了你,又該怎麼處理?」

    司徒開是生意人,「低買高賣、囤積居奇」是他的本性,但這一次正是貪婪讓他送了命。老龍是有著太多秘密的人,每一件洩露出去,都會惹出彌天大禍,所以司徒開屬於「常在河邊走、沒有不濕鞋」的悲劇例子。

    「我?我不是你龍先生,也不是司徒開。」我的手已經觸到大門的把手。

    「小沈,我警告過你了,不留下毒誓承諾,一走出去,就會被狙擊手們射成篩子,你信不信?」他的偽裝已經完全撕下來。

    我相信他的話,狙擊手們一定是時時刻刻嚴陣以待,一個電話過去,他們將會在狙擊鏡裡封鎖所有的出路,把我徹底困住。

    「我再重申一遍,沒有承諾、沒有毒誓,什麼都沒有。既然大家開誠布公地談,我必須告訴你,那女人懷著的孩子很不正常,假如你想讓他安全,就把所有實情說出來。否則,沒有人會買你的帳,包括我在內。」

    我拉開大門,一步跨進走廊。驀的,一陣陰惻惻的大風從對面吹過來,令我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

    「那好,小沈,咱們就此一拍兩散吧——」老龍一直都在威脅我。

    二十四小時內,他先是拍出天價的酬勞來拉攏我,被方老太太和鬼見愁攪局後,馬上電話邀請到別墅來,最終反目成仇,這種急轉直下的變化,令我一下子看清了他的本質,之前的欽佩與尊敬蕩然無存,只能怪自己被他的表面風度所矇蔽。

    樓外是成群結隊的狙擊手,我並不懷疑他們敢毫無顧忌地開槍,連「捕王」任我笑都能被吊在這裡,還有什麼做不到的?

    我剛剛出門,放在美人榻邊的電話便響了。

    老龍拿起電話只說了幾個字,走廊盡頭就響起了腳步聲,四名著裝整齊的警員魚貫而入,右手統一按在腰間佩槍上,一直向著這邊過來。

    「是沈南沈先生嗎?」領頭的一個年輕人望見我,馬上加快了腳步。

    我點點頭,這些人來的真巧,有他們在,至少槍手們會有所顧忌。

    老龍的反應很快,接電話的同時按下遙控器,把刑室外的假牆再次關閉,以免給警察窺到。

    「有一件案子,需要你跟我們回去接受調查,請合作。」排在第二的警察取出了一副明晃晃的手銬,嘩的一聲鎖住了我的雙手。

    老龍走出來,年輕人禮貌地向他鞠躬:「龍先生,實在對不起,到您府上來找人,真的是不得已,希望您能體諒。」

    幾分鐘後,我被帶下樓,塞入一輛半舊的警車裡,警笛長鳴著出了別墅。

    「怎麼樣?」年輕人大聲問。

    他的同伴立刻回答:「一號、二號、三號監控器正常,聲音正常,遙控設備正常。」

    年輕人長吁了一口氣:「好,注意監視老龍的一舉一動,我懷疑他正在回想咱們的破綻。右拐,去監控車那裡。」他摘下了警帽,隨手撒進駕駛台的抽屜裡。這個動作,完全不符合警察操守的規定,我對他的身份立刻產生了懷疑。

    車子拐入一條昏暗的岔路,在一輛貨櫃車前停下來。

    年輕人回頭望著我:「沈先生,請下車。別擔心,那副手銬是假的,只要你稍稍發力,就能掙開。我是居官宦,以後請多指教。」他舉手在臉上一抹,那張緊繃的有些稚氣的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五十多歲的老臉,額上縱橫交錯著七八道深重的傷疤。

    「是居爺?」我笑著搖頭,想不到他們竟是以這種方式出手的。

    居爺點點頭,替我打開車門,隨手一帶,那副手銬便碎成五六塊,竟然是塗過銀漆的高強塑料做成的。

    「方星呢?為什麼還沒展開行動?」我偷偷地有些失望,隨著居爺進入貨櫃車內部。

    這裡已經被佈置成一個簡易的臨時辦公室,正對車門的那一側懸掛著一塊白色的幕布,正在放映著老龍別墅裡的情況。畫面上,老龍又一次開啟了那面假牆,向任我笑走過去。

    「把聲音調高,小雷,去佔據路口要害位置,隨時準備狙擊追上來的槍手。無論如何,不能讓他們靠近這輛車子。大家把每一件引爆器再檢查一遍,聽我命令,二十秒後,送他們回老家。」居爺有條不紊地吩咐著。

    銬過我的警察脫去警服,換上了一套黑衣服,從貨櫃車的一角取出一支狙擊步槍,匆匆離去。

    二十秒是個很短暫的時間,我忽然發現他們已經做得太出格了,只為靈環的話,不應該開槍殺人,更不該採取極端的爆炸方式。

    我攔住居爺:「居爺,我要見方星,她在這裡嗎?」

    居爺搖頭:「方小姐在豪夜大廈頂樓的豪華總統包房內等我們的消息,一切計劃都是她親口批准的,沈先生不必擔心,只管看戲就好了。」

    貨櫃車裡剩餘的四個人開始檢查電腦台上丟著的十幾個遠程遙控器,其中一個人抬頭向屏幕上看了看,驀的怪叫起來:「呀,看那裡,任我笑有些不對勁!」有人立刻調高了音量,我聽到熟悉的「嗚嗷」聲正從任我笑嘴裡傳來。

    他的頭已經抬了起來,雙臂發力,那條拴住他的鐵鏈立刻節節斷開。

    「怎麼回事?這傢伙功夫好深,竟然把鐵鏈掙開了?」居爺拿起遙控器,把畫面瞬間放大了八倍,我清晰地看見任我笑的指甲正在飛快地生長,如同春天裡的柳枝一樣。當他輕妙地四肢落地時,我已經堅定了自己的判斷,「是殺人獸附體了!」

    那種怪物是有思想的,我已經見過類似的情景。

    老龍並沒有意識到危機的臨近,仍舊好整以暇地冷眼看著任我笑。

    那間刑室裡只有他們兩個,我懷疑任我笑的指甲瞬間就能削斷他的脖子。

    居爺沉吟著:「刑室外側,有六名槍手時刻監視,這也是老龍有恃無恐的原因之一。沈先生,據你判斷,任我笑要幹什麼?」

    我沒有回答他,取出電話,馬上撥了方星的號碼。眼前這些人對很多事不太清楚,跟他們說只會更費力。

    電話接通後,方星沉著的聲音傳過來:「沈南?」

    我立刻問:「為什麼沒有動手?難道出了意外?」

    方星笑起來:「已經得手了,那靈環現在就在我手上,三小時後,居爺等人會乘貨輪離港,順帶把所有可能的蛛絲馬跡清理乾淨。明天清晨起來,誰都不會發現我們跟這件事有關。」

    我怔了怔,想不出這件事是如何發生的,因為自始至終我看到那靈環一直停留在「青龍白虎龜蛇大陣」裡。

    「居爺,時間就要到了。」有人請示。

    居爺舉起右掌:「暫緩行動,大家聽我命令。」

    方星突然叫起來:「他們要做什麼?沈南,把電話給居爺,讓他跟我通話。」

    毫無疑問,按照原定計劃,居爺等人現在需要馬上撤離,而不是等在這裡監視。

    我把電話遞給居爺,他淡淡地笑著:「方小姐,情況有變,你趕不過來,我只能自行處理。」

    方星焦灼地吼叫著:「居爺,你現在就撤離,我們說過,只行竊,不殺人。」

    居爺哈哈大笑:「我沒有殺人,只是想把別墅炸掉,消滅警察追蹤的線索。方小姐,我說過,情況有了重大變化,而且『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拿到那鐲子,大家的合作已經自然中止,剩下的事,不必你過問了。」

    那別墅裡住著幾百人,一旦起了爆炸,只怕要令全體港島警察大驚失色,全世界都會震驚。還有,地下秘道里那女人和嬰兒都會因此而喪命,我們即使得到靈環,卻失去了一切追查的線索。

    「沈先生,請不要輕舉妄動。我知道你的飛刀厲害,但卻不一定快得過小雷扣動扳機的速度。」居爺對著話筒開口,卻是在向我說話。三個紅色的光點從兩面投射在我身上,對方絕對是早有準備了。

    我無聲地笑了,與居爺這樣的江湖人打交道,隨時都可能陷入突發事件,「黑吃黑」的情況也是屢見不鮮。

    「現在,大局由我說了算,只要方小姐、沈先生肯合作,大家一定會相安無事的。其實從一開始接受方小姐調遣時,我們每一個人就都明白,動了老龍的東西,後半輩子不管逃到天涯海角,都會心裡發虛,半夜睡不好覺。所以,這個『一了百了』的辦法才是最聰明的,小兄弟們也願意聽我安排。方小姐,我的話,說得夠清楚了吧?」

    他很得意,可想而知,當他們輕鬆離港的時候,警察的追查會直指我和方星。這群人在洗清自己的同時,一定不會忘了把某些確鑿的罪行安排在我們兩個身上。

    方星長嘆:「居爺,在江湖上行走,沒有你這樣辦事的。難道,你就不怕我母親發出江湖貼,翻遍地球也能把你找出來?聽我一句勸,咱們仍舊回到原定計劃中去——」

    居爺「嘿」的一聲冷笑,打斷方星:「找我?沒有人知道居官宦是真名還是假名,沒有人知道我的真實樣子。這麼多年,連我都忘記自己最初的樣子了,你們憑什麼找我?方小姐,不要總抬出方老太太來壓我們,再大的江湖人物都會過時,不是嗎?沒有利益,誰肯聽你支派?」

    這一次,方星徹底失去了對局面的控制。

    畫面上,任我笑起身,陰森森地盯著老龍。

    「這麼多年,你都知道我些什麼?國際刑警有什麼了不起?根本看不透紅龍的計劃,只知道跟著所謂的證據東跑西跑,忙不出頭緒。一師,我很器重你,但你卻讓我極其失望,一而再、再而三地進逼,這一次更是要碰那秘道里的女人。別怪我、別怪我……」

    老龍嘆息著,垂在腰間的右手啪的打了個響指,立刻有人扣動扳機,加強型霰彈槍的轟鳴聲即使是從監聽器裡傳來,動靜也足夠驚人了。

    任我笑胸口上立刻出現了一個血肉模糊的大洞,約有兩個拳頭大小,但他的雙腳依舊牢牢地釘在地面上。

    老龍退了一大步,雙手高舉,霰彈槍連續發射,那刑室裡立刻煙霧瀰漫起來。

    「這傢伙怎麼會如此強悍?」居爺冷笑著。看了剛才那一幕,他甚至忘記了自己正在與方星通話,手裡拿著電話,幾分鐘內一個字都沒說。

    「居爺,你做你的,把沈先生送回來,這已經是我的最低容忍限度。」方星的口氣明顯地軟了下來。

    「既然方小姐低頭,那咱們就有的商量了。半小時後,我們撤離時就順道送他回家,請方小姐不必牽掛了。」他掛了電話,滿意地長舒了一口氣,「這樣做生意,才算有點意思,其實無論是什麼樣的高手,都得審時度勢,及時地調整自己的身價,才能跟江湖朋友好好合作,對不對沈先生?」

    假如他的計劃得逞,幾分鐘後,老龍的別墅將變成一片廢墟,而這個罪名十有八九會安在我或者方星頭上。

    「居爺,看……看那姓任的,天哪!他竟然還活著!還活著!」有人大聲驚叫著。

    當霰彈槍的煙霧散盡時,任我笑大步前行,緊跟著老龍進入了那間鋪著豪華波斯地毯的房間。子彈在他身上掏出了六七個大洞,只是卻沒有摧毀他的生命力,步步逼近老龍。就在他身後,幾名槍手已經跳出來,懷抱長槍,面面相覷。

