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三國之最風流 作者:趙子曰 (連載中)

 
zeroriku 2013-1-6 15:10:2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36 577625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2:34
124 三戰盡復東郡地(九)

    李驤慨然說道:「我有一計,若能按之行使,足能滅此殘賊!」卜己大喜問道:「是何計也?」

    李驤說道:「皇甫嵩遣傅燮、荀貞去擊白馬,自帶兵留守韋鄉,以威脅我軍,使我不敢出城去援白馬。彼之此計觀之甚毒,破之易矣!咱們也可以如他一樣,兵分兩路,一路兵多,而故意裝出兵少之樣,急急去援白馬;一路兵少,而故意大張旗鼓,做出兵多之樣,徐徐前去韋鄉。」

    卜己說道:「一路兵多,做出兵少之樣,急援白馬;一路兵少,做出兵多之樣,徐去韋鄉?」

    李驤點頭說道:「然也。」他對自己想出的這個計策甚是自得,驕傲地環顧帳中,按劍說道,「兵法云:『虛則實之,實則虛之』。皇甫嵩兵分兩路,一擊白馬,一留韋鄉,用的就是虛實之計,咱們也用『虛實之計』回敬他!咱們分兩路出城,一急援白馬,一徐去韋鄉,他見此狀,必不敢攔擊我援白馬之部!」

    堂上諸人細細思之,覺得李驤說的有理。設身處地,換了他們是皇甫嵩,在有一路「人多兵眾、大張旗鼓」的敵人氣勢洶洶、迎面襲來時,恐怕也是不敢輕易離營,貿然去攔擊援白馬之黃巾兵的。皇甫嵩留在韋鄉,是在牽制濮陽城裡的黃巾軍,但若是按李驤此計,皇甫嵩又反被「徐去韋鄉」的這支黃巾兵給牽制住了。眾人盡皆大喜,有人拍案稱讚:「真妙計也!」

    卜己說道:「卿之此計固妙,可若是皇甫嵩不顧我『徐去韋鄉』之部,或是被他看破我去援白馬的才是主力,又該怎麼辦呢?」

    李驤說道:「就算被皇甫嵩看破也無所謂,他若是悍然出營,攔擊我援白馬之部,則我徐去韋鄉之部就可從後擊之。我城中之主力也可趁機急出城,直搗其中軍。如此,前有我援白馬之部,後有徐去韋鄉之部,中有我城中主力,三處發力,皇甫嵩便是知兵善戰,當其時也,定也是無計可施。」

    一人問道:「白馬城外有傅燮、荀貞所統之萬人……。」不等他說完,李驤就打斷了他,說道:「不錯,可白馬城內也有韓立的五千兵!當我三路合擊皇甫嵩之時,傅燮、荀貞若敢輕動,則韓立便可帶部從城中出來,亦從後擊傅燮、荀貞。」

    堂上眾人有幾個閉上眼,假想若是出現這種情況,將會是怎樣一個局面:韓立、荀貞和傅燮、援白馬之黃巾軍、皇甫嵩、去韋鄉之黃巾軍以及濮陽的東郡黃巾主力,六支敵我的兵馬將會形成有一個亂戰。最西邊是韓立的五千兵,其次是荀貞、傅燮的萬人,接著是援白馬之黃巾兵,然後是皇甫嵩的萬人,再接著是去韋鄉之黃巾兵,濮陽的東郡黃巾主力則在皇甫嵩部的側翼,對著其中軍。這一番亂戰若是展開,很明顯,佔上風的將是東郡黃巾。

    卜己做出了決定,說道:「好!卿此計真可謂萬無一失。」霍然起身,顧視諸將,「便按元欽此計行之!」

    ……

    韋鄉,皇甫嵩接到軍報:濮陽城中出來了兩支兵馬,遠遠望之,一路旗幟如林,約有五千人,徐徐往韋鄉而來,一路旗幟較少,行軍的規模也較小,可能有兩三千人,急往白馬而去。

    聽完軍報,皇甫嵩啞然失笑,笑對帳中諸將說道:「小兒伎倆。」

    帳中諸人裡一個軍候蹙眉憂心,說道:「東郡賊分兵兩路,明顯是針對將軍此前之分兵而來。他城中總共只有兩萬人馬,不可能分出八千人出來,這兩路人馬之中必有一路是虛張聲勢。」

    另一人接口說道:「不錯。他若是真敢派八千人出來,那麼濮陽城中的防備必就空虛了,一旦出城之賊被我軍擊潰,濮陽城唾手可得,卜己必不敢冒這樣的危險。以下吏愚見,他派出城的這兩路人馬雖然號稱八千,實際上至多五千人就不少了。不過話說回來,五千人雖然不多,可若分不清他這兩路那一路是虛、那一路是實,對我軍而言也是個麻煩啊!」

    又一人接口說道:「不錯。萬一他來我韋鄉的這一路是『實』,那麼我部如果貿然離營,去截擊援白馬之賊,豈不是就要進退失據了麼?」

    好幾個人問皇甫嵩:「賊之此計甚毒,將軍緣何說是『小兒伎倆』?」

    「兵法之道,在精、在專,不在故弄玄虛。」

    帳中一人說道:「孫子云:『兵者詭道也』,將軍為何反說兵法之道在精、在專?」

    皇甫嵩笑道:「誠然,孫子說過『兵者詭道也』,可這個詭道卻不是故弄玄虛啊!何為詭道?『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利而誘之,亂而取之,實而備之,強而避之,怒而撓之,卑而驕之,佚而勞之,親而離之。攻其不備,出其不意』,這是詭道。今觀東郡黃巾賊,他們既不是『能而示之不能』,也不是『用而示之不用』,更不是『利而誘之』、『實而備之』,正如方才諸君所言,他城中只有兩萬守軍,此次派出城的最多五千人,而卻竟又分兵兩路,這不是自己削弱自己麼?他若是合兵一路,我還覺得有點麻煩,分兵兩路?他們這是在自取其亡也。」顧盼帳中,笑對諸將說道,「兵法的『詭道』是一回事,實力又是一回事。實力不夠還要用『計』,這不是詭道,這是學兵法未成,只學到了皮毛。」

    聽了皇甫嵩所言,帳中諸人恍然,一人問道:「將軍所言之『精』、『專』,指的便是實力麼?」

    「不錯,觀古之戰事,固有分兵以取勝者,然更多的還是依靠優勢的兵力來擊敗敵人。楚漢相爭,高祖皇帝敗於彭城是因為項羽奇襲之計,而最終垓下一戰,項羽自刎烏江,為何?當其時也,楚兵十萬,漢兵六十萬,堂堂之陣,項羽力不能敵。七國之亂,條侯與大將軍率三十六將軍進討,遣奇兵斷吳楚之糧道固為奇計,然最終之獲勝依靠的卻還是精兵追擊。行兵打仗,正奇兩道,正為根本,奇不過是輔助罷了。故此,東郡賊分兵兩路出城,自以為得計,於我看來,卻這是小兒伎倆罷了。」

    皇甫嵩說著話,柱劍立起,面容一整,環顧眾人,說道:「軍令!」

    諸人紛紛起身,行禮應道:「請將軍令。」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2:35
125 三戰盡復東郡地(十)

    皇甫嵩到了韋鄉後,遣荀貞、傅燮統兵五千,號稱萬人,擊白馬,自帶主力近兩萬人,亦號稱萬人,留韋鄉。卜己用李驤之計,遣兵兩路出城,一路兩千人號稱五千,徐行去韋鄉,一路四千人號稱三千,急援白馬,試圖以此來干擾皇甫嵩的判斷。

    但是,卜己卻沒料到,皇甫嵩根本就沒把李驤的此計當回事兒,不但沒當回事兒,還嘲笑說是「小兒伎倆」,在對麾下諸將講述了一下「何為正奇」之後,當下於帥帳內傳下軍令:「今日,我便以正擊奇,再以奇破城,讓卜己小兒看看什麼是正奇之道!」

    眾將轟然應諾,道:「是。」肅手聽令。

    皇甫嵩點了兩個軍候的名字:「你二人帶本曲兵卒速去白馬,一來,支援傅、荀兩司馬,二來,告訴他兩人:不管去援白馬的東郡賊到底有多少人,五千也好,三千也罷,我不要求他倆求勝,但至少給我頂住兩天。至遲後天,我必遣軍援之。」

    被點名的兩個軍候應諾,轉身出帳,自歸本營召集本曲兵馬,前去白馬。

    帥帳內,皇甫嵩又點了兩個校尉的名字:「你二人各帶本部,我再撥給你們一千五百人,合計五千人,留在韋鄉,多打旗號,裝出主力尚在的樣子。」

    這兩個校尉接令。其中一個遲疑了下,問道:「將軍,你令我二人『留在韋鄉,多打旗號,裝出主力尚在的樣子』,此話何意也?難道將軍你要……。」

    皇甫嵩笑道:「不錯,我要帶餘下的主力急取濮陽!」

    「急取濮陽?」帳中諸將大驚,那個校尉急聲說道,「將軍,濮陽城堅,就算卜己真的派了兩路八千人出城,城中至少還有萬餘人。我軍現在韋鄉的兵馬不到兩萬人,將軍先遣兩曲去白馬,又留下五千人守韋鄉,那麼能帶走的最多只有萬人,以萬人取濮陽,恐怕難以猝克!若不能猝克之,那麼賊兵這兩路出城的兵馬必回返馳援濮陽,待到那時,將軍將要腹背受敵!」

    皇甫嵩大笑,說道:「有卿等在,我怎會腹背受敵?」

    「將軍的意思是,來我韋鄉的賊兵如果有意返程、援救濮陽的話,我等便帶兵出營,從後擊之?」

    「不止如此。今晚我就悄悄的帶兵出營,抄小路奔去濮陽。來我韋鄉的這路賊兵行軍甚慢,計算路程,大概明早他們能抵達我韋鄉營外。待他們至後,你們即分兵出戰,務必要把他們纏住。」

    聽到此處,帳中諸將裡有心思敏捷的,猜出了皇甫嵩的意圖,又驚又喜,說道:「將軍莫不是想?」

    「然也,荀司馬在潁川兩度用『偽為賊之潰兵計』賺開了襄城、郟兩縣的城門,我等今不妨借用其計,亦用此來騙開濮陽的城門。」

    「只恐卜己不會上當。」

    皇甫嵩一笑,說道:「卜己盡收精兵,聚於三地:濮陽、白馬、韋鄉,妄圖成鼎足之勢,以抗我王師,而荀司馬入東郡,一戰克復韋鄉,現又與傅司馬合兵擊白馬,白馬一下,濮陽就等同孤城。卜己定早已心慌意亂,要不然,他也不會使出這『小兒伎倆』,故弄玄虛,分兵兩路出城。諸君請試想:先丟韋鄉,白馬又被圍,濮陽城中又先後派了兩路兵馬出城,城中兵力短缺,他正心慌意亂,忽聞城外倉皇逃回一支自家的潰兵,會是何種反應?」

    諸將齊聲說道:「必開城門接納。」

    「正是。所以說:只要你等留在韋鄉的將士能把他遣出來我韋鄉的賊兵牢牢困住,不放出一人逃走,我便可詐作賊之潰兵,騙開濮陽城門!」

    諸將齊聲說道:「諾!」

    ……

    皇甫嵩派去支援荀貞、傅燮的兩個軍候帶本曲人馬到了白馬城外,入中軍帳內見到傅燮、荀貞,轉述了皇甫嵩的將令。韋鄉距白馬較近,濮陽距白馬較遠。這兩個軍候率部到時,傅燮、荀貞剛剛接到軍報,說來援白馬的東郡黃巾兵已經入了白馬縣界,距漢兵營只有十里地了。

    聽完皇甫嵩的將領,傅燮、荀貞對視一眼,傅燮蹙眉說道:「來援白馬之賊兵號稱三千,但據斥候遠望觀察,人數遠不止三千,從其隊列的長度來看,估計得有四千來人。外有四千來援之賊,內有五千白馬之賊,我部只有五千人,若是硬打,恐怕會顧此失彼。」

    顧此失彼的意思就是:如果全力對付來援的東郡黃巾,那麼勢必就將圍不住白馬城中的韓立部,如果全力來圍白馬,那麼勢必就將擋不住來援的黃巾兵。

    戲志才低頭沉思了會兒,抬起頭,展眉而笑,說道:「皇甫將軍這是想『正奇兼用』啊。」

    傅燮問道:「此話怎講?」

    「皇甫將軍現統兵近兩萬,而只派了兩個曲來援我部,這說明什麼?賊遣了兩路人馬出城,這說明他想帶主力先全力殲滅賊之一路,然後再來殲滅這一路。故此,他與兩位司馬相約:令兩位堅守兩天,說他兩天後必會遣軍來援啊!」

    荀攸點頭說道:「卜己遣兩路賊兵出城,一路號稱五千,一路號稱三千,從表面上看『奇妙莫測』,不知其虛實,然究其根本,此計卻只見有『奇』,不見有『正』。沒有了『正』,『奇』就好比是無根之木,不堪一擊。志才所言不錯,皇甫將軍必是看出了這一點,所以想正奇兼用,以我部為正,擋住九千賊兵,以主力為奇,先用全力快速地殲滅另外一路賊兵。」

    戲志才、荀攸雖然聰明多智,畢竟不是「神機妙算」,他們的這番猜測只猜中了一半,猜中了皇甫嵩的確是想「正奇兼用」,也猜中了皇甫嵩的確想以荀貞、傅燮為「正」,讓他倆暫時擋住這九千東郡黃巾,卻沒有猜到皇甫嵩根本就沒想著去殲滅另一路黃巾兵,皇甫嵩真正的「奇」是想趁機騙開濮陽城門。

