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醫古墓 作者:飛天 (連載中)

jiejie88 2012-11-23 08:59:40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6 17405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02
5轉世靈童(下)
  那種情況下,我本來料想關伯應該提前出手,在絲絲動手捆綁我的時候就發動襲擊了。

  「嘿嘿,小哥,咱們在一起待了那麼久,還能看不出你的心思?既然你想從這票人嘴裡多聽到些信息,我肯定會全力配合一下,否則哪容他們指手畫腳那麼久?老黃忠八十歲了還刀劈夏侯淵,何況我還這麼年輕,殺兩個小蟊賊,還不是手到擒來?」

  他這樣的老江湖,別的文化知識沒有,一部三國、一部水滸,舉例論證起來頭頭是道,不亞於撰書立說的那些文史專家們。

  「說實話,小哥,這個什麼絲絲小姐的長相,跟方小姐比,簡直差得太遠了。可惜昨晚方小姐沒留下來嘗嘗我的『霸王別姬』,實在有點浪費,哪天有空,請她到家裡來吃飯——」

  我驚詫地看著關伯自我感覺良好的表情:「關伯,她是江湖上最著名的女賊『香帥』,是國際刑警黑名單上的大盜,你有沒有搞錯?」

  關伯呵呵笑著,摸著自己的下巴:「小哥,大盜也是人對不對?人在江湖,有時候做些身不由己的事總是可以原諒的。有我們爺倆在,就算是大盜也會潛心修煉,棄惡從善,最終成為遵紀守法的良好市民。說真的,見過那麼多女孩子,就數方小姐最對我的眼光心思,說定了——改天一定請她來吃飯,一定!」

  我知道,此刻我們的談話就在方星的監視之下,知道關伯對她的印象如此之好,弄不好會笑得噴飯吧?

  主管這一區域的林局長單字名亭,是個毫無脾氣的笑彌陀,三十九歲,仕途一直非常順利,據說年內很有可能再次晉陞,成為港島警署的副署長。有錢、有勢、有地位的人,總會夢想著人丁興旺、光宗耀祖,所以已經四五次請我上門,替她夫人求取保生貴子的良方。

  我的報警電話打完沒有三分鐘,林亭的電話便打了進來:「沈老弟,一聽說你那邊有事,哥哥我簡直火冒三丈,心急如焚,不過老弟放心,我會調最精銳的警隊兄弟過去,一定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放心放心,有哥哥在,誰敢找你麻煩,馬上就請他進來吃牢飯,哈哈哈哈——這樣,我身邊有美國來的特級警官何東雷先生,他也會隨隊過去,有事隨時說話,哥哥立刻就辦,呵呵呵呵……」

  他的「笑彌陀」綽號當之無愧,短短的一段話,竟然笑了七八次,合起來三四十聲,讓我也受了傳染,笑著道謝,然後收線。

  何東雷是個很普通的名字,但當這個面目冷削的年輕人筆直地站在我面前時,一下子讓我感覺初升的朝陽也失去了暖意。他身上帶著一股強烈的寒意,或者說是殺氣,特別是當他略帶淺灰色的眼珠一動不動地盯著我時,我會想起海洋館裡那些看似木訥、實際兇猛無比的鯊魚來。

  「沈先生,久仰。」他伸手與我相握,五指枯瘦有力,如同蒼鷹利爪。

  我沉靜地報以微笑:「幸會,何警官。」

  美國警界,吸納了很多年輕華人加入,並且中國人踏實肯幹的特性,非常適合警察這種職業,所以在警隊內部陞遷很快。我想何東雷可能就是那種年輕人之一,憑自己的實力步步高陞。

  帶隊勘察現場的正是楊燦,他手下的十五個警察、三條警犬在一小時內,幾乎將小樓翻了個底朝天,仍舊沒找到第六顆炸彈,只能沮喪地下了結論:「對方虛聲恫嚇,不必緊張。」

  看著滿臉冒汗的楊燦,我只能接受這個結局,又一次領教了警員們形同虛設的辦事能力。

  何東雷對麥義的屍體、遺物檢查得相當仔細,整整有四十分鐘時間,他是半跪在屍體旁邊的,甚至連麥義嘴邊的黑血都取樣放入塑膠袋裡。

  關伯早就等得不耐煩了,特別是三條警犬輪番闖入廚房,對著他的超大冰箱嗅來嗅去的時候,他脖子上的青筋根根跳起,顯然已經到了爆發的邊緣。

  「沈先生,那個女人逃走的時候,你的手腳仍然是綁著的?她怎麼會丟下同伴、獨自逃走呢?你既然可以制服麥義,難道不能攔住對方?」何東雷目光灼灼,很顯然,我和關伯編出來的謊話是有很大破綻的。

  整件事裡,絲絲的逃走成了匪夷所思的事。還有一點,麥義明明是來殺人的,卻弄了些撤去底火的子彈,幾乎是不能想像的。

  我射出的那柄飛刀,已經做為呈堂證物被警察裝起來,當然還有麥義的半截斷指。

  「沈先生,跟警察捉迷藏,隱瞞事實,可能會面臨重大起訴,這一點你該懂得吧?」何東雷話外有話,冰冷的視線固定在我臉上。

  我冷哼了一聲:「不勞提醒,如果何警官有閒暇的話,還是替我找到那顆炸彈為好。否則,咱們大家都在這裡,一旦炸彈被引爆,全部都得變成肉醬。」

  這不是故意危言聳聽,炸彈沒找到,我心裡始終不踏實。

  楊燦手下的警察聽了我的話,立刻面面相覷地變了顏色,找了個藉口全部溜了出去。

  我的筆錄裡,隱瞞了關於「保龍計劃」的部分,並且矢口否認知道絲絲的名字。

  何東雷的來頭似乎不小,根本沒把楊燦之流放在眼裡,即使當楊燦閃閃爍爍地將我和林亭的交情講出來時,他仍舊不屑一顧,甚至轉過臉去訓斥楊燦:「伊拉克人的那個計劃,將會危及全球無辜民眾的性命。『九.一一』事件之後,全球每一個有正義感的公民,都要為反恐怖主義行動做出自己的貢獻。我們身為警務人員,更要以身作則,第一個衝在前面,無論是誰,只要跟『保龍計劃』扯上關係,我就一定追查到底,絕不手軟。」

  楊燦在自己兄弟面前受了斥責,馬上紅著臉辯駁:「沈先生是特區醫界的著名人物,品德高尚,為人正直,怎麼會跟伊拉克人扯上關係?何警官初到港島,就這麼熱心為民,值得兄弟們學習,只不過你別忘了,大家同為華人,你端的可是美國人的飯碗,這裡卻是中國人的地盤。我馬上就要收隊回去,你喜歡留在這裡,等會兒盡可以搭計程車走,再會。」

  關伯抱著胳膊看笑話,何東雷這樣的冷酷人物,走到哪裡只怕都不會受歡迎。

  「紅龍」與美國人針鋒相對,看來何東雷駕臨港島,就是為了追查麥義等人的行蹤而來。幸好絲絲已經登機離去,麥義等人一命嗚呼,這件事到此就可以告一段落了。

  憑心而論,美軍兩次打擊伊拉克的行動中,港島輿論與民眾心理,一直保持中立的態度,因為美國人打的是「反恐之戰」,出兵的理由堂堂正正,先給「紅龍」定性為「與本拉登同流合污」。

  何東雷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楊警官,我說話過重了,向你道歉。」

  他的「有錯就改」像一陣和暖的春風,倏忽融化了室內的嚴霜,楊燦也借坡下驢,打了兩聲哈哈,權當是和解的回應。

  警察們離開之前,何東雷意味深長地向我笑著:「沈先生,我是沒結婚也沒有女朋友的孤兒,想必不會跟你的偉大醫術扯上關係。所以,以後有什麼得罪的地方,請多見諒。我們美國人,時刻以打擊恐怖犯罪、保衛世界和平為己任,地球上哪個角落裡有恐怖主義分子作亂,哪裡就會出現我們的影子,再見。」

  他身上穿的黑色皮裝泛著烏油油的光,像是被污染了的冰塊,寒氣四射。

  「呸,假洋鬼子,吃了兩天美國人的飯就不知道自己祖宗是誰了?這要是我的兒子,先打他個滿臉開花再說,數典忘祖、狗仗人勢的東西!」關伯向著警車離去的方向,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回屋打電話,要清潔公司的人來打掃現場。

  從某種意義上說,我是絲絲的救民恩人,唯一擔心的,是她如何攜帶大筆巨款逃過安檢那一關,但轉念一想,麥義似乎還沒有那麼無知,要把現金放在箱子裡,一本薄薄的現金支票就什麼都搞定了。

  「紅龍」妻妾成群,子女不計其數,要實施這個「保龍計劃」恐怕要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財力,對於死敵美國人來說,撲滅這些「龍子龍孫」更是件龐大的工作,只怕傾盡全力,也有人會悄悄漏網。

  我站在門口愣了好半天,不經意間發覺,大街兩邊各家的籬笆上,到處都爬滿了各種藤蔓植物,綠意蔥蘢,一派「春色滿園關不住」的美景。

  春天已經到了,港島最美的一季再次如約而至,我心裡也突然萌動起了某種對於未來的渴望。

  從午後一直安心睡到黃昏,一切家務事都交給關伯,根本不必費心操勞,他一定會打理得妥妥貼貼。

  醒來時,窗外天色昏黃,某個地方傳來鳥雀嘰嘰喳喳爭巢的叫聲。

  彷彿有心靈感應一般,關伯適時地過來敲門:「小哥,有人曾送禮物過來,並且要你親自拆驗。那個盒子很重,弄不好是……」

  我的殘留睡意猛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從床上彈身起來,馬上開門。

  關伯手裡捧著一個古舊的褐色方盒,有一張碟片封套大小,沉甸甸的樣子。走廊裡的燈不夠亮,盒子給我的第一印象充滿了莫名的神秘感。

  「不會是炸彈吧?」關伯強笑著。

  報紙上隨時都有郵包炸彈案的報導,看得多了,由不得人不神經過敏。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02
6鬼墓(上)
  6鬼墓

  我接過盒子,稍微掂了掂,裡面發出輕微的「嘩啦」一聲響,似乎是某種摞在一起的金屬塊散落開來。

  「沒事,別擔心。」我抱歉地向著關伯笑了笑,害得他跟我一起忐忑不安,真是不應該。

  關伯灑脫地大笑:「小哥,沒事就好,我熬了雞米粥,要不要打電話給方小姐,請她過來喝?」上了年紀的人真是囉嗦,要對什麼人好,乾脆就三句話不離對方的名字,完全不顧其他人的感受。

  說完,他哼著小調下樓,自得其樂。

  我苦笑著搖頭,讓方星偷著高興去吧,只要關伯感興趣的事,我一般不會掃他的興。

  開了臥室裡的大燈,我才看清了盒子是由犛牛皮精製而成,四角都包著雲頭紫銅片,磨得閃閃發亮。它的歷史至少會有幾十年了,堅韌的牛皮有十幾處被蟲蛀壞了,又用新牛皮和骨膠粘過,猶如一塊塊色差過大的補丁。

  盒子表面,用火鉗燙著字跡斑駁的藏教六字真言,痕跡深入皮層內部,凹進去足有三毫米之多。

  「是藏族人的東西?強巴、強森……轉世靈童……」我的思路不斷跳躍著。盒子上有紫銅搭扣,關伯向來會信守承諾,一定沒有打開過盒蓋。

  昨天忙了通宵,暫時將靈童召見我的事擱下了,現在突然有這樣一個陳舊的禮盒出現,強巴說過的話,又重新在我腦海裡彈了出來。我將盒蓋揭開一條窄縫,陡然間有道金光倏地閃了出來,等到蓋子完全翻開,裡面竟然是十二塊兩寸長、半寸寬、半寸高的老式金條,包裹在一塊金黃色的緞子中間。

