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醫古墓 作者:飛天 (連載中)

jiejie88 2012-11-23 08:59:40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6 17408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04
10梁舉的詭譎計劃(下)
  小廚房裡飄來了雀巢咖啡的甜香,狄薇再次出現時,金色長發已經束了起來,溫順地搭在肩後。她手裡端著一個小巧的托盤,上面放著兩杯香氣和熱氣一起升騰的褐色咖啡。

  「沈先生,咖啡好了,請用。」她的聲音依舊柔美,體態也仍然輕盈,但我後背上突然掠過一陣不寒而慄的涼意。

  我跟梁舉通電話時,清晰聽到了一次貓叫聲,基本可以斷定,那種聲音是來自於聽筒的,也就是說,電話還沒結束,就有一隻貓進入了實驗室裡。

  「是貓?還是貓靈?誰能說得清楚?」我定了定神,不想給狄薇察覺自己的心思,同時,剛才抱她時產生的一點點綺思都拋得無影無蹤了。

  狄薇把托盤放在茶几上,雙手捧起其中一隻杯子,恭敬地遞給我。

  我淡淡地笑著:「狄薇小姐,想不到你對埃及文字還這麼有研究,真是失敬了。」

  考古學家們對於埃及文字的研究已經持續了幾百年,仍舊無法全部破譯,任何人走進這個房間,都會對狄薇的意圖產生極大的懷疑。

  狄薇苦惱地皺起了眉,指向那塊黑板:「沈先生,其實你應該能看出這是誰的筆跡,是嗎?」

  我恍然大悟,剛才看到「貓」字,情緒過分激動,竟沒有辨別出來那是梁舉的筆跡。怪不得房間裡亂到這種程度,除了梁舉那個工作狂,誰還能整日泡在亂七八糟的書堆裡卻無暇收拾?

  「哦,是梁醫生寫的,那麼你跟他——」我脫口而出,不覺心裡一陣難言的悵惘,五味俱全。

  「不不,沈先生,你誤會了,我跟梁醫生之間什麼都沒有……他只是借用我的客廳和互聯網線路。他在做一項複雜的研究,並且要我做其中的部分翻譯工作,已經支付過我一筆費用。我的任務,是把幾十頁古埃及文字翻譯成中文。」

  狄薇漲紅了臉,緊張地看著我。

  我微笑著點頭,不置可否。

  狄薇急促地解釋著:「我在大學裡選修過古埃及文字,所以賺這份錢並不為過。梁醫生交給我的文字複印稿都在茶几下面,不信的話你可以馬上抽出來看。這項工作已經持續了五個月,進度非常慢,但梁醫生又催得急,所以,我只能每天加班到凌晨四點鐘,那筆錢……」

  沒有人想跟梁舉的死扯上關係,或許這也是她在血案現場過度恐懼的主要原因。

  茶几下面也堆滿了泛黃的古書,其中一本裡夾著厚厚的一疊複印紙,我順手抽出來,最上面一張,密密麻麻地排滿了直挺挺趴著的小貓,不過都已經被製成了木乃伊。

  「這一張,就是那份資料的封面,我查過,它代表的含義為『貓的墓地』或者是『貓靈的棲息之地』。」狄薇淺啜著咖啡,一談到學術問題,她的情緒便慢慢平穩下來。

  我粗略地翻閱著這疊紙,應該是四十餘張,其中出現最多的就是貓形木乃伊的文字,或多或少,每頁都有。

  「沈先生,這些資料講述的是古埃及人製做貓形木乃伊的詳細過程。我並不清楚梁醫生要這些東西有什麼用,而且會付十萬——」她說漏了嘴,手臂一顫,咖啡飛濺出來。

  我笑著搖頭:「十萬美金嗎?不要怕,我不會說出去的,只當沒來過也沒聽過。」

  狄薇長吁了一口氣:「是,那筆錢我一直沒敢動,梁醫生並不是個太有錢的人,我懷疑在他的背後,另外有人在支持這件事的進行。」

  我冷靜地聽著狄薇的敘述,如果換作何東雷的話,不知道又要喝斥打斷她多少次了。

  十萬美金對於我而言,不過是個零碎數字,不值一提,但對於梁舉那樣的窮教授,卻相當於他半年的薪水,絕不會隨便就拿出來發放給別人。所以,狄薇的懷疑完全正確,是另外的人出錢請梁舉做事,然後他又僱傭了狄薇,那些錢絕不會是從他的銀行賬戶裡劃掉的。

  「請繼續說,如果最後向警察匯報這些情況時,可以把錢的問題省略掉,那都是你應得的。」我明白,按照警察辦案的慣例,一旦發現與死者有關的錢款,肯定是上繳、封存、充公,然後就不知去向了,還不如留在狄薇手裡更合適。

  狄薇感激地笑了笑:「謝謝沈先生,梁醫生經常說,你是一個視金錢如糞土的現代俠士,比起古代的荊軻、要離、專諸等等著名勇士毫不遜色——他果然沒有看錯。」

  我忍不住給她逗笑了:「哈,原來我在梁醫生心目中竟然如此偉大?」梁舉排列出來的這三個人物,充其量不過是爭強鬥狠的刺客,簡直跟我風馬牛不相及,這些例子拿來形容唐槍還差不多。

  「三個月前的某一天,我翻譯到了『巫師給貓形木乃伊進行注射』的那一頁,反覆校對後交給梁醫生,他興奮地在屋子裡走來走去,嘴裡不停地提到『阿拉伯之神』這句話,還有一次對著電視機自語『拯救』和『保龍計劃』——」

  我愕然低呼:「什麼……什麼?保龍計劃?」

  嚴絲曾經講過,麥義也在執行一個「保龍計劃」。同樣一個詞組,從兩個完全不相干的人嘴裡說出來,根本不可能是巧合。

  狄薇側著頭,沉思了幾秒鐘,很肯定地點著頭:「對,那天的事給我印象極其深刻,電視裡播放的是——」

  我迅速截斷她的話,憑著知覺替她說出來:「是美國人允許『紅龍』當庭自辯的現場直播,對不對?」

  那一次的法庭審訊傳播面之廣,創下了全球收視率之最。據第三方調研機構統計,當天至少有超過十五億人全程收看了「紅龍」自辯的全過程,並且這則消息在第二天登上了全球範圍內的所有頂尖報紙頭版。

  「對,你也收看那個節目了?」狄薇瞪大了眼睛,萬分驚訝。

  我點點頭,不知不覺捏緊了手裡的紙,突然發現自己的後背襯衫已經全部被冷汗濕透。梁舉的死,絕不是表面看起來這麼簡單,他到底是在進行著一個什麼樣的詭譎計劃呢?

  房間裡的書卷霉味越來越重,狄薇善解人意地起身:「沈先生,要不要去露台上坐一會兒?」

  我跟著起身,穿過狹窄的走廊,走上露台。屋子裡的確很悶,壓得人有些透不過氣來,而且目光每掠過一本古籍,腦海裡就會自動把梁舉死後的慘狀複習一遍,弄得連咖啡都失去了香氣。

  露台上擺著很多瓶瓶罐罐,裡面高高低低地栽滿了各種各樣的小花,只有那幾盆常春藤生長得異樣茂盛。

  陽光均勻地穿過樹葉縫隙灑下來,彷彿帶著讓人陶醉的魔力。

  露台正中,擺著一張古藤製成的躺椅,旁邊則是一張低矮的小方桌。

  「我住的很簡陋,讓沈先生見笑了。」狄薇又一次表示歉意。

  十萬美金應該可以稍微改善她的居住環境,不至於過得那麼辛苦。一個像她這樣的美女,在慾望橫流的大都市裡,完全可以循著另外的途徑改善自己的境遇,但她能堅強自立地安於貧困,本身就是值得別人尊敬的。

  滿眼陽光驅散了剛剛被那黑板上的字帶來的莫名恐慌,我迎著她的苦笑:「狄薇小姐,如果你願意,我可以給你一個再賺十萬美金的機會。」

  「嗯?沈先生在開玩笑?」她撩起長睫毛,眼裡閃過一陣蕩漾的柔波。

  「不是開玩笑,只要你肯把已經翻譯完的資料賣給我,馬上就能收到支票,怎麼樣?」

  我絕不是盲目地向她施捨,而是在腦子裡迅速勾勒著梁舉與伊拉克人「保龍計劃」的關係圖。他是狂熱的醫生,但絕不是無所不能、神通廣大的盜墓高手,不會無緣無故拿到這些埃及文字的複印件。

  梁舉死了,凶手的行動仍在黑暗中繼續,如果我能從資料入手找到某些東西,其價值又豈是區區十萬美金能相比的?

  「真的?我現在就把資料給你,昨天凌晨已經全部完成……不過,我不會要錢,白送的,希望它會對你有用。」狄薇的情緒明顯好轉起來,當她明白自己的勞動沒有白費時,至少是一種莫大的心理安慰。

  毫無疑問,梁舉參與了那個「保龍計劃」,並且成了其中相當關鍵的一環。他對於婦科疑難雜症的研究程度相當高深,當然可以在「龍子龍孫」誕生之前,為孕婦做最貼心的保健。

  「那麼,從哪裡冒出來的十根脈搏的孕婦呢?難道這個『保龍計劃』保的就是這個古怪的孕婦?一個人怎麼會產生那麼多脈搏……」問題越來越複雜,纏繞得越來越緊,根本無法拆解,但我明白其中最主要的一個核心,那就是——「梁舉到底做了什麼?到底對那個孕婦做了什麼?」

  以何東雷與楊燦兩個人的智慧,把這些問題丟給他們,不知會不會把他們愁白了頭?

  狄薇轉身去拿資料,把我一個人留在露台上。

  腕錶已經指向上午十一點,我忘掉了吃飯與唐槍寄來的怪畫,所有心思全部在梁舉身上。

  「喵嗚——」貓叫聲似乎就響在耳邊,我猛吃了一驚,咖啡杯竟然脫手,「啪」的一聲落地。

  聲音來自左後方,我急速轉身,一柄飛刀無聲無息地落在右手食指、中指之間。貓叫聲已經成了我思想裡的一種不祥之兆,彷彿帶著說不盡的詭異殺氣。

  大約在十五步外的相鄰樓頂上,伏著一隻渾身漆黑的大貓,身長足有半米,瞪著圓溜溜的眼睛向我望著。

  靈異學家們曾一致下過定論:黑貓、黑狗乃至一切渾身通黑的動物,都是黑暗力量的特使,靈魂中封印著某種奇異的力量,一旦身體上的封印被揭去,必將成為人類世界的禍患。

  我能在彈指之間射殺這只黑貓,不過狄薇的迅速出現,阻止了我下一步的動作,指關節一屈,飛刀重新彈回了袖子裡。落在地上的杯子沒碎,只是可惜了那半杯咖啡。

  「喵嗚——」那隻貓又叫了,站起身,懶洋洋地走向屋頂的背陰處,尾巴搖搖晃晃的,帶著一絲漫不經心的散漫。貓絕不會明白我這柄飛刀的厲害,似乎也沒法理解人類對它的好惡。

  「沈先生,資料都在這裡——嗯,那隻貓不知是哪一家的,經常在那座樓頂出現,向這邊呆呆地看,喚它也沒有反應。」狄薇的聲音與動作都輕快了許多。

  我把資料攤在小木桌上,以最快速度瀏覽著狄薇的譯文。她說的沒錯,通篇都是埃及人製做貓形木乃伊的事,沒有一點能牽扯到現實世界裡的情節,可以把它視為木乃伊的「製做教程」。

  「十萬美金買一份翻譯教程?梁舉到底在幹什麼?」我開始第二次翻閱資料,速度放慢了許多。古人告誡過我們,書讀百遍,其意自現。所以,我習慣性地對於同一份資料反覆閱讀。

  譯文中有一個古怪的詞彙,叫做「死亡契約」,旁邊用紅筆重重地標註了一個問號。

  「這個詞,原文上寫的是『與死神簽立契約,然後從它手裡接過種子』,我只是籠統地這麼翻譯過來,卻不明白『種子』是什麼?難道有人肯用自己的生命去換什麼種子?」狄薇茫然不解。

