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將明 作者:知白(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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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uuuuuuuuu 2012-12-6 14:05:43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37 619345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2-22 23:31
第五卷 江山策與美人恩 第六百一十八章 讓他回來吧


這一個流血夜,也不知道長安城里城外有多少人睡不著,御書房裡的燈光亮了一夜,納言裴寂等朝廷重臣根本就沒有回家,一直在朝房裡商議著如何善後。一直到天快亮了的時候,西內苑外面砍頭的劊子手才筋疲力盡的回家,而御書房的房門也終於被人從裡面拉開,一夜之間竟是頭髮雪白的李淵臉色平靜的走了出來。

皇帝一夜白髮,也不知道嚇壞了多少宮女宦官。

李淵走出御書房之後深深的吸了口氣,看了看東邊泛著魚肚白的天色出了一會兒神,然後緩步往寢宮方向走了過去,幾個內侍太監緊緊的跟在他後面,垂著頭小心翼翼的走著,甚至不敢讓自己的腳步聲稍微大一點。走出去十幾米之後李淵腳步頓了一下,他回頭看了一眼那些宮女內侍,低聲吩咐道:“弄一些早飯來,送到皇后宮裡去。朕要去看看皇后,與皇后一塊吃早飯。”

幾個內侍連忙答應,轉身快步離去。離著皇帝越遠,他們心裡就越輕鬆。

李淵獨自一人走到皇后寢宮,擺了擺手示意外面的人不要聲張他舉步走了進去。皇后竇氏的生命其實已經快要走到了盡頭,原本看起來很有風度韻味的一個女子,現在已經形如枯木一般。每日的也只是喝些稀粥,一碗餵進去倒是有大半碗還要吐出來。神智大部分時候處於混沌狀態,眼睛一天也不見得能睜開幾次,即便睜開也認不得大部分人是誰。

她經常說些亂七八糟的話,那些話伺候她的宮女們聽得心驚膽顫。什麼埋了的,丟了的,什麼撞牆死了的,什麼老尼姑,什麼拜佛保佑之類的話,這些事她斷斷續續的說出來,經常伺候她的宮女幾乎每個人都能背出來。可因為太凌亂,誰也不知道這些詞彙集在一起是個什麼樣的故事。

也正是因為皇后神智模糊說了太多的糊塗話,所以這些宮女們也被禁止走出寢宮。她們就如同和皇后一起被軟禁在這個大院子裡,除了伺候皇后她們整日無所事事。俗語說久病無孝子,雖然皇后地位尊崇,但這些宮女整日伺候這樣一個看起來已經是半個死人的老邁女人,皇帝又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來過這裡,就算那些宮女宦官膽子再小,時間久了難免會有懈怠輕慢之心。

所以李淵走進皇后寢宮的時候,那些在門口當值的侍衛和宦官臉色都有些難看。李淵顯然沒有注意到這一點,等腳步輕柔的走進皇后住處的時候臉色頓時變了一下。

屋子裡一個人都沒有,只有那個雙目渾濁的女人難得的睜著眼,伸出手盡力的想將床邊的一杯水拿起來,但她確實太虛弱了些,手觸碰到了杯子卻就是搆不到。李淵的臉色瞬間變得極難看,眉頭緊緊的皺了起來。

他快步走過去坐在竇氏身邊,拿起杯子剛要餵給皇后那卻發現那杯子是空的。

皇后似乎是認出了他,兩行老淚忍不住滑落下來。

她身上散發出一股難聞的氣味,那不是將死之人的味道,而是至少半個月沒有洗澡的人身上的臭味,李淵掀開被子發現竇氏身上竟然沒有穿一件衣服,被子被掀開之後一股騷臭味立刻就噴了出來。

李淵的神情窒了一下,隨即眼神中透出一股悲傷。

“太子是不是也很久沒來了?”

他將皇后抱在懷裡蓋好杯子後輕聲問道。

竇氏顫抖著點了點頭,無聲的流著淚。

李淵拍打著她的身子,就好像在哄一個小孩子睡覺一樣:“都怪我,將朝中的事一股腦都推給了他。我也是想著讓太子早些熟悉如何去做一個皇帝,卻忘了讓他來多看看你。這段日子我的事也屬實太多了些,大唐才立國,還有幾個心腹大患沒剿滅,朕心思都在旁的事上,卻忽略了你這邊。”

他柔聲道:“你放心,以後我不在御書房裡睡了,每天都回這裡睡覺,每天和你一塊吃飯。”

“毗沙門呢?”

竇氏看著李淵的眼睛問,聲音沙啞的就好像風吹過隔壁的聲音:“剛才我聽外面那些下人說,毗沙門死了?你告訴我,是不是真的?還有元吉……元吉在哪兒?”

“毗沙門……”

李淵眼睛一紅,隨即聲音平和的說道:“怎麼會,一會兒我就讓人將他找來給你問安,我讓他在東宮處理政務批閱奏摺,每日還要讀書寫字學習禮法,他確實太忙了些。”

“別騙我……”

竇氏哭著搖了搖頭道:“我雖然大部分時間迷糊著,但我還知道自己有幾個兒子。毗沙門死了,元吉也死了,世民反了,對不對?對不對?! ”

李淵沉默了許久,點了點頭道:“是”

“讓他回來,把他接回來……在我臨死前,你再讓我看一眼我的兒子行不行?我求你……做你的兒子是天下間最可憐悲哀的事,我不能讓他們都死在我前面……我要見他一面,我也要見世民一面……我求你,不要再殺人了,讓世民也讓他回來吧,好不好?”

“好!”

李淵使勁點了點頭道:“我讓他們都回來。”

他放下妻子後蓋好被子,輕聲道:“我這就讓人去傳旨,把他們兩個都找回來見你,你放心吧。”

他走出房門,不敢回頭去看那個女人。

這一日,皇后寢宮宮女,內侍,侍衛總計一百三十二人,皆殺。屍首被剁碎了餵豬,禁衛衝進寢宮殺人的時候哀嚎聲響徹天際,其中還有一個老女人瘋狂的笑聲。

“死了好,都死了才好!”

“裴寂……”

李淵看了一眼站在桌案下面的幾個重臣,微微皺了皺眉說道:“派人去李孝恭軍中,告訴他將世民帶回來。皇后……皇后還想再見世民一面。”

“遵旨!”

聽到這句話裴寂悄悄鬆了口氣,懸著的心也終於放了下來。秦王殿下是絕不能再死了的,不然大唐的皇位就真的要輪到一個庶子來繼承。庶子繼位,名不正言不順,誰知道天下還會再起什麼波瀾?便是現在擁兵自重的那位,就算皇帝不能承認他但他嫡子的身份擺在那裡,若是一個庶子繼位,他能心服?

以那人的地位和實力,就算臣服大唐最少也是要封王鎮守一方的。若是到時候秦王也死了,皇帝隨便選了個庶出的皇子繼位,那人無論在何處,只需登高一呼,以他在軍中的威望輕易便能起兵數十萬,到時候誰能擋得住他的兵鋒?而且他就算身份不光明,畢竟比起庶子來還是要讓人容易接受。

到時候朝中那些不安分的傢伙再跟著作亂,大唐的天下難保不會重蹈大隋的覆轍。

“臣這就派人去西安王軍中傳旨。”

裴寂低聲道。

“嗯,世民的罪不可恕,但皇后的……皇后的日子不多了,朕總不能讓她連這最後的心願也不能實現。至於將世民帶回來之後如何定罪……”

“臣以為,還是應該以皇后的願望為重,陛下首重孝道,讓秦王回來皇后身邊盡孝這事才是最重要的。至於如何定罪……皇后如今身子不好,經不起打擊了。 ”

李淵怔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道:“是啊……經不起打擊了。”

他沉默了一會兒,看了看下面的幾個重臣道:“段志玄是不能再領兵了,他沒跟著世民一塊回來終究還是有些臣子之道,讓他遞一份請罪的奏摺,朕給他一個光祿大夫的虛職,讓他回長安。李道宗去接替他,東都城外那十萬大軍不能不抓得牢固一些……至於王世充”

“臣以為……”

蕭瑀看了李淵一眼,低聲說道:“臣以為,李閒既然領著河南道大總管的職位,陛下又給他封了王,他麾下那三十萬精兵還是應該用一用的好,可以讓李閒帶人攻東都滅王世充,李道宗率軍輔之,東都攻破之後以李道宗為留守,再將李閒招回長安任職的好。”

裴寂聽了這番話心裡冷笑了一聲,心說蕭瑀你這打算也太想當然了些。燕王李閒豈是你想像中那麼白痴?他若打下了東都還會回長安?

“如今李閒就領兵數萬在渭水河畔駐紮著……”

蕭瑀小聲提醒了一句。

他的本意是提醒皇帝李閒率領數萬精兵距離長安如此之近不得不防,還是早些打發他回去的好。藉著攻打東都消耗掉他一些兵力,最好讓他再去和竇建德拼命才好呢。可沒想到李淵聽到他這句話表情竟是僵硬了一下,然後說了一句讓蕭瑀大為失望的話。

“是啊……他竟然離東都這般近,既然如此,那就讓他進長安來見朕。這次他護送平陽公主回來,還是有些功勞的。有功就要賞,允他帶五百親兵進城,將齊王府收拾一下,讓他暫住。”

“陛下!這不合體制!”

蕭瑀大驚失色,剛要再勸李淵卻擺了擺手道:“朕乏了……劉政會,這事你去辦。你們都下去吧,朕想歇一會兒。”

蕭瑀怔住,隨即重重的嘆了口氣。

走出房門之後,蕭瑀一把拉著裴寂微怒問道:“你怎麼不勸勸陛下,那燕王李閒是說什麼也不能回長安的。他這會回來,只能更亂!”

“為什麼不能回?”

裴寂反問:“難道蕭大人你覺著,現在給燕王施加壓力才是正確的?你想的也太簡單了些,若是逼反了他……蕭大人,你可願領兵去討伐?”

“我……”

蕭瑀張了張嘴,重重的一跺腳快步離去。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2-22 23:41
第五卷 江山策與美人恩 第六百一十九章 瘦子 胖子 白臉子


雖然還沒有到花紅的時候但最起碼柳樹已經綠了,渭水河岸分叉口順流向南往長安城,人工開鑿出來的這一段運河兩岸,是整整齊齊的兩排當初栽下的垂柳已經發了芽。越是無人問津的東西倒是越好養活,從長安城到這裡七十里兩岸的樹木栽下之後也沒人照顧,竟是絕大部分都活了,偶爾有幾棵未及長大就死了的,也是被不知道誰家的頑童折斷了當馬騎。

河堤兩岸的地皮上已經冒出來一層新綠,看著讓人心裡都覺得透亮舒服。也不知道是誰家膽大的牧童騎著一頭老黃牛就在一棵垂柳樹下採柳枝做柳笛,不時的打量一眼遠處那規模龐大的艦隊。在那少年郎眼裡那艦隊就如同一隻洪荒猛獸般猙獰可怕,可好奇心驅使下他還是想走近了看清晰些。

遊騎兵騎著高頭大馬在他身邊疾馳而過,激蕩起來的塵土讓他皺起眉頭隨即啐了幾口飛進嘴裡的碎土。他不知道這些看起來極威武的士兵是從哪兒來的,但他卻羨慕於那些士兵身上的精製甲胄。心裡忍不住想若是自己長大了也一定要當兵,不愁吃穿還能騎著那樣漂亮的馬匹肆意狂奔想來就極暢快自豪。

那些龐大的戰艦沿河停泊,從遠處看起來就好像一座一夜之間拔地而起的巨大城池。只是少了些煙火氣,多了些冷冽的肅殺。

他不敢靠得更近,因為出門之前爹娘交待過他那些士兵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若是靠得太近了萬一一陣箭雨射過來,別他這的人兒,就是那皮糙肉厚的老黃牛也休想活命。

他覺得離著這距離去觀察那些大船是安全的,卻哪裡知道他早已經進入了弓箭手的射程之內。只是大船上那些精銳弓箭手又怎麼會對他這樣一個娃娃動手,他那又怕又好奇的模樣倒是讓那些士兵們看著覺著好玩。

“你就不怕他們把你捉去賣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牧童身邊竟是出現了一個身穿黑色長袍的俊美青年。牧童嚇了老大一跳,心想這人是怎麼到了自己身邊的?他下意識的往後縮了縮身,手攥緊了腰畔阿爺給他做的木劍。

黑袍青年長得極漂亮,尤其是微笑的時候露出來的皓白牙齒更加的看著讓人心裡喜歡。正因為他長得實在不像是惡人,倒像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所以牧童害怕了那麼一下之後便恢復了平靜。

“你是怎麼到我身邊來的?”

牧童好奇的問過這句話之後,這才發現原來不遠處還站著兩個天仙一般的漂亮姐姐。一個穿著一身淡紫色的長裙,一個穿了一身鵝黃色的衣衫。看起來兩個人都不似人間有,怎麼看怎麼覺著就是傳中會踩著雲彩在天上飛的神仙。

“我飛過來的。”

黑袍男指了指天上道:“我奉了玉帝的命令來人世間查看民情,看看百姓是不是還在受苦。”

“玉帝是誰?”

孩兒有些納悶的問道。

黑袍男笑了笑道:“就是天上的皇帝,比地上的皇帝還要大很多很多。”

“天上真的有皇帝?”

“真的。”

“那你要是看到百姓還在受苦怎麼辦?”

“那就把人世間的皇帝抓起來打屁股好不好。”

“啊?”

