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梁舉的詭譎計劃(下)
小廚房裡飄來了雀巢咖啡的甜香,狄薇再次出現時,金色長發已經束了起來,溫順地搭在肩後。她手裡端著一個小巧的托盤,上面放著兩杯香氣和熱氣一起升騰的褐色咖啡。
「沈先生,咖啡好了,請用。」她的聲音依舊柔美,體態也仍然輕盈,但我後背上突然掠過一陣不寒而慄的涼意。
我跟梁舉通電話時,清晰聽到了一次貓叫聲,基本可以斷定,那種聲音是來自於聽筒的,也就是說,電話還沒結束,就有一隻貓進入了實驗室裡。
「是貓?還是貓靈?誰能說得清楚?」我定了定神,不想給狄薇察覺自己的心思,同時,剛才抱她時產生的一點點綺思都拋得無影無蹤了。
狄薇把托盤放在茶几上,雙手捧起其中一隻杯子,恭敬地遞給我。
我淡淡地笑著:「狄薇小姐,想不到你對埃及文字還這麼有研究,真是失敬了。」
考古學家們對於埃及文字的研究已經持續了幾百年,仍舊無法全部破譯,任何人走進這個房間,都會對狄薇的意圖產生極大的懷疑。
狄薇苦惱地皺起了眉,指向那塊黑板:「沈先生,其實你應該能看出這是誰的筆跡,是嗎?」
我恍然大悟,剛才看到「貓」字,情緒過分激動,竟沒有辨別出來那是梁舉的筆跡。怪不得房間裡亂到這種程度,除了梁舉那個工作狂,誰還能整日泡在亂七八糟的書堆裡卻無暇收拾?
「哦,是梁醫生寫的,那麼你跟他——」我脫口而出,不覺心裡一陣難言的悵惘,五味俱全。
「不不,沈先生,你誤會了,我跟梁醫生之間什麼都沒有……他只是借用我的客廳和互聯網線路。他在做一項複雜的研究,並且要我做其中的部分翻譯工作,已經支付過我一筆費用。我的任務,是把幾十頁古埃及文字翻譯成中文。」
狄薇漲紅了臉,緊張地看著我。
我微笑著點頭,不置可否。
狄薇急促地解釋著:「我在大學裡選修過古埃及文字,所以賺這份錢並不為過。梁醫生交給我的文字複印稿都在茶几下面,不信的話你可以馬上抽出來看。這項工作已經持續了五個月,進度非常慢,但梁醫生又催得急,所以,我只能每天加班到凌晨四點鐘,那筆錢……」
沒有人想跟梁舉的死扯上關係,或許這也是她在血案現場過度恐懼的主要原因。
茶几下面也堆滿了泛黃的古書,其中一本裡夾著厚厚的一疊複印紙,我順手抽出來,最上面一張,密密麻麻地排滿了直挺挺趴著的小貓,不過都已經被製成了木乃伊。
「這一張,就是那份資料的封面,我查過,它代表的含義為『貓的墓地』或者是『貓靈的棲息之地』。」狄薇淺啜著咖啡,一談到學術問題,她的情緒便慢慢平穩下來。
我粗略地翻閱著這疊紙,應該是四十餘張,其中出現最多的就是貓形木乃伊的文字,或多或少,每頁都有。
「沈先生,這些資料講述的是古埃及人製做貓形木乃伊的詳細過程。我並不清楚梁醫生要這些東西有什麼用,而且會付十萬——」她說漏了嘴,手臂一顫,咖啡飛濺出來。
我笑著搖頭:「十萬美金嗎?不要怕,我不會說出去的,只當沒來過也沒聽過。」
狄薇長吁了一口氣:「是,那筆錢我一直沒敢動,梁醫生並不是個太有錢的人,我懷疑在他的背後,另外有人在支持這件事的進行。」
我冷靜地聽著狄薇的敘述,如果換作何東雷的話,不知道又要喝斥打斷她多少次了。
十萬美金對於我而言,不過是個零碎數字,不值一提,但對於梁舉那樣的窮教授,卻相當於他半年的薪水,絕不會隨便就拿出來發放給別人。所以,狄薇的懷疑完全正確,是另外的人出錢請梁舉做事,然後他又僱傭了狄薇,那些錢絕不會是從他的銀行賬戶裡劃掉的。
