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鬼墓、怪畫、異人(下)
我相信唐槍,應該也能相信無情才對,更重要的,在這件小事上明辨真假,或許能從側面瞭解到她的長篇敘述是不是完全可信的。
無情猛的甩了甩頭髮,大步出門,走向廚房。
「這小姑娘,無法無天的!小哥,最近家裡來的人,怎麼一個比一個怪異?如果不是看方小姐的面子,我真恨不得——」他攥了攥拳頭,不過我明白,欺負一個黃毛丫頭這種事,就算刀壓在脖子上他都做不出來的。
我一聲苦笑,湯喝不喝不要緊,無情說出的那個神秘人物才是最令我大惑不解的。
「像我一樣的人?要唐槍、冷七去鬼墓盜寶,可是那下面必定藏著大量古怪的謎團,起碼來說,那種激烈搏鬥的畫面代表了什麼?石板畫又是在何種情況下取得的?這一塊與葉溪當時見過的,會不會是同一塊?石板背後的紅龍又去了哪裡……」要提的問題太多了,大概唐槍與無情都不一定能找出答案。
「小哥,你——唉!」關伯搖頭嘆氣,大概是覺得我不該縱容無情胡鬧。
做為廚道高手,他自信蘑菇有沒有毒還是絕對能夠分辨的,而且食材來自於港島著名的連鎖超級市場,出問題的概率微乎其微。
我展開眉頭,寬容地笑著:「關伯,別跟小孩子一般見識。再說,她在方小姐手底下吃了暗虧,總得想點辦法找回面子吧?」
「方小姐」三個字,像是一種興奮劑信號,關伯立刻像個灌足了氣的皮球,重新振奮起來:「對對,小孩子調皮總是難免的。」
能夠在方星面前一展身手,對他而言,彷彿是當年的御廚得到慈禧太后的金口讚譽一般,喜不自勝,無法掩飾。
無情與方星各端著一個菜盆出現在廚房門口,無情左手指縫裡夾著兩株白色的蘑菇,大聲冷笑:「這位廚子大叔,看到我手裡的蘑菇了嗎?做為驗證,請抓幾隻螞蟻回來,保管放在它上面後,三秒鐘必死。」
小樓的氣氛一下子陷入了僵局狀態,關伯梗著脖子又要發作,但我及時按住了他的肩膀。
「關伯,對於下毒解毒,無情比在場的任何一位都更高明。按她說的去做,聽我的。」蜀中唐門對於毒藥的研究和應用,貫穿了這個門派的興盛衰敗史,而且只要他們自稱「用毒天下第二」,就沒人再好意思說自己是「天下第一」了。
關伯擰著眉頭:「如果螞蟻不死呢?」
無情的話鏗鏘擲地:「螞蟻不死,我就吃了這兩株蘑菇,死給大家看。」
四川人本來就性情暴烈,身在蜀中唐門這個行事風格極端的門派裡,更助長了每一個人性格中乖戾詭譎的比例。無情雖然是女孩子,但這些話狠狠地拋出來,完全用的是成年江湖男人的口吻。
關伯大笑:「哈哈哈哈,小姑娘,話不要說得太滿,你還年輕,嘴上沒有把門的,信口開河地胡吹——」
我做了個手勢,阻止關伯繼續鬥嘴,自己走出去,在草叢裡抓了兩隻粗壯的黑頭螞蟻回來。要想平息這場無意義的口水官司,就得速戰速決,讓鬥嘴的雙方失去爭論的焦點,也就無趣而散了。
今天天氣不錯,唯一令我頭疼的是對達措的牽掛。如果最後沒有別的選擇,大概只能請老杜出手,替他清除腦部的血瘤了。
兩隻螞蟻在我的指縫裡拚命蹬腿掙扎,彷彿已經預感到了自己悲慘的命運。
「你們不死,無情就得死,對嗎?」我挑選的是最喜歡齧噬植物根莖的一種「牙蟻」,基本算是院子裡那些花花草草的死敵,深受關伯痛恨。
方星保持沉默,但目光一直跟隨著我的動作轉來轉去。
無情丟下盆子,把毒蘑菇平放在掌心裡,語氣堅決:「沈先生,把螞蟻放上來吧。我敢打賭,只要三秒鐘,它們就可以投胎轉生了。」
關伯爆出一陣哈哈大笑,他始終不相信那兩株是毒蘑菇,因為表面看來,無論是尺寸還是色澤,跟盆子裡的其它蘑菇完全相同。
客廳裡的老式掛鐘又響了起來,已經到了十一點鐘。
我小心地鬆開手指,把兩隻牙蟻「空投」到蘑菇的傘柄上。這兩個驚魂未定的花草殺手,蜷伏著身子定了定神,慌慌張張地衝向傘蓋位置。
「三、二、一,倒下吧!」無情的倒計時讀秒拿捏得恰到好處,兩隻螞蟻應聲而倒,翻落在她掌心裡。
關伯一愣,大步走近,瞪著無情的手掌。
方星低聲讚嘆著:「小妹妹,你的眼光真是厲害,如果不是你,咱們大家少不了都要遭殃——謝謝你。」她展開雙臂,在無情肩膀上輕輕一個擁抱,這一舉動,無疑是要化解在二樓臥室裡對峙時的相互敵意。
關伯眉尖一聳,胸膛一鼓,又要提氣發話,方星及時攔住了他:「老爺子,蘑菇都沖洗乾淨了,再不下鍋,把一家人餓出病來,這個罪名,誰擔當得起?」
她的眼神帶著溫柔的笑意,從每一個人臉上掠過,像是一陣和煦的春風,把徘徊在小樓裡的尷尬氣氛全部吹散。
關伯一聲長嘆,在無情瘦削的肩膀上拍了一掌,只說了一個字:「好。」明明是一個誇讚的字眼,從他嘴裡吐出來,卻似乎蘊含著無數重深意。
他們兩個再次進了廚房,無情把蘑菇丟進垃圾筒裡,臉上忽然有了笑意:「你為什麼幫我?」