牧童嚇了一跳,心想這個人膽子真的太大了。老虎的屁股都摸不得,更何況是皇帝的?他看了看遠處那兩個漂亮姐姐,然後又看了看面前的俊美男子,心想這三個人倒是看起來好般配,只是到底他的妻子是誰?是穿紫色衣服的還是穿鵝黃色衣服的?這樣標緻的人,生出來的孩子豈不是要漂亮的讓人妒忌死?

少年,竟是糾結於這種問題。

“那你找我幹什麼?”

牧童問。

黑袍男微笑著道:“玉帝讓我來問問,你們百姓喜歡什麼樣的皇帝?”

“能讓我吃飽肚子,隔十天……不……隔半個月有一頓肉吃就好,是可著勁吃的那種吃。然後過年的時候有新衣穿……如果再能讓我去鄉學讀書那就更好了。”

“就這麼簡單?”

“這還簡單?”

牧童看白痴似的看了一眼面前的黑袍男子有些譏諷的道:“我一個人有這樣的想法,我們村裡有三十幾個孩子,只怕也和我一般的想法。大人們的想法必然是比我還要多些的,村裡就有幾百人那就是多少糧食多少布匹多少肉才能滿足,若是天下百姓都如我這般想,那又是得要多少糧食多少布匹多少肉?”

黑袍男子一怔,隨即點了點頭讚歎道:“說的很好,想不到你年紀也能想到這些,不容易。”

他從懷裡掏出一塊金錁遞給那少年道:“這個東西可以讓你最起碼今年有肉吃,有新衣服,便是去鄉學讀書也夠了的。”

牧童不敢接,猶豫了一下問道:“我拿什麼和你換?如果你是看上了我的老黃牛我是絕不肯的。家裡還指望著它來開田呢。”

“什麼都不換,你剛才的話已經足夠了。”

黑袍男子笑了笑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馮元一。”

孩子接過金錁後揚起下頜自豪道:“我家也是做過大官的,所以我自幼學到的自然比別人多一些。”

黑袍男子一怔,心想竟然是他。

他笑了笑,揉了揉孩子的腦袋道:“回家去吧,這塊金子不要隨意拿出來,若是日後你家裡遇到過不去的難處要把你賣了換錢,你再拿出來給你爹娘。男子漢大丈夫總是要站著撒尿才成的,若是你到了十四歲還能站著撒尿那就來找我,我讓你天天吃肉,我保證。”

牧童不懂,卻為父母辯護道:“我爹娘怎麼捨得賣了我?便是賣了這老黃牛也不會賣我的。然後他又極驕傲的道:“撒尿,全村的孩子沒一個人是我對手,我能尿那麼高! ”

他伸手比劃了一下高度。

“哈哈!”

黑袍男子笑道:“回家吧,說不定咱們會再見面。到時候我讓你站在一個很高的地方撒尿,比誰都尿得都遠怎麼樣。”

“在哪兒?”

“在權力上。”

牧童馮元一自然不知道自己遇到了多大的一份機緣,更不知道的是某個人的一點恩一句話就改變了他的一生。雖然在他眼裡這黑袍男子並不是個合格的神仙,但他還是決定聽那個傢伙的。金子要藏起來,萬一等有一天家裡真的缺錢了自己再拿出來好了,到時候爹娘一定會高興壞了。

人生際遇便是如此奇妙,誰又知道這次相遇讓歷史少了一個最有名的宦官,多了一個不曾出現在史書上的宰相?

葉懷袖緩步走到李閒身邊,看著那少年的背影微笑道:“你今日心情似乎極好,竟是有心思和一個孩子說了這麼多話。”

李閒搖了搖頭道:“本來心情是不好的,但遇到這個孩子之後倒是變的好了不少……最近的運氣竟是越來越好了些,實在沒想到隨隨便便就能遇到一兩個妙人。這孩子將來會有大出息的,說不定青史留名。”

“你會看相?”

張小狄走過來滿臉的不相信:“安之哥哥還真以為自己是神仙?”

“我不是神仙,但我可能是這個世界上離神仙最近的那個人。”

李閒笑了笑,不解釋什麼。

“安之哥哥,什麼時候把姑姑接回來?”

張小狄問。

“用不了多久了,最遲不會超過十天。”

李閒微笑看著張小狄認真的道:“不過在接回姑姑之前我的先去長安城找那個胖子,竟敢假冒我的名義騙姑姑進東宮。雖然李建成絕不敢輕易動姑姑一根頭髮,便是現在那個大唐皇帝也會將姑姑奉若上賓。但這件事那胖子做的確實過分了些,先斬後奏這種事應該受到懲罰。”

“他這樣做也是為了能更有把握成功,想來只要他說出自己的目的,紅拂無論如何也不會拒絕,跟著他去東宮再正常不過。”

葉懷袖勸道。

她和紅拂張婉承曾是舊識,雖然比張婉承曉了幾歲但讓她和李閒張小狄一起叫姑姑,她心裡還是有些抗拒。

“還是不行啊。”

李閒極認真的道:“以我的親人作為賭注,這種事無論如何也不能原諒。放心,我捨不得殺他,那是個比王啟年還有意思的傢伙。但吃些苦頭讓他長長記性還是必須要有的,下次再用他誰知道還會搞出什麼亂子來。”

“安之……”

葉懷袖看著一臉雲淡風輕的李閒,猶豫了一會兒問道:“你真的打算進長安城?我還是覺著太冒險了些,萬一李淵起了什麼齷齪的心思,你只帶五百騎兵進城根本沒有任何意義。若是張大當家和達溪將軍在的話也是絕不會同意的,我想軍師若是知道也不會答應,真的沒有必要非得進城去。”

“總是要去的。”

李閒負手而立站在河堤上看著遠處認真的道:“為了進長安城我策劃了這麼久,那麼多人為了我進城準備了這麼久,若是我進城還是不能保證安全的話,那不要我手下人都太無能了些,便是我自己都顯得太無能。”

他回頭看著葉懷袖道:“長安城是必然要去的,戲還得演,和平演變這種事也不可能一點危險都沒有,而且往往賭得更豪闊壯觀。”

“另外……既然帶五百騎兵毫無意義,索性那五百騎兵也不帶了。刀衛營的青衫挑六十個跟著我,再帶上伍雲召就足夠了。城裡不是還有個瘦子,有個胖子,有個白臉子麼,再最深處那人上次沒用上,萬一有什麼危險有他在也能化險為夷。放心……”

李閒笑著道:“你們在乎我的命,我比你們或許還要在乎些。從到大我就是怕死的那個,現在依然怕死……既然我拍死,自然有很多保命的手段。 ”

葉懷袖默然,張小狄也默然。

長安城中,一個瘦子,一個胖子,一個白臉子坐在一起,互相看了看彼此,然後不約而同的苦笑起來。

“主公真的要進城?”

瘦如竹竿,長相猥瑣如哪吒動畫版申公豹的王啟年點了點頭,看著問話的白臉子認真的道:“你覺得我編這樣的謊話有意思?主公進城,但凡有一點不妥當之處咱們三個都萬死莫恕,你們兩個還是小心點吧……一個來長安已經半年,一個來長安已經近三年,我才來十天不到,死也是你們兩個先死。”

“你怎麼忘了宮裡還有一個來了一年多的?”

白臉子吳不善皺著眉頭道。

“他?”

胖子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道:“都說你像白臉曹操,可在我看來和他一比,你簡直就是可愛的花貓啊。那傢伙太陰了,靠近他我都覺著冷。”

“還有你真怕的人?”

吳不善譏諷道。

胖子萬玉樓聽到這句話,忽然做愁眉苦臉狀:“我的事犯了錯,你們主公會如何責罰我?”

“割了吧,主公一直有割某人一次的衝動。主公曾經說過好幾次,楊廣身邊一開始有個文刖,後來有個方小樓都是牛逼的閹人,將來我也自己做一個出來在身邊帶著,最好是個胖子。”

王啟年極認真的道。

“王將軍你這就太惡毒了吧!”

萬玉樓一臉愁苦的道:“最後這句肯定是你填上去的。”

王啟年嘿嘿笑了笑道:“放心吧,我會向主公這樣建議的。”

胖子咬了咬牙,忽然坐直了身認真道:“我打算出家為尼,以後你們要多來我的尼姑庵裡燒香。”

“你他娘的哪裡像尼姑?”

胖子站起來悲憤道:“你們太欺負人了,都他娘的割了還不許我去找姐妹們團聚麼?”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2-22 23:45
第五卷 江山策與美人恩 第六百二十章 十八人足矣


李閒和葉懷袖張小狄三人在渭水邊站了一會兒準備返回大帳的時候,忽然看到北邊水師大營那邊忽然傳來一陣號角聲,是示警,水師那邊立刻就有四五條蜈蚣快船順流而上,速度很快轉眼間就消失在大船後邊。

李閒看著那邊微微皺眉,號角聲並不急切顯然不是敵襲,如果是的話陳雀兒和來淵絕不會只派遣幾條蜈蚣快船往上流去查看,他舉步往水師方向走了過去。葉懷袖跟在身後輕聲道:“應該不是什麼大事,或許哪家的漁船不小心闖了進來。”

李閒點了點頭,還沒走到大營的時候來淵帶著幾個親兵快步迎了過來。

“主公”

來淵躬身施禮,然後解釋道:“從上游放下來不少巨木排子,險些撞上了外圍的大船,陳大將軍正帶著人過去查看,是行商運送木材往長安城中去的。從北方販運木材的商人一般都是用這種方式來運送巨木,將木材綁在一起就好像一艘大船似的順流而下,這樣方便且節省人力物力。”

“這麼大的手筆,是那家的商人?”

“應該是武家”

來淵道:“北方的木材生意絕大部分都在武家手裡攥著,自從李唐立國之後,武家被定為皇商勢力更是大了不少,運送這樣數量的巨木所耗甚鉅,一般人商戶根本承受不起。這樣勞師動眾的,估摸著這順河放下來的巨木都是送到長安城去建永安宮的。”

“武家?”

李閒心裡微微一緊,下意識的問道:“武士彟?”

來淵道:“想不到主公也聽說這個人,當初此人在遼西懷遠鎮的時候便在李淵麾下做官,後來遼東大敗之後他便回到了家裡繼續做起了生意,後來李淵起兵,他捐了好大一筆錢糧出來,這皇商的身份便是李淵特意獎勵他的。有了這身份,武家的買賣越做越大。長安城中在大興土木,木材應該都是武家負責運送過來。”

“大唐立國之後李淵感念武家的當初的慷慨仗義,封武士彟為太原郡公,升為工部尚書,極受重用。永安宮的建造便是武士鑊主持的,宇文愷為監工大匠。”

“倒是個有本事的。”

李閑評價了一句。

說起來武家的發跡確實算得上是個奇蹟,商人的地位在大隋朝可謂極低。士農工商,除非是走投無路的人才會選擇去做生意。但凡還有一口飯吃的人寧願守著幾畝薄田度日也不願意自降身份去經商,即便發家地位上依然還是不如一個農夫。而正是因為武士鑊有著無與倫比的政治眼光,看出李淵早晚會成就大業所以傾盡家產支持。

以商人出身,短短幾年便成為大唐的工部尚書。這樣的發跡史無論如何也讓人讚嘆,可以說他也算是一個人傑,親手建立起來一個世家。

“武士彟在大唐任職,長子武元慶也已經入仕,次子武元爽如今便是武家商舖的掌門人。說起來武家一門父子三人都是極有本事的,這次這麼大的手筆,想來便是武元爽親自押運才對,畢竟這些木材是用來建造永安宮的。”

來淵認真的解釋道。

李閒點了點頭,心說這個武士彟本事再大也沒他女兒本事大。今天這日子看來確實有些不一般,先是遇到了那個歷史上鼎鼎大名的宦官,現在難不成還要提前看到那個武曌?剛想到這裡忽然心裡猛然一驚,終於知道剛才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到底是什麼地方了。

馮元一是潘州人,廣東那邊,怎麼自己遇見的那牧童卻是長安附近人?而且歷史上的馮元一可是要幾十年後才出生的人,怎麼這麼早就出現了?難道自己到了這個時代之後改變的不止是某些細節,甚至連時間也搞的錯亂起來?如果真的本該幾十年後才出現的人物這麼早就出現,那那個武媚娘是不是也已經成人了?

想到這裡,李閒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把人給孤帶過來。”

李閒吩咐了一句隨即轉身就走,心裡想著的卻是如果真的遇到武約(武媚娘),自己該如何處置?難道就因為自己知道她日後是要做女皇的就一刀殺了?

他才走回到大帳中坐下沒多久,陳雀兒和來淵便領著一個身材壯實,臉色黝黑的漢子到了門外。這漢子極恭謙,走路的姿勢微微俯身,臉上的笑容看起來很真誠謙卑,但眉眼間刻意掩飾住的陰柔若是仔細去看還是能看的出來。

“下官武元爽,拜見殿下!”

武元爽一進大帳立刻躬身施禮,雙手抱於胸前作了一個大揖。他身上也是有功名的人,以官身行商天下間只有他這麼一個。

“起身吧。”

李閒看了他一眼,隨即忍不住笑了笑。這武元爽個子不高,若是和李閒比起來堪堪只到他肩膀左右。面色黝黑,濃眉卻是一雙小眼,塌鼻樑,大嘴巴,留著絡腮鬍子,若是不仔細看竟是像個胡人。

李閒忍不住想到,他這般模樣,他妹妹武約會能美到哪裡去?