  我猛然一怔:「靈童送金子給我,是什麼用意?」

  父母的遺產不算太豐厚,卻也足夠我衣食無憂地過一輩子,所以自己從小對於金錢的概念就很淡。這盒金子,全部換成美金的話,大概能裝滿一隻不小的皮箱,能令一無所有的窮人驟然躋身於港島富豪行列,不過這一點對我毫無吸引力。

  我拿起一根金條,發現它的橫截面上鏨著一個精緻的蓮花圖案,花瓣共有三十六片,中間放著一隻五指併攏的手掌。這是蘭陀庫林活佛那一教派的獨特標誌,也就印證了我先前的猜測,金子正是強巴等人送過來的。

  盒子的內部襯著綠色的古老緞子,上面繡滿了各種字跡的六字真言,繡線的陳舊程度各不相同,應該是不同年代的人動手繡上的,近的相隔數年,遠的相隔至少幾十年。單單就這個盒子的古董價值而言,已經價值幾萬美金,能用它來做禮盒的,不是財大氣粗到了頂峰,就是窮途末路到了極點,連教裡的壓箱底東西都拿出來了。

  電話就在枕邊,當我把金條丟回盒子裡,正盤算著如何退回這個箱子時,電話及時響了起來,是一個港島本地號碼。

  「是沈先生吧?我是達措。」聽筒裡是一個稚氣的小男孩的聲音,年齡應該不超過十歲的。

  我的心念剛剛一轉,小男孩立刻接下去:「對,我只有九歲多一點,你的判斷非常準確。」

  他似乎能直接感覺到我的心裡話,我立刻抬手,讓電話離自己遠一些。

  達措是個藏族名字,我一轉念間就明白了打入電話的正是轉世靈童,不由得坐直了身子,臉上的肌肉同時開始發緊。

  「我該怎麼稱呼你?」他那麼小,我總不能稱他為「達措大師」。

  「請叫我『達措』好了,在拿回『鷲峰如意珠』之前,我不算名正言順的蘭陀庫林活佛。強巴他們都這麼叫我,你也可以。」他的聲音雖然稚氣,說話時的口吻卻是一絲不苟,老氣橫秋。

  活佛轉世,前生的記憶會由冥冥中的神秘通道進入靈童腦子裡,雖然是小孩子的身體,思想意識卻是幾十歲甚至上百歲的老頭子。

  我遲疑地叫了一聲:「達……措,為什麼要送金子給我?無功不受祿,我正想把它們退還給你……」

  達措笑起來:「不,那些是你應得的,因為我會求你一件事,它們將做為你的路費。」聽筒裡傳來汽車喇叭聲,偶爾也有風聲,他此時應該是在一輛行使著的車子裡。

  我知道金子不會白白落在自己手上,用這麼多金子做路費,去到天邊也足夠了。

  「沈先生,我正在來你家的路上,或者我們應該坐下來好好談談。除了金條,我還有一個消息,要親口告訴你,一個對你而言,非常非常重要的消息,它肯定能讓你無比震驚。唉,可惜我的記憶力剛剛恢復了冰山一角,無法給予你更多提示,但就此一點,也足夠引發你的情緒波動了,希望你能做好充分的準備。」

  達措的口氣有些古裡古怪的,我簡短地答應:「好,我會沏好名茶待客。」

  事實上,我對「重要消息」不抱太大希望,只求能跟達措靈童見面之後,能盡快把黃金還給他,然後大家一拍兩散。

  達措又一次笑了,口氣淡淡的:「我不會讓你失望的,冥冥中有神的指引,讓我感覺到你,就一定能找到聖女,而後拿回那件東西,稍後見。」

  他的國語很標準,應該是確立了「轉世靈童」身份後,有專門的喇嘛教他各種學問,所以,雖然沒有踏進學校,知識卻比普通孩子淵博幾百倍。

  我下樓時,客廳裡的老式掛鐘正敲響八點鐘,聲音依舊清脆悠長,就像老而彌堅的關伯一樣,忠實地執行著自己每日的職責所在。

  關伯正在廚房裡洗蘋果,洗菜盆裡堆起了高高的白色泡沫。

  「小哥,有客人要來了。」他聽到我的腳步聲,扭回頭,臉色顯得非常嚴肅。

  我一陣驚愕:「什麼?你也知道有西藏人要來?」

  關伯用力皺緊眉頭,困惑地仰面望著頭頂的日光燈管,稍後才用力甩掉了手背上的泡沫,慢慢地回答:「我不知道,好像……有人告訴我,要來一個小客人,他喜歡吃這種來自日本的富士蘋果,並且是一半紅一半青的。你看,我挑的都是這樣的。」

  果然,盆子裡的蘋果青色與紅色部分的比例基本保持對稱,體積也正好有一隻拳頭那麼大。

  「小哥,難道是我老糊塗了,出現了幻聽?沒有電話、沒有人送信,只是心裡感覺到了那個人的聲音,一個很老的男人,口音怪怪的,似乎是藏邊一帶的少數民族——」

  關伯擰開了水龍頭,嘩嘩的水聲掩蓋住了一切。

  蘋果洗淨、擦乾之後,擺放在一個久已不用的四方藏銀托盤裡,總共十二個。

  「十二個,那個聲音告訴我,十二是小客人最喜歡的數字。」關伯端著盤子走向客廳。

  我疑惑地叫了一聲:「關伯,我會在書房裡見客,能否把蘋果放到寫字檯上去?」

  客廳裡的老式桌椅,只是中式家居的應景擺設,就像牆上懸掛的字畫一般,僅供欣賞而已。他知道我的會客習慣,已經有三年時間沒在客廳裡接待過客人了。

  關伯搖頭:「不,小哥,書房裡剛剛沾染了異族人的黑血,不夠潔淨。」

  他說話的口氣像個虔誠的教徒,彷彿將要蒞臨的是尊貴無比的教中大人物一樣。我跟到客廳裡,陡然發現地面已經被擦得一塵不染,油光可鑑,忍不住苦笑:「關伯,你到底要幹什麼?難道整個下午都在督促工人們擦地?乾淨到這樣的程度,連蒼蠅落在上面都要失足打滑了——」

  我可以猜測是達措施展神通告訴關伯要做什麼,控制了他的思想,那麼,我為什麼沒有受控?而且我還跟達措通過電話,親自接聽到了他的聲音?

  關伯洗淨了一個不鏽鋼的盆子,盛滿清水,放在門口的方凳上,沉默而有條不紊地忙碌著。

  我踱到院子裡,任關伯忙個不停。現在可以確信,達措具有遠距離控制普通人思想的能力,使得關伯像一個夢遊症患者一般,做著自己也無法理解的動作。我不想再去打擾他,免得破壞了他的思維平衡,發生意外,只是調勻呼吸,一邊嗅著空氣裡的薔薇花香,一邊平心靜氣地等待著這位不速之客的到來。

  讓我又一次感到意外的是,大門被輕輕敲響之前,我根本沒聽到汽車停下的聲音。

  我走過去開門,迎面先看到強巴、強森兩張生硬的笑臉。

  「沈先生,靈童登門,恭喜你了。」兩個人的目光極為警惕,開門的剎那便越過我的肩膀,觀察清楚了整個院子裡的情況。

  我後退一步,平靜地點頭微笑:「歡迎,榮幸之至。」

  兩人向左右一分,一個身高只能到我腰間的小男孩,稚嫩的雙手交叉在胸前,拇指、食指搭在一起,結著雙重「大雪山蘭花印」,臉上帶著絕不屬於他這個年齡的淡定微笑。

  他的身後,還有兩個人,垂手侍立,體態相貌,跟強巴、強森非常接近。

  「沈先生,冒昧過來,請別見怪。」小男孩眉清目秀,牙齒白生生的,應該是剛剛更換完乳牙的樣子。

  靈童轉世是藏族人最神秘的大事,更是全球靈異學家、物理學家無法求解的十大難題之一。

  當我接觸到他清澈的眼神時,不得不相信,在他目光裡流露出的智慧之光,能勝過一百個同樣年齡的小孩子之和。

  「我是達措。」他放開了手印。那種禮節,只有藏族高僧遇到智慧相若的對手時才會用到,寓意是指「同一片雪域之上、兩朵蘭花競相綻放、香傳佛國不分高下」。

  在他無比謙和的笑容下,我心裡不由自主地升起了好感:「請進,達措靈童,歡迎你過來。」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02
6鬼墓(下)
  隨行的四個人臉上突然大為不悅,強森更是直愣愣地盯著我。

  我敏銳地意識到自己的稱呼有問題,大概是沒能如他們預想的那樣行「五體投地」的虔誠大禮引起的。藏民對於活佛的崇拜,勝過古代人參拜皇帝聖駕時一萬倍,也許會覺得我這樣的接待程序,是對靈童的褻瀆。

  「強森,沈先生是具有大智慧的人,跟你們不一樣,不必拘泥於禮節。」達措抬起左手,向強森輕輕一指。

  強森猛的打了個寒噤,粗壯彪悍的身子一晃,急忙垂下頭:「是,是,謝謝靈童教誨。」

  藏民的野蠻性格,全亞洲第一,除了活佛之外,恐怕不會老老實實地臣服於任何人。由此可見,達措在他們心目中,已經跟活佛無異。

  踏進客廳之前,達措停步,在水盆裡輕輕沾了沾指尖,無奈地嘆氣:「沈先生,不知你有沒有發現,港島的水質越來越糟糕了。這樣的水,即使是用來滌蕩身體的污垢,也會將其中的毒素侵入人體,更不要說是喝進腸胃裡了。凡塵俗世中骯髒若此,只有冥頑不靈的人才會痴戀城市紅塵,一生蹉跎於此,對嗎?」

  他的話裡暗藏玄機,我保持沉默,在沒聽到他帶來的那個消息之前,自己最好不要有任何表示。

  關伯躲在廚房裡,不再出現,而強巴等四人,恭恭敬敬地站在門外,不敢進來,客廳裡只有我和達措兩人。

  他走到桌前,踮起腳尖,拿了盤子裡最尖頂上的一個蘋果,對著那銀盤子微微**:「是來自大昭寺的東西吧?本是雪山聖物,可惜誤結塵緣——」忽然轉身,仰頭凝視著我:「沈先生,你的房子裡裝那麼多監控設備做什麼?難道是給我準備的?」聲音裡已經有了隱隱的怒意。

  那些東西是方星免費替我安裝的,要想從頭解釋的話,只怕會耽誤大家的時間,所以我只是微笑著搖頭:「不,是一個朋友弄來玩的,不針對任何人。」

  我承認,對達措電話裡說的「消息」抱有一定的好奇心,而且強巴說過,靈童要解開我心裡的一個困惑。

  達措握著蘋果,目光從我臉上挪開,驀的左腳抬起來,輕輕一跺,嘴裡吐出兩個低沉而古怪的音節。剎那間,他的嗓音至少蒼老了數倍,發出了一個五十多歲的壯年男人的聲音。

  「好啦,那些設備全部失效,你那朋友的遊戲也該結束了——」他稚氣地笑起來,爬到桌邊的上首椅子上,舉起蘋果咬了一口,指著另一張椅子:「沈先生請坐,我們應該開始了。」

  近幾年的清修靜養生活,我已經修煉到了「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境界,無論遇到多麼怪異的事,只是冷靜沉默地靜觀其變,絕不會駭然變色、大驚小怪。