  她雖然是半個「中國通」,但對某些詞彙的特殊含義卻不是很瞭解,至少「種子」一詞,在中國人嘴裡還有另外一層「傳宗接代」的含義。

  以上的話,連起來就是——「所有的貓,與死神簽約,然後接過種子,心甘情願地向死神叩拜,並且將靈魂奉獻出來,任由死神在上面寫滿詛咒、憤怒、怨恨,然後進入地火的熔爐,死亡並且重生。」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05
第二部 十命妖女

  1刻在石頭上的奇畫

  整篇文字,每個字都認識,每句話都明白其中的意思,唯一令人不解的是,梁舉的用意到底何在?難道是要改行做木乃伊生意嗎?他對著電視裡的『紅龍』自語又是什麼意思?」

  我收攏了所有的資料,指著第二頁最頂上的一句:「巫師給貓形木乃伊注射的『空氣之蟲』到底是什麼?梁醫生有沒有說過?」

  狄薇搖頭:「沒有,他看了我翻譯的文字,只是沉默,什麼都沒說。我覺得,『空氣之蟲』大概是跟靈魂差不多的東西。古埃及巫師經常告誡平民,說他們的靈魂死後會變成飄浮在空氣裡的小蟲,無比卑賤,做皇帝腳底的微塵都不配。我雖然每天都在查資料翻譯這些東西,卻根本不明白它的用處,總不至於現實社會裡還有人妄圖繼續製造木乃伊吧?」

  我取出支票簿,簽了一張十萬美金的支票,遞給狄薇。

  這些資料到底值不值錢、值多少錢都是未知數,我只希望能讓她心安理得地收下這些錢。

  抱著資料離開之前,我順便提到了另一個話題:「梁醫生在給我的電話裡說,他遇到了一個身懷十根脈搏的孕婦,你知不知道這件事?」

  就這個問題,相信何東雷已經問過她幾百次,都沒有得到任何答案。

  果然,狄薇用力搖頭,同時以一個醫生的科學態度認真回答:「一個人是絕不可能出現十根脈搏的,古往今來,醫學史上從沒有這樣的記載。」

  我禁不住莞爾一笑:「可是,昨晚梁醫生在電話裡那麼激動,彷彿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一樣——算了,有事給我打電話,再見。」

  回程之中,我漸漸覺得無比睏倦,睡意一陣一陣襲上來,有幾分鐘時間,我竟仰在計程車的後座上睡了過去。到達住所門口時,幸而有計程車司機的提醒,我才沒有將那些資料遺落在車裡。

  站在大門前,我努力提聚內勁,讓自己的注意力重新集中起來,免得給關伯看見我萎靡不振的樣子會擔心。

  就在我準備推開大門時,一個戴著墨鏡的女孩子匆匆推開一輛半舊的豐田轎車車門,揚起手臂向我叫著:「沈先生,請留步。」

  那輛車早就停在隔壁的門前,只是我沒有注意到罷了。

  我打了個愣怔,身體的睏倦程度持續上升,甚至有些頭暈眼花起來。

  「沈先生,我姓葉,有事請教,可以進去談嗎?」她穿著一身質地良好的巴黎帕爾尼套裙,外面披著一件皮爾卡丹的當季最新款風衣,雖然沒有佩戴任何珠寶首飾,卻已經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卓爾不群的華貴氣質。

  當她走近我時,隨風而來的是巴黎頂級香水的魅惑味道,讓我精神一振。

  「葉小姐,我們預約過嗎?」我審視著她的寬邊墨鏡以及披散在肩頭的烏黑長發。

  「沒有,不過我可以付最高額的診金,只求你給我一個小時的時間。」她的目光透過鏡片,冷傲地投射在我臉上,與何東雷相比,毫不遜色。

  這樣氣勢咄咄的上門求診者,我還是第一次遇到,不過沒心情與她爭辯,索性推門請她進去。

  一口氣喝完了滿滿一杯不加糖的黑咖啡,我的精神馬上恢復了一大半。

  關伯回廚房去沖第二杯咖啡,女孩子坐在書桌對面,並沒有摘下墨鏡,警覺地四下打量著。

  相信方星布下的監控設備此時都已經被達措的法力摧毀,並且我並不以為這個故作神秘的女孩子有什麼值得別人窺探的秘密,只是職業性地詢問:「小姐,你什麼地方不舒服?」

  「我沒什麼不舒服,一切都好,就算現在出去做一次鐵人三項都沒有任何問題。」她冷笑著,伸手敲了敲桌面,示意我集中精力。

  她的唇小巧而性感,紅豔豔地微微嘟起,只是嘴角偶爾上翹著冷笑時,破壞了她臉上本該有的嬌媚。

  「聽我說,以下這段奇怪的敘述,跟今天早上樑舉醫生的離奇死亡有關。我只講一遍,你最好認真聽著,弄不好會關係到你的生命。梁舉死了,大概下一個就能輪到你,畢竟在港島,只有你們兩個是難分高下的婦科聖手——」

  我揚手打斷她,向前探了探身子,一字一句地說:「葉溪小姐,難道你以為戴了墨鏡,全世界就沒人認識自己了嗎?這種掩耳盜鈴的小把戲,哄哄聯合國的傻瓜就算了,何必帶回港島來戲耍自己的同胞?」

  葉溪,最近一次聯合國派往伊拉克境內的核查小組核心成員之一,主要負責項目為「查驗伊拉克是否具有超大型殺傷性武器」。她的年齡只有二十三歲,已經創造了聯合國特派人員的最年輕記錄。

  我並非有意要掀別人底牌,只是不想繼續跟一個如此高傲冷酷的女孩子對話。

  葉溪「哼」了一聲,抬手摘下墨鏡,露出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與一雙修長英挺的濃眉。

  「認出我又能怎麼樣?梁舉死了,你很快也會死到臨頭,如果我不點破那件事,就算你橫屍當場,也只會做個莫名其妙的糊塗鬼。」

  到現在為止,她已經是第二次提到了「死」字,讓我怫然不悅:「葉小姐,我是醫生,如果你的身體沒有任何毛病的話,請恕我不能接待,請你馬上離開。」

  死,我不怕,怕的是遇到各種夾纏不清的人,用很多莫名其妙的話把人弄得暈頭轉向。

  關伯端著咖啡進來,我起身指著葉溪:「關伯,請送這位無理取鬧的小姐出去,她什麼病都沒有。」

  我實在太疲倦了,放在從前,絕不會如此簡單粗暴地驅逐別人出門。

  葉溪陡然叫起來:「等等,孕婦,十根脈搏的孕婦——」

  只這一句話,令我如同遭了電擊一樣,定格在書桌前。

  關伯放下咖啡,無聲地轉身出去,回手把門關好。

  書房裡出現了一分鐘的冷場,葉溪仰著臉向我望著,斜挑著眉,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在我臉上。她是一個英氣勃勃的美女,並且是聯合國核查部門出了名的才女,曾多次上過港島報紙的頭版,被媒體稱為華人世界的驕傲。

  我從來沒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與她見面,更想不到她竟然知道「孕婦」的事。

  「沈先生,沒想到吧?我來是想親口告訴你,那個孕婦是我從伊拉克帶回來的,目前就住在城西的別墅區裡,距離此地只有三十分鐘車程。不過,這些事我不會告訴警察,那樣處理起來會很麻煩。梁醫生說過,他平生最佩服的只有你,任何難題都可以向你求援,所以我才趕過來。」

  我驚愕地瞪大了眼睛,緩緩坐下,強壓著腦海裡翻滾的疑團,不讓自己表現出過度的激動。

  「或許沈先生可以多沖一杯咖啡給客人?」她再次冷笑,不過眼神裡的堅冰已經開始融解。

  這一次算得上是「不打不相識」,由激烈的矛盾對抗變成各讓一步的局面,只緣於她的一句話。

  我立刻起身,歉意地一笑:「不好意思,請稍等。」過度疲倦下心浮氣躁的情緒失控,於我而言,是極少發生的事。

  剛走到廚房門口,關伯已經端著咖啡出來,向我眨眨眼睛低聲笑著:「小哥,最近是不是走桃花運了?美女一個接一個,不過這一個仍比不過方小姐,看來看去,就她順眼。唉,人老了,趕不上年輕人的審美觀咯……」

  我接過托盤,禁不住一聲苦笑:「桃花運?還不知道究竟是桃花運還是桃花煞呢!」

  我在廚房門口作了半分鐘的稍稍停留,定定神,喘口氣,讓自己從葉溪帶來的震撼消息中解脫出來。我知道,她接下來要敘述的或許是一個冗長的故事,所以必須得讓自己的頭腦保持絕對的清醒。

  「小哥,你沒事吧?臉色這麼差?」關伯皺著眉,把手放在我額頭上,「呀」了一聲:「你發燒了!是不是昨晚吹風受涼——」

  我的身體一直非常健康,近兩年的時間一次藥都沒吃過,非但關伯驚訝,連我自己都難以置信。

  「我沒事,就是有點疲倦。」我強打起精神。

  「小哥,要不要先看看那塊石頭?」從我回來,關伯已經幾次欲言又止,這次終於說了出來。

  書房的門緊閉著,我稍一猶豫,擔心把葉溪單獨撇在一邊會不禮貌,但關伯不由分說拉住了我的胳膊:「先別管她了,那石頭看起來極其詭異,我懷疑跟……跟你們沈氏家族有關。」

  關伯的聲音壓得很低,臉上帶著說不出的困惑。

  我猛的吃了一驚:「哦?怎麼說?」

  「上面刻著的人物圖形,像是你的……」關伯還在字斟句酌地選擇措辭。

  我隨手放下托盤,搶先邁向樓梯下的儲藏室。

  自從接到唐槍的信,我心裡就有隱隱的猜疑,他不喜歡隨隨便便送禮物給別人,最起碼我們相識多年,這是第一次接到他的禮物。所以,其中必定藏著某種深意。

  儲藏室的門虛掩著,一股淡淡的潮氣穿過門縫瀰散出來。

  「小哥,別激動,我只是懷疑——」關伯大步跟在後面。

  我「砰」的一聲推開門,房間正中的舊木桌上,端端正正地豎著一塊黑色的石板,兩尺見方,厚度大約三寸。

  「就是它?」我突然覺得自己的喉嚨一陣發乾,彷彿已經焦渴到了快冒煙的地步。

  關伯低聲回答:「是,是它,我總覺得,它帶著一種邪氣……」

  「邪氣?」我長吸了一口氣,大步跨到桌前。

  這種黑色的石頭在沙漠裡並不多見,第一眼看上去它更像是一塊巨大的木炭,表面帶著細緻的紋理,毫無光澤。關伯描述的那幅畫,的確是用一種纖細的工具刻上去的,筆畫圓潤,手法純熟。

  畫面上昂立著的巨人雙臂高舉向天,頭頂的亂發也是蒿草一般向上直豎著。他的身上披著一件長袍,下襬拖曳在地,遮住了雙腳。

  他是整個畫面的中心,猶如天空中的太陽一樣,渾身散發著澎湃的囂張狂傲。所有人看這幅畫時,目光都會先落在他身上,然後才能注意到畫面的右側,一站一坐的兩個人。

  我看到了一柄小刀,就在盤膝坐著的那個男人手裡。他的頭無力地低垂著,身子微微前傾,空著的那隻手攥成拳頭,支撐在地。可以推斷,他已經受了很重的傷,無法保持正常的坐姿,須得依賴手臂的支撐。

  「飛刀,沈家的飛刀……」我禁不住喃喃自語。

  一瞬間,儲藏室裡安靜到了極點,關伯肅立在桌子的側面,看看我,又扭頭看看那幅畫,頸椎活動時發出的「咔嚓」聲清晰可辨。

  客廳裡的掛鐘突然敲響,發出「噹」的一聲,震得關伯肩頭一顫,臉色大變。

  「這破鐘,早不響晚不響,偏偏這時候,唉……」他摸著下巴上的鬍子茬,搖頭嘆氣。

  我伸出手指,撫摸著畫面上的飛刀。石板帶著森森寒意,觸手時的感覺,竟然像是質地上佳的玉石一般。

  「關伯,上面畫的,是我們沈家的飛刀,對不對?」

  做為沈家的傳人,大概從記事起,每天不下幾百次摸到飛刀,它已經成了我身體的一部分,無論是尺寸還是重量、弧線、造型,全都爛熟於胸。不必拔出來跟畫對比,也能百分之百斷定,畫上的刀就是沈家飛刀。