    「以魔之名,以魔之名,以魔之名……」任我笑嘴裡反覆地用阿拉伯語呢喃著同樣的一句話,眼神直勾勾地向前瞪著,驟然揮動右手,指甲在吊燈下閃出一道詭異的藍色弧線。隨即,血花四濺中,老龍的一顆大好人頭便直飛起來。

    (第九部完,請看第十部《連環詭計》)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40
第一章 附體

  與任我笑交往的過程中,他一直都是說英語或者國語,從沒露出過任何阿拉伯地區的口音,但現在他的聲音已經變了,嘶啞而低沉,彷彿一頭被長期禁錮的野獸。

    「查資料,看是什麼意思?」居爺的聲音已經變了。

    電腦鍵盤被急速敲打的動靜噼裡啪啦地響起來,但接下來的幾分鐘裡,沒有人能回答他的問題,大家被任我笑的突變弄得措手不及,完全陷入了毫無準備的變數之中。

    「居爺,查到任我笑的資料,可是……可是沒有什麼有價值線索……」一個年輕人緊張地跳起來,指著面前的電腦屏幕。

    「念。」居爺只答了一個字,眼睛已經無法離開大屏幕。

    毫無疑問,老龍死了,就死在以為固若金湯的私家別墅裡。

    他囚禁了任我笑,想當然地認為已經把潛藏最深的隱患消除,並且準備好好地享受屠殺的樂趣。做為他那樣的大人物來說,極少遇到膽敢挑戰自己權威的對手,一旦遇到,便如同靈貓遇到了好鬥的老鼠,不肯輕易獵殺,要把這場好玩的遊戲儘量地繼續下去。

    現在,獵手死了,獵物卻控制了局面。

    我盯著畫面上的任我笑,腦海裡浮現出的卻是鬼墓下面藏寶庫裡那驚心動魄的一幕。當時,黎文政也曾做好了伏擊殺人獸的所有準備,結局呢?用「不堪一擊」四個字便能夠完全概括了。

    「一個光明的世界,我看到了一個……光明的世界……」任我笑搖搖晃晃地向前走。

    砰的一聲,有人開槍,但手槍子彈穿透他的身體後,絲毫沒有殺傷力,只不過在他胸口上多添了一個窟窿而已。

    「真是太奇怪了,他給什麼妖怪附體了嗎?」居爺喃喃自語,忽然大喝,「要你念,怎麼還不開始?」

    那年輕人囁嚅著:「任我笑,男,祖籍浙江杭州,在英國長大,精通四國語言,對亞洲、歐洲、非洲的黑道狀況非常瞭解,曾經參與過剿滅意大利紅色旅的絕密行動……」

    他估計的沒錯,這些資料只是檔案袋裡的無用文字,對解釋當前的詭異狀況並無幫助,看與不看無關緊要。

    居爺揮手:「不要念了,把其它監控鏡頭的畫面切換過來,看別墅裡的大環境有沒有變化。」他的想法跟我不謀而合,我們必須知道任我笑個人發生異變時,別墅裡是不是還會發生其它事,免得顧此失彼。

    做大事,必須得有大局觀。居爺能成為這群人的領袖,正是因為他能在關鍵時刻高瞻遠矚,掌控一切。

    大屏幕上的畫面連續切換著,我注意到一個小小的細節,主樓後的平房門此刻四敞大開,門口空無一人。這一點是完全不正常的,因為之前每次到那個地方去,主樓頂上的槍手都會如臨大敵,把出入此地的每一個人都精確地置於自己的狙擊槍瞄具十字絲下。

    「沈先生,你是港島最著名的醫生,明不明白任我笑怎麼會突然發瘋?」居爺的態度溫和了許多,微笑著向我請教。

    「多謝謬讚,但你應該知道,我是一名婦產科醫生,而此時發瘋的卻是一位男士。」我不動聲色地回絕了他。

    居爺一愕,隨即哈哈一笑:「沈先生,我們此刻可是在一條船上啊?如果不能同舟共濟,船沉了,對誰都沒有好處,不是嗎?」

    我緩緩地伸出右掌,遞到他面前,只是冷笑,並不開口。

    「什麼?」他的臉上充滿了疑惑,但我寧願相信那是裝出來的。

    「靈環。」我只吐出兩個字。

    方星費盡心力組織了這次行動,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取得靈環。無論居爺要耍什麼花樣,我都要看到靈環後再進行下一步動作。

    居爺翻翻眼睛,滑稽地聳了聳肩膀:「沈先生,我可以答應你的請求,但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否則——我不相信你也能跟任我笑一樣不懼槍彈。」

    江湖自有江湖的規矩,當居爺在利害關係面前選擇翻臉無情這條路時,我並沒有責怪他,因為我也身在江湖,「利字當頭、無義無情」正是現在這種狀況的真實寫照。

    「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幼稚,不過靈環是你先答應方星的,難道連這一點都忘了——」

    他仰面冷笑,然後倏的揮手,截斷我的話:「沈先生,我能活到今天,靠的就只有一條,你知道是什麼嗎?」不等我回答,他已經傲然接續下去,「永遠都不要相信別人,不相信兄弟朋友,不相信屬下和女人,不相信對你好的或者對你不好的。總之,只要面對的是一個人,就永遠不能放鬆警惕,除非對方已經是一個死人。小兄弟,看在我們一起演練的這場戲即將謝幕的份上,我很想好心一點奉勸你,這一人生信條對任何事情、任何地點、任何對手都適用。不過,你已經沒有機會了……」

    這場好戲之中,他是唯一的贏家,所以很有理由得意。

    「殺人滅口,越貨消失?」我能一直看透他心裡的如意算盤。

    港島是全球有名的國際中轉城市,他只要從此地消失,隨便去哪個洲的小國家、小城市裡隱居起來,相信一輩子都沒人能找得到。

    「對,二十四小時內,我們這群人就會來個『人間蒸發』,不給港島警方留一點追查線索。方老太太、老龍還有港島各大社團的大佬、大姐們都是一言九鼎、一呼萬應的大人物,我惹不起,但卻能躲得起。只要給我二十四小時,一切就如同向維多利亞灣裡投進一塊小石子一樣,馬上就『春夢了無痕』了——調動所有的監控鏡頭,好像不太對勁?」他陡然吼叫起來,向大屏幕靠近兩步,雙手在空中揮舞著,像一隻被激怒了的大猩猩。

    畫面上,別墅裡的燈光瞬間全部熄滅,應該是電力供應的總開關被切斷了。

    操控電腦的年輕人已經慌了,因為無論他怎樣滑動鼠標,大屏幕上始終是一片灰濛蒙的,看不到一點燈光。當畫面切換到別墅大門口的崗樓時,能夠看到保鏢們偷偷吸菸發出的點點火光,但卻沒有人不安地大聲喧嘩。

    「電力總開關在主樓一層右翼的第三個房間裡,鑰匙由專人保管,二十四小時不會空崗。按照慣例,六分鐘內電力就會恢復。」年輕人扭身看著大屏幕,畫面右上角的計時器顯示已經過了四分半鐘。

    「那只是慣例。」我不得不提醒他。

    其實像他這種年輕人只能做為別人的爪牙存在,因為他自身根本沒有思考能力,遇到任何事都僅僅是從表象上來考慮,不肯進一步去深度思考。

    任我笑異變、老龍被殺之後,相信那些闖入的槍手也不會倖免。接下來遭殃的,將是待在主樓裡的所有人,無論男女、無論醜俊,都將在任我笑爪下做鬼。切斷電力,只是他展開外圍狙殺的第一步,相信那些破壞站崗規定的槍手們也不過是平庸之輩,與眼前這年輕人相差無幾。

    「是是,我說的就是別墅裡應付突發事件的慣例,沈先生有什麼高見?」年輕人尷尬地面對我和居爺,無可奈何地攤開了雙掌。

    「那只是殺戮的序幕——把埋在別墅裡的炸彈分佈圖給我看看,快點!」現在已經顧不上靈環,最重要的已經變成阻止任我笑的行動。當然,此刻他不是眾人眼裡的國際警察臥底,而是一個被怪物攫走了靈魂的行尸走肉。

    「不行,這是我們的秘密。」年輕人挺起胸膛,一副忠心耿耿誓死效忠的樣子。

    居爺冷哼了一聲,一掌摑在他臉上:「拿來給沈先生,混蛋。」

    我說過,這年輕人的思維模式一團糟糕,腦袋裡彷彿塞滿了糨糊一般,打都打不醒。

    「我需要打個電話,可以嗎?」能夠跟我進行深度溝通的只有方星,我必須把別墅裡的情況告訴她。這樣對居爺說話不過是給他個面子罷了,不必他點頭,我早就拿出電話撥了方星的號碼。

    年輕人在鍵盤上敲了三下,屏幕上立刻出現了一張老龍別墅的立體構架圖。除了別墅圍牆內的所有建築外,地下部分和牆外五百米範圍都被清楚地勾勒出來,代表定時炸彈的紅色叉號竟然有六十處之多。

    「這一次,你真的是下足本錢了,最好先祈禱自己別賠本才好。港島黑道的水有多深,相信你早就有所體會,對吧?」我對居爺這種老謀深算之輩沒什麼好感,但現在我和方星已經入局,只有冷靜下來,把損失降到最低,才是上策。

    方星有些沮喪的聲音傳過來:「沈先生,你沒事吧?」

    一個好好的偷盜靈環的計劃演化到如此地步,換了任何人都會大有挫敗感。

    我微笑著回應她:「還好,居爺對我一直很客氣,只是目前來看,他的計劃裡也出了紕漏,弄得難以收場了。」

    居爺的涵養功夫不錯,聽到我的話,只是一聲苦笑,毫不分辯。

    「我正在趕過來——」方星的聲音裡滿含歉意。

    我皺了皺眉:「方小姐,你暫停一下,我有話要說。」

    聽筒裡傳來緊急剎車的聲音,尖銳刺耳之極。緊接著,方星壓低了聲音問:「怎麼?你有新想法?」

    我在決定打電話給她時已經想好了對策,那就是第一時間聯絡何東雷,請警方高手出馬。

    老龍死了,警方處理起這個案子來便再也不會感到掣肘,可以大刀闊斧地進行追查搜捕,最終揭示真相。而且,任我笑是國際刑警組織的人,不管是死是活,最終都會上報,由警方接手。綜合以上兩點,我才做出了這種選擇。

    「找何東雷說明實情,當前已經是『紙裡包不住火』的危險關頭了,顧不得誰是兵誰是賊,先把危險解除再說。」

    我的話令方星、居爺同時叫起來:「不妥,不行!」

    「警察一來,我們費了那麼大心思籌劃的行動就毀了知不知道?然後寶物都得充公,而老龍的爪牙會全球搜捕我們,最終處以極刑。沈南,你該摸摸自己有沒有發燒才對,我堅決反對這個決定。」居爺沉不住氣了,畢竟他能控制住我,卻找不到方星在哪裡,鞭長莫及。

    這些話應該也是方星想說的,只是不如居爺如此直接。

    「這是解除危機的唯一辦法,你肯定也明白。」我直視居爺,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

    「炸彈不也是同樣能消滅任我笑?沈南,別耍花樣動搖軍心了,當心我的耐性提前用盡。」居爺暴躁起來,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準備走到車廂外面去。