武元爽離開李閒大帳的時候眉宇間都是喜色,他本以為衝撞了燕王的戰艦這事不會太輕易解決。誰想到傳聞中殺伐果決手中最少也有幾十萬條人命的凶神燕王,竟然是個帶著幾分書卷氣的青年。而且只是隨意問了問他家中的生意和家人,便下令放行,並且派了十幾條蜈蚣快船數百精兵沿路護送。

雖然此地距離長安城已經不足七十里,京畿重地自然不會鬧什麼劫匪,再說武家也不怕什麼劫匪,但燕王主動示好他怎麼會不得意些?想到武家不過是販運木材的行商出身,短短幾年光景竟是已經成為名符其實的官宦之家,武元爽心裡也不免有些感慨,對父親武士鑊當初的判斷更加欽佩起來。

雖然他算是沒有入仕,但父親是工部尚書,大哥武元慶在禁軍中任職,怎麼可能沒聽說過燕王那隱晦的身份?

燕王如此客氣,看重的自然是武家如今的地位。

他回到船隊中之後,親自將這次蒐集來的奇珍選了幾樣讓人送到燕王大帳中去,其中包括不少做工精美的波斯金銀器皿,其中幾件首飾更是極珍貴。這本來是要獻給陛下的,但武元爽拿出來獻給李閒絲毫都沒覺著有什麼不妥。

雖然他才回到長安,但長安城中發生的那件大事他怎麼可能不知曉。秦王造反,太子殿下遇刺身亡,如果燕王李閒的身份是真的,那麼他必然要受到陛下器重,最不濟也是鎮守一方的大人物,武家與這樣的人結交絕對不會吃了虧。

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離開李閒大帳後不久,大帳中便傳出來一陣極暢快放肆的笑聲,站在外面的親兵誰都不明白為什麼主公今天會這麼開心。

“沒有!”

李閒大笑,笑得前仰後合。

“沒有,竟是沒有!”

他一邊笑一邊自言自語的說了這幾個字,站在他身邊的葉懷袖看的有些發楞,忍不住輕聲問道:“什麼沒有?”

“什麼都沒有!”

李閒擺了擺手,笑得肚子有些疼。

他見葉懷袖一臉的詫異,隨即解釋道:“武士鑊根本就沒有女兒,你說這豈不是一件值得開懷大笑的事?竟然沒有,竟然沒有!之前遇到了馮元一讓我詫異,現在知道沒有武曌我怎麼能不開心啊。”

“武士鑊沒有女兒就值得開心?”

葉懷袖不解的問道。

“天意啊!”

李閒笑夠了之後感慨道:“老天接二連三給我送大禮,我怎麼敢妄自菲薄?那個老尼姑曾經說過我有二百六十年尊崇,太少太少了,該有的沒有,不該有的倒是有了,上天如此眷顧我若是不留下千年昌盛繁華,怎麼對得起上天開這麼大個BUG給我?”

葉懷袖更傻了,他知道李閒經常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但今天的話,她真的沒有聽懂,一個字都沒有聽懂。

李閒坐在桌案邊上,提筆在宣紙上寫了幾個大字。

得瑟個屁

寫完了之後他看著這四個字嘴角抿了起來,笑容顯得有些傻。大帳中只有他一個人,葉懷袖和小狄都已經離開,陳雀兒和來淵也回去了水師大船上。他寫下這四個字時候的心情無人分享,但李閒依然覺得值得開心。

這四個字是他送給自己的,得瑟可以,但絕不能得瑟過了頭。如今局面大好,說起來他現在需要面對的難題已經沒有幾個了。雖然剩下的這幾個才是真正極難應付的,但既然早早開始準備他就不允許自己出什麼差錯。

用狂草筆法寫這樣四個字,如果讓人看見一定會驚愕的說不出話來。說起來李閒算不得一個雅人,但這四個字風骨中透著的俗氣怎麼看怎麼那麼囂張。說起來,李閒始終認為自己是個俗人。

在他眼裡對權利女人金錢有的人都俗氣,越強烈越俗。

“大俗!”

李閒低聲自語了兩個字,然後將宣紙揉成一團丟在一邊。他在椅子上坐下來,開始仔仔細細的想明日進長安城,見了李淵之後自己該如何應付。說起來,雖然他早就已經想好了以一種什麼樣的姿態出現在李淵面前,但對付那個算計別人一輩子的老狐狸來說,稍有不慎就會露出馬腳。

已經到了現在,李閒決不允許再出什麼差池。

“主公!”

門外有人輕聲道:“刀衛營的人都已經挑出來了,主公要不要交待幾句?”

是謝映登的聲音,李閒想了想說道:“六十個人似乎多了些,從這六十人中再仔細選一選,孤只帶十八個人進城。”

“冷亦算上一個。”

他追加了一句。

門外的謝映登一怔,臉色變得有些難看:“只帶十八人入城?”

“十八精騎,夠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2-22 23:51
第五卷 江山策與美人恩 第六百二十一章 你在哪兒?


長孫無忌偷眼看了李閒一眼,然後試探著問道:“主公……太子李建成身亡,按照道理來說您雖然貴為燕王,但既然暫時還是大唐的官員自然要在靈柩前行禮,您……”

李閒看了他一眼,放下手裡的書卷笑了笑道:“輔機,你真不是個合格的說客。到了我這大帳裡憋了半天,只憋出來這麼一句話?”

長孫無忌尷尬的笑了笑道:“主公,葉大家託我來說服您不要進長安城,臣臨來之前想了無數個理由來勸阻您,可發現這些理由似乎都不怎麼夠分量,但臣既然來了就必須說些什麼。想來想去,也就這個理由還勉強說的過去。”

“對死人行禮,沒有什麼丟人的。”

李閒擺了擺手道:“我問你,你也覺著我不該進城去?”

“該!”

長孫無忌坐直了身子肅然道:“此去長安雖說凶險了些,但絕對不是沒有益處。李淵喪子之際,心神難免有所鬆懈,恰是最容易放鬆戒備的時候,而且必然對主公分外看重。主公剛好可以試探李淵的心思,當然……這不是最重要的。”

他頓了一下說道:“朝廷裡的重臣必然是分成了兩派的,一撥人歡迎您進城,一撥人反對您進城。主公若是能將可用之人用之,不可用之人謹記以後有機會除去,日後行事自然事半功倍。如今大唐朝廷裡的臣​​子們人心肯定不穩,太子死了,李世民逃,大唐的江山到了現在有無人繼承的危險,那些老狐狸肯定都在觀望著等待著。”

李閒笑了笑道:“你果然不是來做說客的。”

他指了指外道:“一會兒看你怎麼和葉大家交差。”

長孫無忌認真的說道:“臣就是在做說客,只是不是勸主公不要進城。而是勸主公要小心謹慎,謝映登之前找過葉大家,他說主公打算只帶十八騎入城,無論如何也太草率了些。臣以為,既然是要去試探李淵的,不如索試探一下李淵的底線,主公率領大軍直抵長安城下……這樣一來的話,那些針對主公才朝臣都會跳出來。而且,李淵的態度也會明朗起來。”

“你這樣才是真的有些意氣用事。”

李閒擺了擺手道:“帶兵直抵長安城下,說起來貌似囂張的很。但換個方向去想,是不是會有人認為孤怕了才會帶兵而來。那些朝臣更會找到藉口,他們只需蒼蠅一樣喋喋不休的說孤心懷歹念,難道孤還要舌戰群儒那般去和他們理論?告訴他們孤這次進城沒打算怎麼樣,就算打算了也是以後的事?”

“孤的數萬大軍千條戰船就在這停著,孤若是想要趁火打劫,李世民攻城的時候孤坐收漁人之利豈不更好?”

李閒站起來,將燈火挑亮了一些說道:“城是必然要進的,但這次孤進城什麼都不會做。不會拉攏那些朝臣,也不會藉機排擠那些針對孤的人。”

後面的話他沒有繼續說,但長孫無忌何等聰明之人立刻就明白了。

“臣明白了!”

他點了點頭道:“主公進城之後,大軍再往前提施壓。”

李閒笑了笑,讚許的看了長孫無忌一眼:“孤已經交代過,孤進城之後三日之後,羅士信、程知節、雄闊海他們就會領兵向長安城進發。三日,差不多那些憋不住的都要動一動了,恰好給孤提兵向前一個藉口。”

“是臣想的淺薄了。”

長孫無忌道:“只是……臣還是覺著有些冒險了。如今大唐朝廷裡的官員,至少有一半對您有所成見。他們都在找機會等機會,若是有些小人見您只帶十幾個護衛進城自作聰明的在背後搞什麼齷齪的事,就算傷不到主公豈不噁心?”

“孤就是要看看,有沒有人有那麼大膽子。只帶十八個人入城,孤就是給他們一個看起來不錯的機會。有些人總是會被表面上的東西蒙蔽。”

李閒看著長孫無忌極認真的問道:“如果孤在長安城中遇刺……李淵會怎麼想?”

“那些人不一定有這個膽量。”

長孫無忌道。

“一定會有的。”

李閒笑了笑,意味深長。

長孫無忌出了大帳的時候深深的吸了口氣,他知道主公那句一定會有是什麼意思。只要主公進了長安城,只要主公想,那麼必然是會有的。

他看了看遠處站著的葉懷袖,過去歉然的笑了笑道:“你知道的,主公若是做了決定無論是誰都很難再勸說的動。況且,一個因為臣子幾句話就改變心意的人,似乎也顯得太沒主見了些。所以……我失敗了。”

葉懷袖緩緩搖了搖頭道:“我知道你不會成功,而且從一開始我沒也指望你會真的去勸說主公不要進長安城。你是燕雲寨中最了解李淵的人,也是最了解那座大城的人,所以我必須讓你去找主公,必須讓你將需要提醒的都提醒了。”

長孫無忌一怔,隨即苦笑道:“幸好你不是個男人,不然只怕真的沒有我的位置了。”

“長孫先生謬讚了,只是身為臣子,雖然我是個女人但卻還是要做到盡心盡力。主公一人榮而整個燕雲寨皆榮耀,說起來這天下間只怕沒有人敢說比主公聰明,所以我要做的不是試圖去證明主公是錯的,而是盡力去考慮主公疏忽了什麼,遺漏了什麼。”

葉懷袖笑了笑道:“抱歉,沒有直接對長孫先生說明。”

長孫無忌擺了擺手道:“便是你不來找我,我也是要去見主公的。”

“只需要再將那個人殺了,一切都很順利。”

長孫無忌低聲說了一句,隨即苦笑著搖了搖頭道:“我只是想不明白,謝映登前些日子也問過主公,為什麼要放過那人?就算那人已經惶惶如喪家之犬,但只要李淵還存了一分原諒那人的心思,很快他就能東山再起。這個時候不動手,以後再找機會只怕就難了。”

“主公的很多決定你我都想不明白。”

葉懷袖看著長孫無忌一字一句的認真說道:“但有些事,咱們做臣子的終究還是要多替主公考慮一些。”

她似乎是無意的說道:“雖然密諜的事我已經不再過問,但很多消息還是知道的比別人早一些。前日時候,李孝恭在豐水北岸追上李世民的殘兵,李世民兵少且士氣不可用又正是半渡的時候所以大敗,三千餘騎兵只剩下不足三百人護著他逃。李道宗顯然是故意手下留情,他以一萬四千騎對付一支殘兵,沒能全殲已經很能說明問題了。”

長孫無忌臉大變,隨即搖了搖頭道:“這事瞞不住。”

“何必要瞞?”

葉懷袖轉身往自己大帳方向去,聲音遠遠的飄了過來:“只需比主公知道的快一些就足夠了,這件事只有長孫先生去做最合適。”

“是啊……”

長孫無忌嘆了口氣道:“報仇這種事,終究還是勉強算得上個不錯的藉口。”

葉懷袖進大帳之後在椅子上坐下來,喃喃自語道:“你說先斬後奏這種事總是要懲罰,這懲罰便讓我來領著好了。在我回江南之前,無論如何也是要為你多做些事情的。我知道你留著李世民是為了讓李淵心裡還有惦念,你恰好可以和李淵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大唐的天下還沒有一統之前,你不想將身份明朗起來。但這其中變數太多,你不願意下決心……我便來幫你。”

距離她大帳很遠的燕雲騎大營中,程知節看了看面前的羅士信和雄闊海猶豫了一下問道:“這件事,主公會不會震怒?”

“生氣是肯定的”

羅士信想了想說道:“但葉大家說的對,這事不能拖。李世民現在看起來雖然像是狼狽之極,但他若是想要翻身,也只是李淵一句話而已。在李淵說出這句話之前,咱們就先讓他再也沒有說那句話的機會。”

“我去吧”

羅士信嘴角挑了挑說道:“這懲罰我領著就是。”

豐水向東南再六十里便是一大片連綿不盡的山巒,這山處處透著神秘可怕。就算這附近村子裡最勇敢的獵人也不敢輕易深入山林中,林子裡不只有豺狼虎豹之類的猛獸,還有很多傳說中的禁忌之地,只要踏足便是九死一生。

在密林中一條小溪旁,李世民將自己的鐵盔摘下來隨手丟在一邊,難掩疲乏的靠著一塊大石坐下來,嗓子裡乾渴的幾乎能冒出煙來。可近在咫尺的溪水他卻不敢喝,剛才兩個裂虎營的騎兵掬了水喝,沒多久就七竅流血而死。這水中到底有什麼毒物誰也說不清,但眾人寧願嗓子乾著也絕不敢再去嘗試。

看著身邊只有不足三百騎,李世民自嘲的笑了笑。

“為什麼?”

他看著溪水中自己的倒影喃喃道:“為什麼你要瞞著孤?你是太子身邊的人,卻從不曾告訴過孤你竟是他親衛的四個統領之一。當初我說能幫你,讓你在太子面前舞一曲天籟梵舞,你舞了,太子果然被你的神魂顛倒。”

他頓了一下,眼神中的憤怒越來越濃。

“你卻沒動手,孤就算還想幫你重振家族還能做什麼?”