    傅燮說道:「雖然如此,但我部只五千人,我只恐不能完成皇甫將軍的將令啊!」

    傅燮雖比荀貞位高,但論起硬仗卻沒有荀貞打的多,說實話,仗打到現在,荀貞對自己已是頗為自信了,區區四千黃巾兵,他壓根沒放到眼裡,笑道:「司馬不必心憂。皇甫將軍與你我約:我等只需堅守兩日,他便遣兵來援;我也願與司馬約:在這兩天裡,司馬只管監視城中韓立就是,至於城外的來援賊兵,我只需千人就足能使其喪膽,不敢近我營壘半步!」說著話,伸出手,與傅燮擊掌為約。

    他這幾句話說得甚是豪氣,傅燮知他過往的戰績,倒也不覺得他口出狂言,反而甚是為之歎服,說道:「便如司馬約!」

    ……

    就像皇甫嵩的分析,也如荀攸、戲志才的看法,卜己、李驤的這條計策看似奇妙,實際上卻只佔了奇,缺少了正,沒有了正的下場就是: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不堪一擊。

    這天傍晚,來援白馬的黃巾兵抵達白馬城外,停駐在了漢兵營外五里的地方,不等他們紮寨,荀貞選了精銳千人,親帶之出營急擊。典韋、劉鄧、許仲、陳到、江禽、辛璦、何儀諸人奮勇爭先。辛璦帶騎兵三次衝入黃巾兵的陣中,典韋、劉鄧連奪三面黃巾兵小帥的將旗。傅燮率餘下數千漢兵列陣城下,嚴陣以待。韓立登城觀戰,從將暮至夜半,其間猶豫掙紮了好多次,最終不敢出城,眼睜睜看著荀貞率部把來援的黃巾兵馬衝殺了個七零八落。

    酣戰到夜半,在斬殺了近三百的敵人後,荀貞主動撤兵。經此一戰,來援白馬的黃巾兵膽氣盡喪,雖尚擁眾近四千,卻連著退了五里地,連著兩天不敢出擊。

    同一時間,皇甫嵩帶主力萬人悄悄出營,趁著夜色潛行到濮陽城外。

    待夜深後,他從軍中挑了數百早前的黃巾降卒,換上黃巾兵的衣服,於三更時裝成潰兵的模樣,也不打火把,抹黑倉皇奔到濮陽城外,大呼兵敗開門。黃巾軍的將校們大多出身農家,缺乏必要的軍事素養,守門的小帥在看到城外這股自家潰兵的慘狀後,大驚失色,甚至都沒有去向卜己通報,當時就打開了城門。這城門打開的竟然如此容易,倒是出乎了皇甫嵩的意料。雖出乎了意料,不耽誤他點兵遣將,馬上以精卒為先,親率大隊在後,趁機衝入了城中。

    城中剛派了兩路兵馬出去,完全沒有防備,一夜混戰,到天明的時候,漢兵已經控制了全城。計算戰果,斬獲萬餘人,只不過卻沒抓到卜己、李驤,被他倆帶了兩三千人逃了出去。皇甫嵩只有萬人,又是夜襲,事先沒有把城池圍住,那麼多城門也不可能全部都能看牢,被逃走一些也是難免。不過,卜己、李驤雖然逃走,但他們帶走的只有幾千人,已是不足為慮了。

    皇甫嵩沒有急著追擊卜己,只派了兩千人尾追之,留三千人守濮陽,來不及休整,天一亮,就自帶餘下的五千餘人轉回韋鄉,與留駐韋鄉的五千漢兵合力,只用了半天就把剛到韋鄉外的這一路東郡黃巾兵給全殲了,兩路漢軍合兵,共萬人,復轉去白馬。白馬城外的黃巾援兵已經獲知了濮陽失陷的消息,軍心大亂,進退失據,皇甫嵩率軍到後,又與荀貞合力,一戰破之。三路合兵,萬五千人圍擊白馬。韓立投降。

    想當時皇甫嵩初到東郡,卜己還打算持久戰,想拖到皇甫嵩缺糧,讓他自己撤軍,殊未料到,皇甫嵩屯兵韋鄉不動是不動,這一旦動起來卻比荀貞攻復韋鄉還來的迅捷,前後只用了一天多就把濮陽、白馬兩城攻下,先後斬獲近兩萬人。

    韓立投降後,傅燮奉令率部入城暫駐、看管俘虜,荀貞歸還皇甫嵩麾下,一入皇甫嵩帳中,他即心服口服地拜倒:「貞少學兵法,自以為知兵,今見將軍用兵,方知何為兵家!將軍今取東郡一戰,不動如山、侵略如火。以此山火焚其賊兵,即便賊有百萬,又何憂耶?」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2:35
126 三戰盡復東郡地(十一)

    荀貞進到皇甫嵩的帳中,心服口服地拜倒:」貞少學兵法,自以為知兵,今見將軍用兵,方知何為兵家!將軍今取東郡一戰,不動如山、侵略如火。以此山火焚彼賊兵,即便賊有百萬,又何憂耶?」皇甫嵩撫鬚笑道:」汝南賊說:'漢軍有二虎,孫、荀兩司馬'。卿隨我轉戰三郡,功常冠三軍,今克定東郡,卿功又第一,先取韋鄉,再克白馬。卿何其謙也。」叫荀貞起身,笑對他道,」來,貞之,我給介紹一位東郡名士。」

    皇甫嵩的榻畔坐了一人,年約六旬,鬚髮皆白,老態龍鍾。

    皇甫嵩介紹說道:」這位便是燕縣王公。」燕縣是東郡最西邊的一個縣,臨陳留郡,在白馬縣的西北邊。相比汝南、潁川,東郡一則轄縣少,二則文化底蘊也不如之,故此名士不多,有名的門閥士族也少,燕縣王氏是其中一個。荀貞心道:「燕縣王公?」瞧這個老者六十來歲,心道,「王氏乃燕縣冠族,其族中最出名的有兩個人,一個叫王從,乃是王氏的家長,一個叫王環,乃是王從之子。觀此老者年歲,必是王從無疑了。」當下行禮,說道,「小子荀貞,拜見王公。」這老者忙叫他起身,笑道:「我適才聽將軍說:荀君從軍征戰,常為王師先發,攻伐戰取,無往不克,今早已名震豫、兗兩州。年紀輕輕就建立了如此的功勛,子曰:『後生可畏』。」笑對皇甫嵩說道,「今見荀君,乃慚愧我之老朽無能。」皇甫嵩微微一笑,叫荀貞入席坐下。交談幾句,這老者果然便是燕縣王從。

    士族之中,有很多都是父子齊名、兄弟齊名的,比如荀貞的岳家,陳寔與他的兩個兒子陳紀、陳諶齊名州郡,號為「三君」,又比如荀貞族裡,荀爽兄弟八人號為「八龍」。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情況,一個是因為「知識的壟斷」,士族大多世代傳習儒學,父傳子、子再傳子,代代相傳,稱為「家學」,有這樣一個優良的先天條件,就算是中人之資也能受到良好的教育,相比那些沒有「家學」的寒士們自然就更容易出現人才,另一個則是因為「輿論的壟斷」,花花轎子人抬人,士族之間彼此吹捧,你誇讚我家的子弟,我誇讚你家的子弟。兩者結合,就出現了士族裡多有父子、兄弟齊名的現象。

    這個燕縣王氏也是如此,王從與他的兒子王環並有名於郡中。王從年輕的時候也曾出仕,從郡吏做起,最高任過大縣的令,當過千石的官,轉任三縣,後見陞遷無望,便辭官歸家,專心教子。他教子的成果很好,王環今年不到四十,已然青出於藍,先是仗著其父的蔭庇,二十多歲時出仕郡中,先為督郵,繼被擢為郡功曹,接著又被任為郡上計掾,舉孝廉,五年前進京「上計」,上計就是向朝中匯報當地的經濟情況和財政收支基本情況,為國家編制財政預算提供依據,因為表現傑出,被留在朝中,拜為「郎」,一為郎官,身價便大不同,而在眾多的郎官中,「孝廉郎」,也即由孝廉而被拜為郎的,更是其中的翹楚,打個比方就好比是後世的狀元、探花郎,很快就出為大縣之令,他也確實是個人才,在任上政績顯著,前年被擢為荊州一個小郡的太守,已是兩千石的高官了。——通過進京上計而一躍龍門是兩漢常見的事情,也算是一個陞遷的正途,潁川上計吏郭圖就一直希望能被朝中留用,只是可能他機會不到,雖然連著好幾年進京上計了,卻一直沒有能被公府相中。

    荀貞來找皇甫嵩,不是專門來拍馬屁,而是有事情的,和王從、皇甫嵩對談了一會兒,王從看出他似心中有事,很識趣,笑道:「今濮陽、白馬雖下,卜己仍未被擒顯戮,我就不多打攪了。將軍,荀君,告辭了。」卜己起兵後,王從聚集了數百的族人、賓客、徒附,堅守自家在鄉下的莊園塢壁,雖不足以建立功勛,但卻也保住了王氏一族。荀貞帶漢兵入郡之當時,他就聽說了,不過因為皇甫嵩當時還未到,所以他沒有來,又在聽說皇甫嵩帶數萬精兵至後,他馬上帶著自己的私兵,也就是那數百的族人賓客前來,本是想趁機立些功勞,不過卻沒料到皇甫嵩獲勝的如此快捷,所以卻是來晚了一步。對他的來意,皇甫嵩是清清楚楚,當下笑道:「王公既然來了,也不必急著走。公名重東郡,若是願意,可且留在軍中,待日後平定了東郡之後,還得借助公之名望安撫百姓啊。」

    皇甫嵩如此善解人意,王從自是沒有拒絕的道理,痛快地答應了。

    送王從出了帥帳,荀貞與皇甫嵩轉回帳中。荀貞心道:「要說起來,皇甫將軍乃是將門出身,但他對士子們卻實在是十分厚待啊!尤為難得的是,他如今貴為左中郎將,持節,掌數萬步騎,轉戰數郡,戰無不勝,攻殺的黃巾兵數十萬計,卻仍然毫無跋扈驕橫之色,在面對士族時仍是『禮賢下士』,不但對名聞天下的士子、士族如此,甚至在只是有名於一郡的小士族面前也是如此,難得難得啊!」

    皇甫嵩歸入榻上,示意荀貞也坐下,笑說道:「貞之,連日鏖戰,你部不曾得歇。數日前,你更親帶部卒與來援白馬的黃巾賊激戰至半夜,由酉至亥,連奪賊三面將旗,斬殺數百,使城中賊韓立不敢出城,使援賊數千人退兵五里。正是因為你與南容(傅燮)牽制住了白馬城內城外的這近萬賊兵,我才能從容取下濮陽。這些天,你辛苦了,我不是叫你在營裡好好歇歇麼??怎麼卻又跑來我這兒了?」他對荀貞是越看越喜歡。

    他最初重用荀貞,一是因為荀貞守住陽翟、迫使波才等空有十萬兵馬卻只能龜縮潁川郡南,另一個則是因為荀貞的出身,潁陰荀氏。荀氏和燕縣王氏可不一樣。王氏只是一郡士族,荀氏乃是天下名族。他雖與荀氏沒多少交情,但荀氏的子弟他肯定是要照顧的。不過慢慢的,他對荀貞的喜愛卻就與荀貞的出身沒多大的關係了,他更喜歡的荀貞的勇敢、多謀與謙虛守禮,就像在圍擊西華時,他對身邊諸人的感嘆:「將來定邊討賊安漢室者,此子乎?」兩漢數百年,邊患不斷,前漢是匈奴,本朝是羌人,要想安定邊疆,不使百姓受害,必須有名將鎮守不可,他對荀貞的未來抱有很大的期待。

    荀貞跪坐席上,腰桿挺得筆直,手放在膝上,目光微微向下,落在皇甫嵩的胸上,恭謹地說道:「適才王公說『今濮陽、白馬雖下,卜己仍未被擒顯戮』。將軍,貞正是為此而來。」

    皇甫嵩說道:「噢?」

    荀貞說道:「卜己乃東郡黃巾渠帥,他一日不被擒,這東郡就一日不算平定。我拷問了一些俘虜裡的小帥,卜己在多年前就拜入了張角門下,是張角的大弟子之一,在東郡頗有些名望,當日他造亂,登高一呼,從者數萬。我等雖擊克、殲滅了他的主力,卻被他逃走了,若不及早把他抓住,一旦被他逃到河對岸去,恐怕會死灰復燃。」

    皇甫嵩點了點頭,笑道:「怎麼?你是來請纓的麼?」荀貞離席拜倒,說道:「貞請將軍令,追擊卜己。」皇甫嵩說道:「自入東郡以來,你幾乎無日不戰,部卒難道不疲憊麼?你還能再戰?」荀貞說道:「『宜將剩勇追窮寇』。貞部雖連戰多日,卻尚有剩勇,且將軍連復濮陽、白馬兩縣,殲滅東郡賊數萬,眼看東郡克復在望,士氣振奮。卜己所帶不過數千人罷了,不需將軍增兵,只貞之本部就足能將之擊滅,最多三天,貞定能把他擒獲,帶到將軍帳中。」這若是孫堅請戰,必是慷慨激昂,而荀貞卻是語調平緩,相比平時,只是多了幾分堅定。這幾分堅定,也可以看做是他的自信。

    皇甫嵩心道:「真荀家乳虎!」說道,「好!你既有這等信心,我豈能不成全?」

    荀貞說是不需增兵,皇甫嵩卻也不能真的一個兵馬都不給他,當下撥了五千三河騎士與之,與他本部合兵,共近八千步騎。在營中又休整了一夜,次日一早,荀貞帶部出營。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2:35
127 三戰盡復東郡地(十二)

