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醫古墓 作者:飛天 (連載中)

jiejie88 2012-11-23 08:59:40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6 17417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32
第五章 黑巫師與海市人

  大部分撲克牌通緝令上的被捕者,都是因為無線電信號洩密而露出行蹤的,只有少數人執行了最嚴格的「無線電通訊管制」,隨行者拋棄了一切現代化通訊設備,才得以順利逃脫。在這種高科技對抗中,伊拉克人不過是美國大象腳下的小螞蟻,毫無防禦能力。到了最後,他們只能選擇「口口相傳」的原始聯絡方式,索性連文字記錄的信件傳輸都免除了。

    如果換了我是潛藏計劃的執行者,行動的第一條要則便是執行這一規定,否則的話,過不了幾週大家就都成了美國人的甕中之鱉。

    「並非是『騙』,我就是伊拉克人的聯絡官。無情小姐,假如你獲得了全部的行動資料後,當然也可以把自己變成聯絡官,成為這群地下隱居者頭頂的太陽,照亮他們的未來。」

    方星手指一點,準確地讓代表海灣地區的那抹藍色停在自己指尖上。

    現在,這裡屬於聯軍控制,伊拉克人已經成了戰勝國的附屬品。

    我不願意再把大家的思想糾結於毫無意義的口水戰中,及時地舉手阻止了無情的進一步譏諷:「方小姐,寶藏或者政治鬥爭都非我來到這裡的本意。唐槍是我的朋友,無情是唐槍的妹妹,我只希望三個人能平安回到地面上去,然後轉去港島。你最好能保證這一點,否則,大家起了內訌,大概就要永久地留在這裡了。」

    探寶者的目標是鬼墓,卻總是無法得其門而入,等到我們無意中闖入了鬼墓下面,才發現這個世界並非想像中那樣沉寂無聲,而是大有乾坤。

    「好,成交。」方星臉上露出了勝利的微笑。

    無情不再多嘴,只是臉色越來越陰沉得厲害。

    要想讓幾千人安全地匿藏在地下,保障其給養和戰鬥力,這絕對是一件龐大的工程。所需的人力、物力、財力之巨無法估計,但紅龍政府居然成功地做到了,我不能不佩服對方的意志力。

    全球幾百個國家之中,能夠令美國人頭痛惱火到枕席難安的,也就只有紅龍一個人了。

    匿藏、忍耐、反攻,與古代的「特洛伊木馬」大逆轉行動非常相似,不知道五角大樓的智囊團能否想到這一點?

    這間辦公室是建築在一百多米的地下,但陳設舒適大方,書桌前的觀葉植物也長得鬱鬱蔥蔥,可見地下的各種通風設備佈置得非常合理,就算能夠通過某種管道獲取陽光也未可知。

    蘭科納返回來時,身後跟著兩名白衣女醫生,五官和身材都屬於伊拉克女孩子中的上上之選。

    「聯絡官,黑巫師要求見你的這位同伴——」他指向我,臉上佈滿了疑惑。

    方星淡淡地笑了:「好說,不過我得提前向將軍閣下打招呼,這位是華裔世界裡最好的婦科醫生沈南先生。當時紅龍批覆『保龍計劃』時,曾親自勾選過他的名字。你轉告黑巫師,假如沈先生發生了什麼意外,紅龍的計劃連同我們未來的領袖都會『流產』,懂了嗎?」

    她的「雙關語」令蘭科納渾身一震,目光定格在我臉上。

    我冷漠地注視著他,不帶出一絲慌亂來。

    「我聽過你的名字,沈先生,有人稱你為『東方神醫』,對嗎?」蘭科納討好地一笑。

    我無聲地點點頭,他向其中一名醫生吩咐:「帶沈先生去見巫師。」

    阿拉伯人的巫術一向神秘莫測,並且非常保守,絕不外傳,屬於全球範圍內最晦澀的法術之一。

    我沒聽過「黑巫師」的名字,但在這種情況下,就算是要見比洪水猛獸更可怕的人物,我都沒有選擇。既來之則安之,假如一切出自命運的安排,那就坦然承受好了。

    那名大眼睛的女醫生謙恭地向我屈膝致禮:「請跟我來。」

    出門之後,她在前面引路,一直走向長廊深處。漸漸的,我聞見空氣裡飄浮著玫瑰花的清香,並且溫度也有所提升,緊張的身體也隨之慢慢放鬆下來。雖然仍是在地下甬道里,但很明顯,這裡安裝著很隱蔽的空調系統,生活在這個精緻區域內的都應該是有身份的人物。

    「沈先生,我以前見過您,是在港島的聖曼洛斯教會醫院裡。您的精湛醫術,給我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沒想到今日能在這裡重見,真是榮幸。」女醫生回過頭來,向我嫣然一笑。

    「地球實在是太小了。」我笑了笑,簡單地回應了一句。

    「對呀,希望您能在這裡留下來,我可以有機會單獨請教,那才真的是天大的好消息。」她笑得很曖昧,眼波流轉之間,無限風情袒露無遺。

    我皺了皺眉,淡淡一笑,不再回應。

    拐進一條岔道後,花香更濃,我們在一扇磨砂玻璃門前停下來。

    「沈先生,巫師喜怒無常,你最好小心些。有必要的話,我隨時可以為你做一些事——」她一邊按下門邊的電鈴,一邊繼續著剛剛的話題。

    門開了,我大步跨進去,立刻擺脫了女醫生的絮叨。非常時期,我的腦子裡只有你死我活的敵對戰爭,根本毫無心思考慮風花雪月的事。

    跨過這個門口,彷彿一下子進入了一個雪白的世界,牆壁、天花板、地面都是白色的,傢具、書架、書桌、沙發亦是全部白色。一個披著白袍的黑髮少女坐在書桌前,手裡握著一卷泛黃的古書,正在用心地翻頁讀書。

    那扇門在我身後無聲地關閉,我走向書桌,在她對面的白色真皮轉椅上重重地坐下。

    少女放下書,撩開垂落下來的亂發,深深地盯了我一眼:「港島來的沈南先生?」她有一雙又大又亮的眼睛,緊盯住我時,眼神純靜而深邃,彷彿兩口無人攪擾的古井。

    「我是。」我感覺自己累了,一坐進寬大的轉椅裡,下肢的痠痛感立刻蕩漾起來,瞬間傳遍了全身。幾天的沙漠生活加上陷入流沙、誤入甬道的這段毫無給養的生活,自己的體力已然被大量透支。

    「沈先生看起來又累又困,而且極需要食物和水,對不對?不知道有沒有興趣與我一同共進晚餐?」她低聲笑著,微微向後仰身,黑瀑般的長發傾瀉於肩後,直垂到純白的地毯上。

    她手邊的那本書已經合起來,封面上手繪著九顆串成一圈的黑色骷髏,右下角是一枚血紅色的六角形印章。印章裡的字全部都是完完全全的阿拉伯語,一時間無法看清。

    「我很願意。」隨著這句話,我的肚子也「嘰嘰咕咕」地叫起來。

    少女按下了桌角的通話器,淡淡地下了命令:「送兩份晚餐進來,不要酒,要兩瓶純淨水。」

    我長嘆著抹了把臉,毫不掩飾自己的疲態。唯有如此,才能讓對方放鬆戒心,忽視我的危險性。

    「喵嗚」,一隻肥大的黑貓從書桌下面鑽出來,靈巧地一縱,躍上了少女的桌子,蹲在那本書上,冷冷地看著我。這或許就是引我和無情前來的那隻貓,但我不想表示什麼,只是斜倒在轉椅裡,目光渙散,神情黯淡。

    「沈先生,這是我的愛貓,嬌寵慣了,在這個房間裡毫無顧忌,你不會討厭它吧?」少女伸出雙臂,那黑貓立刻撲進她懷裡,下巴枕在她的小臂上,仍舊虎視眈眈地對著我。

    我搖搖頭,肚子的叫聲更響了,連那少女也清楚地聽到,忍俊不禁地低頭淺笑。

    「還沒請教怎麼稱呼你?」我轉換了話題,偷偷運氣,把肚子裡的響聲壓制住。

    「我的職業是黑巫師,別人通常稱呼我為『巫師』,你也可以這麼叫。」她輕撫著黑貓的頭頂,注意力不再回到我臉上,彷彿懷裡的那隻小動物,就是她最關注的一切。

    「恕我直言,似乎阿拉伯世界的各大媒體上沒有出現過你的名字?」我試探著打聽對方的底細。

    「你的意思是,我們很陌生?但我卻見過你,相信嗎?」她用修長的指尖梳攏著黑貓頭頂的軟毛。

    我以為她說的跟剛剛那女醫生所說相同,禁不住點頭一笑。

    「你也記得?」她微感詫異,「我問過你那麼多次,你從來都不回答我。現在,你終於承認見過我了?」

    我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因為自己從不記得跟她有過交談。在港島出席一些醫學專業盛會時,自己相當低調,連主席台都很少登,只是為了保持一份耳根清淨,免遭媒體記者蜂擁圍堵之苦。

    在這一點上,梁舉與我截然不同,他恨不得每次聚會都上台發表高談闊論,以表達自己擁有的真知灼見,要所有的同行臣服在自己腳下。不過,高調行事的他沒能笑到最後,就在有震驚全球的大發現即將公佈之前,慘死於實驗樓上。

    「巫師,我們還是別打啞謎了,到底在哪裡遇見過?」我不想這頓飯吃得不明不白。

    「就在——」她的左腕一抖,房間裡霍的出現了五道刀光,繚繞迴旋著射向我。我及時地腳尖輕點書桌的不鏽鋼桌腿,轉椅嘩的一聲後退,同時我也搖肩、縮頭、屈背、旋身、收腿,躲開了來勢迅猛的五柄飛刀。

    第六柄小刀來的最晚,但目標對準的是我的左胸心臟位置,彷彿早就算準了我的躲避身法,前五刀為誘餌,最後一刀才是真正的殺手。

    我倏的張嘴,咬住最後一刀,輕輕甩出,刀尖已經沒入書桌半寸。

    「果然是你!」巫師歡呼起來,丟掉黑貓,騰空撲向我。

    我的震驚不亞於她,因為這種「聚五行六」刀法,屬於沈家刀法中的秘傳,虛中帶實,最是難防。

    她抓住了我的右臂,無限欣喜地盯著我的臉,叫出了一個陌生的名字:「海市人?」

    我無法理解這個名字的來意,錯愕地問:「你在說叫誰?誰是海市人?」

    「海市人就是教我飛刀的那個人,也即是你,不對嗎?」她用力搖著我的胳膊,披拂的長發長蛇一樣靈動跳躍著。

    「我們之間——一定是有某種誤會了,小姐,我只能說,自己對你沒有任何印象,無論是近期還是過去,我都沒見過你。只是,你的刀法是從哪裡學來的?」我慢慢地推開她的手,讓她冷靜下來。

    巫師的狂喜迅速退去,她快步回到書桌後面,拉開一隻抽屜,取出一大疊灰色的畫紙,唰的一聲在桌面上鋪開。

    「沈先生,請到這邊來。」她招呼我,眼神裡流露出不易察覺的黯然。

    那隻黑貓不安地叫了一聲,踏過畫稿,企圖重新回到主人懷中,但巫師驟然發出一聲尖厲的低嘯,嚇得那黑貓躍下桌子,迅速消失在門邊的洞口中。

    我站起身,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才緩步走向書桌。沈家飛刀是從不外傳的,並且其中的手法奧秘之處,不經過成年累月的潛心領悟絕對無法琢磨透徹。看巫師發射飛刀的熟練程度,已經有相當深的造詣。

    畫稿是用黑色的速描鉛筆塗抹出來的,線條灑脫靈動,令畫中出現的人物形神兼備。

    第一張圖畫上,一個倒背著手的傲岸男人昂著頭站在巨大的圓月背景前面。他的腰間繫著一條寬大的帶子,帶子上插著密密麻麻的飛刀。

    「這是不是你——」巫師苦笑起來,「不,也許應該說,這是不是你認識的某個人?」

    我無語地翻開了第二張,是那個男人的臉部近距離特寫。他有一雙濃黑的劍眉,但卻緊緊地皺著,緊抿著唇,兩道又深又寬的法令紋突出於鼻翼兩側,佔據了這張畫的視覺重心。當我看到他時,瞬間便感受到他心裡深埋著的那種憂鬱和焦灼。

    「他是誰?」我無數次在鏡子裡看過自己,除了對方額頭上的三道川字皺紋外,幾乎就是另一個躍然紙上的我。

    「他不是你嗎?」巫師沉鬱地反問。

    「他不是,只是一個跟我比較像的男人罷了。難道,他就是你說的『海市人』?」我繼續向下翻,卻是一張手握飛刀的特寫。刀在掌心,被那人的拇指輕扣著,刀尖指向食指之間,鋒刃緊貼於掌心的地紋、人紋之間。

    「沈家刀法,不問天時,只憑地利與人和兩項。天時,無法自控,無法審度,所以有時候難免逆天時而動,在先機上已經落於下乘。做可做的,全力以赴;做不可做的,同樣要全力以赴。所以,沈家弟子行事,謀在人,而成在天。」

    這是關伯告訴我的沈家祖訓,每天起床笫一件事便要默誦三遍。

    沈家刀法同樣是遵循「地利」與「人和」兩項,發力於丹田之內,出刀於掌紋之間,一切掌法全在意念之內。

    看到這張畫,我已經明白對方與沈家必定有千絲萬縷的聯繫,而這種手法則與我所修練的同出一轍。

    「你在海市蜃樓中見我,教我刀法,忘了嗎?」不知何時,巫師已經靠在我肩上,幽幽地連聲長嘆。

    「那不是我。」我冷冷地糾正她。

    「可我知道,那的確是你。當『九鬼骷髏幡』振響時,我明白你已經抵達這裡,才令蘭科納上去迎接。不信,你聽,它仍在搖動,你真的就是今生我要等的那一個。海市人,這一次,無論如何,我都要做你的女人。」她急急地向下說,一邊舉手按在我嘴上,示意我不要打斷她,「這是一個預言,來自我們鬼羽族的最古老預言,誰若得到海市人的愛,將會洞悉過去未來,成為阿拉伯世界裡真正的無冕之王。」

    我側耳傾聽,書桌旁的帷幕後面,的確有一串銅鈴在隱隱振響著。

    巫師滑步走入帷幕後面,重新回來時,手裡舉著一面灰白色的布幡,約兩人高,最頂端繫著一串瘦小的骷髏,每隻骷髏嘴裡都銜著一隻古色古香的金黃色銅鈴。

    鬼羽族屬於阿拉伯世界裡的流浪民族,如同草原上的遊牧部落一樣,他們也終生不會駐紮某地,永遠在不同的綠洲之間遷徙著。在某些方面,他們與吉普賽民族又很相似,篤信預言的力量,用這種藥水浸泡過的異鄉人骷髏製造成巫師的預言幡,往往能夠靈驗地指引著全族下一步的行動路線。

    在港島的異術界,老一輩預言家們對鬼羽族的「九鬼骷髏幡」非常感興趣,但卻沒人有機會得到那東西。

    「幾百年來,族人數千次遇到海市蜃樓,數百次看到海市人的存在,但卻僅有我一個人進入其中,跟隨海市人修練飛刀。那時候,我已經迷戀上他,按照預言的指引,進入巴格達,然後又轉徙到鬼墓之下,等待宿命的降臨。你不是海市人,我知道你是沈南,但冥冥之中,你們其實是一個人。這一次,我不會再錯過了——」

    巫師的語氣飽含著欣喜與哀傷,這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讓她的表情看起來古怪之極。

    海市蜃樓在沙漠上出現的頻率極高,但那畢竟是由於陽光和大氣層折射而產生的虛幻景象,幾乎沒有進入其中的可能性。那麼,巫師述說的究竟是怎麼回事?是非常近似於現實的某種幻覺嗎?是誰教會了她沈家秘傳的飛刀?

    我的頭開始隱隱作痛了,身體也在害冷,摸摸額頭,已經變得滾燙了。

    那些圖畫足有百餘張,描繪的都是巫師說的那個海市人。圖畫畢竟不是照片,再生動傳神,仍然不能明確地表達出對方的身份。

    我不會接受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阿拉伯女孩子,這一點無需考慮。當我起身告辭時,頭重腳輕的感覺更明顯了,幾乎要靠扶住牆壁來維持身體的平衡。

    「沈先生,你已經有了心魔,不接受鬼羽族幫助的話,心魔爆發,你就會變成另一個人,一個魔鬼的附庸,知道嗎?我們是在鬼墓下面,一個無限靠近魔鬼的地方,只要黑暗之門打開,隨時都會成為魔鬼的祭品。」

    黑貓又出現了,巫師招招手,它便輕盈地躍到她的懷裡,用那雙黃褐色的眼睛詭異地盯著我。

    我努力地擠出一個微笑:「謝謝你的提醒,不過,我知道該怎麼做。」

    這種赤裸裸的威脅對我毫無用處,在沒有弄清所有疑點前,我只會相信自己的判斷,而不是一個陌生人以訛傳訛的告誡。

    重新回到長廊裡,我故意裝成記錯路徑的樣子,向走廊盡頭搖搖晃晃地走過去。每隔二十步左右,兩側就會出現同樣的磨砂玻璃門,門後面靜悄悄的,看不見人影,也聽不到人聲。

    「伊拉克士兵會藏在哪裡呢?還有武器、給養和寶藏——」相信寶藏是無情最關心的,因為她秉承了唐槍的處事理念,總以為埋藏在地下的寶藏屬於第一個發現者,比如像唐槍這一類的盜墓高手。

    走廊盡頭是堅實的石壁,表面看上去沒有什麼明顯的縫隙和暗門。

    「喂,沈先生,你走錯路了。」巫師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來,隨即無聲地跟到了我的背後。

    我疲憊地轉身,苦笑著搖搖頭:「對不起,我有些頭昏腦脹的,實在記不清來路了。」在我看來,這道石壁上一定暗藏著某種機關,就像被蘭科納開啟的那個能夠旋轉的圓形大廳。

    「我送你回去,在這裡不要亂闖,會出危險的。」她伸手來抓我的手腕,被我巧妙地踉蹌著閃了過去。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此時此地,我沒有閒心考慮男歡女愛和風花雪月,只在為身陷虎穴而隱隱擔憂。

    方星無疑是在玩火,雖然不瞭解她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但麥義已死,即便「無線電通訊管制」再嚴格,總有百密一疏的時候。只要蘭科納等人識破了她的假身份,就是我們的滅頂之災。

    「沈先生,你的夫人是不是一起跟來了?」巫師毫無來由地問了一句。她的長袍拖曳在堅硬的地面上,不時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走廊裡看不見一個人影,彷彿是一個死寂已久的世界。

    「沒有。」我簡單地回答,努力控制著自己虛浮的腳步。

    「沒有?但我分明感到當年月光海市裡的另一個人也到了,就在蘭科納的房間裡,難道不是她?」巫師在自己的額角敲了敲,似乎比我更困惑。

    「我累了,不想再談這樣的話題。」這是實情。我的額頭滾燙,每次開口,嘴裡都會噴出熱氣,已經處於難受萬分的高燒階段。現在,我最渴望有一張柔軟的床,可以舒舒服服地躺下來睡上三天三夜,但卻不是在巫師這裡。

    要想安睡,最起碼身邊要有自己信任的人,比如方星和無情。

    「我看到過尊夫人的樣子,就像沙漠裡的玉雕石像一樣,美麗、聖潔、端莊——她怎麼了?已經不在了嗎?難道隨著月光海市的消亡,你們的世界也發生了變化?沈先生,你到底為什麼要否認我們曾經見過?你親手教會我那麼多,難道心裡沒有留下我的影子?明月為證,大漠為證……」

    巫師低垂著頭,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但我一句都聽不進去,只是咬牙堅持走路,雙腳如同踩在厚厚的棉絮上一樣。

    回到蘭科納門前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已經喘得厲害,靠在牆上,天旋地轉般的眩暈感不停地泛起在腦海中。

    那扇門開了,蘭科納和方星的臉同時出現在我面前,我勉強地笑了笑,便一頭向前栽倒下去。

    「沈先生,沈南,你怎麼了?你怎麼了?」這是昏睡過去之前,聽到方星說的最後一句話。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32
第六章 唐槍被困在鬼墓深處?

  我的身體一直在打寒顫,發自心底的寒意一波一波湧上來,讓我覺得自己彷彿是赤身裸體暴露於冰天雪地之中。每次清醒的時候,我都會下意識地收緊身上的棉被,努力把身體蜷縮起來取暖。

    「高燒,攝氏四十度,身體內有炎症,需要注射大劑量的抗生素。」這大概是那兩名女醫生在說話。

    有人靠近我的臉,頭髮垂下來,拂過我的額頭。

    她在輕聲叫我:「沈先生,沈先生,能聽到嗎?我是方星。」

    我知道那是方星,因為鼻子裡聞到她身上熟悉的香味,但我不想回答,只是抓緊被子,連自己的頭一起摀住。

    「唉,怎麼會這樣——」她幽幽長嘆,隨即吩咐身邊的人,「再去拿些冰塊,務必要把體溫先降下來。四十度,快把人的腦子燒壞了。」

    「沈南?」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來,雖然有些虛弱,但語氣中永遠少不了那種玩世不恭的優越感。

    我很想睜開眼看看,但眼皮非常沉重,無法撩起來。

    「不必看了,是我,唐槍。」他輕聲笑起來。

    「你脫險了?」我的心情突然放鬆下來。如果唐槍和無情都已經從沙漠裡脫困,那麼我的鬼墓之行就算結束了,可以放心地回轉港島,從這一大團謎題裡掙脫出去。

    「脫險?不不,對於一個盜墓者來說,假如一件事毫無危險性,不能對自己構成嚴峻的挑戰,那麼去做這件事毫無意義。記得我常說『無限風光在險峰』嗎?只有不斷地向最高峰挑戰,才能令枯燥無味的生活變得更為精彩。我在這裡,不過這一次很可能是挑戰失敗,等你親自出手救援了。」

    他又笑了,只是笑聲中略帶苦澀。

    「你在哪裡?」我閉著眼,聞到空氣中飄來極品龍藏香的氣息。

    唐槍每次打通墓穴的盜洞之後,總會點燃大把的龍藏香丟下去,怯除毒蟲邪氣的同時,更能給增添勇氣和信心。

    「我在鬼墓的最深處,你不是已經聞到龍藏香了嗎?沈南,假如你能加入這一行,三年之內保證能躍居盜墓者排行榜上的前十位置。你對某些細節的感受相當敏銳,而且腦電波的穿透力更是驚人。我陷在這裡很久了,你是第一個能與我溝通的,這一點連冷七和無情都做不到。我們能夠聯手的話,在盜墓者的世界裡絕對可以天下無敵,所向披靡……」

    每次見面,唐槍總會搬出這一套說辭來,企圖把我從一個港島醫生改變為盜墓者。

    「道不同不相為謀,我說過一百遍了。」我禁不住苦笑著嘆息。

    龍藏香時濃時淡,我的額頭上感受到了冰塊的涼意。幾分鐘內,身體的熱度降低,頭腦也清醒了不少。

    「我在五重鬼樓之下,沈南,還得麻煩你開啟鬼門關弄我出去。沒辦法,冷七的智慧只能做為我的助手,做些外圍工作,而無情又是女孩子,受盜墓者的諸多讖語限制,只能拜託你了。不過,你最好能快些動手,否則我就真的要像龍虎山法盤大師說的那樣,『生於盜墓又死於盜墓』了——」他罵了一句我最熟悉的髒話,然後語氣裡露出些許困惑,「這麼多年來,我始終不明白法盤大師說『生於盜墓』是什麼意思,難道我是盜墓者的後代,我媽是在墓穴裡生下我?真是邪門透頂!」

    法盤大師是大陸著名的佛學高手,對於「鬼谷子香課術」和「諸葛神侯馬前課」有超過五十年的深厚研究。他為唐槍卜過一卦,然後就給予了上面那句莫名其妙的解釋。

    「怎麼救你?鬼門關在哪裡?」我的身體輕鬆了些,吃力地睜開眼睛。

    「你醒了?謝天謝地。」眼前出現的卻是無情焦灼的眼神,近在咫尺地盯著我。

    「唐槍呢?」我掙紮著起身,才發現自己的雙腕上都在打點滴,雙腿浸泡在一隻盛滿了黑色液體的木桶裡。

    「什麼?哥哥並不在這裡,他不是已經失蹤了?」無情詫異地反問。她是坐在一輛輪椅上的,腳踝上打著厚厚的石膏。

    房間裡只有我們兩個,到處瀰漫著消毒藥水的怪味。

    「我聽到他在說話,要我開啟鬼門關去救他。」我長嘆,無法分辨與唐槍的對話是夢是真。

    無情臉上淚痕未乾,忽然之間肩頭一顫,新的淚水又猝然滑落下來。

    我看看腕錶,從昏迷到醒來竟然已經過了十三個小時。在這種沒有日光的密閉空間裡,只能依靠表盤上的二十四小時日曆來分辨白天還是夜晚,也真難為了蘭科納他們,能夠將自己寂寞地封閉那麼久。

    假如「無線電通訊管制」真的奏效,他們應該對外面的世界變化一無所知,更不會明白聯軍已經接管了伊拉克的每一平方公里土地,並且正在對伊拉克的宿敵伊朗虎視眈眈。

    「世界變化太快了——」我若有所思地輕嘆。

    「沈先生,你是哥哥最好的朋友,對嗎?」無情偷偷地抹去淚水,拿起床頭果盤裡的一隻蘋果和鍍銀水果刀,慢慢地削去果皮。

    「對。」我毫不猶豫地回答。

    自己在港島幾乎處於幽閉的生活狀態,唐槍與我的關係屬於君子之交,一年見不了幾次,但卻一直牽掛著對方。他總喜歡從全球各地寄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給我,其中不乏年代悠久且價值連城的古董,當然大部分都被司徒開軟磨硬泡地要走了,成了他傲視港島同行的珍藏品。