他並不知道太子已經死於玄武門城牆上的事,如果知道的話,說不定他就不會再逃了,而是自己去找一路狂追不捨的李孝恭。可惜的是,他說什麼也沒有想到,自己等了那麼長時間都沒等到她出手,而自己才*了沒多久她卻一刀割斷了太子的脖子。

“殿下”

尉遲恭到李世民身邊低聲勸道:“不能再往山裡了,咱們的兵器甲胄都有所破損,沒有一個人的箭壺還滿著,這山中太險惡了,殿下千金之軀怎麼能犯險?”

“犯險?”

李世民看著尉遲恭微笑著說道:“孤一生至此都在犯險,看這險犯得值不值得。而為了活下去,值不值得就顯得有些可笑了。”

距離他所在十幾里之外,一個身穿皮甲的瘦小唐軍士兵從大樹上躍了下來,一刀捅進一個白澤衛斥候的脖子裡,然後這個士兵手腳迅速的將那斥候身上的衣服扒了下來,將乾糧全都帶上,這士兵看了一眼太陽大致區分了方向,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跡眼神堅定的繼續前行。

她孤身一人,竟是在那麼多銳甲士兵的圍剿中活了下來。雖然她斷了一隻胳膊,雖然她顯得狼狽不堪,但她若是不想死,真的很難死得掉。

“你在哪兒?”

獨孤一柔吃了一口乾糧,神色疲憊。她的臉上,手背上,露出來的肌膚上都是剮蹭出來的細小傷口,臉髒得好像挖石炭的工匠。

“你在哪兒?”

她又問了一句,卻沒人能給她答案。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2-22 23:57
第五卷 江山策與美人恩 第六百二十二章 翻山與進城門


溪水有毒而不可飲用,那麼便收集露水來喝,對於李世民來說再壞的局面也沒有比在長安城玄武門下苦等無果更壞一些的。他雖然從小就被送回隴右老宅中獨自長大,但卻並沒有吃過什麼苦,畢竟他是李淵的嫡子,老宅中的下人們自然伺候的極小心。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這樣說並不為過,但他絕不是吃不了苦的人。

他十三年那年便在一個清秀丫鬟的肚皮上完成了自己的成年禮,那個時候他便知道想要的一切都需要自己去努力爭取。他父親偶爾派人過來考究他的學問武藝,卻從沒有問過他到底想要些什麼。

李世民在那天從那個眼神有些幽怨的丫鬟身上爬起來的時候,在心中告訴自己該來的什麼都回來。

樹葉才剛剛發芽沒長多大,收集露水其實是一件很辛苦的事。但他一絲不苟的去做,甚至還用草葉上的水打濕了手掌象徵性的洗了洗臉。

他身邊還有三百騎​​兵,這些人是他今後立足的所有本錢。而現在他要面對的可不只是面前這座雄偉的大山,不只是山中數不清的豺狼虎豹和數不清的大自然布下的陷阱,還有身後李孝恭帶著的那一萬多人的精騎,在一座連綿不盡的大山中如此惡劣的環境裡,身後有一萬多精兵的追殺想要活下來,無論如何看起來似乎都有些難。

但李世民的臉上似乎沒有什麼悲傷絕望的表情,相反,在走進這座大山之後他的臉色越發的平靜下來。

尉遲恭將小心收集起來的露水都裝在一個酒囊裡,但酒囊看起來依然很癟。酒早就已經喝盡但酒香依然在,他將自己的酒囊遞給李世民,眼神中沒有一絲不捨。李世民看著他笑了笑,隨即搖了搖頭道:“這是你好不容易一滴一滴攢出來的,是留著救命用的水。”

他拍了拍腰畔上綁的極結實牢靠的水袋子說道:“孤這裡也有,而且應該比你收集的還要多一些。”

尉遲恭嘆了口氣,在李世民身邊坐下來卻一直沒有說話。遠處的士兵們分派好人手,一部分往四周搜索出去打獵,另一部分在附近撿一些可以點燃的東西。火種雖然不少,但誰也不知道要在這山裡躲多久,所以火種也是限制使用的。現在看起來不少的東西,誰也不知道會不會一個不小心變成了沒有。

如果浪費的太多,或許用不了多久他們就都得過茹毛飲血的日子。

“看不到希望?”

李世民忽然問了尉遲恭一句。

尉遲恭緩緩的搖了搖頭道:“士兵們對您都是忠心耿耿的,而且他們知道一旦落在那些追兵手裡也是必死無疑,所以倒是不必擔心他們之中有人扛不住起什麼齷齪的念頭,但這樣下去終究不是辦法。殿下,屬下以為是不是可以在夜裡出去搶山下的一些村子,最起碼得補充一下糧食。”

“知道為什麼孤水囊裡的水比你要多一些嗎?”

李世民笑著問。

不等尉遲恭回答,他伸了個懶腰後認真的說道:“因為孤昨夜一夜沒睡,露水才下來的時候孤就在收集。採水的時候孤腦子裡一直在想,如果就這麼困於山中一輩子是不是淒慘了些?有什麼辦法可以擺脫困局?”

他一字一句說道:“但孤想了一夜依然沒想到什麼捷徑,既然沒有捷徑那就只有走看起來最艱辛的那條路。”

他折斷一根樹枝,在地上畫了一個圖:“咱們目前就在這山中,朝廷要是想將孤叛亂的消息送到南邊諸郡去,就要繞過這座大山,按照最快的速度來說,需要差不多二十四五天才能到達最近的郡治。”

他將樹枝丟下,拍了拍手上的塵土說道:“這山雖然很大,也沒有路可以走。但並不代表就走不過去,咱們只需比朝廷的通告早一些走出這座大山到達最近的郡治就好。孤身上有秦王的印信,那些地方官員不敢不聽孤的號令。到了最近的郡治孤便奪權將郡兵都收在帳下,然後再趕往下一個郡,只要咱們一路都比朝廷的人走的快,那麼只需一兩個月,孤手裡就能再有數萬大軍。”

李世民站起來,看著鬱鬱蔥蔥的密林道:“咱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戰勝自己,走出這座大山去。”

尉遲恭怔住,心裡震撼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他實在想不到已經到了這個地步,秦王竟然還能想到如此凶險的辦法。別說靠著現在的裝備給養很難走出這座大山,就算走的出去也未必比朝廷的消息要快。雖然按照分析有二十四五天的時間,但奪權之後收攏郡兵也要消耗時間,所以算起來,他們只有十幾天的時間翻過這片山脈。

“太危險了些!”

尉遲恭連忙勸說道:“萬一咱們走的慢了一分,出山之後進入郡治無異於自投羅網。”

“所以孤才會說這是最艱辛的一條路。”

李世民淡然​​道:“但也是唯一的一條路。孤絕不是一個輕易認輸的人,只要還有一分翻身的希望就不會放棄。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咱們盡力,然後將希望寄託在運氣上… …至於運氣是不是足夠好,咱們必須走出大山之後才會知道。”

尉遲恭點了點頭,他知道既然秦王殿下已經下定了決心那便再無更改的可能了。比朝廷通報走的快然後以秦王身份去收攏郡兵,這想法可謂瘋狂至極。也就只有瘋子才能想出這樣瘋狂的辦法。毫無疑問,在尉遲恭眼裡,秦王雖然臉色平靜語氣淡然,但他已經一隻腳踏入瘋魔。

“戰馬能帶著走多遠就帶著走多遠,從今天開始殺馬吃肉,孤必須保證這三百餘人不能再死一個了,吃馬肉,喝馬血,等到實在戰馬不能再走的地方就把馬都殺了,帶上肉繼續走。”

李世民傲然道:“我的命,不是那麼輕易就能被人拿去的。”

李世民進山之後的第四天,一個憔悴到了極致的瘦小人兒終於發現了他們的痕跡。雖然看樣子這痕跡最少也已經有好幾天的時間了,但這個人心裡的激動簡直沒有語言可以描述。他看著那一堆灰燼忍不住又笑又跳,似乎一點也不在乎肩膀上已經有些腐爛的傷口。

她笑夠了實在累的扛不住,就在草地上躺下來隨意抓了一把李世民隊伍留下的柴灰按在自己肩膀的傷口上,因為已經開始腐爛反而覺不出有多疼。她臉上那個被箭簇刺出來的坑倒是已經快要結疤,讓她原本精緻的臉看起來顯得格外醜陋。是的,是醜陋……她自長安城中逃出來到現在還沒有洗過臉,沒有換過衣服,甚至沒有吃過一頓做熟了的飯菜。她進入大山之後沒有死,是因為她在溪水旁邊沒有看到一隻飲水的野獸,是因為她足夠謹慎小心。

但是她知道,如果再找不到藥的話,她肩膀上的傷口就會腐爛發臭,或許等不到追上李世民,她就會因為發燒而失去體力,然後變作野狼或是其他東西的食物。

她的手無力的垂了下來,無意中在柴灰中觸碰到了一件東西,她下意識的抓起來看了看,發現竟是一塊還掛著一些肉的骨頭,雖然已經被燒的發黑看起來噁心至極,但她竟然很愉快的笑了起來。

將燒黑了的骨頭上的柴灰吹去,然後她開始吃。包括骨頭在內,她吃的極慢,因為骨頭很硬咬下來一塊很艱難,但她吃的很仔細。又在柴灰中找出幾塊骨頭,上面沒有一點肉她不禁皺了皺眉頭。

躺在草地上休息恢復體力,她不由自主的想起當日在玄武門城牆上的事。一想到自己割出去的那一刀,她自嘲的笑了笑喃喃道:“我已經放棄了,你何苦要逼我?你若不讓皇甫無奇去查,我會安安靜靜做你的女人。每日給你跳天籟梵舞,小心翼翼的不讓太子妃發現你和我之間的事,就這樣到人老珠黃你不再憐愛我的時候,我就找個地方隱居,再也不去想什麼家族復興的事,連哥哥都已經放棄……我又何必執著?”

“但你卻讓皇甫無奇去查,我必然是躲不過那個瘋子的眼睛的。到時候你難道會手下留情?所以你怨不得我殺了你……早知道會是這樣一個結果,我早殺你一點就好了。最起碼不必現在如此辛苦的追李世民,李世民雖然心腸比你還毒辣,但他似乎才是真的喜歡我跳那舞時候的摸樣。他捨不得殺我,而你卻捨得……”

她又想到自己之前就藏身在李孝恭軍中混出了城,若不是因為一次實在憋的急壞了找個地方方便被人發現,說不定真的能就跟著大軍在後面追上李世民,可惜,確實太可惜了些。

“我會追上他的,我一定會。”

她掙扎著站起來,拎著一塊發黑的骨頭繼續前行。

遠處泛著一層新綠的枯草從中忽然傳出一陣響動,隨即一頭落了單的野豬露出了腦袋。當看到不遠處那狼狽的人,野豬和那人都嚇了一跳。但是很快,她嘴角就勾起一抹笑意。這野豬並不大,雖然殺起來依然很麻煩但她卻一點也不擔心。

她沒了紅袖,但她還有刀。

夕陽的餘暉透過枝杈的縫隙投射在落了厚厚一層樹葉的地上,那個女子筋疲力盡的跌坐在地上看著那頭血糊糊的野豬笑的放肆猖狂。她爬過去,大口大口的喝著腥臭微燙的豬血,然後趁著還溫熱吃下一大塊生肉。

夕陽下,那個瘦小的人扛著一隻死豬艱難前行,腳步蹣跚,但堅定不移。豬血順著她的身體不斷的往下淌,這讓她感覺很心疼。用不了多久豬血就會流盡,她就不得不再去耗費半夜的時間來收集露水。而沒了血的豬,吃起來顯然沒有熱乎乎冒著血泡的時候可口些。

密林外,大隊精銳的騎兵呼嘯而至,披掛著鐵甲的騎士黑壓壓的看不到邊際,最前面大旗上繡著的李字看起來格外的引人注目。煙塵激盪而起飄進了樹林中,不少野鳥被嚇得驚飛起來。對於山中的猛獸來說,或許那些精甲騎兵才是真的猛獸。

西安王李孝恭看著密林微微皺眉,忍不住罵了一句。

前幾日的時候李世民渡過豐水的時候他半渡而擊,大敗叛軍,殺了兩千多人。本來還以為一戰而畢全功,卻根本沒有看到秦王的影子。現在他才想明白,那是秦王故意留下的破綻給他。李世民已經帶著精銳率先渡過豐水,偏偏留下了大隊人馬做誘餌。壯士斷腕,壁虎斷尾,李世民做的絲毫都不猶豫。

“留下兩千人馬守著!再分兩千人沿著痕跡去追……”

李孝恭回身吩咐道:“其他人跟我繞過這座大山!”