    皇甫嵩夜取濮陽,卜己、李驤帶著兩千多人倉皇出逃,濮陽北邊數里外便是黃河,他們沒有準備,是倉皇夜遁,沒有船隻渡河,因而便沿河向東北,在荀貞向皇甫嵩請戰的時候,他們剛過了秦亭。秦亭屬范縣,《春秋?莊公三十一年》記:「築台於秦」,這個「秦」便是今之秦亭。魯莊公三十一年至今已有近八百年了,莊公所築之台早已不見,消失在了歷史的長河中。卜己是農家出身,不知書,自是不知在數百年前此地曾有一個莊公所築之台。從城破到現在,一天一夜了,他與李驤逃出城後,因為懼怕被漢兵追上,根本就沒有休息過,逃到這裡,他騎的有馬,倒是還能堅持,可部眾們多是步卒,實在撐不住了,不得不在在此暫歇。一天一夜沒闔眼,沒吃飯,黃巾兵卒們早就疲憊不堪,又餓又困,許多人倒下來就睡著了。卜己卻毫無睡意,他一邊令人去點算人頭,一邊與李驤驅馬到了黃河岸邊。秦亭就在黃河邊兒上,相距不過是一兩里地。

    黃河滔滔,滾滾東去。卜己與李驤兩騎立在河邊堤上,遠望高天寬河,水氣撲面瀰漫,河水洶湧奔流之音如滾滾的雷聲,只見河水奔騰如龍,浩浩蕩蕩,日夜不息,不見其首,不知從何處來,亦不見其尾,不知往何處去,頓覺人之渺小。

    自古以來,黃河常有水患,只東郡一地在兩漢期間就發生過多次的水患。前漢武帝元光三年,「河水決濮陽,泛郡十六,發卒十萬救決河」,武帝因令臣吏治河,先用汲黯、鄭當時,未能成功,又用汲仁、郭昌,費時多年方才功成,但也只保住了八十多年未曾再有黃河水患而已。成帝建始四年,河又決,決館陶及東郡金堤,洪水「泛溢兗、豫,入平原、千乘、濟南,凡灌四郡三十二縣,水居地十五萬餘頃,深者三丈,壞敗官亭室廬且四萬所」。又到本朝明帝年間,明帝用樂浪郡(今朝鮮平壤西)人王景治河,發卒數十萬,用時一年,耗錢百餘億,修堤千餘里,這才算是治住了黃河之水患,從此之後直到三國很少再有黃河決堤的情況出現了。王景所築之堤非常堅固。堤岸沿用了過去的名字,仍舊名為「金堤」,取「固若金湯」之意,儘是用大石築成。

    卜己向左右望去,只見這河水蒼茫不見首尾,又向對面的堤岸望去,因為相距太遠,看不清楚,只見那迤邐綿延的堤岸亦不見前後,與南邊的這道堤岸夾河對峙,彷彿兩道堅固的柵欄,把這如虯龍的河水牢牢地困在了其中。他望之良久,心潮起伏不定。

    李驤和卜己都是本郡人,對這條黃河早就看慣的了,他年紀輕,又是輕俠出身,並非太平道的信徒,不瞭解卜己此時的心態,他滿心中只充滿著戰敗的沮喪和惶恐,見卜己久久不言聲,他以為卜己是在發愁糧秣和在想渡河的辦法,——他們這兩千多人夜遁逃走的時候,根本來不及帶什麼輜重,兵卒基本沒有帶糧食。

    他說道:「卜帥,再順河往前數十里便是東阿,吾等雖然兵敗,尚有數千之眾,待至東阿城下,一擁而上,定能克城。我聞東阿城中多穀米。有了穀米,再蒐集些船隻,吾等便可渡河北上。卜帥在郡北諸縣留的各有兵馬,召集一處,可得四五千人。有了這四五千人,又有糧秣,或不足與皇甫嵩再戰,但西去冀州,或東去濟北等郡國卻是足可以了!」

    他說「待至東阿城下,一擁而上,定能克城」,之所以這麼說,卻是因為東阿並不在東郡黃巾的手中。東郡共有十五城,這十五座縣城泰半都被東郡黃巾佔據了,只有寥寥兩三城沒被他們佔據,東阿是其中一個。東阿得以保全,全是因一人之功。此人便是東阿縣人程立,字仲德。卜己振臂一呼,東郡各縣響應,東阿縣丞王度是太平道信眾,亦聚眾造反,東阿令逾城逃走,縣中吏民負老幼也紛紛出逃。王度在燒了倉庫後,發現縣中幾乎沒什麼人了,認為空城難守,因帶著造反的黃巾信徒們出了城,停駐城外,等待卜己。程昱便趁機說動縣中大姓薛氏,兩下合力,用計奪回了東阿縣城,並擊敗了返回來試圖再奪城池的王度。東阿由此得全。李驤倒是也聽過程立之名,知此人高八尺餘,美鬚髯,是東阿的一個名人,不過卻沒把他放在眼裡。

    卜己顧望黃河,心中悵然,舉鞭遙指對岸的河堤,說道:「河從天上來,奔騰如龍,卻奈何被此金堤困鎖,不得遂志!」他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問李驤,說道,「大賢良師說:『蒼天已死,黃天當立』,當我等起兵之初,無往不克,席捲天下,現在卻為何屢戰屢敗?先丟了潁川,又丟了汝南,我亦未能保住東郡。這卻是為什麼呢?」

    李驤呆了一呆,心道:「卜帥莫不是想治我的罪麼?」卜己之落敗,究其根本,卻是因李驤所獻之計。正是因為李驤獻了一個「分兵出城之計」,這才使得皇甫嵩有機可趁,將他們各個擊破,一鼓作氣,收復了濮陽、白馬。他心中忐忑,偷覷卜己面色,卻見卜己眉頭緊蹙,神色低沉,滿腹心事的樣子。他想道:「看著又不像是要治我的罪?」略微鬆了口氣,說道,「皇甫嵩一時僥倖,卜帥何必憂慮?卜帥不是常對我等說:大賢良師統兵百萬,龍踞冀州,不日就將南下直取洛陽了麼?我等雖暫時落敗,但只要打下東阿就可投奔大賢良師去了!待到那時,有神兵相助,小小的皇甫嵩算得甚麼?」

    卜己搖了搖頭,說道:「我只是想不通。」

    「想不通甚麼?」

    「我等黔首日夜辛勞,不得一餐之飽,無立錐之地,而那些豪族大姓卻世代富貴,錦衣玉食,驅使我等如犬馬。這『蒼天』既然如此不公,我等自就應該把它打破!大賢良師也說了『黃天當立』。潁川、汝南起兵之初皆有十萬之眾,我郡人少,也有數萬,皇甫嵩只有幾萬人,卻怎麼就連戰連勝?我等怎麼就連戰連敗?難道說是這蒼天的氣候還未盡麼?……,不,蒼天的氣候肯定是盡了!大賢良師不會說錯的。可卻又為何……?」

    卜己沒讀過書,不懂什麼大道理,他只知道這蒼天很不公,他只知道大賢良師的話不會錯,可現實卻給了他沉重的一擊,波才、彭脫接連戰敗身死,他今也大敗而逃。堅信的東西與殘酷的現實形成了強烈的反差,這使得他有些語無倫次,陷入了深深的迷茫。

    他望著這黃河滾滾去,如虯龍之勢,卻被迫鎖在堤岸之間。他又望向天空,天似穹廬,籠蓋四野,沉默無聲。恍惚間,這天空彷彿是漢室的化身,這黃河是他們太平道的化身,而這堤岸自就是皇甫嵩所帶之漢兵了。

    天壓大地,虯龍困鎖,不得翻騰轉身。這天,這龍,這堤。他忽想長嘯,只覺胸腹中有一股氣,似是不甘,又似是不平,又好像是憤怒,又似乎是狂躁,而最終,他仰望著這無邊無垠的天空,在這壓抑沉重的天空下,這股氣卻變成了無力。他奮力抽出佩劍,想要指向天空,這劍卻似有千鈞之重,最終徒然地鬆開了手,利劍落到馬下。他從馬上滾落,跪在河邊,向著西方的冀州方向,搶地叩頭,痛聲大哭,高叫道:「大賢良師,大賢良師!」

    卜己的失聲痛哭嚇了李驤一跳。卜己複雜的心路,李驤完全不知。他瞧著跪在地上的卜己,心道:「便算是戰敗,大丈夫又豈能落淚痛哭?」他是輕俠出身,講究的是尚氣輕死,死則死矣,面子卻是絕不能丟的,頓時有些看不起卜己,猶豫了下,還是決定下馬,去扶卜己。

    卜己向冀州而跪,慟哭高叫。數萬跟隨他的東郡子弟亡在戰場之上,數萬不甘心世代被奴役的東郡黃巾信徒死在漢兵的刀下。數十萬想要反抗蒼天不公的子弟們、信眾們的鮮血染紅了潁川、汝南、東郡的土地。他們的冤魂不散,此時此刻,東郡的、汝南的、潁川的,數十萬個不甘死去的冤魂好像都盤繞在他的頭頂。這蒼天或許氣數仍未盡,這「太平世界」或許現在還來不了,但,「我們早晚能建起黃天,我們能早晚能立下太平」!

    他本有建功立業之心,而現在卻完全不再去想做一個開國功侯,他只想到了數十萬戰死疆場的黃巾信眾,他只想到了數百萬、數千萬和他早前一樣被富貴者奴役、驅使的黔首百姓。這黃天、這太平早晚要立!這次不行,下次!下次不行,再下次!

    他堅定了心態,不再無力,不再迷茫,不再憤怒。沒等李驤攙扶,他就跳起身來,彎腰撿起落在馬下的利劍,小心地擦拭去沾在劍身上的泥土,將之插回劍鞘。

    離開河邊時,他又回望了這河、這堤和這天。憑什麼富貴者代代居人上,憑什麼勞動者代代居人下?憑什麼他們五穀不分、四體不勤卻能代代奢華靡費,作威作福,憑什麼我們日夜勞作、冬夏不息卻衣不蔽體,食不果腹?他心道:「是的,大賢良師沒有錯。這蒼天早晚要死,這黃天早晚要立!」他揚鞭打馬,帶著莫名其妙的李驤離開了岸邊。

    隨他逃出來的本有兩千多兵卒,經過清點,現還跟著他的不到兩千人,其餘的近千人有的是走散了,有的是悄悄偷走了。從周近的鄉亭裡搶來了一些糧食,眾人飽餐一頓,歇息了一個時辰,卜己帶著他們直擊東阿。次晨,抵達東阿城外,東阿城厚而高,程立多智,連攻兩次不能克城。斥候來報:「荀賊統步騎萬人追擊而來,現距我部不到二十里。」

    前有堅城,後有追兵。為避免兩線作戰之不利,卜己離開東阿,退兵至東阿城西十餘里外的倉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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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 三戰盡復東郡地(十三)

    聽了斥候的匯報後,荀貞對諸將說道:「卜己已走投無路。他逃出濮陽時帶了兩三千人,現在只剩下了兩千不到,缺糧無船,前有大河,進退無路,此甕中之鱉也,滅之不難,唯一可慮者:是需得避免他拋棄賊兵,帶親信心腹渡河北上。」

    倉亭臨黃河,在沒有提早準備的情況下,一千多人是萬難渡河的,但如果人數少點,百十人,隨便掠些船隻,渡河卻是不難,所以需要防備卜己拋下部隊北逃,當下荀貞點派劉鄧、典韋、辛璦:「你三人帶本曲人馬急行,現在就去倉亭,務必要佔住渡口,把卜己困住。如果卜己果然渡河北遁,那麼你們就也追過去,絕不能再放他逃掉。」

    黃河從東郡橫流而過,濮陽、白馬、東阿等縣在河南,其餘諸縣在河北,如果被卜己逃去河北,中間有黃河相隔,皇甫嵩數萬軍隊想要過河至少需要三天的時間,三天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卻已足夠卜己召集他留在郡北諸縣裡的駐守部隊,合在一起約有四五千人,如再裹挾些丁壯,聚攏萬人也不是不可能的,聚攏萬人,足可堅守一城,那麼少說也還得再有一次攻城之戰,雖然肯定是能攻下來的,可一來耽誤了時間,二來漢兵也會出現無謂的傷亡,所以,為了避免這些情況,最好還是把卜己攔下,不讓他渡河。辛璦所部乃是騎兵,速度快,典韋、劉鄧都是驍將,其部眾也都是荀貞麾下最精銳敢戰的兵卒,所以派遣他們三人帶部先行。

    荀貞頓了頓,目光在他三人臉上一一落過,又說道:「你三人以玉郎為主,老典、阿鄧為輔。」三人都是曲長軍候,地位相當,需得選出一個做主的,辛氏與荀氏是親族,用辛璦為主將,劉鄧、典韋都沒有異議。三人接令,馬上返回本部,帶著本曲人馬脫離了大部隊,奔去倉亭。

    辛璦、典韋、劉鄧三曲合兵有數百步騎,或許不足以擊敗卜己,但佔住渡口卻應是綽綽有餘了。不過結果卻是出乎了荀貞的意料,他帶部緩行了大約一個時辰,在距倉亭尚有十餘里之時,數騎從倉亭方向奔來,卻是辛璦派來報訊的信使:「報,司馬,我部大破賊兵!」

    荀貞聞言大喜,沒想到辛璦、典韋、劉鄧三人只憑數百步騎就擊敗了卜己的近兩千人馬,不過細細想來,卻也不足為奇,卜己部的人馬乃是敗兵,士氣低落,先前打東阿,又連攻兩次不克,兵卒疲憊,兼之缺糧,而辛璦、劉鄧、典韋所帶之人馬卻為大勝之軍,且又俱為荀貞部的勇士,更重要的是還有辛璦麾下的兩百騎士,以此擊之,大破卜己部也是正常。