  藏族傳說中,活佛法力無邊,可以藉著任何微小的動作實施驚天動地的神奇功夫。方星的偷窺設備都是精密先進的美國貨,真的被達措毀掉的話,弄不好會讓她心疼好一會。不過這樣也好,省得我費力找專門的搜索公司進行清除了。

  「沈先生,開門見山地說,我來見你,是希望你去一次喜馬拉雅山脈的庫庫裡峰。那裡有一個隱密的萬年冰洞,就在雪峰的背面,萬仞壁立之處。洞裡,有你我都感興趣的東西,你去取回來,我帶走屬於我的一份。那些金子,做為行動所需的費用,目前我能調用的乾淨資金只有這麼多,不夠的話,只能由你補足。」

  他的臉蛋紅撲撲的,像手裡的蘋果一樣,身上穿的,是兒童版耐克運動裝,頭髮也剪的整整齊齊,從任何角度看,都只是個普通的小男孩,除了那雙眼睛。

  我注意到,他的任何動作都是用左手完成的,右手只是虛垂著,似乎帶著某種先天性的殘疾。

  「庫庫裡峰?西藏傳說中的『死神之牙』?」我反問。那座雪峰的高度,只有海拔五千多米,但卻早就吞噬了近千人的生命,全球登山協會先後有近五十支探險隊在這裡全軍覆沒。

  「對,就是那裡。」他每咬一口蘋果,都會細心地咀嚼二三十次,然後才慢慢下嚥。

  「給我一個去那裡的理由?」我繼續問。

  攀登雪峰不難,我有兩個朋友就是專業的登山家,曾經數次登臨珠穆朗瑪峰,對喜馬拉雅山脈的大小山峰如數家珍。

  他們都親口說過關於「死神之牙」的傳說:「那座雪峰,根本不是人類所能征服的,從望遠鏡裡觀察,它像是從天上憑空掉落下來的一樣,孤零零的矗立在群山之間,上半部分,有近兩千米高度近乎直上直下,根本沒有攀緣的可能。」

  其中一個說得更是貼切:「登臨珠峰五次所費的力氣,也不夠攀登庫庫裡峰一半。有生之年,希望有登山高手能征服它,我們算是看不到咯——」

  「理由?沈先生,天冷了生火、夜來了點燈、餓了進餐、渴了飲水、冷了穿衣、熱了搖扇——這些,你能給我一個理由嗎?」

  我搖搖頭:「不需要。」

  他舉的例子並不可笑,而且很容易理解,那些都是人類生存必需的活動,只要存在於世界上一天,就得重複去做,但攀登庫庫裡峰卻不屬於這一類。

  達措輕輕咳了一聲,門外「嚓」的一聲,有人打著了火機,隨即一陣濃烈的藏檀香味飄起來。強巴手捧著一個紫銅蓮花香爐,裡面插著三支一尺高的黝黑檀香,低垂著眼簾,小心翼翼地走進來,端端正正地擺在桌子上,恰好在我與達措的中間,然後再低著頭退出去。

  香菸筆直向上,一直碰到屋頂,才悠然散開。只怕香沒燒完,煙就瀰漫滿屋了。

  客廳裡,只有達措咀嚼蘋果的聲音。

  香爐上銅鏽斑駁,肯定也是古物。

  司徒開曾說過,在藏邊尋寶,即使是半點古董知識都沒有的人,隨便收購點什麼回來,也能一夜之間變成百萬富豪。那個地方,遍地都是幾百年流傳下來的銅器、玉器、牛角製品,取之不盡,求之不竭。

  「你分心了,或者像我一樣,只有藉著這種青紅果和藏檀香,才能集中自己的智慧?」

  隔著不停上升的青煙,達措審視著我,如同一個考古學家在舉著放大鏡看一件不識來歷的珍貴古董,看得極其仔細。

  他終於吃完了蘋果,連果核一起嚼碎嚥了下去。

  我迎著他的凝視微笑:「冰洞裡有什麼?怎麼會跟我有關?」

  他在自己額頭上輕輕搔了幾下,皺著眉:「要詳細說明這件事,會費時很長,所以——」他的手向我身後一指,低語著:「讓黑夜和思想暫時停止吧,賜我以決斷蛛網塵絲之智慧。」

  不必回頭,我也能感覺到牆上的掛鐘停擺了,關伯前天明明剛給它上過弦。下意識的,我低頭去看腕錶,這只價值不菲的歐米茄表也停了下來。

  「時間的流逝,會改變說者與聽者的心,所以,我必須讓時間停止,抱歉。」他收回手,在桌面上拍了一下,如同講故事的人清場時的驚堂木一樣:「沈先生,我要開始了——」

  客廳裡突然間安靜到了極點,我們兩人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這是個必須要以『倒敘』手法講出來的故事,我,達措,出生於尼泊爾境內靠近邊境線的察多亞村,十二個月時才能開口說話,但並不是叫爸爸媽媽,而是一句奇怪的話——『鬼墓』。察多亞村並不算閉塞,經常會有印度登山隊從這裡經過,只是沒人意識到這兩個字的含義,你該知道?」

  我點點頭:「它在伊拉克摩蘇爾以北的一個沙漠綠洲裡,據說,那是魔鬼棲息的地方,只要受到魔鬼蠱惑的人,總有一天會墜入魔道,永遠得不到救贖。」

  世界上取同樣名字的古墓很多,卻都名不見經傳,只有它,已經隨著兩次海灣戰爭名揚天下。

  達措伸手罩住檀香,很快,他的手就被香菸籠罩住了。

  「這個動作,能令我的記憶更清晰,如果你願意,也可以試試?」

  我搖頭:「不必,請繼續說下去。」

  靈童轉世,帶著前生的記憶,我能猜到,是蘭陀庫林活佛曾去過「鬼墓」,才在達措思想裡留下了這句話。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03
7唐槍與無情(上)
  7唐槍與無情

  「三歲,我從一位登山家的行囊裡偷到了一本世界地圖,找到了那個綠洲的位置,也打開了自己的記憶之門。沈先生,在這裡,我希望用一個比喻來說明關於前生記憶的恢復狀況,猶如現代化辦公中的網絡傳輸一樣,如果你傳一個體積非常龐大的圖片到異地去,對方的電腦屏幕上,會分步出現這幅圖片,一點一點,或者一小塊一小塊的,直到最後,資料傳輸完畢,圖片也就在對方屏幕上完整再現了。」

  「我就是對方的電腦,而前生的記憶則是那幅無比巨大的圖片,到現在為止,我接收到的仍然只是其中一部分,而非全部。於是我常常在想,如果這種傳輸因為某種故障中斷的話,我腦子裡將會僅存著這一部分不完整的東西,尷尬無比地生活在世界上,既不是尼泊爾人達措,也不可能是蘭陀庫林活佛。所以,我要拿到冰洞裡那些東西,早日修成正果。」

  他停了停,滿意地嘆了口氣:「還好,我說的,你全都懂。」

  我站起身來:「你能看透我的思想,這也未免太不公平了,我去——」講故事的人都會口渴,我的本意是要去泡壺好茶。

  關於人類能不能擁有前生記憶的辯論文字,早就在各個國家的書店裡汗牛充棟。

  我始終相信每一個傳說背後,都會隱藏著紀錄人最初的原始藍本,就像中國的考據癖專家們說的——《西遊記》、《封神榜》、《搜神記》記載的都是地球上曾經發生過的東西,而不是作者完完全全的編制臆造。

  活佛轉生、暗語傳遞的故事在藏族世界存在了幾百年,其中總是有它的科學性存在的。

  達措伸手阻止:「沈先生,請別出這間房子,我的功力,只夠封閉這一點空間。後面的故事還很長,我們一定要處在這個禁錮的空間裡,容我全部說完。」

  從外表看,客廳裡並沒有什麼變化,除了那種出奇的安靜之外。

  我順從地坐下,做了個「請繼續」的姿勢,希望他盡快說到「消息」的正題。

  「我知道自己到過那個綠洲,卻不知道曾經做過什麼。一直到五歲時才明白,鬼墓並不是重點,我的身體是在庫庫裡峰的冰洞裡,一個非常深邃的白色世界,四周全都是萬年寒冰,而我也被凍在冰裡。我身上有兩樣東西,是必須要轉交給後代的,一件是『鷲峰如意珠』,另一件則是一面玉牌,那是……屬於你的東西,我得交給你,因為這是某個人臨終時的囑託……」

  我聽到「玉牌」兩個字,立刻吃了一驚,再聽到「某個人的臨終囑託」時,更是思想一緊,垂在桌子下面的手偷偷地用力攥緊,以此來克制自己的激動情緒。

  「玉牌上有字,我看不懂,應該是某種晦澀的象形字。它屬於你,而且是你族人的傳家之寶。我的使命,就是找到進入冰洞的勇士,拿到珠子和玉牌,恢復自己原來的身份,繼續尋找雪域的聖女。」

  他從口袋裡取出一張對折的紙片,推到我面前:「看,這就是玉牌的樣子。」

  我打開紙片,玉牌是長方形的,上面寫滿了彎彎曲曲的文字。達措的繪圖水平一般,那些文字如同亂草一樣糾纏著,無從分辨。

  「沈先生,我們應該聯手合作,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聖女跟你也有某種奇怪的聯繫,但記憶恢復得很慢,而且分支越來越多,只怕十年之內,不會有大的突破性進展。如果拿回珠子,我會得到一部分來自前生的法力,或許能迅速喚醒所有的記憶,也能對你有所幫助,因為我懷疑那個囑託過我的人,就是沈家的上一代傳人……」

  「聖女是什麼人?沈家上一代傳人又是誰?」我謹慎地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達措愣怔著搖頭:「我不知道,記憶全都是些碎片,每次我只能拼合出十幾片,暫時無法回答你的問題。」

  我長吸了一口氣,慢慢把紙片折好,推還給他,再浮出一個淡淡的微笑:「謝謝你的信任,如果這件事發生在五年之前,或許我會因為一點點空穴來風的線索,就發瘋一樣滿世界尋找失蹤的父母。不過很可惜,我已經過了那個容易熱血衝動的年齡,沒有七成以上把握,絕不會貿然相信與之相關的傳言。」

  達措顯然料不到我竟是這種態度,皺著眉叫起來:「怎麼回事?難道我的話說得還不夠明白?那個交給我玉牌的人,有可能就是你的父親,那部分記憶暫時還無法恢復,但我可以負責任地說,他去世的地方,就在『鬼墓』旁邊。我得到的所有跟聖女有關的線索,也都與他有關。這麼多謎題,只能在庫庫裡峰的冰洞裡找到答案,沈先生,你會對我帶來的消息不動心?不可能,絕不可能!」

  他發脾氣時的樣子,百分之百是個成年人,包括激烈地揮動雙手的動作。

  連續三次吸氣吐納之後,我的心情便徹底平和放鬆下來,此時腦子裡所想的,也全都換成了出診、把脈、孕婦之類的東西,徹底把他剛剛說的情節摒棄在外。

  「你……你……你……」他有點氣急敗壞,像是沒有得到心愛玩具的孩子。他能探測到我的思想,但我什麼都不想的時候,他的探測也就失去了任何意義。

  「講完了嗎?」我繼續保持微笑。

  達措點點頭,又搖搖頭:「暫時可以理順的記憶也就這麼多了,我曾在美國做過腦部探測手術,很可惜,我的大小腦容積只是普通人水平,活動能力極其有限,才導致了無法短時間裡恢復前生記憶,真正接過蘭陀庫林活佛的遺命。沈先生,只有你能幫我,也只有我可以幫你,我們為什麼不能合作?聽說你一直都在尋找父母失蹤的原因,我保證,恢復法力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幫你尋找他們——」