    「那麼,這一次,你無論如何都會去救他——不管結果如何,真相如何?」無情的話有些古怪。

    人類是永遠無法探求到一件事的真相的,就像唐槍,畢生游離於古墓與古墓之間,夢想從死亡者身上發掘到歷史的真相,但這只是一個烏托邦式的理想,絕沒有實現的可能。

    「我該找方星談談,無情,唐槍從來不要你參加盜墓的事,是有一定道理的。古墓是陰魂聚散之地,屬於五行陰陽中的『絕地之陰』,而女孩子的體質百份之九十九以上偏於陰柔、陰寒,最容易引發墓穴裡的陰氣沸騰。這件事你不必再插手了,我會全力以赴把唐槍找回來。」

    我始終相信自己與唐槍之間有某種心靈感應,他亦是多次提到這一點,唯恐我不信,曾經舉出幾百種古今實例來驗證。既然有感應,我就一定能察知他的準確下落。

    無情削完了蘋果,切成小塊放在盤子裡,匆匆搖著輪椅向外走:「我去請方小姐進來,她可能會很樂意喂你吃蘋果。」

    在方星面前,她總是顯得很自卑,偶爾露出爭強好勝的一面,卻總是一閃即逝。

    「好吧,你自己多休息,傷筋動骨一百天,小心一些。」我向著她的背影叮嚀了兩句。她是唐槍的妹妹,也即是我的妹妹,我有義務好好關心她。

    方星來得很快,臉上蕩漾著勝利者的微笑:「好些了嗎?沈先生,有美女親自削水果喂你,應該會變得心情暢快一些了吧?」她誇張地指著那隻果盤,眼神中飄過一絲淡淡的醋意。

    我淡然一笑:「方小姐,坦白說吧,我感覺到唐槍就在鬼墓下面。我需要你的幫助,或者說,需要伊拉克士兵的幫助。不管你將來要做什麼,我只要救了唐槍,就會帶他離開,一刻也不耽擱,免得壞了你的好事。」

    這個密閉的空間無異於架在篝火上的火藥桶,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轟然爆炸,將玩火者送上西天。古人尚且知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明智的人是不會將自己置於如此危險之處的。

    「我們之間的確需要坦白相對,沈先生,也許你該試著瞭解目前所處的環境——這一大批伊拉克精銳部隊沉潛於沙漠之下,為的是最後的絕地反擊,所以凡是由地面進入地下的人,都沒有再平安返回的可能。古井流沙那條路,本來就是單程進入的通道,想要離開的話,必須等到有第二批聯絡官帶著開啟鬼墓的鑰匙回來。那個時候,也就是阿拉伯世界戰火重燃的決戰關口。」

    方星在房間裡來回踱步,微笑漸漸隱沒,臉是無比嚴肅。

    「我知道,你會覺察到所有人的敘述中都存在一個悖論——為什麼美國人數次探索鬼墓,卻沒發現進入地下的通道,而只是在那個沙漠廢棄遺址裡轉來轉去,毫無結果?唯一的解釋,就是這些機關根本不是現代人設計出來的,而是由一個我們無法瞭解的族群開拓出來,被後來者無意中闖入佔據。」

    我安靜地聽著,反思那個旋轉大廳裡的機關設計的確相當巧妙,站在外面的人根本發現不了。

    「沈先生,據我所知,江湖上最擅於機關設計的是『妙手班門』的弟子,但你我都應該明白,美國人的現代化勘探儀器能夠穿透厚度超過二十米的固體,比班門弟子的祖傳技藝何止高明百倍?可以斷言,美國人都無法發現的秘密,別人就更不必痴心妄想了。其實,如果葉小姐在這裡就好了,她做為數次進入伊拉克本土的聯合國專家,更清楚當時美國人做過多少勘探工作,又是如何沮喪地無功而返——」

    方星的踱步越來越急,顯然心裡也異常激動。

    我聽懂了她話裡的意思,應該是把鬼墓的出現與地球上所有的遠古建築歸結為一類,都看作是地外生命的作品。

    方星停在我的床前,定定地凝視著一滴一滴落下來的葡萄糖液體,意味深長地低嘆:「沈先生,假如我們有機會一起揭開鬼墓的大秘密,你願不願意跟我合作?願不願意把那些兒女情長、英雄氣短的小心思拋開?」

    「那麼做,你有什麼好處?」我敏銳地指出了她剛剛這些長篇大論裡的唯一漏洞。

    「哦?好處?」她慧黠地笑起來,托起我的手腕,輕輕地把一片翹起一角的膠布按下。

    「方小姐,身在江湖,都知道『無利不起早』的規矩。我很想知道,你處心積慮地監視我、再竊取了麥義的資料、幫我進入伊拉克沙漠,這一系列行動後面,隱藏的是什麼樣的居心?」

    仔細回想,方星出現在我和關伯的生活中之後,很多事隨即次第發生,瞬間打亂了我們平凡隱居的安靜生活。

    方星陷入了無言的沉默,在床前的圈椅上緩緩坐下。

    我自顧自地閉目養神,不再理會她的黯然表情。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關伯平日裡最愛自比英雄,所以才對叱咤江湖的過去唸唸不忘,也就對方星有了先入為主的良好印象。老一輩的江湖已經成了歷史,二十世紀的江湖,鮮見「仁、義、禮、智、信」五個字,多的卻是不仁不義、寡廉鮮恥之徒。

    「也許,沙漠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方星自言自語。

    我的肚子嘰嘰咕咕地叫起來,去見巫師之時,沒能跟對方共進午餐,反而惹了一肚子謎團回來。從進入古井到現在,我已經接近二十四小時水米沒進了。

    方星按了床頭上的電鈴,向著通話器裡吩咐:「沈先生餓了,送一份套餐進來。」

    在這種地方,已經分不清吃的是午餐、晚餐或者早餐,只能依據生理機能的反應進餐。方星的語氣,表明了自己已經與蘭科納等人打成一團。

    「想不到麥義臨死之前還做了件好事,把紅龍一方最大的秘密留給了你。方小姐,其實你有更簡單的賺錢機會,把那些資料拿去給美國人,不就萬事大吉了?要知道,五角大樓的軍事專家們對共和國衛隊師的消失大為光火,認為是受到了情報機構的愚弄,打了一場高射炮打蚊子的大戰,對美國的戰爭資源造成了巨大的浪費。現在,有你的情報,軍事專家們就不會急得嗷嗷直叫了。」

    我不想闡明那些資料本來是屬於我的,自己對政治戰爭毫無興趣,也不會拿著幾千人的性命開玩笑,只是藉機諷刺方星的無處不偷罷了。

    方星慚愧地搖頭:「沈先生,不管我怎麼說,你都不肯原諒我嗎?」

    我冷笑著反問:「原諒?除非你能動用目前擁有的力量,打破鬼墓,把唐槍救出來。」

    假如蘭科納的人已經佔據了鬼墓的每一個角落,他們會不會有最新發現,證明還有另外的隱秘空間存在?

    跟我交談過的女醫生敲門進來,送上一隻放滿了阿拉伯食物的托盤,順便替我拔掉了輸液針頭。

    「沈先生,你的身體沒問題,只不過是缺乏營養和睡眠而已。」她收拾那些針頭和瓶子時,不忘見縫插針地偷偷向我拋了個媚眼。

    我開始狼吞虎嚥地吃飯,阿拉伯風味的手抓羊排和萵苣拌飯味道不錯,在港島很少吃到這麼純正的阿拉伯菜。

    「沈先生,我同意你的請求,只要有一線可能,就要找到唐槍。鬼墓的第一層是為世人所熟知的,可供任何人前來參觀。第三、四層的秘密空間非常寬大,分給士兵居住,同時還做為彈藥庫、給養庫使用。說起來大概有些可笑,當美國人決定在伊拉克南方港口登陸開戰時,紅龍卻把精銳部隊、現代化武器撤離陣地,運到鬼墓這邊,深藏地下。我們所處的是第二層,據伊拉克古籍顯示,鬼墓還有一個第五層,屬於被所羅門王封印過的鐵獄,沒有人能進入。」

    方星概略地介紹著鬼墓下的情況,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很難相信鬼墓下竟然藏著如此廣闊的空間。紅龍的智囊團做了最大膽的行動策劃之後,留給美國人的是一座毫不設防的巴格達,怪不得聯軍坦克師能兵不血刃地進城,佔領了紅龍的巢穴。

    「麥義屬於智囊團裡的中級角色,他與另一名代號為『拂曉晨星』的軍官,負責執行『保龍計劃』,將已經懷了紅龍後代的孕婦秘密送出伊拉克,做為未來的伊拉克領袖。很可惜,紅龍看錯了人,麥義屬於見風使舵的好手,一看紅龍大勢已去,便中途變卦,企圖捲款逃走,最終命喪港島。我得到的資料上詳細說明了與地下軍團見面時的聯絡暗號,一共多達六十多項,費了相當大的力氣才記熟那些複雜的動作——」

    在我吃飯的十幾分種時間裡,方星一直在做不間斷的敘述。麥義已死,所有的真相無法考究,其實「保龍計劃」裡存在非常多的漏洞,譬如懷著紅龍孩子的真孕婦去了哪裡?「拂曉晨星」下落何在?除了麥義等人,是否還存在著另外一大群流亡海外的紅龍屬下,執行著類似的行動計劃?

    略微動動腦子,就該明白紅龍在戰爭開始之後埋伏下的並非兩三條退路,而是十條二十條之多,否則他不可能囂張地與美國人叫板。

    「我所知的,就這麼多了。沈先生,士兵們進入地下後,途經的秘密通道已經層層關閉,無法從內部開啟。所以,我們也沒有退路,只能試著向下發展,看能不能進入前人沒有探明的空間,找出第二條通道來。」

    方星似乎對我寄予了無限厚望,可惜我不是唐槍,破解盜墓機關並非自己的強項。

    把托盤上的所有食物一掃而空後,我的精神恢復了許多,馬上下床,要方星帶我去看通向地下的路徑。

    我們沿走廊前進,在迷宮一樣的岔道上左拐右拐,進入了一個正方形的空曠大廳。

    方星指向頭頂的青色石壁:「那裡是二層的入口,假如可以繪製一幅剖面圖的話,從堅硬的石壁中上升約七十米,便是旅行家們頻繁光顧的鬼墓廢墟。那裡只有沙子和殘壁斷垣,間或出現沙漠毒蠍或者其它蛇蟲鼠蟻。你沒有聽錯,的確是七十米左右的垂直距離,也即是說,當時來自巴格達的運寶車就是從這裡憑空降落下來的,所有的士兵也是循著這條通道進來。現在,我們能夠看到的,只是巋然不動的石壁,無論採取什麼手段,都沒辦法出去。」

    在中國古墓的機關設計中,經常看到「斷龍石」這種東西,一經放下,便徹底斷絕了墓穴內外的聯繫。頭頂這塊石壁,其實也就是「斷龍石」的變種,只不過體積增加了無數倍而已。

    「看這裡——」方星走向這個三十米見方的大廳右側,那裡有一個凹進的石龕,半米見方,進深約為一米。石龕上鑿著一張橫豎各十二路的圍棋盤,上面佈滿了紅白兩色的圓形棋子。

    「沈先生喜歡下圍棋,一定會以為這是一張縮減了的棋盤。當我們挪動棋子,擺成某種形狀時,地面就會下陷,露出通往三四層的階梯來。你看,棋盤上共有一百四十四顆棋子,能夠組合成的排列變化是一個天文數字,假如不懂其中奧妙,隨意撥弄的話,機關永遠不會開啟。」

    她拿起兩枚紅色棋子,與角落裡的兩顆白子進行交換。我發現棋子蓋住的地方,除了十字交叉的刻痕外,還有一個五毫米直徑的圓孔。

    方星拿掉了棋盤最中心的九顆白子,全部換上了紅子,大廳左側的地面無聲地裂開,露出一道寬約十米的階梯來。產生動作的半邊地面自動下落半米後,與另外半邊重疊起來。

    「我們可以下去了。」方星凝視著棋盤,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般的微笑。

    在我看來,真正控制機關開啟的是隱藏在棋子下面的某種動力系統,或許是磁力、電力、光動能之類的微妙機關。不明所以的操縱者,只能按圖索驥一樣進行棋子的挪移,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你發現了什麼?」方星敏感地回頭望著我。

    我搖搖頭:「沒有,只是感覺你能在短時間內背熟那麼多資料,實在難能可貴。」

    做為全球頂尖的神偷,方星自身擁有的特殊能力毋庸置疑,比如她的絕頂輕功、超強領悟力、對高科技產品的掌握等等,足以令她永遠領先別人一步。假如能跟她通力合作,一定能解開很多意想不到的謎題,但關鍵是,我們真的能夠毫無保留地通力合作嗎?

    「我從你眼裡看到了太多懷疑,唉——」她悒鬱地長嘆,無奈地聳了聳肩,「我承認,在竊取麥義的資料這件事上,的確在你面前撒了彌天大謊。事到如今,不求你的原諒,只希望多做一些事,彌補我對你的歉意。」

    美麗的女孩子誠心道歉時,總是太容易得到男人的諒解。我凝視著她的眼睛,很想看到她的真心誠意,不過看到的只是一層迷濛的蔭翳,猶如那口以流沙將我們陷落的殺人古井。

    「走吧,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我帶頭走下階梯。

    一股陰寒之氣迎面撲來,四周仍是那種散發著白色磷光的石壁,光線依舊黯淡微弱。階梯是呈之字狀向下延伸的,每一層約三十級,然後進入一個三十米長、十米寬的長方形平台。當我們跨過平台,再次轉折向下時,我忽然感覺到了空氣中蘊藏的隱隱殺機。

    「方小姐,資料裡有沒有提到過這個『特洛伊木馬』計劃是誰第一個提出來的?不知道阿拉伯人信不信風水學,反正我知道將這麼多嗜殺的伊拉克士兵們藏在北方壬癸水的位置,實在是大錯特錯,最容易招致莫名其妙的大規模殺戮。你聞聞這裡的空氣,到處都是瀕臨死亡的味道。」

    我不喜歡故作驚世駭俗之語,但「特洛伊木馬」計劃實在是一次不負責任的戰略調配。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32
第七章 第四層墓穴裡的詭異事件

  「我又何嘗不知這種佈置的凶險?佈置這個計劃的就是撲克牌通緝令上的『生化博士』,他能製做出這個冒險的計劃,正是取材於中國古代兵書上的『置之死地而後生』。沈先生,阿拉伯人對於中國古代文化也有很大的偏好,只是運用有些死板罷了。」

    八次轉折後,我們下到了墓穴的第三層,一條幽深寬闊的甬道直通入無盡的黑暗中去。

    「這邊是共和國衛隊師的主力,隱入地下之前,紅龍曾花費八千萬美金購入了俄羅斯的最新式軍火。粗略估計,現在這個師的戰鬥力比及五角大樓的推斷要強悍三倍以上,只要開始反攻,將會令美國人大吃一驚。也許到了那個時候,美國人必須得為自己的情報不準確付出慘重的代價了——」

    我們停在正方形大廳的石龕前面,方星謹慎地撥弄著棋盤上的紅白棋子,每動一顆,都要皺著眉思考幾秒鐘。

    甬道里同樣沉寂,這一刻,我忽然想起過去參觀大陸西安秦始皇兵馬俑時的情景,那麼多陶俑、陶馬肅立在墓坑裡,彷彿隨時都能突然醒來,躍馬橫戈,衝鋒陷陣。現在,鬼墓同樣是一座深埋地下的墓穴,這裡駐紮的卻是活生生的士兵,在不久的將來,便會重見天日,縱橫沙漠,成為聯軍的又一次噩夢。

    「這種反覆的殺戮戰爭,對於人類的發展有什麼進步意義嗎?」我摸著下巴上的胡茬,默然苦笑。

    戰爭永遠是為了國家利益服務的,當這種大國之間的利益分配到達了一個相安無事的臨界點,水深火熱的戰爭就會自然結束,不必聯合國的專家們費心調停。在某種意義上說,戰爭只會令全球媒體感到興奮,對於普通百姓來說,那卻是死神降臨時恐怖的敲門聲。

    「也許,讓這些士兵們永遠長埋地下,徹底地消彌戰爭的導火線,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令我激靈靈地打了個冷顫。畢竟是幾千條人命,無論他們是否甘心效忠紅龍,願意為了紅龍的理想獻身——都不該讓他們承受這種不公平的命運。

    「沈先生,我們該向下去了,第四層裡駐紮的是紅龍的特別近衛團。阿拉伯世界的媒體曾經無數次報導過,他們是紅龍的忠實擁躉,幾乎所有人從第一次海灣戰爭起就跟隨他、擁戴他。」

    方星的臉色有些不太好,但還是努力裝出淡然的笑容。

    我指向那條甬道,不經意地問:「鬼墓下的建築真有那麼廣闊嗎?能輕鬆容得下幾千人?」

    方星一笑:「比所有人的想像更大。其實第一次海灣戰爭時,紅龍便是將精銳部隊撤回到這裡,才成功地避開了美國人的連續空中轟炸。可以想像,假如沒有上一次的理智退避,哪裡還有力量在事隔十二年後,與聯軍進行第二次對抗?」

    我們緩緩地踏上台階,情緒不約而同地變得沉甸甸的。

    在經過第一個平台時,方星的身體失去了平衡,險些向下滾落,幸好被我一把拉住,才臉色慘白地穩住了腳步。

    「我好像也感覺到了殺氣,不好意思沈先生,現在我們已經踏上了一條不歸路。」方星的喘息變得有些急促,匆匆地自口袋裡取出一瓶藥丸,倒出一粒噙在嘴裡。

    我冷靜地搖頭:「還沒到最壞的時候,假如能跟唐槍匯合,我就有信心把大家都帶回地面上去。」

    困境之中,信心是最重要的,而做為一個經驗豐富的醫生,我最擅長的,就是給予身邊的人無窮的信心。

    方星的情緒平靜了一些,在我的攙扶下繼續前進。

    這一次,沒有其他人的打擾,我們能夠心平氣和地討論一些問題,也算是彼此敞開心扉,真誠袒露。

    第四層與第三層的格局相同,只是牆壁上少了那個可以撥動棋子觸發機關的石龕。走遍整個方形大廳,我們都看不到地面上有什麼縫隙存在,彷彿這裡是整塊石頭切鑿出來的,再沒有向下的入口。

    「看,沈先生,令伊拉克人最困惑的,便是古籍上明明標著鬼墓存在第五層,偏偏無法打開入口。蘭科納已經命人用高速鑽機在地面上打孔鑽探過,十五米深度之內全部是堅硬的石頭,他只能判斷這裡就是鬼墓的最後一層,再也無法繼續深入了,你有沒有什麼好的想法?」

    方星把地面上那些十釐米直徑的鑽探孔指給我看,其中兩個,大概是被小劑量塑膠炸藥爆破過,洞口殘損得厲害。

    軍隊中多得是炸藥和爆破高手,可以想像,他們把能用上的手段都施展了一遍,確實無法突破才最終住手。

    「如果唐槍要進入鬼墓的最後一層,他會怎麼做?當然是尋找保護層最薄弱處打穿一個盜洞,然後借助鋼索懸垂下去,盜寶而還。」唐槍向我描述過許多次精彩的盜墓例子,那些東西若是能編纂成書,銷量一定比西方魔幻體小說更暢銷。

    假設在方形大廳的範圍內,四層以下是足夠厚、足夠寬的石頭基礎,其它位置呢?也許會有石壁特別薄的地方。伊拉克人忽略了這一點,只能證明他們思考問題的方式太死板了。

    「蘭科納有沒有選擇其它位置鑽探過?如果隨機選擇一百個點在第四層裡鑽探,一定會有意外發現。」我很肯定自己的直覺,墓穴的平面面積如此寬廣,其深度也會相應地無限度擴展。

    方星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地搖頭:「他想過,但沒有實施。紅龍下達的命令只是隱匿等待,並沒有賦予他探索鬼墓最底層的使命。我們中國人喜歡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對這種中庸之道深有研究,所以乾脆停止鑽探,過著自欺欺人的日子。不過,我的預感跟你完全一樣,第四層的下面,一定隱藏著更幽深的空間。」

    「那真是英雄所見略同了?我很榮幸。」我微笑著伸出手,跟她那隻冰涼的右手握在一起。

    唐槍曾出現在我的幻覺裡,告訴我自己被困在「五重鬼樓」這個地方,要我一定去救他。如果方星與我有同樣的預感,至少就會有繼續鑽探的希望。她借用了麥義的資料,從某個方面來說,正在促使事件向著對我們有利的方向去發展。

    「你的手那麼冷,怎麼了?」我覺察出她的不對勁。

    「我的心跳忽快忽慢,丹田裡如同塞滿了冰塊一樣,又冷又硬,真氣不能運轉。現在,另外兩股寒氣從腳底『湧泉穴』升起來,直逼腳踝和膝蓋上的脈絡。」她苦笑著,用力跺了跺腳,像是三九寒天裡被凍壞了的孩子。

    我用右手食指、中指切在她的右腕上,驚訝地發現她的脈息正在持續減弱下去,從正常情況下的每分鐘七十次,迅速降低為每分鐘三十次。

    「來,我背你回去。」雖然不清楚她的體內發生了何種變化,首先要做的就是帶她離開這裡。

    我蹲下身子,她順從地趴過來,湊近我的耳邊低聲問:「這個大廳裡的確是有些古怪,對不對?其實,在麥義的資料中已經數次提到鬼墓第四層發生過的怪事——」她的話還沒說完,一個身材粗壯的軍人已經從側面的甬道里大步走出來,右手提著一支微型衝鋒槍,臉色陰沉得嚇人。

    「是卡萊隊長嗎?」方星揚聲打著招呼。我相信她有過目不忘的記憶力,只要是麥義的資料上有的,她會完全記住,不差分毫。

    「你們是誰?」喀啦一聲,對方拉動保險栓,槍口筆直地對準了我們兩個。

    我察覺到他的眼睛紅通通的,如同剛剛喝足了烈酒一樣,但空氣中卻又聞不到一絲酒氣。

    「我是紅龍委託的聯絡官方星,正在對士兵們的駐紮地進行檢查。」方星的中氣變得非常虛弱,強撐著說了這幾句話後,不得不停下來大口喘息著。

    卡萊隊長沒有停止腳步,更沒有垂下槍口,木然而僵硬地大步向前。

    我察覺到了危機的迫近,馬上舉手示意:「請止步,站在那裡,不要過來。」微型衝鋒槍的最有力殺傷半徑為十步之內,他現在已經到了我們身前的二十步左右。

    「嘿嘿——」他突然呲牙一笑,一瞬間,他的牙和舌頭竟然也是血紅色的,像極了一隻剛剛撕咬過獵物的豺狗。

    方星垂手掏槍,我的手腕一抖,飛刀已經搶先一步射了出去,嚓的一聲釘在對方的右腕上。

    「噠噠噠噠」,一梭子子彈漫無目的地射向大廳頂上,在石壁上迸射出一連串火星。如果不是那神來一刀,這些子彈大概會招呼到我和方星身上了。

    「卡萊隊長,你要幹什麼?」方星大喝一聲。

    卡萊一邊詭異地冷笑著,一邊快速接近,丟下衝鋒槍,左手從靴筒裡拔出一柄戰術折刀,唰的甩開刀刃。

    「他被惡鬼上身了?」我微微一笑,雙手摟緊了方星的腿,讓她趴得稍微舒服一點。

    「去死吧!」卡萊吼叫著,瘋牛一樣揮刀直搠我的前胸。他的身體相當健壯,步法手法也非常敏捷,但他面對的不是戰場上的簡單對手,而是來自港島的中國武術高手。我輕巧地縱身,避開刀鋒,左腳旋踢在他的右側太陽穴上。

    卡萊踉蹌後退,我順勢雙腳連環飛踢,一腳踢中對方心口,一腳撩中對方下巴,令他仰面朝天地倒了下去。

    「麥義提到過近衛團的人時常出現發瘋的個案,最後都被軍法處置,就地槍決。沈先生,我們最好能活捉他,看能不能找到點線索。」方星的精神稍微恢復了些,立刻做出了更為明智的選擇。

    假如同樣的詭異事件接二連三地發生,最大的問題應該在於第四層墓穴的本身,而不能簡單地判斷是士兵的思想出了問題。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考慮問題不是他們的強項,所以才只會以殺人來制止問題的發生。