    荀貞問道:「卜己可抓住了?」這信使說道:「被劉君生擒了。」不用說,這必是劉鄧又身先士卒,於陣中生擒了卜己。荀貞喜笑顏開,笑對隨行左右的荀攸、戲志才說道:「今卜己被抓,東郡算是平定了啊!」荀攸、戲志才也很高興,戲志才笑道:「恭喜你了,貞之。生擒卜己,這可是大功一件。」卜己是東郡黃巾的渠帥,地位與潁川波才、汝南彭脫相當,雖然東郡黃巾不及潁川、汝南的黃巾兵多,可能把卜己生擒,確是當之無愧的一件大功。

    荀貞回顧自潁川守陽翟以來的歷戰,舞陽破敵、西華破敵、今又生擒卜己。

    他自忖心道:「因守陽翟有功,皇甫將軍上表朝中,把我從百石郡兵曹掾擢為了佐軍司馬。汝南斬劉辟、降何儀,收復十餘縣,今又破韋鄉、克白馬、生擒波才,這兩份功勞加在一起,兩千石或不可能,然被召入朝中拜為郎、又或被任為一大縣的千石令應是足矣。」

    縣令(長)依縣之大小、民之多寡、地之富貧分幾個層次,最低四百石,其次六百石,最高千石。純以荀貞眼下的功勞來說,被擢為千石令,又或被拜為郎當然是問題不大,但前提卻是:朝中無人作梗,要知,張直可就是因他而死的。現在征戰尚未結束,考慮這個問題有點嫌早,而且荀貞在朝中也沒有靠山,就算考慮也是無用。所以,這個念頭在他腦中只是一閃而過,很快他就把注意力又放回了眼下,笑對戲志才說道:「就算是大功,也全是靠了志才你和公達的智謀與諸君的勇武敢戰啊。」說完,令來報訊的這幾個信使,「爾等不要停了,速去白馬,將此訊報與將軍知曉。」這幾個信使接令,打馬繞過行軍的部隊,徑去白馬報訊。

    荀貞揚起馬鞭,指向前路,與左右諸將說道:「加快前行!」十幾里地很快就到,辛璦、劉鄧、典韋迎接於道上。荀貞下馬,快步走上去,握了握辛璦的手,復又握了握劉鄧、典韋之手,笑道:「你們只有數百步騎,怎麼擊敗的近兩千賊兵?」說著話,眼往他三人身後看去,在他三人身後,有兩人被五花大綁,在數十個甲士的監押下跪在地上。

    辛璦轉身,指著這兩人說道:「司馬,這兩人便是卜己和李驤。」

    荀貞打眼細看,見這兩人一個三十多歲,粗衣露髻,滿面血污,腿臂負傷,此人正昂頭怒視荀貞,另一個二十多歲,膀大腰圓,大概之前穿的鎧甲被漢兵扒下來了,露著**的上身,肌隆如虯,此時正伏在地上,老老實實地等候荀貞發落。

    荀貞當下瞭然,心道:「這鄉農模樣之人必就是卜己。」問過辛璦之後,果然錯。

    荀貞認出卜己不是因為卜己的打扮。老實說,看到卜己這副打扮,荀貞是吃了一驚的,黃巾軍的渠帥、小帥,他見得多了,沒有一個像卜己這般寒酸樸素、依舊保持著農人打扮,粗麻衣服不說,連幘巾都沒裹,只紮了個髮髻,扔到人堆裡,誰也不會注意到。就荀貞所見的那些黃巾渠帥、小帥大多是玉帶絲衣,便算是比較樸素的也皆是錦服亮鎧,哪裡有像卜己這樣的?他之所以認出此人是卜己,卻是因為卜己雖然被擒,怒目之下,卻自有威勢。

    他本就同情黃巾軍起義,今見到卜己這般打扮,頓時眼前一亮,心道:「較之那些起兵後就忘了本分,絲衣錦服、傅粉香囊的渠帥、小帥,這個卜己卻是質樸。」不覺起了愛才之意。

    荀貞剛才問辛璦等是怎麼破敵的,劉鄧在邊兒上笑道:「賊雖千餘,但不堪一擊,我等率部到後,先分兵搶下了渡口,然後玉郎率騎兵分散兩翼,我與典韋則率步卒疾擊其中陣,只沖了一陣就把他們擊潰了。破賊不足提,倒是這卜己與李驤值得一說。」

    荀貞打量著卜己、李驤,問道:「有何值得一說?」

    劉鄧笑道:「這李驤有些勇力,拿下他費了些功夫。還有這卜己,賊兵敗後,他的親兵們護著他拚死殺到岸邊,他們早在河邊備下了幾艘船隻,誰知這卜己卻是不肯渡河北上,反覆又殺將回來,因此被擒。」

    荀貞心道:「到了岸邊卻不渡河。咦,此人雖是個鄉農,卻有霸王之風。」饒有興趣地問卜己,「你既逃到了岸邊,為何不乘船渡走?」

    卜己怒視荀貞,罵道:「你就是荀賊?今乃公兵敗被擒,死不足惜,大賢良師早晚會為我等報仇!」劉鄧、典韋大怒,兩人上前,劉鄧一腳把卜己踢翻,典韋抽出短劍,橫在他的脖上,惡狠狠道:「好個賊子,敗軍之賊還敢如此嘴硬!」一手捏住他的嘴,迫其張開,另一手提劍對準他的口中,作勢要往裡刺。

    荀貞制止了他,大度地笑道:「他戰敗被擒,難免胸有怨氣,便讓他罵上兩句,又能如何?反正也不會掉一塊肉嘛。」吩咐典韋、劉鄧,「扶他起來。」待典韋、劉鄧將之扶起,再又問道:「你既逃到岸邊,為何不肯北渡?是自知罪孽深重,故此無顏見郡北父老么?」

    卜己不識字,不讀書,不知「無顏見江東父老」的典故,不過卻也聽懂了荀貞的話,恨恨地吐了口唾沫,說道:「罪孽深重?罪孽深重的是爾等漢賊!殺我道眾,與我太平為敵,遲早要遭天譴!……,無顏見郡北父老,我的確是無顏見郡北父老!」

    荀貞對他罵人的前半句毫不介意,只當沒聽見,問他後半句的意思:「為何無顏見?」

    卜己說道:「從我起兵者大半是郡北我道子弟,我告訴他們這不公的蒼天已死,我說黃天將立,而今卻才殺盡了豺狼,又來了狐狸!我郡北父老何其苦!何其苦!」他雙目含淚,仰望蒼天,痛呼愴然,「天,天!若卜己一死能換來太平世界,卜己願死,卜己願死!」拚力掙扎,想要掙脫典韋、劉鄧,紅著眼大罵荀貞,「只可惜我數萬東郡弟子戰死疆場,只可惜我數十萬東郡黔首又要遭鼠輩兵災。豎子!便是乃公變身為鬼也絕不放過你!」

    荀攸、戲志才不由向後退了一步。荀貞站著沒動,聽了他的這番痛號詛咒,非但沒有生氣發怒,反而更起了愛才之心,不但更起了愛才之心,更有了些憐憫之意。這是個有理想、有志向的人,只可惜空有理想和志向卻沒有方向,沒有找到實現他理想和志向的正確道路。

    他向身後招了招手,叫站在後邊的何儀上來,笑對卜己說道:「你可認得他?」卜己不認識何儀。荀貞介紹說道:「此乃汝南何儀。」卜己罵道:「叛賊!」何儀面色一紅,頗是羞愧。

    荀貞說道:「爾等作亂以來,所過之處,燒殺擄掠,十室五空,我轉戰三郡,沿途所見,道有死屍,野露白骨,良田無人耕種,麥苗盡被踏毀。你說蒼天不公,所以你要立黃天,難道你的黃天就是這樣的一個天麼?難道你想給天下百姓的就是這樣一個『太平』麼?」

    荀貞說的是事實,卜己也知道,他漲紅了臉,想要反駁,卻無從說起,畢竟他本性質樸,不是個狡辯無恥之人。

    荀貞說道:「所以我說爾等罪孽深重,何儀幡然醒悟,棄暗投明,你怎能說他是叛賊?」何儀聽了荀貞這話,腰桿挺了起來。荀貞接著對卜己說道:「你剛才說你無顏見郡北父老,可見你是個知榮辱之人。既知榮辱,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給你一個贖罪的機會,你願降我麼?」

    卜己被強迫著跪趴在地上,手抓著泥土,奮力昂著頭盯著荀貞看了多時,說道:「願降將軍。」荀貞令劉鄧、典韋:「放開他。」親自上前,欲扶他起身,卜己一躍跳起,猛地撲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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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9 三戰盡復東郡地(十四)

    荀貞親自上前,欲扶卜己起身,卜己一躍跳起,猛得撲了過來!這時,荀貞離他只有一兩步遠,虧得久經沙場,反應敏捷,疾退了幾步,方才閃避開來。許仲從荀貞的身後衝出,抬腳把卜己踹得趔趄後退,抽刀在手。荀貞叫道:「且慢!」話說得卻是晚了,殺死卜己的不是許仲,而是劉鄧。在聽到荀貞的叫聲後,許仲已經收了手,只是拿刀指著卜己,劉鄧卻是勃然大怒,躍步上前,抽劍在手,先是勒住卜己的脖子,接著把劍由後刺入卜己的腰中,刺入、拔出,刺入、拔出,眨眼間連刺了四五劍。卜己痛呼一聲,下意識地反手去捂腰上的傷口,鮮血噴湧而出,很快就浸透了他的麻衣,順著腿流到地上,他只覺力氣從身上漸漸消失,眼前發黑,站立不穩,劉鄧鬆開手,放任他跪倒在地,雖然跪倒了,神智已經模糊,他卻仍然試圖堅持著挺直腰桿,並睜大了眼,去尋找對面荀貞的身影,但這都是無用功了,「轟然」一聲,他栽倒在地。

    「唉,唉。」

    荀貞看著卜己倒下,又為剛才後怕,又覺得可惜,走到卜己的屍體邊兒上,蹲下來,想幫他把眼睛閉上,連撫了兩下他的眼簾,卻都沒能成功,順著他雖仍睜著卻已失神的雙眼,荀貞仰臉向上望去,蒼天無語,白雲朵朵。「這是何必呢?」荀貞低頭看了會兒卜己的遺容,站起身,吩咐說道,「厚葬。」若放在千餘年後,卜己可能會成為一個戰功赫赫的將軍,可能會實現他「耕者有其田」的理想,但在眼下這個時代,他卻注定是一個悲劇。

    劉鄧殺了卜己,是救主心切,荀貞沒有責備他,但對他「厚葬」的命令,戲志才卻表示反對,他說道:「貞之,不能厚葬。」荀貞說道:「因為他是反賊麼?……,他雖是反賊,然視死如歸,剛烈不屈,也算是一個烈士丈夫了,值得厚葬。」戲志才說道:「話雖如此說,但是貞之,郡北尚被賊兵佔據,有卜己的人頭在,對我軍來說會更容易收復郡北的,而且你已派信使去給皇甫將軍告捷,卜己乃是東郡賊渠帥,你不可能擅自厚葬啊。」

    荀貞同情黃巾軍,同情卜己,故此從感情出發想要厚葬他,給他一個身後之榮,戲志才對黃巾軍沒有什麼感情,所以從利益出發勸阻他。荀貞默然片刻,又低頭看了卜己的遺容多時,說道:「志才所言甚是,是我糊塗了。來人,取下他的首級,呈給皇甫將軍。」不忍看卜己死後又被砍下腦袋,他轉身就要離開,聽見典韋問道:「荀君,這李驤怎麼辦?」

    「小人願降!小人願降!」

    從荀貞來後,李驤就沒怎麼敢抬頭,一直老老實實地伏在地上,這會兒見卜己被殺,橫屍當場,他膽顫心驚,唯恐也被殺了,搗頭如蒜,哀聲求降。李驤不是太平道信徒,是遊俠出身,沒有堅貞的信仰,在初被俘虜時,他倒也暗自下過決心:「死則死矣!絕不能丟我東郡男兒的臉面。」可真到死亡出現在面前的時候,他的勇氣不翼而飛了。畢竟,「好生惡死」乃是人之常情,更何況先前荀貞有勸降卜己的舉動,看起來不像個好殺之人。

    荀貞頓了頓腳,回頭瞧了眼乞降求饒的李驤,想起剛才劉鄧說這李驤有些勇力,兼之見他隨行在卜己軍中,想來必是東郡黃巾的一個頭目,心道:「郡北尚有多縣未下,若將此人殺了,恐會激起郡北黃巾的頑抗。」回過身來,問李驤,說道,「你果然願降?」

    「願降,願降!」

    「你在東郡黃巾裡是何職位?」

    「小人本非黃巾信徒,是頓丘百姓,卜賊起兵,小人被裹挾入內,因至今日。卜己喜小人頗有勇力,用小人為賊小帥。」

    一個黃巾小帥,不用稟告給皇甫嵩,荀貞自己就能做主留用,當下說道:「你既不是黃巾信徒,又誠心悔改,那麼倒是可以給你將功補過的機會。」對典韋說道,「老典,就把他補入你的陷陣曲裡吧。」典韋應諾,李驤叩頭感謝。

    辛璦問道:「我等擒獲了近千俘虜,這些俘虜怎麼處置?」荀貞感嘆卜己之死,對剩餘的這些黃巾俘虜無心處置,說道:「選些精壯的補入部中,其餘的送去給皇甫將軍處置。」吩咐完,帶著荀攸、戲志才、宣康、李博等轉回本部軍中。