  「小哥,你說的沒錯,自從看了這幅畫,我一直在考慮,沈家飛刀從不外傳,那麼這個拿刀的人,會不會也是沈家的某一代傳人?到底是什麼人,不用筆墨紙硯,偏偏把人物刻在石板上,豈不是捨近而求遠?」

  關伯又在嘆氣,指向石板背面:「按古玩行裡的藏石慣例,只要是有年頭的東西,至少該有背書或者落款。石頭和畫顯然都是不平凡的東西,怎麼當初刻畫的人,連這點常識都沒有?只有畫,連半個說明文字都沒有?」

  關伯老了,最近他的提問越來越多,自己考慮問題的時候卻越來越少。

  人的生老病死是無法踰越的自然規律,我發現兩個人之間的依賴關係正在不知不覺地逆轉。從前,我遇到不懂的問題會主動向他求教,特別是江湖矛盾、社會關係方面的資料,他稱得上是無所不知的活字典,但現在,他腦子裡儲存的知識都已經嚴重過時了。

  二十一世紀的江湖,是年輕人的世界,老規矩必將被無情地打破,像關伯這樣的老一輩,也必定會被時代的車輪拋得越來越遠。

  面對這塊沉默的石頭,要想得到某些資料,重要的不是守著它自言自語,而是要仔細地探索它、瞭解它,直到解開心目中的疑團。

  畫面上的第三個人姿勢非常奇特,雖然站在男人背後,但她的整個身體卻是向上拔起的,給人一種「凌空欲飛」的感覺。她高舉在半空的右手上套著一隻鐲子,五指結著一個藏密手印,但我無法看清是哪一種。低垂在腰間的左手也結著手印,應該是「寶瓶金身印」,只求防禦自保,是戰局不利的情況下藏密高僧最擅用的手法。

  她和那個男人所穿的都是古裝衣服,是一種高領的長袍,腰間繫著極寬的腰帶。

  「古代的沈家先輩?夫妻合戰敵方高手?」這幅畫面有點像傳統武俠小說裡的橋段,但那高大的怪人穿著的長袍,卻毫無疑問屬於阿拉伯世界的特有服飾。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05
1刻在石頭上的奇畫(下)
  畫是唐槍送來的,要瞭解它的背景,自然該向他請教。

  我試著用雙手搬動它,沉甸甸的,最少也有四十斤以上,真是一件古怪之極的禮物,基本符合槍的孤僻個性。

  「關伯,別胡思亂想了,我會打電話給送禮物的朋友,向他要一個合理的解釋,辛苦你了。」我漸漸恢復了最初的平靜。

  我們沈家祖上高手輩出,曾有先人做過宰相、將軍、開國王爺、武林盟主、七海盜首、千杯文豪……所以,不知是哪個好事之徒目睹了先輩們的事蹟後,留了這幅石刻下來,這應該是比較容易理解的事。

  關伯的情緒受了感染:「小哥,你說沒事就肯定沒事了。我上了年紀,一遇到變故就會焦慮上火——」

  我拍著他的肩膀:「關伯,你是老江湖,經驗豐富,見多識廣,自然考慮得詳細全面。這些寶貴知識,就算我學習一輩子都無法全部領悟的,以後只要你提出來的疑問,我一定謹慎關注。有你在,我就永遠都不會有後顧之憂了。」

  這些話,半真半假,老人也是需要哄的,就像小孩子一樣。

  關伯立刻眉花眼笑:「嘿嘿,小哥,你這話說得沒錯,年輕人就是要謙虛謹慎,學習上進,當年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

  他每次提到當年縱橫江湖的威風豪情,總要滔滔不絕二十分鐘以上才會停止。

  我及時打斷他:「關伯,我們還有客人——」

  「不必客氣,我已經不請自到,不會打擾兩位吧?」葉溪已經緩緩站在門邊,腳上雖然穿著高跟鞋,卻沒發出任何聲響。

  我身子一轉,擋在石頭前,不想給外人發現這個秘密,但她冷笑著甩了甩頭髮,大步向前:「沈先生,不必遮遮掩掩了,這位老伯當著快遞公司的人開箱,早給那些無聊的搬運工人看了個一清二楚,一邊向外走就一邊談論這件怪事。」

  她是這個年代的高科技精英,每個動作都極其自然地帶著高傲無比的氣勢。單純以「技術、知識結構」兩方面與她比較,我也落伍了,成了她眼裡「無用的老前輩」。

  關伯惱火地「哼」了一聲,忍受不了年輕人的傲氣,轉身走了出去。

  我讓開半步,伸手打開頭頂的三盞強力射燈,既然對方甘心做不速之客,我也就大大方方地讓她看個夠好了。

  葉溪走近桌子,慢慢俯身,雙掌緩緩地按在石頭上,眼神變得無比專注。

  我冷靜地微笑著:「葉小姐,看來你對石頭的興趣比對我更大?」

  她的手滑過那巨人的手臂,強光照射下,巨人掌心裡放著的一件東西驟然引起了我的注意,忍不住湊近去仔細觀察。

  那是一支小號一樣的東西,但卻比尋常樂器縮小了十幾倍,體積連巨人的小拇指都比不上,所以才被我跟關伯忽略了過去。

  葉溪身上的香水味漸漸充溢了整間儲藏室,每次呼吸,香氣都直達五臟六腑,讓我有說不盡的歡暢。

  「葉小姐——」我只說了三個字,她已經果斷地舉手,示意我閉嘴。

  我怔了一下,無奈地笑著搖頭。看來高科技精英們掌握了通天徹地的密鑰,卻忘記了人際溝通的基本法則,連相互尊重都不懂。此刻,我仍覺得兩邊太陽穴隱隱作痛,頭也一陣陣暈乎乎的,渾身肌肉都在痠痛著。

  以我的渾厚內力,即使是嚴重感冒,也不會虛弱到這種地步,我覺得事情似乎有些古怪。

  葉溪低下頭,把右耳貼近石頭,彷彿在努力諦聽著什麼。這種奇怪的舉動更讓我覺得疑惑了:「她到底知道些什麼?難道對這塊石頭有所瞭解?」

  我強迫自己提聚內力,把額頭上翻滾的熱量逼出體外,讓腦子變得清醒下來。她是聯合國派駐伊拉克的核查小組成員,而這塊石板畫是唐槍從巴格達寄出的,她或許曾有機會見過它?

  前額只涼下來不過一分鐘,立刻又滾燙起來。我退到旁邊的一張舊式木椅上,緩緩坐下。這種虛弱的狀態不必說跟敵人交手了,就算自己勉強起身做事都會跌倒。

  葉溪的到訪帶來了一股不安定的神秘氣息,在遙遠的中東沙漠上,戰爭、瘟疫、死亡、炸彈混合成了一個被白色恐怖籠罩的世界。最為核查小組的成員,無論在戰前還是戰後,都曾數次進入那個被戰火毀壞殆盡的國家,她又遇到過什麼怪事呢?還帶了一個詭譎的孕婦回來?

  一切謎題,都要她親口給出答案。

  她保持著諦聽的姿勢超過三分鐘,最後悻悻然地直起身子,困惑地搖頭:「沒有聲音?怎麼會呢?」

  我靜靜地望著她,不再出聲提醒她什麼。上天給了人類兩隻眼睛、兩隻耳朵、一張嘴,就是要我們多看、多聽、少說,才會無限地貼近智慧的頂峰。

  「你剛剛要說什麼?現在可以說了。」葉溪又甩了甩頭髮,繞向石板背面。

  我搖搖頭:「沒什麼可說的,葉小姐呢?不是說有個奇特的故事要講給我聽?」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05
2鬼墓綠洲來的女人(上)
  2鬼墓綠洲來的女人

  石板背後什麼都沒有,再次令她失望了,用力拍了拍手,從口袋裡取出一張紙巾,仔細地擦著手指。

  「沈先生,我的故事如果出售給各大報社的記者們,必定能引起全球性的轟動,換句話說,它很值錢,我不想白白地講給別人聽,你明白嗎?」她的嘴角一翹,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這種微笑,彷彿是她的招牌動作一般,隨時都會出現。

  「我明白。」我老老實實地點頭。

  「所以,你必須付出一些代價,比如說——這塊石板,就當作聽故事的酬勞可好?」在她故作高深的外表下,掩藏著的其實只是一些低級的少兒級手段。剛剛對石板表示了極大的興趣,馬上就要將它據為己有,這種交換條件,只能騙騙小孩子而已。

  我再次點頭:「可以,但是你要把它的來歷講給我聽,並且是你知道的所有細節。」

  對付高科技專家,採用單刀直入的方式會比較容易奏效,這是心理學醫生們的總結經驗。

  葉溪的眼珠轉了轉,「啪」的一聲彈了彈指甲,爽快地點頭:「一言為定。」

  我們一起回到書房,分坐在書桌兩邊。

  關伯泡了一壺新茶上來,是大陸十大名茶之一的「人參烏龍」,香氣濃烈霸道,將葉溪留在書房裡的香水味迅速沖散。下意識的,我把葉溪、嚴絲、狄薇、方星做了比較,氣質、相貌當屬葉溪最為優秀。

  以前很少在工作之外接觸女孩子,現在短短幾天內,接連遇到四個非常出眾的女孩子,關伯說的「桃花運」也算是貼切。

  關伯把幾片感冒藥放在我的手邊,引起了葉溪的嘲弄:「我以為全港島的中醫都與西醫是絕對的死敵,永遠不會服用西藥的,沒想到沈先生這麼開明?」

  我冷靜地回答:「一個人要想成功,做任何事都要取最佳捷徑,不管中醫還是西醫,都要以治癒病痛為目的,哪一條路快,我就選擇哪一條。」

  葉溪說話時,眼珠一直在轉個不停,我知道,某些頑皮的孩子在編造謊話之前,都會有這樣的表現。

  關伯想要退出去,我及時攔住他:「關伯,葉溪小姐馬上要說出石板畫的來歷,還有一個與『十條命的孕婦』有關的恐怖故事,你也坐下聽一聽,說不定能給我們以幫助。」

  葉溪肯定會說假話,至少有一部分是假話,有關伯在,更容易找到她的破綻。

  窗外,太陽過午,風和日麗,是個最適合聊天聽故事的時間。

  我倒了三杯茶,先雙手捧給關伯,然後是敬客,最後才輪到自己。曾經有一段時間,自己沉迷於蘇杭茶道,為此耽誤了很多正事,所以現在非特殊情況下,不碰茶壺和茶杯。

  茶很香,依關伯的沏茶流程,必定先把頭道茶濾掉,只喝二道、三道,然後再換新茶。我們躲在這個小院裡,飲食起居,自成一統,日子過得平淡安逸,也就有心情細細地品茶、養花、美食、看書。

  「這種平靜,很快就要被打破了。」我能感覺到,外面雖然陽光燦爛,接下來的日子卻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好茶。」葉溪放下杯子,清了清喉嚨,向我探了探身子:「我可以開始了嗎?」

  我淡淡一笑:「早就洗耳恭聽了。」

  麥義死了、嚴絲逃亡、梁舉離奇死去,有關於「保龍計劃」和「十命孕婦」的內容,或許只能從葉溪嘴裡聽到了。

  葉溪又清了清喉嚨,十指相對,合在胸前,雙眼直視著我:「孕婦的名字叫做雅蕾莎,伊拉克人,我們最初的相識是在兩年之前的秋天,地點是……『鬼墓』。這個地點,沈先生清楚嗎?」

  我沉默地點頭,石板畫也是來自「鬼墓」,我預感到自己的猜測肯定與真相非常接近。

  「那時候,戰爭剛剛結束,核查小組第四次進入伊拉克境內,搜索的主題為『大殺器』的去向。當然,五角大樓的『撲克牌通緝令』剛剛下達不久,幾乎每天都有聯軍與伊拉克民兵交火的消息傳來。九月十六日,我帶領一個三人小組趕去一個名叫『干海姆』的小村子,位置在摩蘇爾東北四十公里的沙漠裡。據說,共和國衛隊曾在戰前長期駐紮於此,核查指揮官懷疑那裡會有大規模的軍事武器設施。」

  關伯不耐煩地長嘆一聲,隨即被我的目光制止住。

  伊拉克戰爭持續的時間比世人預計的要短,「紅龍」的部隊不戰自潰,放棄抵抗,成了近代軍事史上的一個不解之謎,連五角大樓方面都被弄得莫名其妙。畢竟伊拉克軍隊的實力是阿拉伯世界首屈一指的,應該算是一支「身經百戰」的強悍部隊。

  全球軍事專家們估計的「巴格達巷戰」並沒有如期展開,反而演變成了美軍的和平解放。

  對於這些軍事戰場上的事,關伯自然不感興趣,他要聽的,或許只是那石板畫上握刀的人到底是誰?