    大屏幕上依舊呈現出一片沉靜的灰色,別墅沉浸其間,彷彿已經進入了物我兩忘的昏睡。

    「沈先生,一旦警察介入,我們就無法控制形勢了——」方星低嘆。

    我打斷她的話:「其實,形勢早就失控了。任我笑發瘋殺了老龍,並且開始在別墅裡出沒殺人,這場殺戮會進行到最後一個人倒下才會停止。我懷疑,他會一直屠殺下去,離開別墅,進入市區……」

    那樣的話,梁舉就是大家的前車之鑑,誰都無法倖免。

    「要不,聽憑居爺放手去做呢?」方星開始妥協,卻把微弱的希望寄託於黑道人物身上。

    我長嘆一聲:「方小姐,你錯了一次,還要再錯一次嗎?」

    居爺這隊人馬是不值得信任的,包括他們的能力和道德在內,兩者都值得商榷。

    「沈南,三分鐘後引爆,一切按照我的計劃執行。」居爺開門出去,哐噹一聲回手關門。

    很明顯,引爆炸彈只能造成老龍的別墅化為廢墟,所有人葬身於火海,也包括那個神秘的地下孕婦和她肚子裡的孩子,那將是一場人間慘劇。當任我笑衝出主樓時,炸彈對他不會有太大威脅,因為我親眼見過貓科殺人獸的智慧程度,一定能從震天爆炸中生還,繼續它的殺戮行動。

    「要不,電話我來打?」我改變了主意,希望由自己跟何東雷談,詳細說明情況。

    方星提不出什麼建設性的意見,只能放棄自己的想法。

    我掛斷電話,準備重新撥何東雷的號碼時,留在車廂裡的人陡然拔槍,冷漠地對準我。

    「沈先生,別為難我們,不要給警方打電話好嗎?」一個看似木訥的槍手走向我,伸手取走了我的電話。對於這些人而言,居爺的話就是至高無上的命令,必須不折不扣地去執行。

    「很多人會死,明白嗎?只有警方介入,才會阻止任我笑引起的屠殺。」我能夠打倒他拿回電話,但那樣一來,只會讓雙方敵對情緒更加激烈,造成更多不必要的衝突。

    「我們只聽居爺說話。」槍手冷笑著。

    「那麼,我出去找居爺,可以嗎?」我努力克制自己,不想對這些小嘍囉們發火。

    「不,留在原地就好了,居爺要跟你談話,自然會進來。」槍手盡職盡責地執行著居爺交代的任務。

    我突然橫向錯步,引開他們的槍口,然後迅即近身錯步,連環踢飛三人,然後把飛在空中的電話接住。沒有人來得及開槍,跟我相比,他們的身手和反應速度還是太慢了。

    「我來打電話,大家都不要動,否則——」我把搶到的一柄手槍套在尾指上,輕鬆灑脫地轉了幾圈,然後丟在桌子上。

    我從來都沒想到過殺人,而一直奉行「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的行事準則,寬恕別人,絕不毫無理由就去做事。

    電話僅僅振鈴一次,何東雷的聲音便焦躁地響起來:「喂,哪位?」

    我做了一次長長的深呼吸,語氣平靜地回答:「是我,沈南。」

    「我在去老龍別墅的路上,有事快說。」他的聲音變得溫和了一點,畢竟我們曾經並肩戰鬥過。

    這次輪到我有些小小的意外了:「是不是那邊有人報警?」

    何東雷頓了一下,彷彿在考慮如何措辭,稍停才回答:「是,有人報警,但這事與你無關。這麼久不聯絡,到底有什麼事?」

    一談及公事,他的職業性戒心立刻提起來,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口吻。

    我只能含糊其辭地提醒他:「有朋友說老龍別墅裡藏著幾個來歷相當詭密的絕頂高手,你自己當心些。另外,我剛從伊拉克回來,曾見過你的一位姓黎的朋友,有時間咱們坐下來聊聊,可以嗎?」

    何東雷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隨手掛斷了電話。

    不管是誰報的案,只要警察插手此事我就放心了,總不至於讓事態無休止地惡化下去。

    「大家放鬆點,其實我們此刻都站在同一條船上。」我向幾個槍手笑了笑,準備走出車廂去找居爺。陡然之間,車廂的左側被什麼東西猛烈地撞擊了一下,一陣亂晃,桌面上的一台筆記本電腦跌到地上,上下蓋子立刻分離開來。

    「有敵人來了,大家警戒!」剛剛拿走我電話的槍手吼叫著。

    車廂門被人拉開,居爺一步一步倒退著走進來。

    「居爺,怎麼回事?」我向左側一閃,警惕地凝視著車廂外面的無邊黑暗。

    居爺沒有回答,而是慢慢轉身,身子搖晃著靠在一張桌子角上。他的胸口已經出現了一個碗口大的血洞,兩條折斷了的肋骨倒戳出來,白森森的骨茬刺痛了我的眼睛。

    「他……來了……」居爺灰白色的臉上露出一抹淒楚的苦笑。

    槍手們立刻變得鴉雀無聲,目瞪口呆地做著舉槍向外的姿勢,誰都沒有膽量接話。

    「任我笑、來了。」居爺又說,身子佝僂著沿桌角下滑,直至跌坐在地面上,下巴幾乎挨到了胸口。

    一名槍手暴跳起來,衝向門外,雙手舉著一支微型衝鋒槍,連聲怒吼著:「來吧來吧!哪裡來的孤魂野鬼,快滾出來受死——」他的背影剛剛沒入黑暗,清脆如爆豆般的槍聲便響起來。

    「衝出去?我們衝出去?」他的同伴躍躍欲試。

    不到三秒鐘,先前那槍手就倒摔回來,砸在大屏幕腳下的音箱上,無聲無息地縮成了一團,左頸上添了一個怵目驚心的大口子。

    我知道,任我笑異變後,沒有人能是他的對手。當居爺下令引爆炸彈時,他早就偷偷地出了別墅,一路追蹤下來。

    「沈先生……靈環和鎮守寶物,都交給……交給小北……他有辦法解決所有的問題……拜託你一定……要做到……」居爺向前撲倒,伸手抓住了我的腳踝,死死攥著。

    「交給小北?」我不由得苦笑。港島實在太小了,很多人之間都有密如蛛網的聯繫,方星在請居爺等人出手前,大概也根本料不到他們會與小北有關連。

    「拜託你,告訴小北……『第八顆星星』……拜託……」居爺的聲音漸漸微弱下去。

    「沈先生,我們該怎麼辦?」剩餘的三人雖然長槍在手,但已經失去了向外衝鋒的勇氣。

    「靜觀其變。」我只回答了四個字。

    居爺曾派那個名叫「小雷」的年輕人在外面值守,假如任我笑輕易地奔襲到車子近前,弄不好小雷也早就遭了毒手。

    「那麼,炸彈怎麼辦?還要不要引爆?」操縱電腦的年輕人指著大屏幕,手指神經質地顫抖著。

    我皺了皺眉:「當然要暫停下來,任我笑就在車子外面,再去引爆炸彈有什麼意義?對了,靈環在哪裡?」這才是最重要的。居爺一死,偷來的東西下落不明,而且我再三要求他拿出寶物,他卻總是用其它事扯開話題,到現在也沒真正出示靈環。

    年輕人無辜地攤開雙手:「我不知道,每個人的分工不同,我只管電腦監控設備。」

    另外兩人自報家門,主要任務是負責這輛車子的電力和無線電系統,都跟偷盜靈環沒有直接關係。我俯下身子,探視居爺的腕脈和頸脈,很可惜,他的身子已然漸漸僵硬了。

    「靈環不見了——在被偷離老龍的別墅後,不知道被藏在了哪裡?」我的心猛然一沉。

    在實施偷盜計劃之前,至少我們明確地知道靈環在老龍的掌控之中,雖然無法取得,但卻是有明確的目標。一旦任它流落江湖,再想找回來就極其困難了。一瞬間,我腦子裡轉過幾百個念頭,甚至包括再度聯絡何東雷,包圍車子方圓五公里進行地毯式搜索。

    「怎麼辦?」我的目光從三個人的臉上掃過,確定他們並沒有說謊。

    更嚴重的挫敗感一遍又一遍浮上來,早知如此,先一步向居爺動手就好了,畢竟對付一個人要比對付一隻被貓科殺人獸附體的怪物容易一些。

    「除了我們這些人,是不是還有其他人參與了偷盜行動?」我伸腳勾住了那剛剛死掉的槍手身子,讓他保持仰面向上的姿勢。

    「還有雷家兄弟,小雷已經被居爺派去執行警戒任務,唯一沒有露面的就是大雷。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年輕人的雙手顫抖得越來越厲害。

    「嗚嗷」一聲,門口掠進一道黑影,在不到一秒鐘的空當裡,揮掌獵殺三人,距我最近的那年輕人頸上鮮血狂噴,飛濺到我臉上。

    衝進來的是任我笑,他身上的衣服早就被鮮血染紅,有自己的,更多的則是別人的。

    噗通一聲,電腦前的年輕人仰面倒地,任我笑輕巧地旋身,在那張剛剛空出的椅子上落坐,兩隻血紅的眼珠子死死地盯著我。

    「你是誰?任一師、任我笑抑或是其他什麼人?」我期望與他對話,期望知道更多關於貓科殺人獸的事,才可能尋找到對方的弱點。

    任我笑突然狂笑起來:「我是誰?沈南,難道你不覺得這個問題很愚蠢嗎?」他的雙手按在那台可以操控炸彈的電腦鍵盤上,臉上流露出強烈的鄙夷表情。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40
第二章 靈環入手

  我搖搖頭,實話實說:「我並不覺得這問題愚蠢,你剛剛殺了老龍和很多人,港島是個法制社會,很快你將受到指控,然後鋃鐺入獄甚至被立刻判決死刑。」既然他是以人的思維方式、說話口吻與我交談,我當然也應該以禮相待。

    現在,他不是一味只懂得殺戮的怪物,反而恢復了人類的正常思維。當時被老龍的霰彈槍射中的地方,也被一件灰色的毛衣重新遮擋住,不再像大屏幕上看到的場景那樣恐怖。不過,我清楚地記得,那件毛衣本來應該是穿在小雷身上的。

    「死刑?哈,對於一個永遠不死的人來說,死刑還有意義嗎?」他掃視著車廂裡的監控設備,在鍵盤上敲打了兩下,大屏幕上開始回放當時別墅裡發生的殺戮事件。

    他的殺人手法快捷如電,無法防範,即便我有武器在手,也絕非其敵,索性放棄伺機偷襲他的念頭,專注地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

    「對,我殺了老龍,但這只是國際刑警組織既定計劃裡很微小的一步。他的身份已經被揭穿,而我,做為潛伏在他身邊的最高級別臥底人員,隨時都有處決他的特權。這不是兩個人之間的戰爭,而是政治鬥爭的大勢所趨,可以這樣說,老龍的身份決定了他的命運,無人能夠改變。」

    畫面上恰好放映到老龍人頭落地的那一節,配合著任我笑的解說,我似乎窺到了某些內幕。

    「我懷疑,你的體內暗藏著一種特殊的東西。」我不想過多地談及政治和命運,直接進入了圖窮匕見、短兵相接的程序。假如跟任我笑的火拚無可避免,不如就讓它這一刻就發生。

    居爺倒地時,身子下面壓著一支沒來得及抽出的霰彈槍,我只要伏地翻滾,瞬間就能拔槍在手,向任我笑發動攻擊。老龍臨死之前,曾給我做了一次很好的示範,就算槍彈無法令任我笑殞命,至少可以暫時阻止他的進擊。