他知道,秦王絕不會認輸。而如果想翻身,似乎只有那一條路可走。

就在他撥轉戰馬帶兵離去的時候,長安城十幾座城門就要關閉之前。一襲黑袍的俊朗男子,帶著二十個隨從到了西內苑城門外。十八個青衫刀客,一個背巨刀的冷峻青年,一個提鐵槍的儒衫男子簇擁著那人,雖只二十一人,但氣勢如虹,便似千軍萬馬一般。

也不知道是因為距離最近還是他故意為之,他走的是玄武門。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2-23 00:02
第五卷 江山策與美人恩 第六百二十三章 宿宮中


開國公納言裴寂,左光祿大夫黃門侍郎劉政會率領文武大臣幾十人就在西內苑城門口等著,等著燕王李閒的到來。此情此景不由得讓人想起不久之前也是在這城門口,文武百官迎接秦王和齊王的靈柩,然後一番殺戮展開,玄武門外血流成河。才過去沒多少日子,又一位王要回京師了。

蕭瑀藉口太子和齊王的葬禮事宜還沒有準備好所以不來,禮部的官從尚書到員外郎在留血日那天都給殺絕了,吏部擬定的人名單呈遞給了皇帝但一直還沒有確定下來,為了顯得隆重,李淵的那些庶出的孩子竟是來了七八個,一水穿王服的站在城門口,看起來就有些讓人感慨震驚。

今日到城門口迎接李閒的,李淵的庶子當中年紀最大的已經有二十四五歲,年紀小的才十一二歲。他們的身份看起來尊貴但注定了一輩子只能做個閒散王爺,別說觸碰到權力,只要能安安穩穩的過完這輩子就算萬事大吉。對於庶出的子女,李淵似乎沒有一點信任感可言,除去在造反之前在長安被代王楊侑殺了那十幾個子女之外,加起來還有二十幾個庶出的子女竟是沒有一個手裡有權的。

不信任兒子而信任臣子,李淵的想法總是讓人難以琢磨。

劉政會看了一眼站在前面的那些個王,忍不住唏噓。他與裴寂私交極好,如今朝廷重臣中實權最重的莫過於他,裴寂和蕭瑀三人。但給人的印象則是他是個沒什麼自己看法的人,裴寂說什麼他便贊成什麼。蕭瑀說什麼,他便反對什麼。可偏偏這樣一個人,皇帝對他的印象極好,曾經不止一次說過滿朝文武沒幾個比得上劉政會聰明的,也沒幾個比他會做官的。

他輕輕拉了拉裴寂的衣袖,壓低聲音說道:“前面一群王爺,可全加在一起似乎也沒有將要來的那人分量重。你說一會兒見了燕王李閒,這些王爺們怎麼打招呼?”

他聲音極低,這樣有些放肆的話自然不能讓別人聽了去。

裴寂白了他一眼低聲道:“你這腦子裡怎麼就沒有一會踏實的時候?全是亂七八糟的東西。”

話雖這麼說,但顯然他對劉政會等著燕王來這段時間這無聊的想法也感興趣。他想了想說道:“按照明面上的身份,前面這些王都是天潢貴冑自然無需對燕王行禮,但到了現在還不知道那事的人顯然極少,陛下的子女中哪有一個心思笨拙的?想來必然是按兄弟來論,燕王今年是十九還是二十?說起來,倒是大部分都要管他叫一聲哥哥。”

“我看你才是糊塗了!”

劉政會撇了撇嘴道:“正因為陛下的子女沒一個笨的,所以他們都知道現在這個時候絕不能顯得自己有什麼不安分的心思。他們注定了一輩子只能做個閒散王爺,在這個非常時期若是對燕王表現的過於親近熱情就不怕被人懷疑?有意結識拉攏手握重兵的燕王,在別有用心的人眼裡這可就是在提前站隊啊!”

裴寂一怔,隨即點了點頭。他這才明白劉政會什麼意思,心說自己竟然怎麼沒有想到這麼重要的事。

“我知道了,若不是你提醒我竟是沒有想到這一層。”

“禮數上要周到,但態度上絕不能太熱情。”

劉政會嘆了口氣道:“咱們踏踏實實兢兢業業再為陛下做幾年事,至於陛下將來把皇位傳給誰這是天家的私事,咱們躲還來不及,千萬不要自己往前撲。就現在站在門外的這些人中你知道哪個是陛下的眼線?咱們這些人對燕王是個什麼樣的態度,只怕燕王還到不了太極宮陛下就已經知道的清清楚楚了。”

“是啊……能躲就躲一躲的好。”

裴寂點了點頭,輕聲嘆道:“陛下在對秦王的態度上有了鬆動,這讓某些人看到了希望。其實也不怪他們,道理想一想也簡單之極。現在除了秦王還能是誰?總不能前面那些王爺們……自然更不會是將要來的那位。”

“蕭黑子還不是自以為揣摩透了聖意?”

劉政會嘿嘿笑了笑:“可咱們自始至終,有誰真正猜透過聖意?”

李淵對他那些庶出的子女態度極冷淡,冷淡的讓外人看著都有些過分。但他是皇帝,誰也不敢指摘皇帝的過錯。比如秦王李世民,就在不久之前才帶兵圍攻玄武門造反,這樣的大罪若是換在那些庶子身上,只怕有一百個也殺了。可皇帝前幾天的時候卻以皇后病重為理由口風有了鬆動,這其中天一樣大的區別怎麼能不讓人唏噓感慨。

“來了吧?”

正這個時候,劉政會有些不可思議的往前努了努嘴看向官道遠處道:“是嗎?”

之所以他如此不確定,是因為來的人實在讓他不敢確定。官道上一隊騎士離著很遠速度就減了下來,劉政會數了幾次也沒數清人數,不是多的數不過來,而是他眼睛有些看花了。

“怎麼……來了這麼一點人?”

“不愧是燕王!”

裴矩發出一聲由衷的讚嘆:“只帶二十餘青衫隨從就敢入長安城……這事做的漂亮!”

人數確實太少了些,只有十八個背後縛著厚背環首大刀的青衫刀客,一個背著一面門板一樣巨大開山刀的甲士,一個得勝勾上掛著一條鐵槍的儒衫青年。兩個緊隨其後的紅妝少女,一個背傘一個背槍。這就是燕王李閒入長安城的全部隨從,少的讓人不敢相信眼睛看到的就是事實。

皇帝親口允諾,因為燕王功勞太大所以允許帶五百甲士進城。這算是大唐開國以來難得一見的尊崇待遇,要知道即便是秦王領兵歸來的時候,除非是陛下要看獻俘否則也只能帶幾個親兵進城。當日皇帝這句話說出來的時候,御書房裡的幾個重臣哪個不是心裡翻江倒海一般?

可是看到燕王只帶二十二隨從閑庭信步一般而來,他們心裡的江海翻騰的更加厲害了。

雄駿到讓人看了心悸的大黑馬,一襲黑衫,身後跟著兩個容貌清秀美麗的少女,一個背傘抱刀一個背槍抱劍,這便是燕王標誌性的裝束隨從。看到那大黑馬,那兩個少女,傳說中的那些故事便在腦海裡躍然而出。

十八騎踏破遼水東岸高句麗軍營,黑刀少年帶著兩萬多府兵輾轉千里殺回中原,兩戰打殘了知世郎,兩戰屠滅了張金稱,佔齊魯兩郡,破瓦崗雄兵,北擊竇建德,南滅杜伏威,只帶三百青衫刀客就敢夜入江都綁架大隋皇帝,還順手勒索了來一衛精兵百條戰船。甚至和草原上的突厥人關係也是讓人難以猜透,有人更是揣測草原上那個突厥聖女便是他另一個紅顏知己。

這樣的人生,何其精彩壯闊!

這便是燕王,這便是皇帝口中那個三個竇建德、十個杜伏威也頂不上一個的燕王。

二十三騎人馬緩步而來,速度很慢,隨行人馬如此單薄無論怎麼看也不符合燕王如今的身份,但偏偏只是這二十三騎,看起來竟然有一種萬千騎兵整齊踏地而行的氣勢。這二十三騎,竟然給人一種天下莫敵的錯覺。

離著還有一箭之地,燕王李閒下馬步行。在他身後那二十二個隨從也跟著下馬,他步伐不快,但每一步似乎都踏在人心上一樣。只這簡簡單單的舉動,也不知道城門口多少人濕了手心,亂了心跳。

不出劉政會的預料,站在前面的那幾個王爺們並沒有表現的太過熱情。直到李閒距離城門只有二十幾步的時候,才在年紀最長的那位王爺帶領下緩步迎了過去。

裴寂會心的笑了笑,低聲對劉政會道:“也不知道幾人心裡打鼓,幾人汗流浹背。”

劉政會自嘲的笑了笑道:“別人不知道,我心裡倒是開始打鼓了。”

“為何不安?”

裴寂問。

劉政會自嘲的笑了笑低聲道:“也不知道怎麼了,竟是看著燕王身後彷似帶著千軍萬馬一般。明知道今時不同往日,但心裡卻忍不住在想… …秦王進城死了三萬幾千人,朝臣斬了百餘個……燕王進城,又是怎麼樣一番光景?”

裴寂怔了怔,嘆了口氣道:“但願平安無事。”

御書房中,李淵將手裡的一份奏摺放下抬起頭看向面前站著的人,眼神中有些驚詫一閃即逝,隨即搖了搖頭嘆道:“倒是出乎朕的預料了。”

他面前站著的人正是監門衛將軍獨孤學,躬著身子道:“燕王只帶了二十二個隨從,十八個護衛,穿青衫,背縛環首刀,應該就是燕雲寨中刀衛營中的精銳。燕王身邊有兩營刀衛,每營三百人,據說都是江湖上的好手,當初夜入江都城便是帶了其中一營。”

“還有一個身背巨刀的年輕人,應該便是刀衛的統領冷亦。據說這個人才十九歲,是燕王自燕雲寨演武院中破格提拔的人。寒門出身,叫聶奪。據說性子冰冷嗜殺,有人曾經說過,要殺燕王,先殺聶奪。”

“另一個穿儒衫帶鐵槍的,是燕雲軍銳金營的將軍伍雲召。傳言他自幼習練的是趙家槍法,便是三國時猛將趙雲留下的,有萬夫不當之勇。而且此人機智過人,曾經是燕雲軍軍師徐世績最看重的將軍。”

“至於那兩個女子,臣倒是認識。這兩個女子曾經是文刖的義女,一身的本事。”

獨孤學將李閒的隨從全都仔細介紹了一遍,竟是如數家珍一般了解。

“朕也是見過的。”

李淵提筆將最後一份奏摺批閱完,放下朱筆後微嘆道:“偏生是個風流性子的,朕允許他帶五百甲士進城,是給足了他面子,畢竟說起來他肯回來便為大唐一下子增加了四十個郡!這份功勞,誰也比不上。他卻只帶二十二個隨從進城,這事本來是極漂亮大氣的,可偏偏還有兩個侍女在其中……落了下乘啊。”

最後一句話,皇帝透著一絲不滿。

皇帝為什麼不滿?

獨孤學心裡一緊,似乎是隱隱間猜到了什麼。

“讓他直接來御書房見朕吧,來的這般晚朕還得破費一頓晚飯……讓裴寂和劉政會也跟著一塊進來,朕也有事交代他們……”

獨孤學剛要領命出門,李淵忽然聲音發寒的問了一句:“獨孤鼎抓到了沒有。”

“當日他隻身逃出長安,家眷子女都擒住了,臣派了人去追,已經查到了踪跡。”

“他妹妹殺了朕的長子,朕就滅他獨孤這一脈!”

李淵看了獨孤學一眼,獨孤學立刻跪倒了下去。

“朕沒說誅九族,牽扯不到你,滾出去辦事吧。”

李淵擺了擺手,想了想又吩咐了一句:“朕要留他今日留宿宮中。”

獨孤學心裡巨震,竟是比剛才聽到皇帝說要滅獨孤一脈的時候還要震驚。心中似乎抓住了什麼,但他卻不敢確定。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2-23 00:14
第五卷 江山策與美人恩 第六百二十四章 是否怨我?


站的高度決定了視野的廣度,所以李閒真沒有覺著進御書房甚至是和皇帝共進晚餐是一件多麼令人興奮的事,當初他遠走草原之前曾經在漁陽郡見過李淵一面,也見了李建成和李慧寧,那個時候的李閒還不會想到以後自己會和他們這三個人有什麼交集。甚至因為看見了傳說中的大唐開國皇帝而有些小激動,如果換做是那個時候李閒有機會進御書房,只怕他會感覺緊張而興奮。

當一個人連皇帝都扇過耳光,那他還會覺著皇帝是高高在上只可仰視的存在嗎?

從玄武門進入宮城,順著平坦寬闊的石板路一直向南走,快到宮城盡頭那座宏偉的建築便是太極宮大殿,大殿的一側就是皇帝常處理朝政的御書房。李閒走進宮門的時候就被告知,皇帝陛下正在御書房中等他。

從進門之後李閒的步子就放的有些緩慢,饒有興趣的打量這個大唐帝國的權力中心。如今的大唐帝國雖然還遠不如大隋,但成為天下正統已經不可爭辯。以大唐的國力,誰都不會懷疑再用不了多少日子就能平定天下實現一統。

他雖然對這宮殿有些興趣,但卻還沒到左顧右盼的地步。那些心裡準備看燕王笑話的朝臣,等了很久也沒見那年輕俊美的男子有什麼失態的舉動。他們失望之餘才想起,面前這個年輕男人雖然是個馬賊出身,但他見過的世面比起任何人來說都不小,甚至還要大的多。

楊廣的寢宮,他進過,屠盡了楊廣的紅袍侍衛。

突厥可汗的王庭他去過,雖然沒有殺進去但不可否認,當時留守王庭的大可敦幾夜都沒睡好,生怕這個瘟神興趣所致真的帶著精騎在王庭中犁一遍。

從宮門走到太極宮殿大門口的時候李閒腳步頓了一下,臉色微微有些變化但很快恢復了平靜。如果不是仔細盯著他看的話,很難發現他神色有所改變。即便他身邊幾個大唐的朝廷重臣都在盯著他,也幾乎沒有人發現他眼神中閃過的那一絲變化。

是幾乎沒有,而不是確實沒有。

第一個發現李閒眼神閃爍了一下的是劉政會,當他下意識的看向裴寂的時候,卻發現裴寂也是臉色微微驚詫。

李閒站在太極宮大殿的門口停了一小會,嘴角忽然勾出一抹笑意。

“有些意思。”

他自語般說了四個字,隨即舉步繼續往前走了出去。

劉政會故意落後半步等了一下裴寂,看著李元景、李元昌、李智雲、李元則等皇子​​眾星捧月一般跟在李閒身側,不時有人出言介紹宮殿,他搖頭笑了笑,心說有些人就算身世再坎坷,生活再辛苦寒酸但也無法遮擋住他身上的光芒。看著李閒的背影,再看看那幾個明顯緊張侷促的皇子不得不讓人感慨。

“他一路看太極宮的建築,竟是還有心思發現這個。”

裴寂跟上劉政會的腳步後低聲讚歎了一句:“只怕那些皇子到現在也沒有有留意過這個細節,我不知道這是一個好消息還是一個壞消息。”

“管他好壞呢,反正這個人讓我看著很舒服。”

劉政會笑了笑說道。

“原來你也發現了。”

裴寂也笑了笑道:“自玄武門走到太極宮正是四千五百步,正應著九五之數。咱們都知道,卻不是自己走出來的。第一次進宮城就發現這個細微之處的,據說只有一個人。”

“誰?”