我倒退進書房,重新落座,微笑不語。
「沈先生,難道連你也不相信那是毒蘑菇,以為我在騙人?」無情跟進來,雙手按在桌面上,口氣嚴厲地追問著,但眼角眉梢卻藏滿了掩飾不住的得意。
我看著自己的手指,嘆了口氣:「死掉兩隻螞蟻總比害死唐槍的妹妹要好,你在這裡出了事,他非掐死我不可。不過,我練武十幾年,用內功重創螞蟻,這還是平生第一次。」
不管無情的話是真是假、是對是錯,我都得找一個台階送給她,否則這件事馬上就會演變成三個大人欺負一個孩子,於心何忍?再說,我還等著她的詳細敘述,總不能老是被別的事浪費時間。
無情怔了一會兒,有些賴皮地笑起來:「真是毒蘑菇的話,螞蟻死,我不會死;不是毒蘑菇的話,螞蟻不死,我吃掉它們也同樣不會死。所以,你雖然幫了我,這個忙,我卻是毫不領情的,知道嗎?」
我沒有要任何人領情的意思,打開信箱,仍舊沒收到唐槍的電郵,不禁有些詫異。如果那些圖片有足夠的重要性,他該在幾分鐘內就通過互聯網傳給我的,不至於一拖再拖。
「無情小姐,我需要那些照片,你哥哥怎麼還沒發過來?」有時候我真是痛恨唐槍的「懶」,大事小事都拖拖沓沓,從沒有雷厲風行的時候。
「沈先生,資料的蒐集整理工作,一直都是七哥在做,與哥哥無關。要想知道照片的詳情,問我也是一樣,不過,你最好能改改對我的稱呼,別小姐來小姐去的,其實在哥哥眼裡,我總是長不大的小丫頭。你可以叫我「小丫頭」或者『無情』,怎麼樣?」
贏了與關伯的賭約,她的情緒明顯有了好轉,對我的態度也親熱起來。
我點頭微笑:「好,無情,飯前這段時間,請你詳細地說說那個人和鬼墓的情況,我很感興趣。」
無情爽快地答應了一聲:「好。」
女孩子總是要靠「哄」才行,大概從古至今,朝代雖然千年更替,這一條規律卻是絲毫沒有變更過的。
「那個人的名字叫『圖拉罕』,真正的身份是伊朗北部優曇達族的祭司,但他的外表看上去,是個標準的中國人,而且中國話非常流利,在跟我們的交談過程中,時常引經據典。哥哥和七哥兩個人,都是縱橫南北的老江湖了,卻判斷不出對方的真正年齡,因為只看五官相貌的話,他絕不超過三十歲,可他說起歷代江湖上的典故內幕,一直把我們三個說得目瞪口呆。這個人的腦子,彷彿一台超高容量的電腦,任何事,只要別人提一個開頭,他就可以事無鉅細地把所有結果講出來。」
「那一晚,我們談得很投機,酒會結束後,又去了住所附近的通宵酒館,一直喝一直喝,大家都有了七分醉意之後,圖拉罕提出,要哥哥幫他進鬼墓去盜取一件東西,並且慷慨大方地首先預付了三份定金——」
無情的手又伸進背包裡,翻來覆去地扒拉著,最後取出一個兩寸見方的黑色木盒,托在掌心裡:「這份是屬於我的,其餘兩份,在哥哥與七哥手上。我不清楚它們的價值,因為、因為——」
「啪」的一聲,她挑開了盒蓋,露出一顆暗綠色的珍珠來。
「因為,沒有任何一家珠寶店、典當行的高級鑑定師敢給它定價,只能唯唯諾諾地說這東西是無價之寶,變賣了自己的店舖資產都湊不夠買下它的資金。」
這個過程,一直是無情在自說自話,我的注意力起初在那盒子上,接著便落在珍珠的本身。它的直徑大約有兩釐米,表面佈滿了細小的針孔,隱隱約約地連綴成了某種怪異的圖形。
「這難道是——定風珠?」我不是十分確定,但仍然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珠子整體呈現出一種墨綠色,但仔細觀察,那些針孔中,又隱隱約約透出銀色的微光,使它看起來像是被密密包裹著的磨砂光源一般。
如果它就是地球上唯一的一顆「定風珠」,最公道的報價,是美國能源部門開出的兩億五千萬美金的數字。因為它根本就不算是一種裝飾品,而是能源、力量、魔法的象徵。
「對,它就是定風珠,價值兩億五千萬,只要我點頭,現在就會有買家開支票提貨。」無情扣好了盒蓋,匆匆地把盒子塞回背包裡。
「三份定金,一份就這麼昂貴,其它兩樣呢?價值不會與它相差太遠吧?」我不是熱衷於財富積累的那種人,珠子雖好,看過也就算了,絕對不會恍然變色,心生覬覦。
「那兩份,唉,算了,如果你到那邊,自己問哥哥和七哥吧,反正比定風珠更貴重就是了。」無情小小地賣了個關子。
我轉移話題:「好了,東西看過了,對方付出這麼高額的定金,他想要什麼?難道只是鬼墓裡的所羅門王封印?」
唐槍以前的電郵裡曾提到過這件事,不過以實物價值來看,三份定金合起來的總價值,應該不比阿拉伯人推崇的那個「封印」低。
無情再次肯定地回答:「是,他要的就只是封印,除此之外,一無所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