    「你感覺到了?那種洶湧賁張的無窮力量?」他低頭看著自己的胸口,兩塊胸大肌都在毛衣下面誇張地隆起著。

    「當然,我還知道,那種力量本來並不屬於你,不是嗎?」我默默地連續做著深呼吸,等待突擊的機會出現。

    「沈南,我需要你的幫助——」任我笑抬起頭,揮袖擦拭著臉上的血跡,居然露出了和和氣氣的笑容。

    「請講。」我用同樣的笑容回應他,但內力已經貫注到腳尖和指尖,做好了最完美的攻擊準備。

    「我無法徹底地把那種力量納入自己的經絡之中,儘管在此之前,已經經過了幾百次嘗試。再這樣下去,我的精神就會崩潰,造成極度的精神錯亂了。知道嗎?我一直都有種幻覺,自己即將化身為一頭彪悍詭異的野獸,與全人類為敵,但之前我從老龍那裡得到的資料卻不是這樣說的。他說過,即將培育出地球上最強悍的無敵勇士,就在那地道里,就在那神秘的阿拉伯女人身上,但是……但是……」他的臉色正在發生急驟的變化,眉骨上方的肌肉被迅速扯緊,彷彿下一秒鐘就會掙裂開來一般。

    這是發動攻擊的最佳時機,但我突然產生了一絲猶豫:「老龍的資料、阿拉伯女人?殺了任我笑,也許這些秘密就永遠無人知曉了。」

    「什麼資料?資料在哪裡?」我不動聲色地追問。

    任我笑不理睬我的問題,雙手猛然抓住自己的頭髮,狠狠地撕扯著,團團亂轉。現在,他的肢體是完全正常的,並沒有大屏幕上顯示的那種指甲異變。

    「救我……我不想變成野獸,這不是我想要的那種……」他咻咻地喘著粗氣,雙手抓住桌沿,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我驀的有了主意:「任先生,我馬上帶你去見一位醫生朋友,他的西醫技術在港島首屈一指,而且自己開設著地下診所,不會引發媒體喧嘩,怎麼樣?」老龍別墅裡發生的血案勢必會震驚港島,媒體記者四處出擊,隨時都會攪起軒然大波。要想神不知鬼不覺地進行醫療研究,只有老杜那裡最合適。

    「是哪位醫生?老杜?」任我笑直起身子,痛苦地呻吟著。

    在老龍聘請我之前,他一定詳細研究過我的個人資料,所以此刻一猜即中。

    我點點頭,俯身抽出了居爺身子下面壓著的霰彈槍:「就是老杜,只有他才具備救你的資格和能力。不過,在去他的診所前,我必須得打昏你,免得節外生枝。」

    假如他在去往老杜診所的路上發生異變,後果如何,沒人能夠預料,也許我也得在他指爪下喪命,就像居爺和這群槍手一樣。

    任我笑不假思索地點頭:「快一點,動手吧!」

    他能這樣說,最起碼證明自身還是充滿理智的,思維也非常健全。

    我揮動槍柄,準確地砸在他的左側耳根下,力度拿捏得恰到好處,令他緩緩跌倒,無力地昏死過去。

    連環殺戮暫時告一段落,我也總算舒了口氣,撥通了老杜的號碼。

    這輛車子停在別墅附近,很容易引起警方注意,所以我得抓緊行動,早點離開是非之地。

    老杜來接電話時,聲音含混不清,似乎有了七分醉意:「是誰?是誰這麼沒規矩,半夜打電話過來?」

    我報了自己的名字,老杜「呀」的一聲怪叫:「說曹操曹操到,我正要找你商量事情呢,你在哪裡?能不能馬上趕過來?」

    「當然能,而且還有個禮物送給你。」我苦笑著,聽他的說法,大概又有意外發生了。

    「禮物不禮物沒什麼關係了,我得告訴你一個不知是大幸還是不幸的消息,你送來的那位小朋友腦電波圖和心電圖正在發生劇變,有可能會超出人體承受極限,導致突然的心力交瘁而死。沈南,不是我老杜存心推卸責任,你送來的是個差一步就死的活人,我還你一個救活了一大半的活人,大家各不相欠,好不好?」

    他的話印證了我的預感,果然是達措靈童又出事了。

    「我盡快趕來,但你得再準備急救措施,因為有一個陰魂附體的病人要跟我過去,需要你再度出手。」這種解釋並不能準確地說明任我笑目前的狀況,但卻很容易引起老杜的私人興趣。

    老杜醉醺醺地笑起來:「什麼?小沈,你真是神通廣大,先送一個快死的活佛給我,又來一個跟閻王爺打交道的怪物。好吧好吧,我再開兩瓶酒等你,見面聊——啊對了,你那位紅顏知己方星來不來?我覺得她跟你很配,俊男靚女,郎才女貌,希望將來有一天能喝你們的喜酒,行不行?」

    他真的醉了,明明談著正事,卻一下子扯到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題上去。

    掛掉電話後,我拖著任我笑出了車子,涼風一吹,後背不免颯颯生寒。

    老龍別墅的方向仍舊有警笛聲不時地響起,但我們腳下這段路屬於半私家路的性質,警車不會那麼快搜索過來。由此可見,居爺老謀深算,一開始就高瞻遠矚地把臨時指揮部架設在此地,這份未雨綢繆的本事是最值得年輕人努力學習的。

    側面草地上停著一輛灰色的雪佛蘭皮卡,車門半開,空無一人。

    我把任我笑放進皮卡後面的車廂,然後上車,拉出打火線,只碰觸了兩次,便發動了車子。從這裡去老杜的地盤,差不多需要四十分鐘時間,我只希望任我笑不會在中途醒過來,然後狂性大發,鬧出什麼亂子來。

    很久之前我就知道,警察絕對不是萬能的,何東雷之流也是血肉之軀,能夠做到的事亦相當有限。真的有事發生時,打報警電話不如首先謀求自救來得穩妥。

    我啟動車子,剛剛在草地上轉了半個彎,大燈照耀下,一個只穿著襯衫的年輕人出現在我視野裡。他背靠著一叢灌木,艱難地舉著鮮血淋漓的左手招呼我,喉結艱難地哽動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是小雷,他竟然還活著?」我吃了一驚,跳下車急步跨過去,才發現他的頸後、肋下都受了很重的傷,劃開了兩條半尺長、兩寸深的大口子,皮開肉綻,直達白骨。儘管如此,他也該暗自慶幸,因為他比所有的同伴都幸運,從任我笑發狂時的利爪下逃過了必死的一劫。

    「別動,我帶你去看醫生,挺住。」現場沒有任何急救設備,我只能抱起他,放進皮卡的後座。

    「謝……謝。」他齜牙咧嘴地艱難吐出了這兩個字,傷口的巨痛像一把強力的真空抽氣機,正在把他的求生能力一絲一絲榨乾。

    「四十分鐘後,你將得到全港島最好的救治。」我迅速上車,狠狠地踩下了油門,車子如脫韁野馬般駛上了西去的大街。

    一路上,我的電話連續響起過十幾次,都是方星打來的,但我無暇接電話,只是雙手緊握著方向盤,把油門直踩到底。

    我是醫生,大部分時間把人命看得比任何事都重要,無論這個人是何種身份。誠然,居爺的計劃中是要挾持我,然後把我當作「李代桃僵」的犧牲品,而小雷等人就是這個絕妙計劃的幫凶。從這種意義上講,我沒有一定要救他的理由,完全可以任由他自生自滅,只帶任我笑離開。

    「那樣,沈南還是沈南嗎?」我在猛打方向盤轉過第二個十字路口時,不覺自嘲地一笑。

    長期以來,司徒開身為我的朋友,一直以各種理由借走、拿走、騙走某些價值頗高的古玩,然後假裝記憶力不好,一切賬目記不清楚,最後不了了之。我從沒怪過他,在朋友交往這件事上,只要不是原則性的問題,我都可以讓步,然後大家哈哈一笑,其樂融融。

    上個春節,關伯的朋友曾寫了「寧叫天下人負我、不叫我負天下人」的橫幅送給我,古人的這兩句話其實就是我一生做人的真實寫照。

    車子進了老杜的院子,大車間的門開著,老杜帶著幾個赤膊的年輕人站在車間門口迎接我。

    「傷者有兩個,一個需要緊急的外傷救治,另一個得費點功夫,是腦子出了問題。」我一直把車子開進車間,向漫不經心地跟進來的老杜介紹情況。

    他向車廂裡瞄了一眼,冷冷一笑:「這傢伙好像是老龍的人,對吧?」

    任我笑被揭穿身份前,是港島黑白兩道上不大不小的人物,老杜當然認識他。

    我跳下車,長出了一口悶氣,然後開門,親自把小雷抱下來,交給老杜身邊的年輕人:「外傷,主要是看他的傷口有沒有中毒病變的跡象。還有,全方位檢測腦電波和心電圖,假如誤差過大的話,隨時告訴我。」

    小心行得萬年船,這是每一位醫生應該遵循的第一守則。現在我並不清楚任我笑的殺人指甲上帶不帶毒,只是遵循慣例,做最穩妥的安排。

    年輕人立刻帶小雷離開,老杜已經抓住任我笑的左腕,平心靜氣地把脈。

    「他沒事,一切正常。」半分鐘後,老杜臉上的醉態重新浮現出來。

    我笑了笑,向任我笑的太陽穴指了指:「他的這裡出了問題,而且是非常重要的問題。」假如老杜能看到當時任我笑瞬間擊殺老龍時的錄影片段,保準他就不會這麼鎮定了。

    老杜聳聳肩,不以為然地冷笑著:「腦子出了問題,最好帶他去專門的腦科做射線透視。小沈,你是不是閒得發慌了故意來玩我?他怎麼看都不像是陰魂附體的怪物,只不過是暫時暈過去罷了。這樣,你們幾個帶他去射線室,做腦部深度掃瞄,看看腦細胞性質和結構有沒有特殊變化。」

    他身邊的年輕人圍上來,七手八腳地把任我笑抬走了。

    「達措靈童出了什麼事?」我立刻開始了談話的正題。

    跟方星離開港島前,我把達措完全交給了老杜,希望他的冷凍療法能幫助達措過關。鬼墓之行,得到最多的是無能為力的遺憾和越來越多的巨大問號,弄得我和方星心煩意亂,無法定下心來研究達措靈童的問題。

    「很奇怪,他的腦電波活動越來越劇烈,有一次甚至超過了記錄儀探針運行的極限。小沈,你應該知道,那種情況只有在極度亢奮的精神病人身上才會出現的,對不對?我只能判斷,他的思想活動非常頻繁,意志力更是異常專注,彷彿要突破某種精神障壁一樣——」

    我不得不打斷他,臨時插了一句:「如此一來,他腦部的腫瘤豈不隨時都有炸裂的危險?」

    那是達措的致命死穴,腫瘤一破,毒液四散,剩下的就只有或早或晚的死亡降臨了。

    「原則上是這樣,小沈,我的意思是說,普通人往往會是這樣,高速的腦部運轉引發腫瘤炸裂離世。不過,這一次我們面對的是活佛轉世的藏教靈童,情況當然就有所不同。經過四十多次腦部掃瞄後,我發現那個腫瘤消失了。」老杜自嘲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順便加了一句,「這一點,你能猜到嗎?」

    我沒猜到這個結果,畢竟按照醫學常識來說,人腦的結構異常複雜,不可能像身體的其它部位一樣可以自動化解淤積下來的毒素。

    「我曾試著繼續調低冷凍溫度,希望以此來降低達措腦部活動的頻率,但卻完全失敗了。所以,我希望你親自去看看他,然後體驗一下轉世靈童的無邊法力。小沈,我現在開始相信藏教活佛的神力了,在他們那裡,一切皆有可能。」老杜的醉意漸漸消失,眉心皺得緊緊的。做為一名醫學界的天才高手,當他發現自己對某個病例一無所知、束手無策的時候,會是人生的一大挫敗,無法釋懷。

    我牽掛著達措,但更希望方星能跟我一起面對他,一起解開轉世靈童的秘密。可惜,現在正是凌晨時分,我不能打電話過去攪擾她的好夢。

    「喝一杯?」老杜遞過來一隻杯子,晶瑩的冰塊安靜地飄浮在殷紅的酒液裡。

    「老杜,說老實話吧,對那個轉世靈童,你到底有什麼看法?」我能看穿他的心思,只有在遲疑不決時他才會顧左右而言其它,胡亂轉變話題。

    「實話?真的要聽實話?」老杜仰面一笑,臉色一沉,「小沈,你不是外行,也不是庸手。咱們兩個應該都很清楚,那小傢伙要麼是個傻瓜、要麼是個天才,只要從冰凍狀態裡解放出來,隨便測試他幾個問題,就很清楚了。」

    「他是個天才。」我立刻下了結語,不讓老杜隨意發揮下去。

    達措出現時,揮手之間破壞了方星安置在小樓裡的全部監聽設備,表現出了極其高明的超能力,這一點毋庸置疑。

    「我也希望如此。」老杜怫然不悅。

    我察覺到了自己的語氣太過直接,馬上微笑著向他道歉:「老杜,對不起,我的意思是,他腦子裡藏著很多秘密,正在一步一步隨著身體的發育而復甦過來。我相信,那就是活佛前世的記憶,借由另外一個人的乾淨身體和純潔思想慢慢釋放。而這一切,是任何科學儀器都無法分析判斷的。」

    人類醫學發展到今天,連小小的身體內分泌系統都研究不透。不自知,焉能知人?