  在強巴等人眼裡,他是至高無上、無所不能的轉世靈童,但也僅僅限於「靈童」而已,還不是包羅萬象的活佛,所以總有困惑不能自解的時候。

  他現在的口氣,應該是在向我苦求,因為「鷲峰如意珠」是這一教派的最神聖傳代信物,沒有珠子,就算勉強被人尊為活佛,也不具備統領族人的說服力。所以,登臨庫庫裡峰的事,對他太重要了。

  我冷淡地搖頭:「庫庫裡峰是人類征服不了的天神奇蹟,我並沒有能力進入你說的冰洞,不過我可以提醒你,如果僱請全球頂級的登山專家出手,只用掉那些金子的三分之一,也許就能得到你想要的結果了。」

  每個人都該有自知之明,我的長處在於天下第一的醫術,而不是雪峰探險。

  達措失望之極地苦笑起來:「沈先生,謝謝你的提醒,該做的我都做了,去年春夏兩季,已經賠上了四十多名登山高手的性命。」

  我知道,如果有人征服庫庫裡峰的話,早就見諸於媒體和報章雜誌,成了轟動登山界的大事,我沒有理由不知道。

  「沈先生,珠子關係到我能不能恢復記憶,接下來是完成尋找聖女的任務,找到那隻奇怪的……環,然後帶著它去做一件事。我們蘭陀庫林教派存在的目的,就是要積蓄力量完成最後這件事,但到底是什麼事呢?我不知道……唉,如果我的手指能夠停止世界的運轉就好了,那就能不懼怕時間的流逝。不知為什麼,我很害怕時間越走越快,每走一天,那個日子就會趨近一天……」

  表仍是停止不動的,我起身準備送客:「不必在我這裡繼續浪費時間了,你說的事,我無能為力。」

  我不想被別人看透自己的思想,特別是對某些事還沒有頭緒之前。

  達措不情願地從椅子上滑下來,向我伸出手:「沈先生,我希望你能有改變決定的勇氣。」

  他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個動作,都顯示出成年人的思維特質,這一點,絕對不可能是裝出來的。

  我禮貌地跟他握了握手,無聲地微笑著,表示對這件事並沒有興趣。

  他沮喪地嘆了口氣:「沒想到……會是這種結果,我本來以為你會對父母的失蹤有極強的探尋慾望,事實上,在來這裡之前,我一直感覺到你渴望揭開事實真相,唉,算了,我……」

  這是一次不歡而散的會晤,他跨出門口的時候,牆上的掛鐘和我的腕錶重新開始工作,不過已經延遲了四個小時。

  夜已經很深了,院子裡到處瀰漫著春天的氣息。

  達措站在台階上,貪婪地吸了一口濃郁的薔薇花香,向我做著最後的遊說:「沈先生,我還會在港島停留十天,想通了可以隨時找我。不必打電話,只要你有這個念頭,我就能感知到。」

  強巴和他的同伴一直恭恭敬敬地侍立在旁邊,達措打了個哈欠:「我累了——」其中一人立刻蹲下身,把他背了起來。

  這一行人出了大門,沉默而疲憊地慢慢走向街口。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03
7唐槍與無情(下)
  等他們的影子都看不到了,我胸膛裡一直提著的那口氣驟然釋放出來,渾身抽了筋一樣,一下子坐在台階上。

  用內力來控制自己的思想活動,等於是在向自身施加催眠的力量,至少要耗費雙倍的體能。再拖延幾分鐘下去,我就會忍不住全身崩潰了——之所以這麼費力地折磨自己,是因為我不想再讓達措探測到自己的內心活動。

  說實話,我對他說的「消息」非常動心,因為那玉牌是家族代代相傳的標誌,由爺爺傳給父親,貼身佩戴。如果他沒有離奇失蹤的話,將來一定會傳給我。

  「人在玉在,人死玉亡」,玉牌既然落在蘭陀庫林活佛身上,父親一定是遭了不測。

  「摩蘇爾的『鬼墓』?那片已經被美伊戰火焚燒殆盡的綠洲上究竟發生過什麼?父親怎麼會去哪裡?」

  我帶著重重疑慮走進書房,拉開抽屜,取出那張奇怪的照片。

  達措也曾模糊地提到過一個什麼「環」,或許指的就是它,方星口中所說的「碧血靈環」?我心裡陡然升騰起了強烈的願望,要不顧一切地去庫庫裡峰,看看裡面到底有什麼。

  助人就是助己,給達措靈童取回「鷲峰如意珠」的同時,我也能拿回傳家玉牌。

  關伯已經在廚房的角落裡睡熟了,臉色透著幾分憔悴。上了年紀的人,昨晚通宵熬夜後,精神早就無以為繼了。

  我輕輕叫醒了他,撩開眼皮的一瞬間,他的表情透露著無比的茫然:「小哥?我……我在幹什麼?怎麼會睡在這裡?」

  水龍頭沒有關緊,嘀嘀嗒嗒地落進水盆裡。

  「好香的蘋果味啊?家裡來客人了嗎?」他困惑地揉著眼睛,走向客廳,瞪著桌子上的銀盤和蘋果,彷彿忘記了自己曾經做過的一切。

  那個紫銅香爐被強巴帶走了,空氣裡留著如煙如霧的檀香味道。

  以人的力量來對抗玄妙的藏教異術,始終還是太渺小了,他雖然滿身武功,一旦思想被達措控制,立刻變得毫無意義。

  「小哥,到底發生了什麼?我覺得自己渾身的骨架像要散開一樣,頭也暈暈的,一陣一陣天旋地轉……」關伯扶著自己的頭,鬱悶地回臥室去休息,把我一個人留在客廳裡。

  我關了所有的燈,任自己陷在無邊的黑暗裡。

  達措蘸過指尖的水盆閃著粼粼的波光,像是一口神秘無邊的鏡子。我走近它,裡面模糊映出自己的臉。

  我拒絕了達措的請求,只是不想在自己沒有完全考慮清楚之前,便被別人事無鉅細地看得通通透透。人在江湖,始終牢記要有防人之心,否則一招不慎,被人騙得傾家蕩產、走投無路,也是地球上每天都會發生幾千件的常事。

  關於父母的記憶悄悄浮現出來,最深刻的一幕,就是母親在鄉下老家的閣樓頂上迎著夕陽久久地佇立,而父親則躺在她身邊的竹椅上,用一塊雪白的錦緞手帕,擦拭著家傳的飛刀。

  這種沉默的畫面,往往能一成不變地維持幾個小時之久,直到暮色降臨為止。

  同樣的刀,也在我的手裡,並且在感受到有人靈巧地從樓頂一躍而下時,「嗤」的一聲激射出去。

  那人落地時,靈貓一樣悄無聲息,但飛刀險之又險地穿透了他肩頭的黑色夜行衣,將他釘在木柵邊。

  我無意傷人,對方似乎也明白我的心思,反手拔下了那柄刀,又彎腰拾起被碰落在地上的一朵梔子花,笑著嘆息:「可惜了這麼一朵好花,你聞聞,港島環保屢屢亮起紅燈,溫室之外,這麼香的花,已經很少見了。」

  他在自己衣袖上蹭了蹭刀鋒,慢慢走到門前,亮晶晶的雙眼滿含笑意。

  我的思緒被打斷了,踱向門口,冷冷地審視著他的臉。

  「別看我,我會不好意思的——塗了這些夜行迷彩之後,緊巴巴的太難受了,或許可以借你手邊的那盆水洗洗?」他翹起嘴角的時候,露出潔白的牙齒,在夜色裡閃閃發光。

  「閣下是誰?是不是走錯夜路了?」我不想引狼入室,對方的輕功高明之極,腋下、腰帶兩側、腿彎都藏著細小的武器。有麥義等人的夜襲在先,我不敢有絲毫的大意。

  「呵呵,我是——」他反手伸向懷裡。

  我的指尖稍稍一動,第二柄刀又彈在食指、拇指之間,刀刃上躍動的寒光,剎那間割裂了茫茫夜色。

  「別誤會別誤會,沈先生,我是給唐槍送信來的,只是路過,毫無惡意,更不是穿門越戶的飛賊……嘻嘻,當然,府上時常給飛賊光顧,就算我是賊,也不多我一個對不對?」他笑得彎下了細瘦的身子,但雙手卻聽話地高高舉起來,對我手裡的飛刀頗為忌憚。

  「你是誰?」我盯著他的胸口位置,直到確信那裡並沒藏著厲害而歹毒的暗器發射裝置。

  「我姓無,單字『情』。」他眼睛裡的笑意像永不止息的波浪。

  我從沒聽說過這個名字,但還是緩緩點了點頭:「他的信呢?請拿出來。」

  他舉起那朵落花,湊近自己的鼻子,深深吸了一口氣:「好香的花,沈先生躲在這裡享清福,遠離江湖上的風風雨雨,真是羨慕死我們了——信在,但我總得索取點什麼報酬吧?」

  「你要錢?」我反問。

  「對,我要——」他的話沒說完,我已經向前猛衝,從他身前掠過,帶起的風聲,把他手裡的花捲得葉瓣四散。

  一張折得四四方方的紙片已經落在我手心裡,帶著萬寶路香菸的淡淡甜香。這是唐槍一直以來保持的習慣,即使是在最陰森恐怖的古墓裡,他的嘴角也永遠叼著香菸,而且是唯一的萬寶路品牌。

  他喜歡用煙盒裡的錫製寫字、畫畫,並且有一次曾告訴我說,自己小時候的理想就是做一個背著畫夾的吟遊詩人。只是造化弄人,握著畫筆的手現在握的卻成了開啟古墓的鑰匙。

  「我在摩蘇爾,寄給你一張畫,很酷,查收,無情是你的崇拜者,前去瞻仰,記得給他簽名留念。」

  唐槍的中國字寫得歪歪扭扭,遠不如他的英文手寫體來得漂亮,畢竟是在英國飄泊過那麼久的人,除了盜墓,還學了滿口正宗的倫敦音英語,並且混了一張劍橋大學的博士生證書。

  「沈先生就是這麼感謝信使嗎?早知道是這種規格的禮遇,不如不來了!」無情用力搖頭,右耳上掛著的一個古銀耳環不停地來回晃蕩著。

  我微笑著道歉:「對不起,最近發生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我不得不防。」

  「那麼,我的酬金呢?」他丟開殘花,向我伸出右手,促狹地緊盯著我的臉。

  我皺了皺眉:「支票簿在樓上臥室裡,跟我去拿。」

  他的神色突然一陣窘迫,抬頭向二樓急促地望瞭望,馬上改變了口氣:「算了,下次再說吧,我還趕著有事,這就告辭,再會。」

  這個小小的變化,讓我立即起了疑心,因為臥室裡放著達措送來的金條,雖然所有的窗戶上都安裝著鋼柵防盜網,卻不一定能擋得住這些夜行高手。

  「請留步,只要一分鐘就好。」我擔心那些金子的下落。

  「好吧,主人好客,我也只能——」他的身子驟然箭一樣向上彈起來,猶如膝蓋上裝了最強力的彈簧一般。

  我不想傷他,有不超過十分之一秒的遲疑,但旋即跟著躍起,單手抓他的腳踝。

  「呵呵,來抓我啊?」在空中無處借力的情況下,他竟然能急速地向側面飛旋了出去,如同一架被湍流鼓動的水車,這種輕功,即使不是江湖上最高明的,也能進入當代前一百名之內。