    卡萊掙紮著爬起來,鼻子裡呼哧呼哧地噴著熱氣,死死地瞪著我。

    「卡萊,住手!」蘭科納的吼叫聲響起於台階上。他的身邊站著另一位頭髮已經白了一半的軍裝中年人,身後則是四名荷槍實彈的士兵。

    卡萊吃力地扭動著脖子,看清台階上的幾個人後,陡然嘴裡「呵呵」大叫數聲,彈跳起來,向著台階上奔去。

    四名士兵迅速閃身,擋在蘭科納面前,懷裡抱著的衝鋒槍一起對準卡萊,但他們沒有得到長官的命令之前,是不敢隨便開槍的,這也就給了卡萊的殺人時間。

    「咔嚓、咔嚓」兩聲,他的雙掌以虎爪之勢,突然插入了兩名士兵的小腹,一發即收,掌心裡已經多了兩串鮮血淋漓的東西。

    「射擊,射擊!」蘭科納後悔不及地大叫。

    剩餘的兩名士兵瞬間便重蹈覆轍,喉結在卡萊的虎爪下粉碎飆血。

    軍裝中年人霍的舉起手槍,扣動了扳機,近距離地射中了卡萊的眉心,但卡萊並沒有因此而仰面跌倒,反而以更暴烈的手法抓住中年人的雙肩,張嘴向他的頸部主血管咬了下去。

    我的第二柄飛刀恰在此刻飛起,嚓的一聲嵌入了卡萊的後心脊柱大穴。

    只要有活擒的可能,我一定不會下重手,否則十個卡萊也死在我的刀下了。這一刀切入卡萊的中樞神經,會讓他暫時失去了繼續逞兇的能力。

    方星長吁了一口氣:「還好還好,沒讓他傷了將軍。否則士兵們發生暴亂,就難以收場了。」

    那中年人被駭得跌坐在台階上,手槍也啪的一聲落地。方星沒有主動要求從我的背上下來,反而更緊地摟住我的脖子,不停地發出幸福的嘆息聲。

    「四層裡很是古怪,要想在這裡住下去,一定得徹查中級軍官們的背景。沈先生,那位就是共和國衛隊師的最高統帥南加將軍,你該認識他吧?」方星苦笑著,腮邊垂落的頭髮散步在我臉上,癢絲絲的煞是好受。

    南加將軍在撲克牌通緝令上的排名為紅心十,屬於紅龍的嫡系親隨,否則也輪不到他來執掌這一重要位置。

    南加站起來,驚魂未定地長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聯絡官小姐,難道我們永遠都無法擺脫來自鬼墓的困擾?」他在卡萊身上狠狠地踢了一腳,轉身向著蘭科納發洩著不滿,「喂,又是近衛團的人,你看看該怎麼處理?這已經是第五十一個了,你是不是非要挑戰我的忍耐極限不可?」

    蘭科納拖著卡萊走下台階,無奈地看著我:「沈先生,謝謝你刀下留情,不過按照以前的慣例,瘋掉的隊員馬上就會出現腦死亡,根本說不出什麼有用的信息。相信卡萊也會一樣,我們都相信,那是來自鬼墓的詛咒。」

    我拔下自己的刀,點頭表示對他的理解。

    蘭科納拖著卡萊一直走進甬道里去,這更令南加不滿,幾乎要憤怒地咆哮起來:「蘭科納,管好你手下的人,把那些瘋狗全部關起來!」他的頭髮刺蝟一樣根根倒豎起來,黑白錯雜,顯得非常怪異。

    南加在第一次海灣戰爭時便追隨紅龍,最擅長伏擊戰,曾被阿拉伯半島電視台譽為「阿拉伯的隆美爾」。當然,這是一種嚴重的謬讚,假如他有當年隆美爾的軍事指揮能力,也就不會被聯軍地面部隊打得節節敗退,三天之內丟掉二十五處陣地了。

    「沈先生,早聽過你的大名,當紅龍準備在亞洲範圍內挑選婦科醫生時,你是大家力保的首選人物。不過,現在你到這裡來,那個『保龍計劃』是否還能順利執行?」南加下了台階,整了整軍服,才鄭重其事地跟我握手。

    「當然,對於這一點,我很有信心。南加將軍,我早說過,沈先生與麥義接洽後,已經安排好一切。你們的任務,不是關心這些外圍的雜事,而是潛心蟄伏在此地,等待紅龍的最終召喚。」方星輕描淡寫地接過話題。

    我的確是與麥義「接洽」過,但最終結果卻是他被格斃當場,懷有紅龍後代的孕婦不知所蹤,只剩下一個被狙擊手射殺的假孕婦。

    「一切都會沒事,南加將軍,謝謝你的誇獎。」事到如今,我只有幫方星一起做戲。

    南加將軍的獨眼裡射出精神奕奕的光芒:「那就好,紅龍之光,將永遠照耀沙漠,照亮海灣之水——」

    他的話令人不由自主地聯想到從前江湖上的幾大邪教,無一例外地喜歡玩弄這種華麗的辭藻,向最高領導人歌功頌德,粉飾太平。不過,邪教終究是邪魔外道,總有一天會灰飛煙滅,成為世界的笑柄。

    「聯絡官,對於鬼墓存不存在第五層的問題,你和沈先生怎麼看?」南加走向那本該有石龕的牆壁前面,伸手在石壁上摸索著。

    方星皺了皺眉,冷靜地回答:「暫時沒有什麼發現,不過,我們商量了另外一個結果,假如近衛團的人持續出現詭秘異狀,不如暫時把這批人調入三層駐紮,將第四層完全空出來,順便封閉進入四層的階梯,你看呢?」

    這不失為一個好辦法,但卻有「掩耳盜鈴」之嫌。

    南加「哦」了一聲,不置可否。

    做為隱蔽部隊的最高統帥,失去了外界信息聯絡後,他已經成了被矇住眼睛、摀住耳朵的又聾又瞎的殘疾人,對很多事都會產生錯誤的判斷。現代軍事專家太依賴於分析現有的消息和數據,一旦失去這些外部資料,立刻變成了無源之水、無本之木,連最基本的判斷能力都消失了。

    「我累了,再見,將軍。」方星拍拍我的肩,我會意地向南加點頭告辭,背著她踏上台階。

    「他們的『無線電通訊管制』真的得到了嚴格的執行?」我必須得確認這一點。

    「絕對是百分之百的嚴格執行,你注意看的話,這裡連最基本的電話線路都沒有。要找人的話,除了電鈴,就是派人轉達。早期活躍在阿富汗地區的恐怖分子之所以能夠屢屢躲開美國海軍陸戰隊的閃電搜索,就是佔了通訊方面的便宜。他們可以利用購買自俄羅斯的無線電信號接收機,成功地截獲美軍的作戰命令,從而自由合理地選擇是打還是逃。伊拉克人應該知道,這是一場生死存亡的戰爭,而不是國家公園裡的野戰遊戲。」

    方星的回答非常明確,這也就驗證了另外一個問題,這群人連紅龍的被捕都不知情,以為此刻他們的領袖仍然活躍在阿拉伯世界裡。假如一直隱藏在此,過幾年出去,他們大概連戰後重建的伊拉克都不認識了。

    世界形勢變化太快,很可能幾年後美國與伊拉克已經成了友好國家,人民自由通商,美國的各大品牌為戰後城市帶來夜以繼日的巨大繁榮——「那將會成為一出悲劇,海灣戰爭的悲劇。一群為國家而戰的人,突然發現他們熟知的祖國已經面目全非,成了另外一個大國的美麗附庸。」

    我的心情再次變壞,沉默地向回走。

    「為什麼不問問我,最終目標是什麼?沈先生,上一代不斷地教育我們,隨機應變,事急需變通。我們要進入鬼墓,就無法繞開這些士兵,只能採取迂迴戰術。因為我們不像唐槍那樣,只憑一個四十釐米直徑的盜洞就能深入幾百米之下。我們必須認清形勢,沈先生,話已至此,多說無益,請你斟酌處理吧。」

    方星變得異常焦慮,可能是目睹了卡萊的異變之後,更加認識到形勢之糟糕,出乎自己的預料。

    我們回到第二層,蘭科納已經為她和無情安排了兩個相鄰的小房間。

    「要不要去看看無情?你現在很需要好好看看她,而且要看清她——」方星話裡有話,從我背上掙紮著跳下來,走入屬於自己的那一間。她舉手擋住即將關閉的玻璃門,意味深長地看著我,「沈先生,我從十六歲闖蕩江湖,一直是千里獨行,從不跟人合作。如果你願意,將是我的第一個合作夥伴。」

    我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旁敲側擊地反問:「你會幫我救唐槍出來嗎?」

    很多時候,我會把別人的生死看得非常重要。歸根結底,我是一個出身清白的醫生,正因為瞭解到死亡的可怕,才更珍惜從自己身邊經過的每一條生命。

    方星一笑:「你很擔心他?其實,母親一直教育我,比死亡更痛苦的是好朋友之間的背叛。你可以全力抵抗死亡的威脅,卻永遠防範不住朋友的背後一刀。沈先生,你雖然生活在港島多年,對於江湖上的詭詐變化瞭解得還不夠深,我說的有道理嗎?」

    「我只有唐槍這一個朋友。」我淡淡地回答。

    我們之間的連續對話變得答非所問,彼此心裡都存著很多顧慮,沒法把話說得足夠透徹。

    「我答應你,助你救唐槍,但你也要答應我一個條件——」她的表情瞬間變得嚴肅無比。

    「什麼?」我心裡的石頭落地,馬上變得渾身輕鬆。

    「假如再出現卡萊發瘋的那種失控局面,我要你第一刀就取對方性命,絕不要牽連無辜的人。沈先生,我很明白你之所以遲疑出手,是為了試探我的身體劇變是不是裝出來的。剛才,幾秒鐘之內死了四名士兵,你的試驗目的達到了嗎?」

    方星冷笑了兩聲,返身走進去,那扇玻璃門緊隨著徐徐關閉。

    「試探你?考驗你?」我無奈地搖頭苦笑。用人命來做試驗這種事,我是絕不會做的。方星失態、卡萊失控時,我明顯地感覺到甬道之內殺機四伏,彷彿有幾千頭怪獸沉潛於黑暗之中,隨時都會撲上來擇人而噬。

    「與其這麼說,不如說是為了更好地保護你。」我嘆息著推開無情的門,緩緩走了進去。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33
第八章 一沾即死的致命毒藥

  


    這是一個僅有四米見方的單人房間,室內只有一床、一桌、一椅,如同港島普通公寓樓裡的最小單位。

    無情斜倚在床頭上,手裡捧著一個筆記簿,正在飛快地寫著什麼。她的腰部以下,嚴嚴實實地蓋著一張草綠色的軍用毛毯。

    「腳傷好些了沒有?」我把自己的聲音放緩到最柔和的地步,因為她不僅僅是個病人,而且是唐槍的妹妹。

    「還好,謝謝沈先生的關心。」她的態度很客氣。

    我在床前坐下,看到她的筆記簿上繪著一張路線複雜的地形圖,很多地方,用重重的階梯線標示出來,應該是對應著曲折迴環的大段樓梯。

    「哥哥已經失蹤了很多天,我沒有辦法,只能憑著記憶描繪他以前講過的鬼墓地形。現在,最令我困惑的是,那甬道里的情況與他說的大不相同,是否我所聽到的鬼墓內部情況,也會有所改變?」

    她把筆記簿遞過來,那是一幢宏大的五層建築,平整寬闊,但卻不是阿拉伯地區的建築風格。

    「這不是鬼墓,假如唐槍去過的地方是畫上這樣子,那麼一定是有什麼事搞混了。無情,你再好好回憶一下,那個邀請唐槍和冷七盜墓的怪人,說的難道就是畫上的這地方?」我的思想一下子變得迷惑起來,因為她畫出的是看起來相當正常的地上建築物,而不是埋藏在沙漠裡的地下墳墓。

    我在腦海裡急速清理著自己的思路:「唐槍深入大漠,為的是替那神秘人物取得鬼墓下的所羅門王封印。他和冷七也確確實實因為鬼墓的事而遭到不明身份的殺手追襲,現在冷七不知所蹤,而他很有可能是困在鬼墓之下。另外一邊,紅龍麾下的特別近衛團和共和國衛隊師全部經由秘密通道匿藏在鬼墓的二、三、四層裡,等待絕地反攻。最大的可能是,唐槍與伊拉克人進入的是鬼墓的不同部分。」

    既然三、四兩層能容納下幾千名士兵,那麼是不是有可能伊拉克人還有沒發掘到的特別空間?譬如我和方星一直在討論的鬼墓第五層?唐槍的盜洞又是通向哪裡,是不是直接進入了第五層?

    在幻覺中,唐槍曾經提到過「五重鬼樓」的名字,難道就是無情筆下畫的這個?

    「沈先生,哥哥說,那神秘人物指出,所羅門王的封印就在五重鬼樓的飛簷上。哥哥曾經進入過超過六十個以上的古墓,但卻從沒遇到過墓中有樓的個案。所以,傾盡他所有的想像力,也沒法在腦子裡構建出那裡的場景——」無情在圖畫的側面添上了「五重鬼樓」四個小字,咬著簽字筆的一頭,皺眉沉思。

    「六十個古墓」這一數字,是唐槍在比較謙虛的情況下列出的。其實從他出道至今,成功進入的古墓應該在一百五十到二百個之間,只不過有些墓穴已經被這一行的前輩高手進入過,沒有太大的收穫,他也就懶得提起了。

    「無情,我曾在幻覺中聽到過唐槍的聲音,他說自己被困於『五重鬼樓』。你是他的妹妹,有沒有這種心靈感應?」我不想因為某個人的唯心想法造成對其他人的誤導,必須地小心謹慎地再三求證。

    「沈先生,我之所以從港島急急忙忙趕赴伊拉克鬼墓,就是因為有了那種強烈的預感。不過,真正進入這裡後,那種感覺反而消失了。我試著撥打過他的衛星電話,完全是盲區反應,等到我也墜入古井後,自己的電話也沒有通訊信號了。」她向口袋裡翻了翻,摸出一部黑色的衛星電話,隨手丟在桌子上。

    我忽然覺得一陣心驚肉跳,南加與蘭科納的手下藏在這裡,是嚴格杜絕使用無線電設備的。我甚至懷疑,他們已經把所有可能產生通訊信號的儀器摒棄在古墓之外,徹底地消除了隱患。無情撥打衛星電話時,會不會成了美國搜索部隊的路標?

    一招不慎,將關係到幾千人的生死,這種狀況下,幾顆毒氣彈拋下來,只怕頃刻之間便會奪走這一大批伊拉克士兵的性命。

    「以後再也不要撥打電話了,那會給這裡的人帶來滅頂之災。」我替她關了電話,把電池部分摘下來。

    無情看著我做這一切,嘴角漸漸浮起了微笑:「沈先生,你真是周到細心,連這種芝麻小事都全面考慮到。哥哥跟你相比,簡直粗枝大葉得不像樣子,其實冷七經常提醒他,一定要細心、細心再細心,但他仍然改不掉大大咧咧的習慣。」

    軍毯的一角掀了起來,我替她重新蓋好,順便檢查了一下石膏的密合程度。我們三個處於伊拉克人的龍潭虎穴之中,隨時都要準備殺出去跑路,如果她的腳傷恢復太慢,無疑會成為我和方星的包袱。

    無情害羞地縮了縮腳,難為情地脹紅了臉:「沈先生,我的傷已經好了很多,謝謝你從那險境裡救我上來,而且一路背著我進入這裡。」

    她在港島與方星雙槍對峙時,流露的是性格中野蠻粗獷的一面。其實每一個獨闖江湖的女孩子,都不得不被逼著給自己塑造一層堅硬保護殼,無情如此,方星也是如此。當她們回到親人身邊時,這層偽裝不知不覺中便交卸下來,回覆女孩子柔情羞怯的一面。

    我從筆記簿上撕下那種圖畫,準備去找方星商量。

    無情臉上的紅暈退去,從筆記簿的最後面撕下另一張紙來:「沈先生,這裡是哥哥在瑞士銀行的賬號和密碼。如果找不到他,我也不想出去了,永遠留在鬼墓下面。」

    我怔了一下,對這樣的重託有些犯難。唐槍痴於盜墓,歷年來盜墓所得極多,銀行裡的存款至少過億。

    「請替我收好,沈先生,你是哥哥最信任的朋友,也是我最信任的朋友。或者,等有一天我和哥哥同時出去,你再交還我們。」無情婉轉地懇請著。

    我苦笑一聲,折起那張紙,放入貼身的口袋裡。

    出門時,我能感受到無情正在用心地凝視著我的背影,目光帶著灼熱的溫度。

    「為了這份重託,我也得竭盡全力把唐槍救回來,否則,這一輩子就無法心安了。」站在空無一人的走廊裡,我仰面大口吐氣,把憋在心裡的悒鬱全部呼出來。

    卡萊的精神失控給了我某種啟發,按照南加所說,同樣的詭異事件一直都是發生在居住於四層的近衛團人馬中。看來真的需要徹查四層的所有空間,從那裡著手,找到怪事的發源地了。

    我敲了敲方星的門,她幾乎是應聲開門,臉上帶著無法琢磨的微笑。

    「方小姐,我找到一些新的資料,請你看一下。」我揚了揚手裡的那張畫,但她橫在門口,並沒有立刻請我進去的意思。

    「是無情小姐的大作?」她的語氣很古怪。

    我點點頭,她忽然冷冷地一笑:「沈先生,你有沒有注意到,無情小姐的傷勢有些與眾不同?像你所說,她為了追逐一隻黑貓而墜入陷阱,兩隻腳踝都受了重傷,現在應該是行動受限,只能借助於輪椅。但是,我用微型監控探頭觀察到她曾腳步輕盈地在房間裡踱步,並且能在門口有輕微動靜時,一個箭步閃到門邊,然後用『細胸巧翻雲』的輕功身法倒飛到床上去。」

    方星的監控功夫早在港島時我就見識過了,想不到她走到哪裡都會隨身攜帶這些微型設備。

    「細胸巧翻雲」是一個需要足尖、腳踝、膝蓋、腰椎四個部位同時協調發力的動作,放在平時,無情完全能夠輕鬆做到,但現在她的腳踝重傷,腳尖無法發力,無論如何都做不到這一點。

    「你的意思,她在詐傷?」我皺著眉反問,一種僵硬對立的氣氛在我和方星之間瀰散著。

    「你說呢?」她絲毫不在意我的懷疑。

    我檢查過無情的腳踝,的確是嚴重挫傷,兩條主筋腫脹得很厲害。如果無情詐傷,這又是為了什麼?

    「沈先生,你是個聰明人,有沒有隱隱約約感到,冥冥之中有人在主導著整個事件的步進發展?麥義等人的死、黑色石頭的出現、活佛中毒、唐槍和無情先後失蹤,甚至是薩坎納教接二連三的挑釁行動,都像有一條看不見的線穿著,而線的一頭,就是指向這座沙漠中的鬼墓。簡單說,是有人要我們進入鬼墓,才設置了一系列的突發事件,在一個巨大的迷宮裡鋪設一條明顯通道給我們。而你和我,就像科學家籠子裡最聰明的小白鼠一樣,沿著奶酪的碎屑,一路前進,到達了這個看起來像是終點的地方。」

    方星的話冷靜而犀利,讓我受到了很大的震撼。

    「我們,好像是棋盤上的兩枚棋子,正在被人緩緩驅使著,走向未知的目的地。沈先生,我們當前最需要弄清的,就是那目的地是生天還是絕谷?不要再糾葛於虛無縹緲的友情了,明白嗎?」

    她舉起右手,如同掂花在手一般,在我眼前輕輕地連彈三次。

    那是正宗的佛家武功「拈花指」,每當智慧高深的佛門大師需要點化門下弟子時,才會採用這樣的手法,不著一字,意於心傳。

    我沉默了幾分鐘,最終向方星重重地點頭:「我同意你的觀點,假如小白鼠已經被置於即將啟動的傳送帶上,它們能有什麼反應,不過是謹守不動,等待逃離的契機而已。」

    方星後退一步,如釋重負地長出了一大口氣,略帶慚愧地微笑著:「沈先生,你不說話的時候,逼得我幾乎無法喘息。謝天謝地,也謝謝你能接受我的觀點,足以證明,我們注定是同一戰壕裡的朋友。」

    我跨進門裡,內衣已經被冷汗浸透了。

    自從梁舉神秘喪命開始,我便有了方星剛剛說的那種感覺,接下來的幾天常常在午夜中猛然驚醒,覺得窗外有人冷冷地窺探著我。我是醫生,自然懂得開一些鎮靜安神的草藥熬來喝,但我根本說不清自己感到驚恐的原因何在。

    太多的偶然事件連綴起來,馬上就呈現出了一條「必然」的鏈條,不論我是出於「自願」或者「被逼」,必然的終點站都會是伊拉克古墓。

    方星的床上鋪著兩大本灰色的軍事地圖,旁邊扔著一隻十二倍軍用放大鏡。房間裡瀰漫著嗆人的煙味,滿地上丟著七長八短的菸頭,令我忍不住皺眉。

    「不好意思,每次感到緊張時,我都會用抽菸來緩解心情。這一次情況很糟糕,兩盒萬寶路抽光了,心裡依舊充滿壓力,無法開解。」她匆匆踢開那些菸頭,請我在圈椅上落座。

    軍事地圖的每一頁上都蓋著「絕密」的黑色圖章,相信沒有「聯絡官」的特殊身份,蘭科納是不會乖乖向她送上資料的。她正在觀察的兩頁,是鬼墓附近的河道走向。一本繪製於二零零五年,一本則是很久之前的資料,日期標註為一九八八年的四月。

    「我們必須找到鬼墓的第五層——我正通過近二十年來的鬼墓四周地形變化,推斷是否存在地下暗河。按照地底建築學的基礎原理,建築物不可能截斷暗河,必須建造足夠的過水通道,令河流從建築物內部穿過去。特別在沙漠地區,違背這一建築規律的,其結果必定是建築物的底部基礎被暗河淘空,直接導致重力牆發生嚴重錯位……對不起沈先生,我說得太囉嗦了,其實這些理論你都該明白的。」

    方星有點緊張,下意識地再次抓起煙盒,但裡面早就空了。

    「我明白,很多盜墓專家會藉著暗河的幫助,潛泳到墓穴內部,鑿穿構成水道的人工砌牆,從而達到『省時省力』的目的。唐槍經常這麼幹,不過這樣做會引起河水倒灌,毀掉墓穴裡大批有考古價值的東西,最終遭到正規考古學家們的鄙棄——其實不是鄙棄,而是逼得那些謙謙君子們用最惡毒的俚語破口大罵,恨不得把所有的盜墓者剁成肉醬。」

    我想起唐槍的某些極端盜墓方法以及由此引發的全球性考古界狙擊盜墓者行動,禁不住搖頭苦笑。毫無疑問,盜墓者是地球上歷史文物的最可怕殺手,往往會為了一件古董而將價值連城的古墓毀於一旦。

    三年之前,唐槍為了竊取一幅具有五百年歷史的浮世繪名畫,潛入了日本最著名的北海道「柳生家族地下石棺」。畫還沒到手,暗河裡的水便將古墓內部灌得滿滿的,險些連命也丟在裡面。這一事件惹得日本皇室大為震怒,出動了六千名警察,全國通緝唐槍。不過,當日本警察呼嘯著挨家挨戶搜查時,唐槍已經坐在開往港島的黑道貨輪上,優哉游哉地欣賞著自己的戰利品了。

    「有人來了!」一陣急促之極的腳步聲奔近,我倏的收回了散漫的思緒,馬上伏地聽聲。腳步聲一直到了方星門前,有人大力敲門,嘶啞著嗓子大叫:「沈先生,沈先生,快出來,有人死了,有人死了……」

    方星皺眉:「怎麼回事?」

    我分辨出門外是那個曾向我暗示過好感的女醫生,立刻跳起來開門。

    女醫生一頭撞進來,抓住我胸前的衣服,直愣愣地瞪著眼睛,嗓音如同一隻陳舊的老風箱:「快,快,她只喝了一口水,就……就死了……」

    我抓住她的胳膊,半抱著向外衝,沿著她跑來的方向前進。

    女醫生已經說不出話來,右手一直向前指著,拐進另一條稍微短一點的走廊,前面傳來淡淡的消毒藥水氣味。走廊盡頭的一扇門開著,裡面傳來輕柔的美國慢搖音樂聲。

    我丟開女醫生,飛奔到那扇門前。一個穿著白色工作服的女子倒在寫字檯前,雙腿痛苦地蜷曲著,兩手用力揪著胸口的衣服。她的臉向著我,呈現出一片可怕的紫青色,嘴角沁出了一到墨黑的血絲。

    寫字檯上平躺著一隻紙杯,杯子裡的水已經沿著桌面蔓延開來。

    方星跟在後面,在女醫生的胸口推拿了幾下,她終於得以正常說話了:「艾娜正在跟我說話,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只說了一句『喉嚨痛』,便突然倒下來。我嚇壞了,只能跑去你們那邊。沈先生,你也是醫生,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我嗅了嗅那隻紙杯,沒有任何異味,灑了的水也僅僅是純淨的清水。

    「是中毒?」方星謹慎地做了判斷。

    從倒地的艾娜死亡特徵來看,的確是中劇毒身亡,但她喝的水裡並沒有毒。二層具有正常的管道供水系統,艾娜喝的就是從水龍頭裡流出來的水,如果懷疑水裡有毒的話,將會涉及到整個地下空間的水源問題。

    女醫生跑出去一趟,報告了其他房間裡的士兵,立刻有人趕去向南加和蘭科納匯報。

    「在非常時期,死亡就像烈性傳染病一樣,一經開始,便再也停不下來了。」方星抱著胳膊,圍著艾娜的屍體轉了兩圈,意味深長地嘆息著。

    假如查不出第一個死者的死因,那麼同樣的死亡事件就會接二連三地延續下去,直到降臨每一個人的頭上。這種時候,恐慌情緒比真正的死因更可怕,而且很容易引發可怕的兵變。要知道,如此眾多的伊拉克士兵被幽閉在地下空間裡,沒有電視新聞,沒有報章雜誌,更沒有值得期待的未來。當他們的耐性臨近崩潰點時,就是一場自相殘殺的開始。

    「可惜沒有化驗設備,否則做個簡單的切片檢查,至少能知道她是死於哪一種毒藥。」方星很奇怪於我一直保持沉默,抬頭望了我一眼,「沈先生,為什麼不說話?」

    「也許,南加等人寧願相信這是一次意外。」我能夠預見到他們的心態。

    「那麼,真相呢?」方星走到水池邊,擰開水龍頭,任清水嘩嘩流淌著,伸手抄水,放在鼻子下面仔細聞了聞,「沒有真相,真相在歷史學家筆下將會一錢不值。」

    我回頭看著那名女醫生,她乖巧地自動報上姓名:「我是迪迪安。」

    「迪迪安,最近這個房間裡有什麼異樣的狀況發生嗎?」我環顧室內,除了靠牆的那隻巨大的藥品陳列櫃,房間裡沒有什麼地方能藏住外人。

    「沒有,不過有一次空調通風道里好像有老鼠,悉悉索索的響,還從通風口裡落下過塵土。」她指向水池上方的空調出風口。

    南加和蘭科納滿臉惱怒地趕過來,看了艾娜的屍體後,馬上吩咐身後的衛兵拖走,妥善地處理掉。

    這個身經百戰的中年人只做了幾次深呼吸便穩定住了情緒:「方小姐,沈先生,這只是意外,請不要胡亂猜疑。聖戰一定會到來、會勝利、會結束,而我們也將在紅龍的指揮下,席捲阿拉伯世界,讓一切侵略者臣服在我們的長槍與彎刀之下。」

    他用鋒銳冷冽的眼神輪番盯著我和方星,彷彿要從我們淡然的表情上一直透視到內心。

    第一次海灣戰爭時,南加曾率軍在科威特境內與美軍海豹突擊隊交手,七次遭遇,七次全勝,聲威震動了阿拉伯世界。這也是他最輝煌的一段歷史,也是海豹突擊隊建立以來最恥辱的一頁。

    所以,他有資格藐視聯軍的戰鬥力,並且是紅龍麾下好戰分子的中流砥柱。

    方星點點頭:「好吧,加強警戒,必要的時候,應當下令進入一級戰備狀態。將軍,相信你一定能擔負起紅龍的重託。」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我不必像方星一樣說些冠冕堂皇的場面話,對南加的狂熱夢想僅僅是附和地一笑,轉身要走。

    「沈先生,請留步。」南加伸臂攔住我,「我覺得閣下對於『特洛伊木馬』計劃好像不太感興趣,但你必須知道,進入鬼墓的每一個戰鬥單位都應該對紅龍誓死效忠。兩次海灣戰爭,我們都憑著無比強大的信心贏得了曠世空前的勝利,給美國人以當頭痛擊。可以想像,未來的第三次戰爭,也將以美國人的折戟沉沙而告終,希望你能打起精神來,不要讓自己的疲態影響身邊的人。」

    他的狂熱招致了我的極度反感,馬上冷淡地回答:「將軍,我只是一名醫生。」

    「醫生?」他指著迪迪安冷笑,「她也是醫生,但卻曾在巴格達的總統官邸大旗下,喝過血酒,誓死效忠紅龍。」

    我格開他的手,不想跟這種戰爭狂人鬥嘴。他話裡所謂的「海灣戰爭勝利」,完全是自欺欺人的吹噓。第一次戰爭以伊拉克「服從聯合國處置、石油換食品」的戰敗條約而結束,第二次戰爭,更是以「伊拉克無條件向聯軍開放」告終,何來「勝利」一說?