  「對不起,我的奇遇就是從探察完『干海姆』開始的。我們乘坐的三菱越野吉普在返程的一半,遭到了伊拉克民兵的火箭炮襲擊,三名同事當場死亡,我則幸運地跌進沙坑裡,逃過了一劫。不過,等我從昏迷中清醒,已經到了半夜,我是被沙漠的夜間嚴寒凍醒的。當時,我穿的只是普通陸軍作訓服,根本無法抵禦攝氏零下十幾度的寒冷。向前或者向後,都至少有十公里路程需要跋涉,而我的兩條腿都被彈片擦傷,每走一步,傷口就流血不止。」

  我瞭解她說的情況,在沙漠裡離開汽車和駱駝,唯一的結果就是死——早死或者晚死。

  「誰救了你?或者說,你遇到了誰?」我替她倒茶,順便問了一句。

  茫茫沙漠一直被人稱為「死亡之海」,酷熱、嚴寒、缺水、毒蠍,以上列舉的每一個因素都能輕易致人於死地。

  葉溪捧著杯子,向後仰著,任自己的長發懸垂著,順滑如漆黑的流瀑。她很會講故事,懂得在設置完懸念之後,稍停一會兒,不斷提升聽眾們的渴望。

  一個漂亮的中國女孩子,身處戰後的伊拉克沙漠,週遭說不清什麼時候就會有「紅龍」的黨羽或者趁火打劫的民兵跳出來。等待她的,將會是死亡——或者是比死亡更可怕的噩夢。不過,我堅信,她的故事將是另外一個奇特的版本,否則今天也不會困惑無比地出現在我的小樓裡。

  關伯全神貫注地望著她,急切地期待下文,他已經被吸引住了。

  「我看見了海市蜃樓。」她臉上掠過一片茫然。

  關伯陡然「哧」的笑出聲來,大聲駁斥:「海市蜃樓?開什麼玩笑?」

  她已經沉浸在自己的回憶裡,當時的情景必定對她造成了巨大的震撼,所以至今回憶起來,歷久彌新。

  關伯說得也有道理,世界上的海市蜃樓絕大多數是出現在白天,在日光折射和水汽瀰散的雙重作用下,才構成了地球上這一奇觀。

  「的確是海市蜃樓,或者天底下沒有一個人相信,包括我爸爸,都以為那只是我極度疲憊狀態下的個人幻覺,可它是真的,絕對是真的,我敢用自己的生命擔保……」她伸手捋著長發,聲音越來越蒼白無力。

  關伯大笑著:「小姑娘,你撒謊的本領還不到家,真想騙人的話,還是回家練幾年再出來闖蕩江湖好了。唉,我真沒心情聽你說了,還是去廚房做點好吃的,給小哥補補……」

  他不顧我再三使眼色阻攔,徑直開門去了廚房。那裡是他自由發揮的領地,平時一直都是閒人免進的。

  「我知道,沒有人相信……永遠沒人相信……就像我轉述上天的神諭,也沒人相信一樣,到現在不是已經應驗了嗎?」

  我心裡的某根弦一下子被觸動了,「噝」的倒抽了一口涼氣:「上天神諭?你……你就是在二零零四年聖誕節舞會上……對美國總統說『紅龍』一定會被抓到……的那個中國女孩子?」

  這句話太長,而我的心情又是激動到無法抑制,所以根本無法一口氣流利地說出來。

  「對。」她淡淡地答應了一聲。

  我連做了三次悠長的深呼吸,才勉強穩定住自己的心情:「我信,從現在開始,你說的所有話,我都無條件相信。」

  五角大樓發出「撲克牌通緝令」後,半年內「紅龍」的麾下高官相繼落馬,但唯獨沒有他的消息,這件事一直讓美國總統與國防部高官們如坐針氈、食不知味。

  就在二零零四年的國防部聖誕舞會上,總統突然宣佈了一個驚人的消息:「一位華裔美女傳達了來自上天的神諭,『紅龍』一定會被捕獲,時間會在一年半後。」

  他沒有說出這個人的名字,但已經足夠引起全球媒體的一片嘩然了,稱這個「東方女巫」為國際騙子,應該被釘在十字架上燒死。如果這個所謂的「預言家」就是葉溪的話,真是最不可思議的一件事。

  「你真的相信我?」她挺直了身子,端端正正地坐起來。

  我直視著她,坦誠地笑著:「是的,百分之百相信,所以更希望聽到下面的故事。」

  那個「紅龍被捕」的預言,也曾在港島坊間傳為笑談,但到了最後紅龍真的被美國人抓獲,長舌婦們立即閉嘴,無話可說。

  葉溪的眼睛驟然亮了起來,反覆打量著我,以確定我是不是在隨口敷衍她。

  「連最疼我的爸爸都不信,為什麼你會相信?」她重重地皺眉的時候,小巧而挺直的鼻樑上也現出了一層細密的皺紋,一副稚氣未脫的樣子。

  「憑直覺吧,如果那件事是真實發生過的,何必管別人怎麼看?在你身上發生的事,只對你自己有切身的厲害關係,別人說好說歹,隨他去就是了。中國人喜歡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多想想這句話,也就心安理得了。」我柔聲安慰她,像對待一個還沒長大的孩子。

  對於女孩子的完美標準,我贊同港島影視圈裡一位著名的情場浪子的名言:三十歲的冷傲、二十歲的身體、十五歲的思想、十二歲的純真、八歲的撒嬌發嗲,把以上五種如同搖晃一杯馬提尼酒般融合在一起,五味雜陳,將會組成一個對男人一擊必殺的完美女人。不過,這種女孩子只是在理論上存在,真要在現實中出現的話,全世界的男人都要死定了。」

  我恍惚覺得,葉溪有點近似於以上這種女孩子。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05
2鬼墓綠洲來的女人(下)
  「謝謝你。」她笑了,雙頰上各現出一個又深又大的酒窩。除了冷傲之外,她身上集中了所有華裔女孩子的優點,無論是體態還是五官,都漂亮到了無懈可擊的地步。

  「葉小姐,請繼續說下去,你看到了什麼樣的海市蜃樓?」我收斂心神,重新回到她的故事中。我曾在中國大陸的蓬萊和非洲大沙漠裡看到過五次海市蜃樓,並且拍攝過三次現場錄像,所以對這種自然現象並不陌生。

  葉溪甩了甩長發,一聲低嘆:「接下來的事,越來越匪夷所思。我看到的景象,猶如一部武俠水幕電影,一男一女正在與一個超級巨人激戰。幾個回合後,男人受了傷,踉蹌著後退跌倒,那女人立在他身後,巨人仰天咆哮——」

  她所描述的,無疑就是那塊石板畫上的情景。

  我再次無言地倒抽冷氣:「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海市蜃樓?」

  葉溪挑了挑長眉:「你仍然相信?」

  我喝乾了杯子裡的殘茶,強笑著反問:「為什麼不信?海市蜃樓展現的本來就是莫名的幻影,無論是宮殿樓閣還是綠樹碧波,都能被世人接受,當然也應該接受你說的這一種。地球上存在很多無法用物理知識來解釋的自然現象,存在即是真理,我當然要相信真理,對不對?」

  葉溪黯然長嘆:「你說的對,可惜爸爸一輩子堅持『人定勝天、子不語怪力亂神』,把我說的都當成魔幻小說。」

  我笑著打手勢,請她繼續說,並且決定再不會打斷她。

  「那些混亂的圖像消失後,我看到一個頂著水罐的女子,就在我身邊十步之外,驚駭地望著我。她身上穿著黑色的阿拉伯長袍,當晚是個陰天,視線很差,但我能看清她的眼睛,一直在閃閃發亮。」

  「我用阿拉伯語向她求救,她招了招手,轉身一直向西走。我踉踉蹌蹌地跟著她,一直走到一座巨大的黑色帳篷前面,看著她掀開簾子,當先走了進去,並且再次回頭招手。我口袋裡的軍用手槍早就子彈上膛,自信能夠瞬間擊斃任何突然出現的敵人,所以徑直跟了進去。」

  「帳篷空蕩蕩的,中央鋪著一塊黑色的地毯,四邊和頂棚都是黑色的,所以在三十秒的視力調整後,我才發現,地毯上擺著一塊黑色石板——沈先生,或許你不會想到,我當時見到的,就是現在儲藏室裡那塊。」

  她有意識地加快了敘述速度,並且儘量地簡化情節。

  我笑了笑:「請繼續,後來呢?」

  葉溪講述的情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至少需要全部聽完才有發言權。

  「我的傷口很疼,向她要止血藥品,但她突然張口,用生澀的英語告訴我:我們都是神的羔羊,如果有所需,盡可以向神索取。天上的神,洞悉人間一切苦難,並且隨時都會垂下仁慈的手,施以拯救。」

  這段話,似乎是在背誦某部經書上的教義,生硬而晦澀。

  「那女子指向黑色的石頭,並且說,那就是天神的傳聲筒,任何求取的人都能得到滿足。我當然不相信一塊其貌不揚的石頭會有如此神奇的法力,但到了石頭前面,雙膝一陣發軟,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雙腿上的十幾條傷口同時迸裂,痛徹心肺。」

  「我忍不住在心裡大聲祈禱,只要讓我的傷復原,我可以做任何事,甚至將自己的靈魂出賣給魔鬼,就在那時,我聽到了——」

  她停下來喘口氣,視線茫然向前,雙手在桌面上摸索著茶杯,進入了一種半夢遊的迷離狀態。

  我俯身向前,握住她的手,關切地低聲叫著:「葉小姐,你覺得怎麼樣?」

  「冷……我覺得渾身冰冷,陷在深深的絕望裡,或許我不該承諾要將靈魂賣給魔鬼,但我一個人被孤單地拋棄在無盡的沙漠裡,已經聞到了死亡的味道。我又能怎麼樣?美國人或者聯合國的高官們,除了在我下葬時將國旗覆蓋在棺材上,還能替我做什麼?」

  葉溪的身子向前一傾,撲倒在自己的胳膊上。

  我按向她的右腕脈搏,仍舊平穩有力地跳動著,只是情緒稍稍失控而已。

  「葉小姐,不要緊張,過去無論發生過什麼,都只是簡單的歷史畫面。如果你不想說,沒人會逼你。」我用右掌緊貼住她的掌心,催動內力,把一股強勁的純陽暖意傳輸過去。

  陰陽五行門派的高手都明白,男屬陽,女屬陰,任何時候,人體都需要將自身的陽氣或者陰氣調整在一個恰當的範圍內。只要脫離這個範圍,無論陽盛陽虛或者陰盛陰虛,都極容易令人情緒失控,導致無法預料的惡果。

  醫家講究「陰陽調和」,所指的除了男女之間的身體結合,更重要的是強調「精、氣、神」的有機融合。

  過了足有五分鐘時間,葉溪的情緒鎮定下來,倏地坐正,迅速把自己的手抽離了我的掌控。陽光在她跳躍的黑髮上一閃,猶如十幾條烏溜溜的靈蛇同時飛揚著。

  「我沒事了,對不起。」她伸手在自己臉上用力搓了兩下,精神明顯地萎靡下來。

  我拉開抽屜,取出一盒正宗的花旗參切片,放在桌面上,先拿了一片含在自己嘴裡,然後凝視著她的臉:「葉小姐,這些參片,有強力提神的功效,對人體保健很有好處,請含一片。」

  她放下手,眉尖一挑:「從小,爸爸就教育我,不要吃陌生人的東西,有毒。」

  我一愣,會意地笑起來:「我不是巫婆王后,你也不是迷路的白雪公主,並且這些看起來枯燥無味的東西是參片,跟毒蘋果毫無關係。」

  白雪公主的故事流傳了幾十年,不過那應該是十歲之前小女孩的床頭讀本才對。

  葉溪伸出纖細的手指,選了一片最小的,臉上依舊帶著一絲懷疑的神色,遲遲不肯放進嘴裡。

  現在的港島,越來越多的西醫槍手對於中醫橫加誣衊,其手段令人髮指,也很大程度上將新一代年輕人徹底洗腦,迷信西醫的同時把中醫視為毫無意義的巫蠱之術。

  「相信我。」我微笑著,其實腦子裡一直在思索著她說過的話。

  「黑衣女人、黑帳篷、黑色的石板畫,她能聽到什麼呢?」西方神話裡經常有人類把自己的靈魂出賣給魔鬼的橋段,並以此換取某種超能力,那麼接下來又發生了什麼?