  飛刀在我手裡顫了兩次,始終沒有射出去。

  又是一次不該有的遲疑,他已經輕飄飄地落在籬笆上,輕笑著甩手:「還你飛刀,你犯了一個美麗的錯誤,哈哈哈哈……」

  刀的來勢靈動飄忽,他應該也是一名暗器高手,發射手法堪稱高明。

  我接下了刀,看著他一路飄然離去,這才發現自己的臉微微有些發燒。

  「這是一個女孩子,真是太大意了!」我狠狠地自責,被達措夜訪弄昏了的頭腦逐漸冷靜下來。

  剛才從她懷裡取那封信出來時,指尖已經略有察覺,此刻被她握過的刀柄上,更留著淡淡的粉香。再結合她的體態、說話時的語氣以及故意遮掩的脖頸位置,全都說明了她的身份。

  我是一個婦科醫生,但她現在不是我的病人,那樣唐突的動作,實在不是正人君子的行徑。可惜現在,想向她道歉辯解,也沒有機會了。

  不出我所料,金子已經全部消失,盒子裡只留下一張煙盒錫紙,上面歪歪扭扭地畫了一張眥著大牙的笑臉。

  我鬱悶地長嘆,看著紋絲沒動的防盜窗,真是懷疑這種東西的存在到底有什麼價值,抑或只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擺設?其實,剛才達措離開時,我應該先把金子還他,免得節外生枝才對。怪只怪他說的「消息」讓我的精神高度緊張,竟然把金子的事全都忘在腦後了。

  睡了一整天,到這時候已經毫無倦意,索性重新回到書房,剛剛落座沒有三秒鐘,面前的電話鈴聲驚心動魄地響了起來。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03
8身懷十根脈搏的孕婦(上)
  8身懷十根脈搏的孕婦

  我立刻抓起電話,免得如此突兀的動靜驚嚇了關伯。

  「喂,沈老弟,沈老弟,重大發現!我有一個重大發現!你聽見了嗎?這是一個奇蹟,人類醫學史上的奇蹟……」

  對方的嗓音已經提高到了極限,幾乎是在聲嘶力竭地吼叫著,聽筒裡激盪著巨大的回聲,表明對方是在一個空曠的大房子裡。

  「梁醫生?這麼晚了,什麼事值得如此興奮?」半夜三更打電話來的,不是瘋子就是工作狂,這位姓梁名舉的醫生是香港中醫大學的頂級教授,不折不扣的超級工作狂,自稱「無父無母無妻無子無師無友」,醫學鑽研就是他生命裡的一切。

  我跟他並非深交,只不過在去年中醫大學那個「脈象層次決定同體生命個數」的課題中有過幾次交流,大家例行公事地交換過名片而已。

  「沈老弟,你能不能現在就來大學的綠樓頂層實驗室,我有無比重大的發現,如果研究能有定論,將會凌駕於古今中醫學史上的任何頂尖人物,什麼華佗、扁鵲、孫思邈、李時珍,統統滾一邊去,給我提鞋都不配。你、我將成為名彪青史的偉大——」

  他的嗓子已經完全啞了下來,但興奮程度有增無減,我只能打斷他:「梁醫生,很晚了,我已經休息,明天見面可以嗎?你最好現在服用一點鎮靜劑,對自己的身體會好一點。」

  對於工作狂而言,根本沒有時間觀念,就算他手腕上戴滿手錶,也不會弄明白下午三點和凌晨三點的區別。

  梁舉陡然高叫,聲帶馬上要破裂一般大吼:「十條命!我把過脈了,她有十條命,一個有十條命的孕婦——」

  聽筒裡似乎有高亢而激烈的聲浪噴出來,讓我情不自禁地皺著眉,把電話拿得遠一些。

  「十條命的孕婦?」我一瞬間並沒理解他的意思,以為是「懷了十胞胎的孕婦」。

  十胞胎的懷孕情況雖然驚人,但人類醫學史上的多胞胎之最,卻是一位一次生下了十五個胎兒的女人,只是都沒有活下來。目前有資料可查的,是巴西農婦莎達路,在一九六四年一胎生下八男二女共計十胎,成為世界上多胎一次存活的最高記錄。

  能在港島發現懷著十胞胎的孕婦,也可以說是一次驚人的記錄,但似乎並不能成為令梁舉瘋狂激動的理由。

  「恭喜你梁醫生,港島能夠有機會平了世界多胞胎記錄,特區醫**合會,一定能頒獎狀給你。咱們明天再說可以嗎?我真的不太方便。」

  跟這個工作狂通話,並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因為你實在叫不出他會在什麼時候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叫,心臟不好的人搞不好就會被他嚇得提前離世。

  我假裝打了個重重的哈欠,明明白白地提醒對方「我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

  梁舉沉默了,聽筒裡傳出他急促的呼吸聲,如同一隻被激怒了的美洲氣蛙,龐大的肚子隨時都會炸裂開來。

  「咕咚咕咚」,他好像在喝什麼東西。我很擔心癲狂狀態下,他又會像上次一樣把手邊的福爾馬林藥水隨口喝下去,鬧出連續七八次洗胃的笑話。

  「梁醫生,你還好嗎?」我試探著問,一隻手握著話筒,另一隻手取出夾在書裡的照片,皺著眉審視著。玉鐲裡那些繚繞分佈的血絲,看上去像一座迴環相連、綿綿不絕的迷宮通道。

  我突然有了靈感:「如果把實物置於幾百倍的放大鏡下,是否會有不同的發現?」其實不必動用觀測細菌專用的高倍顯微鏡,僅僅是二百倍的放大效果,就足以將手鐲上的秘密一覽無遺,不過那必須是實物才行,一張圖片即使再生動一千倍,也只是死板的圖片,不能說明任何問題。

  「貓有九條命,對嗎?」梁舉的聲音低沉下來,平添了一種陰森森的感覺。

  他平日就是一個動輒大呼小叫、作驚人之舉的怪人,所以,中醫大的學生們都把他叫做「短路教授」,對他毫無尊敬之意。我現在只是基於同行的禮貌,才在這裡勉強繼續與他通話。十胞胎的孕婦,即使把孩子順利地生產下來,只怕也不容易百分之百地成活。

  「對。」我把照片翻過來,凝視著父親筆下那幾行楷書。

  「審判日必將到來?難道那就是地球人類的末日?」我猜不透父親把這些句子寫在照片背面到底是什麼意思,難道「碧血靈環」跟「審判日」有某種關聯?

  「沈南,你沒在認真聽我說話?為什麼每個人都不相信我?」梁舉頹然長嘆,又是一陣響亮的喝水聲。

  他直呼我的名字,這是第一次,原先的稱呼一直是「沈老弟」。

  我又打了一次哈欠,準備結束這次通話:「梁醫生,十胞胎沒什麼可大驚小怪的——」

  他驟然尖叫起來:「十胞胎?不不不,你理解錯了,是十條命,一個人具有十根脈搏——你聽懂了嗎?十根脈搏,每一根的跳躍頻率都不相同。原來你們都理解錯了,絕對不是十胞胎,而是十、條、命……」

  我猛然驚覺:「十根脈搏?」

  他沉默了幾秒鐘,似乎在整理思路,再次開口時,已經平靜了許多:「沈南,我也弄不明白,到底出了什麼問題。今晚,我替她把脈至少超過一百次,並且帶她去了中心放射室,連做了四次彩色透視。我生怕自己弄錯了,再搞得整個大學裡嘩然一片。聽著,我是神經質的工作狂,但不是瘋子,一直都在用傳統手段與科學儀器,對她進行檢測,最終結果——她肚子裡只有一個成形的胎兒,受孕時間為三個月零六天。」

  我冷靜地聽著,中醫大的光學儀器來自德國,是去年剛剛升級換代完畢的,誤差容錯率小於十萬分之一。

  「我的把脈問診水平,是大學裡最高明的,這一點連幾位校長都不得不承認,這一次,我探測到她有十根脈搏,千真萬確,甚至連左右腕脈、腳脈、頸後脈動點和心房監測等等所有的手段都用過了,只差沒有把她的肚子劃開來檢查。或許我『十條命』的說法並不嚴謹,但你能告訴我,該如何描述這件事嗎?我知道,神話傳說中貓有九條命,至少要殺死九次,才會徹底毀滅。難道她肚子裡懷著的竟然是隻貓靈?」

  梁舉的聲音越來越沮喪,最後變成了喃喃的自言自語。

  一個孕婦的脈象竟然顯示有十根脈搏,這一點即使從理論上說都不可能存在,根本無法解釋。人體內更不可能孕育貓靈,聽完梁舉的最後一句,我只覺得自己背後陣陣發冷,渾身汗毛都緩緩倒豎起來。

  異術界有句行話:夜不可語鬼神。

  白天是屬於人類頻繁活動的世界,到了夜晚,一旦失去了光明,無邊無際的黑夜裡,到底掩蓋著什麼,誰也說不清楚。

  某位靈異大師曾說過一段最經典的警世名言:上天用黑夜來遮擋人類的視線,就是要給另外的地球生靈以透風活動的機會,所以,天黑時,聰明人最好乖乖閉眼,不要試圖去探索黑暗之中的世界。

  人類的思想有「知」與「不知」的邊界,也可以看作是上天的故意安排。

  我覺得房間裡有些氣悶,起身打開老式木窗,透些新鮮空氣進來。遠處,竟然真的有叫春的貓,在一聲接一聲地淒慘怪叫著,似乎是在應和梁舉的話。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04
8身懷十根脈搏的孕婦(下)
  「沈老弟,能不能請你現在就過來?我覺得整幢綠樓裡到處都鬼影憧憧,她肚子裡懷著的一定是妖怪,而且是世間最凶惡的幽靈。求求你……求求你……」這個五十多歲的老男人像個走投無路的女人一樣無助地哀哭著。

  腕錶顯示,已經是凌晨四點多鐘,再有一個小時就該天亮了。

  就算我立即趕過去,費時半小時多,又能幫上他什麼?既然膽顫心驚到這個地步,不如直接撥打報警電話,向警察求救好了。

  我想梁舉不是老糊塗了就是嚇糊塗了,竟然把希望寄託在我身上。

  「梁醫生,別再疑神疑鬼了,或許只是心理作用而已,不必害怕。天馬上就要亮了,我保證上班前就去你那裡,明天見,好不好?」

  梁舉失望地連聲嘆氣,就在此時,說不清是聽筒裡還是窗外,陡然響起一聲幽長的貓叫聲,像是一個懷春的古典女子正在哀怨地哭訴。

  我握著聽筒的手猛的顫了一下,貓叫春歷來是生活中最難聽的「四大聲音」之首,其它動靜無可比擬。

  望望窗外,只有梔子花在夜風裡搖曳著,萬籟俱寂。受梁舉的聲音感染,像我這樣並不膽小的人,都感到四周陰風陣陣,真看不出,他還有講恐怖故事的天分。

  「那好,只能明天見了……」電話斷了,一陣「嘀嘀」的佔線忙音傳過來。

  我掛了電話,才發現手心裡竟然滲出了一層冷汗。在此前我的接診經歷中,曾有三十幾次為雙胞胎媽媽把脈的個案,脈象跟單個胎兒的媽媽截然不同。

  「十根脈搏,根根不同,到底梁舉遇到的會是什麼人?」

  電話裡他一開始慌亂激動,到後來頹喪疲憊,其實真正的情況反倒並沒介紹太多。我只大概明白,有個孕婦今晚請他把脈,然後出現了異樣的狀況。其間,他動用了放射室的儀器,自己也忙碌著無數次把脈——「這能說明什麼?一個奇怪的孕婦而已。」