劉政會問。

裴寂臉色肅然的說道:“大隋的高祖皇帝楊堅……建造這座宮的時候據說宇文愷也沒有告訴過楊堅有多少步,也有人說宇文愷都沒在意過這個。但宮城建好之後楊堅帶領群臣第一次從玄武門進宮城就發現了這個細節,他驚訝之後發現隨即詢問宇文愷是不是故意為之。宇文愷對楊堅說,建造宮城的時候並沒有刻意保證走多少步,畢竟每個人邁出的步伐大小都不一樣……只有楊堅走正巧是四千五百步,所以宇文愷讚歎道此乃天意,陛下乃是名符其實的九五之尊,天下共主,百官也皆拜服。”

“其實哪裡有這麼巧合的事,當初楊堅的帝位是從周宇文氏那裡禪讓過來的。不少人都說楊堅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順,所以建造宮城的時候,楊堅特意吩咐宇文愷將距離留了這麼遠。據說為了保證按照他的步伐幅度每次走都是四千五百步,他曾經來來回回走了幾十遍讓宇文愷記錄尺寸,就為了保證建好之後不會差了一分。”

劉政會嘆道:“我只知道這個傳聞,細節卻並不知曉。”

“我與宇文愷是舊識。”

裴寂道:“自然知道的比你要多一些……楊堅是刻意而為之,但他卻是閑庭信步一般走過來的,竟然步伐大小和楊堅一模一樣!”

“噓!”

劉政會看了看左右皺眉道:“你小聲些,這事雖然可能只是個巧合。但正在這個非常時期,這巧合說不得讓人利用了去!”

“其實……”

他壓低聲音道:“在燕王之前,並不是只有楊堅一人走這段路正好四千五百步。”

“還有誰?”

裴寂驚訝問道。

“秦王……”

劉政會聲音極低的說道:“但他是第三次走的時候才發現的,告訴我這件事的是長孫順德。”

裴寂怔住,隨即長長的嘆了口氣。

李閒走到御書房門口的時候,新任的總管太監高蓮生已經在外面等了很久了。高蓮生年紀並不大,看起來也就三十歲左右。他本來是晉陽宮中的宦官,那個時候地位也不高,但人很機靈謹慎,李淵稱帝之後御書房伺候的太監只有兩個,一個是吳英海,一個便是他。吳英海被剝皮處死,高蓮生水到渠成的繼任了內侍總管。

“奴婢拜見燕王下,陛下已經等您很久了。”

高蓮生雖然不認識李閒,但能得到皇帝的信任自然是個心思靈動的。不用猜也知道那一襲黑袍的俊美男子便是大名鼎鼎的燕王,連忙躬行禮。

“有勞”

李閒微微頷首道了聲謝,然後腳步停住等了一下後面的人。

裴寂曾是大隋晉陽宮留守,高蓮生自然是認得他的。當初李淵在太原起兵造反的時候,正是裴寂調運了晉陽宮中大批物資補充軍用,​​李淵才能順利出兵。要知道當時李淵只有三萬餘人馬,短短月餘便發展到了十四五萬人。這些士兵們的兵器甲械都出自晉陽宮內庫。

“陛下說,留裴大人、劉大人陪燕王下進去,其他人就先各自回去做事。”

高蓮生給幾位皇子和裴寂等人行了禮之後說道。

李元昌、李智雲等人連忙告辭,似乎他們對父親李淵都有些刻進骨子裡的懼怕,因為懼怕其人,便是這御書房在他們看來都是洪荒猛獸一般。若是靠得太近的話,說不得真就會被一口吞進去永世不得超生。

李閒跟他們說了幾句寒暄話,那幾個皇子轉離去,每個人都覺著心裡一陣輕鬆,甚至還有人下意識的擦了一把額頭上並不存在的汗水。李閒看了一眼那幾人的背影,眼神平淡,沒有一絲譏諷嘲笑的意思。他理解這些人的難處,但卻無法生出同理之心。若是有人覺著他們可憐那便錯了,只要他​​們安分一些富貴幾代人沒有什麼問題。比起那些還在為了吃飽肚子,那些讀不起書的百姓來說,要幸福的多。

“燕王請”

高蓮生做了個請的手勢,然後將御書房的房門推開。就在這一刻,裴寂和劉政會忽然同時生出一種錯覺,這扇門一旦打開,就再也關不上了。

李閒對高蓮生頷首示意,卻沒有直接走進去。而是向一側退了半步,微笑著看著裴寂和劉政會。他們兩個何等聰明,立刻明白李閒的好意。他們兩個同時告了個罪,然後先一步走進御書房。

李閒這樣做,是為了給那兩個人一個跟李淵匯報的機會。想來李淵一定在等著這兩位心腹大臣對自己的看法,李閒不介意在外面等一會兒。想起來之前長孫無忌的話,李閒不由自主的笑了笑。

有些人既然可以用,那麼適當示好還是必要的。

一點也不出於預料,和皇帝一起吃的晚飯自然不會太奢華豐盛。只要還不是個很白痴的皇帝,都不會彰顯自己是個喜歡享受喜歡奢華的人。尤其是一個還想有所作為的皇帝,更要讓自己表現的足夠勤儉。勤只是合格皇帝的一部分,儉是另外一部分。楊廣便是因為丟了勤也丟了儉才丟了天下。

簡簡單單但極精緻的幾個小炒,一盆燉得味道極好的牛肉,兩樣湯,這便是晚飯的全部。裴寂和劉政會只是吃了幾口便告退,他們知道皇帝留下自己只不過是做個樣子,是讓朝廷裡那些大臣看的。他們兩個告辭,李淵自然不會留他們,淡淡的吩咐了幾句隨即讓他們離去,屋子裡只剩下李淵和李閒再加上幾個伺候的宮女。

這個時代雖然胡化了不少,平裡基本上一家人吃飯都在一個桌子上,但宴客還保留著分餐而食的舊習。

李淵坐在主位上,左側是李閒自己,右側是裴寂和劉政會。這兩位重臣只是好歹吃了幾口就告辭離去,李閒也沒有起身相送,只是看著那一碗不知道是什麼材料做的湯,他很喜歡這個味道,並不是味道有多好,而是讓他想起了學校門口那五毛錢一碗的紫菜蛋花湯。就是一個​​雞蛋能做一大鍋,偏偏雞蛋看起來還不少的那種。

“喜歡這湯?”

李淵放下筷子後問的第一句話竟然是湯。

“口渴。”

李閒回答了兩個字。

李淵一怔,看著李閒俊朗的眉目,看著他平淡到甚至可以說冷淡的外表,心裡冒出來一股火氣卻偏生發作不出來。

“吃飽了嗎?”

李淵頓了一下問道。

“沒有。”

李閒的回答依然很簡單。

“還吃嗎?”

“不吃了”

“跟我去見一個人。”

李淵站起來說了一句,語氣不容置疑。

“好”

李閒起跟在他後走出御書房,腳步故意放慢了幾分,剛巧保持在兩米左右的距離,這個距離讓李淵很不舒服。因為他發現如果自己不等李閒,就沒有辦法舒服的說話。除非加大聲音,但這樣做顯然就變得被動起來而且有失身份。

“怨我?”

走出去一段之後,李淵忽然停下來問道。

李閒也停住腳步,想了想回答道:“忘了怨。”

“很好。”

李淵說了兩個字,繼續往前走。但沒人看得到,他的臉色變得越來越沉。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2-23 00:19
第五卷 江山策與美人恩 第六百二十五章 何謂天子


夜晚安靜的出奇,順著平坦的磚路一直前行,兩個人依然保持著兩米左右的距離不緊不慢的走著,之前短暫的交談之後似乎就沒有了話題。或許李淵本來是有不少話要說的,所以隨行的僕從都隔著很遠跟著。但之前李閒語氣有些冷硬的回答讓他失去了談話的興致,臉色也變得越發陰寒起來。

李閒看不到他的臉,但也猜得到前面走著的那個頭髮全白的老人臉色必然好看不到哪兒去。看著前面步伐緩慢的背影,李閒的嘴角微微上揚。他饒有興趣的打量著夜色燈火中的太極宮,忽然發現夜晚中的宮城顯得格外落寞。想了一會兒他才明白是怎麼回事,因為空曠,這宮城中本來就沒有一絲煙火氣,晚上更加顯得冷清。

巡邏的侍衛經過的時候對皇帝行禮,然後都有些好奇的偷偷看一眼跟在皇帝後面的這個年輕男子。他們知道這個便是燕王,也知道燕王對於大唐來說有多重要。燕雲軍歸入大唐帝國,就為帝國增加了四十個郡萬里疆土,這份功勞說起來,滿朝文武沒有一個及得上的。便是戰功赫赫的秦王與其相比,似乎也要差了一些。

留宿宮城,這份榮耀自大唐立國之後似乎只有這個燕王一個人享受過。秦王、齊王、包括皇帝那些庶出的孩子,自大唐立國之後沒有一人在宮城中留宿過。這偌大的宮城似乎永遠只屬於皇帝一個人,但今天卻破了例。

李淵在前面走,李閒在後面不緊不慢的跟著。他不是個白痴,自然知道李淵要帶自己去見誰。對於那個女人,李閒也有些好奇。聽說從年前開始就已經時常失去神智,迷迷糊糊的認不得身邊的人是誰。也不知道這女人心裡還有什麼執念放不下,竟是硬撐著活了這麼久。

想到要見那個女人,李閒看風景的好心情都沒了。他輕輕嘆了口氣,視線從那些宏偉的建築上收了回來。

快要走到承天門的時候,李淵再次停住腳步等待李閒。

“剛才你在嘆氣?”

他問。

李閒點了點頭回答了一個字:“是”

“為什麼嘆氣?”

“這宮城太大了些,所以看起來有些荒涼。”

“荒涼?”

李淵微微皺眉,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用荒涼來形容大唐的宮城。這片皇宮可以說是當今世界上規模最龐大的建築,每日在這宮城中輪值的侍衛就有六百多人,宮女,宦官一千二百多人,如果算上禁軍每日在這宮裡的人數就要超過四千人,他竟然說這片皇宮太荒涼!

“夜裡靜,你第一次進宮難免會覺著冷清了些。”

他做出了糾正,是冷清,而不是荒涼。

李閒搖了搖頭沒有言語,心中卻道前世好歹看了不少宮廷劇,這皇宮對於我來說哪裡有什麼神秘的地方。說起來無非就是房子大一些,院子大一些罷了。這皇宮中的荒涼意味,你這個做皇帝的自然感覺不到。

“告訴朕,你護送平陽公主回長安,為什麼不跟著她一塊進宮來見朕。”

李淵站在石橋上問道。

李閒想了想認真的回答道:“不是時候。”

“哦?”

雖然這個回答依然很簡單,但李淵的臉色卻緩和下來不少。他似乎對不是時候這四個字極滿意,所以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如果不是朕早有察覺,世民當日便能攻破玄武門。若是這樣的話,哪裡還有今日朕站在這裡平靜的和你說話?你難道就沒想過,當時有可能救朕的或許只有你手裡的人馬?”

“想過”

“為什麼還是不來?”

“因為不需要。”

李閒語氣平淡的說道:“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的如果,如果都是存在於事情過去之後的感慨中罷了。或許是後悔,或許是慶幸,或許是追憶,事情發生之後的如果再多沒有什麼意思,之所以會有如果,是因為說如果的人心裡都有不甘不滿。”

這是今天李閒說的最多的一段話,無疑勾起了李淵的興趣。

“有些意思。”

李淵嘴角挑了挑,回頭看著李閒問道:“你為什麼對朕這麼自信?”

李閒淡然道:“因為你是皇帝。”

這就是理由,這就是全部理由?

李淵微微詫異,隨即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所以才剛剛緩和下來的心情又變得森寒起來,無論如何,因為你是皇帝這六個字中都沒有什麼和善讚美的意思。因為他是皇帝,所以他不允許別人來搶屬於他的權利。無論是誰都不許,誰來搶他就要滅掉誰。哪怕他事先知道了李世民的打算卻還是沒有提前點破,而是利用這件事將朝中那些不安穩的因素一股腦都抹去。

無論如何,若是沒有一顆足夠冷硬的心,也不可能在兒子叛逆的時候竟然還有心思藉機剷除掉一些隱患。

“你在諷刺朕?”

李淵寒聲問道。

“不是諷刺。”

李閒看著宮城建築房檐上的那些瑞獸有些出神,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是恐懼。”

他在心中卻笑了笑,心說這話你一定很愛聽對吧。

他表現的再冷硬強勢,在朕這個父親面前終究還是弱勢的。聽到是恐懼這三個字,李淵心中生出這樣的想法來。他理解是恐懼這三個字其中的含義,也知道他為什麼恐懼。

“這便是你一直不肯回到朕身邊的原​​因?”