  葉溪把那片小小的花旗參放進嘴裡,謹慎地品味著。

  「葉小姐,我很想知道,你是如何得到『紅龍被捕』這個啟示的?難道這塊石頭本身,會蘊含著一種奇異的力量?」

  「不是它,而是與它相似的另外一塊石頭,同樣是黑色的,同樣在正面刻著那幅圖畫,但石頭的背面卻刻著另外的東西,一條……噴火的紅龍……」每次講到不可思議的部分,葉溪總會不由自主地喘息加劇。

  並非每個人都有好萊塢魔幻編劇們的想像能力,我明白她這種自然而然的表現,證明內心裡對自己當時遇到的事也並非完全確信。

  真實與幻覺,只隔一層薄紙,就像古人說的「白駒過隙、稍縱即逝」。

  「哦?紅龍?」我皺了皺眉。剛才我們三個都仔細看過石板背面,黑漆漆一片,什麼都沒有。

  「你的意思,它是一塊被單面複製的贋品?」事情的變化越來越奇妙了,不過卻讓我突然鬆了口氣。如果僅僅是某件神秘物的仿製品,自然不會具有什麼破壞性的魔力,也就不值得為它擔心。

  「對,它只是仿製品,當時我看到背面那條紅色的龍栩栩如生,甚至會奇怪地聯想到,阿拉伯人的圖騰崇拜怎麼會與中國人相同呢?嗯,這些參片雖然味道怪怪的,提神的功效卻真的很明顯呢!」她臉上又浮起了微笑。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06
3十根脈搏(上)
  [祝17k所有書友、編輯朋友中秋節大吉大利、平安團圓!

  (您的朋友:飛天)]

  3十根脈搏

  中國神話中,龍主水,是縱橫四海、佈施雨水的大神,所以,噴火的龍往往被視為異端妖孽,況且是一條紅龍,更應該是邪惡的象徵。

  「難道跟那個名為『紅龍』的伊拉克霸主僅僅是巧合?」我輕輕按了按太陽穴,混亂的思緒在腦子裡糾纏為一團。如果不是突如其來的感冒加上身體的極度倦怠,相信自己的思維能力還不會脆弱到這種地步。

  「葉小姐喜歡,可以整盒帶走——」我能感覺得到,與葉溪之間的關係正在慢慢融洽。

  「我繼續說吧,當時我撲倒在石頭前,突然聽到了一陣奇怪的號角聲。對於樂器,我最喜歡並且擅長的是鋼琴與小提琴,深知它們可以演奏出低靡柔媚、迴腸蕩氣的音樂,但從來沒想到號角也能吹出如泣如訴的聲音——」

  她仰起臉,稍微沉思了幾秒鐘,輕輕哼起了一段旋律。

  我幾乎不假思索地第一時間叫出來:「葬禮!是阿拉伯人葬禮上的哀樂,而且是召喚死神將入土者靈魂帶走的那種。」

  「對,就是哀樂。」葉溪臉上現出一絲苦笑。

  書房裡的氣氛驀的陰冷下來,客廳裡的掛鐘再次敲響,已經是下午四點鐘了。夕陽的光暉斜射在葉溪臉上,在她髮梢邊緣淺淺地鍍了一層金色。

  「我聽到了哀樂,就是從石頭裡傳來的,立刻驚駭地扭頭去看那個黑衣女人,同時拔槍對準她。沈先生不要見笑,早在戰爭之前,核查小組的成員就統一經受過嚴格的軍事訓練,我們配備的大口徑軍用手槍和強力開花彈,瞬間便能轟碎野牛的頭顱——」

  我急促地制止她:「我明白,請說重點,那女人做了什麼?」

  神秘的沙漠部族,有各種各樣千奇百怪的圖騰崇拜和宗教信仰,所使用的最殘忍的手段絲毫不亞於美洲的食人族、獵頭族。他們是大沙漠的真正主人,幾千年來,生命已經與黃沙融為一體。

  「她還在,並且毫不驚慌地撩去自己的蒙面黑紗,指著那塊石頭。一瞬間,我驚奇地發現自己雙腿上的傷口已經全部癒合,再也感覺不到疼痛。沈先生,任何人在這種情況下,都會驚駭地大喊大叫,我也沒能例外,現在想想,真是既好笑又慚愧。」

  葉溪的話同樣讓我震驚:「瞬間令人傷口癒合的超能力?是巫術還是鬼神的力量?」

  「那個女人就是雅蕾莎,她告訴我,是石頭裡發出的聲音指示她去找我的。石頭來自於『鬼墓』——我剛剛忘記說了,按照地理坐標計算,帳篷所在的位置,已經非常接近『鬼墓』所在的綠洲。雅蕾莎只會講生硬的英語,據她自己說,是在某年的夏天不慎遭了雷擊,喪失了與生俱來的使用阿拉伯語的能力,卻平添了從未學過的英語會話能力。」

  「我在她的教授下,從石頭裡聽到了一個男人的蒼老聲音,如同背誦經文一樣說了很多段話,也包括『紅龍被捕』的預言。還有,他曾提到過,我的命運將會與雅蕾莎緊密地聯繫在一起,生死與共。」

  在她的匆匆敘述裡,我漸漸失去了提出問題的思索能力。她的遭遇如同天方夜譚一樣,會說話的石頭、對於未來的預言、被雷擊的阿拉伯女人、失去記憶卻又被填充以另外的記憶……一切都是不可思議,但又脈絡清晰、順理成章。

  「與對方的命運緊緊相連?」我淡淡地重複著。

  一個華裔高科技精英與一個阿拉伯無知土著婦女的命運相連,這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造化播弄呢?

  葉溪點點頭,再次接下去:「黎明時,我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醒來時,已經躺在救援小分隊的悍馬吉普車裡。他們根本沒看到什麼黑色帳篷和阿拉伯女人,發現我時,我正蜷縮在一叢僅僅能遮蔽陽光的灌木叢裡。這件事過去了兩年,我每次想起來,都覺得像一場古怪的噩夢,並且這段經歷被傳為辦公室裡的笑談,連上司都建議我去看心理醫生,所以,我痛下決心,要自己把這個夢忘掉,直到『紅龍』被捕之後,我才突然成了大家眼裡的『巫師超人』,重新大放光彩。」

  敘述到此時,好像還沒接觸到「十命孕婦」的核心,我忍不住看了一下腕錶,考慮要不要留她在這裡吃晚飯。

  關伯對葉溪印象不佳,如果換了方星的話,或者早就上趕著要留對方一起用餐了。

  葉溪注意到了我的動作,歉意地一笑:「對不起沈先生,我的故事背景太過冗長了。三個月前,我在巴格達的派駐任期已滿,接到上司的休假命令,準備返回港島來看爸爸,就在動身前,接到了雅蕾莎的電話。她過得很不好,住在破舊的貧民窟裡,缺衣少食,又剛剛懷了孩子——」

  我舉手示意要插話,但她無奈地搖搖頭:「我不知道孩子的父親是誰,頻繁的汽車炸彈事件奪去了太多伊拉克平民的生命,雅蕾莎只告訴我,孩子的父親失蹤了。」

  「於是,你就帶她回港島來,並且請梁舉醫生替她診斷?」這是順理成章的事,葉溪高傲的外表下包裹著的應該是一顆純潔善良的心,否則也不可能屈尊去看一個美國人眼裡的『伊拉克低等難民』。

  「是的,我帶她回來,讓她住在家裡一幢閒置已久的別墅裡,但梁舉醫生是不請自來的。我們在市中心的超級市場裡偶然遇到,他不小心撞倒了雅蕾莎,怕對她肚子裡的胎兒造成影響,所以才主動要求,免費上門義診。剛開始時是三天一次,一個月後改為天天上門,對雅蕾莎關心備至。」

  葉溪臉上又露出了苦笑,看來她並不清楚梁舉的為人。

  以我對梁舉的瞭解,只有遇到「有研究價值的人」時,他才會表現得如此積極而狂熱。

  「有一段時間,我甚至錯誤地以為梁醫生是愛上了雅蕾莎,才會如此慇勤的。」她不好意思地聳了聳肩膀。

  男歡女愛的浪漫電影看多了,總會留下像她這樣的幻想後遺症。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英雄救美、愛屋及烏的動人情節,是永遠不會發生在梁舉身上的。

  我報之以微笑:「也許吧,只要地球每天在轉,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發生的呢?」

  「一週之前,我去別墅看雅蕾莎時,正好遇到梁醫生匆匆出來,一邊走一邊興奮得手舞足蹈,精神極度狂熱,與我面對面擦肩而過,竟然視而不見。他去開車門的時候,手指顫抖得厲害,鑰匙連續跌在地上四五次。我聽見他咬牙切齒地自言自語,說的是『十條命、哈哈、十條命的孕婦、哈哈』……」

  葉溪站起來,惟妙惟肖地模仿著梁舉的動作和表情,只是那種說話的口氣讓人又一次不寒而慄。

  我指了指她面前的咖啡,淡淡地笑了笑:「葉小姐,請不要緊張。我看得出,這件事給你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不過一切都是過去式了,放鬆點,好嗎?」

  做為一個婦科醫生,我對女孩子激動時的種種情緒表現瞭如指掌,並且非常明白,葉溪正處於重度的「帕梅斯拉強直性記憶重複」狀態,如果一直發展下去,將導致夢遊式的精神錯亂,後果不堪設想。

  葉溪雙手按在桌面上,上半身向我探過來:「沈先生,你與梁醫生是比較熟識的朋友,可曾見過他的這副表情?」

  她的目光帶著咄咄逼人的寒意,緊咬著唇,露出唇角兩側白森森的虎牙。

  「沒有。」我笑著搖頭。大多時候,梁舉的表情木訥而高傲,下巴高挑,目中無人,一副「世人皆醉我獨醒」的模樣。

  「這就是了,他的樣子如同即將癲狂殺人的神經病一樣——」葉溪的手背上青筋暴跳,雙臂不停地震顫著。

  我悄悄按下了書桌側面的一個白色按鈕,接下來,隱蔽在書桌對面的一台空氣加濕器將會被無聲地啟動,噴出一種提煉自薰衣草與薄荷葉的天然香霧,能夠起到醒腦鎮定的有效作用。

  「葉小姐,請坐,我明白你的心情。」我溫和地凝視著她的雙眼,作了適度的意念力催眠,兩下夾攻,應該能很快令她平靜下來。

  幾秒鐘之內,書房裡便充滿了淡淡的薄荷清香,葉溪舉起手扶在自己額頭上,懊惱地「哦」了一聲,後退一步,不好意思地笑著:「對不起對不起,沈先生,我剛剛太失禮了……」

  我的催眠術水平並不遜於排在港島前十名的催眠師,只是作為中醫高手,很少施展,刻意地保持低調而已。

  「沒關係,咖啡涼了,我替你換一杯?」我禮貌地指著她面前的杯子。

  咖啡真的涼了,她那段敘述太過冗長,至少超過了二十分鐘。

  「不必,我馬上就要說到重點了——」她捧起杯子,兩大口便把冷咖啡全部喝了下去。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06
3十根脈搏(下)
  關伯輕輕敲門後,推門進來:「小哥,晚飯又加了菜,爆炒乳鴿、泰式鰻魚清湯、咖喱牛肉塊,留葉小姐在這裡吃飯好不好?」

  其實我們之間長久以來的關係,根本不像主僕,而更像是叔侄。好多事,他喜歡大包大攬地替我作主。

  廚房的門沒關,一股濃郁的咖喱香味徑直飄進來。

  他在向我擠眉弄眼,並且在對葉溪的態度上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我一時間弄不清他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以葉溪的身份,似乎不會輕易在陌生人家裡吃飯,我也一向不喜歡與病人走得太近,畢竟青年男女之間,存在諸多不便,一不小心,便給外界的狗仔隊們留下了編排中傷的口實。