  如果梁舉是個嚴謹認真的普通人,或許我接到這種古怪電話後,會立刻前往,但他平素的行為實在讓人好笑,就像那個「狼來了」的故事中說的,大呼小叫一百次之後,很難讓人繼續相信他的第一百零一次謊報軍情。

  我沖了一杯黑咖啡,重新回到桌前,驀的記起了常春藤咖啡廳裡被射殺的那名「假孕婦」。

  真是巧得很,我跟梁舉分別遇到了一件與孕婦有關的事,不知道他的病人到底是何來歷?沉吟了一會兒,我決定打電話過去,再詳細詢問一下。

  梁舉的電話一直都在佔線,我連續撥了四次,都無法接入,聽筒裡一直都在「嘀嘀、嘀嘀」響著。

  「難道這老頭子嚇破了膽,又在向誰求救?」我疑惑地放下了電話。

  「一個人同時顯示十根脈搏?到底預示著什麼?」我找不到答案,在書房裡來回踱了幾圈,其間又撥了幾次梁舉的電話,但一直無法撥通。

  「這老頭子究竟在搞什麼?就算實驗室的電話是大學統一買單,也不必抱著話筒不放手吧?」對於一個他這樣的怪人,沒有人能猜得出下一步他會做出什麼匪夷所思的事情。

  我徹底放棄了打電話的念頭,在轉椅上閉目思索著達措靈童來訪的每一個細節,不知不覺天已經亮了。

  關伯安睡了一夜,精神好了很多,我再問他昨晚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他基本上一問三不知,連自己洗蘋果、倒水的事都記不得了。

  「小哥,我老了,卻沒糊塗,別問來問去地考察我了!」問到最後,關伯有點惱火,低頭忙碌,看都不看我一眼。

  只要他身體上沒受損傷,我也沒必要追根究底下去。相信達措的催眠術要比普通心理醫師的手段高明幾十倍,不會令被催眠的人留下後遺症。

  關伯是跟我相依為命的一家人,如果有誰對他不利,我絕不會放過對方。

  我回到樓上,只簡短地打了個盹,讓腦子裡的緊張和焦慮稍稍緩解之後,立刻起床,再次撥打梁舉的電話。

  這一次電話通了,不過是個年輕的陌生男人,聲音冷冰冰的:「誰?」

  我腦子一轉,馬上判斷出了他的身份:「何警官?」

  對方反應似乎不輸給我,立刻叫出我的名字:「沈南先生?你怎麼會打電話過來?」

  我也很納悶,因為何東雷似乎沒有理由出現在中醫大的綠樓裡,而且是在梁舉的電話旁。一瞬間,我的第六感敏銳地意識到:「一定是梁舉出事了!」

  「沈先生,我剛剛要撥打你這個號碼,死者梁舉,兩小時前曾給你打過電話,通話時長十二分鐘。那是他最後一次與別人說話,與死亡時間吻合一致。所以,我要求你馬上到死者的實驗室來,配合警察的調查取證工作。」

  何東雷的聲音非常冷漠,令我肩膀一顫,深深地打了個寒顫。

  「梁醫生死了?怎麼死的?」直覺告訴我,他的死,會跟十根脈搏的孕婦有關。

  何東雷不帶一絲熱情地笑了一聲:「來了就會知道,我等你。」

  腦子裡殘存的疲倦睡意驟然一乾二淨,我輕輕拍了拍額頭,讓激盪的心情穩定下來:「何警官,死者的確給我打過電話,不過卻是為了一件非常古怪的事。我要求檢查他所有的電話記錄,還有近幾天裡所有跟他接觸過的人——」

  何東雷冷笑著打斷我:「這是警察的事,你要做的,就是馬上到中醫大實驗室來,或者,我該派幾個兄弟去請你過來?」

  此時此刻,我無暇計較他的囂張傲慢,立刻換衣服,邊系領帶邊向外走。

  關伯正端著早飯從廚房出來,疑惑地皺著眉問:「小哥,不吃早飯就要走嗎?有什麼急事?」

  米粥和水煎包子的香味從他手裡的托盤上飄出來,要在平時,空了一夜的肚子該咕咕叫了,但現在連胸帶腹堵得慢慢的,一根針都插不進去。

  我急匆匆地到了門邊,才猛然想起一件事,回頭大聲叫著:「關伯,最近家裡亂,你自己多小心些,留意來訪的陌生人——」

  關伯驚愕地「哦哦」了兩聲,愣在門邊,很久都沒回過神來,直到我跨出大門口,才聽到他大聲在後面叫:「小哥,你自己也要當心!」

  殺戮的齒輪一旦轉動,似乎沒有那麼快就終止下來。我是不由自主捲入這個危險糾葛中來的,眼前暫時一團漆黑,看不到敵人在哪裡,更不知道怎樣才能終止殺戮。

  中醫大的綠樓已經被警察封鎖,七八輛警車胡亂橫在樓前,建立起的安全警示線除了阻擋學校裡一批好事的師生靠近圍觀之外,更重要的,是要擋住那些肩扛「長槍短炮」的記者們無孔不入的觸角。

  外牆上茂盛的日本爬山虎正鬱鬱蔥蔥地迎著初升的朝陽,奮力向樓頂攀升著,這也是「綠樓」之所以得名的原因。不過,我曾在盛夏時來過這裡,綠色植物生長過盛後,整座大樓都被某種陰森森的氣息籠罩著,給人帶來蔭涼的同時,無時無刻不散發著一種森森寒意。

  跨入樓門的剎那,一股涼意迎面撲來,令我不由自主地皺了皺眉。

  實驗室在十二樓,電梯門打開之後,我立刻聞到了一股濃烈之極的血腥氣,彷彿踏入了一個久不清洗的生豬屠宰場一般。

  這間巨大的實驗室面積足有五百平方米,中間是條五米寬度的走廊,兩側擺滿了各種各樣的試驗儀器。此時,每台儀器上都沾著淋淋瀝瀝的斑斑血跡,十幾名帶著塑膠手套的警察正舉著放大鏡,小心地觀察著那些血跡。

  我抬手捂著鼻子輕咳了一聲,提醒大家有人進來,免得驚嚇到那些全神貫注工作的警察們。

  何東雷站在敞開的落地窗前,嘴裡銜著一支菸,菸灰已經累積了半寸長,顯然正在專心致志地苦苦思索。

  帶領警察們處理現場的,竟然又是楊燦,他一見我,立刻露出了喜出望外的表情:「沈先生,感謝你百忙中趕過來,這件案子有些棘手,林局長安排我全天候協助何先生工作,其實我本來不是這個轄區的……」

  何東雷猛然旋身,用一聲威儀十足的重咳,截斷了楊燦的話,鯊魚一樣的眼珠定定地落在我臉上。

  楊燦慚愧地低下頭,乖乖退到一邊,露出擺在一張長條形辦公桌上的屍體。

  我舉步向辦公桌方向走,何東雷搶先跨上一步,擋在我面前。

  「沈先生,梁舉在電話裡告訴過你什麼?到底發生了什麼大事,值得凌晨四點鐘還要通電話?」

  他直盯著我,用的是警察審訊犯人的態度。

  屍體是蓋在白被單下面的,從頭到腳,嚴嚴實實,什麼都看不到。我向側面寫字檯上的電話指了指:「梁醫生的電話帶有錄音,何警官聽一下不就一清二楚了?」

  我不是待罪的囚徒,也就無法容忍何東雷的冷酷傲慢。其實,我一向都贊同港島警方提倡的「警民合作、共建和諧城市」的號召,只是不願意給莫名其妙地呼來喚去而已。

  之所以到綠樓來,是因為我對梁舉的離奇死亡感到內疚,他曾向我求救過,如果我及時趕來,或許不至於發生這樣的血案了。

  何東雷冷笑:「沈先生,警察怎麼做事,不必你來教,我問你的事,將來會做為呈堂證供,最好請你想清楚再說。」他直起腰,倨傲地挑著下巴,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冰冷的眼神中夾雜著一絲狐疑。

  楊燦偷偷地向自己的手下打著手勢,讓大家專心做事,不要觀望。

  我向後退了一步,抱著胳膊,學著何東雷的口氣冷笑:「何警官,我是來協助調查的,不是犯人。如果你繼續用這種態度對待我,不好意思,我什麼都不會說的。」

  如果梁舉剛剛打完電話就遭了不測,警察至少比我早到一個小時,勘察到的有用線索足夠清晰勾勒現場發生了什麼。何東雷要做的,是馬上查找凶手,而不是把我鎖定為犯罪嫌疑人,白白延誤破案時間。

  我最反感的就是這種故作高明、不懂裝懂的官僚,他甚至不如反應能力稍差的楊燦可愛。

  站在這種滿眼血跡、滿鼻子血腥的房間裡,本來就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更何況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何東雷冷笑著逼問?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04
9女助手狄薇(上)
  9女助手狄薇

  「不說?敬酒不吃吃罰酒嗎?」何東雷陡然欺近,右手「啪」的一下扣在我的左肩上,倏地收緊。

  我早就注意到他曾練過「大力鷹爪功」之類的功夫,所以有所提防。肩胛骨一痛的同時,我的右手上翻,捏住了他的脈門,反手一拗,化解鷹爪的同時,單臂一振,以「四兩撥千斤」的巧勁將他的高大身軀凌空甩了出去。

  鷹爪功最犀利的攻擊點只是雙手,何東雷想以這種功夫制服我,實在是打錯了算盤。我只是自衛,並沒有展開凌厲的反擊。

  何東雷的輕功身法變化極快,腳尖在一台玻璃蒸餾器頂上一點,平舉雙臂,穩住身子,如同一隻待機猛撲的孤鷹。

  我向側面橫跨了一步,鼻子裡冷冷地「嗤」了一聲:「何警官,何必如此衝動?請記住,這裡是二十一世紀的港島法制社會,一切講究證據,就像你在美國執行公務一樣。再說,單以中國武功論,港島這塊藏龍臥虎之地,比你厲害幾百倍的大有人在,最好能當心一點,省得丟了美國警察的面子。」

  那些本地警察早受夠了何東雷的傲氣,有我替他們出頭,樂得捂著嘴偷笑。

  楊燦慌忙跳出來講和:「兩位千萬別傷了和氣,都是林局長的座上客,大家全是為了港島的和平安寧,精誠團結才是,拜託給兄弟一點面子,點到為止、點到為止。」

  何東雷再次冷笑:「我有權利對任何身份不明的人進行檢查訊問,沈先生的武功再好,能勝得過這房間裡的十柄手槍?不看林局長的面子,今天就銬你去警察局,要你好看。」

  楊燦不停地打著圓場,看他的面子,我才沒有繼續發作。畢竟追查梁舉的死因,比任何口水戰都重要,何東雷的武功遠遠在我之下,可能在美國警察總部裡沒遇到過高手,才變得如此傲慢起來。

  我撣了撣肩頭被他抓過的地方,仰面冷笑:「何警官好身手,中國的鷹爪功傳到美國去,勁道變化沒增加多少,姿勢倒明顯是改進了很多,變得越發精緻好看了。」

  江湖上懂得鷹爪功的人很多,但真正登堂入室的卻少之又少。如同正在持續衰敗沒落的所有中國武術一樣,終將無法擺脫被槍械淘汰的宿命。

  這次短促的交手,將何東雷的銳氣折服了大半,重新落地之後,臉上也漸漸有了和煦的笑容。

  「梁舉的死因非常奇怪,像是被某種體形龐大的貓科動物所傷。對方抓裂了他的五臟之後,竟然又帶著他凌空在實驗室裡繞了幾十個來回,將所有儀器上都淋滿了鮮血,然後才扔回地上。」