    唰的一聲,南加陡然間拔槍在手,冷冷地頂在我的右側太陽穴上。

    那一瞬間,我幾乎忍不住一拳打倒他的衝動,但方星及時插上來,按住南加的手腕,大聲喝道:「將軍,你要幹什麼?他是紅龍欽點過的醫生,難道你要拂逆紅龍的意願嗎?」

    房間裡的氣氛非常緊張,蘭科納並沒有上前勸解,大有「坐山觀虎鬥」的意思。

    我相信南加不敢開槍,只是一種緊張情緒的暫時發洩而已。就在此時,空調出風口裡傳來一陣細碎的響聲,果真就是老鼠快速跑過的動靜。

    「砰砰」,南加掉轉槍口,向出風口射擊,兩顆灼熱的子彈貼著我的頭髮飛了出去。

    老鼠被驚走了,他的槍口也緩緩地垂落下來,瞬間換上一副笑臉:「我只是跟沈先生開個玩笑而已,大家不必緊張。」

    我瞥了一眼仍在冒著淡淡青煙的槍口,驟然覺得真切的危機正在臨近,並且就在那個出風口的裡面。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33
第九章 黎文政的真正使命

  


    「蘭科納,照方小姐的吩咐傳令下去,讓所有哨兵加強警戒。」南加自己給自己找台階下,笑著收槍,向站在門邊的兩名衛兵揮手,大步離去。

    如果不是我及時射出飛刀控制住卡萊,他現在應該不會耀武揚威地站在這裡發號施令,而是血肉模糊地躺在病床上。不過,我見慣了大人物們的囂張氣焰,早就習以為常了。某些人處於權位的風頭浪尖上時,總是狂妄不可一世的,這是人類的醜惡本性決定的。

    「沈先生,南加將軍的脾氣向來如此,請不必在意。」大鬍子蘭科納樂得插在中間裝好人。這兩位高級將領間的不合,不必細看也能猜度出來。

    我搬了一張椅子,放在出風口的下面,無暇理會蘭科納的話。

    「怎麼?有什麼不對?」方星有些吃驚。

    「我上去看看,單單是老鼠的話,弄不出那麼大的動靜。」我不想多說,在自己的想法沒有得到準確驗證之前,大話空話只會引人發笑。

    衛兵已經拖走了艾娜的屍體,迪迪安強裝鎮定地將地上的血跡沖刷乾淨,反覆地用拖把擦拭著。

    我站在椅子上,拉開出風口四角上的不鏽鋼搭扣,把那扇灰色的塑料格柵摘下來。這些現代化設施一定是紅龍控制了鬼墓後,命令工程部隊安裝上去的,從部件銘牌上看得出,都是來自歐美大廠的產品。

    全球一體化之後,工業產品的流通性超乎貿易專家們的想像,他們肯定想不到紅龍會一邊指揮部下擊潰聯軍的衝鋒,一邊享用著歐美最新技術創造的中央空調運籌帷幄之中。

    我踮起腳向通風管道里望瞭望,黑黝黝的一片,看不出有什麼異樣。南加開槍之前,我明顯地感覺到一股殺氣從格柵裡漫溢出來,但無法分辨那是一個人或者一隻野獸發出的。真正的江湖高手,能夠提前預知危機的迫近,當敵人接近百米之內時,神經會自動發出預警信號。

    「空調管道通達這裡所有的房間,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蘭科納對我的行動有些不解。

    假如時間和人手允許,我會極力主張清查管道的每一個分支,以驗證自己的預感,不過看起來蘭科納並不贊成我的謹慎做法。

    「沈先生太小心了,計劃實施之前,工程部隊早就對鬼墓的所有角落實行了嚴格的消毒措施,以確保駐守官兵的安全。毫無疑問,卡萊等人的失控,只是意外——絕對只是意外,當然也包括艾娜的死,方小姐以為呢?」

    蘭科納對方星的態度非常謙恭,想必麥義留下的資料具有巨大的說服力,讓他們確信方星就是直屬於紅龍的聯絡官。

    方星略微沉思了十幾秒鐘,冷靜地下令:「二十四小時內,組織一次官兵自查;四十八小時內,你、我、南加將軍會對駐軍的所有房間進行抽查,看看大家的情緒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蘭科納立刻並步敬禮,彎腰退了出去。

    「沈先生,你發現了什麼?」方星沒有忽略我的感受。

    我皺著眉苦笑:「或許有一個極其危險的敵人正在切近,我能感覺到對方躲在暗中窺探。他似乎渾身都充滿了刻骨的仇恨,方小姐,這恰恰是我感覺最矛盾的地方——假如他真的存在,殺人慘案不知已經發生過多少次了,因為仇恨就像秋風裡的野火,越燒越熾,不殺光仇人絕不會罷手。他遲遲沒有動手殺人,是在等待什麼?還是剛剛進入這裡,正準備實施瘋狂宣洩的殺戮?」

    迪迪安善解人意地拉開藥品櫃,拿了一支強力電筒給我。

    我向空調管道里照了照,二十米範圍內沒有異樣,管道底部落著的塵土也沒有被擾動的新痕。可想而知,對方還沒有抵達這個房間,其洶湧澎湃的恨意已經隔空散發出來,輻射到各個房間的通風口裡。

    「是地下惡鬼的力量?」方星不過是在隨口開玩笑,迪迪安倏的變色,啊的一聲摀住胸口。

    我跳下椅子,把電筒交還給迪迪安。既然這個地方被命名為鬼墓,女醫生談鬼色變是最正常的反應,不過當初既然敢隨部隊一起隱匿,她也就注定了這種風雨飄搖、前途渺茫的命運。

    方星和我一起出門,準備回她房間裡去,迪迪安突然叫我:「沈先生,沈先生,我能不能也跟你一起走。這個房間裡剛剛死過人,我害怕——」

    我還來不及回答,方星附耳過來,低聲告誡我:「沈先生,千萬別發善心。我瞭解過,迪迪安是南加的女人,現在你該明白為什麼南加要那樣暴躁地對待你了吧?」

    她臉上帶著曖昧且幸災樂禍的微笑,讓我又好氣又好笑。南加的氣量也就這麼大了,鼠目寸光,只看到眼底下這些零星小事。其實他該關注的是幾千士兵的最終命運,不管紅龍托重兵給他的決定是正義還是邪惡,士兵們卻絕對是無罪的,不該為了某個政治集團的利益犧牲生命。

    我無奈地搖頭:「難道伊拉克人喜歡『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方星一笑:「南加將軍是紅龍麾下最出名的偏執狂,他認定的事,撞倒南牆都不回頭的。我先走,給你機會安慰一下阿拉伯美女。」

    她剛走出幾步,南加已經一個人拐過路口,急匆匆地向這邊走來。

    我對迪迪安沒有任何感覺,抱歉地向她笑了笑,加速追上方星。與南加擦肩而過時,他對我橫眉怒視,彷彿我真的搶了他的女人似的。

    「沈先生,飛來豔福總會伴隨著一些不和諧的成分,對嗎?你看,葉小姐降臨你身邊時,同樣有葉離漢麾下的殺手小北吃醋;麥義身邊那女孩子對你亦是一往情深,甘心冒著巨大的危險傳送消息給你,結果呢?大家險些被伊拉克炸彈一鍋端掉……」

    迪迪安那個房間的門砰的一聲關上,在走廊裡激起陣陣回聲,打斷了方星的淺笑。

    我及時轉換了話題:「伊拉克人真的那麼信任你?假如我們永遠都無法出去的話,你還有什麼好辦法?」

    這個問題的潛台詞是:「我們趕赴鬼墓,就是為了一起投奔絕路嗎?方星明知道古井是進入鬼墓的單行道,何苦自投羅網?」

    方星輕咳了一聲,扭頭向後看了一眼,確信走廊裡沒人,才緩緩地回答:「麥義的身份地位相當高,他留下的資料屬於紅龍集團的頭號秘密。我們甚至可以大膽地推測,他屬於紅龍核心智囊團的成員,負責戰爭結束後的一切伊拉克地下聯絡工作。所以,我拿到那些文件後,自己就是百分之百的聯絡官,絕沒有被識破的可能。」

    她並沒有回答我的主要問題,做為一個黑道世家的掌上明珠,她在二十一世紀的港島可以生活得自由自在,隨心所欲。處心積慮地與我一起到這裡來,到底圖的是什麼呢?

    「沈先生,在港島時,你曾發現我數次表現出異樣,對嗎?不必一一列舉,我對自己心裡解不開的疙瘩都很瞭解。請原諒,我很多次對你說過假話,現在要說的,是一句真話,請聽清楚——我感覺自己正在走向死路。」

    短短幾句話,令我的心情又一次開始波瀾鼓蕩。

    方星之前表現出的種種奇怪情形,我都記在心裡,只是不想盤根問底下去,畢竟每個人都有保留隱私的權利。

    「從宏觀角度來說,每個人從出生開始,每一秒鐘都在走向死路。」我沿著她的話題向下說。

    「呵呵呵呵——」方星輕笑起來。

    她的房門敞開著,剛剛艾娜趕來報信時,大家匆匆忙忙離開,根本顧不得其它。進門之後,我的目光無意中落在旁邊的地面上,一縷灰塵凌亂地撒在那裡,正好處於空調通風口的下方。

    「看這裡,似乎有一陣勁風吹過來,才激起了管道里的灰塵。我們知道,中央空調的送風系統是由電腦控制的,風力不會超過二級,過濾系統則會有效地清除浮塵。除非是在空調送風之外,再有什麼外力添加進來——」

    我在房間正中吸頂燈的側面發現了一個梅花形的黑色爪痕,心情倏的一沉。貓科動物最容易留下這樣的腳印,而我們進入鬼墓之後,曾看到過滿牆的黑貓圖畫。

    「一隻黑貓?」方星一怔,但隨即找到了我話裡的漏洞,「貓科動物只會行走、攀爬,不可能像蜘蛛一樣吸附在屋頂上前進。假定留下那爪痕的的確是一隻貓,它又是如何做到這一點的呢?」

    我暫時無法解釋這一點,馬上站在椅子上,仔細地觀察那隻爪痕。

    「沈先生,別浪費力氣了,不管那爪痕是如何形成的,都不可能是一隻貓,除非是一隻學會了蜘蛛吸附功能的怪物。」

    方星的話突然提醒了我,我湊近爪痕聞了幾次,猛的脫口而出:「是黎文政,是他。」

    警犬的靈敏嗅覺是所有人公認的,我的嗅覺不及警犬,但對於人體的某些特殊氣味非常敏感,一句話出口,立刻想到了黎文政的外號叫做「湄公河蜘蛛」,最擅長的便是蜘蛛刀殺人。那麼,爪痕是他手上戴著的吸附磁盤留下的,形狀如貓爪,但實際上只是一種增加吸附力的梅花造型而已。

    「是他?難道——難道流沙井裡還有另外的通道?沈先生,你真的能確定這一點嗎?我以為他已經葬身在流沙蛇蟲的腹中了。」方星毫不掩飾自己的懷疑。

    我閉目凝神,緩慢地將自己胸腔中的污濁空氣吐納乾淨之後,再次湊近那爪痕。這一次,我百分之百肯定,上面帶著黎文政身上的味道。

    「他沒有死,假如麥義的資料上沒有提到他,那麼,所有危機感都來自於他。名義上,他是來幫我們搜尋無情的,但真實目的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方小姐,有必要將這消息馬上通知南加和蘭科納。」一想到黎文政殺人時的冷酷刀法,我便覺得這陰冷的鬼墓之下,似乎已經出現了一個勾魂奪命的死神。

    這個突然發現打斷了方星陳述自己命運的話題,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在我們臉上。

    方星抽出口袋裡的銀色手槍,彈開轉輪,仔細檢查著子彈狀況。黎文政是個很難纏的對手,我們不得不謹慎對待。

    「我相信你的判斷,沈先生。」她長吸了一口氣,啪的一聲將彈鼓推回去。

    「活擒?抑或是當場格殺?」我問了一個不好回答的問題,對於像黎文政這樣的目標,活擒的難度百倍於當場格殺。當然,他不一定能給我們出手的機會,雙方都是精通格鬥術、暗殺術的行家,誰生誰死、誰勝誰敗都是正常的結果。

    「活擒很困難,我從沒見過能把蜘蛛刀使得如此出神入化的高手。沈先生,也許我不該懷疑你的刀法,但目前很難判斷,你們兩個誰的刀術能更勝一籌?唯一的辦法,是令南加集結重兵,從二層開始,展開地毯式搜索,一直排查到第四層,徹底消除隱患。現在,你去通知南加,我去見蘭科納,大家當心——」

    大敵當前,方星越發變得沉穩堅忍了,包括最後的人員調配,她也做了最聰明的選擇。

    南加與迪迪安在一起,或許正處在柔情蜜意、兩相繾綣中,她去敲門,自然非常尷尬,必須得我去通知。由這一點看,她真的是足以擔當大事的女中豪傑,越是大浪來襲,就越能發揮出自身的無限潛能。

    「就這樣?」她用眼神探詢我的意見。

    「就這樣。」我點點頭。

    她伸出左手小指:「那麼,預祝大家好運,不見不散!」

    我也學著她的樣子伸出小指,用力地勾住她的指頭。

    「這一次,我們誰都忘了無情的存在,是不是?沈先生,其實在你心裡,也根本沒有她。算起來,她還不如葉小姐對你重要,而且也不如葉小姐溫柔、漂亮、有學識、有家世,我說的是否正確?」

    方星唇角湧出慧黠的淺笑,隨即放開手指,右手平舉手槍,緩步出門。

    走廊裡依舊空無一人,但我分明聽到極遙遠處,有幾扇房門被大力推開,又猛然關上,發出「砰砰砰砰」的巨大噪音。此刻,黎文政一定躲在二層的某個角落裡,隨時格殺既定的目標角色。

    蜘蛛刀是軍事格鬥刀中最難練的一種,因為它的製做過程中,太偏重於鋒銳、輕便,刀身又窄又薄,不能用於大力劈刺勾掛,只適合暗殺者使用。

    古代江湖豪俠喜歡說「無敵最寂寞」,但能夠做到「天下無敵」的人,世間只能存在一個。大多數時候,「狹路相逢勇者勝」的規則才是江湖人最無奈的選擇。我不喜歡黎文政,他給人的感覺如同沙漠裡的一條響尾蛇,一旦發出聲響,就是敵人倒下的時候。

    「這一次,無論如何,倒下的不能是我。」我默默地告訴自己這句話,因為在我身邊,還有方星和無情需要保護,還有唐槍需要拯救。遠在港島,還有關伯期待我順利返回,還有父親母親的失蹤之謎、轉生活佛的生死……

    這個世界是無比美麗的,只適合於大戰後的倖存者,毫無疑問,我需要在每一次戰鬥中,都要做倖存者,直到解開心裡所有的謎題為止。

    我們一前一後走到路口,方星向左,我向右,無聲地分為兩路。

    從路口到迪迪安的門口,只有四十步距離,我緩慢而又小心地向前移動,隨時戒備著兩邊的門裡會有敵人閃出來。幸好,一路平安無事,我已經到達了迪迪安門前,輕輕地在門上敲了兩下。

    門裡無人應答,我加大力氣,再敲了兩次後,門終於開了,露出南加那張蒼白的臉。

    「將軍,我懷疑有刺客混進來了,此人的暗殺術相當厲害——」我感覺到南加的表情有些不對,眼神也變得悲慼而黯淡。他的一隻手緊緊地抓住門把手,另一隻手把在門框上,根本沒有請我進去的意思。

    「將軍?」因為他身上只穿著單薄的內衣,我不得不控制著自己的焦急,沒有越過他的肩頭向房間裡張望。

    「我……」他張開嘴,只說了一個字,一大口黑血便噴出來。

    我急促向左閃避,南加向門外撲倒下來,後背上赫然出現了兩道斜線交叉的刀痕,從肩頭一直劃到髖部,深及內臟,傷口裡淌出的血如同漆黑的墨汁一般,上身穿著的那件白襯衣也被染成了黑色。

    「迪迪安?」我大叫一聲,以「錦鯉倒穿波」之勢躍進房間裡。

    藥品展示櫃的旁邊,是一張寬大的雙人沙發,迪迪安仰面倒在沙發上,喉嚨上出現了兩道交叉的刀痕,頭頸幾乎分家,傷口裡亦是淌著黑血。

    現場沒有凶手,空調出風口的格柵也完好如初。這一次,梅花狀的爪痕出現在格柵旁邊,大約是凶手逃走時,借助那個支撐點做了一次空中接力。可以肯定,凶手剛剛逃遁,因為南加重傷之下,還能勉強行動,大概從中刀到開門,間隔不超過一分鐘時間。

    「這一次,黎文政的刀上淬著劇毒?那麼,在瘋人鎮綠洲格殺薩坎納教的殺手時,他根本沒有盡全力?」現在回想起來,他殺人時有些漫不經心,可能是故意裝出來欺騙我和方星的。

    我抑制著自己胸膛裡翻滾的怒氣,把整個房間檢查了一遍。凶手絕對是借助於通風管道來去的,他以吸盤支持身體移動,一點都不會觸及管道底部的灰塵,才給我造成了無人潛近的錯覺。

    蘭科納與方星帶人趕過來,他對南加的死並不感到悲慟,相反的,甚至有點竊竊暗喜。

    「是他嗎?」方星沉著地問,俯身看著迪迪安頸上的刀痕。

    蘭科納跟過來,草草地瞄了一眼,馬上下了結論:「十三號蜘蛛刀,出自於德克薩斯州的人民萬歲兵工廠。這種小刀,全程手工製做,採用的鋼材來自印刷系統內部,硬度和剛性達到不可思議的頂點,據說已經達到了『所羅門權柄之刃』的鋒利程度,它能夠隨意切斷衝鋒槍的槍管,任意刺穿高速履帶戰車的裝甲。這種刀只出廠過一百把,由總統親自授予海灣戰爭中的有功之臣。」

    他的判斷與我的結論相同,但我對他以「所羅門權柄之刃」做比喻有些不解。

    「將軍,你的印象中,有沒有『湄公河蜘蛛』黎文政這個人?」方星揚了揚眉,一字一句地問。

    蘭科納習慣性地摸了摸鬍子,沉思了幾秒鐘才用力搖搖頭:「我沒見過他,但知道有這麼一個人物。怎麼?是這個人下的手?但怎麼可能呢?除了你們,還有誰能通過那個流沙井機關?」

    我無法回答蘭科納的問題,但非常肯定,下手的就是黎文政。

    「將軍與迪迪安一直關係曖昧,會不會是某個下級軍官搞出來的事?」蘭科納幸災樂禍地顧左右而言其他。南加死了,駐軍的最高將領就是他,終於能夠搬開頭頂的這座大山,他的確應該感到高興才對。

    「將軍,我們的搜查計劃不能變,請你馬上著手安排。」方星沒有受血案的影響,仍然堅持著最正確的思路。

    這個房間裡連續死了三個人,連衛兵們都眉頭直皺,匆匆把屍體放進裹尸袋裡,迅速抬走。

    「聯絡官,當務之急,是不是召集所有下級軍官,向他們宣佈南加將軍被殺的噩耗,激起大家同仇敵愾的勇氣?」蘭科納這些冠冕堂皇的話都是為自己打算的,他只不過是想儘早讓大家明白自己獨一無二的地位。

    方星揮揮手:「好吧,這些問題你看著處理,我跟沈先生還有事要談。」

    她向我使了個眼色,我們一起出門,避開蘭科納的視線之後,她才湊近我的耳邊說:「剛剛返回時,我看到無情乘著輪椅出現在走廊上,正向著方形大廳那邊搖去。」

    這可不是什麼好消息,我的臉色立刻沉下來。慘案發生時,她不好好留在房間裡,反而向外跑,一定是發生了其它事。

    「我們去看看?」方星仍在徵詢我的意見。

    我沉默地點了點頭,跟她一起往回走。

    「沈先生,假如無情不是唐槍的妹妹,只是與你萍水相逢的一個女孩子,你還會不會顧慮這麼多?其實以你的智慧,早該看出她的破綻了。當我們進入這個地下世界時,她沒有表現出應有的驚慌、恐懼和不知所措,而是順從地跟在後面,彷彿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我看過她繪的『五重鬼樓』圖紙,那種建築格式與非洲壁畫裡的古代樓宇非常相近,不太可能出現在本地。再說到她受的傷,其實很多內功卓絕的人,是可以令自己的筋脈錯位,假裝傷勢嚴重的,然後在需要的時候,扭轉筋脈,馬上就能奔跑跳躍——」

    方星臉上沒有一絲笑容,坦然地說出了所有的心裡話。

    「她這麼做,有什麼意義?騙取咱們的信任,能得到什麼好處?難道也是為了紅龍的寶藏?」在世人看來,寶藏是此地唯一的熱點,我也只能往這個方向考慮。

    我們拐上了通往方形大廳的走廊,方星久久不語。

    寶藏的確存在,卻是在數千名士兵的看守之下,況且就算得到它們,也無法順利運出去,只能眼巴巴地等著別人的救援。按照紅龍的計劃,救援的人將在「合適」的機會打開封住鬼墓第二層的通道,讓部隊重見天日。不過,撲克牌通緝令上的大人物相繼被捕之後,那個「合適」的機會究竟會在什麼時候出現,已經變得越來越渺茫了。

    換句話說,匿居在此的人很可能無限期地等待下去,直到給養耗盡而死。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33
第十章 唐槍、冷七、無情共同布設的騙局

  


    走廊盡頭,忽然傳來低低的抽咽聲。

    「是無情在哭。」方星的腳步略微遲疑了一下,悒鬱地笑著,「沈先生,還是你自己過去吧,我在此時此地出現,並不合適。」

    我不想費力解釋,伸手扣住她的手腕,一起向前走。假如一定要和無情做圖窮匕見式的談判,我們兩個同時在場比較好。

    進入方形大廳後,我看到無情的輪椅停在石龕前,她正費力地舉手挪動那些紅白棋子,肩頭一顫一顫地抽泣著。

    方星掙脫了我的手,幾步趕到石龕側面。

    無情停手,左拳緊握著,指縫間露出一角黑色的布條。她看看方星,再扭頭看看我,淚珠在睫毛上重重地懸垂著。

    「你想到下面去?」方星平靜地問。

    「是。」無情的回答簡潔之至,此時她看著我的目光充滿了無聲的哀求,讓我無法把她與奸詐、狡猾、兩面三刀的人物聯繫在一起。

    「打開這道地板,下面是很多層台階,你的輪椅無法下去。無情小姐,我們是一起闖入鬼墓的,有什麼問題不妨坦白說出來,大家一起解決。你說好不好?」方星很沉得住氣,並沒有立即暴露出自己的懷疑想法。