他問。

“我是個怕死的人,從小到大一直都很怕死,長大之後發現能活這些年實在不容易,所以更怕死了些。”

李閒的回答似乎有些不對題。

李淵微微一怔,臉色再次緩和下來:“朕知道你少年時候經歷過太多苦難折磨,自長安到江南,自江南到河北,自河北到遼西,自遼西到塞北……你能從那樣的環境中生存下來,拼爭到有了今日之成就……很不錯,朕……很欣慰。朕偶爾念及你也會忍不住去想,若是朕有你這樣的經歷會不會比你做的更好?”

他語氣放緩道:“朕不知道,但朕能體會其中的辛苦。”

他看著李閒極認真的說道:“既然朕能體會到你的辛苦,又怎麼可能對你如何?你知道,朕自從找到你之後便一直希望你回來。但朕不能把事情說的太清楚,長孫無忌前後三次去見你,朕的心意你應該能明白。所以你無需懼怕什麼,朕如果視你如外人那樣何須一直耐心的等你?大唐雖然才立國,但依然不是一些江湖草莽就能左右朕的想法的。”

這話說的傲然自負,但這個大唐皇帝似乎有這個底氣。

這話讓李閒聽了有些不舒服,但他卻沒有反駁:“只有我自己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從我開始會走路起就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活著,比什麼都重要的就是活著。所以無論是什麼樣的手段,小手段,大手段,光明的,陰暗的,甚至齷齪無恥的手段,只要能保證我活下去,我都緊緊的攥在自己手裡。只有手裡攥著的手段多到讓我不再擔心自己能不能活著,我才能睡的安穩踏實些。”

李淵看著他,想了想說道:“你的東西是你的,朕不會拿走。但你也應該知道……朕信得過你,朝中那些不知道你身份的臣子未必都能信你。你手裡的手段已經不少了,如果你能用這些手段再為大唐立些​​功勞,那些臣子們再大放厥詞的時候,朕也有話堵住他們的嘴。”

“比如?”

李閒很不敬的問了兩個字。

“東都有些太特殊,你能放手就放手吧……朕派了李道宗過去,拿下東都滅了王世充不是什麼難事。你應該知道,東都若是落在你手裡朝臣都會有些不安心。他們會說什麼,朕想你也能猜到……朕可以回護你,但你自己也要謹慎些才是。”

“你的意思是讓我去打竇建德?”

“朕說過你不是個笨蛋。”

李淵看著天空語氣有些無奈的說道:“朕還沒有建立大唐之前,從來不曾想過皇帝竟然會如此辛苦。你的事本是家事,但朕既然做了皇帝那就沒了家事,事無鉅細,全都是國事……如今天下只有竇建德未平,羅藝手裡的兵太少了些,而且涿郡要地,他的人馬也不能輕易離開。若是能剿滅了竇建德就能和涿郡甚至遼西練成一片,大唐才是名符其實的大唐。若是你剿滅了竇建德,為大唐統一天下除去這最後一個障礙,這份功勞誰敢輕視?”

他將視線從蒼穹上收回來看著李閒說道:“有這功勞在,你留下你手裡的東西,那些臣子們也就無話好說,朕也有藉口幫你。”

李閒心裡一嘆,心說李淵果然不是一般的不要臉。你想拿我做刀子去打竇建德,卻找出一堆理由聽起來倒是為我著想似的。難道你真的以為我會信你的話,等滅了竇建德之後你會將所有的東西都給我留著?外無強敵,刀就要入鞘。真要滅了竇建德下次我再到長安城,只怕就再也別想出這座城了。

李淵的心情好轉了不少,所以話也變得多了起來:“你應該知道,朕當初在遼西督糧。楊廣傾百萬大軍三征高句麗卻三次無果,楊家的天下亂了,反而讓高句麗趁機打過了遼水。遼水一線失守,漁陽等郡也就危險了。若是不能盡快結束中原的內亂,用不了兩三年整個遼西都會落入高句麗人手裡。”

“朕現在身邊能用的人雖然不少,比你善用兵的人也不少,但朕對你和對他們的態度自然是不同的,這件事能交給你去做朕就不會交給別人。等你平定了河北滅了竇建德,朕還要親征高句麗,到時候就以你為先鋒……你曾在遼東留下了赫赫威名,想不想替朕守好那數千里疆土?”

他竟是許下了這樣一個承諾,只要滅了高句麗,就讓李閒率軍坐鎮遼東!

李閒心裡想笑,看著李淵肅然中不失慈愛的表情總覺得他生錯了時代,若是李淵生在現代的話,拿奧斯卡小金人一定不費吹灰之力。

“朕平日裡對子女確實太嚴苛了些,但你不一樣……朕知道還是虧欠了你不少的,所以能多給你一些就多給你一些。但朕不給你的……你連想都不要去想。你的身份暫時還是這樣的好,我希望你能理解。”

他看著李閒一字一句的說道:“朕有二十三個兒子,但現在朕還允許掌兵的只有你一個。若是你身份明朗起來,朕也只好收回你的兵權。這不是你想看到的,也不是朕想看到的……你好好帶兵,有朕給你撐腰就什麼都不要怕。”

李閒看著那張和藹可親的臉,忽然發現自己對皇帝的理解還是太淺薄簡單了。看到李淵他就明白為什麼皇帝要被稱之為天子……因為他不是人。

“如何?”

李淵問。

“聽起來很美”

李閒做沉思狀回答。

李淵嗯了一聲心裡隨即輕鬆下來,只是有些不明白他的回答為什麼不是很好,而是很美?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2-23 00:26
第五卷 江山策與美人恩 第六百二十六章 真特麼爽


站在承天門石橋上李淵說了很多話,為李閒,為他自己,為大唐勾畫出一個非常漂亮的未來。不得不說,如果李淵所構想的真能成為現實的話,站在他的角度來說這確實算得上是一個皆大歡喜的局面。一個被棄之於尼姑庵前的孩子最後成長為大唐戍邊的大將軍,這個故事足夠勵志,說不得會鼓舞一代人甚至幾代人。

或許很多年以後人們說起李閒的時候,做父母的教育子女會有一個新的詞語……把你丟到尼姑庵門前去。

李淵有些自說自話般暢想著未來,李閒只是嘴角上帶著笑聽著。李淵問他一句如何,李閒說聽上似乎很美。李淵是個枯瘦的身材再加上一頭白髮無論如何也不美,所以只能說是他想的很美。

但是很顯然大唐的皇帝陛下正在為自己的寬容和慈愛感動著,沒有聽出李閒的話外之音。在李閒看來,他想得確實太美了些,似乎他動動嘴皮子大唐的半壁江山便穩固如山一般。但事實上,鳥盡弓藏這種事才是最現實的,謊言往往都是最美麗的語言,能夠迷倒不少人為之瘋狂奮鬥。

但李閒從來就不是個樂觀主義者,他也從來不相信人性本善這類的話。或許某一個時期確實人都很善良,但大部分時候人心裡潛藏最深的絕不是行善而是為惡。有些人會把謊話說的很漂亮,很圓滿,那麼他便是一個政客。有些人也喜歡說謊話,但說的謊話幼稚低劣,那麼這個人就是白痴。

其實人類的世界充斥著各式各樣的謊言,有人將謊言分為兩類。善意的,或是惡意的。毫無疑問,李淵現在在說的謊話絕沒有一分善意。李閒想起之前在西內苑城門口等著自己的那些個閒散王爺,心裡不由得冷笑起來。

如果李淵心裡還有一分善念的話,李閒按照他的構想平定了河北,打通了遼西,然後真的作為先鋒大將直入遼東。那麼無論對高句麗人的戰爭是勝還是敗,他最好的一個結局也無非就是像李智雲他們那些庶出的兒子一樣,庸庸碌碌一輩子,喝喝花酒,買幾個美貌的小婢左擁右抱。

曾經這就是李閒理想中的生活狀態,是曾經。

一個對批閱奏摺竟然會上癮的人,怎麼可能再去幻想著有朝一過遛鳥鬥狗的紈絝生活?

李淵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李閒一句話都沒有插嘴,他只是看起來很平靜的聽著,沒有憤怒,沒有感動,有的只是無動於衷。

當李淵發現他臉色竟是如此平靜的時候怔了一下,隨即發現自己竟是有些失態。

但李閒的反應沒有讓他覺著有些不對,無動於衷或許才是最應該出現的狀態。作為一個被拋棄了二十年的孩子不可能對父親隨隨便便勾勒出來的一個前途就饞得流口水,然後伏地叩首感恩戴德。

也不會做出什麼過分的舉動來比如說拂袖而去,因為他是兒子。就算再沒有感情他也是皇帝的兒子,所以李淵覺得李閒的反應並不做作。而要拿捏住這種狀態其實並不容易,所以李閒覺得自己也有競爭奧斯卡那座小金人的潛力。現在李閒有些明白了一句話,每一個合格的政客都是一個偉大的演員。

李淵不再說話,捫心自問自己是不是太心急了些?

但作為一個皇帝一個父親,他不許自己在臣子面前表現出弱勢妥協的一面。他看了李閒一眼,然後問了一句話。

“你是不是不捨?”

李閒忽然笑了起來,笑聲由小及大從微笑到放聲大笑的過程轉變的很自然,他的笑聲中透著一股蒼涼一股悲傷還有一絲憤怒,連李閒自己都覺著光憑這幾聲意味不同的笑就足以讓專業演員為之汗顏。

“呵呵……嘿嘿……哈哈哈哈”

笑聲在太極宮上空飄出去很遠,驚飛了一隻落在房檐上的野鳥。遠處的侍衛和隨從下意識的看過來然後又迅速的將頭扭過去,裝作沒聽見笑聲。

“你想讓我怎麼說?”

止住笑聲之後李閒看著李淵臉色越來越難看的臉,聳了聳肩膀笑著說道:“就好比一頭因為長得不漂亮被族群遺棄了的小獅子,還沒有斷奶就不得不獨自面對叢林中的各種艱難艱辛艱苦的環境,或許一個不小心就會成為野狼的晚飯,或是獵豹的開胃小菜。這隻小獅子小心翼翼的躲避著所有的危險,沒有被沼澤淹死,沒有被嚴冬凍死,也沒有因為抓不到獵物而餓死,為了活下去甚至願意對一隻兔子卑躬屈膝,甚至可以像兔子那樣吃蘿蔔。”

他看著李淵的眼睛說道:“奇蹟的是這樣一個可憐的傢伙竟然長大了,當他變得強壯之後也就不必再擔心吃不飽肚子。他不厭其煩的在大樹上撒尿,劃定屬於他的領地沒人可以侵犯。突然有一天一隻獅子看見了他,發現這隻獨獅長得很順眼竟然有王族血統,認出獨獅竟然是當初族群遺棄的那一隻,於是這隻獅子趕緊跑回去報告給了他的王。”

“獅子王找到了獨獅,看了他一眼後點了點頭說,你這些年幹的不錯啊我的兒子,沒有丟了我的臉。只要你願意獻出你的領地然後匍匐在我的腳下親吻我的腳趾,我就許你回到族群裡來。當然,你要絕對的服從,你要絕對的忠誠。”

李閒冷冷的笑了笑,他問李淵道:“你覺得這個故事可笑嗎?”

李淵看著他語氣森冷的說道:“可笑,非常可笑。”

“是嗎?”

李閒微笑著說道:“但是很可惜,這不是個笑話。”

沉默,李閒說完這段話之後兩個人之間陷入了一種令人心悸的沉默之中。李淵的眼神中帶著殺氣,他仔仔細細的打量著面前這個對自己沒有絲毫敬畏之心的年輕男子,這才發現原來自己之前說的那麼多話,在這個年輕男子眼裡都是一個笑話。

他感覺自己臉上火辣辣的燙,而心中的怒意也開始沸騰。

“獅王讓獨獅匍匐在他的腳下親吻腳趾確實過分了些……”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李淵忽然嘆了口氣神有些落寞的說道:“但難道你覺著讓獅王跪倒在獨獅面前懺悔認錯,這才是一個完美的故事?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真的這也做了那獅王還是獅王麼?在族群中獅王還有他應有的威儀尊嚴嗎?”

“是啊……”

李閒的回答如刀子一樣繼續割著皇帝的尊嚴。

“在獅王面前任何一隻獅子都不需要有尊嚴,他們只需要服從獅​​王的命令然後吃幾根丟過來的剩骨頭再然後心悅誠服的感恩戴德。”

“你是故意在激怒朕?”

李淵看著李閒的眼睛問道。

“在很小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激怒除去敵人之外的任何一個人絕對是一件最沒有意義的事,哪怕除了激怒對方之外再無別的事可以做。”

李閒針鋒相對的回答。

“你就不怕朕殺了你?”

“你已經殺過我一次了。”

接下來又是漫長的沉默,不知道什麼時候風從遠處捲了過來,吹動兩個人的衣服獵獵作響,他們看著彼此的眼睛誰也不願意率先扭過頭。似乎眼神之間的對視便是一場戰爭,但毫無疑問的是,李閒的最後一句話如刀子一樣戳進了李淵內心最深處的暗。以他現在的地位,如果換做另外一個人對他這樣說話,他會毫不猶豫的下令侍衛將其叉出去亂棍打死。但對面前這個年輕男子,他無法做出這樣的選擇。

“是朕的不對。”

李淵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吐出來,看著夜色中大的一角有些出神的說道:“但你也應明白,當初如果朕不那樣做的話,整個李家就會跌入萬丈深淵萬劫不復!朕不只是一個父親,還是一個家族的掌舵人。朕可以告訴你,如果再有這樣一次選擇的話,朕還是會這樣做。”

“我知道”

李閒冷冷笑了笑道:“讓一位皇帝道歉總是一件很奢侈很妄想的事,我之所說了那些話不是我想讓你道歉,我只是想告訴你……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驕傲,不管他是一個乞丐,還是一位帝王。”

“如果朕沒有念著父子之情,你以為朕會許你如此放肆的說話?”