  「唔,關伯,其實葉小姐的問診馬上就會結束,我想——」

  葉溪從沉思中清醒過來,放下杯子,用力挺了挺胸:「不,沈先生,我還有幾個極其困惑的問題要請教,如果不太麻煩老人家的話,就在府上叨擾一餐,謝謝。」

  她轉頭向著關伯,優雅地點了點頭。

  關伯摸摸胡茬,得意地一笑:「不謝不謝,那兩位慢慢談,半小時後開飯。」

  我意識到關伯一定在耍什麼小花招,而且廚房裡有勺子碰到鍋沿的叮噹聲,還有一個人在輕輕走動。

  「關伯——」我微微皺眉。這幾天發生的事已經夠複雜的了,我可不想再後院起火。

  「小哥,你們聊,慢慢聊,我先出去。」他又向我擠了擠眼,臉上帶著壓抑不住的竊喜,隨即退出去,反手關門。

  「沈先生?」葉溪察覺到了我的分心。

  我收斂心神,無論如何,關伯對我絕沒有惡意,隨他去好了。

  「葉小姐,你懷疑梁舉的話指的是雅蕾莎?為什麼不帶她去看別的醫生?」這是我注意到的最大疑點,以葉溪的應變能力,絕對能做到這一點。能進入聯合國核查小組的人,必定有超強的情緒控制力,絕不會在突發事件前手忙腳亂。

  「沈先生,我明白這一段敘述疑點頗多,最根本的一點,是我突然昏迷了一週時間,直到今天凌晨才突然醒來。」她又舉手扶著額頭,皺著眉,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昏迷的起因,就在遇到梁醫生的當天。他那種詭譎的表情讓我大吃一驚,立刻跑進去質問雅蕾莎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雖然不太懂中醫,但之前梁醫生過來替雅蕾莎把脈時,我也一直在場,偶爾也試著測試她的脈搏。聯合國的軍訓課程裡,也有通過脈搏跳動來檢查人體活動能力的方法,只是不如中醫理論那麼高深罷了。」

  我下意識的拿起了筆筒裡的一支鉛筆,在右手邊的白紙上迅速記錄著她敘述的要點。

  「雅蕾莎的脈搏非常奇怪,幾乎每三秒鐘之內就會變換一種跳動方式——請注意,我說的是方式,而不僅僅是快慢頻率。」

  我點點頭,如果僅僅是嚴重心臟病人那樣忽快忽慢的心律不齊,是不會令梁舉大驚失色的。

  「方式變化,大約有七八種甚至更多,排列毫無順序,給我感覺最強烈的,是一種類似於深海水雷爆炸時的震動聲,彷彿那種脈搏震盪是從極其幽深的海底傳出來的,以標準的『過山車』正弦波圖形傳導著,兩個波峰之間相隔一點七秒——我的比喻,你明白嗎?」

  這些術語,都是美軍武器專家們的專業語言,聯合國核查小組的成員,接受的完全是美式軍事教育,所以葉溪的敘述,九成以上會引用那些動作做比喻。

  我在白紙上頓了頓鉛筆:「我明白,請繼續說下去。」

  「其餘的幾種,有的非常微弱、有的尖銳高亢、有的波峰延續時間特別悠長、有的竟然像電子音樂中的三十二分之一音符一樣極其短促。我當時的感覺,雅蕾莎根本不是一個真人,而是一個電子合成的人形頻率發生器模型,才可能產生這麼多種脈搏跳動方式。」

  葉溪苦笑起來,困惑地用力搖搖頭。

  「葉小姐,這種情況的確匪夷所思,如果換了是我,也會感到驚訝萬分。可惜你不是專業的醫生,對方的脈搏既然如此混亂,身體的其它部位肯定也會不同,比如眼神、呼吸、體表特徵、皮膚顏色,你有沒有注意這些方面?」我每列舉一樣,都會在記錄紙上迅速寫下來,只有綜合考慮那個怪人的所有異常表現,才可能找到一點端倪。

  假如梁舉在電話裡說的話全部屬實,在射線探測下也無法發現孕婦腹內異常的話,那就真的奇怪了。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以我的估計,當一個人體內的脈絡循環如萬馬奔騰時,她的外表當然會產生古怪變化,而且不止一處。

  我注意到,在談話過程中,葉溪每次提及雅蕾莎,都下意識地伸手去扶自己的額頭,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一開始,我以為她是對腦海裡的某些畫面不願再次回憶而引起的不適,慢慢的,我發現這種手勢越來越頻繁,已經形成了某種病態。

  「她的眼睛,應該沒什麼特殊變化,我記得曾抬頭與她對視過,好像……好像……」這一次,她雙手摀住了自己的臉,嘴唇不停地顫抖著。

  葉溪的到來,與唐槍寄來的怪石這兩件事恰好撞在一起,實在是天大的巧合。不過,唐槍行蹤不定,電話號碼更是以平均每週兩次的頻率快速更換著,我根本無法找到他。關於這張奇特的石板畫,也只能等他再給我某種提示了。

  更令我感到鬱悶的,是他的信使竟然偷走了達措靈童送來的金子。

  到目前為止,我和達措交淺言深,不敢輕易邁出合作的這一步。縱貫藏教歷史,從唐朝時便有了漢藏兩族的國書來往,但那僅限於禮節性的互訪,雪域藏教始終保持了其民族獨立性和神秘性。

  就算是再胸懷廣闊、膽量過人的江湖大俠,也不可能憑著對方幾個人、幾段話就輕信不疑。在尋找父母線索的過程中,我和關伯都曾上過騙子的當,雖然沒有大的經濟損失,感情上所受的欺騙、滿懷希望又重遭失望,早就弄得我們心寒了。

  「葉小姐,你在對方眼睛裡到底看到了什麼?」如果一切禍端都與雅蕾莎有關,我希望幫港島警方這個忙,徹底消滅這個突如其來的危機,還梁舉一個公道。

  說到底,梁舉不是壞人,只是一個稟性古怪、喜歡走極端的醫學奇才而已。華裔醫學人才中,像他那樣痴迷於醫道的,整個港島找不出十個。他的死,毫無疑問是人類醫學史上的損失。

  「我什麼都沒看到,她臉上帶著微笑,眼睛裡帶著一種近乎神聖的純潔光輝……」

  葉溪的回答,大大出乎我的意料,忍不住愕然:「是嗎?」

  她垂下自己的雙手,額頭上已經冒出了一層晶亮的汗珠:「對,她很正常,是我不該疑神疑鬼的。後來,她送我出來,替我開車門,我回到自己家之後,可能是精神太緊張了,所以一下子昏迷了過去。」

  我抽了兩張紙巾給她,淡淡地一笑:「你的確是太緊張了。」

  精妙的催眠術,能夠瞬間對目標洗腦,讓對方的記憶出現間歇性的空白。比如現在,我隨時都能夠對著葉溪發功,讓她忘記書房裡發生過的一切,包括這場冗長的對話。

  「雅蕾莎對葉溪使用過催眠術?這個神秘的阿拉伯女人,到底要幹什麼?」我把記錄紙上的「眼睛」兩個字圈起來,在旁邊標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沈先生,雅蕾莎仍舊住在別墅裡,我想請你去看看她。梁醫生死了,她在分娩之前,無論如何都得需要一位產科醫生。我覺得,你會是最合適的人選,可以嗎?」

  葉溪恢復了平靜,略顯不安地望著我。

  她之所以對雅蕾莎這麼熱心,應該是懷著一種強烈的「感激報恩」的意願。

  每個到過伊拉克的人,都會對烈日下千里黃沙的大漠產生極度的畏懼感,看過戰爭的無數殘酷黑暗面之後,無不覺得在這片一望無垠的悲涼土地上,人的生命實在是低賤如草菅。

  未知生,焉知死?或者反過來理解,只有知道了死亡的恐怖,才能深刻意識到生命的可貴。如果沒有雅蕾莎,當年的葉溪,早就成了沙漠裡的幾根白骨,最後會赫然出現在聯合國方面的陣亡烈士名單裡。

  中國人歷來講究「滴水之恩、湧泉相報」,我能理解她的心情。

  「好吧,我接受你的邀請,港島的妊娠醫學已經達到了世界頂級水平,她一定會分娩下一個健康活潑的生命。」我笑著安慰她。

  「篤篤」,敲門聲過後,關伯探進頭來,臉上洋溢著掩飾不住的興奮:「小哥、葉小姐,可以開飯了嗎?」

  葉溪略顯侷促地站了起來,躬身向關伯淺淺地鞠躬:「叨擾了。」

  一陣高跟鞋的嗒嗒腳步聲在餐廳裡響起來,我只聽了三聲,忍不住長嘆:「關伯,你請了另外的客人?真看不出,你的神通越來越廣大無邊了?」

  那是方星的獨特動靜,雖然只見過一面,我對她的高跟鞋發出的聲音印象非常深刻。

  「是是,小哥,方小姐送了很貴重的墨西哥果籃給我,有來無往非禮也,所以我自作主張留她吃晚飯,你不會反對吧?」關伯狡黠地笑著,這種意義上的笑容通常在為我物色結婚對象時才會出現。

  「當然,你老人家定下的事,我……」說實話,我對江湖上毀譽參半的大盜方星,並不覺得討厭。相反,她從前做過的幾件轟動天下的大案子,曾被我跟關伯津津樂道過。

  江湖人推崇「盜亦有道」這句話,如果是恩怨分明、劫富濟貧的大盜,往往能得到大多數人的稱讚,他們只不過是做了普通人想做而做不到的事。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06
4七手結印(上)
  4七手結印

  我陪葉溪走出書房,整座小樓都被各種美味的香氣塞滿了,看來關伯已經使出了最得意的看家本領,只為討好方星。

  「沈先生,又見面了。」方星慧黠的目光在葉溪臉上一瞟,隨即綻出微笑,「咦?是大名鼎鼎的女博士葉小姐,幸會。」

  僅這一句話,她在葉溪面前馬上反客為主。

  葉溪在港島媒體上的曝光率不算低,所以方星的話絲毫沒有引起她的警覺,兩個同樣優秀的女孩子握手為禮,看得關伯的目光在一直發呆,長嘆一聲,走回廚房去繼續忙碌。

  方星的身上流露的是一種撲面而來的灑脫不羈,而葉溪一旦擺脫了神情恍惚的局面,馬上重新變得冷靜高傲,下巴不自覺地昂了起來,迅速表現出自己睿智淡定的大家風範。

  「我姓方,關伯的朋友。」方星的自我介紹在鑽言語空子,小小地耍了個詭計。其實以她目前的裝束,就算道出自己「方星」的原名,也不會有人懷疑她就是名滿天下的大盜「香帥」。不過,我察覺到她的神情有些怪怪的,似乎對葉溪出現在這裡有一點點疑惑。

  葉溪大大方方地微笑著:「方小姐,幸會。」

  我聳聳肩膀:「大家請便,不要客氣。」

  既然方星喜歡以半個主人自居,那我樂得清閒,緩步踱到客廳裡去,表面雖然平靜,但腦子裡一直在對葉溪說過的話逐一過濾——

  「可以肯定,在葉溪探測到雅蕾莎的脈搏異常後,後者出於某種陰險的目的,對葉溪做了非常厲害的催眠。葉溪的長時間昏迷,正是這種霸道無比的催眠術帶來的後遺症。她們之間無冤無仇,雅蕾莎竟然使用了這麼歹毒的手段,也許可以證明,她結識葉溪,只不過是為了利用後者。推而廣之,就算是上一次在沙漠裡對葉溪的援救,也是這個利用計劃的一小部分。」

  「雅蕾莎的目的何在?到底是何種生物的怪胎,竟能令同一個母體具備十根怪異的脈搏?妖怪、異靈、未知生物?」

  我已經做了決定,不管對方是人是妖,接下來我將去會一會這位脈搏詭異的孕婦。

  好奇心是人類探索未知世界的主要動力,我擔心這一次如果不能把梁舉的死因弄個明白,還將會有更多無辜的人被牽扯進來。港島的平安要靠警察部門來維護,但更需要每一個有責任心的市民主動貢獻自己的力量,大家共同維護這個日益繁榮昌盛的大環境。

  「沈先生,在想什麼?」方星無聲地出現在我面前。她能夠自由控制高跟鞋發出的聲音,或大或小,來去自如,正是頂尖輕功的表現。

  我淡淡一笑:「我在想,到底這座小樓裡有什麼寶物,值得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牽掛著?如果仍舊是子虛烏有的『碧血靈環』,方小姐還是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方星銀鈴一樣地笑起來:「沈先生誤會了,我只是路過貴府,感激上次關伯邀請我吃飯的盛情,才買了果籃送進來。難道我們之間,只能是盜與防的對立關係,就不能做和諧共處的朋友?」