    我注意看無情的腳踝,依舊被石膏和繃帶緊緊包裹著。

    「我必須要下去,哥哥就在下面,因為……因為……」她舉起左拳,緩緩張開五指,一隻黑色的尖頭甲蟲赫然伏在她的掌心裡,腰間裹著一根一釐米寬的黑色布條。

    方星小小地吃了一驚:「埃及黑血蟲?這東西哪裡來的?」

    那是一種靠吸食人血生存的硬殼昆蟲,常見於埃及沙漠地區的古墓中,幾乎每一個金字塔裡面都能找到它們。成年黑血蟲的體型能夠長大到五釐米左右,頭頂的尖角能夠刺破人的皮膚,然後,隱藏在尖角內部的針管狀口器會伸出來插入人的血管,毫不費力地吸食血漿。

    埃及衛生防疫部門將黑血蟲列為重度有害生物,與水蛭、血螞蟥、吸血蛾共稱為「四害」,年年清查剿滅,但卻年年復甦重來。

    總而言之,這種害蟲只在北非出現,才被昆蟲學家冠以「埃及黑血蟲」之名。

    「是哥哥放出來給我們通風報信的,布條上寫著『鬼墓第五層、五重鬼樓』的字樣,你們看——」她仔細地取下那根布條,黑血蟲受到驚動,八隻毛茸茸的腳爪緊張地劃動著。它還只是幼蟲,沒有成蟲那般兇猛,否則的話,無情身上的血早就被吸去一半以上了。

    我接過布條,上面果然寫著幾個紅色小字,但整根布條都濕漉漉的,好像黑血蟲曾帶著布條行經水路。仔細辨認後,布條上的確是無情說的那幾個字,並且這種暗紅的字跡有可能是沾著鮮血寫下的。

    「唐槍在鬼墓的第五層裡,他寫下『五重鬼樓』這個名字,是不是代表鬼墓的第五層大有乾坤?」我屬於當局者迷,凡事多跟方星探討,才是最明智之舉。

    黑血蟲的出現,讓我的注意力暫且離開了連番血案,回到鬼墓的真實地下結構上來。相對於兩三個人的慘死,數千條人命的前途命運,才是更重要的大事。

    「唐槍就在附近,進入鬼墓第五層的暗道一定是客觀存在的,並且給我一定的時間,肯定能找到它。」我的掌心托著的是一根輕若無物的布條,但實際上它卻連接著唐槍的性命。或者說所有人的生路,都要靠它來維繫著。

    方星用兩根手指掂起布條,凝神看了幾分鐘,才謹慎地開口:「無情小姐,黑血蟲是從哪裡爬出來的?」

    無情低聲回答:「我不清楚,當時自己可能迷迷糊糊地睡著了,被門外急促的腳步聲驚醒。剛剛開門,黑血蟲已經趴在門口。」

    這種查無對證的說法,絲毫不能提供有用的信息。反倒是布條上的水漬,已經表明黑血蟲曾長時間浸泡在水裡,因為塗在布條上的血漬都被泡得有些模糊了。

    此刻,所有的人都在蘭科納的領導下,處理南加將軍的死亡後事,這個方形大廳裡只有我們三個,但氣氛冷凝壓抑之極,彷彿有幾千斤重的擔子狠狠地壓在我肩上。

    無情的右手一直死死地抓住輪椅的搖柄,左手小心地握著那隻黑血蟲,因為那是她唯一的希望。我為唐槍有這樣情深意重的妹妹而感到欣慰,越在危急關頭,才越能體現出骨肉同胞的真情。

    「沈先生?」她在低聲叫我。

    我輕輕走過去,把她的右手從搖柄上挪開,慢慢地包裹在自己掌心裡。

    「唐槍縱橫江湖十年,唯一真心佩服的人只有你。他說過,假如自己某一天遇難,能夠救他的,肯定是你,別無他人。所以,這一次,他的命實際就攥在你的手心裡。無論如何,求你一定救他,我願意替你做任何事……」她開始變得語無倫次,緊接著便把臉貼在我的手背上泣不成聲。

    她的手那麼涼,指尖如同剛剛在冰水裡浸泡過一樣,淚水也是冷的,瞬間便打濕了我的手背。

    我輕撫著她凌亂的頭髮,想不出更合適的語言來安慰她。

    「鬼墓的第四層裡沒有通向別處的水道,沈先生,還記得我說過的鬼墓附近有暗河的話題嗎?」方星攥緊了那根布條,及時替我解圍。

    那個話題只說了一半,其實是一件我們兩人都感興趣的事。

    我點點頭,方星若有所思地繼續說下去:「從鬼墓的廢墟平面向下垂降一百八十米,有一條水量非常大的東西向暗河,它的兩個地面出口各延伸進了鬼墓東西的巴雷米綠洲和金葉子綠洲。從軍事地圖上看,鬼墓第四層的地面坐標比廢墟平面低一百四十米,也即是說,真正的暗河在第四層下面約四十米的位置。沈先生,所有數據共同表明,鬼墓的第五層與暗河的位置幾乎重疊,這不是什麼好消息,只怕我們想進入第五層的話,必須得與暗河打交道,就像這只黑血蟲一樣。」

    現代化的軍事行動,一切都是以數據說話的,來不得半點摻假。

    唐槍天生具有一流的泅渡本領,而且他很善於利用工具加快自己的盜墓進程。這一次,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仍會輕車熟路地借助暗河展開行動。最關鍵的是,他在何種困境中寫下了這張布條?黑血蟲又是從哪個角落裡準確地爬到無情門前的呢?

    假如四層的某個角落裡存在一個連通第五層的隱蔽暗洞,那就是一個極大的壞消息了,因為暗河裡的水隨時都會倒灌上來,把所有士兵活活淹死。

    「叫蘭科納準備最好的潛泳工具,我們隨時都會用到。」這是我得出的唯一結論。

    伊拉克駐軍裝備精良,當然少不了那種工具,這件事很簡單。接下來,就該展開徹底搜查了,追索黎文政的同時,把黑血蟲行經的路線也找出來。

    方星點點頭,撥弄棋子,打開了通向第三層的階梯。誠如她剛才所說,無情的輪椅無法下去,只能停在二層上。

    她表情冷漠地向著無情:「你看,輪椅無法下去,如果真想救人,就在最短時間內康復,才能跟我們一起下去。」

    我不想內訌升級,擠出笑臉好言安慰無情:「你回房間去養傷,只要有一線生機,我和方小姐就能救唐槍回來。」

    無情的情緒平靜下來,拿回屬於自己的布條,單手搖著輪椅走向甬道。哭叫和眼淚產生不了救援的力量,只有儘可能地要求自己保持理智,才是救人的最根本原則。

    輪椅進入甬道時,無情忽然回頭,一字一句地對我說:「沈先生,請一定想辦法救他,求求你,求求你救他。」接著,她瑟縮著搖動輪椅,無聲地消失在甬道深處。

    那一刻,我感覺她的背影是那麼無助,忍不住想追上去再三安慰她,柔聲叮嚀她保重身體。

    「唐槍有這麼好的妹妹,真是他的福氣。」我的這句話,完全是有感而發。

    方星驀的冷笑一聲,低頭凝視著那些向下延伸的之字形台階,不動聲色地回應了一句:「夫妻本是同類鳥,大難來時各自飛。不是嗎?」

    我以為她是在諷刺我過多地眺望無情的背影,自我解嘲地一笑:「方小姐想得太多了。」

    方星抬起頭,臉色平靜如水:「不,不是我想得太多,而是沈先生想得太少了。知道嗎?無情不是唐槍的妹妹,而是唐槍的女人。」

    大廳裡的氣氛陡然僵住了,因為方星的話令我有突如其來的驚愕,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應答。

    階梯深處,隱約傳來士兵們列隊報數的動靜,看來蘭科納正在展開行動。

    「你不信?抑或是不服氣?沈先生,請相信一個女孩子的直覺,她如果僅僅是唐槍的妹妹,絕不會在受到黑血蟲傳遞來的血書消息後那樣焦灼,甚至來不及跟咱們商量,就自己驅車到這裡來。看得出,她非常非常關心唐槍,剛才握著那布條時,渾身的力量都集中在左手上,恨不得把那隻黑血蟲捏碎。還有,她離去之前,特地把布條要了回去,而不是把它當作物證留在咱們手裡,大概是要回房間去『睹物思人』,大哭一場。」

    方星列出了自己懷疑無情的理由,似乎非常充分。

    「不管怎樣,當務之急是找到黑血蟲的來路。」我對她的分析不加置辨。

    「你很失望?」她還在繼續那個話題,我已經轉身離開石龕,準備回她的房間去。

    「沈先生,你有沒有想到,根據目前收集到的情況,我可以毫不客氣地說,你的好朋友唐槍、冷七也都欺騙了你。他們並沒有把這次探索鬼墓的實情講出來,只是籠統地通知你『唐槍失蹤、冷七被追殺』,並且那塊刻著字的黑色石頭,很可能也是誘餌的一部分。如果沒有我獲取到麥義的秘密資料,咱們就只會在這裡送命,沒有第二條路可走。醒醒吧,看清無情的本質,看透她每一次的作秀——」

    方星的情緒越來越激動,舉手攔住我,漆黑的眉冷峻地倒豎起來。

    「唐槍、冷七是我的朋友——」我試圖分辯。

    她大聲冷笑著打斷我:「江湖人都知道,朋友是用來出賣的。這個世界,人與人之間本來就只存在三種關係,利用、被利用或者相互利用。我一直都在懷疑,唐槍等人以種種理由為餌,真實目的就是把你拖下水,替他們拆解某個難題。」

    我推開她的手,忽然覺得無力分辯,自己的腦袋被種種謎團塞得滿滿的,恍若要陡然炸裂一般。

    「沈先生,我的話說得夠明白了,你現在回頭還來得及。假如還想做痴情種子、護花使者,那麼咱們從現在起就各奔前程,誰都不過問對方的事。」方星失望之極,嘶聲吼叫起來,霍的抽出手槍。

    我冷靜地轉身,盯著那柄銀光閃閃的轉輪手槍。

    「噓,不要轉身,繼續吵下去,有敵人來了。」她的表情不變,語氣卻瞬間變得輕柔低微,拇指一挑,手槍的保險栓應聲彈開。兩人之間仍然是心意相通的,我突然轉身,為的也是通知她這一點。

    走廊深處,飄然走出來的是懷抱黑貓的少女黑巫師。她的背後,一個恭敬地垂著頭的衛兵手裡捧著一隻黑色的木匣緊緊跟隨。

    「喵嗚」一聲,黑貓從她懷裡掙脫,下地之後,奔向石龕前面,不住地嗅來嗅去。

    「沈先生,我有件東西要送給你,可以單獨談談嗎?」她落落大方地走到我面前,毫不避諱地牽起我的左手,就像關係密切的男女朋友一樣。

    「不行,我和沈先生正在談論非常重要的事情,請暫時不要打擾我們。」方星冷冷地開口,倒背雙手,巧妙地將手槍遮掩起來。

    「哦?聯絡官小姐管得太寬了吧?這件東西對沈先生至關重要,並且我的時間非常有限,必須要在現在跟他談。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請推開幾步,給我們十分鐘時間,怎麼樣?」女巫師的手攥得更緊,弄得我無法抽手。

    方星冷笑一聲,後退五步,仰著下巴不再說話。

    女巫師從衛兵手裡拎過箱子,打發對方離開,然後蹲下來,把箱子放在地上。

    我感覺到了空氣中若有若無的殺氣,當那士兵退入甬道時,殺氣也似乎變得不那麼明顯了。

    箱子的大小等同於一本時裝雜質,厚度僅有二十釐米,材質不過是尋常的伊拉克山棘木,做工也不見有多精緻。

    巫師掀開箱蓋,裡面是一個白麻布打成的毫不起眼的小包。

    我並不以為她會交出什麼太珍貴的東西,看著她解開小包,裡面露出一本泛黃的書冊來。

    「沈先生,這是海市人留下的東西,要我在將來的某一天還給他。我以鬼羽族的祖先靈魂發過誓,一定會做到自己承諾過的話。現在,我預感到了末日降臨,只能把書冊交給你。在我眼裡,你就是另一個他,不管你承不承認,你終歸是與他有關的,這本無字天書,應該屬於你。」

    巫師鄭重地捧起書冊,起身遞給我。

    我略一遲疑,她的臉上立刻露出決絕的慘淡微笑:「沈先生,就當是幫我一個大忙好嗎?鬼羽族的末日即將降臨,單憑我的力量,已經無法完成海市人的重託。你若真的是他,就算物歸原主;你不是他,至少還能帶走這本書,總有一天等他來取,請千萬接受它。」

    她抓住我的手腕,幾乎是強迫性地把書放在我掌心裡。

    「發生了什麼事?末日降臨是指什麼?」我聽說過鬼羽族的巫術相當靈驗,一直都被伊拉克士兵們虔誠信奉著。

    「地下的大洪水倒灌上來,充滿這裡的每一寸空間。然後,荒漠化為綠洲,我們的身心變成滋養土地生長的肥料,慰藉著每一顆被戰爭傷害的心靈。少女們坐在水邊洗衣、唱歌、舞蹈,等待著她們的情郎們從戰場上歸來。那時候,阿拉伯的土地上不再有死神之翼來往翱翔,家家都擁有平靜富足的生活。我在水底,恬然看著這一切,而世間不再有人記得鬼羽族之名。有些人因末日降臨而死,正是另一群人燦然新生的開始——這就是我的預測。」

    巫師拿起那隻空箱子,湊近臉前,貪婪地嗅著,臉上露出無限神往的表情。

    她所描述的,應該是人類在戰後的廣袤土地上開始新生的美麗場景,其實也是海灣戰爭劫後餘生的倖存者們最渴望的。不過,假如真的發生「洪水倒灌」,我們每一個人都逃不掉。

    方星冷哼了一聲,想必她也聽到了巫師的危言聳聽。

    「他是我唯一愛過的男人,海市蜃樓裡的那段生活,至今想起來,整個人都像是浸泡在蜜裡,就連夢和呼吸都甜美得無與倫比。可惜,他是有妻子的,心裡容不下其她女人。現在,我就要去找他了,在死亡的黑夜裡飄向他的國度,再見了……」

    她緊緊的抱著那箱子,夢囈般地低語著。

    從她的那疊畫稿裡,我看到的是一個肯定與自己有關的男人,使用的武器同樣是沈家的飛刀,但我卻從沒見過他。

    「你遇見的海市蜃樓在哪裡?有機會能不能帶我去看?」我努力喚起她的注意力。

    「你?不,海市人是只屬於我的秘密,外人進不了五重鬼樓,當然也看不到他——」她抬起頭,目光迷離,嘴角浮著幽怨的苦笑。

    「海市人在五重鬼樓裡?」我詫異地低聲叫起來,「那麼,五重鬼樓不在這裡嗎?而是在大沙漠裡?」

    假如唐槍傳遞出來的布條上寫的字跡是真實的,至少應該說明,所謂的「五重鬼樓」就在鬼墓的第五層裡。那麼,巫師看到的,又是什麼?難道只是一個古怪的幻覺?

    全球各地的巫師都是行徑古怪,言辭晦澀的,站在我們面前的這一個也不例外。哲人說過,巫師與瘋子只差一線,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

    「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座『五重鬼樓』,不是嗎?真正可怖的心魔,就需要五重鬼樓的鎮壓。樓在,心魔不敢妄動,樓塌了,心魔也就破繭而出,無法收拾。不是嗎?不是嗎?不是嗎?」她連續自問,向那隻黑貓招招手,但黑貓抖了抖肥碩的脊樑,沒有回到她身邊來,反而沿著台階一直向下。幾秒鐘後,它的「喵嗚喵嗚」的叫聲已經是在數段台階之下了。

    巫師抱著那木箱跟了下去,把我和方星當作透明人一樣,不再理睬。

    方星冷笑了一聲:「沈先生,她到底在說什麼?我聽說紅龍的智囊團表面上對鬼羽族的人相當尊重,奉為上賓,但實際上卻只不過是為了換取鬼墓的使用權。數百年來,鬼羽族對鬼墓有絕對的控制權,其中的風水機關、陰陽佈置,都需要巫師親手點檢,然後才能交付外人使用。」

    此時,巫師的腳步聲和黑貓的叫聲已經聽不進了,不過走廊裡來去飄蕩的殺氣卻一陣一陣濃烈起來。

    「我們準備好潛水器具,不管其他人怎麼行動,你、我、無情一定要擇機進入鬼墓第五層。方小姐,事情發展到現在這種步數,由不得咱們退縮,我只希望你能共享全部資料,不要隱瞞其中的重要片段。假如唐槍騙了我,或許也是出於某種苦衷,我不會計較的。」

    話雖這樣說,我的心裡已然浮起一陣淡淡的苦澀。

    「三個人?為什麼不是你我兩個一起走?沈先生,我站在旁觀者的位置上,很肯定地告訴你,唐槍等人的確做了一個很完美的圈套等你鑽。無情的腳不是傷了嗎?她怎麼走,再要你親自背著她?呵呵,那是在陸地上,真正需要潛水的話,你會被她害死的。」

    方星一邊說一邊忍不住嘆氣,對我的固執己見非常不以為然。

    無情是唐槍的妹妹,我必須救她;如果無情是唐槍的女人,我就更應該救她。這件事,絕不會因為別人說什麼而改變。太多的現代人把「利益」放在「義氣」之上,只顧全自己,其它事全部拋開,但我不是他們。

    「沈先生,我真搞不懂你是怎麼想的?難道老一輩那些『愚忠、愚義』的壞習慣你也一併遵守?老實說,就算我們兩個聯手,都不一定闖出活路,再帶上無情——」

    我及時地出手按住她的肩膀,躲過了走廊暗影裡射出的一支彩羽吹箭。那種殺氣一直都在,並且隨著吹箭的出現逐漸變得洶湧澎湃起來。

    吹箭帶毒,而且是越南獵手慣用的從交配期的「紫青蛇」毒牙裡抽取的毒液,只要進入人的血管,七秒鐘之內必死。

    「黎文政先生,現身吧?」我向走廊裡叫了一聲。方形大廳寬敞而靜謐,正好適合於高手廝殺,我很想就此見識一下他的蜘蛛刀法。

    紅光一閃,一個鮮豔的紅點倏的出現在方星的雙眉之間,像是一顆有意點下的美人多情痣。那是長槍的光學瞄準器,按說以黎文政的身手,根本用不到這種預瞄系統。

    方星昂然挺立,仍舊倒背著手,沉靜不動。沒有好的還擊機會,就不如暫且僵持下去,我們都很明白這一點。

    「二位不要耍花樣,也不要替伊拉克人出謀劃策。只要你們遵守以上兩點,我會馬上消失,咱們兩不相欠。我殺我的人,你們尋你們的寶藏,也許最好大家還能找到某些共同目標,成為戰火中的好友。同意我的提議,就慢慢地把小刀和手槍放在地上,等我離去後再說。」

    果真是黎文政的聲音,但冷酷狂傲的語氣佔了更大的比例,彷彿自己是掌控一切的天神,任何人都要遵從他的意願。

    (第七部完,請看第八部《五重鬼樓》)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34
第一章 紅龍的地下寶藏

  


    黎文政隱藏在通道的黑暗裡,我的刀和方星的槍都找不到目標。也許是無情的怪異表現讓我們的思想受到了干擾,才忽略了黎文政的殺機。

    「我們沒有利害衝突,沈先生。所以,請不要試圖管我的事,更不要把自己當成什麼救世主。告訴你吧,世界上從來都沒有救世主,沒有天道公理,只有以殺止殺、以暴制暴。再給我二十四小時就可以了,在此之前,請兩位保持沉默,不要做伊拉克人的走狗——」

    我盯著方星額頭上的紅點,思索著解除危機的應對之策。

    「如果必須犧牲一個,你會做什麼樣的選擇?」方星微笑起來,甩了甩被汗水濡濕的頭髮,腳步向右一錯,但那紅點如影隨形般跟了上去,牢牢地鎖住她的眉心。

    「不必選擇,因為我們的使命都還沒有結束,不能隨便就犧牲掉自己。」我淡淡地回應她,同時也大概估算到了黎文政所處的位置,大約是在距離通道入口十五步的地方。

    「黎先生,如你所說,既然大家沒有利害衝突,就不必搞得劍拔弩張的,畢竟咱們在瘋人鎮綠洲裡並肩作戰過。你殺人,自然有殺人的理由,我不想追問,也無權過問。現在,我只想劃清大家的干係,我、方小姐、無情小姐,與這場戰鬥無關,請槍下留情。」

    我說完這段話之後,立即閉上眼睛,傾盡全力凝神諦聽。

    通道里有沉重的腳步移動聲,彷彿他正在拖動某件重物。

    「你還在嗎?黎先生?」我無聲地腳步錯動,處於猱身直進、飛刀激射的臨界狀態。

    「我——」他說了第一個字,我猝然向右前方滑步,從那光學瞄準器的紅線下鑽過。我料得沒錯,黎文政察覺我有異動時,果然移動槍口,重新向我瞄準。

    方星翻身向左,脫離對方瞄具的控制範圍,毫不猶豫地舉槍射擊,兩秒鐘內射完了轉輪裡的六顆子彈。她很聰明,槍口並沒有直接瞄準黎文政出聲的位置,而是對準了走廊的四壁,彈頭在石壁上迸射開來,飛濺出六串燦爛激盪的火花,交叉反彈著,令對方分心躲避。

    我毫不在意現場發生了什麼,只是用心諦聽著黎文政的腳步聲,腳步一折,撲進走廊。

    「嘎嘎嘎」,一串自動步槍的子彈帶著詭異的火光從我頭頂飛了過去。

    我的刀也就在對方發射的剎那準確地出手,釘在他的喉嚨上。同時,我伏地翻滾,避在走廊一角,第二柄刀出現在指尖上。我不相信黎文政躲不開自己的第一柄刀,像他那樣的絕頂高手,幾個回合之內,都不一定落敗。

    「沈先生,怎麼樣?」方星換了第二輪子彈,迅猛地衝進走廊裡,關切地詢問。

    前面十步之外,一個人直直地站在走廊中央,懷抱長槍指向我們。他中了我的切喉一刀,卻沒有應聲而倒。

    「金蟬脫殼,他已經走了!」我的目光適應了走廊裡的黯淡光線後,已經辨認出中刀的是那個替巫師捧著木箱的士兵,一個死人是不在乎多中一刀的,他早就在黎文政的蜘蛛刀下喪生了。

    「他敢這麼囂張?」方星凝視著走廊深處。槍響之後,根本沒有人衝過來察看,按理說,蘭科納等人都在二層裡,應該會聽到這邊的槍聲。

    「我有種不好的預感。」我從死人的喉結上拔出小刀,走廊裡的過份死寂,帶給人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二層裡共有一百一十人,都是駐軍的重要人物。」方星抓過士兵的長槍,卸下彈匣看了看,忍不住長嘆,「黎文政果然聰明,剛剛射向你的是最後幾顆子彈。沈先生,咱們活擒他幾乎是不可能的,不如聯手殺了他。」

    她的提議實在是無奈之舉,有這樣一個危險人物在鬼墓裡,我們走到哪裡都會提心吊膽的,食不知味,睡不安枕。可是,他剛剛瞄準方星時,已經能夠一擊必殺,最終卻選擇了撤退,已經證明是對她槍下留情了。

    「看情況再定。」我向她打了個手勢,搶先一步前行,她則雙手舉槍跟在後面,負責警衛掠陣。

    我們趕到無情的房間時,門大開著,無情舉著一支衝鋒槍,閃避在彈簧床的後面,斜對著門口。空氣裡到處飄蕩著血腥氣,彷彿我們腳下是一個剛剛開工的屠宰工廠一樣。

    「是我們,別緊張,放下槍。」看到她還活著,我總算放下了心。

    無情丟下衝鋒槍,飛奔過來,一頭撲進我懷裡,死死地環住我的腰,再不松開。

    方星高聲乾咳著,阻止了無情的哭訴:「現在不是親熱的時候,二層好像出了大事,咱們必須得挨個房間搜索一次。現在,一點人聲都聽不到,難不成大家都死在黎文政刀下了?」她在開玩笑,但這卻是一個非常糟糕的笑話。

    「是一個能夠在半空飛翔的殺手,刀法非常厲害,每揮動一次,就有一個人倒下。我逃回這裡來,他明明已經跟蹤而至,卻從門口掠過,沒有向我出手。好像蘭科納等人都死了,就在前面的走廊岔道里。」

    無情鎮靜下來,鬆開手臂,慚愧地低下頭看著雙腳。她的輪椅不在,腳傷也完全痊癒了,但我和方星都無暇取笑她。

    「帶上你的槍,我們走。」我冷靜地吩咐她,回身出門。

    輪椅停在走廊岔道的中央,兩隻輪子都浸在血泊之中,而蘭科納等十餘人橫七豎八地躺在輪椅側面,全部都是喉間中刀,喉結碎裂而亡。從他們的傷口上,我能夠得出結論:「黎文政擅用刀,也醉心於刀,很少開槍殺人。」

    這也許是他最致命的弱點,太喜歡固守自己的某些習慣,已經到達了固步自封、走火入魔的境地。

    在方星的帶領下,我們三人魚貫前進,搜索了二層的五十五個房間。除了遍地死屍、滿目鮮血之外,我們眼中再也看不到其它的顏色了。

    「都死了,一個不留,果然是個狠角色。」方星從一具屍體上摘下了一支衝鋒槍和六枚手榴彈,連同死者的武裝帶,全部掛在自己身上,然後向我冷笑著,「沈先生,這樣的冷血動物,殺他一千遍都不解氣,對嗎?」