他不等李閒回答,似乎是耐心耗盡似的擺了擺手道:“放棄東都的事你必須做,北征竇建德的事你也必須做。除非你不想回到朕邊來,如果你來只是想來報復諷刺朕,朕也不會殺你,甚至朕會放你回去,然後在戰場上正面擊敗你!”

看著李閒的臉,他忍不住搖頭道:“你這樣倔強的脾氣,早晚會吃大虧。你母親是個溫婉性子的人,怎麼你的沒有一點像她的地方?”

“因為我沒有聞著母親的味道長大,也不知道母親的懷抱是什麼樣的溫度。”

李閒自嘲的笑了笑說道:“我不知道剛才你的話是以什麼身份說的,是以一個皇帝的身份向我宣戰,還是以一個父親的身份發號施令?”

“父親!”

李淵重重的說了兩個字,然後一字一句的說道:“你永遠也不可否認,你骨子流著的是朕的血。”

“這些事今天不說了,以後有的是時間說,朕知道你心裡的怨氣很重。今天你說的這些話朕就當做沒有聽到過,從左耳朵進去右耳朵就出來不會留在腦子裡。朕雖然是一國之君聽慣了奉承,但不會分不清你剛才的話是真的有反意還是只是在發洩不滿怨恨。所以朕不怪你……朕也不會​​再對你解釋什麼,因為之前朕對你說的話依然算數。如果一位父親連自己孩子的怨氣都不能承受,那他也沒資格去做一個心懷天下的皇帝。你不要再試圖激怒朕,在朕看來那就和小孩子耍無賴是一樣的幼稚。”

李閒的表情怔了一下,隨即搖頭苦笑。

強勢,溫情,這兩種手段李淵運用的極熟練,不得不讓李閒有些佩服。他硬生生的將罵人的話憋在肚子裡,臉上卻裝出一副不服不忿還有些委屈的表情。如果說人生如戲,今夜他們兩個人的表演都必將成為巔峰之作。

“去看看你的母親吧,她……已經快走到盡頭了。”

李淵轉往皇城方向走了過去,負著手,肩膀竟是有些微微顫抖。

李閒跟在他身後一路走到皇后的寢宮,李淵先進去他獨自一個人站在外面等著。想起之前兩個人之間的對話,想起自己做出的表情和李淵臉色的表情他竟是忍不住笑了笑,然後低聲自語說了幾個字。

“對手戲啊……真特麼爽。”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2-12-23 00:33
第五卷 江山策與美人恩 第六百二十七章 快來人啊!


太極宮中其實並不如何黑暗,磚路兩側的氣室風燈要到天明的時候才會熄滅,值夜的宦官每隔半個時辰就要在太極宮裡跑一圈,若是有燈火滅了被內侍總管發現說不得就是狠狠的一頓板子。大唐才立國的時候太監的權位還不是很重,李淵立下的內侍不得干政的法令還沒有人敢違背。但是在宮中,內侍總管的權利已經不小了。對於那些發犯了錯誤的小宦官,甚至無需請示可以直接杖死。

李閒站在皇后寢宮門口閒極無聊的看著遠處十幾個一路小跑著檢查燈火的宦官,心裡想著這些年紀大不的閹人到底有個什麼樣淒慘的身世,需要割掉那個東西來換飯吃?又想起歷史上似乎從來都不缺太監專權的故事,所以對這些出身應該都有些寒苦的閹人他說什麼也提不起同之心。

或許是因為前世影視劇中所有的太監就沒一個好東西,這一世遇到的最難纏的一個對手也​​是閹人,所以李閒潛意識中對這種存在一點好感都沒有,他一直有一件事不解,既然皇帝是為了防止後宮妃嬪與人偷情所以才誕生了宦官,難道宮裡缺了宦官就不行?難道有許多事都是宮女不能做,只能太監做的?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惡寒了一下,心說自己確實有些邪惡。

皇后寢宮伺候著的宮女和宦官都是新換的,幾之前李淵憤怒之餘將一百多個僕從全都殺了,剁碎成了泥餵豬,由此可見割了換前程其實並不是一個明智的選擇。誰知道哪天大禍臨頭,因為些許小事就成了豬狗的飯食?

作為一個身邊從不缺乏美女的男人,李閒難以想像做一個閹人會是多痛苦的事。

正在想著這些無聊事,忽然從寢宮中傳出一聲驚呼:“他在哪兒?快讓他進來見我!”

聲音中透著一股急切,然後就是一聲茶杯掉落在地摔碎了的聲音。李閒嘴角挑了挑,忽然生出一種這個情節似曾相識的感覺。只是想來想去也想不出為什麼會有這感覺,進門之前忽然醒悟這種場景電影電視劇中似乎都演爛了。

“安之,你進來。”

寢宮中傳出李淵的聲音,有些疲憊。

李閒吸了口氣,告訴自己千萬不要衝動。老甄對他說的那些往事現在想起來,能很清晰的在腦海中形成畫面。他內心中其實極不平靜,所以剛才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去觀察那些宦官。曾經很多個夜晚,老甄講述的那些往事都化作了夢境清晰的呈現出來。清晰到李閒雖然沒有經歷過,但卻真的能感覺到心疼。

不要衝動,不要誤事。

李閒給了自己八個字的勸告,然後緩步走了進去。

或許是為了讓皇后竇氏休息的好一些,寢宮中的燈火顯得很暗。屋子裡伺候著的宮女和宦官垂著頭站在外間,李閒進門的時候有幾個膽子大的偷看了他一眼。還帶著青澀的宮女在看到李閒的時候明顯愣了一下,然後紅著臉垂下了頭。說起來她們都是這宮中地位最低的人,如果皇后不是病重到如此地步隨時有可能一命嗚呼,其實伺候皇后是一件很不錯的事,說什麼也不會輪到她們這些新人來做。

要知道後宮之權皆在皇后手裡,巴結上了皇后也就意味著在宮裡某個圈子中足以肆無忌憚。但大唐的這個皇后太特殊了些,從住進這座寢宮之後幾乎就沒有出去走動過。整日昏昏沉沉度過,大部分時候迷糊的連誰是誰都分辨不出來。

走進寢宮之後李閒看了一眼裡間,隨即擺了擺手輕聲道:“你們都出去吧,走得遠一些沒有關係,如果不叫你們別進來……”

幾個宮女和宦官面面相覷,心說這個年輕俊美的男子是誰,怎麼就敢​​在皇后的寢宮對皇后的人發號施令?但是看到那男子和善的笑容,幾個宮女竟是下意識的點了點頭。忽然想起之前這寢宮中伺候皇后的人就是因為聽了不該聽的話,再加上輕慢懈怠所以被殺了個乾淨,她們立刻明白李閒這是好意,所以看向李閒的眼神中都帶著些感激。

裡間屋子裡的燈火剛剛挑過顯得明亮了一些,李閒進門之後看到的就是一個瘦如枯木的老婦人趴在李淵懷裡,正在試圖掙扎著站起來。

李淵看了看李閒,又看了看妻子輕聲道:“他來了……他就是安之。”

“到我前來……快到我前來!”

竇氏語氣急切激動的說道,抬起手臂不住的招手。

李閒緩步走到距離邊大概兩米左右的位置站住,藉著燈光打量著面前這個已經半人半鬼一般的婦人。他不知道竇氏之前是一種什麼樣的狀態,剛才李淵說過她的時日無多,看模樣也能看得出來確實病入膏肓。但讓​​李閒印象深刻的是,此時的竇氏哪裡有一點神智不清的樣子,一雙眼睛亮的有些嚇人。

“安……安之?”

竇氏聲音沙啞的叫了一聲,語氣中似乎透著一種恐懼。她似乎是在害怕什麼,但更強烈的是想得到什麼。

“陛下說……你叫安之。”

竇氏似乎是要哭泣,但她的眼睛裡早已經沒了淚水,乾眨了幾下,終究還是沒有淚水流下來。

“當年你走的時候……竟是還來不及給你取名字。陛下總說太忙太忙,我竟是前些時候才知道你的名字是什麼。你快過來,到我這邊來……讓我好好看看你。”

她的嗓音沙啞的就好像拉風箱一般的聲音,聽著讓人極彆扭。

李閒沒有向前,而是微微欠了欠子說道:“見過皇后。”

“皇后?”

竇氏怔了一下,隨即淒苦道:“你竟是不肯叫我一聲娘親……我知道當是娘親對不起你,我求了你父親,我哭喊著求他卻終究沒有留下你。這些年我吃齋念佛一直乞求佛祖保佑你,上天垂憐,讓我臨死前還能再見你一面……那我拉著你父親的衣袖哭求他不要送走你,吳雪琪那個人生的孩子弄死也就罷了,你是我的親骨肉,是你父親的嫡子,怎麼能和那人的孩子一樣處置?”

李閒臉色微微一變,依然沒有說話。

“夠了!”

李淵的臉色卻變得極難看,他鬆開扶著竇氏的手道:“已經過去那麼久的事還提她做什麼?安之現在不是好好的出現在你面前了?”

他似乎心情不好,站起來對李閒說道:“陪你母親好好說說話,當年的事都是朕的錯和你母親沒有一絲關係。她這些年想你幾乎哭瞎了眼睛,你不該對她如此冷淡……朕還有國事要處理,等你母親睡了你到御書房來見朕。”

李閒點了點頭,微​​微側讓開路。李淵看著他,嘆了口氣緩步走了出去。

“你難道不肯走得近一些讓我看清楚模樣?”

竇氏哀求道。

走到門口的李淵腳步頓住,回頭看了李閒一眼道:“即便你心中沒有什麼親情,但念及她已經到了如此地步當做行善難道也不成?朕說過,當初的事你可以怪朕,但不能怪你的母親。”

“我明白了。”

李閒點了點頭,然後往前走了幾步。

李淵緩緩搖了搖頭,舉步走了出去。

“來人,快來人!”

竇氏見李閒靠近自己,連忙大聲叫道:“將燈火挑亮一些,我要仔細看看,我要仔細看看!”

“下人們都出去了,我來吧。”

李閒輕聲說了一句,然後轉走到桌案邊將油燈取了過來放在床頭,然後他搬了一把椅子,就挨著油燈坐下來。看著那面容憔悴如枯木一般的婦人,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心情竟然會如此平靜。

“和你大哥有兩分相似,倒是世民和你有三分相似。”

竇氏想伸出手去觸摸李閒的臉頰,但手才伸出來就又顫抖著縮了回去。

“陛下說你這些年吃了好些苦,受了好些罪,這都是我做的孽,是我不好,當初若是我再堅持一些,說不得你父親不會做出那般殘忍的事。想不到當一別,竟是二十年後才能再見你一面。能不能跟我說說,這些年你到底在哪兒?”

李閒笑了笑,露出潔白的牙齒:“如果過往的經歷是一段可以與人分享的開心事,我不會吝嗇於讓別人分享我的開心。但是不可否認的是,我的過往無論如何也稱不上有多開心愜意。​​六歲開始殺人,之後的經歷​​便是重複著殺人然後不被殺這樣無聊的事,實在沒有什麼好說的。”

李閒看著竇氏認真的說道:“如果你真的想听,我也不會說。”

這話太突兀了些,以至於讓竇氏顯然有些不知所措。但她卻只是以為李閒心中的怨恨太深,所以柔聲說道:“都過去了,既然你回來了,我就不會再讓你受苦……你告訴我是誰欺負過你,我去讓陛下殺了他們。”

“沒那個必要……我拿手的事不多,殺人剛好是一件。”

李閒將燈火靠得更近一些,似乎是也想看清楚竇氏的樣貌。

“你年輕的時候應該很漂亮吧。”

他問了一句不太尊敬的話,竇氏難得的臉色微微發紅:“早就忘記了年輕時候的樣子,倒是你們兄妹的樣貌都是……”

她說到這裡忽然頓了一下,下意識的湊近李閒的臉去看。

“怎麼,覺著有些眼熟?”

李閒微笑著問。

“啊!”

竇氏忽然驚叫了一聲,如見了鬼一樣嚇得使勁往裡縮了回去。她的臉色一瞬間變得煞白,眼神中的驚恐是那麼的濃烈。

“你不是……你不是……”

她指著李閒的臉急促的說了幾個字,下面的話卻一時說不出來。嗓子裡發出咕咕的聲音顯然是卡了一口痰,臉色隨即變得發青。她掙扎著伸出手,似乎是想乞求李閒救她。李閒只是微微嘆了口氣,然後緩步往後退了一下。

“我進門的時候告訴自己不要衝動的,但還是忍不住……老甄說我有七分像,看你的反應我就知道想來七分還是說少了的。看我一眼你便嚇成了這樣,你心裡的鬼真的很厲害啊……”

他微微嘆了口氣道:“李淵一直說當初的事你沒有錯,你怎麼會沒有錯?進門之前我就在想,若是你看清了我的模樣,會不會被嚇死?”

竇氏嗓子裡發出幾聲急促的聲音忽然戛然而止,眼皮一翻竟是軟軟的倒了下去。李閒微笑著靜靜的看著她,大概過了三五分鐘後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鼻息,隨即滿意的點了點頭。他緩步走到門口,吸了口氣後喊了一聲:“快來人啊!皇后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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