「請繼續說,如果最後向警察匯報這些情況時,可以把錢的問題省略掉,那都是你應得的。」我明白,按照警察辦案的慣例,一旦發現與死者有關的錢款,肯定是上繳、封存、充公,然後就不知去向了,還不如留在狄薇手裡更合適。
狄薇感激地笑了笑:「謝謝沈先生,梁醫生經常說,你是一個視金錢如糞土的現代俠士,比起古代的荊軻、要離、專諸等等著名勇士毫不遜色——他果然沒有看錯。」
我忍不住給她逗笑了:「哈,原來我在梁醫生心目中竟然如此偉大?」梁舉排列出來的這三個人物,充其量不過是爭強鬥狠的刺客,簡直跟我風馬牛不相及,這些例子拿來形容唐槍還差不多。
「三個月前的某一天,我翻譯到了『巫師給貓形木乃伊進行注射』的那一頁,反覆校對後交給梁醫生,他興奮地在屋子裡走來走去,嘴裡不停地提到『阿拉伯之神』這句話,還有一次對著電視機自語『拯救』和『保龍計劃』——」
我愕然低呼:「什麼……什麼?保龍計劃?」
嚴絲曾經講過,麥義也在執行一個「保龍計劃」。同樣一個詞組,從兩個完全不相干的人嘴裡說出來,根本不可能是巧合。
狄薇側著頭,沉思了幾秒鐘,很肯定地點著頭:「對,那天的事給我印象極其深刻,電視裡播放的是——」
我迅速截斷她的話,憑著知覺替她說出來:「是美國人允許『紅龍』當庭自辯的現場直播,對不對?」
那一次的法庭審訊傳播面之廣,創下了全球收視率之最。據第三方調研機構統計,當天至少有超過十五億人全程收看了「紅龍」自辯的全過程,並且這則消息在第二天登上了全球範圍內的所有頂尖報紙頭版。
「對,你也收看那個節目了?」狄薇瞪大了眼睛,萬分驚訝。
我點點頭,不知不覺捏緊了手裡的紙,突然發現自己的後背襯衫已經全部被冷汗濕透。梁舉的死,絕不是表面看起來這麼簡單,他到底是在進行著一個什麼樣的詭譎計劃呢?
房間裡的書卷霉味越來越重,狄薇善解人意地起身:「沈先生,要不要去露台上坐一會兒?」
我跟著起身,穿過狹窄的走廊,走上露台。屋子裡的確很悶,壓得人有些透不過氣來,而且目光每掠過一本古籍,腦海裡就會自動把梁舉死後的慘狀複習一遍,弄得連咖啡都失去了香氣。
露台上擺著很多瓶瓶罐罐,裡面高高低低地栽滿了各種各樣的小花,只有那幾盆常春藤生長得異樣茂盛。
陽光均勻地穿過樹葉縫隙灑下來,彷彿帶著讓人陶醉的魔力。
露台正中,擺著一張古藤製成的躺椅,旁邊則是一張低矮的小方桌。
「我住的很簡陋,讓沈先生見笑了。」狄薇又一次表示歉意。
十萬美金應該可以稍微改善她的居住環境,不至於過得那麼辛苦。一個像她這樣的美女,在慾望橫流的大都市裡,完全可以循著另外的途徑改善自己的境遇,但她能堅強自立地安於貧困,本身就是值得別人尊敬的。
滿眼陽光驅散了剛剛被那黑板上的字帶來的莫名恐慌,我迎著她的苦笑:「狄薇小姐,如果你願意,我可以給你一個再賺十萬美金的機會。」
「嗯?沈先生在開玩笑?」她撩起長睫毛,眼裡閃過一陣蕩漾的柔波。
「不是開玩笑,只要你肯把已經翻譯完的資料賣給我,馬上就能收到支票,怎麼樣?」
我絕不是盲目地向她施捨,而是在腦子裡迅速勾勒著梁舉與伊拉克人「保龍計劃」的關係圖。他是狂熱的醫生,但絕不是無所不能、神通廣大的盜墓高手,不會無緣無故拿到這些埃及文字的複印件。
梁舉死了,凶手的行動仍在黑暗中繼續,如果我能從資料入手找到某些東西,其價值又豈是區區十萬美金能相比的?