    看得出,方星正在漸漸失去耐性,站在一個死人堆疊的無聲廢墟裡,相信任何人都會變成這樣。

    「現在怎麼辦?」無情茫然地問。

    「怎麼辦?下到第四層,去找另外一條通道吧?」方星沒好氣地繼續冷笑著。

    我點點頭,轉身向回走。當黎文政的殺戮行動展開時,我們只能盡力自救,伊拉克駐軍已經自顧不暇,以蘭科納為首的高層將領全部被殺,這一大群人早就變得群龍無首了。

    通向三層的階梯上空空蕩蕩的,並沒有巫師和那隻黑貓的影子。現在,找不找到她都沒有意義了,黎文政無處不在,每一次殺戮都悄無聲息的,如同鬼魅一樣。她的死,只是遲早的事,不一定會在哪一時刻發生。

    「要不要去三層看看?三百六十個房間,駐軍三千一百人。」方星在三層平台上停步,此刻通向四層的階梯已經露出來,證明巫師早就下去了。

    我搖搖頭,繼續向下走。方星雖然想發表某種異議,但張了張嘴,又強自忍住了。

    此刻,我覺得最好能跟巫師會合,以壯大我們這個行動小組的力量。也許巫師的預測能力,會幫助我們突破困境。

    「喵嗚」,當我們走到四層大廳時,巫師正抱著那隻黑貓從走廊裡急速奔出來。

    「都死了,三層、四層裡已經沒有一個活口。幾乎所有人都是在睡夢中被殺的,有人在空調通風系統裡添加了沙林毒氣,在飲水系統裡投入了無名劇毒,沒有死於這兩點的,則是被人割喉而亡。」巫師氣喘吁吁地低叫著,臉上只有焦灼,卻沒有任何驚懼。

    「但你還活著,不是嗎?」方星焦躁地來回踱步。

    「我活著,是因為我不是伊拉克士兵,而是鬼羽族的留守者。殺人者針對的目標,只是伊拉克軍人。我知道,他是地獄中釋放出來的復仇魔鬼,終極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殺光所有持槍的伊拉克士兵。」巫師徹底安靜下來,在黑貓脖子上拍了拍,臉上露出了置身事外後的淡然笑容。

    「那麼,你的意思是,我們都會平安無事?」無情對此表示懷疑。

    巫師很肯定地點頭,不過這更令方星沮喪,畢竟四周已經被鮮血和死屍塞滿,在這裡多待幾天,必定會中屍毒而死,不可能平安活到援兵的到來。

    黑貓又叫了一聲,從巫師懷裡掙脫出來,奔向無情,圍著她連連轉圈,高一聲低一聲地叫著。

    我一下子明白了,走到無情身邊,低聲告訴她:「那根布條跟埃及黑血蟲呢?都拿出來,黑貓會帶給我們驚喜。」在二層的方形大廳裡,黑貓曾在無情停步過的石龕旁邊極力地東聞西嗅,然後沿著階梯向下,我懷疑它是在追索黑血蟲爬來的路線。

    長久以來,全球各地的巫師們早就達成了共識,黑貓是具有某種特殊靈異力量的,只看其主人能不能打開它們被封印的智慧。這只黑貓屬於巫師的摯愛,當然會比普通家貓更有靈氣。

    無情從口袋裡取出一個手帕結成的小包,蹲在地上打開,那隻黑血蟲懶洋洋地蠕動了一下,緩緩地向走廊裡爬去。黑貓在布條上嗅了一陣,回到巫師身邊蹭了蹭脖子,連聲叫喚著向黑血蟲追去。

    「跟上它們。」巫師雙手合什,瞪大了美麗的眼睛。

    方星正要應聲追過去,被我一把拉住,立刻做了人員調配:「無情,你和巫師跟隨它們過去,看看黑血蟲向哪裡去,我跟無情去搜索武器和給養,半小時後來跟你們會合。」

    這一次,鬼墓真的變成了死鬼的墳墓,僅有我們四個與殺手黎文政還活著。當然,最終誰能活著回到陽光之下,還是一個無法確定的未知數。

    「我們必須拿到潛泳設備和足夠的給養,就是現在。」我不想多說一個字的廢話。

    方星從口袋裡取出一份地圖,稍加辨別,領著我走向右側岔道,走了約五十步之後,在一扇沉重的大鐵門前停住了腳步。

    「這裡就是軍需庫嗎?」我有些奇怪,因為那鐵門的構造相當結實,除了上中下三道鋼棍名鎖之外,另有三道鑰匙孔奇形怪狀的暗鎖,比起某些大亨的藏寶秘室來也有過之而無不及。

    軍需庫是個需要每天開啟的地方,沒必要設置這麼多複雜的手續。

    「不,這裡是藏寶庫。」方星在門上踢了一腳,鐵門發出沉悶的回聲。

    「我們要的是工具和給養,不是寶藏。」我沉著臉,此刻的確無暇顧及寶藏,而且就算拿到大批的寶藏,也無法帶出去,只是過過眼癮罷了。

    現在,我確信那隻黑血蟲在離開唐槍之後,曾經通過一條長長的水路才到達無情手裡。姑且不管它怎樣找到無情、無情與唐槍之間究竟是何關係,總之,我們從此地去找唐槍,就必須向黑血蟲那樣,經過水路。人不是魚,唯一可以借重的,就是潛泳工具。

    方星悠悠長嘆:「不知有多少探險家垂涎覬覦紅龍的寶藏,日日夜夜寢食難安。沒想到,越是在困境之中,反而越是輕易地接近這批天價財寶,沈先生,可以等我一分鐘嗎?我只要打開這扇門,只看一眼,咱們就離開,好不好?」

    她張開雙臂,緊貼在鐵門上,彷彿要把自己的身體硬生生擠到門裡去一樣。

    江湖飛盜,最講究「賊不走空」這條四字誡條。方星是這一行裡的頂尖高手,當然也崇信同一句話。

    紅龍的寶藏是二十一世紀最搶眼的東西,因為從第一次海灣戰爭入侵科威特起,他便採取了超乎聯合國觀察員想像的橫徵暴斂手段,把整個科威特王室的財富洗劫一空。海灣國家憑藉石油和天然氣的開採,每個國家的國庫儲藏都相當豐厚,據說伊拉克被迫從科威特撤離時,單單是攫取的金條就裝滿了七十五輛軍用卡車,絕對超過了二戰時期軸心國對戰敗國的掠奪。

    二次海灣戰爭之前,伊拉克借助聯合國特許的「石油換食品」計劃,從某些國際運輸商手裡非法獲得了上億美金的回扣,當然也被轉移至此。還有,紅龍從軍隊中的下級軍官一步步爬升到現在的位置,他的發家史同時也是一部財富掠奪史,十幾年下來,他名下的財產已經無法準確計算。

    現在,我們與天量財富,只有一門之隔。

    「沈先生,求求你,我就只看一眼?」方星轉過身來,臉上帶著小孩子撒嬌式的狡黠微笑。

    我只能點頭:「那就快一點,不知無情她們那邊還會發生什麼——」

    方星來不及聽我後面的話,立刻從衣袋裡取出一長串叮噹作響的長柄鉤子,挑了其中兩根,只費了三秒鐘時間,便打開了掛在最上面鋼棍上的銅鎖。中間和下面兩把明鎖,她一共用了三秒鐘,隨即選擇了另外三根頂部彎彎曲曲的鉤子,向第一把暗鎖裡插進去。

    我靠著牆腳坐下,用力地在臉上搓了幾把,感覺又累又渴,倏的想到:「糟糕,黎文政對所有的水源都投了毒,我們怎麼辦?總不能一直幹耗下去?」

    艾娜只喝了一口水就當場慘死,我有理由相信黎文政投放的是一種無色無味的最新型毒藥,毒性之猛烈,已經超越了此前我見到過的任何一種。

    回頭想想,我們是在大沙漠下面,即使誤打誤撞回到地面,沒有乾淨的飲用水,也會在大漠熱風裡渴死,化為骷髏乾屍。這一點,是逃生後的第一難題,無法可解。

    「方小姐,我有個問題——」我的話只說了一半,方星猛的噓了一聲,回過頭來,臉色大變。

    「我感覺到這扇門後面藏著什麼東西,它一直在走來走去,殺氣洶湧澎湃地向外湧出來。沈先生,你過來試試,情況好像不是太好。」她停下了轉動鉤子的動作,把耳朵貼在鐵門上,表情嚴肅地傾心諦聽著。

    我彈身而起,在她身側緊貼鐵門,仔細聽了幾分鐘,並沒有發現任何異樣。

    「什麼聲音都沒有,你是不是有些神經過敏了?」我剛剛懸起的心又放了下來。

    方星苦笑:「我沒有聽錯,對方的腳步很輕,但殺氣卻極重,像一隻準備好捕殺獵物的美洲豹一樣,悄無聲息地埋伏在裡面。你說,我還要不要繼續開鎖?」她握緊了手裡的鉤子,有些猶豫不決。

    我無法替她做決定,或許此時勸她離開,過後就會遭她大力抱怨。

    寶藏這一話題,永遠對人類有致命的吸引力,特別是對方星這種好奇心很重的人來說。

    「一隻美洲豹,咱們兩個肯定能對付得了。」我笑了笑,要她放心,「古代的中國人歷來有『猛獸護寶』的說法,或許紅龍為了確保寶藏的安全,乾脆在裡面放了一隻豹子也未可知。放心吧,為了幫你看一眼財寶,完成夙願,我的飛刀願意再次出手。」

    方星倏的鬆了口氣:「噢,我真是太緊張了,連這一點都忽略——的確,我在東南亞旅遊消遣時,遇到過幾個亞裔大富豪,他們的藏寶室裡無一例外地放養著十幾條眼鏡王蛇。用這種東西守護黃金古董,比任何科學手段都有效。」

    她繼續開鎖,終於隨著最後一道暗鎖「咔嗒」一聲彈開,鐵門也被她猛力拉開。

    一股防腐劑的怪味迎面撲來,方星緊張地舉起衝鋒槍,凝神戒備。

    藏寶庫裡很暗,我能依稀辨認出最近處停著一輛無棚切諾基軍用吉普車。方星打開了衝鋒槍上帶著的強力電筒,照亮了吉普車後排上整整齊齊摞著的草綠色木箱。燈光一掃,我們面前出現的是四排一模一樣的吉普車,再向藏寶庫深處看,滿眼都是載著同樣木箱的車輛。

    「至少有二百輛以上,假如……箱子裡都是金條,沈先生,那該值多少錢?」方星想笑,但臉上的肌肉早已經凝固住了,似笑非笑。

    「天文數字。」這是唯一正確的回答。

    我們並排著走近車子,看著其中一隻木箱上的紅色封條,上面寫的是一行阿拉伯語。

    「呵呵,果然是……果然是……」方星揮起槍柄,重重地搗在木箱一角。木屑翻飛中,箱子的一面被搗碎,隨即嘩啦一聲,裡面裝著的東西沉甸甸地撒落下來,跌在方星的腳下。燈光又一轉,那些東西上泛起的道道金光,剎那間刺痛了我的眼睛。

    毫無疑問,那是成色一流的金條,上面都留著國際黃金儲備公司的正規印鑑。一箱幾百根金條,一車十二箱,整個藏寶庫裡有幾百輛吉普車,粗算起來,這個地下寶庫裡竟然藏著幾十萬根金條。目前國際黃金價格飛漲,金條換算為美金的話,約等於伊拉克好幾年的國民總收入。

    我揭下了那張封條,上面寫著「把我最貴重的奉獻於黑暗之神名下、借你之靈成就轉生」這樣一行古怪的文字。嚴格說來,這根本不是一張封條,倒像是一份禮單。其餘箱子上,也貼著同樣的紙條,文字完全相同。

    方星丟下槍,抓起兩大把金條,嘩的一聲擲向黑暗深處,聽著它們噼噼啪啪地砸在吉普車上,自己一個人滿足地大笑:「哈哈哈哈,世界上有這麼多無主黃金,真的是很有趣,很有趣——」

    倏的,黑暗之中彷彿有一對碧瑩瑩的眼睛閃過,就在我們左前方十五步左右的吉普車頂上。方星俯身抄起衝鋒槍,第一時間扣動扳機,一長串子彈「噠噠噠」地射了出去,槍口噴出的火舌暫時驅散了黑暗。

    我敏銳地捕捉到了左側石壁上的照明開關,滑步過去,啪嗒一聲同時撳下了四個開關,剎那間藏寶庫裡燈火大亮。方星低叫了一聲,單手遮眼,以吉普車為掩體蹲了下去。我早有防備,閉目三秒鐘再次睜開,已經適應了明亮的光線,飛身躍上車頂。

    那種眼睛只屬於野獸,絕不會是人類,所以我才大膽地暴露自己,不必懼怕遠程槍械的逆襲。

    藏寶庫是長方形的,高約六米,寬三十米,深度暫時無法估量,至少在一百五十米以上,密密麻麻地排滿了吉普車。我的目光連續從木箱頂上掃過,卻沒有發現什麼異常情況。

    方星也跳上車子,確認危險解除後,滿足地撫胸長嘆:「這是我畢生所見過的數量最大的一筆黃金,無論是哪一派的黑道人馬,只要攫取了這些東西,大概馬上就會退出江湖,金盆洗手,關起門來過花天酒地的快活日子了。」

    紅龍是阿拉伯世界裡的奇人,他的從軍經歷、從政經歷都已經成了全球士兵們的學習典範。不過,所有的國際觀察員們還是低估了他的斂財能力,雖然各方面的報告稱巴格達駛出的運送寶藏車輛有多少多少,但那些數字全都是虛的,毫無實際意義。我和方星現在親眼所見的,才是真實數目。

    方星大聲數著吉普車縱向排列的數字,陡然歡呼起來:「四排,單排九十九輛,一共是三百九十六輛車子,也就是四千七百五十二箱黃金。天哪,紅龍竟然對黃金如此偏愛,沒有任何其它寶貝,只有黃金!只有黃金!」

    她的興奮並沒有徹底感染我,反而是「三百九十六」這個數字提起了我的注意:「為什麼每排只有九十九輛,而非慣例的整十整百數字?不可能是黃金數量恰好只有這些,是不是人為地限制了『九十九』這個數字呢?」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34
第二章 貓科殺人獸

    由不是封條的字條,聯想到特殊的數字,我直覺地感到,排列在此地的這些吉普車,帶有某種古怪的含意。

    「你有沒有感到事情不太對勁?」我警覺地掃視著藏寶庫的屋頂和空白牆壁。

    「暫時還沒有,剛剛也許是出現了幻覺。現在,燈光大開,除了黃金和吉普車,其它什麼都沒有。」方星的衝鋒槍已經垂下,目光裡仍然充滿了守財奴式的狂熱。

    正前方的屋頂上,設置著兩個空調出風口,我的目光幾次瞟到那裡,又故作不經意地挪開了。兩個出風口的格柵都除去了,或許當初藏寶庫的看守人員覺得沒必要防塵,甚至可以這麼認為,藏寶庫裡無需空調送風,這邊的出風口只是擺設而已。

    另一個值得注意的問題是,通道處處狹窄,還有二層到三層、三層到四層的階梯障礙,開一輛吉普車下來已經是難上加難,到底這裡有什麼秘密通道,可以順利地把三百九十六輛吉普車由地面傳送到這裡?

    「除非是鬼墓裡存在人力無法觸發的機關?」這個念頭把我自己也嚇了一大跳。假如機關是「人力無法觸發」的,那麼是由誰來操縱?難道是鬼神仙佛的力量嗎?

    「沈先生,假如能找到鬼墓出口,你願不願意我們兩人平分這些黃金?」方星又抓起一把金條,向遠處盡情投擲出去。

    我無聲地苦笑,再多金子對尋找出路也沒有任何幫助,還是先找到生路再說。

    方星掂起一根金條,戀戀不捨地塞進自己口袋裡:「呵呵,先做個紀念,相信我們一定能帶這些寶貝出去的,對不對?」

    她向我眨了眨眼睛,左側的眉梢倏的一挑。

    那是一個無聲的暗示,我領會了她的意思,倏的向左前方第五輛吉普車撲去。方星則是貼地潛行,幾秒鐘之內連續兩個點射,子彈在青石地面上叮叮噹噹地彈射著。

    吉普車的右前輪旁邊隱匿著一個人,他手裡的刀在我半空撲下時霍的亮了出來,剎那間跟我指尖的小刀相擊二十五次,火星飛射之間,「叮叮叮叮」聲響成一片。

    方星的射擊干擾了他的注意力,而且我佔了居高臨下的便宜,漸漸將他壓制住。

    「沈先生,住手吧!」他陡然後撤,身子飛旋著越過十幾輛吉普車,穩穩地站在一排木箱上,手裡的蜘蛛刀橫在胸前,眉心裡已經出現了一道十字交叉的細微傷口。他對無情留情,我也同樣刀下留情,一報還一報。

    「黎先生,該住手的是你,死了那麼多人,你是不是已經達到目的了?」方星高聲斷喝,快速換過彈夾,繼續緩緩向前逼近。

    「方小姐,藏寶庫裡已經布下了十七枚毫無次序性可言的炸彈組,連我都忘記了它們的具體位置。一經引爆,咱們三個都得粉身碎骨。所以,別逼我,也別靠近,否則我很可能會在無意之間碰到遙控開關——」黎文政抹去了由前額流到嘴邊的血絲,雖然落敗,氣勢仍舊倨傲高貴,不露任何沮喪情緒。

    方星深深地呼吸了一次,臉上忽然露出微笑:「很好,我相信你說的是真話。」

    其實現場情況也由不得她不信,就在右側二十步外的吉普車左側反光鏡上,赫然懸著一枚草綠色的甜瓜型炸彈。駐軍的地下軍需庫裡什麼都有,找幾千枚炸彈來肯定是小意思。黎文政是絕對的軍事行動高手,一個人就能抵得過一支快速反應戰鬥小組。

    空氣裡瀰漫著淡淡的火藥味,我緊接著冷笑著補充:「除了炸彈,還有俄羅斯觸髮式地雷吧?而且是威力最大的那種『一九一八式連環雷』。黎先生,你想讓鬼墓化為廢墟,讓我們做你的殉葬品嗎?」

    黎文政搖搖頭,凝視著那柄蜘蛛刀,凜然一笑:「不,其實地雷和炸彈,不是為二位準備的,而是為居住在鬼墓裡的所有人。你們指責我殺人無度,其實伊拉克士兵在戰爭中的殺戮要比我殘忍百倍,我只能以牙還牙,以血還血。一開始,我的確把你們也當作了伊拉克人的同謀,但接到港島來電後,確信二位來到這裡事出有因。現在,你們繼續找自己的退路,咱們目的不同,毫不相干,就此罷手講和,怎麼樣?」

    方星冷笑一聲:「這些話,能讓我們相信嗎?」

    她挪動了一下腳步,似乎是想把自己置於更有利的進攻位置,但黎文政突然垂手拔槍,啪的一聲,子彈擊中了方星所持衝鋒槍的槍管,衝鋒槍應聲而飛,跌向角落裡。

    「別亂動,方小姐,我看過你們出手時的實戰錄像,熟悉二位所有的作戰套路。」他抖了抖手腕,那柄大口徑手槍又神奇地消失了。

    「你的意思,我們退出藏寶庫,大家就相安無事?」我總是覺得他話裡有話。

    「對,我幹我的,你做你的,彼此互不妨礙。」他冷冷地回答。

    「你已經殺光了所有的伊拉克人,還要做什麼?現在,整個鬼墓之下,除了我、方星、無情、巫師還有那隻肥大的黑貓,再加上你,已經沒有第七條生命了,你還能找到其他的殺戮對象?」我冷靜地分析著局勢,期望從他的表情中找到一些破綻。

    到現在為止,我們只知道黎文政是為殺人而來。那麼,殺人之後呢?他是要搶奪寶藏嗎?還是取而代之,成為鬼墓秘室的新主人。

    「沈先生,你在明知故問?這地下墓穴裡真正可怕的力量已經露出頭來,我不得不繼續戰鬥下去。」他下意識地向空調出風口瞥了一眼,手指一彈,蜘蛛刀也消失了。

    隨後,他平舉雙手,反覆向我們展示著空空的手掌:「沈先生,方小姐,我現在手裡沒有武器,接下來會取出身上攜帶的所有槍械,檢查子彈狀況。請相信我毫無惡意,不會再向你們開槍,當然,也不想被你們趁機突襲——」

    方星轉臉向我看過來,我點點頭,率先平舉雙手,表示同意黎文政的提議。

    「既然沈先生同意,我也沒話說。」方星也舉起雙臂。

    此時,我們與黎文政相距約二十步,一舉擊殺他有些難度,不如暫且停手,看他要玩什麼花樣。

    「我聞到空氣裡有種不太乾淨的氣味,好像是……好像是……」方星皺著眉,向我耳語著,不過她找不到合適的比喻來形容。

    我從容地環顧著整個藏寶庫,尤其注意車頭車尾的暗影。那是一種血腥氣和體液混合後酸溜溜的味道,經常在醫院的產房裡聞得到。方星不是醫生,而且從沒經歷過那種環境,當然形容不出。

    「那是動物分娩時的氣味,難道士兵們會飼養著某種小動物?」我僅僅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方星渾身一震:「沈先生,你進入旋轉大廳之前,有沒有看到壁畫裡大貓生小貓的情形?我注意到,至少有幾十幅圖畫描繪的是那種東西,一隻肥大的黑貓生下一窩小貓,並且領著它的孩子們嬉戲打鬧。」

    她猛的閉上眼,雙手按住自己的太陽穴,苦苦思索著。

    我注意到了那些畫,但這又說明了什麼?難道是墓穴角落裡藏著看不見的黑貓——貓科動物?

    「我們已經無限接近事實真相了,只是還有一層窗戶紙沒有捅破。」方星睜開眼,很肯定地告訴我。

    黎文政身上藏著兩支霰彈槍,兩支大功率手槍,一支附加了光學瞄具的狙擊槍,還有一支現代化的小型爆破筒。他把所有武器在箱子上鋪開,有條不紊地檢查著子彈狀況,一直低著頭,對與我們訂立的口頭承諾非常放心。

    「這時候,一顆子彈就能要他腦袋開花,但我非常不明白,他準備這麼多重武器幹什麼?好像是要跟一個強勁的對手近距離火拚?」方星遺憾地嘆了口氣,她自負聰慧,卻在鬼墓裡遭遇了太多想不明白的問題。

    她說得對,霰彈和爆破筒只在攻堅和清場行動中用得著,伊拉克駐軍都死了,這些武器應該再也用不到了。

    「它來了。」黎文政突然喊了一聲,半秒鐘之內,把所有武器掛在身上,十指一彈,指尖上立刻出現了貓爪形的吸盤。我先前的判斷沒錯,憑藉這種東西,他能夠像蜘蛛一樣在屋頂上輕鬆爬行。

    「誰來了?」方星倏的緊張起來。

    我按住她的肩,示意她務必冷靜。

    「一個不要錢、只要命的傢伙,你們最好趕緊後退,記得回港島去的時候,替我向何東雷問好吧,哈哈哈哈——」他大笑著斜向縱身,躍到正對空調出風口的位置,四肢緊貼在屋頂上。原來他的腳尖上也裝著同樣的吸盤,怪不得跟我交手時有些行動不便。

    「咱們走!」我讓方星先退,自己斷後。

    黎文政忽然提到了何東雷,那個由美國特派到港島去的國際刑警,暫時不知道他們之間是何種關係,但他的倨傲與何東雷的冷酷幾乎是同出一轍,有非常多的相似之處。

    我們退到門口,方星已經拔槍在手,緊盯著黎文政正對的位置。

    「沈先生?」她長吸了一口氣,極其輕柔地扳開保險栓,渾身都在因緊張而輕輕顫抖著。

    黎文政像是一隻巨大的蜘蛛,沉穩地貼在屋頂上,一動不動,如同進入了最深度的冬眠一般。

    「你猜,會是什麼?貓,或者是美洲豹?」之前方星開鎖時曾意識到藏寶庫有異常情況,並且剛剛面對黑暗時,也看到過一雙碧瑩瑩的眼睛,只是還沒有確切地把這些片段跟某種危險聯繫起來。

    我輕輕摟住她的肩膀,此刻只有這個動作,能把我的自信和勇氣傳遞給她。

    「黎文政的身手非常了得,相信他足夠應付那些緊急情況。而且,不是還有我們兩個嗎?」我儘可能地保持微笑,不讓她看出自己內心的焦灼。

    「嗚嗷」一聲,通風管道里突然有了動靜。

    黎文政回手抽出了腰帶上的霰彈槍,搭在左臂肘彎裡,安安靜靜地蟄伏著。

    論單打獨鬥的武功,他不如我;但講到這種軍事化行動、對各種槍械的熟練運用上,他要遠勝於我。能擁有這種超強基本功的人,絕對是身經百戰的軍中高手,而且以我的目測判斷,他必定有在美軍特種部隊裡服役的經歷。