    老杜搖搖頭:「小沈,你說的話,我不敢苟同。」

    大門外面,陡然傳來急促的剎車聲。老杜的手下還沒來得及開門,一個女孩子已經輕飄飄地躍過大門,灑脫如仙女凌波一般。

    「是你的方小姐,天下第一女飛賊。」老杜搖頭竊笑。他惹不起方老太太,所以也只能在背後偷偷說點什麼,不敢當著方星的面沒輕沒重地開玩笑。

    方星的來勢極快,腳尖在院子中間一點,再次飛躍,已經以飛燕穿簾之勢進了大車間,落在我和老杜面前。

    「你沒事吧?」她的眉緊蹙著,上下打量著我,確信我的身體完好無損後,才無聲地籲出一口氣,把心放下。

    當著老杜的面,我們無法交流偷盜靈環的細節,只是默默地對望,暫且用眼神交流。

    「小沈,靈童已經被轉移到深寒無菌室,你知道那地方的。接下來,請兩位隨意,把這裡當自己家就好了,我先失陪。」老杜知趣地提著酒瓶走向車間深處,把空間留給我們兩個。

    方星的臉上滿是細密的汗珠,嘴唇也被咬得滲出血絲來,顯然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的焦灼煎熬。

    「計劃失敗的責任完全在我,幸好你沒受傷,否則我非自責得撞牆不可。」她跨近一步,想要牽我的手,卻又強自忍住。

    四周突然一片寂靜,時間馬上就要進入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段光景了。

    我把今晚的行動仔細回顧了一遍,很多細節都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特別是任我笑殺死老龍的那一節,若非親眼目睹,任何人都難以相信。沒有人需要道歉,只要我們還能完好無損地站在這裡,就是最大的勝利。

    「在想什麼?」方星一聲喟嘆,目光從我臉上移開。

    「你留下的另一路伏兵呢?」我不想繞圈子,當方老太太和鬼見愁同時出現時,已經很明白地表示,鬼見愁和他的部下將是這場戰鬥裡空降下來的最強援手。

    「你知道?」方星笑了。

    「我當然知道,你不會把賭注全部押在居爺身上,換成我,也一樣。現在,靈環是不是已經落在鬼見愁手裡?」我隱約猜到了結局,但還是不太明白對方是從哪個環節下手的。

    方星驀的揚手,碧血靈環赫然出現在她腕子上:「靈環在這裡,他還有更重要的事,來不及過來。」

    從在「青龍白虎龜蛇大陣」裡發現靈環開始,我心裡一直惦記著它,沒有一刻放得下。即使在沙漠鬼墓下那麼危急的環境裡,仍然時時記起來。現在,它終於到手了。

    「可惜那照片不在身邊,可以仔細地比對一下——」從方星手裡接過靈環之後,我由衷地感慨著。父母留給我的,不僅僅是一張靈環的照片,更是一個無跡可循的不解之謎。

    「不嫌我冒昧多事的話,那照片已經在這裡了。」她變魔術一樣地打了個響指,照片隨即出現。

    我苦笑著點頭:「謝謝。」

    方星對小樓裡的一切都非常熟悉,要找什麼東西的話,比關伯還清楚。有這樣一個女孩子跟在身邊,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

    靈環實物與照片上的一模一樣,只是觸手之時的陰冷感覺讓人不寒而慄。當我凝視著靈環中心那些若有若無、牽牽連連的血絲時,彷彿能從其中讀出一些淒惶悲涼的往事來。

    「關於這只環,一定有個相當複雜久遠的傳奇故事。可惜,留下靈環和照片的人,都已經不在了。沈先生,或許從靈童身上,還能蒐集到某些線索,對嗎?」方星小心翼翼地提醒著我。

    我當然知道,靈童是揭秘的一大關鍵,但方星與靈童之間會有某種奇異的關聯嗎?

    「現在,我們去看靈童,怎麼樣?」我說的,其實正是方星想做的。

    她微微一笑:「固所願也,未敢請爾!」

    到現在為止,我始終覺得,方星心裡藏著一個不願對我坦呈的巨大秘密。她對靈環的追索和對靈童的關注,絕不僅限於「好奇」這一驅動力,而是有著無法忽略的切身利益。從這一方面看,我們恰恰是同病相憐的一對。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41
第三章 生死之間

  深寒無菌室在地下二層,屬於老杜私人規定的「禁地」,只有他看得上的醫道高手才能進入。

    我剛剛帶著方星走向地下入口,東北方向猛的傳來一連串驚天動地的爆炸聲,連我們腳下的地面都被撼動了。

    「是老龍的別墅?」方星一驚。

    我的第一反應是:「希望何東雷沒事!」

    他是國際刑警組織追查「保龍計劃」的得力幹將,一旦在別墅爆炸中喪生,所有的調查工作將會被擱淺乃至無疾而終。當我親歷伊拉克鬼墓下的種種件件後,已經能夠體會到紅龍為了捲土重來所做的海量工作。由此推測,所謂的「保龍計劃」也不會是簡簡單單的一件事。

    「居爺等人全都死了,誰還有能力啟動爆炸裝置——」我只說了半句,陡然醒悟,一把抓住方星的手,「在你調動居爺等人的背後,一定還有更深層的主使者,對不對?」

    方星「啊」了一聲,臉色一變。

    我早有這種預感,憑居爺的江湖地位,絕對不敢跟方老太太公然叫板。

    爆炸聲響過五分鐘之後,遠遠近近的消防車警笛聲連成一片,全部奔向別墅方向。

    我和方星的手始終緊握著,不約而同地相識苦笑:「幸好早一步行動拿到了靈環,否則,一切計劃就都成泡影了。」

    「老龍在港島的勢力日見坐大,其實黑白兩道上很多人都想除掉他,這一次先是任我笑取他人頭,接著老巢被摧毀,肯定能遂了不少人的心意。不過,我在擔心地下暗道里那個孕婦,是不是也在這次爆炸中玉石俱焚了?」一邊走下通向二層的階梯,我一邊把自己的擔憂說了出來。

    如果沒有唐槍、無情的失蹤事件耽誤了這麼久的時間,也許我和方星能儘量打探到那神秘孕婦的情況。別墅一毀,這件事也就變成無頭公案了。

    「時間不等人啊。」方星似有意似無意地輕嘆著。

    連續經過四層轉折,我們到達了一條橫向通道,左轉第二個小門,就是深寒無菌室的入口。

    「現在開始,我們的一切行動都會暴露在監視屏上。」我善意地提醒方星,免得她的某些擅自行動,會無意中觸犯了老杜的禁忌。

    通過了兩扇帶有雙層密碼鎖的金屬門後,我們面對的是一扇巨大的不鏽鋼冷庫門。按照慣例,進入冷庫必須要換上高度保暖的特種服裝,但我和方星都是內功根基深厚的高手,這一步驟自然可以免除。

    「我……突然有些緊張,不好意思。」方星在冷庫門前止步,雙手交疊在丹田上,緩緩地呼吸吐納著。

    我向門口左上角的監控鏡頭瞟了一眼,這種被人全方位監控的感覺並不好受,只是到了老杜的地盤,一切就得按他的規矩辦事。

    「他會不會死?」方星壓低了嗓音問。

    「隨時都會,但隨時都有發生奇蹟的可能。記得嗎?他是轉世靈童,身體屬於一個正常少年,但思想和智慧卻是移植自另一個得道高僧的。當身體和思想不能完全統一行動時,生與死便成了無法決定的命題。」這是最模棱兩可的回答,但也是針對「活佛轉生」這一藏教最神秘的靈異現象的公正解釋。

    縱觀藏教「活佛轉生」的正史和野史記載便能清楚地看到,每一世活佛的智慧傳遞都是一個相當複雜的過程。當接受轉生的個體沒有足夠堅強的體魄和心智時,一旦被強加上另一個人的思想,至少也要重病一場,甚至有送命之厄,把剛剛接受的活佛智慧一起浪費掉。

    達措靈童的情況相當糟糕,雖然在神醫老杜的照顧下病情得到控制,但卻發生了更危險的狀況,已經超出了醫學理論的範疇。所以,我對他的前景並不樂觀。

    「但是,他不能死,至少現在還不能死。」方星長吸了一口氣,搶在我前面,拉開了冷庫門。一股寒浸浸的白霧迎面撲來,目光所及,到處都是白花花的凝霜,我們已經身處一個冰霜籠罩的世界裡。

    正前方的一個透明觀察箱裡,躺著赤裸上身的達措。他的全身貼滿了檢測探頭,各種各樣花花綠綠的連線多達四五十根,而這所有的連線蒐集到的體表信息彙集到觀察箱頂部的一個二十寸液晶屏上,直觀地表達出他的真實身體狀況。

    「體溫攝氏四十二度?」方星不是醫生,但也敏銳地注意到了液晶屏上的數據。

    老杜早就說過,達措的體溫一直在升高,這個數據已經抵達了正常人發高燒的極限。如果得不到及時降溫的話,很容易把腦子燒壞。

    「別擔心,老杜已經做了最高明的安排,不會任由達措陷入危險狀態的。」我相信老杜已經採取了能夠想到的一切降溫手段,無計可施之後,才會向我電話求援的。此時達措已經不是簡單的「發燒」,而是一種非常怪異的身體異變現象,才引起了體溫的急驟上升。

    方星撳下按鈕,觀察箱的蓋子無聲地滑到一邊,幾片霜花順勢飄落在達措臉上,與他眉上的凝霜連成一片。

    「這種狀態下,他還能存活多久?」方星取出一張手帕,細心地拂去達措臉上的霜花,黯然長嘆著問。

    我無法回答,伸手搭住達措的腕脈。他的皮膚很冷,但血脈穿行速度極快,脈息跳動的頻率至少在每分鐘百次以上。

    「一秒鐘或者一萬年,都有可能。」達措忽然睜開了眼睛,眉睫一振,凝霜四散。他的目光深沉而悒鬱,已經不能算是一個十幾歲少年的眼神了,而是經歷了塵世憂苦驚懼、悲歡聚散後積澱而來的一種睿智。