    卜己已死,郡南的戰事告一段落,下邊該怎麼打、該怎麼收復郡北,得等皇甫嵩的將令,倉亭臨著黃河,不是駐兵之所,留下了辛璦、劉鄧、典韋選揀、押送俘虜,荀貞下令全軍轉向,先去東阿。行軍不過兩三里,前頭有斥候來報:「有一支人馬從東阿來。」東阿是東郡僅有的幾個沒有被黃巾軍佔據的縣城,荀貞心道:「此必是東阿令聞我擊卜己,故遣眾來助。」復又前行兩里,見前頭路上有數百青壯立在道邊。

    這些青壯裡邊穿鎧甲的不多,大多布衣草鞋,用的兵器也五花八門,有漢軍制式的環首刀、戈矛長戟,也有民間百姓用的刀劍。兵器雖然不一,但是這數百人的隊列排得甚是整齊。在這支人馬的最前邊站了三個人。

    荀貞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中間之人。第一眼看到這個人,不是因為他站的位置,而是因為他的身高,這個人個子太高了,足有八尺餘,是荀貞穿越以來見到的最高大的一個人,粗略估計,差不多折合後世的一米九左右,黑衣高冠,腰上插劍,昂然站立。因為他的個子太高了,襯得立在他左右兩邊的那兩個人如同孩童也似。

    荀貞揮手令部隊停下,叫戲志才暫時代替他指揮,帶著荀攸和原中卿、左伯侯等親衛催馬過去。對面這三個人也徒步向前。

    兩下在官道上合攏,荀貞下馬,行禮問道:「敢問足下大名,可是東阿令遣來的麼?」

    中間那高個子之人回禮說道:「在下程立,正是奉吾縣縣君之令來助王師破賊,請教足下?」

    此時雙方站在一塊兒,荀貞才發現跟在程立左右的那兩個人個子其實也不低,各約有七尺餘,只是因為程立太高了,這才顯得他倆矮小。荀貞的身高不低,折合後世大約一米七六、七七這個樣子,但仍需得仰視,才能看到程立的長相。先入眼中的是一部鬍子,黑亮茂密,嘴不大,鼻很高,兩眉如劍,雙眼炯炯有神,觀其相貌,約有三十來歲,正當壯年。

    荀貞心道:「程立,程立?」他隱約記得這個名字似乎是三國時期一個著名謀士的原名,但一下子想不起來,回答說道:「在下荀貞,皇甫將軍麾下佐軍司馬。」瞧了瞧程立腰中的佩劍,心道,「我聽說這程立本是東阿名士,因為黃巾之亂,東阿縣丞王度聚眾造反,東阿令逃走,城中無主,他聯合縣中大戶薛氏,奪復東阿,找到縣令,遂共守城。……,此人乃是人傑。」絞盡腦汁,扒撿記憶,想要找到此人後來的改名。

    程立「噢」了聲,說道:「原來足下便是荀乳虎!久仰君之威名,今天終得一見。」可能是驚詫荀貞的年輕,上下打量了荀貞幾眼,然後給荀貞介紹身邊兩人,這兩人卻都是姓薛,料來應是縣中薛氏的子弟。

    要說起來,這個程立的確如荀貞的評價,是個「人傑」。王度作亂,縣令逃走,程立和縣中吏民最先也是出城奔逃,逃到縣外的東山,後來因見王度無意守城,在燒燬了倉庫、搶掠過後出到城外,在城西四五里處駐紮,便乃起意奪回縣城,先說服了不捨得拋棄家業的大戶薛氏,接著又用計欺騙不願從他收復城池的吏民,因為畏懼王度兵亂,吏民不肯從他回城,他就對薛氏說:「愚民不可計事。」偷偷派遣了幾個騎士在東山上舉旗,大呼叫道:「賊已至」,然後帶頭下山往城裡奔去,吏民惶恐驚亂之下,奔走隨之,一舉把縣城收復。收復了縣城後,他又找到縣令,共同守城,打退了王度的進攻。

    這整個過程看起來很簡單,但要沒有足夠的洞察力和勇氣,換個普通人,別說成功了,恐怕連為之都是不敢為之的。就不說別的,首先,王度的叛軍就在城西幾里外,程立可謂是在叛軍的眼皮子底下奪回了東阿;其次,當時東郡遍地黃巾,在這樣一個大的形勢下,程立卻毫不畏懼,不但不怕東郡黃巾的報復,而且牢牢地守住了縣城。膽、智,缺一不可。

    不但有膽,有智,從他對薛氏說的那句話:「愚民不可計事」,也可看出此人的剛傲,並從他用計欺騙百姓回城,也可看出此人狠辣的手段。百姓不是心甘情願跟著他回城的,萬一他失敗了,那這些百姓可以說都是被他騙去送死的。

    荀貞說道:「程君與薛氏諸君奪回東阿,使東阿得以保全,保全了一縣百姓,功莫大焉。皇甫將軍亦知君名,曾對在下誇讚過君之膽勇智謀。足下今又率眾來助王師,忠義可嘉。」程立望瞭望荀貞後邊的漢兵,七八千漢兵旌旗林立,戰馬嘶鳴,雖然是停駐站立,但自有凜冽的殺氣撲面。他問道:「荀君從倉亭來,那卜己定是已然被擒了?」

    「皇甫將軍遣我追擊卜己,幸不辱命。」荀貞給程立介紹了荀攸。荀攸比荀貞出名早,荀攸的諸父也比荀貞的長輩有名,程立卻是早已聞聽過荀攸之名了。荀氏乃天下名族,程立言談之間,非常客氣。說了會兒話,程立說道:「道上非久談之所,不知荀君這是要往哪裡去?」荀貞笑道:「皇甫將軍令我殲滅卜己潰軍後,便在此地等待聽令。我正欲往東阿去。」程立說道:「縣中已備下了勞軍的酒肉,荀君,請。」

    荀貞傳下軍令,數千漢兵起行,程立等在前引路。荀貞騎在馬上,望著前邊程立高大的身材,在一眾青壯的簇擁之中,如鶴立雞群,心中一動,忽然想起了此人後來改的名字:「程立、程立,可不就是程昱麼?」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2:36
130 三戰盡復東郡地(十五)

    程昱,字仲德,本名程立,少時常夢上泰山,雙手捧日,因後來被曹操改名為程昱。由他在前邊引路,荀貞等率部後從,傍晚時到了東阿城外。

    東阿城牆高厚堅固,城外的田裡有些光著上身的農人勞作,通往縣門的路上時有帶劍的行人來往。農人和行人大多是東阿的縣民,見到王師來到,或立於田中觀望,或閃避道邊,見到程立後,這些人都恭敬地行禮,可以看得出來,程立在東阿的民望很高。

    只是不知,這民望是他本來就有的,還是因他奪回並守住了東阿而得來的,當然,最大的可能性是兩者兼有。荀貞心道:「東郡淪陷大半,唯東阿等寥寥數城不失,待皇甫將軍與我等平定了東郡後,這程立的名望定會再上一個台階了。」

    全郡多半淪陷,沒有失陷的這幾個縣城基本是黃巾兵從頭到尾就沒打下過的,只有東阿是先丟失了後又被程立用計奪回,可謂是一枝獨秀。程立本就是東郡名士,再經此一役,他的膽智謀略將會為更多的人知曉,其名望自然水漲船高了。

    看著前頭程立高大的背影,荀貞嘆道:「此即所謂時勢造英雄是也。」

    東阿令帶著縣中吏員在縣外相迎,薛氏的家長薛房等也隨從迎接。離城五里,荀貞停下部隊,令許仲、劉鄧、江禽、何儀等指揮兵卒就地駐紮,帶著荀攸、戲志才、宣康、李博等文士並及原中卿、左伯侯等侍衛親兵繼續前行,在縣城外見到了東阿令與薛房等人。

    東阿令年約四旬,單只觀其外表,倒是軒軒然,個頭不低,七尺餘,印綬帶劍,頷下蓄鬚,像是個昂藏丈夫,誰卻能想到,這樣一個相貌威武的人卻竟在縣丞王度作亂後倉皇逾牆走?薛房三十多歲,大腹便便,其貌不揚。

    荀貞一邊和他倆見禮,一邊心中想道:「這個東阿令卻是運氣好,不知上輩子積了什麼陰德,治下有程立這樣一個人,要不然,只他遇亂翻牆逃走這一條,等到戰後怕就難免會落個罪責處分,現在卻是不但沒有什麼罪責了,反而更有了一份守土之功。」

    也可能正是出於這個原因,東阿令對程立非常的禮敬,和荀貞說十句話裡倒是有八句話都在看程立的臉色。程立直稱不肯隨他回城縣中的百姓為「愚民」,此時面對堂堂一縣之令也只是保持了面子上的禮節,從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他對這個東阿令很是不屑,卻是與薛房有說有笑。這也難怪,東阿令空有皮囊,沒有才幹,自是會被程立這樣才高剛傲的人瞧不起。從見到程立起,到想起程立就是程昱,再到此時,荀貞一直在暗暗觀察他,把他一路上和現在的表現盡數看在眼裡,心道:「一樣米養百樣人。這要是換了文若在此,對東阿令的態度定不會這樣啊!」荀氏儒學傳家,講究的是上下有序、尊卑守禮,荀彧溫潤如玉,就算上官是個無用之人,他也不會表現出輕蔑之態。

    在縣門外說了會兒話,東阿令邀請荀貞、荀攸等人入城。荀貞婉拒了,笑道:「將軍令我擊滅波才殘部後,便就在東阿縣外暫駐,以候軍令。這城我就不進了。」聞他此言,東阿令、程立、薛房都頗是驚訝,再三邀請,荀貞執意不肯。東阿令瞧了眼程立,程立說道:「既然如此,我等也不強求了。縣君,縣裡不是早就備下了勞軍的酒肉麼?要不等會兒就直接送到營中吧!」東阿令連聲說道:「好,好。」

    荀貞一揖作別,自帶著荀攸等轉回駐營處。程立望著他遠去,由衷讚道:「久聞皇甫將軍治軍嚴明,軍紀森嚴,果然不假!」

    紮營於野外和住宿於縣中肯定是不同的,野外的條件艱苦,縣裡的環境舒適,能做到至城不入的帶兵將校可以說是實在不多。荀貞、荀攸、戲志才等轉回暫駐處,路上,戲志才忽然嘿然一笑。荀貞問道:「志才,緣何發笑?」

    戲志才騎在馬上,轉頭往縣門處回望了眼,見東阿令、程立等已然歸城,轉回首,笑與荀貞說道:「適才你與東阿令、程立、薛房交談,東阿令唯唯諾諾,時刻看程立面色,這東阿縣的縣令倒不似東阿令,而竟是程立了!此人真是恃才而傲。」

    荀貞寬容地說道:「有才之士,大多如此。」話雖說得寬容,心中卻是惋惜暗嘆。在記起程立就是程昱時,他甚是驚喜,也起了招攬之意,但這一路走下來,在暗中細觀了程立的言談舉止後,他卻不得不暫且放下了這個念頭。以程立的這份恃才而傲,只憑他一個區區的佐軍司馬,恐怕是萬難將之招攬到自家門下的。

    宣康「咦」了一聲,指著道邊,說道:「那是誰人?」眾人轉目觀之,見前邊一兩里外,田地邊兒上站了一個散發持杖的老嫗,正在高叫些什麼,田中勞作的農人們聽到她的叫聲,皆立起身上,很快丟掉手中的農具,紛紛聚攏過去。這老嫗叫嚷了幾聲,轉身往縣門處行去,她所經過之處,路上的行人也都跟了上來,不多時,在她後邊就聚集了數十人。一行人擠擠攘攘,從荀貞等人的馬邊走過。在經過荀貞等人時,這老嫗昂首挺胸,目不旁顧,倒是那些農人和行人中有的匆匆行了個禮。荀貞等勒住馬頭,回望他們遠去。

    荀攸蹙眉說道:「這老嫗的打扮像是個巫祝,莫不是去祭祀什麼的麼?」原中卿從馬上跳下,抓住一個才從田中奔過來的人,把他帶到荀貞馬前。荀貞和顏悅色地問道:「適才那老嫗是何人也?怎麼她一叫之下,你們連農活兒都不做了?這卻是干什麼去?」

    這人不知荀貞的身份,但已知有漢兵來到,猜出荀貞必是帶兵的將校,答道:「將軍有所不知,吾縣有一石人,能治病、能去災,號為『賢士』,適才那位老嫗姓翁,乃是『賢士』的巫祝,此前黃巾賊亂,荼毒一方,如今賴『賢士』之力,卜己兵敗,故此翁嫗召我等前去祭拜。」荀貞點了點頭,示意原中卿放他離去。

    宣博很是不平,生氣地說道:「什麼『賴賢士之力,卜己兵敗』?卜己明明是被荀君打敗的!」荀攸搖了搖頭,說道:「子曰:『非其鬼而祭之,諂也』。每當天災戰亂之時,這淫祠往往便就興盛。程仲德也是個有才幹的人,卻怎麼放任縣中的淫祠不管呢?」

    所謂「淫祠」,就是不在國家祀典的祠廟,是民間百姓自發興起的對某人或某物的祭祀。淫祠之有,淵源已久,「西門豹治鄴」就是一個有名的官吏懲治淫祠的故事。淫祠最大的害處就是浪費民財,淫祠的主持者巫祝往往借此斂財,造成百姓困窮。淫祠分很多種,有的祭祀的是「物」,如東阿的這個石頭人,有的祭祀的古人,如項羽,有的祭祀的是「惡鬼」,害怕某鬼作祟,故此祭之,有的祭祀的是清官,說起來,荀氏的族人裡也有被地方百姓祭祀的,便是荀淑,荀淑為當涂長,後出補郎陵侯相,死後,「二縣皆為立祠」。