    「嗚嗷嗚嗷」,那聲音越來越近,空氣中的血腥氣也越來越濃。

    「那到底是什麼怪物?」方星喃喃自問,以門框為依託,雙手持槍,穩穩地指向出風口。

    我一直沒有從士兵身上撿拾武器,那是源於對自己飛刀的絕對信心。現在,黎文政的武器已經是短距離對抗中最強悍的裝備,如果這樣還不能殺傷管道里的動物,我們就都危險了。

    「砰砰砰砰」,黎文政的槍響了,連發四槍,刺鼻的硝煙立刻在半空中瀰散開來。

    那種霰彈槍的威力能夠在標準混凝土牆上轟出一個大洞來,曾經被烏克蘭人稱為「近戰霸王」。四槍過去,管道里突然變得靜悄悄的,再也沒有任何響聲了。

    「叮噹、叮叮噹噹」,彈殼落地,再次彈起,翻滾到角落裡,霰彈槍的回音到此刻才慢慢消散。

    黎文政仍舊保持著凝神射擊的姿勢,不出聲,也不妄動,更沒有抓緊時間更換子彈。

    我很佩服他的冷靜,特別是這種近距離對抗中,每時每刻都能做到「靜如處子、動如脫兔」,敏銳地把握住每一次戰鬥的先機。在瘋人鎮時覺得他有些故作高深,令人生厭,現在卻只剩下英雄相惜的欽佩了。

    方星又長吸了一口氣,垂下槍口,暫時放鬆一下緊張的雙臂。

    「嗚嗷——」

    「砰砰砰」,叫聲和槍聲幾乎同時響起來,黎文政鬆開右手,射光了子彈的霰彈槍自由落地。他及時地以左手抽出第二支霰彈槍,架在右臂肘彎裡,毫不猶豫地開始了第二輪射擊,一氣打光了槍膛裡的七顆子彈,隨即撒手放棄長槍,雙手同時抽出腰間的手槍,僅靠雙腳的吸力倒懸在空中。

    管道里第二次沉寂下來,彈殼落地聲、長槍跌落聲次第響起來。

    怪物沒有露面已經消耗完了黎文政的重火器子彈,讓我多多少少覺得有些訝異。

    「嗚嗷」,這一聲,是從管道極深處傳來的,黎文政大笑:「好,終於把它嚇退了!」然後翻身落地,收起雙槍,開始給霰彈槍換子彈。

    「那是什麼東西?一隻美洲豹嗎?」方星長舒了一口氣,蒼白的臉上終於有了笑容。

    「美洲豹?不不,是比美洲豹更危險的生物,至少這傢伙有思想,能夠判斷出實力對抗的微妙變化。我覺得它像一隻體型巨大、殺傷力驚人的黑貓,不但對人類有瘋狂的攻擊性,更有能力撕食人的肢體內臟。或許,這是紅龍豢養的新型生物武器吧?要是弄一群這東西去巴格達戰場,海豹突擊隊的兄弟們就要死傷遍地了。」

    他重新將霰彈槍插在腰帶上,眉心裡的傷口被無意中掙裂了,重新開始淌血。

    「對不起,黎先生。」我誠心向他道歉,而且覺得我們之間的距離正在拉近,由敵意濃重的對立方漸漸變為同仇敵愾的戰友。

    他翹了翹嘴角,毫不在意地笑了笑:「蜘蛛刀出手無情,你不傷我,肯定為我所傷。那時候,我絕不會說對不起。一名優秀的刀客,出手必須竭盡全力,殺氣如虹,否則,連手中的刀都會瞧不起他。何東雷說過,你很了不起,他沒看錯。」

    我沒有追問他與何東雷的關係,因為他是屠戮鬼墓的殺人犯,而何東雷是站在正義一方的國際刑警,兩個人的地位決定了他們之間的關係一定是非常隱蔽的,不想被外人知道。

    「還記得咱們從流沙井裡跌落時抓住的怪獸尾巴嗎?我猜黎先生所說的,就是那樣一隻巨大的貓科動物,不過卻毫無溫馴可言,只是一種殺人武器。」聯想到那紅眼、黑體的怪獸石像後,我的思緒更是瞬間漂移到了港島。

    梁舉死於某種巨大兇猛的貓科動物爪下,那麼,彼時的怪物與這裡的怪物,是否有什麼共通之處?方星沒有說錯,一切疑團的真正答案就隔著一層窗紙,等待我們在靈光一閃的剎那去捅破。

    「它中了我十四顆子彈,大概會退避一陣,下一次——」黎文政向門口走來。

    一瞬間,我感覺到了危機的猝然降臨,霍的垂手,彈指間連發八刀,激射半空中彈落的那團黑影。

    「砰砰」,方星射出兩顆子彈,但卻全部落空。

    黑影不偏不倚落在黎文政肩上,隨著「嗚嗷」一聲怪叫,它的四隻爪子已經從黎文政的前胸、後背上同時插了進去。如此凶悍的一擊,就算黎文政是鋼鐵鑄就的,也只能承受撕心裂肺之痛了。

    方星靠向我身邊來,舉槍瞄向怪物的頭頂。

    那是一隻不折不扣的巨型黑貓,體長約有兩米,除了一雙碧瑩瑩的眼睛外,從頭至尾一片漆黑。

    黎文政的雙手緩慢下探,抓住霰彈槍的槍柄,吃力地抽出來,然後反手上舉,頂在黑貓柔軟的腹部。黑貓的一擊太過凌厲,讓他連扣動扳機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從沒見過這種動物,任何資料圖冊、任何生物圖譜裡都沒有它的印象,只能籠統地認為,它是一隻被放大了數十倍的黑貓,與巫師抱著的那隻應該屬於同類。現在,它殺傷了黎文政後,冷森森地盯著我和方星,隨時都能發出第二波突襲。

    「不要開槍,它的閃避速度太快。保留子彈,儘可能地射擊它的眼睛和喉嚨。」我移動腳步,先把方星擋在身後。

    貓科動物的身法移動非常輕妙,我的八柄飛刀無一中地,指尖挾著的飛刀也就不必再次嘗試了。

    「你們……走……快走,快走……」黎文政艱難地囁嚅著,掙紮著從黑貓腹下探出頭來。他已經無力支撐肩上的重負,踉蹌著靠在一輛吉普車的車門上。現在,他的右臂肘部得到了門把手的支撐,食指終於能夠艱難地開始扣動。僅有一點五釐米的扳機擊發行程,他竟然費了十幾秒鐘還沒有完成。

    現在,最佳的撤退途徑是關閉鐵門,然後飛奔著去會合無情與巫師。但是,逃過這一劫,以後呢?這貓形怪獸殺了黎文政,很可能追隨而來,襲擊剩餘的倖存者。正是因為有了空調通風口的存在,才導致了任何一個房間都不是絕對安全的,那東西完全可以從管道內縱橫來去。

    我很希望黎文政能成功地射出那顆子彈,至少能在怪物腹部轟出一個大洞來。

    怪物驀的揮爪,鋒銳的指甲上帶著黎文政身體裡的淋漓鮮血,飛速地將那支霰彈槍奪走。黎文政大叫一聲,胸口已然被撕裂了一個條形大洞。他說得沒錯,怪物似乎明白霰彈槍的威力,也懂得黎文政要做什麼,才會出手奪槍。

    方星的呼吸變得越來越急促,她的槍膛裡還有四顆子彈,務必要留到最需要的時候。

    「沈先生,咱們怎麼辦?難道就這麼看著他死?」她強抑著心裡的恐懼,雙手交替握著手槍,顯然是怕神經僵硬麻木,影響了接下來的自救射擊。

    怪物拔出了插在黎文政後背上的爪子,抓住霰彈槍的另一頭,緩緩地擰動。長槍被扭成了麻花,然後便飛到角落裡去了。

    「它能看懂人類的動作含意,是不是?」方星驚駭地低聲叫著。

    這一次,黎文政必死無疑,巨大的傷口裡倒撞出白森森的骨茬來,鮮血一直在洶湧流淌著。

    「沈……沈,給你……給你……」黎文政左掌一翻,掌心裡出現了一隻撲克牌大小的遙控器。他拼盡全力屈指一彈,遙控器向我這邊飛來,吸引了那怪物的冷冽目光。

    「炸死……它,炸死……」他臉上帶著決絕的悲涼,按照他佈置在藏寶庫裡的炸彈威力,能夠把這裡所有的車子化為廢銅爛鐵,灰飛煙滅。然後,他和貓科殺人獸同歸於盡,一起長埋在鬼墓下面。

    我抓到了遙控器,但卻狠不下心去按那個引爆按鈕。

    「沈,快——」黎文政驀的振奮精神,雙手抓住吉普車的把手,站直身子,把已經碎裂的胸膛高高地挺了起來。

    「你,下不了手?」方星理解我的心思,在我手背上輕拍了幾下,黯然長嘆,「不過,總得有人犧牲,對不對?」

    炸彈威力太大,冒然引爆,只怕會造成鬼墓下面的大面積坍塌。同樣的例子,在近現代建築史上能夠找到很多。還有,只要有一線希望,我希望能把黎文政也帶出去,而不是任由他做出最大的犧牲。

    「準備射擊,目標,怪物的眼睛。」我迅速下達了命令。每一次戰鬥,只能有一個指揮官發號施令,我希望扮演好這個角色。

    方星再次握緊手槍,穩穩地向怪物瞄準。

    任何猛獸的眼睛和喉嚨都是身體最薄弱的部位,我的飛刀目標,瞄準的則是它的喉嚨。不管把握多麼微小,我們必須得試一次,才能令自己心安。

    「嗚嗷」,怪物攫住黎文政,大叫一聲,飛速後退。

    這一刻,我記起了梁舉死後的慘狀,似乎就是被一隻貓科動物抓著,踏遍了實驗室的每一張操作台。現在,黎文政的遭遇也是如此,隨著貓科動物的奔跑跳躍,他的雙腳不斷地摔在吉普車上、黃金箱子上,像一隻慘遭遺棄的布偶。

    方星驚叫:「它在幹什麼?是在向我們示威嗎?」

    答案在幾秒鐘之內便揭曉了,它這種狂奔動作既是示威,更是一種突襲之前的有效熱身。就在方星放鬆警覺的剎那,怪物倒翻回來,半空中丟掉肢體殘破的黎文政,雙爪閃著鮮紅的血光,飛撲方星頭頂。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34
第三章 步步絕境的逃亡

  我早有準備,身子一晃,遮住方星,雙手飛揚,十柄小刀帶著華麗的寒光,一起射入了怪物的血盆大口中。它那兩排白森森的牙齒來不及閉合,小刀中的其中四柄已然從它後腦上洞穿出去,篤篤篤篤四聲,整整齊齊地釘進了藏寶庫的屋頂石壁裡。

    怪物身子下墜,不過雙爪上的威力並沒有減輕多少,仍然具有開膛破胸之威。

    方星的槍管從我腋下探出來,四顆子彈毫不留情地射進怪物的眼睛裡,與我的飛刀配合得天衣無縫。

    怪物嗥叫一聲,利爪收回,先顧自己的嘴傷和眼傷,已經無法保持身體平衡,狠狠地跌落在一輛吉普車頂上,把幾隻黃金箱子砸得東倒西歪。

    方星振臂直飛,半空中填充子彈,落在怪物側面,毫不猶豫地第二次扣動扳機,六顆子彈全部射進了怪物的嘴裡。

    毫無疑問,無論有多困難,我們成功地贏得了這一戰,將首次出現的怪物當場擊斃。

    藏寶庫裡充滿了難聞的血腥氣,就像當初看到梁舉死亡的那個實驗室一樣,幾乎所有的吉普車上都沾染了黎文政的鮮血。

    「怎麼樣?」我拭去了額頭上的冷汗,雙臂盡力發射最後一擊之後,已然變得沉重僵硬,一半是因為緊張,一半則是因為全身的力氣剎那間都擊中在十指上。

    「死了,絕對死了!」方星艱難地退掉彈殼,換上新一輪子彈。

    那怪物仰面躺在她的腳下,兩隻後爪不停地抽搐著,身子下面流出的血,漸漸浸潤了那些倒掉的木箱。

    黃金果然誘人,但這詭異的貓科殺人怪獸更令人驚駭。如果它真的是一隻金錢豹或者美洲豹反而好了,畢竟那是我們日常可見的野獸,按照對付野獸的章法有條不紊地去做就行。那兩柄霰彈槍的威力可以在三顆子彈下就干掉一頭大型猛獸,黎文政也不至於命喪當場了。

    我快步穿過吉普車的縫隙,在一排木箱上找到了黎文政。

    他居然還活著,只是腰部以下的皮肉都被掛擦得一片狼藉,大部分地方僅剩下森森白骨,只憑著人體筋絡連接著。

    「報仇……報仇……報仇……」他仰面看著屋頂,嘴唇艱難地蠕動著,反覆用越南語說著同一個詞。

    我想伸手扶他,卻完全找不到下手的地方,透過他胸口的肋骨縫隙,已經能夠看到身下木箱上的封條。怪物雙爪前後夾擊,早就徹底地送了他的命。

    「黎先生,還能聽到我說話嗎?」我湊近他的耳朵,大聲叫他。

    「報仇……」他茫然地向上看著,目光空洞,瞳仁渙散,嘴巴和鼻子裡只有出氣,沒有進氣。

    方星跟了過來,無奈地苦笑:「我們離開吧,他不行了。」

    眼睜睜看著一個人痛苦地一分一秒地死去,是最殘忍的事。方星舉槍瞄準了黎文政的眉心,但被我輕輕擋開:「不必管他了,他已經沒有知覺,只剩最後一口氣——」

    「報仇……」黎文政嚥下了最後一口氣,大瞪著雙眼,死不瞑目。

    他的身份與行止都很古怪,臨死也沒有向我們透露過什麼,看來這個謎題只有等到見了何東雷才能解開了。

    我收回了自己的飛刀,再次回到那怪獸的屍體旁。它的體型比我們看到的石像要小一些,最大的一處差別在於它的眼睛部分。石像的眼睛是血紅色的,彷彿被匠人用硃砂塗抹過,而腳下這一隻生物,眼睛卻是碧色的,與普通的貓科動物相近。

    方星找到了藏寶庫角落裡的地雷引爆器,不過現在已經沒有用處了。在這個巨大的地下建築中,任何位置的引爆都可能帶來毀滅性的災難,把大家都活埋在底下。

    「沈先生,你說此地會不會還有類似的殺人怪物?」方星用腳尖挑起怪物的前爪,倒吸了一口冷氣,「這東西的指甲比短刀還鋒利,輕輕一揮,人就得喪命。」

    我皺著眉搖頭,心裡已經有了非常不好的感覺。黎文政在怪物出現之前如臨大敵,儘可能地做了最充足的準備,包括在大廳里布下地雷陣。他肯定知道關於這怪物的很多東西,現在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如果怪物不是生化實驗室裡憑空製造的東西,那麼,它一定是由正常的精子、卵子形成胚胎,在某種環境下緩慢生長起來的。按照最正常的思路想像,它不可能是單獨一隻存在的。

    鬼墓最初的建造者留下了那怪物石像和詭秘的黑貓壁畫,一定是在昭示著什麼,只不過我們的思想所限,無法洞悉罷了。

    「走吧。」我淡淡地說,轉身向藏寶庫外走。

    方星利索地抓起兩大把金條,塞進自己褲袋裡。

    「如果咱們需要潛水出去,那東西會要你的命。一公斤重的東西,在水中便會消耗你三分之一的力氣,方小姐,你已經有了很多錢,何必在意這十幾根金條?」我不得不善意地提醒她。

    潛水、沙漠徒步行走都是可以想到的未來路程,金子不是糧食和飲用水,只會稱為旅行者的最大障礙。在浩瀚的大沙漠裡,相當多的時候,一袋金子甚至換不來一碗清水。

    「放心,我在大學裡是四屆潛泳冠軍,而且體力超過大多數所謂的江湖好漢,就算會被金子拖累,也絕不向你求援,行了吧?」方星滿不在乎地抄起一大捧金條,撒在那怪物肚子上,仍不解氣,從腰帶上取下一枚炸彈,塞進它的嘴裡,感嘆地搖頭,「可惜不敢拉環引爆,先暫且留你一個全屍吧!」

    我們一起出門,方星把那扇鐵門重新關好,折身向回走。

    「方小姐,我們不是要去軍需庫嗎?為什麼要回去?」我有些詫異,望著前面的長廊。

    方星不好意思地一笑:「實在對不起,軍需庫不在這邊,需要去相鄰的另一道走廊。我撒了一個小小的謊,因為對紅龍的藏寶庫實在是太感興趣了,就想先到這裡看看——」

    我倏的沉下臉來,右手伸向她:「給我。」

    她紅著臉退了一步:「什麼?沈先生要什麼?」

    我一字一頓地回答:「地、形、圖。」

    性命攸關之際,她腦子裡只記掛著黃金和寶藏,簡直是在開玩笑。要知道此刻的鬼墓已經變成了死屍堆積如山的墳墓,遲一點出去,就會死於屍毒和細菌。她要玩,自己可以任意去玩,不能把我和無情牽扯在裡面。

    方星歉意地一笑:「地形圖只在我腦子裡,我保證馬上就去軍需庫,一秒鐘都不耽誤。」

    我緊盯著她的眼睛,鄭重其事地告訴她:「方小姐,我們隨時會被困死在這裡,你不要拿大家的命當兒戲,好嗎?」

    她在沉甸甸的褲袋上重重地拍了一掌,想要分辯什麼,強自忍住,低著頭快步向前走,迅速帶路走進了右側的另一條長廊。

    長廊盡頭,是一扇沉重的木門,只掛著一把大銅鎖。

    打開那扇門,呈現在我們面前的是堆積如山的食品和武器,整個大廳有藏寶庫的十倍大小。幾乎所有的武器包裝袋上都打著俄羅斯的軍方標記。其實大家都明白,在這個世界上,只要有錢,大批的軍火商排隊等著採購單子。上到飛機導彈,下到軍刀手槍,應有盡有,只怕買家的錢袋不夠鼓脹。

    我們找到了四套潛水服和氧氣瓶,又簡單地拿了一些壓縮餅乾和瓶裝水。方星仔細地檢查了瓶身,確認沒有黎文政注射毒藥時留下的針孔,才放心地背在身上。這個倉庫裡設置著十隻巨大的水罐,水泵設備從地下水源中抽水,進入水罐後,再通過加壓設施,輸送到鬼墓的各層空間裡去。

    那些怪物肯定也需要飲水,假如把黎文政挎包裡那瓶毒藥撒進水罐中,或許是一條滅絕後患的良策。不過,這得等到我們找到逃遁通道時再說了。

    準備好一切後,我和方星沿著舊路追趕無情她們,一直走到長廊的盡頭,耳邊聽到巨大的鐘錶走時的「咔咔」聲。

    「這條路的盡頭是一隻大鐘,就嵌在石壁裡,把去路堵死了。」方星熟知一切,提前向我解釋。

    無情和巫師就站在巨鐘的前面,看著那根鑲著黑色寶石的黃銅秒針均勻地跳動著。大鐘有五米多高,寬度超過四米,嚴嚴實實地擋住了大家的去路,而那隻黑血蟲已經爬到了時針上面,靜靜地趴在那裡,一動不動。

    「沒有去路了,黑血蟲在這裡停了好長時間,還是不肯尋找其它通道,沈先生,我們該怎麼辦?」無情惶急的聲音裡帶著哭腔。

    整座鐘是由黃銅鑄就的,鐘面上繪著華麗的阿拉伯圖畫,一個戴著國王金冠的人正在指揮一群士兵將另一個人投入一隻瓶子裡。那隻瓶子是金黃色的,大約是黃金製成,瓶身極粗,但瓶口卻小得可憐,連那個被綁縛者的頭都容不下。

    值得奇怪的是,這只鐘沒有任何玻璃罩子,表針是直接裸露在外的,很快便會三針重疊。

    巫師蹲在地上,凝視著那隻黑血蟲,一隻手撫摸著黑貓的頭頂。有了那貓科殺人獸的經歷,我和方星見到黑貓,禁不住同時肩頭一震,總感覺到黑貓與殺人獸有著一定關聯,否則那甬道里也就不會留下石像和黑貓圖畫了。

    「可以用炸彈清除這只巨鐘,對嗎沈先生?」方星正在積極地想辦法,不想沉默地等待下去。她取出兩枚炸彈,尋找著鐘面上可以放置的位置。前面沒有路的時候,除了自己動手開一條路來,沒有更好的解決方式。

    無情和巫師退後,只怕炸彈引發走廊的崩塌,把大家全都埋起來。

    此時,時針、分針、秒針已經重合,大鐘內部發出齒輪齧合時的「嘎啦嘎啦」聲。那隻小蟲倏的彈起來,以極快的速度衝向三根表針的疊合位置,從一個小手指大的窟窿裡鑽了進去,轉眼便不見了。

    方星「啊」的一聲叫起來,驚喜萬分。

    黑血蟲是認識舊路的,它能從這裡鑽過去,就證明曾從這裡出來過。

    「你退後,看我炸開它。」方星示意我退到岔道附近,把炸彈掛在大鐘的時針上,猛然拉掉保險環,然後飛身後退。她的輕功,足以在炸彈爆炸前的兩秒鐘退出二十步以上,埋頭在我腋窩裡。

    兩秒鐘後炸彈轟然爆炸,震得我們腳下也開始搖晃起來。硝煙散盡後,大鐘的中央果然被掏出了一個大窟窿。

    「那是所羅門王收降妖怪范裡安東的圖畫,鐘的後面,是一個極其神秘的地方,只有鬼羽族的上等巫師才能進入。昔日,我姐姐和紅龍曾經進去過,她是族中法力最強的巫師——」巫師的臉色突然變了,回頭向來路上凝望著。

    在大鐘炸燬前,她一直保持沉默,什麼都沒告訴我們。我理解這一點,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處,特別是像她這樣的巫師身份,會遵循非常多的誓言誡條,無法跟外族人溝通。

    方星急切地鑽過那個破洞,馬上回身招呼:「沈先生快來,這邊有風聲,應該存在某種通道。」

    無情跟在她後面也鑽了過去,但我卻仍然沒有舉步。

    「你走吧,這只鐘,就是命運的分界點。不過,誰也不能保證前面就是生路,我姐姐就是從那邊消失的。消失,並不一定是活著離開,也有可能是被鬼墓的守護神吞噬掉了。」巫師抱緊了自己的黑貓,轉身向回走。

    「守護神是什麼?是那種貓科殺人獸嗎?」我的心突然下沉,假如那怪物能夠到達鬼墓的每一寸空間,就算越過了大鐘的阻擋,走到哪裡,都逃脫不了它的追殺。

    「是,就是它們。沈先生,人力是傷害不了它們的,已經有很多士兵死於它們爪下。姐姐說,只有把靈魂獻給它們的頭領,才能保證自己永遠不受傷害。從前,所羅門王也無法殺死那頭領,只能收降它投入銅瓶裡,然後以禁錮一千年的亡靈大印封住瓶口,投擲到廣袤的黑暗之水裡。當千年期限到來時,有人無意中揭開了那封印,然後殺戮的輪盤又開始轉動,只要星光照到的地方,都會成為它們肆虐的樂園……」

    巫師的腳步越來越快,當她到達了前面的一個路口時,黑暗中忽然閃出無數雙碧瑩瑩的眼睛。

    我知道,每一雙眼睛,代表的都是一隻殺人獸,在黑暗之中虎視眈眈地盯著我們。

    「巫師,快回來——」我揚聲大叫,但她已經被殺人獸包圍起來,倏忽遠去,那些眼睛也雀躍跟隨著,逐漸消失在我的視野之中。

    方星和無情已經被驚呆了,拒守在大鐘的窟窿兩邊,不敢出聲。

    巫師與殺人獸之間,必定有某種奇特的關聯,因為它們是簇擁她離去的,而不是像對待黎文政一樣,殘忍地虐殺她。

    「我們快向前去吧,沈先生?這個地方,我一秒鐘都不想待下去了!」方星也漸漸臨近崩潰的邊緣,忍不住急切地催促我。

    我穿過那個窟窿,果然感覺到了空氣中有陣陣涼風吹拂著。黃銅鑄造成的大鐘厚度超過半米,內部機簧已經被炸得一塌糊塗。如果不是為了逃命,糟蹋了這件古物就真的是太可惜了。

    方星在前,無情居中,我斷後,三個人急匆匆地向前奔跑。穿過這段三四百米長的甬道後,展現在我們面前的是一個直徑約二十米的圓形大廳,大廳中央是一口黑漆漆的深井,隱約聽到下面傳來一陣陣水聲。

    大廳四周的石壁上,繪著連綿不斷的阿拉伯風格圖畫,主要人物全都是大鐘上那個戴著金冠的王者出行、巡遊、殺敵、飲宴的情節。距我最近的一幅,是他乘坐著一艘巨大的陸地行舟,行駛在金黃色的大沙漠上,前面是謙卑的僕人們驅趕著幾十頭高大健壯的駱駝牽引著巨舟。

    方星取出電筒向井下照了照,焦躁地叫起來:「極深的一口井,至少有一百米以上,怎麼辦?」她回身坐在半人高的井台上,雙手抱住頭,痛苦地長嘆起來。

    這個大廳絕對是走廊的盡頭,古井就是唯一的出路,也即是說我們的潛水設備能夠派上用場了。唯一不能確定的,是井下是否安全。

    我接過那隻手電筒,凝神向井底望去,這才發現她說的「一百米」已經是最樂觀的說法。光滑筆直的黑色井壁垂直延伸,毫無可供攀緣之處,大概在一百五十米左右,才是泛著亮光的井水。水聲響亮,能夠證明下面是流動的活水,能夠帶我們離開。

    「現在,最好的辦法是回軍需庫去拿繩子,不過,誰知道目前四層裡有多少貓科殺人獸?十幾隻,還是幾十隻?其實無需這麼多,就算只有兩隻,腹背受敵的情況下,咱們誰也逃脫不了開膛剖腹的下場。」方星抬起頭來,眉頭緊鎖,憂心忡忡。

    她說的沒錯,回軍需庫去的路,已經充滿了未知的危險。

    我卸下了肩上的潛水設備,默默地沿著大廳四周走了一圈,刻意地觀察著那些壁畫。巫師的話給了我很大的啟發,鬼墓的建造者一定與這些畫有關,讀懂這些,對於更快地脫困會有極大的幫助。