  楊燦揭開被單,瘦削乾枯的梁舉已經沒有人樣,滿頭滿臉都是兩釐米深的抓痕。失血過多後,翻起的每一道白森森的傷口都讓人不寒而慄。

  「慘不忍睹吧?」何東雷拉開梁舉胸口早就破裂的衣服,從胸到腹,血肉模糊,隨處可見白生生的斷裂骨茬,死亡的慘狀,只能用「蹂躪」兩個字來形容。

  貓科動物中,體形最龐大的應屬老虎,但老虎是不可能叼著人滿屋子亂飛的。如果殺死他的是老虎,此刻屋子裡應該不會再有一架完好無損的儀器,都被糟踐乾淨了。再有,老虎也不可能自己乘坐電梯到達十二樓,它們還沒有那麼高的智商。

  何東雷早就聽過那些錄音,對於「貓靈」兩個字,不止一次地嗤之以鼻。對於「十根脈搏的孕婦」這個話題,更是不屑一顧。

  楊燦的地位非常尷尬,既要照顧我的面子,還得接受何東雷的調遣,不時地露出難堪的苦笑。

  這個房間裡,找不到任何關於那個孕婦的記錄,楊燦及時提出了一點:「梁舉有個年輕的醫學助手,名叫狄薇,很快就會趕來,應該能給咱們提供一些資料。」

  梁舉的五官已經血肉模糊,看不出任何表情。

  「是誰殺了他?難道是一個擁有十條命的孕婦?殺人滅口?」

  關於「貓靈殺人」的恐怖話題,在六七十年代的港島非常盛行,不過隨著高科技的進一步發展,新一代年輕人的興趣轉向了日本動漫,與鹹蛋超人奧特曼、火影忍者之類的舶來品打成一片,本土的神話傳說就漸漸地被人淡忘了。

  我替梁舉蓋好被單,走到窗口去透氣。

  俯瞰中醫大的校園,遠花近樹,鬱鬱蔥蔥,滿眼蓬勃生氣。迎面吹來的春風,帶著絲絲暖意,提醒我夏天就快近了。如果不是梁舉的突然死亡,能在這裡吹吹風、看看風景,該是多麼愜意?

  就在此時,我的電話響起來,是關伯打進來的。

  「小哥,快遞公司送了一隻大箱子來,說是一件禮物。我已經拆開了,你說怪不怪,裡面竟然是一片黑色的石板,足足有兩尺見方,四五十斤重,上面還有一幅畫。」

  關伯大惑不解地述說著,一邊在用力撓頭。

  只要是「畫」,就該是槍寄來的,不過他卻沒說,那畫是留在塊石板上的。我按了電話的側鍵,讓聽筒裡的聲音降到最低,漫不經心地問:「畫上是什麼?」

  撓頭的聲音消失了,關伯愣了兩秒鐘,才遲疑地描述著:「一個男人盤腿坐著,手裡握著一件東西,好像是一柄小刀。一個女的,站在男人背後,高舉著雙手,右腕上戴著一個鐲子。他們的對面,是一個高大的巨人,披著長袍,頭髮亂蓬蓬地向天直豎著。看這樣子,似乎是一男一女跟一個巨人即將展開殊死搏鬥——」

  我的眼角餘光,瞥見何東雷一直狐疑地向我望著,只能含混地說:「關伯,我不方便講話,回去再說吧。」

  「小哥,這幅畫是刻在石頭上的,筆畫極其纖細,以我的經驗,尋常小刀無法做到,竟然像是激光雕刻出來的——」關伯仍在繼續說下去。

  「關伯,我現在有事,回去再說。」我只能打斷他。

  何東雷像只警惕的獵犬,我不想讓他將懷疑的觸角一直對著我,耽誤了抓獲真兇的機會。

  剛剛收線,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了,一陣女孩子高跟鞋的聲音怯怯地響起來,實驗室裡所有的人不約而同地向電梯方向望去。

  那是一個披著一頭柔軟金發的年輕女孩子,手裡抱著一個沉甸甸的文件夾,略帶慌亂地向前走著,竟然來不及整理披散在額前的亂發。

  當她抬頭向實驗室裡看時,突然發現這麼多陌生男人的眼睛整齊地盯著她,越發慌手慌腳,文件夾脫手落地,發出「啪」的一聲巨響,隨即夾子裡的資料四散亂飛出來,落了一地。

  這個突如其來的意外,讓她一下子愣住了,雙手捂著嘴,臉上露出驚駭莫名的表情。

  幾個年輕的警察立刻搶出去,以「英雄救美」的灑脫姿勢,一邊低聲安慰她,一邊彎腰撿拾那些資料。

  何東雷「哼」了一聲,倒背著雙手,踱向另一面窗子。

  我打賭,像他這樣冷漠乖戾的警察肯定不會有女朋友,哪個女孩子願意每天面對一大塊硬梆梆的堅冰呢?

  「狄薇小姐,請到這邊來,資料交由他們收拾就好了。」楊燦大聲招呼那個女孩子。

  我不屑於跟何東雷保持同樣的窗前站立的姿勢,向門口方向邁了幾步,恰好跟那個女孩子眼神相接。在她眼裡,蘊含著說不出的忐忑,特別是瞥到滿屋子血跡的時候,她更是像一隻誤入屠場的小鹿,只差沒有加速奔逃而去。

  「是狄薇小姐嗎?我是沈南,梁醫生的朋友,咱們以前好像見過的,對不對?」我極力想打消她心裡的驚懼。梁舉死了,只有他的助手才能提供一切有用的資料,基於這一點,狄薇的地位變得極其重要而微妙。

  「是的,沈先生,我見過您……梁醫生的死太可怕了,原諒我的失態……」她的臉頰上飛起兩團紅暈,蒼白的嘴唇也恢復了一點點血色。

  狄薇是個中美混血兒,中英兩國語言都非常流利,是近五年來唯一一個讓梁舉覺得滿意的助手。

  她有一雙靈活的大眼睛,睫毛又長又翹,五官特徵更偏向於華人血統,身材也是略顯嬌小,與人高馬大的美國女孩子絕不相同。

  楊燦搓了搓手,擠出滿臉的笑容:「哦,沈先生與狄薇小姐熟識?這就好了,我們或者可以去隔壁談?那邊的小客廳環境稍微好一點……」

  他是好意,並且很明顯是想先讓狄薇的情緒平靜下來,但這個友善的舉動竟然也遭到了何東雷的喝斥:「楊警官,我們是來辦案,不是拿著納稅人的錢滿世界泡妞的。看看你的手下,為了一個女孩子就放下手邊的工作,還有沒有一點組織紀律性?這裡我說了算,誰再胡亂發號施令的話,就請他先出去!」

  楊燦的臉「唰」的紅了,接著一片慘白。

  那些正在撿拾資料的警察不約而同地直起身,鬆開手掌,剛剛拿起的資料又全部落地,以這樣的無聲憤怒來抗議何東雷。

  我寒著臉站著,想看看何東雷到底還能玩出什麼花樣。

  楊燦用力搓了搓手,梗著脖子答應了一聲:「是,長官。」

  港島警察部門一向採用軍事化管理,要求下屬對上級無條件服從,即使是明顯的錯誤指令也要執行。楊燦雖然憋氣鬱悶,卻也無可奈何。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04
9女助手狄薇(下)
  直覺上,狄薇抱進來的資料都不會有用,因為梁舉從來都不是一個按規矩辦事的人。很多時候,他視那些登記檔案為垃圾,根本不會接觸,遑論提筆記錄什麼。

  神秘事件應該從蹊徑處著手,若是遵循這些現場勘察的老路,肯定毫無意義。

  何東雷大踏步地經過我的面前,走向狄薇,像一隻掌控了局面的老鷹要伸手去攫取可憐的小鳥一樣。

  我向側面閃了一步,避開他的鋒芒,同時目光轉向靠窗的這面牆。從梁舉的死亡原因分析,應該是死於某種力大無比而又行動靈活的怪獸爪下。既是怪獸,那麼從電梯上下的可能性極小,所以要從窗戶和頂樓天台處著手。

  如果我的思路正確的話,在天台應該能發現某些線索。

  「狄薇小姐,昨天你見到梁舉的時候,他有沒有什麼異常表現?對你說過什麼奇怪的話?」

  何東雷例行公事一樣的訊問,很標準但也很愚蠢。他對「怪人」梁舉不瞭解,以為梁舉不過是大學裡的普通教授,一定遵循普通人的行為準則。

  我向楊燦使了個眼色,慢慢走出實驗室,折向右邊那個通向天台的步行梯出口。那裡有一扇沉重的綠色鐵門,被一把巨大的牛頭銅鎖牢牢鎖住。

  楊燦跟出來,迅速靠近我,從口袋裡取出一串黃銅鑰匙:「沈先生,門鎖著,地上的灰塵痕跡表明,近一週內沒有任何人上過天台——鑰匙全在這裡。」

  的確,靠近鐵門五步之內的台階上,積著一層薄薄的塵土,那是從門扇底下的縫裡吹進來的。牛頭鎖上也落滿了塵土,完全是自然沉澱而成,沒有一個手印。

  楊燦繼續解釋:「據校工講,天台上沒有任何值得檢查的人工設施,所以往往一個多月都不會有人使用這扇門。每次開鎖,幾乎都要先向裡面滴潤滑油,是個最讓人頭疼的差事。」

  我沉思著點點頭,楊燦對於事件的表面分析頭頭是道,但這些理論性的東西只適合於記錄在刑偵報告上,對偵破梁舉的死因毫無用處。

  殺人者是怪獸的話,自然不會使用電梯和這扇門。

  若殺人者是人類,自然會在行兇後乘坐電梯離去,更不必開這扇門。我懷疑的目標是天台,而絕非這扇門。如果楊燦連這一點都不明白,多年的警隊歷練可真的是白過了。

  我指向鐵門:「楊警官,我覺得,大家應該把注意力放到天台上,凶手可能是從窗子裡翻上天台,然後逃走。」

  楊燦撓撓頭,大惑不解:「翻上天台?飛簷走壁的輕功?」

  我微笑著:「我只是提個建議而已,是不是不方便開門?需要請示何警官?」

  普通人都以為「飛簷走壁」是電影裡掛著鋼絲、吊著威亞才能表演出來的動作,他們永遠都想不到,其實在二十一世紀的都市裡,不論是小小的港島還是龐大的紐約、倫敦、華盛頓、東京……都會有輕功高手出沒。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中永遠都不會缺少耐不住寂寞的高手。

  「嘿嘿,是,我得請示何警官才能行動,不好意思。」楊燦尷尬地笑了。

  我不動聲色:「好吧,我還有事,去請教一下何警官,是不是可以離開了。」

  如果事事都要向上級請示才能做決斷,戰機早就貽誤殆盡了,還談什麼破案擒凶?我與其在這裡耽擱下去,不如回家,看看唐槍到底給我寄來的是什麼怪畫。

  回到實驗室裡,何東雷與狄薇仍在一高一矮對站著,從他冷冰冰的臉上能夠猜到,狄薇根本提供不了什麼有用的線索。

  像梁舉那樣的人,只忠實於自己的學術研究,不會相信任何人,更不會把心裡的秘密告訴任何所謂的助手、朋友、上司或者學生。

  「何警官,我真的一無所知,梁醫生什麼都不告訴我,而我只負責批改學生作業、帶學生們做初級試驗或者替他出席學術會議之類,其它的我都說了,就這麼多,相信我。」狄薇的聲音可憐兮兮的,像是被警察抓到的小偷。