  我被她的笑聲感染,輕輕嘆息著:「也對,普通人能有方小姐這樣妙手空空、飛簷走壁的朋友,何其榮幸?」方星這樣的江湖名人,百年一遇,我猜在關伯心裡,的確為能與「香帥」結識而感到臉上有光,到時候見了過去的老朋友,又有吹噓的資本了。

  方星的目光向那塊老式掛鐘上一掃,又望瞭望廊簷下懸吊著的兩盆垂蓮,眉梢一彎:「沈先生請了好高明的幫手,竟然只憑無形內力便震碎了十一隻攝像頭的感光系統。如果我也能具備這種驚人的破壞力,就算電子系統密如蛛網的美國總統官邸也能自由出入了。」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她又黯然長嘆:「這批儀器價值五百萬英鎊,遭了你朋友的暴力摧毀,簡直是暴殄天物,唉,浪費……」

  達措毀滅監視系統所用的手法,絕對不是武林高手擅長的內家真氣。在這個不算太寬敞的客廳裡,如果他發動強勁內力的話,我沒有理由感覺不到。神秘的藏教武功之中,有不下幾千種讓人匪夷所思的手段,其威力差不多接近神仙幻術,毀掉方星的儀器,不過是牛刀小試而已。

  我笑了笑:「方小姐,咱們之間並沒有簽什麼保管協議,所以我沒有義務替你照顧那些攝像系統,請原諒。」

  方星甩了甩頭髮,鑽石耳釘放射著湛湛精光,「啪」的一聲打了一個響指:「對,不過總有一天你會求我說出——算了,咦,那是什麼?」

  她只說了半截話,向前邁了一大步,站在門口走廊裡,額頭險些撞到了栽著垂蓮的花盆。

  引起方星注意的,是達措蘸過手指的那隻水盆。

  衛叔大概忘記了它的存在,任由這盆清水留在走廊裡,反映著粼粼蕩漾的燈光。

  暮色剛剛垂下,院外的路燈還沒有亮起來,所以走廊裡顯得有些昏暗。

  「這是什麼?沈先生?」方星的語氣變得十分急促,再次向前,在水盆前蹲下來。

  她不問是「做什麼用的水」,而問「這是什麼」,這種提問方式讓我有些疑惑,但只是簡短地回答:「那是一盆水。」

  這裡不是推崇藏教的雪域地區,我也不是具有瘋狂信仰的藏胞,還沒到把靈童蘸過手指的水當作「聖水」的地步。

  方星長吸了一口氣,雙手顫抖著前伸,彷彿要去碰觸那層觸動不休的水面,但只伸到一半就僵直不動了。

  我覺察到了她的異樣,抬手按了開關,走廊頂上的四盞大功率白熾燈同時亮起來,掃清了暮色裡的一切詭異氣氛。

  空氣中飄著淡淡的花香,街道盡頭,有一輛灑水車響著電子音樂緩緩地執行著自己的固定任務,一切看起來安靜如常。

  「方小姐,你怎麼了?」我緩緩地提高了警惕,以防備可能會猝然出現的危機。

  「我……看到了……」她艱難地喘了口氣,肩膀也因為過度緊張而高高地聳了起來。

  方星的手槍應該藏在右腿的膝蓋側面,以那種蹲伏的姿勢,非常容易做出拔槍射擊的動作,但她的身體似乎已經陷入了僵硬狀態,全神貫注於面前的水盆。

  那是一盆普通的清水,在達措走後,我曾仔細觀察過數次,沒有任何發現。

  「沈先生,我看到一面鏡子,有人端坐在鏡子裡,七手結印——」

  我微微有些驚愕:「七手結印?」

  「清水如鏡、七手結印」這一說法,曾多次出現於藏教典籍中。據說歷代高僧修煉到佛法的至高無上境界時,身後現出琉璃寶光,任何時候面對水面,倒映出的都是頸生七隻手臂,各結著不同的法印,象徵「天、地、佛渾然一體,我即是天地間唯一金身主宰」。

  我在記錄唐朝佛教文化的《天寶聖鑑》這一古籍上面曾經讀到,松贊乾布的九十九位恩師中,就有一位來自雪域的無名大師,練成了「七手結印」,最終隨晚鐘松風坐化,被七隻仙鶴托起,升天而去。

  方星背對著我,聲音顫抖著:「不錯,就是『清水如鏡、七手結印』,你快來看……」

  她此時的表現,絕不像是開玩笑,但我清晰地知道,這種只會發生在藏教高僧身上的奇異現象,是不可能與一個二十一世紀港島的女飛賊有關的。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07
4七手結印(下)
  葉溪的敘述給我帶來的詭譎感受,被方星的話沖散得無影無蹤。

  白熾燈的光芒能夠照亮走廊裡的每一個角落,她現在看到的,難道是無稽的幻覺?

  我深深地吸氣,陡然向前一躍,手指勾住了懸掛垂蓮的那根繩子,居高臨下地垂直向水盆裡望去。

  水面上映出的,只有我的影子,輕輕搖擺著。

  我大大地鬆了口氣,身子一蕩,躍到方星對面。

  「方小姐,我們該進去吃晚飯了。」有驚無險之後,我覺得自己的頜下有些汗津津的,心跳也加快了不少。

  方星困惑地抬頭,盯在我臉上:「你難道沒有看清楚?裡面是一個『七手結印』的白眉喇嘛?」她慢慢起身,臉色慘白,身體的各處關節更是發出脫力之後的「喀喀」聲。

  「既然遇到如此古怪的事,方小姐為什麼沒有其它應變反應呢?你的動作一向都是快速絕倫的——我們不必耽誤時間了,吃完飯我還有事要出去,請吧?」在我眼裡,那的確是一盆清水,毋庸置疑。

  方星的左手橫摁在丹田位置,不停地按壓著,眼神變得異樣的複雜,嚴肅地問:「沈先生,你的確什麼都沒看到?」

  我點點頭:「我只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其它什麼都沒有。」

  「七手結印」的傳奇故事流傳了幾百年,以訛傳訛的鬧劇也上演了無數次,所以我對方星的怪異表現並不太感興趣。

  方星錯愕地仰面向上,望著那盆剛剛長出了嫩芽的纖細睡蓮,惶惑地喃喃自語:「難道……難道我的前生竟然是藏邊的喇嘛僧?怪不得……怪不得……」

  她陡然垂下頭,用力指著水面:「沈先生,剛才你只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我的呢?我的雙手、我的臉、我的身體——還有頭頂的花盆、廊簷,什麼都沒有嗎?」

  一連串的問題,把我問得一愣:「我沒注意,不過既然是一盆清水,當然會把外界所有的東西都映射出來,不對嗎?」

  剎那之間,方星臉上顯現出了一種超然物外、洞察一切的淡然淺笑,彷彿我的回答變得稚嫩無比、毫無意義,以至於連被她鄙薄的價值都沒有。

  在向水盆裡觀望的時候,我只注意有沒有「七手結印」的怪事,的確沒在意其它的東西,於是跨上一步,伸出雙手,立刻在水面上倒映出來。

  方星失望地搖頭嘆息:「他已經離去了。」

  自從看到水盆後,她的每一個措辭都顯得萬分古怪,即使水中有幻影的話,也應該用「消失」這個詞,而不是「離去」。

  關伯在餐廳裡叫起來:「方小姐,可以開飯了,請入席。」

  我忍不住在心裡笑:「關伯用心良苦,這一頓飯連食材帶心思只怕花費不少。」

  其實,自己身邊有他這樣的老人家照應著、絮叨著,心裡會一直不洋溢著家的溫情暖意,否則,獨院小樓,一個人居住的話,冷清悲涼自然會是夜晚的常客。

  「沈先生,這盆水,可以送給我嗎?」方星變得憂心忡忡,雙眉輕蹙。

  我微笑著做了個「當然可以」的表情,暫且把她剛才的異樣表現放在一邊。

  怪不得關伯要用「入席」兩個字,今晚餐桌上的菜豐盛之極,六涼六熱十二個菜,外加一鍋「雞舌鴨血黨參湯」,還有一瓶白瓷紅封的極品茅台酒,總造價超過一千美金,實在奢侈浪費。

  面對佳餚美酒,就座的四個人很明顯各懷心事,食慾並不旺盛。

  關伯沒有料到方星的情緒會突然急轉直下,挾在她碟子裡的鰻段、雞舌動都沒動,只喝了一小碗清湯,便歉意地表示:「關伯,我吃好了,謝謝。」

  她臉上的表情清楚地表明,一直處於心事重重的沉思狀態。

  「是給那盆水害得嗎?難道里面真的會有『七手結印』?可能嗎?女飛賊香帥與藏教喇嘛之間會有前生後世的聯繫?」藏教高僧靈魂轉移的個案在任何年代都層出不窮,但卻極少有與外族人發生關聯的例子。

  在藏教文明中,只有飲雪山聖潔之水的藏人,才能具有承接高僧智慧的純淨心靈,一旦離開那片神聖的雪域,墜入紅塵俗世花花世界,靈智就會被矇蔽封印,不可能再與高僧產生精神上的深度交流,更不要說靈魂更替了。

  葉溪也吃得很少,只有一小碗貢米白飯、兩塊雞胸肉。

  滿桌的菜超過一半以上都沒被碰到過,令關伯大皺眉頭,簡直成了他廚藝大成後的極度恥辱,一邊吃一邊長吁短嘆。

  我只是安安靜靜地吃飯,對於關伯的苦心孤詣深感抱歉。

  「小哥,吃完飯,我們可以打四圈麻將消遣消遣,你說好不好?」關伯仍不死心,企圖用我們的「國粹」麻將牌來創造我與方星交流的機會。不過,他明明知道我不喜歡麻將,自始至終就排斥這種港島最流行的娛樂方式。

  「不,關伯,我還有事,應該告辭了,改天再陪你打麻將可以嗎?」方星搶先拒絕,臉上的笑容殊為勉強,倉促地起身。

  關伯撓著頭皮,無奈地笑著:「也好也好,你們年輕人總是有自己的事業要忙,去吧,不送了。」

  他苦心設計的這場飯局,以淒淒慘慘收場,心裡絕對不會好受,但其他三個人各自抱著自己的心事,誰都沒時間顧及他的感受了。包括我在內,都一直食不知味,不斷地想起葉溪描述的那個古怪的孕婦雅蕾莎。

  「十根脈搏的孕婦?這是人類醫學史上的創造性發現,一旦坐實,有可能要列入各國典籍。梁舉表現得那麼瘋狂並不為過,因為他很清楚,假如自己是這件事的第一見證者,或許下一秒,他就將變成世界的焦點,『梁舉』這兩個字將與歷史上那些光輝燦爛的醫學名人放在一起,成為後人瞻仰崇拜的對象。」

  人生在世,名利二字。

  傲立獨行的梁舉,始終不能完全脫俗,做了被名利驅使的犧牲者。

  我送方星出來,她親手端起了那個水盆:「沈先生,多謝了。」

  水波蕩漾,無數光影反射在她白皙的下頦上,與那兩枚鑽石耳釘相映爭輝。

  「方小姐,如果有什麼重大發現,希望你不會藏私,能分一些報酬給我,怎麼樣?」我的玩笑話並沒有打破小樓裡的凝重氣氛,方星的注意力全在這只水盆上,嘴裡「嗯嗯啊啊」地敷衍著。

  我打開院子裡的燈,替她拉開樓門,院子裡的新鮮空氣立刻讓人神清氣爽。

  方星小心翼翼地跨出了走廊,目光一直盯在水面上,剛剛進入院子,驀的站住,失聲叫起來:「啊,怎麼是這樣?怎麼是這樣?」

  她的眉倏地用力皺起來,向前探著身子,幾乎要把臉埋進水裡去。

  那盆水的深度連二十釐米都不到,清澈之極,以此時的光照水平,應該很容易將盆底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她額前的幾綹頭髮落進水裡,像是瀕臨湖岸的垂柳柔枝一般。