    「你醒了?」我放開手,禮貌地雙掌合什,向他致敬。

    「我一直醒著,等你們到來。其他人聽不懂我說的話,也與我無關,所以我寧願假寐。現在,或許是我們該談談正事的時候了。」他緩緩起身,盤坐在觀察箱裡。

    方星起初有一點點錯愕,但很快便清醒過來:「靈童,要不要幫你拿件衣服進來?」

    無菌室裡的溫度控制在攝氏零下四十到七十度之間,假如他還是小孩子的體質,很容易就被凍傷了。

    達措冷傲地搖頭:「不必,昔日我在大雪山頂讀經,溫度比現在更低,也沒有什麼妨礙。冷和熱,只是身體的感受,絕不會傷害到人的心靈。」

    在我感覺中,達措已經徹底蛻變了,無論是外表還是內心,乃至說話、動作、眼神都轉變成了另外一個成年人,只不過身體仍舊侷限於少年的單薄體型,無法瞬間長大。

    「沈南,其實我們不必管什麼活佛、轉生、靈童的錯雜往事了,那樣只會攪亂思路。我,達措,就是一切思想的擁有者,無論它們來自前生記憶還是後世添加的,現在都在我腦子裡融會貫通成一體。所以,我瞭解很多稀奇古怪的事,譬如你——」他指向方星,右手結成「醍醐灌頂印」。

    「我?」方星苦笑一聲,有些緊張地望了我一眼。

    「一張棋盤只有三百六十一個落子點,僅僅能容納三百六十一個棋子,但你偏偏是第三百六十二個。這個世界,本來沒有你的位置,是某個人別有用心地將你添加了進來,成為既是入局者又是旁觀者、見證者的尷尬身份。當這個世界的一切重新風平浪靜時,你去哪裡容身呢?那個人只有帶你入局的能力,卻無法結束這一切,只會把事情攪得一團糟。他的做法,無異於站在地球上、卻企圖揪著自己的頭髮拉自己離開地面一樣,怎麼可能呢?」

    達措的話讓方星的臉色又一次劇變,只是不斷地沉思點頭。

    「那個人是誰?他為什麼要這麼做?」等達措的話告一段落,她立刻接口詢問。

    「一個找到了自己心愛玩具的大孩子罷了,你們沒必要知道,也許到了最後,他能找到積木城堡上遺失的那一塊,把城堡恢復原來的樣子。記住,你只有現在,沒有過去,不屬於任何時間通道里的一份子。這一點,方老太太應該非常清楚,所以才會像珍惜一個玻璃人一樣看護你。」達措望著方星的目光裡飽含著濃得化不開的憐憫,彷彿高高在上的佛祖面對匍匐在自己腳下乞憐的凡夫俗子。

    關伯透露過一點方星的來歷,與達措的話相印證後,我越發覺得方星的存在是一個無解之謎。

    方星陡然振臂長嘯,尖銳的呼哨聲在房間裡縈迴激盪著,令四角的霜花簌簌撒落下來。

    「你怎麼能證明自己說的那些話是真的?我就是我,一個血肉、骨骼、筋絡凝結成的真真正正的地球人,可以毫不畏懼地接受任何試驗辨析,以證明我跟所有的地球人一模一樣,就連我母親也——」

    她的情緒幾近失控,兩行熱淚奪眶而出。

    「真理亙古長存,就放在我們心裡,何須證明?」達措垂下了高傲的頭,屈指默數,悵惘地搖搖頭,「其實,你們是永遠都看不到真相的,承認與不承認,相信與不相信,並沒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別。引申來講,我要不要從大雪山去伊拉克鬼墓、要不要輾轉傳遞隔世的信息到港島來,都是毫無意義的。要知道,這一刻,每個人都是積木城堡上的一小塊,無法左右大廈將傾的頹敗結局。沈南,外面有很好的星光,我們去屋頂說話,好不好?」

    他向我伸出手,我稍稍遲疑,但手掌已經被一股看不見的陰柔力量攫住,身體緩緩上升。

    「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達措憂傷地笑著,左手上翻舉過頭頂,在半空中捲起一道耀眼的電光,像一柄巨靈之斧,將無菌室的不鏽鋼房頂劈開。從地下二層升至一層時,三個年輕人正圍著一張圓桌打牌,眼睜睜地看著我們兩人繼續飛昇,驚駭得嘴角叼著的香菸落在膝蓋上兀自不知。

    達措以同樣的手法連續打碎三層屋頂,輕飄飄地落在星空之下。

    東方,啟明星已經亮了,距離朝霞出現、朝陽初升大概只有十幾分鐘時間。

    「沈南,看那星星,玩積木的巨人總是需要有燈盞照明的,就是那一顆。記住,每當它亮起來,就是巨人尋找遺失的那塊積木的時候。我一定要告訴你,一定要告訴你關於……」達措的聲音在最關鍵的地方停住了,他的兩頰瞬間漲得通紅,唇、鼻翼、眼珠、額頭也緊跟著變成血紅色。

    我以最快的反應速度搭住他的左右腕脈,脈搏跳動如同萬馬奔騰一樣激越,完全超出了中醫典籍上的判定標準。

    「你怎麼樣?」我揮掌按住他的頸後大錐穴,期望以內力幫他平復心潮。

    「我……我看到了結局,審判日一定會到來,撒旦將用鮮血和骷髏裝點自己的寶座,但這……是無法更改的定居,從地球開始形成時就注定了的。審判日……審判日到來,紅龍的死不是真正的死亡,而是另一個毀滅時代的開始,他會將自己的仇敵綁在恥辱柱上,一刀一刀割下去,飼養撒旦肩上的以彌亞之鷹……」

    老杜氣急敗壞地出現在房前的空地上,手裡仍舊拎著一隻酒瓶,正要準備開罵,卻被我的手勢制止。

    達措的話裡藏著諸多難解的疑點,但現在不是追問的時候,而應該努力保全他的性命。

    「別說話,我們先到下面去,老杜會讓你變得好受些。」我搭住達措的右臂,準備從屋頂跳下去。

    「不不,沈南,我必須對著那顆星,才能記起過去。長久以來,我的心靈都埋藏在黑暗中的沙礫之下,找不到存在於這個時空的意義。突然之間,我釋然頓悟,如同飛蛾撲火前的昇華一樣,真正的智慧是需要瞬間的熱量噴湧來催發的。你、我、聖女在時空的某個交叉點上聯手,阻止審判日的抵達,或者是將時間與空間的軸分裂開來,讓審判日永遠都不能降臨於地球上……」

    哇的一聲,達措噴出了一大口鮮血,迎風展開了一道絢爛的血幕。

    「喂,沈南,弄他下來,只怕要壞事了!」老杜不滿地低叫著。

    「你聽見了嗎?」達措也在叫,不過聲音卻壓得極低,並且小心翼翼的。

    「喵——」一聲淒厲得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的貓叫傳來,就在左前方高聳的院牆上驀的出現了一隻躬著背的黑貓,緞子般光滑的毛色在晨風裡閃著耀眼的光澤,兩隻淺黃色的眼珠正死死地盯著我和達措。

    我向老杜使了個眼色,微微點了點頭。他霍的回手,從身邊的年輕人腰間抽出一柄短槍,毫不遲疑地向那隻黑貓連續發射。

    「殺了那畜牲,快!」他大叫著。不過前三顆子彈已經毫無偏差地射中了貓頭,子彈的衝擊力令黑貓翻身後躍,在半空中劃了一道完美的拋物線,然後沉甸甸地墜落下去。

    「當黑貓連續出現,這個世界的禍端就要開啟了。」達措倦怠地低語著,身子完全癱在我的手臂上。

    我抱著他落地,然後交給老杜身邊的人,謹慎地吩咐:「打強心針,然後注射少量鎮靜劑,給予足量的高濃度純氧,每隔三分鐘測試一遍脈搏。」達措的狀況無法用醫學理論解釋,我也只能瞎子摸像一般試探著診治,希望他能再挺過一關。

    老杜得意地吹了吹槍管,炫耀地笑著:「我的槍法不錯吧?拿手術刀的手握槍,照樣打得響、吃得開,對不對?」

    「撿到黑貓的屍體再說吧。」我並不樂觀。

    黑貓的出現為這個朝陽初升的金色早晨蒙上了一層詭異的陰影,我希望達措能頑強地活下來,把一切秘密和盤托出,但這也僅僅是「希望」而已。

    達措剛被送走,方星已經從地下二層裡匆匆跑上來,滿臉都是失落。

    「我好像錯過了什麼?」她望著正飛奔出大門口的幾個年輕人,自嘲地一笑,表情極不自然。

    老杜哼了一聲,轉身離去。從昨晚到現在,他一直都在刻意為我和方星保留下單獨接觸的空間,這份細心,倒是以前從未有過的。

    「沒什麼,只是意外地出現了一隻黑貓。現在,達措去休息了,相信他會沒事。你呢?」我關切地要去拉她的手,但被她巧妙地滑步避開,兩人之間似乎又有了一種難言的隔膜。

    達措說了那麼多怪話,此刻我們最需要的是坐下來慢慢消化分析,找出其中有價值的資料來。只是方星陰晴不定的態度,讓我感到有些茫然。

    「我是不屬於這世界的——這句話,你認為是什麼意思?」她痛苦地甩了甩頭髮,聲音突然變得暗啞,不等我回答,又澀聲接下去,「像達措靈童一樣,我也有些非常古怪的記憶,姑且可以稱之為『前生記憶』吧。在那些碎片一樣的記憶中,我是一個矗立在冰湖邊的女人,澄碧的湖水映著我的倒影,我有高挽的烏黑髮髻和寒星一樣的眼神,並且胸前垂掛著一柄金色的短劍。我知道,在那個世界裡,自己是一名鬥士,金劍就是我的武器。冰湖如鏡,經常帶給我一些古怪的畫面,比如上一次在你家水盆中看到的『清水如鏡、七手結印』便是我之前看到過的。」

    我聽憑她慢慢述說下去,能夠見到「七手結印」這一奇觀的人一定會與藏教佛法有緣,現在大概可以確信她於達措有關了。

    「我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帶著使命到這裡來的——」她張開雙臂向著東方,像是要擁抱噴薄而出的朝陽。

    毫無疑問,每個人降臨塵世,或多或少都會有自己的使命。唯一的不同,是這使命的大或小、高或低、實和虛而已。

    「誅滅撒旦,永遠消彌審判日給人類帶來的威脅,就是我的使命。」她的鼻尖上已經滲出了細密的汗珠。能夠講出內心深藏的秘密,的確需要不小的勇氣,而且這秘密又是如此古怪,如同小說家們天馬行空編造出來的夢話。

    「撒旦在哪裡?你能夠確定地告訴我嗎?」對於很多現代人來說,「撒旦」一次出現頻率最多的地方應該是在《聖經》裡。

    「在未來的某個時空交叉點上,但具體是何時何地,誰都說不清楚。」方星臉上慢慢浮出了迷茫的苦笑。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們不必如普通人那樣為吃穿住行、財富增減而憂心忡忡,卻不得不面對一些關乎人類生死的巨大難題。

    「原來,有了靈環,仍舊不能將所有的問題勢如破竹般解開?唉,我的記憶中,好像一旦戴上它,就會得到某種神奇的力量。看來,哲人說過的話永遠都是真理——『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方星勉強自嘲,其實士氣已經頹喪到極點。

    上午八點鐘的時候,老杜的廚子送來兩碟味道純正的海鮮意大利麵。

    方星頗有感觸:「其實像老杜這樣活著也不錯,無法無天、無牽無掛、無拘無束。古代的大小隱士過的,大概也就是這種日子了。」

    從鬼墓回來,我發覺她一直都很消沉,嘆氣的次數要多過微笑次數的十幾倍,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老杜呢?」我問那像屠夫勝過像廚子的年輕人。