    兩漢巫風甚盛,淫祠幾乎處處皆有。地方官員明知其危害,但迫於民意,又或者是害怕得罪神鬼,大多卻不敢禁止,甚至有親自祠廟的。本朝先帝信黃老道,因在延熹年間曾下詔「悉毀諸房祠」,但這個禁祠的旨意沒有能得到很好的執行,到現在為止,只一個「景王祠」,只青州濟南一地就有「六百餘祠」。潁陰也有淫祠,荀貞轉戰潁川、汝南兩郡,來東郡時又路經陳留郡等地,行軍過處,在這幾個郡裡也見過很多很多的淫祠。對此,他是早已見慣不怪。宣康兀自不忿剛才那個農人所言之「如今賴賢士之力,卜己兵敗」,忿忿不平地對荀貞說道:「荀君出生入死,討賊平亂,歷經數郡之戰,從荀君出征的吾郡子弟至今已死傷數百,而彼等黔首卻認為卜己之兵敗是什麼石頭人的功勞!真是可恨可惡!荀君,去把這淫祠給它毀了!」荀貞失笑,說道:「叔業,何至於此!」

    宣康跟著荀貞南征北戰,雖然是以文士屬吏的身份,甚少親上戰場,但視野已然開闊,見多了殺伐之事,也不覺帶了些殺氣,他憤然說道:「君征戰南北,破賊潰陣,數郡賴君以安,百餘萬百姓賴君以存,以君之功,莫說小小淫祠,便是天神鬼將也要辟易三分!君若不想親自出面,康願為君毀此淫祠,揚君威名。」

    荀貞笑道:「胡說!我有甚麼功勞?平定數郡、安撫百姓,此皆皇甫將軍之功也。叔業,你不要亂講,這話若是傳出去,還不被人笑掉大牙麼?」他生性謹慎,雖然此時身邊都是自己人,但卻也不肯讓人覺得他驕橫跋扈。宣康固請之,荀貞正色說道:「淫祠固然害處極大,然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我今是將軍麾下一司馬,又不是東阿縣令,毀不毀淫祠,不該由我說。叔業,你不要再說了。」

    戲志才暗自點頭,心道:「貞之雖功冠三軍而謹守本分,不驕不矜,若只看他現在的溫文守禮,又有誰能想像得出他在戰陣之上的勇武不可當呢?」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2:36
131 聖旨一下赴冀州(一)

    淫祠之事由來已久,在民間根深蒂固,遍佈帝國全境處處皆有,實在勞民傷財,老實說,荀貞對此早就厭惡,只是正如他所言:「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所以儘管深惡痛絕,眼下他卻是管不了,也管不得的。

    回到軍中,許仲等已指揮部卒搭建起了營地的雛形,最先建好的自然便是中軍,荀貞沒有直接去中軍,而是先在營中轉了一圈,檢查了一下築營的進度與細節,吩咐許仲等人,說道:「雖然我部在本地不會久留,但營區也要認真搭建,不得敷衍了事,外邊的壕溝再挖得寬點、深點,柵牆搭得高點、堅固點,望樓等物也都要建起。」許仲恭謹應命。——行軍打仗決定成敗的往往是細節,智謀超眾之將少有,大部分的領軍將校其實也都是中人之才,戰場爭鋒,很多時候比拚的不是智勇,而是看誰犯的錯少,所以荀貞在細節方面很注意,不但自己注意,並且言傳身教,叫自己麾下的這些將校也都注意。

    視察完築營的情況,荀貞與荀攸、戲志才等轉回中軍。將帳裡剛剛坐定,荀攸忽想起一事,又起身走到帳篷口,負手向西北邊的大河望去,說道:「河對岸便是東武陽吧?」

    荀貞答道:「不錯。」

    荀攸點了點頭,回到席上坐下,笑道:「這東武陽縣有一名士,貞之,你可曾聽聞?」

    荀貞問道:「你說的是?」

    荀攸笑道:「此人姓陳名宮,字公台,少與天下知名之士皆相連接,名聞於州郡,亦有名於海內。」他低頭想了片刻,接著笑道,「大約四五年前,他曾來過吾郡,也曾來高陽裡拜謁過咱家的家長,你當時……,你當時好像不在縣裡,我倒是適逢其會,與他有過一面之緣。」

    「陳宮?」不管是前世還是這一世,對此人之名,荀貞都有耳聞。前世不說,只說這一世,他聽荀衢講過,說陳宮乃是東郡名士,性情剛直,在兗州頗有聲名。

    戲志才說道:「我聽聞過此人之名,聽說他少年早慧,年少時有過不少聰敏之舉,因知名縣中,後遊學潁川、南陽、洛陽等地,與天下名士相交,遂名動州郡,乃至聞於海內。」

    說著話,他往帳外望了眼,帳外暮色深深,兵卒們持板築營,勞作之聲不絕於耳,荀成帶著本曲兵卒正巡營警戒,時有持矛披甲之士從遠處經過,有飯香飄入帳內,卻是中軍的伙伕已做好了飯。東阿離黃河約有十來裡地,雖相距不近,但也不遠,坐於帳中,只覺空氣濕潤。戲志才收回目光,說道:「東武陽與東阿不同,早被黃巾賊攻下,凡被黃巾賊攻破之城必遭燒殺擄掠,吾等一路北上,潁川、南陽、陳留,多見被荼毒之家,黔首被害,衣冠殘破,也不知這陳宮逃沒逃得過此劫?」

    荀貞心道:「他肯定逃過此劫了。」

    東郡屬兗州,潁川屬豫州,兩郡儘管相隔不遠,但卻是分屬兩州。自入兗州以來,荀貞明顯覺得「荀氏子弟」這個名號遠不及在潁川、汝南時好用了。漢人重故土,鄉土觀念很強,表現在政治上便是「視郡如國」,「視郡守如君」,表現在士族的身上就是不同州、不同郡的士子往往會結成一個「地域集團」,互相聯姻、互相提攜,同時為了爭名求勝,又常會與別的「地域集團」公訐論難,樂此不疲。就別說豫州、兗州這兩個不同的州了,便是穎川、汝南這兩個相鄰的郡,在面對閹宦時,兩郡的名士固然團結一致,但在內部卻也是「論爭」多有的。許多年後,孔融就代表汝南士子與陳群起過一場爭論,孔融為此還專門寫了一篇《汝潁優劣論》,誇讚汝南士子,貶低潁川士子,孔融並與荀悅、荀祈等荀氏家族的成員爭論過肉刑、聖人和孝等話題。孔融專與潁川士子為難,固是有存心與曹操作對的原因,但從中卻也可以看出,不同地域的士子間確實存在競爭和一定的排外性。故此,荀氏子弟的名號在兗州不如在潁川、汝南好用也就不足為奇了。比如說荀貞今天見到程立,這要把程立換成是潁川的士子,對荀貞肯定是熱情有加,而程立對荀貞雖也很客氣、禮敬,但就荀貞的感覺來說卻總覺得有點疏離。因此之故,此時他雖聽荀攸提起了陳宮之名,也知道陳宮是個多謀之人,但心中卻沒多起多少漣漪,記起程立便是程昱時,他還生過一點招攬籠絡之心,而此時卻是根本就沒這個心思了。

    帳外親兵進來,說道:「東阿令遣人送來了些酒肉,說是勞軍的。」

    雖然招攬不來程立,也沒什麼心思招攬陳宮,但既到貴地,卻也得禮數做足,以免被人誤會傲慢自大,故此荀貞馬上站起來,對荀攸、戲志才說道:「我等出去迎迎。」出帳迎上送酒肉之人,卻是東阿縣的主簿,荀貞請他幫忙向東阿令、程立代轉謝意,收下了酒肉。

    在東阿縣外停駐了三天,其間,程立又來過一次,與荀貞、荀攸、戲志才坐談了會兒。

    荀貞問起東武陽等黃河對岸諸縣的情況,程立說道:「吾郡黃巾賊之主力悉在濮陽、白馬,河對岸並無多少賊兵,攏共四五千賊兵,分佈在八縣之內,各縣賊兵多者千許,少者只有三四百,今且又波才授首,群賊無首,以司馬八千之眾,大勝之威,擊之如擊腐木,不需皇甫將軍再遣兵馬來,只司馬一軍便足以將此諸縣盡數收復了。」

    荀貞麾下的諸人聞此,一個個都面露喜色。

    黃河對岸有八個縣,如能將這個八個縣收復,這可都是軍功。東郡共有十五城,八個縣相當於半個郡,這份軍功如果放在一人的身上,就算在朝中沒有背景,也足能給他換個黑綬銅印帶帶,即使平攤到諸人的頭上,加上諸人以前的軍功,等到戰後也足可以封官加爵。

    只可惜現實總不如想像的美好。

    三天後,看送俘虜和卜己首級去白馬的辛璦部眾歸來,帶回來了一道皇甫嵩的將令,這將令讓劉鄧、典韋、江禽、江鵠諸人大為不滿,卻是皇甫嵩令荀貞交還之前借給他的那五千步騎,並令荀貞歸入北軍五校的一個校尉的指揮之下,等這個校尉到後再西渡黃河,擊東武陽、陽平,取發乾,同時,皇甫嵩還派遣了另外兩個將校分頭渡河,攻取餘下諸縣。

    劉鄧帶頭,領著江禽、江鵠、高甲、高丙、大小蘇等人來將帳裡找荀貞,第一句話就說:「荀君,皇甫將軍這分明是在搶功!卜己是被咱們擊敗的,憑什麼讓那北軍的校尉和那兩個什麼什麼將校渡河搶功?程立不是說了麼?對岸諸縣就沒什麼守賊!只我等一支人馬就足以把它們悉數收復!皇甫將軍不公!」

    江禽跪拜在劉鄧的後邊,偷覷了眼荀貞的表情,見荀貞不動聲色,當下偷偷搗了搗跪拜在他身邊的高甲。高甲昂頭嚷道:「老劉說得對!荀君,皇甫將軍這明顯是偏心!我等自在潁川從皇甫將軍以來,歷次鏖戰,哪次不是打先鋒?舞陽擊波才,是咱們先破的波才的陣!西華擊彭脫、劉辟,又是咱們先殺入的劉辟的大營!東郡擊卜己,是咱們先打下的韋鄉,又是咱們在白馬浴血死戰,困住了近萬賊兵,皇甫將軍這才能輕鬆收復濮陽。攻復濮陽,又是荀君你主動請纓,馬不停蹄追擊卜己,日夜不息疾行百餘里,激戰倉亭,一舉擒殺卜己!在我等出生入死的時候,那什麼北軍的校尉和那兩個什麼什麼將校又在做些什麼?那會兒怎麼不見皇甫將軍派他們出戰?我等蹈危履險,苦戰連連,好不容易把卜己擒殺了,皇甫將軍卻遣那幾個將校出擊了?這不明顯是在搶咱們的功麼!我不服!」

    江鵠、高丙跟著大叫:「我也不服!」

    蘇則、蘇正兄弟比較穩重,沒跟著江鵠和高氏兄弟叫嚷,但也都是一臉的不服氣。

    荀貞一一看過他們,卻誰也沒搭理,而是點名江禽,說道:「伯禽,你也不服麼?」荀貞對自家麾下的這些故人舊部瞭如指掌,非常熟悉他們的脾氣性格,劉鄧性直,藏不住話,高甲、高丙兄弟和江鵠脾氣暴躁,蘇則、蘇正雖然性較穩重,但在西鄉、潁陰這幫人裡他倆的威望並不出眾,能糾結起這麼多荀貞的故人、舊部來叫嚷不服的只有兩個人,一個許仲、一個江禽。許仲肯定是不會這樣做的,那麼這樣做的只能是江禽了。所以,荀貞誰也不問,直接就問江禽。

    江禽俯首在地,說道:「荀君,我不是不服,只是不忍看我等兄弟拚死拚活殺出來的功勞被別人奪走。」

    「那依你的意思,我等該怎麼辦?」

    江禽悄悄抬起了點頭,瞄了荀貞兩眼,見他面沉如水,看不出喜怒,壯起膽子,說道:「以我的愚見,不如趁那個北軍的校尉還沒有到,咱們搶先渡河,先把東武陽、陽平等縣打下!」

    荀貞轉臉瞧了眼荀攸和戲志才,笑道:「公達、志才,你們說,這得有多大的仇才會想著置我於死地啊?」

    江禽等茫然不解,但卻也聽出了荀貞這話不是什麼好話,江禽問道:「君此話何意?」

    荀貞霍然起身,翻然變色,說道:「軍法:不從令者斬。皇甫將軍將令已下,你等卻攛掇我違令,江伯禽,你這不是想要置我入死地麼?」

    江禽惶恐大驚,叩頭不已,連連叫道:「荀君,小人絕無此意,小人絕無此意!」

    劉鄧、江鵠、高甲、高丙、蘇則、蘇正等人亦驚惶叩首,表示自己並沒有這個意思。

    「你們若無此意,又為何攛掇我違反軍令?」

    「小人等……。」

    「我知道你們是不忿失去戰功,但卻要知:行伍征戰裡最大的不是戰功,而是軍令。今日你等攛掇我違反將令,便不說下場後果,只說如果我帶頭違反皇甫將軍的軍令,你們日後會怎麼樣?」

    江禽、劉鄧等不解荀貞之意。

    戲志才替荀貞解釋,拍案斥道:「今日你等攛掇司馬違逆皇甫將軍的軍令,司馬若從之,那麼日後你們的部眾是不是也可以攛掇你等違逆司馬之軍令?」

    帶兵之將最忌諱的就是部眾不聽從指揮。江禽、劉鄧等也帶兵了一段日子了,聽得戲志才此言,明白了荀貞的意思後,比剛才更加的惶恐起來,眾人齊齊叩首,叫道:「小人等絕不敢違逆司馬軍令!部眾裡若有人敢攛掇小人等違逆司馬軍令的,小人等必斬之,將其首級呈給司馬。」