「真的?我現在就把資料給你,昨天凌晨已經全部完成……不過,我不會要錢,白送的,希望它會對你有用。」狄薇的情緒明顯好轉起來,當她明白自己的勞動沒有白費時,至少是一種莫大的心理安慰。
毫無疑問,梁舉參與了那個「保龍計劃」,並且成了其中相當關鍵的一環。他對於婦科疑難雜症的研究程度相當高深,當然可以在「龍子龍孫」誕生之前,為孕婦做最貼心的保健。
「那麼,從哪裡冒出來的十根脈搏的孕婦呢?難道這個『保龍計劃』保的就是這個古怪的孕婦?一個人怎麼會產生那麼多脈搏……」問題越來越複雜,纏繞得越來越緊,根本無法拆解,但我明白其中最主要的一個核心,那就是——「梁舉到底做了什麼?到底對那個孕婦做了什麼?」
以何東雷與楊燦兩個人的智慧,把這些問題丟給他們,不知會不會把他們愁白了頭?
狄薇轉身去拿資料,把我一個人留在露台上。
腕錶已經指向上午十一點,我忘掉了吃飯與唐槍寄來的怪畫,所有心思全部在梁舉身上。
「喵嗚——」貓叫聲似乎就響在耳邊,我猛吃了一驚,咖啡杯竟然脫手,「啪」的一聲落地。
聲音來自左後方,我急速轉身,一柄飛刀無聲無息地落在右手食指、中指之間。貓叫聲已經成了我思想裡的一種不祥之兆,彷彿帶著說不盡的詭異殺氣。
大約在十五步外的相鄰樓頂上,伏著一隻渾身漆黑的大貓,身長足有半米,瞪著圓溜溜的眼睛向我望著。
靈異學家們曾一致下過定論:黑貓、黑狗乃至一切渾身通黑的動物,都是黑暗力量的特使,靈魂中封印著某種奇異的力量,一旦身體上的封印被揭去,必將成為人類世界的禍患。
我能在彈指之間射殺這只黑貓,不過狄薇的迅速出現,阻止了我下一步的動作,指關節一屈,飛刀重新彈回了袖子裡。落在地上的杯子沒碎,只是可惜了那半杯咖啡。
「喵嗚——」那隻貓又叫了,站起身,懶洋洋地走向屋頂的背陰處,尾巴搖搖晃晃的,帶著一絲漫不經心的散漫。貓絕不會明白我這柄飛刀的厲害,似乎也沒法理解人類對它的好惡。
「沈先生,資料都在這裡——嗯,那隻貓不知是哪一家的,經常在那座樓頂出現,向這邊呆呆地看,喚它也沒有反應。」狄薇的聲音與動作都輕快了許多。
我把資料攤在小木桌上,以最快速度瀏覽著狄薇的譯文。她說的沒錯,通篇都是埃及人製做貓形木乃伊的事,沒有一點能牽扯到現實世界裡的情節,可以把它視為木乃伊的「製做教程」。
「十萬美金買一份翻譯教程?梁舉到底在幹什麼?」我開始第二次翻閱資料,速度放慢了許多。古人告誡過我們,書讀百遍,其意自現。所以,我習慣性地對於同一份資料反覆閱讀。
譯文中有一個古怪的詞彙,叫做「死亡契約」,旁邊用紅筆重重地標註了一個問號。
「這個詞,原文上寫的是『與死神簽立契約,然後從它手裡接過種子』,我只是籠統地這麼翻譯過來,卻不明白『種子』是什麼?難道有人肯用自己的生命去換什麼種子?」狄薇茫然不解。
她雖然是半個「中國通」,但對某些詞彙的特殊含義卻不是很瞭解,至少「種子」一詞,在中國人嘴裡還有另外一層「傳宗接代」的含義。
以上的話,連起來就是——「所有的貓,與死神簽約,然後接過種子,心甘情願地向死神叩拜,並且將靈魂奉獻出來,任由死神在上面寫滿詛咒、憤怒、怨恨,然後進入地火的熔爐,死亡並且重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