    「還在睡,沒有特殊情況的話,下午一點鐘才會正式起床。」年輕人畢恭畢敬地回答,然後提著托盤退下。

    我望著他的背影,心裡漸漸起了警覺。老杜嗜睡、酗酒早成了習慣,但卻很少因此而耽誤了正事,無論是醉是醒,都會先把該做的事提前安排得妥妥噹噹。再者,我每次來這裡,他都會全天候陪同,而不是把我一個人晾在一邊。

    起初,我以為他是故意要留空間給我和方星,現在這個答案已經被推翻了。

    「一會兒去看看達措和任我笑?」方星神色懨懨地拿起刀叉,並無太大食慾。

    「先吃麵,就算公職人員上班也要遵循朝九晚五吧?」我隨口開了句玩笑。達措帶著我衝破屋頂時表現出來的神秘力量讓外面的人瞠目結舌,大概那群人對「轉世靈童」的事只當一個笑話來傳,並不深信。

    「你覺得,達措會不會有事?」方星的話題繞來繞去,不離達措這個主題,因為他曾明確地指出了方星的來歷。

    現代人對自己的出身來歷非常重視,假如身為一個無父無母、無名無姓的孤兒,是非常讓人自卑的一件事,但方星的情況卻又與「孤兒」完全不同,屬於無法解釋的一種情況。在我看來,唯一能解開這個謎題的只有方老太太,因為當時雨夜閃電之中出現的那個人只跟她交談過,然後留下了來歷不明的嬰兒。

    過了這麼多年,難道方老太太一直沒把這件事告訴方星嗎?我知道,方老太太的個性與關伯不同,矜持而威嚴,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既定原則。否則,當年也不可能做那群彪悍勇猛的年輕人的大姐。

    「你有心事?」方星推開盤子。

    「你又何嘗不是?」我一早便沒有食慾了,因為意大利番茄醬的顏色與整晚看過的鮮血顏色差不多。

    方星彈指一笑,但臉上仍然被陰雲覆蓋著:「你不覺得,死亡事件就像一套正在倒伏的多米諾骨牌一樣嗎?關鍵人物一個接一個地死掉,所有的線索也逐一掐斷。在所有血案的背後,一定有只神秘大手在籠罩著這一切。以前,我以為操控一切的是老龍,現在,連他也莫名其妙地被殺了。」

    的確,司徒開意外身亡時,我也曾以為老龍正是邪惡力量的核心,是他一手導演了那場車禍。

    這是陽光燦爛的一天,但我們的心情卻輕快不起來,始終沉甸甸的。

    大門外忽然傳來急驟的剎車聲,緊接著有人按響了門鈴。

    一個負責警戒的年輕人飛跑向老杜的臥室,表情十分驚慌。

    我跟方星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起身,放下了餐廳的百頁窗,免得被這突如其來的不速之客看到。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41
第四章 保龍計劃始末

  大門搖晃起來,鎖門的鐵鏈啪的一聲斷掉,右面那扇門呼啦一聲被人推開,一個表情嚴肅冷漠的年輕人出現在門口。他大踏步向院子裡走進來,手裡握著一柄黑沉沉的戰術直刀,筆直向前,對迎上來的五個氣勢洶洶的年輕人毫不在意。

    「竟然是何東雷?」方星始料未及,立刻皺起了眉頭。

    能夠斬斷鐵鏈的刀具,一定是美軍特種部隊裡的上等品。我只希望老杜的手下別輕舉妄動,免得自討苦吃。

    「我要見老杜。」何東雷冷笑著,根本沒把打手們放在眼裡。

    「杜爺在睡覺,請稍等。」年輕人的態度已經算是最客氣的了。

    「睡覺?我進去見他,讓開。」何東雷雙臂一振,擋在前面的五個人便尖叫著仰面跌倒,不停地在地上打滾,殺豬一樣慘叫著。

    更多的人從各個角落裡湧出來,長短槍械暫時藏在腋下,只等老杜的號令下來,便會拔槍射擊。

    「我是警察,阻礙警察執行公務,就是這個下場。」何東雷亮出了自己的警徽。不過,能夠在老杜這邊留下的都是黑道上的精英分子,警察、警徽對他們並沒有太多威懾力。

    老杜急匆匆地跑了出來,只披著睡衣,赤腳趿拉著拖鞋。

    「老杜?」何東雷冷傲地點點頭,推開擋路的人,大步走向老杜。

    「我就是,什麼事?」老杜有些惱火,揮手示意,把倒地的人抬下去。

    「方便單獨談嗎?」何東雷很沉得住氣。

    老杜狠狠地瞪了對方幾眼,然後轉身向裡,帶何東雷去了小客廳。

    「警察和地下醫生似乎沒什麼好談的,對吧?」方星有些心不在焉。

    何東雷從美國趕到港島的任務是為了追查「保龍計劃」,那件事一天沒有瞭解,他就會一直待在這裡,不肯罷休。

    我記得黎文政臨死前說過,他跟何東雷之間有著某種特殊的聯繫。鬼墓之下那些恐怖的情節又一次從我腦海裡浮現出來,讓人忍不住有腦後生寒的感覺。

    方星在餐廳裡踱了兩圈,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我明白她的心思,馬上起身去洗手間,把她一個人留下。以她的輕功,去偷聽何東雷與老杜的談話非常容易,並且我也正有此意,樂得讓她放手去做。

    從洗手間回來,有人已經送來了當天的報紙,別墅爆炸案赫然是今天的頭版頭條。從幾幅現場圖片看,別墅已經蕩然無存,只有滿地的磚塊瓦礫和燒焦了的草坪。老龍是港島黑白兩道上的名人,人前人後曾經風光無限,但幾秒鐘之內,一切美麗的光環都慘遭破滅。從今以後,港島再沒有「老龍」這面旗幟了。

    警方的正式調查結果還沒有公佈,所以媒體對爆炸事件起因的猜測林林總總,不下幾十種。

    我摸著口袋裡的靈環,不自禁地露出了苦笑:「老龍和那孕婦到底有什麼關係?為什麼要用『青龍白虎龜蛇大陣』鎮守在地下通道的入口?這些問題,去問任我笑是不是能有結果呢?」

    餐廳裡的服務生乖覺地送上咖啡來,我隨口問他:「昨晚送來的傷者在哪個急救室?」

    服務生搖搖頭:「我們只負責大家的飲食,其它一概不知。」

    直覺上,這個年輕人在撒謊,因為他的回答直接而迅速,就像算準了我要提問哪個問題一樣。在老杜這邊,每個人都是身兼數職的,打手可以隨時按需要變成修理工、護士、狙擊手;彬彬有禮的餐廳服務生也許一轉過身去就是拔槍射擊的殺手。而且,大院之內所有信息都是共享的,根本不存在盲區。

    「很好。」我盯著他的眼睛,直到他因心虛而低下頭去。

    其實我很清楚急救室的位置,因為上次送達措過來時,早就看過那個地方,不必別人引路就能找到。

    咖啡只喝了兩口,方星便匆匆趕回來,滿臉都是困惑。

    外面,何東雷已經與老杜並肩走出來,穿過院子,一直走向大門。兩個人的背影都似乎有些僵直,看得出,老杜的情緒並不好,說話時嗓音壓得很低,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

    「有什麼收穫?」我很奇觀於方星的反應,像她那樣的高手,應該能在對方毫無察覺的情況下獲得一些情報。

    「他們始終是在以手語交談,沒有出聲。你可能想不到,那些手語是來自美軍諜報機關內部的特殊聯絡方式,這就代表老杜也是他們中的一員,一直是為美國人服務的。」方星嘆了口氣,對自己的猜測結果很不滿意。

    老杜是名聞港島的江湖遊俠,一直是超脫法律、特立獨行地存在著的。現在,一旦看清他的真實身份,的確叫人非常沮喪,而且有想罵人打人的衝動。

    「你確定?」我追問方星,這是非常重要的一點,我們也許會因此而不得不放棄與老杜的合作,把達措、任我笑、小雷等人第一時間轉移。

    方星坐下,自我解嘲地一聲冷笑:「我也不希望是真的,但是很抱歉,這恰恰就是真的。老杜藐視港島達官貴人的稟性在圈子裡非常出名,沒想到他偏偏去做了別人的走狗,之前只是秘密地潛伏在這裡罷了。沈先生,沒想到你也有看走眼的時候——」

    突然之間,空蕩蕩的餐廳裡充滿了難言的悲涼,因為我們同時體會到頭頂有一張無所不能、無所不在的巨網正兇猛地張開,即將網住一切,也能以一己之力抹殺一切。於是,我們無論做什麼,其最終意義都要毫無例外地歸零,化為烏有。

    「也許,老杜有自己的苦衷,是不是?」以我對老杜的認識,他已經跳出名利圈,敢於打破一切常規枷鎖,即使從前與大國政權的法律機關有聯繫,也會非常淺顯,不值得大驚小怪。

    我們都是江湖人,很多時候不得不與警方的人虛與委蛇,以做到大家相安無事。這是黑白兩道里所有人安身立命的不二法則,方星、方老太太等人也不能免俗。

    方星一笑:「沈南,你太容易原諒別人了,這種婦人之仁,最終會害死自己的。居爺臨危反叛時,你完全可以痛下辣手,解決掉一切紛爭隱患,但你卻什麼都沒有做。知道嗎?那時候我滿懷都是『恨鐵不成鋼』的憤怒。也許,只有被人狠狠地傷過幾次,你才能真正醒悟過來。佛家有諺,善心動不了惡魔——佛魔相敵,只有以殺止殺、刀劍除魔才是最正確的抉擇。除此之外,沒有第二條解決辦法。」

    我只淡淡地回答她四個字:「我是醫生。」

    醫者父母心,沒有至仁至德,是做不了一個好醫生的。我承認,殺死居爺等人全身而退不是件難事,但那種處理問題的方式是最下策,只要還有一線生機,我就絕不會做如此選擇。

    「那麼,隨你便好了。」方星有一瞬間的薄怒,但有強自忍住。

    「我去找老杜談談。」我站起身,但口袋裡的電話驟然響了起來。奇觀的是,電話竟然是何東雷打來的,此時他應該還在大門外面並未遠離。

    「沈南,方便不方便出來談談?我知道你在老杜這裡。」他的語氣冷漠依舊。

    我沉吟了一下,說了兩條街外的一家咖啡館名字:「在那裡等我,十分鐘後見。」

    何東雷大難不死,一定有很多奇特的感悟要說給我聽。以他的糟糕個性,大概在港島找不到能談得來的朋友,而我們經過了聯手對敵之後,彼此間有一些小小的默契。憑此一點,兩人間的關係會比別人要略近一點。

    「是何東雷,要約我見面。」收線後,我簡略地向方星說明情況。

    方星不置可否地點點頭,目光透過百頁窗的縫隙,盯住正蹣跚走回來的老杜。

    「你要不要一起去?我覺得,鬼墓一行的情況有必要講給他聽,特別是與黎文政有關的部分。」假如方星同去,三個人在一切的思想智慧彼此砥勵,能夠參悟到更有用的資料。一直以來,我便覺得方星的才幹不輸給任何男人,也包括我自己。

    「不,我想留在這裡,看看老杜怎麼調治達措。他與何東雷的那些手談內容,總給我一種不祥的預感。達措對我們非常重要,但如果最後只剩下一個死人的話,那就什麼都不要說了。」很明顯,她對老杜的信任度已經降到了最低,甚至在提防對方殺人滅口。