  「我錯了,唉——我大錯特錯了!」良久,她一寸一寸地抬頭,目光茫然,濕了的頭髮軟軟地貼在額頭上。

  圍繞這盆水引出的話題已經太多了,我對方星的古怪表現無法解釋,也沒有時間細細追究,取出手帕遞過去:「方小姐,你的頭髮——」

  她愣愣怔怔地轉身,水珠涔涔地落下,打在胸口的衣服上:「什麼?」

  一瞬間,我的眼角餘光飛速轉向街道對面的一幢灰色小樓,就在小樓頂上的女牆盡頭,有道藍幽幽的光芒猝然一閃。那是高倍率軍事望遠鏡上的特種貼膜被車燈掃過時的特殊現象,我確信有個神秘人物就躲在牆後,向這邊偷偷窺探著。

  「會是什麼人?與麥義一夥的嗎?」麥義等人的死,一直讓我的心情感到有些壓抑,至今不能緩解。

  小樓裡的半隱居生活一旦被打破,各種怪事接踵而來,絡繹不絕,躲都躲不開了。

  方星把水盆放在地上,接過手帕,惋惜地連連嘆氣,彷彿錯失了暴富良機的賭徒。

  「沈先生,你能不能跟我說一下這盆水的來歷?」她擦淨了額前的水滴,心有不甘地緩緩搖頭。

  關伯與她一見如故,我本以為達措到訪的事她早就從關伯那裡聽說過了,不禁一愣,簡單地回答:「水盆是為一位藏教客人準備的,他只在裡面略沾過手指,在此之後,其他人誰都沒有碰過,難道關伯沒有告訴你?」

  對於自己喜愛的人,關伯從來都是事無鉅細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享受與我完全相同的優待。

  方星無聲地搖頭,端起水盆,倒向旁邊的花叢樹根。

  她對待這盆水的前後態度判若雲泥,令我更是迷惑。

  「沈先生,一切結束了,謝謝你的慷慨大方,告辭。」方星避開了我探詢的目光,轉身大步跨出院門,沒等我跟隨出去相送,一陣大功率摩托車的轟鳴聲驟然咆哮起來,按聲音判定,車子幾秒鐘內便駛出了這條街,匯入了主幹道上的車河裡。

  空了的水盆被丟在花叢旁邊,倒掉的水很快便被土地吸收,不復存在,但方星的一切異常表現,到底說明了什麼?

  攝像系統毀掉之前,方星一定曾經看到過達措的樣子,那麼她應該早就發現這盆水的異樣才對,而不是遲遲等到現在,才感覺到它蘊藏著的神秘價值。

  我記得當時達措說過,他自己的靈力只能嚴密封鎖客廳這一方小小的天地,難道在破壞攝像器材的同時,也洗去了方星的腦部記憶?這種可能性,只能理論性存在,不要說是轉世靈童,就連正位活佛的法力都不一定能做到。

  「唉,小哥,今晚大家是怎麼了?滿滿一桌菜,剩下了九成九,方小姐到底有什麼心事,難道就一點都沒跟你透露?」關伯咬著牙籤踱出來,在我身後惋惜地嘆著氣。

  我沉吟著:「關伯,藏教客人到訪的事,你沒跟方小姐提起過?」

  關伯極其詫異地「嗯」了一聲:「什麼藏教客人?」

  我猛然轉身,看到他臉上滿是困惑,連連搖頭:「小哥,你在說什麼?出了什麼事?」

  「催眠術?」我意識到了問題的關鍵。

  「這個水盆怎麼到這裡來了?一次都沒用過呢,真是奇怪,是你拿出來的?」他俯身提起水盆,對面樓頂的望遠鏡藍光又是一閃,這一次連關伯都注意到了,低聲冷笑:「小哥,有人在給咱們拍電影呢!」

  與麥義等人演的那場「文武戲」,徹底把關伯已經泯滅的江湖豪氣給勾引了上來,對於任何侵犯性行為,他都躍躍欲試,巴不得有機會出一次手,技癢難耐。

  「算了,關伯,忍耐些的好,最近外面不太平。」如果有什麼人能夠輕易替別人洗腦的話,在這場戰鬥裡,勝利的籌碼一開始就分配不公了。並且已經出現的催眠術高手,不止一人,不止一方。
jiejie88 發表於 2012-11-23 09:07
5古玩行高手司徒開(上)
  5古玩行高手司徒開

  走回客廳之後,關伯對方星的匆匆離去仍舊感到鬱悶,向書房門口抬了抬下巴:「小哥,這位葉小姐到底什麼來頭?怎麼賴在這裡不走了?」

  上了年紀的人都比較固執,第一印象好的,以後什麼都好;第一印象差的,始終不會給人家好臉色。

  我無奈地搖頭:「關伯,家裡來來往往的大部分是病人而已,其實沒必要追問得那樣清楚。」

  儲藏室的門虛掩著,我陡然記起一件事:「嗯?關伯,方小姐有沒有去過儲藏室?」

  無事不登三寶殿,我不相信方星會單單為了送果籃而來,像她那種超級神偷,時間比黃金還要珍貴,哪能隨便浪費?

  關伯一愣:「我一直都在廚房,沒太留意。不過方小姐是咱們的朋友,不至於偷偷下手吧——」過去的那套「忠孝、仁義、兄弟」理論,他一直都沒割捨下,總以為大家一個桌子吃飯、一個鍋裡喝湯就能深入交心,情同知己,其實現代人的交往過程,怎麼會如此簡單純潔?

  我不假思索地快步衝到儲藏室門前,已經有了預感:「石板畫已經消失了。」

  果不其然,桌子上空空如也。

  關伯在我身後惱怒地低吼了一聲:「可惡,實在可惡。」

  盜賊的手腳非常利落,把原先的包裝箱一起帶走了,甚至連丟在一旁的泡沫包裝紙都沒有放過。

  「是方星?」那是我的第一懷疑對象,脫口而出。

  關伯跨到桌旁,狠狠地一拳砸在桌面上,罵了一句粗口,但隨即漲紅了臉為方星分辯:「小哥,不會是方小姐,她不是那種表面笑嘻嘻、背後捅刀子的人,我看得出來。」

  我無聲地苦笑,不想反駁他。小樓裡只有四個人,除了我、關伯、方星,難道會是葉溪?但她一直沒離開過我的視線,也沒出過小樓——

  「是對面樓上偷窺的人?」另一條線索也同時躍入我的腦海,那個曾借送信為名偷走了金條的無情。已經做過一次案,再次出手,肯定熟門熟路,更容易成功。

  我返身出來,快步走向樓梯。

  葉溪正拉開書房門走出來:「沈先生,能不能再給我一些時間?還有些事——」

  我在極度焦慮中不忘保持冷靜,笑著打斷她:「葉小姐,請稍等五分鐘,我很快回來。」

  只要是智商正常的人,都能感覺出關伯冷熱不均的態度,從晚餐開始,葉溪臉上就一直掛著不自然的笑容。

  「沈先生,太勉強的話,我希望約個時間,改天咱們再談?」聯合國的核查特使,在全球的任何一個國家裡,都是被追捧和敬奉的對象,她很顯然還不習慣被冷落的滋味。

  我已經上了樓梯,停下腳步回身,換了一副嚴肅認真的口吻:「葉小姐,我需要五分鐘時間處理一點點私事,然後咱們馬上出發,去看雅蕾莎。你剛剛講過的資料,我非常感興趣,請稍等。」

  今晚,我想會會那個詭譎的阿拉伯女人,看她到底是在為了何種目的裝神弄鬼。

  葉溪感激地一笑,退回書房裡。

  我進了臥室,按了床頭櫃側面的按鈕,立刻有一扇四十釐米見方的暗門在牆上打開,一架九英吋屏幕的監視器亮出來,即使是在夜色中,紅外線探測系統仍舊清晰照出了對面樓上的情形。

  在這條街上,要想順暢地監視我所在的這座小樓,唯一的最佳藏身點,就是剛才有望遠鏡放光的位置,我安裝在樓頂的監測鏡頭,也正是對準那一點的。

  英雄所見略同,高手心裡想的,大同小異。

  在那道女牆後面,伏著一個瘦削的影子,後背上醒目地捆綁著一支美式短頸速射霰彈槍。

  我不禁一怔:「這種近距離突擊武器,不可能用來中遠程作戰,他到底是什麼意圖?難道目標是葉溪嗎?」

  看到那支槍,我的心稍微放鬆了一點,畢竟對方攜帶的不是一擊必殺的狙擊步槍,兩座樓之間相隔有五十米,以霰彈槍攻擊的話,無異於隔靴搔癢。

  我調整了監視屏上的按鈕,迅速拉近了那人的頭部特寫,他的腕上戴著一塊美式天梭軍用表,手裡舉著的望遠鏡也是美式裝備,甚至腰帶側面插著的也是一柄美式短槍,但看不出有明顯的攻擊性意圖。

  「小哥,是什麼人?」關伯從門口閃進來。

  我繼續調整焦距,想看清對方的臉,但他似乎有所警覺,側身翻滾,望遠鏡上舉,望向臥室的窗戶。

  關伯摩拳擦掌地低叫:「我去抓他回來,問個清楚?」

  就在這句話之後,那人已經兔子一般敏捷地屈身彈起來,迅速後撤,消失在女牆的轉角,應該是借助於架設在二樓窗口的防火梯逃走了。

  我忽然明白了一點:「霰彈槍是武林高手的近戰剋星,很顯然,對方很清楚自己的監視目標是什麼來歷。」

  如果盲目出擊,霰彈槍下,絕對是進攻者吃虧。

  我再次點擊按鈕,監視器又隱蔽起來,並且不得不正色告誡關伯:「只要是小樓外發生的事、出現的人一律不要管他,這個年代,武功已經不能左右一切了。」

  關伯皺起了眉,揮動著手裡的功夫茶壺:「小哥,你怎麼老是長敵人的志氣?霰彈槍有什麼了不起,咱們中國人的十三太保橫練金鐘罩,練到七重以上,絕對刀槍不入,想當年……」

  那隻海底青色的小茶壺,抓在他蒲扇一樣的大手裡,顯得極其格格不入。

  關伯的祖上曾有一位精通外家硬功的高手,是當年小刀會的得力悍將之一,運氣護體之後,的確能抵擋住火槍的近射,這也是關伯能夠時時吹噓的談資之一,但在這個年代,槍彈威力比之清末的火槍,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不要說是金鐘罩的功夫,就算少林寺的「龍虎鐵布杉」、武當派的「太極綿裡針」這兩項天下第一的護體神功,也未必經得起霰彈槍的當頭一轟。

  我凝神想了想,壓低了嗓音:「關伯,你好好想想,真的不記得有藏族客人來訪的事?你不是親口說過,有人在意念中告訴過自己,說有位小客人要來,並且他最喜歡吃紅富士蘋果,每隻盤子裡要放十二個?」

  關伯皺眉:「小哥,我說過,那些事我根本沒有做過,難道會是夢遊中發生的?」

  我驀的長嘆:「不是夢遊,而是被人家的催眠術給洗腦了。」

  現在能夠肯定,達措的到訪,雖沒有惡意,卻也絕不完全是平和的善意,已經在彈指之間對方星、關伯的思想做了手腳。我之所以能夠倖免的,不是因為對方手下留情,而是在腦組織細胞的高速抗衡中,自身功力與他相差無幾,所以誰都無法影響到誰。若非如此,達措造訪的這件事,早就在我記憶中徹底消失了。

  藏教秘術,歷來被中原武林視為「異端」,能產生匪夷所思的力量。達措作為轉世靈童,正是掌握秘術的絕頂高手,上次見面,我絕對被他小孩子的外表給騙過了,完全忽視了那些潛移默化的力量。

  「一個連小孩子都不能輕敵的江湖——」我淡淡地苦笑。

  關伯跟著壓低嗓音:「小哥,你要陪葉小姐出去?要不要我幫手?」

  我搖搖頭,多事之秋,關伯的躁進絕不是好事。

  關伯略微有些失望:「小哥,你說,偷走石板畫的會是誰?如果能肯定不是方小姐的話,我想把以前用過的機關暗器再拿出來晾晾,或許應該給那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賊們一點教訓,好不好?」

  他的臉上驀的現出一絲淡淡的惆悵,那是只屬於戀愛中的年輕男女才有的表情。

  「關伯,過去的事,別再想了……」我拍拍他的胳膊。

  五十年前,關伯鮮衣怒馬闖蕩江湖,曾是江北最有名的天才俠少之一,遇到了一生中最愛的女人,但卻因為某個意外,與那個女人永別,這已經成了他生命裡最深刻的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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