    「那麼按你們的這個處置辦法,我是不是也該斬了爾等,送爾等之首級給皇甫將軍呢?」

    劉鄧、江禽等早沒有了初入帳中時的不滿情緒,一個個惶恐害怕。荀貞治軍有兩個特點,平時厚待將士,愛兵如子,但一旦嚴厲起來卻是鐵面無情。荀貞熟視他們良久,說道:「念爾等這是初犯,便暫留下爾等的首級不取,若有下次,定斬不饒!」

    「謝司馬開恩!」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子元、叔業,依照軍法,該如何處置他們?」

    李博、宣康兩人現在代掌軍法,同時兼職荀貞的文書。李博恭敬答道:「依律當斬,不過如司馬適才所言,念彼等初犯,可改鞭笞之刑。」

    「即將渡河攻戰,這鞭笞之刑且先寄下,待戰後由你親自來監視行刑!」

    李博應諾。

    「下去吧!」

    江禽、劉鄧等跪伏地上,膝行倒退出帳,出了帳篷,彼此對視,額頭上都汗涔涔的,卻是皆被荀貞嚇出了一身冷汗。聽得荀貞在帳中說道:「子元,派人去把君卿、阿褒、典韋、叔至、何儀諸人請來,今晚我和他們一塊兒吃飯。」荀貞麾下有頭有臉的諸人裡,卻是只有許仲、陳褒、典韋、陳到、何儀五人今日沒來,很顯然,荀貞請他們晚上吃飯意在褒獎。

    劉鄧大悔,瞪了江禽一眼,說道:「下次再也不聽你的了!」從地上爬起來,轉身離去。

    江禽苦笑一聲,心道:「唉,只顧著想奪回本屬我等的功勞,卻怎麼忘了荀君當年在西鄉別院說的話?」荀貞當年初建西鄉別院,對許仲、江禽等這些輕俠、門客說過一句話:「不違吾法,則來日若能建立功業,保爾等富貴;若違吾法,莫怪我無情。」

    帳中,聽著劉鄧、江禽等人相繼離開,荀貞搖了搖頭,說道:「這些驕兵悍將,三天不收拾就要給我惹麻煩,來汝南前,他們道辱費暢,現在連皇甫將軍的將令也敢試圖違背了!」話雖如此說,荀貞對此其實還是頗為滿意的,違反皇甫嵩的將令當然不對,得嚴厲訓斥,但由此卻可看出,江禽、劉鄧等人對漢兵並無多大的歸屬感,換而言之,也就是說,他們從內心深處就認為他們是荀貞的私兵,要不然,他們絕不會來鼓動荀貞違抗皇甫嵩的。

    而至於皇甫嵩遣人「搶功」之舉,荀貞對此倒是沒什麼不滿。一來,皇甫嵩對他很提攜,讓他以佐軍司馬之職行別部司馬之實,——獨領一軍征戰,這是別部司馬才有的權力,荀貞是個知恩之人,對皇甫嵩的這份提攜厚待之恩,他銘記心中;二來,他也理解皇甫嵩,皇甫嵩麾下將校雲集,這些將校各有來頭,該給他們些功勞的時候也要給的。

    等了兩天,皇甫嵩派來指揮荀貞部的那個北軍校尉來到。他隨行只帶了五百三河騎士,荀貞把皇甫嵩借給自己的五千步騎轉交給這個校尉,並恭謹地帶本部聽命於其帳下。

    這個校知荀貞自從征以來戰功赫赫,倒是沒有以尋常的佐軍司馬視之,頗為倚重,用為副將。全軍離開東阿,渡河西進,先擊東武陽,果如程立所言,一戰而下。這個校尉也知皇甫嵩給他這個差事,實際上就是送功勞給他的,因為皇甫嵩還派了另外兩路人馬,故此為了爭功,沒有在東武陽多停。荀貞隨軍而行,自也就沒有時間去查訪陳宮。東武陽和陽平離得很近,只有幾里地,陽平的黃巾兵聞風而逃,散藏於田野,這個校尉沒空去剿滅逃跑的黃巾兵卒,進至陽平,分了些人馬暫且留守後繼續前進,向西北三四十里是發乾縣。

    發乾和陽平一樣,城中的黃巾兵卒聞風散逃,漢兵抵達時,城中已沒一個敵人。這個校尉為了搶功,至城不入,簡單地和迎接漢兵的城中父老、士子交談了幾句,便即率軍繞城而過。縣中的百姓扶老攜幼、觀者如堵,望著漢兵威武的行進,許多百姓敬畏地跪拜道邊。

    人群中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看到荀貞披甲帶劍,胯下踏雪烏騅,在一群虎狼之士的簇擁下英姿颯爽,不覺握緊了拳頭,顯出羨慕的神色,喃喃地說道:「英雄當如是!」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2:36
132 聖旨一下赴冀州(二)

    這少年行潘,名璋,發乾本地人,只見他蓬頭垢面,下邊只穿了條犢鼻短褲,上身胡亂裹了件麻衣,露在外邊的胳臂和手上甚是髒污,觀其衣著打扮,可知出身貧寒,擠在人群裡,因為個矮,需得翹足伸頭方能看到正在行進的漢兵。

    他先是看到了帶隊的那個北軍校尉,但這個校尉年紀大了,兼之大腹便便,騎在馬上毫無英武之姿,完全與荀貞不能比。荀貞才二十餘歲,年輕,並且常年鍛鍊,身材勻稱,甲衣穿在身上非常合體,又遺傳了荀氏家族的英俊面貌,披甲帶刀,配上胯下這匹神駿異常的踏雪烏騅,端得英氣逼人,再加上荀攸、戲志才、原中卿、左伯侯等一干文人猛士前呼後擁,也難怪讓他豔羨不已。潘璋雖不知前漢的勇將樊噲曾說過一句話:「願得十萬眾,橫行匈奴中」,亦不知後世有個名將也曾說過一句類似的話,「自言能將十萬眾,橫行天下」,但這近萬漢兵威武的軍姿和荀貞颯爽的英姿卻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英雄當如是,英雄當如是。」

    對潘璋的喃喃自語,荀貞並不知道。荀貞也不知此時圍觀漢兵的百姓人群裡居然會有一個在原本的歷史中曾激鬥過張遼、擒獲過關羽、抗擊過劉備、大戰過夏侯尚的日後之「江表虎臣」。荀貞現在想的只有一件事:平定東郡後,還要多久才會去冀州。

    皇甫嵩總共派遣了三支人馬渡河擊東郡郡北諸縣,在荀貞這一路凱歌連奏之時,其餘兩路人馬亦進擊甚快,軍報上說:頓丘、衛國諸縣已被另外兩路人馬攻取。這三個縣都在發乾的南邊,加上陽平、東武陽、發乾,現在未下的郡北諸縣只有樂平、聊城、博平幾地了。

    東郡郡北的黃巾守卒本就不多,又多是老弱,卜己一死,這些守卒皆無鬥志,從東武陽、發乾等縣的情況就可看出:平定東郡全郡指日可待了。如果沒有記錯的話,皇甫嵩接下來會奉旨轉戰冀州,與張角兄弟決戰。張角兄弟一敗,這「黃巾之亂」就算初平了。對漢帝國來說,「黃巾之亂」固為大害,然而對荀貞來說,「黃巾之亂」卻是機會,從他穿越到這個時代開始他就在為「黃巾之亂」做準備,尤其是近幾年,亭長、有秩薔夫、郡北部督郵、郡兵曹掾,一步步走過來,總算有了些人馬班底,不僅足以保命,而且在黃巾亂後建立了不小的功勛,正如前文所說,隨著功勛的建立,他漸漸起了野心,可眼看東郡已被平定,豫、兗兩州已將要沒有什麼大的戰事,剩下的只有冀州了,可他卻還只是個佐軍司馬,雖然對皇甫嵩分功之舉他表示理解,亦無怨言,可對眼下自己的這個職位卻很不滿意。

    宣康說以他的功勞足能被拜為一郡太守,他對此不敢奢望,可至少等到戰爭結束的時候弄一個千石的別部司馬噹噹吧?佐軍司馬六百石,六百石,位列下大夫,是高級官吏的底層,以這個軍職轉換為民職,起步太低。千石就差不多了。若能為一個千石的別部司馬,那麼轉為民職,可入朝為郎,可到地方大縣為千石之令。如能被拜為郎,在朝中鍍鍍金,疏通疏通關係,外放出去就能任一郡太守,即使不能為郎,當個千石之令,幹上幾年,只要政績突出,再找個後台,那麼也足能夠陞遷為一郡太守。只有當上了太守,才能登上幾年後「諸侯討董」的舞台。越是對未來知道的多,荀貞就越有時不我待的迫切之感。

    他策馬而行,臉上保持著謙和的笑容,回應發乾百姓們的迎接、圍觀,——後世有句話:「長征是播種機,是宣傳隊」,這次討擊黃巾又何嘗不是呢?因為各地士族分屬不同之地域集團的關係,荀氏在兗州不及在豫州的名望,荀貞自發現這個問題之後就決定把這次討擊黃巾變成宣揚自己名聲的良機,故此,所過之地,他一定要把自己最好的一面拿出來,就像在東阿時,程立對他雖客氣但卻疏離,即使如此,他仍溫文謙和。

    這個溫文謙和不止是對士族,也是對百姓。

    他一邊謙和微笑,一邊琢磨著自家的宦場前途,心道:「我本是百石郡兵曹掾,轉入軍中,賴皇甫將軍的舉薦,又當時黃巾勢大,正值用人之際,因被一舉拔擢為了六百石的佐軍司馬,這陞官的速度算是挺快的了,可謂超遷。我雖『出自荀氏』,因黨錮之故,荀氏現無人在朝中為官,故交亦多凋零,朝裡現在沒有什麼靠山後台,汝南、東郡之戰,我雖又立下了不小的功勞,可想來現下卻應是難以再被拔擢了,畢竟離上次超遷,這才過去了沒幾個月,也就是說,我要想再升一升,當個千石的別部司馬,至少得等到平定冀州,擊敗張角,這還得是在我又建立下了足夠大的功勛,不給我升職朝中說不過去的情況下。」

    他舉目往前望去,前邊漢兵迤邐,道路漫漫,他心道:「『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一步步走過來、走到現在不容易,東郡雖然將定,雖然立下了不少功勞,卻萬不可懈怠啊!」

    事業初建的時候最是艱難,曹操、劉備、孫堅在草創基業之時誰不是出生入死,屢遭險難?曹操擊董,若非曹洪讓馬,險就死在亂軍之中。劉備從擊張純,遇賊於野,身負重創,要非裝死,也活不成。孫堅更不用說了,好輕身犯險,汝南一戰他就在西華城外受了重創,險些戰死身亡。遍觀英雄之初起也,皆多磨難,此時需要看其意志,觀其天運,然後方才有成。比起這三位,荀貞算是幸運的了,至少從起兵至今他還沒有遇到過太大的危險。

    樂平離發乾不遠,十來裡地,在又收復了樂平後,遵從皇甫嵩的軍令,荀貞這支人馬暫時停駐,等其餘兩路兵馬來到,三路合擊,先取聊城,再下博平。從皇甫嵩分遣三路渡河始,收復東郡郡北諸縣只用了八天。三路人馬屯駐博平,等待皇甫嵩來到。

    皇甫嵩接到東郡全郡平定的捷報,當天率部離開白馬,渡河北上,三天後到達博平。

    全軍會師。

    皇甫嵩在動身前,已寫好了捷報,敘了諸將之功,派人快馬露布送去京師,到了博平,他召集諸將,設宴為他們慶功。宴後,他單獨留下了荀貞,笑道:「貞之,我聽劉校尉說了,你兩人這一路配合默契,他對你讚不絕口啊。」「劉校尉」即是那個北軍的校尉。

    荀貞謙虛地說道:「校尉謬讚了,這是貞的本分。」

    皇甫嵩把荀貞單獨留下,是因為自知遣派三路人馬渡河有分荀貞功勞的嫌疑,荀貞雖一向謙虛恭謹,但畢竟年輕,年輕人難免年輕氣盛,他擔憂荀貞會對此不滿,別叫因此做下什麼錯事了。他很看好荀貞,所以不想因為這點事兒導致荀貞日後犯錯,此時見荀貞態度良好,所說之話不像是假話,心中欣慰,用手指揉了揉太陽穴,笑道:「哎,歲月不饒人啊,想當年老夫年輕之時,一人可獨飲五石,今日宴上只不過稍微多喝了兩樽,這會兒頭就有點發蒙昏沉。」往帳外望了眼,天色尚早,他示意荀貞近前,一手扶住荀貞,一手按住案几,撐身站起,說道,「你陪我出去走走。」

    荀貞應道:「是。」見皇甫嵩臉露倦意,心道,「剛才酒宴上他並沒有喝太多,與其說是酒後頭沉,不是說是身心疲憊。」皇甫嵩率數萬步騎,出平黃巾,壓力很大,特別是在冀州、南陽的戰事都不利於漢兵的情形下,可以說,他一個人肩挑了整個大漢的安危。

    荀貞扶著皇甫嵩走了兩步。快到帳篷口時,皇甫嵩把手抽回,整了下衣冠,再按住佩劍,挺直腰桿,這才走出了帳篷。他是一軍之主,沒有外人時可以顯顯疲憊之態,但在兵卒面前卻要保持威嚴。他一走出帳篷,帳外的兵卒皆行軍禮。