    其中一幅壁畫,與那大鐘上的畫完全相同,我又一次看到了那被投入瓶子裡的人,並且打開電筒,仔仔細細地觀察著。在走廊裡的時候,情況緊急,顧不得細看,只以為被縛住的是人,但現在看清了之後才發現,那是一個有著人形的怪物。

    我回頭招呼方星:「快過來看,這張畫裡的怪物,是不是與我們看到過的雕像相同?」

    被縛者長著一條毛茸茸的黑色尾巴,他的頭部也遍生黑毛,被侍從們緊抓住的手腳也是黑色的,不是人手,而是動物的四肢。彼時,他的臉不屈地仰面向上,彷彿正在齜牙咧嘴地嘶吼著。我能清楚地看到他有一雙血紅色的眼睛,恐怖詭異之極,讓人只看一眼就永遠忘不掉了。

    壁畫存在於鬼墓之下的歲月不下幾百年,不知當時使用的是什麼顏料,這怪物眼睛部位的兩點紅色絲毫沒有減退的意思,依舊非常醒目。

    方星疲憊地走過來,伸手扶住石壁,向那幅畫看了幾眼,才緩緩地點頭:「紅眼睛、身披黑毛,的確有點像,但這又能說明什麼?」

    沉默許久的無情忽然插嘴:「也許能說明這些怪物是被封印於此地,對嗎?沈先生?」

    我讚許地向她笑了笑:「對,咱們都知道所羅門王以銅瓶封印妖魔鬼怪的故事,他曾乘坐輪船消滅海妖、乘飛車雲舟消滅陸地和空中的妖怪。能夠斬殺的,都在他的劍下消彌為塵灰,不能即時殺死的,都被封印於特製的銅瓶中,丟棄於人跡罕至的深山大澤裡。如果將這些壁畫上的金冠王者想像為所羅門王,是不是很有趣的一件事?」

    在逃亡激戰的間隙,我們能停下來喘口氣,是一種山雨欲來前的片刻享受。我希望自己能夠保護她們,讓她們暫時安心,不必時時籠罩在恐慌之中。

    「那種銅瓶,據說是取自於希臘神山下的武器庫,具有任意縮小脹大的特性,任何妖魔鬼怪一經裝入,便沒有逃脫的機會。全球很多國家的文字記載裡,都有這些天方夜譚式的神奇故事,我自小就讀過很多。」

    無情走近我,饒有興致地繼續著這個話題。

    方星陡然冷笑:「神話與現實,能夠混為一談的內容太少了。所羅門王如此英明神武,現在呢?是解甲歸田了,還是退隱林下了?要不就是『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被妖魔鬼怪聯手做掉了?」

    她斜睨著無情,眼神中充滿了鄙夷與不屑。

    這種情緒,非常不利於我們之間的團結協作,是江湖人的大忌,但我無法在短時間內扭轉她的思想認識。她說過,無情是唐槍的女人,而非他的妹妹,這個問題根本無法考證。

    「我在巴格達待過一段不短的時間,聽說紅龍非常崇信與所羅門王有關的一切傳說,搜尋了數萬件與所羅門王有聯繫的古代神器,就放在巴格達城內的文史博物館倉庫裡。鬼羽族是鬼墓的守護部落,二十年來,一直受到紅龍的最高禮遇,甚至曾令憲法起草委員會專門討論撰寫保護鬼羽族至高無上權利的條文,準備在合適的時候加入憲法裡。巫師說,紅龍曾進入過這裡,一定與他的信仰有關——」

    無情的話令方星臉紅了,她收回了懶洋洋地扶在石壁上的手,點點頭,低聲說:「的確,我進過那個倉庫,還曾拿走過幾件所羅門王的佩劍。那裡可以說是一個所羅門王專屬的展品庫,琳瑯滿目的古怪物品數以萬計,我挑花了眼,費了一夜時間,才確定帶走那幾件小東西。其實,有很多巨大的黃金製品堆在那裡,每一件都讓人愛不釋手。」

    她是神偷,三句話不離本行,並且大部分時間光臨某地,都是去為了「工作」,而非狎游。

    無情的眼睛突然一亮:「你的手剛剛按住了什麼?好像是一個簽名,對嗎沈先生?」

    我在方星縮手的剎那,也發現了牆上的那三行不太起眼的阿拉伯文字。

    方星凝神看了看,輕輕地念出聲來:「我的,全部奉獻給你,只求讓阿拉伯的大地,籠罩在地獄之火的殺戮赤焰之下。」

    她連續念了幾遍,仰面自問:「什麼意思?誰把這樣的文字刻在這裡——」

    我們三個同時注意到三行字的下面,用更小一號的字跡留下了一個匕首刺穿玫瑰的簡約記號。這種記號,曾出現於紅龍的私人住宅、私人專車、私人用品上,代表著他貫穿伊拉克社會的政治思想。

    「是紅龍留下了這句話。」無情喃喃自語,雖只是簡單的一個答案,對我們來說,卻帶著五雷轟頂般的震撼力量。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34
第四章 地下暗河,五重鬼樓

  所有的字跡都是用一柄尖刀刻畫出來的。據阿拉伯媒體報導,紅龍出身行伍,練習泰拳的時間在十年以上,擅長使用格鬥刀。所以,他能用尖刀在石壁上刻字這件事是絕對可信的。

    「他要把一切獻給誰?獻給所羅門王嗎?」方星伸手撫摸著那些字跡。

    字是刻在壁畫上的,但我的直覺明明白白地顯示,他真正祈求的對象,是那隻被縛住的怪物。

    紅龍的所作所為,已經違背了人道主義的原則,如同古代中國的邪道至尊一樣,越發展越是走火入魔,冒天下之大不韙。這樣的人,絕不會求解於正道上的神祇,只會向魔王俯首稱臣。而且,他一直想要讓自己的旗幟插滿整個阿拉伯世界,本身就是一種戰爭狂的舉動,比起二戰時的三大軸心國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神祇不會接受邪魔外道的供奉,更不會聽任世界沉淪於黑暗。第一次海灣戰爭後,紅龍表面上聽命於聯合國,背地裡卻做了相當多的準備工作,通通是為了觀察統一阿拉伯世界的初衷。幸好,這條狂龍已經被五角大樓縛住,就像那怪物被塞進銅瓶裡一樣,只等封印落下,他的未來就徹底陷入黑暗了。」

    醫者父母心,我是醫生,永遠不想看到蔓延的戰火,只希望每個人都能過平安快樂的日子。

    方星驀的低叫了一聲,指尖被石壁上的尖利刻痕劃破,幾滴血珠淋漓濺落。

    「喔,倒霉,倒霉!」她惱怒地甩了甩手,瞪著那面石壁,滿臉都是強烈的鬱悶。

    「你們在這裡等著,我回軍需庫去,相信只要大家聯手,一定能回到地面上去。方小姐,你是江湖上成名已久的高手,記得替我保護無情小姐,咱們一定要把她平安地送到唐槍身邊,可以嗎?」

    我語帶雙關,暗示她收斂對待無情的態度。暫且不管無情和唐槍是何種關係,一切都要等到平安脫困再做打算。

    「可是——保重吧!」她試圖反對我的決定,但沒有更好的提議,只能表示服從。

    「沈先生,你多保重,假如遇到危險狀況,全身而退是第一要務,千萬不要衝動。就算拿不到繩子,我們也可以另想辦法。」無情比方星多少冷靜一些,其實這反而是最不正常的,因為埃及黑血蟲不知去向,她應該感到萬分焦慮才對。

    有時候,人不得不面對危險,是猝如其來的現實,逼得人走到「逞英雄」的位置。比如現在,與兩個女孩子同行,當然只能由我來承擔最危險的任務,沒有第二種選擇。

    我不怕任何危險,有時候危險可以激發人體的深層潛能,做出驚天動地的大事。

    「我能做到,任何事都能做到——」再次跨過那大鐘的窟窿時,我默默地告訴自己,並且努力地讓自己保持面帶微笑的狀態。每一柄飛刀都藏在身體的最佳位置,隨時都能滑落在指尖上,迎接貓科殺人獸的突襲。

    「能殺了其中一隻,就能殺死任何一隻,不對嗎?」經過短暫的休息之後,我的自信心和勇氣全部恢復過來,把黎文政被殺的那詭異一幕,只當作恐怖電影裡的一個過場情節,輕鬆地拋在腦後。

    走廊裡非常安靜,我順利地進入了軍需庫,拿到了四盤白色尼龍繩索,合計超過三百米以上,足夠我們縋到井底所用。已經是第二次進入這裡了,我暗地裡責怪方星沒有保留好黎文政的那隻背包,否則鋼絲能確保我們下水逃走,那瓶「死神探路者」倒進水源裡,足夠殺死任何怪物。

    在港島時,方星和無情都表現得很好,讓我錯誤地以為大家是站在同一戰線上的,可以共進退、同命運,一起迎接任何危險。到了這裡,我才恍然發現,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秘密,彼此無法敞開心扉。

    「或許,這就叫做『同富貴而不能共患難』吧?」我自嘲地苦笑,順手拎起了一支火箭筒掛在肩上,又抓起了一枚火箭彈塞進發射孔裡,小心地關閉保險栓,保持可以在三秒鐘內發射的臨戰狀態。

    困境之中,一切跟著直覺走就好了,雖然我不喜歡使用槍械,這一次卻有了突如其來的靈感,覺得能夠用得到它。

    我退出軍需庫,迅速返回,走到藏寶庫那邊的路口時,突然聽到了沉潛雄渾的「嗚嗷嗚嗷」叫聲,比殺死黎文政的怪物叫聲強勁十倍不止。

    「是成年的貓科殺人獸吧?」胸膛裡的血陡然沸騰起來,我這才明白為什麼第六感要自己帶一支重武器過來,大概就是給怪物預備的。

    我拐入通往藏寶庫的走廊,遠遠地看見那扇鐵門四敞大開,巫師聲音含混不清地不斷傳出來。等我前進到距離鐵門五步之內,十幾隻不同的怪物一起嗥叫著,聲音各不相同,但似乎正在逐漸安靜下來。

    「巫師與怪物之間,到底是——」我心裡剛剛轉過這個念頭,「喵嗚」一聲,巫師的黑貓從門裡躍出來,蹲在走廊正中,冷冷地瞪著我。

    我大約有半秒鐘的愣怔,看見黑貓,便等於看到了一隻縮小了的怪物。緊接著,我倏的將火箭筒扛在肩上,俯身前衝,以半跪姿勢出現在藏寶庫門口,另一隻手扳開保險栓,孤身面對著圍繞在巫師身邊的約在十五隻到二十隻之間的怪物。

    這是真正的對決,火箭彈的威力能在二十步之內摧毀輕型坦克的裝甲,但卻無法同時殺傷一群貓科殺人獸,況且巫師還在它們的環伺之下,我不可能對著她開火。

    時間彷彿瞬間靜止了一般,我的食指扣在扳機上,視野中只有高踞在吉普車頂上的一隻更為龐大的怪物。它的眼睛是血紅色的,像是兩顆質地絕佳的紅寶石一樣,在屋頂的燈光下湛湛放光。

    巫師站起來,雙臂上舉,尖厲地高聲喊叫起來。她身邊正在蠢蠢欲動的怪物們緩緩趴下,回頭望著她,只當沒有看到我的存在。

    「走吧,快走!」巫師大喝一聲,但我已經走不掉了,那巨大的怪物毫無蓄力的前兆動作,驀的騰空躍起,撲向門口,利爪飛揚之間,閃著令人窒息的寒光。

    「三、二、一」——我默數三聲,霍的扣動了扳機。火箭彈飛出時,怪物已經撲進了我的五步範圍之內,利爪由上往下暴烈地劈下來。現代化的近戰理論,沒有脫離古代「一寸短一寸險」的要訣,只有交戰雙方無限接近時,才會爆發出最致命的殺傷力。

    我冒著受重傷的危險,放它衝近,就是避免它半空中縮身扭腰,躲過這必殺的一擊。果真如此,火箭彈射空的話,我只怕難逃厄運。不過,我幸運地又一次搶佔了先機,火箭彈擊中怪物,倒飛五十多米,把它釘在藏寶庫側面的石壁上,但卻沒有發生爆炸。

    「嗚嗷、嗚嗷嗚嗷、嗚嗷——」怪物全體出動,不再受巫師的彈壓,扇面形撲向門口。

    我毫無選擇,拋掉火箭筒飛身後退的同時,已經掏出那隻遙控器,狠狠地摁下了觸發鍵。方星的輕功發揮到極致,能在炸彈爆炸前飛退二十步左右,而我的速度比她更快,第一枚地雷爆炸時,我便退到了走廊岔路上,親眼看著一團火光亮起來,一隻躥出門口的怪物被巨大的空氣推力擊中,直接撞在藏寶庫對面的石壁上,鮮血飛濺,軟軟地跌在地上。

    爆炸聲接二連三地響著,我拔足飛奔過那口破爛銅鐘,回到圓形大廳裡。

    地面正在劇烈地抖動,方星和無情異口同聲地問:「外面怎麼了?」

    我以最快速的動作把繩索固定在井口上,大聲命令方星:「你,第一個下去,到達繩子末端時接上第二根;無情,你第二個,保持警戒,隨時準備策應方星,迎戰偷襲者。」已經沒時間解釋了,無論是怪物還是爆炸,都會瞬間毀滅這個世界。

    時間就是生命,這句話說得一點都不錯。如果我沒有靈光一閃抓起那支火箭筒,剛剛早就在殺人獸的追逐下喪命了,是巫師幫我贏得了射殺那巨型怪物的機會。藏寶庫發生爆炸時,希望她能幸運地躲過去,但那種機會微乎其微,渺茫之極。

    方星下井,以近乎自由落體的速度下滑了八十米後,連接上第二根繩子,繼續下墜。

    無情的動作要比她慢得多,但我們總算在怪物衝入圓形大廳之前,成功地接觸到了水面。再向頭頂看,井口已經變成了一個掌心大的光點,怪物始終沒有出現。往好處想,它們都被炸彈和地雷幹掉了,與吉普車和金條一起粉身碎骨;往不好處想,它們是因為銅鐘的阻擋而止步,大部分都健健康康地活著,等待下一次有人進入鬼墓時,便會成為這群怪物的爪下亡魂。

    當然,我心裡還有一個最壞最壞的預測:「如果怪物不死,小的會逐漸長大,變為成年怪物,其殺傷力、生命力都會空前的強大,最終成為阿拉伯世界裡的禍患。」

    那樣的結局,無異於為阿拉伯世界埋下了一顆定時炸彈,怪物破鬼墓而出的日子,就是災難性毀滅的開始。

    「下面是暗河,走向為西南至東北,水流非常急。」方星扭頭報告。

    我們身上雖然已經穿好了潛水系統,但不明水勢的情況下,仍然容易被衝到岩石縫隙裡卡住。我越過無情,下落到方星的位置,腳尖在浪花頂上試探著踩了幾下,水勢果然湍急。

    「咱們抱成一團,儘量保持平衡。」我仍舊能保持冷靜,越在困境,越要腳踏實地,一步一步前進。

    無情緩緩下落,我們三個緊緊地抱在一起,鬆開繩子,潛入水中。

    視線裡什麼都看不到,耳中只聽到嘩嘩的水聲,身子隨著水流急速向前,不斷地撞在兩側石壁上。我感覺到河道的方向是一個巨大的弧形,一直向左前方繞過去,這種感覺像是在水上公園裡坐螺旋滑梯一樣。只不過,彼時陽光燦爛,歡聲笑語,此時漆黑一片,生死未卜。

    我儘可能地抓緊無情,免得她被沖走。三人中以她的武功最差,所以,最應該得到更多的照顧。

    螺旋滑梯的感覺越來越明顯,最終我們從一處斷崖上垂直下墜了五秒鐘之後,嘩的一聲跌入了一大片平穩的水中。這裡的水是靜止的,我雙腳用力踩水,把方星和無情拉上水面。兩個人吐出氧氣嘴,大口呼吸著濕潤的空氣,臉上同時露出劫後餘生的狂喜。

    在不斷的螺旋下墜中,方向感已經蕩然無存,而且更糟糕的是,我的腕錶不知跌到那裡去了,手腕、手背多處嚴重擦傷,浸泡過的傷口白森森的,煞是可怖。

    她們兩個也比我好不了多少,但我們顧不得檢查傷口,目光全都被前面的一座高樓吸引住了。

    「鬼樓,五重鬼樓!」無情大叫,隨即以更狂熱、更焦灼的聲音高叫,「唐槍,唐槍,你在嗎?你在哪裡……」她的一隻手扣在我的肩膀上,挺起身子,連續叫了十七八聲,直到嗓子嘶啞了才不甘心地停下來。

    那的確是一幢看似「正常」的建築,一共五層,外觀方方正正的,毫無飛簷斗栱之類的繁複裝飾細節,約等於貧民窟裡常見的五層混凝土平板建築,僅僅是房子摞房子,一共疊加了五層。

    方星不悅地放開了拖著無情的那隻手,沉默地向平板建築方向游去。

    我一隻手托著無情的胳膊,僅靠左臂滑水,跟在方星後面。既然看到了五重鬼樓,想必我們已經是在鬼墓的第五層裡,而且依據黑血蟲的線索,很快就能見到唐槍。

    空氣非常潮濕,我們背後的那道斷崖瀑布流淌不息,白練般的水流從四十米的高空跌宕而下,徹底斷絕了大家的退路。

    二十分鐘後,我們疲憊不堪地上了石岸,走向那幢怪樓。

    無情筆下畫出的鬼樓雖然簡陋,但至少還有一些造型裝飾,讓人能看得出屬於哪個國家的風格。面前的這幢,非但毫無風格可言,其存在的狀況更是糟糕到了極點。一到五層的大樓外牆上長滿了半寸厚的青苔,無數水草夾雜在苔蘚之間,像是女孩子的長發一樣,柔細地垂落下來,隨著水面上吹來的森森濕氣款款搖擺著。

    「鬼樓?我倒想看看裡面有沒有鬼!」方星一觸及無情和唐槍的關係這一話題,氣就不打一處來,有意跟她對著干。

    石岸的地面沒有經過特別的修整,坑坑窪窪,崎嶇不平,大部分凹陷下去的地方都汪著水,造成這一現象的原因,應該是這邊的湖水經常沒到岸上所致。看那大樓的外牆模樣,很有可能大水曾把整幢房子淹在下面,否則也不會出現水草爬牆的詭異現象。

    我們的頭頂肯定不會是萬里無雲的晴朗天空,而是黑乎乎的岩石穹頂,大約五六十米高,與瀑布的起始點基本持平。

    對於鬼樓裡有什麼,我暫時顧不上關心,主要精力還是在觀察四周的地形,以免遭遇更大的危險。退一萬步說,如果殺人獸逃出藏寶庫,衝過銅鐘窟窿,也跟著躍入古井裡,那麼不久之後便必然會到達這裡,成為我們最可怕的敵人。

    石岸如此寬敞,倘若遭遇怪物從四面八方湧上來的圍攻,我們三個根本無力抵擋。當務之急,是進入那大樓,準備好必要的防禦措施。

    方星走得很急,第一個到達了大樓外的石板台階,突然停住腳步,大叫一聲:「唐槍——」

    我和無情以為她發現了唐槍,抬頭向台階上看,卻什麼都沒看見。

    「哈哈哈哈,我騙你們玩呢!這種鬼地方,螃蟹都沒有半個,怎麼可能見到唐槍?」她笑夠了,疲憊地彎腰坐在台階上,用力地捶著雙腿。

    大樓上沒有門扇和窗戶,只剩下光禿禿的門口和窗口,如同一個接一個的詭異傷口。

    「他在這裡,我能感受到。唐槍,唐槍……」無情又縱聲大叫起來。

    我靠著方星坐下,凝視著遠處的瀑布口,越來越為現在的處境擔心。

    「沈先生,你做過什麼?我們下井之前,感覺好像發生了七級地震似的,無情差一點就摔到井裡去了,幸虧我及時抓住她。」方星脫下鞋子,把裡面的水倒控出來,擺在自己旁邊。

    我們隨身攜帶的給養都有細密的防水防潮包裝,根本不用擔心被髒水浸泡,無法食用,只是這一身濕漉漉的衣服,緊緊地貼在身上,難受之極。

    「我引爆了藏寶庫裡的地雷——」

    我只說了半句,方星惱火地大叫著打斷我,「什麼?那些金子呢,都炸得滿天飛了?你、你……唉!」她指著我氣得語結,猛的低下頭,嘟著嘴不說話了。

    如此猛烈的爆炸,的確會把吉普車和金條箱子弄成滿地碎片,無法收拾,但我們應該清醒地認識到,即便是有那麼多金子存在,安全帶到地面上去的可能性也太小了。原先只有路徑不通的難題,現在又得加上一群虎視眈眈的怪物。

    「一隻成年殺人獸在裡面,其它十幾隻小一點的,圍繞在巫師身邊。我發射了火箭筒,總算消滅了那隻最凶悍的成年怪物,然後引爆地雷,撤退回來,跟你們會合。」我說得輕描淡寫,但當時的情形有多激烈,只有我這個當事人明白。

    方星「哦」了一聲,隔了良久,才不好意思地笑著:「對不起,錯怪你了。」

    我搖搖頭,仍舊皺著眉,慢慢摘下背上的氧氣瓶,準備脫掉潛水服。

    「喂,有沒有煙,給我來一根。唉,幾天沒有煙抽,饞的腸子都打結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在我們背後響起來,一陣拖拖沓沓的腳步聲傳過來,一個瘦削的邋遢的男人一屁股坐在方星旁邊,向我們伸出雙手來。

    我的手停在半空中,怔怔地看著他。

    「煙?有沒有?說話啊你?」他疲倦地微笑著,雙掌用力一拍,發出「啪」的一聲脆響。

    方星探手入懷,取出一個密封的塑膠袋,拆開三層透明膠布後,才謹慎地取出一盒萬寶路香菸和一隻雕著禿鷹的打火機,向那男人亮了亮。

    「哦?大名鼎鼎的飛賊方小姐也是菸民?這就好了,這位沈先生不吸菸不喝酒,立志要做五好先生,我知道向他要煙也不會有的,謝謝方小姐,謝謝方小姐——」他從方星手裡接過煙,銜在嘴裡,又藉著方星的火機點燃,貪婪地狠狠吸了兩口,一根菸便燒掉了差不多一半。

    我們三個誰都沒有再說話,直到男人的一支菸吸完,狠狠地把菸頭在腳下捻滅,才隔著方星一拳打在我肋下:「喂,沈南,早叫你來你不來,現在終於肯踏足伊拉克土地了吧?這一次,非得請你幫忙不可了,一個原本很簡單的機關,必須得四個人同時操作才能完成,唉,我大名鼎鼎的獨行盜墓王唐槍竟然也需要別人幫忙,要麼是我瘋了,要麼就是設計這機關的人瘋了!」

    他就是唐槍,自稱要在二十一世紀永霸「盜墓之王」這一稱號的華裔盜墓專家。

    一盒萬寶路煙,五分鐘內被唐槍和方星一支接一支地吸完,只剩下一個空煙盒丟在地上。

    「現在,做正事吧?」唐槍心滿意足地站起來。

    他的身體很瘦,從頭到腳都乾乾巴巴的,沒有任何多餘的肥肉。這樣的體型,最適合練縮骨功,而且他的縮骨功天下無敵,唯有印度的幾個七十歲以上的老僧能跟他匹敵。

    無情剛剛沖上樓去找人,到現在才悻悻地退出來,一眼看見唐槍,呆了一下,迅速揉了揉眼睛,大叫一聲,飛身躍下來,撲進唐槍的懷裡,淚花與歡笑齊飛。

    「方星說的,果然沒錯。」我看得出他們之間非比尋常的關係,那麼無情在港島時的種種表現,也不過是在做一場戲嗎?真是做戲,又做給誰看呢?

    其實,她是唐槍的妹妹或者女人,都沒有太大關係,根本沒有真正進入我的心裡。從麥義出現、梁舉慘死之後,我的生活軌跡已經被攪亂,無心於風花雪月,即使面對美麗如方星、雅緻如葉溪時,都一直在以大事為重,不談兒女私情。

    方星向我使了個眼色:「走,去樓裡轉轉?」

    我們悄悄起身,走進大門口,沿著一道螺旋樓梯向上。按照常理來看,如果「五重鬼樓」裡有什麼秘密的話,一般都會藏在最高處,也就是五樓的某個地方。

    「唐槍到這裡來找什麼?」方星一開口,煙味緊隨著向我飄來。

    我不是太喜歡吸菸的女孩子,微微皺眉:「找什麼?想想看,他是替別人找所羅門王的封印,冷七留在外面打接應。不過,現在看來,他的目的並非僅此一個,就像方小姐你一樣。」我們拾級而上,彼此心照不宣。

    五樓上空蕩蕩的,除了方形窗口和苔蘚橫生的牆角,幾乎沒有值得視線停留之處。

    「一座空樓?鬼墓下的空樓,難道有人在耍我們?」方星悻悻地靠近窗口,向遠處的瀑布眺望著。

    我仔細觀察過,從一樓上來,沒有什麼秘密的機關存在,只有空蕩蕩的房子,連石床、石凳都沒有一個。一樓到五樓,生長最多的就是苔蘚,於是更加深了「大樓被水淹過」這種判斷。當大樓浸泡在水中時,除了真金白銀能躲過分解的命運,其它物件早就腐朽脫落了,就像無情筆下那些附加在「五層鬼樓」上的紀念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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