  何東雷咄咄逼人的態度,讓旁邊那些警察都很不滿,放慢了手裡的工作,不斷地斜眼瞟著他。柔弱的美女總是惹人疼惜的,這是人類社會的通則,放之四海而皆準。

  「你是他的助手,一定對他的死因有所瞭解,再想想,再好好想想,他說的每一句話、接觸到的每一個人……」

  何東雷在做最後的努力,只是這些官方語言顯得太過蒼白無力,讓我不得不對美國警察的辦案水平也產生了懷疑。

  我在門框上敲了敲,禮貌地向何東雷點點頭:「何警官,我有事需要先走,可以嗎?」

  其實自己心裡早打定主意,就算他不允許,我也懶得理他,掉頭就走。我是港島良好市民,當然有足夠的行動自由。

  何東雷望了我一眼,抬起右手向我一指,立刻帶起一股勁風。很顯然,他剛剛的出手被我輕鬆化解,心裡很不服氣,還想顯露一次自己的武功。

  「沈——」他只說了一個字,狄薇的身子隨著她的手勢搖晃了一下,直挺挺地向後倒下來。

  我不假思索地向前滑步,張開左臂,攬住她的肩頭,同時身子下蹲,把她平放在地面上。旁邊的警察們發出一陣低呼,其中一個叫起來:「快送醫院,快送醫院……」

  他或許忘記了,這裡就是醫院,而我和暈倒過去的都是醫生。

  狄薇臉色蒼白,雙眼緊閉,呼吸非常微弱。我伸手探她的脈搏,跳動遲緩之極,應該是長期睡眠不足、精力損耗巨大導致的氣血兩虧現象。

  楊燦跟在我身後,低聲叫著:「沈先生,她怎麼樣?沒事吧?」

  我把右手拇指按在她的人中穴上,稍稍用力,感覺到她的神志正在清醒時,馬上借撩開她的頭髮之機,用「傳音入密」的絕頂功夫告訴她:「不要動,我送你離開。」

  「傳音入密」與「腹語」都是內功修煉到極點時才可能突破的語言障礙,相信何東雷與楊燦都不會注意到我的小小「詭計」。

  狄薇的身子柔軟而輕盈,隔著合體的灰色西裝,我能清晰感受到她有一次短暫的顫慄。她聽懂了我的話,並且乖覺地繼續閉著眼睛,做出奄奄一息的樣子。

  何東雷皺著眉冷笑:「沈先生,終於輪到你英雄救美了?」

  他剛剛明明有機會搶先一步扶住狄薇,但卻沒有伸手,反而下意識地退縮了半步,好像正要跌倒的不是金發美女,而是一條嘶嘶作響的毒蛇。

  我仰起臉盯著他,淡淡地一笑:「梁醫生和狄薇小姐都算是我的朋友,要是都跟何警官這樣,見到朋友跌倒都不扶一把,那還算是人嗎?」

  華人世界的紳士越來越少,沒想到連美國來的人都絲毫不帶紳士風度,如此下去,肯定會給彬彬有禮的歐洲人笑掉了大牙,「亞洲無紳士」這個冷笑話必定越傳越廣。

  何東雷一怔,隔了兩秒鐘才醒悟過來我話裡帶的尖刺,下巴一挺,便要再次發作。

  楊燦及時跳出來解圍,橫在我們中間:「何警官,既然狄薇小姐不舒服,能不能稍後再作筆錄,先由沈先生將她送去急救部門?」

  這一次何東雷沒有反駁,揮了一下手臂,仍舊風聲虎虎:「好吧。」

  我抱起狄薇走向電梯,楊燦快步跟隨,並且替我按了電梯的召喚鍵。

  「沈先生,別怪罪何警官,大家都是當差的,都是為混口飯吃罷了,僅僅職位高低不同而已。他這次來,據說肩上壓著五角大樓方面的特別任務,責任重大,所以就……呵呵呵呵,你是林局長的座上嘉賓,大人大量,千萬別……」

  他跟隨林局長久了,偵破辦案的能力不見提升,這「笑彌陀」的功夫倒是學到了八成以上。

  我緩緩搖頭:「沒事,你太多慮了,有事隨時給我打電話。」

  楊燦誇張地大笑起來,拍著我的肩膀:「好好,沈先生夠爽快,怪不得林局長跟你一見如故呢!改天我作東,請你去吃海鮮——」

  電梯到了,我跨進去,楊燦又慇勤地替我按鍵關門,並且向我揮手道別。

  「狄薇小姐,可以醒來了!」我低頭提醒,電梯正在急速下落著,到處瀰漫著消毒藥水的味道,不過當她輕輕抬頭時,金發上帶著的淡淡幽香,輕盈地充滿了我的鼻腔,煞是受用。

  她的體重最多不超過四十公斤,即使是在華人女孩子裡,也是非常纖瘦的了,所以抱在懷裡一點都不覺得吃力。

  「哦,對不起沈先生,我頭暈得厲害,麻煩你送我去教師宿舍區……」她仍舊閉著眼,長睫毛顫了顫,猶如黑天鵝優雅收緊的羽翼。

  我試探著問:「你的身體非常虛弱,需要細心調養,最好是服一些安神補腦的溫和湯藥,難道自己不知道嗎?」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04
10梁舉的詭譎計劃(上)
  10梁舉的詭譎計劃

  醫不自治,但這裡是港島頂尖的中醫學府,即使是成績最差的實習生,也會明白這些低級的中醫原理。

  中國民間有句俗語:男靠吃,女靠睡。話雖然粗糙,卻蘊含著至真至純的偉大哲理。

  男人的肌體組成是不斷需要高熱量、高蛋白的食物來補充的,一旦缺失,則會在精、氣、神、血、力這五個要點上全面退化,直到最後加劇衰老,身體各項男性器官嚴重退化,以「陽痿、性厭倦」為中心表現,慢慢向中性人過渡。

  女人的身體構成與男人恰恰相反,任何病症都是從「血」開始,所以中醫婦科有句亙古不變的至理名言:女子不可百日無糖。

  紅糖、紅棗都是女人身體的必需品,充足的睡眠可以順暢地完成血糖的轉換、吸收,養血便是養顏,睡眠良好的女孩子必定身心健康,極少生病。

  我第一次替狄薇把脈時,已經判斷出她每天的睡眠絕不超過四小時,嚴重偏離了科學睡眠的最低限度。

  「沈先生,我明白自己的身體,只是每天有很多工作要做,熬夜太多……對不起,還是麻煩你送我回去,稍微躺一會兒就好了……」

  有溫香軟玉美人在懷,是每個男人最大的渴望,只有梁舉那樣的木頭人或者何東雷那樣的冰塊才對美女避之唯恐不及。

  我把狄薇抱緊了一點,背靠冰冷的電梯內壁,看著液晶屏上的樓層數字不斷地變換著。

  狄薇的眼角忽然滑落下來一顆晶瑩的眼淚,像是夏日荷葉上滾動的露珠,惹人遐思。

  我不敢猜她落淚的原因,恰在此時,電梯已經落到一樓,「叮」的一聲,門開了。

  「沈先生,請走側面的員工通道,我不想給外面的記者騷擾。」她睜開眼,長睫毛撲扇了一下,眼底深處滿是複雜的羞怯,楚楚動人。

  我也不想被記者狂拍,成為明天早報上的頭版人物,於是迅速轉向左邊,進入了略顯幽暗的一條長廊。

  「謝謝你。」狄薇舉起右手,撩去了覆蓋在前額上的亂發。她的手指纖細瘦長,應該是雙最適合彈鋼琴的手。

  我低低地嘆了一聲,不作回應。

  做為一個婦科醫生,最重要的職業操守就是摒棄男人最普遍的「自作多情」的通病。狄薇是那麼漂亮、那麼柔弱,正是引發男人「自作多情」的導火索,我不想自己被炸得粉身碎骨,所以必須保持足夠的冷靜。

  中醫大的教師宿舍區環境優雅,十幾棟兩層小樓掩映在枝葉茂盛的高大法國梧桐叢中。

  狄薇的住所,就在距離綠樓最近的十三號樓的二層,有著清亮的落地玻璃窗和寬大的露台。從外面看,露台的白色欄杆旁,幾盆枝繁葉茂的常春藤悠閒地將葉子披垂下來,一直落到一樓的窗前。

  看到常春藤,我條件反射一樣聯想起前天那場咖啡廳裡的狙殺事件,腳步遲疑了一下。

  「怎麼了沈先生?」狄薇敏感地仰起臉,柔膩的目光一轉,掙紮著落地。

  或許是我的嚴肅表情嚇到了她,她又現出了受驚的小鹿一樣的驚恐眼神,脫開我的懷抱後,立刻整理著自己的西裝套裙,刻意地將裙襬向下拉了一下,遮住灰色絲襪包裹下的膝蓋位置。

  「我到了,謝謝沈先生送我。」她惶急地後退,踉蹌著扶住身邊的樹幹,再次痛苦地閉上眼睛,發出一聲呻吟。

  我一步跨過去,扶住她的手臂,微笑著問:「能不能請我上去喝杯水?」

  醉翁之意不在酒,我想知道她心裡的秘密。在梁舉被殺的現場,她表現出來的驚恐大大超過了普通人應有的尺度,所以我判斷,她應該知道某些謀殺案的內幕。

  狄薇猶豫著:「房間裡很亂,沈先生千萬不要見笑——」

  五分鐘後,我進入了狄薇的房間,才真正體會到她說的「亂」不是自謙,而是實際情況。

  接近三十平米的客廳裡到處都堆滿了書,包括沙發上、茶几上、書桌上,無一例外的是攤開的厚重的詞典,散發著只有在藏書館裡才能聞到的古卷霉味。

  一個女孩子的房間按理說不會這麼亂,這裡更像是工作狂的室內佈局,如果主人換成是梁舉的話,我一點都不吃驚。

  狄薇歉意地苦笑著:「我最近在幫人翻譯一份資料,沒時間收拾,不好意思。」

  她搬開沙發上的書,讓出一個可以坐下的空間:「沈先生請坐,我去沖咖啡。」

  我的目光一下子落在沙發對面的牆上,那裡靠牆豎著一塊兩米見方的黑板,上面醒目地寫著「貓、斯芬克司、墓穴、木閘、銅閘」這五個中文詞彙。中文旁邊,則是一一對應的埃及象形文字,古怪曲折。

  所有的文字都是用粉筆寫上去的,旁邊的一個紙盒裡亂七八糟地丟著一堆粉筆頭,地上更是落著厚厚的粉筆末。

  我的心立刻再次被揪了起來:「貓?梁舉死於巨大的貓科動物爪下,他的女助手狄薇卻在住所裡研究與貓有關的埃及文字?」

  三千年前的埃及人把貓視為天神,在金字塔和各種古建築上留下了大量與貓有關的文字,歷史上再沒有一個國家或者民族,對貓的尊崇能超過他們。當然,物極必反,後期埃及人對貓的殘殺,也創造了歷史之最,與先前的敬畏形成了近乎可笑的鮮明對比。

  我迅速向旁邊的書籍掃了幾眼,竟然全都是與埃及象形文字有關的典籍,大部分蓋著中醫大藏書館的紅色印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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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ejie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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