    我希望達措體內貯存的活佛記憶能夠全部復甦,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東一句西一句,毫無邏輯性,很容易對方星的思想造成誤導。一旦牽扯到自身的情況,方星難免像所有人一樣『關己則亂』,沒法展開正常的思考。

    「那好,電話聯絡。」一切沒有明朗化之前,我無法說更多,只有鬱悶地離開餐廳,走向大門口。

    外面的情況沒什麼特殊變化,老杜的人馬仍舊各司其職,並不因何東雷的造訪而有所異動。

    那家咖啡館名字叫做「美路迪」,門口有著歐式的遊廊和色調陰鬱的油畫仿製品。之所以到這裡來,是因為它的氣氛很適合我現在的心情,處於一種愁雲滿頭、無法自決的渾噩狀態。

    「但願何東雷能給我一些好消息!」推開咖啡館的原木色大門時,我心裡還抱著這樣的希望。

    何東雷坐在角落裡,唇角叼著一支已經燃到過濾嘴的香菸,表情嚴肅得像一副老舊的銅版畫。

    「怎麼樣?」我在他對面坐下來,揮手搧走了飄浮在我們中間的淡藍色煙霧。

    「非常非常糟糕——凌晨發生在老龍別墅的那場大爆炸,令十一名警員喪命,二十餘人重傷,當時停在現場的十一輛警車都有不同程度的受損。統計數據表明,這幾乎是港島警界受創最重的一次失敗行動,而我做為搜查行動的發起人,於情於理都難辭其咎。沈南,面對那些斷臂殘肢的受傷警員,我恨不得拔槍自殺謝罪,但是,我的任務還沒有完成,這條命還不能輕易丟出去。」

    菸頭燒著了濾嘴,發出一陣難聞的焦糊氣,惹得幾個服務生不約而同地向這邊望過來。

    何東雷取下菸頭,狠狠地揉碎在掌心裡。

    引起大爆炸的凶手是居爺一行人,但他們已經在任我笑的狂躁狀態下喪生。所以,遭受重創的警方甚至連一隻替罪羊都抓不到,只能乾瞪眼面對著諸多媒體的詰責。

    我點了兩杯咖啡,何東雷的第二支香菸又已經燃著。

    發生了太多事之後,我們之間需要交流的資料非常之多,一時之間,大概他也為從哪裡開始而躊躇了。

    「我見到過黎文政,在鬼墓裡。不過,他已經死了。」簡單的四句話,就能概括黎文政入局、潛伏、狙殺、身亡的一系列行動,但是他力敵貓科殺人獸的那一幕,卻深刻地印在我心裡。雙方力量懸殊太大,他本可以選擇隱匿退避的,卻最終以「螳臂當車」的壯烈情懷為我們上了最生動的一課。

    從前,我對「湄公河蜘蛛」並無好感,經此一戰,他在我心裡已成為一個荊軻、專諸、要離之流的遊俠人物,雖死猶生,不可磨滅。

    何東雷慘笑一聲:「他終於還是做了最想做的事,比我活得痛快,也死得痛快。」

    黎文政的事打開了何東雷的話題,以下便是他向我講述的關於「保龍計劃」的詳細情況——

    沈南,你知道我到港島來,為的是搜索剿滅「保龍計劃」的餘黨,將紅龍的殘部一網打盡。紅龍不是個簡單的軍事莽夫,回想一下他的從政經歷,由一個默默無聞的下級軍官成長為萬人之上的執政者,沒有過人的膽量與智慧,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到的。所以,我們派駐在阿拉伯世界的情報機關一聽說「保龍計劃」後,便馬上集結精銳間諜小組「沙漠之眼」,赴巴格達城刺探情報。

    兩週時間內,間諜小組探聽到了那個複雜計劃的一些內幕,並且成功策反了一名紅龍的近侍。當時不過是二零零零年的冬天,聯軍的海灣作戰計劃還沒有最終定型,但紅龍已經開始採取行動,應對即將降臨的戰火。

    那個計劃的核心,是一系列非常詭秘的祭祀活動,首先從紅龍的王宮開始,所有的王室成員都要虔誠地割破左手食指,把血滴在一個巨大的金碗裡,然後這大半碗血喂給一隻來自北方鬼墓的黑貓。隨黑貓同來的,還有三個蒙著雙層面紗的女人,據說,她們是北方異族的女巫師,擁有驅鬼動神的無上法力。

    那近侍從頭至尾經歷了這次祭祀,然後紅龍拿出了國家銀行裡的六箱黃金,隨同女巫師一起趕赴鬼墓,進行第二次祭祀。關於這一節,我的住所裡有近侍交代情況時的詳細錄影,你可以待會兒隨我回去細看。

    近侍只約略知道鬼墓那邊的祭祀維持了三天三夜,等到紅龍返回王宮時,已經面如土色、奄奄一息,彷彿經過了幾百場連番惡戰一樣。諜報小組的工作沒有白費,偶然得到了一張紅龍與別人的合影,照片上的另一個人就是著名的埃及女祭司「黃金眼鏡蛇」塞倫薩,而鬼墓裡的祭祀活動,就是由她來主持的。

    紅龍抵達鬼墓時,周圍一百公里範圍內實行了緊急戒嚴,所以關於祭祀的詳細情節,沒人能夠獲知。祭祀過後,紅龍彷彿得到了極大的解脫,對於國際形勢的變化再沒有像從前那樣時刻關注,反而常常把自己關在一個空屋子裡,整夜整夜地喝酒唱歌。間諜人員得到了那些歌聲的錄音,竟然是非洲土人祭祀時唱的輓歌。

    當時,紅龍的生活習慣也有了明顯的改變,吃非洲風格的食物,穿非洲土布衣服,給部下軍官開會時也時不時露出一兩句非洲土語。部隊裡的很多高級軍官驚詫於紅龍的變化,紛紛傳言他是被鬼墓裡的妖魔附體了,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身經百戰、神明勇武的無敵戰神,因此對於伊拉克的未來充滿了各種各樣的擔憂。

    再到後來,紅龍的日常起居中更是多了一項極為奇怪的活動——

    何東雷的講述平鋪直敘,毫無表情,把這麼多古怪細節籠統地羅列下來,語氣一直都是平平淡淡的。他是警察,而不是一個舌燦蓮花的說書先生,這一點可以理解。

    咖啡館裡沒有幾個客人,是以我們的談話絕不會受到什麼人的意外打擾,但他突然停止了講述,臉上露出深重的苦笑,雙手緊握著面前的白色骨瓷咖啡杯,澀聲問我:「沈南,你聽了以上這些,有什麼感受?」

    我從很多軍事資料裡瞭解到紅龍的大部分情況,得到的是一個「果敢、暴躁、桀驁、狂妄」的軍事狂人形像,並且他應該是一個吃軟不吃硬、一旦開戰就要不死不休的鐵血硬漢。自從海灣局勢風雲突變開始,他就一直是西方報紙上的焦點常客,一切生活細節都成了半公開的秘密,但何東雷講過的這些,任何一家報紙上卻都沒出現過。

    「紅龍行事,向來不按牌理出牌,我猜他是故意裝出一些古怪的行為,以擾亂諜報人員的視聽,對嗎?」兵不厭詐,紅龍和自己的幕僚肯定深諳此道。

    何東雷聳了聳肩,喃喃地自問:「真是這樣嗎?」

    他剛才的話在節骨眼上停頓住,我靜待下文,但他卻無意繼續下去。

    在這裡,我必須補充一個被大部分媒體忽略了的細節,那就是塞倫薩在聯軍攻陷巴格達之後便失蹤了,再沒有出現過。

    聯軍大勝的戰爭狂喜掩蓋了一切不和諧的聲音,「黃金眼鏡蛇」塞倫薩的銷聲匿跡並沒有引起太大的關注,因為當時聯軍引發的「撲克牌通緝令」上並沒有她的名字。

    「那場祭祀說明了什麼?難道真的有一個巨大的陰謀在裡面?」之前方星提到過祭祀的事,當時我們正計劃著前往鬼墓,對過去的那些歷史關注過但卻沒有結論。對於某些特殊事件而言,人類永遠看不到真實的那一面,除非是當事人和親歷者。

    「沒有人知道真相,不過祭祀本身綜合了太多疑點,間諜小組為此提交了厚達一公尺的打印資料——沈南,當時紅龍在國內的力量相當強大,這些資料是許多線人冒著生命危險蒐集到的,偏頗處非常多,而且有些地方是自相矛盾的。我曾用四個月的時間讀那些資料,最終得到的結論比較奇怪,所以一直沒有向上級提交那份閱讀報告。要知道,我是受過嚴格訓練的警務人員,標準的無神論者,永不相信人類的靈魂可以抵押典當出去,以此來換取某些人力所不能達到的利益。那些來自伊拉克國內各階層的坊間傳聞表明,紅龍已經把靈魂出賣給了魔鬼,而後借助魔鬼的力量維持他的統治——」

    他又一次半途停住,詫異地盯著我的臉:「聽到這些,你好像並不感到吃驚,為什麼?」

    我微笑著搖頭:「靈魂抵押給魔鬼這種事,聖經上早有記述,信與不信,又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

    所有的祭祀,都是人類屈從於未知力量的懦弱表現。自古至今,人類可以祭天、祭地,祭河神、水神、海神、山神,祭祀一切超越自己的東西,用五體投地的大禮來表示自己甘心臣服的意願。

    假如紅龍是懷著虔誠之心進行祭祀的,只能表示他內心充滿了恐懼不安,並且強悍的外表下隱藏的是一顆色厲內荏的虛弱心臟。當然,這也能從側面解釋世人矚目的「巴格達保衛戰」成了一個軍事笑柄的根本原因。

    何東雷對我的反應始料不及,滿臉的冷漠瞬間化為自嘲的苦笑:「的確不值得大驚小怪,但紅龍與『黃金眼鏡蛇』的合作還是讓人琢磨不透的。我來港島的另一個附加任務,便是秘密緝捕她,把這條線上的隱患也消除掉。」

    國際警方的願望是美好的,以為有港島警察相助,何東雷完成任務絕對是手到擒來。孰不知在港島做事,受到方方面面的羈絆太多,處處掣肘,他連情況都沒搞清楚,就被捲入到一場又一場謀殺事件中去了。

    「塞倫薩也到港島來了?」我到這時才實實在在地吃了一驚。

    關於這個女人的傳說很多,最重要的兩點就是妖冶與劇毒。據說摘下黃金面具後的她容貌勝過傳說中的埃及豔后,舉手投足間能讓看到她的男人骨軟筋酥。另一點,她擅長使用從毒蛇的牙齒上提煉出來的毒藥,看誰不順眼,舉手就要殺人。

    港島的治安狀況還算不錯,一旦有這種人物落腳,普通市民的生命勢必會受到極大的威脅。

    「對,線人報告,她一早就到了,並且親自參與到了『保龍計劃』之中,要傾盡全力幫助紅龍復國。我有一部分秘密資料放在寓所裡,你要不要現在就去看看?」何東雷對我的態度漸漸緩和下來,最後一句,用的竟然是懇求的語氣。

    我永遠記得這樣一句中國人的古諺,無利不起早。這是放之四海皆準的行事原則,假如沒有既定的利益目標,沒有人會甘心四處奔走,投以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天下所有政治家、商人、江湖人物莫不如此。

    於是,塞倫薩所做的事就成了一種悖論。她做為非洲頂尖的女祭司,在帝王谷裡一聲令下,自然會有幾萬名忠實信徒替她奔走服務。那麼,到底有什麼理由會讓她遠赴伊拉克,在山雨欲來風滿樓的險惡環境裡替紅龍籌謀?復國不是一件簡單的小事,在聯軍耳目無處不在的江湖中,妄言替紅龍復國的人隨時都可能死於無名流彈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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