    皇甫嵩仰臉望瞭望立在帥帳前的中軍將旗,藍天白雲,將旗飄展。他收回目光,笑著對行禮的兵卒們揮了揮手,說道:「都免禮吧。」對從在身後的荀貞說道,「咱們去望樓上看看。」荀貞迎諾,陪著他來到中軍望樓,兩人登上。望樓高數丈,登臨其中,居高臨下,顧盼左右,視野頓時開闊。清風徐徐,遠處博平城牆高聳,四面田野麥綠。

    皇甫嵩觀望多時,說道:「這大好河山。」

    「是。」

    「貞之,卿家潁川冠族,天下名門,卿應知這天下之勢。」

    「將軍說的是?」

    皇甫嵩沉默了片刻,忽然一笑,說道:「我在白馬的時候,京城來了一位客人。」

    「客人?」

    「是張常侍的門客。」

    張常侍,即是張讓了。荀貞心頭一沉,心道:「張讓的門客?莫不是因為張直之事而來的麼?」口中應道:「噢?」問道,「張常侍為何遣門客來見將軍?可是聖上有密旨麼?」

    「聖上沒有密旨,張常侍倒是有封『密信』。」

    荀貞頗為忐忑,問道:「什麼密信?」

    「張常侍向我索錢五千萬。」

    荀貞本以為張讓寫信是讓皇甫嵩給自己穿小鞋,卻沒料到卻竟是索賄,呆了一呆,說道:「索錢五千萬?」

    「張常侍信中說:知我討賊所獲甚多,故求私錢五千萬。」

    「這,這……。」

    皇甫嵩帶兵在外,為漢室「討賊」,張讓卻派人來索賄,這未免也太令人驚訝、氣憤了,要知就在幾個月前,王允才剛揭發了張讓與黃巾有書信來往。張讓當時又是向天子求饒,又是自請處分,沒想到那邊才把天子糊弄過去,這邊就又明目張膽地向皇甫嵩索賄。

    荀貞心道:「這是白痴呢?還是白痴呢?」這種舉動、作為不明顯是在給自己拉仇恨值麼?也難怪後來袁紹把宮裡的宦者殺了個乾乾淨淨。

    既知張讓不是因張直之事寫信給皇甫嵩,荀貞放下了心,從吃驚裡回過神來,說道:「將軍浴血擊賊,張常侍卻開言索賄,誤國者皆此輩也,實在可恨。」這時望樓上沒有別人,只有皇甫嵩和荀貞兩個,皇甫嵩的從父皇甫規是出了名的心向黨人,皇甫嵩對黨人、士族也是十分厚待,故此荀貞可以坦言無忌,不必隱藏心中想法。

    皇甫嵩說道:「此輩閹宦,天下皆知其惡,而天子寬仁念舊,卻始終不忍棄之。貞之,黃巾雖勢大,疥癬之疾,這亂政的宦者才是我大漢的沉痾痼疾啊!張、趙諸宦一日不除,我大漢一日就不得安寧。就算平定了黃巾之亂,日後怕也會又有別的變亂!」

    「將軍英明。」荀貞頓了頓,看了看皇甫嵩的面色,問道,「不過話說回來,張、趙諸宦雖為我大漢之疾,但卻深得天子信用。將軍,張常侍索錢五千萬,這錢?」

    「斷不能給!」

    荀貞點了點頭,不再說話。皇甫嵩豈不知不給張讓這五千萬,張讓必會在天子耳邊搬弄是非,可若把這錢給了卻必會遭天下士子唾棄。一邊是獲罪於天子,也許丟官身死,一邊是被士族唾棄,身名俱裂。漢人重名節,皇甫嵩寧願選擇前者,也絕不會選擇後者。

    說完了這件事,皇甫嵩把話題轉回,說道:「所以我剛才對你說,貞之,卿出身名族,應知天下之勢。」

    「將軍請說。」

    「你剛過弱冠之年,適逢黨錮之解,前程遠大,不知你對你的將來有何打算?」

    荀貞心道:「我對我將來的打算自是或入朝為郎,或求一美縣為千石令。」心裡這麼想,因為搞不清楚皇甫嵩的意思,話卻不能這麼說,他說道,「對將來的打算?貞還沒有想這麼遠,貞只想快點平定黃巾,還百姓一個安居樂業。」

    皇甫嵩笑了一笑,說道:「『還百姓一個安居樂業』。好,好,說得好。可是貞之,百姓怎樣才能安居樂業?只平定了黃巾就可以麼?」

    「貞愚昧,請將軍示下。」

    「這兒沒有外人,只有你我,我就對你明言吧。」

    「是。」

    「貞之,我很看好你。汝南西華一戰,我觀你在前陣破賊,英武躍馬,所向無敵,非常喜愛,當時我說了一句話,你可知是什麼麼?」

    荀貞心道:「當時我在前邊殺賊,又沒在你身邊,怎能知道?」恭謹答道:「不知。」

    「我當時說:『將來定邊討賊安漢室者,此子乎』?」

    「定邊討賊安漢室?」荀貞心道,「這是何意?」

    皇甫嵩轉過身,對荀貞說道:「朝中政局如此,你年輕,沒必要牽涉其中,昔年班超投筆從戎,慨然而言:『大丈夫無他志略,猶當效傅介子、張騫立功西域,以取封侯』,今北疆的羌人常常作亂,禍害邊郡百姓,甚至擾亂北國,貞之,以你的智勇才幹,如果在邊疆,定能安定一方,上為天子解憂,下,則亦能使北地百姓安居樂業。」

    荀貞從來沒有想過去邊疆當官,突然聽到皇甫嵩這番話,他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他也知皇甫嵩這是為他好,要不然不會對他說出這番肺腑之言,他心道:「若是在中原太平之事,立功邊疆、以取封侯倒是可以一做,但是現下?」

    他沒去過北疆,風俗人文皆不知,語言恐怕也不怎麼通,也沒有熟人,一個人跑幾千里過去當官,沒有絲毫的根基,即使有許仲、典韋、劉鄧、陳到等人相助,但北地將門眾多,各有勢力、利益,羌族部落也很多,只一個站穩腳跟恐怕就得好久,而他記得董卓之亂已經沒多少年了,他遲疑了會兒,說道:「貞恐才能不足,不足以為天子解憂,不足以使北地百姓安居。」

    「貞之,你知道我是安定人,也知道我家世代將門,在涼州、在安定也算是頗有聲望,至今還有不少吾祖、吾父、吾從父的故吏在邊郡為吏、為將,你如果想去邊疆建立功業,我會寫信請求他們幫助你的。」

    皇甫嵩的曾祖做過度遼將軍,祖父做過扶風都尉,父親做過雁門太守,從父皇甫規更是當年的天下名將,和皇甫嵩的曾祖一樣也當過度遼將軍。皇甫氏在內地可能不如荀氏等中原士族的名望,但在邊地是很有威望的。如能得到皇甫嵩的提攜、相助,倒的確是可以加快一些荀貞在邊地站穩腳跟的速度。可雖然如此,荀貞對此還是沒有什麼底兒,他心道:「西涼鐵騎名動天下,羌人勇士悍不畏死,若能在邊郡站穩腳跟,確是可以組成一支強軍,可距董卓之亂沒幾年了,我能做到麼?」他知道皇甫嵩是愛惜他的才華,故此想讓他遠離朝堂是非之地,可這份好意他一時卻難以下決心接受。

    皇甫嵩似是看出了他的為難,笑道:「黃巾雖大勢已去,但南陽張曼成仍擁兵甚眾、冀州張角仍未兵敗,我部已定東郡,接下來要不去南陽、要不去冀州,很可能會去冀州,你現在不用答覆我,等徹底平定了黃巾之後再說不遲。」

    「是。」荀貞感激地說道,「將軍厚愛,貞惶恐,不知何以為報。」

    「你不用報我,日後不管你留任內郡也罷,出任邊地也好,又或者入朝也行,不管怎樣,只要時刻記得上報天子、下安黎民,我就滿足了。」皇甫嵩可真是一個忠臣,他明知天子昏庸,要不也不會勸荀貞出任邊郡,可饒是如此,對漢室的忠心卻仍是不改。

    對這樣的人,荀貞首先很敬佩,其次則為其不值。這些話,他是不會對皇甫嵩說的。兩人在望樓上私談,不覺暮色將至。皇甫嵩乃一軍主將,軍務繁忙,不能在望樓上多留了,與荀貞下樓,遙見縣中百姓成群結隊地從縣外歸來,隱約看到當先而行的是個巫祝,皇甫嵩頓下腳步,嘆道:「為吏一方,造福百姓,去任後被百姓懷念,築祠祈禱,名留後世,為世人讚,做官應如此。」

    荀貞望了眼,說道:「是啊。」和東阿一樣,博平也有淫祠。東阿淫祠供奉的是個石頭人,博平的淫祠供奉的則是劉虞。劉虞曾在博平為令,「治正推平,高尚純樸,境內無盜賊,災害不生,時郡縣接壤,蝗蟲為害,至博平界,飛過不入」,深受百姓愛戴,因此離任後被百姓築祠奉拜。

    ……

    東郡已定,皇甫嵩停駐博平,等待朝中旨意。

    六月中旬,聖旨傳到,令皇甫嵩討冀州。隨這道旨意而來的還有幾道酬功陞遷的令旨,荀貞名在其中,出乎他的意料,他被擢為了千石別部司馬。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2:37
133 聖旨一下赴冀州(三)

    本來以荀貞的估計,至少等到冀州戰後他才有可能會被擢為別部司馬,卻沒有想到朝廷陞遷他的令旨下來得這麼早。聽罷令旨,他再拜起身,恭敬地接過令旨。傳旨的朝吏笑道:「荀司馬,恭喜恭喜。」荀貞答道:「天使遠來傳旨辛苦。」朝吏從袖中取出一封信箋,說道:「我這裡有封私信給你。」荀貞抬頭瞧了這朝吏一眼,見他笑眯眯的,心道:「私信?」伸手接了過來。這朝吏拍了拍他的胳膊,親切地說道:「司馬是皇甫將軍麾下的猛將,亦是吾州有名的豪傑,將從皇甫將軍西討冀州張角,想來定能立下更大的功勛,也許用不了多久,你我就能在朝堂再見了。」

    「用不了多久,你我就能在朝堂再見」,這是在變相地誇讚荀貞,暗示等到戰後也許荀貞就能被徵入朝中了。荀貞大為驚奇,心道:「我與這傳旨的朝吏素不相識,他為何對我如此客氣?」注意到這朝吏剛才說了「吾州」兩字,因問道:「天使也是豫州人麼?」

    這朝吏笑道:「怎麼?司馬不知麼?我乃汝南人,你我是州裡人。」此前這朝吏一直說的是洛陽正音,這幾句換上了汝南方言。荀貞忙又行禮,說道:「原來如此!天使要不說,貞還真不知道。」這朝吏哈哈大笑,再又親暱地拍了拍荀貞的手,說道:「司馬從皇甫將軍討擊吾郡黃巾,我聽說西華一戰,司馬身先士卒,首陷賊營,功居諸將第一,全因皇甫將軍之用兵如神,司馬之浴血奮戰,肆虐吾郡的彭脫等黃巾賊子這才於短短旬月內覆滅,我代吾郡父老百姓多謝司馬了。」

    荀貞遜謝了幾句,心中仍是奇怪,心道:「就算和我是州裡人,就算因我從皇甫將軍平定了汝南黃巾,這朝吏乃是天使,代表的是天子與朝廷,卻也不必對我如此客氣啊,……奇哉怪也。」

    他的疑惑很快就得到瞭解答,送走這個朝吏,他展開信箋,先不看內容,直接翻到最後一頁,落款卻是曹操。他登時恍然大悟,心道:「難怪朝廷會這麼快就又拔擢我,卻原來是曹操之力。」細看信中,不但曹操出了力,還有一個荀貞萬萬沒有想到的人也出了力:卻是袁紹。荀貞又恍然大悟一次,心道:「我說這個朝吏怎麼對我這般客氣,卻原來是因為袁紹。」

    袁紹是汝南人,汝陽袁氏四世三公,「勢傾天下」,門生故吏遍佈海內,這個朝吏既是汝南人,又帶來了曹操的私信,肯定與袁家有關係,不是袁氏的門生故吏,就是與袁氏交好,從他對荀貞的客氣熱情來看,前者的可能性最大。

    荀貞看罷曹操的信,楞了片刻,不覺失笑。荀攸奇道:「貞之,你笑什麼?」荀貞抖了抖手中的信紙,說道:「沒有想到啊!我荀貞之名居然能入袁本初之耳。」戲志才「咦」了聲,說道:「袁本初?」荀貞把信遞給他,說道:「這是孟德寫來的信。志才、公達,你二人可知我為何能得到這個別部司馬之位麼?」戲志才接過信,說道:「是因為曹操和袁紹?」荀貞點頭說道:「可不是麼?」頓了頓,又補充說道,「不止是因為他兩人,也是因為何伯求啊。」

    何伯求,即何顒。曹操在信裡寫得清楚:他回到洛陽,見到袁紹、何顒、許攸、伍瓊等人,對他們說起荀貞。起初,袁紹並不在意,天下的名族士子太多了,如過河之鯽,荀貞雖在州郡裡有些名望,但成名晚,與那些年少成名的士子們相比,他並不特別出眾,袁紹作為汝南袁氏年輕一代裡的代表人物,「既累世台司,賓客所歸」,他本人又「傾心折節」,天下的士子、豪傑們「莫不爭赴其庭,……,輜軿柴轂,填接街陌」,在滿堂俱豪傑,來往皆名士的背景下,一個小小的佐軍司馬自是難以入其眼中的,但卻因為曹操和何顒,他最終改變了看法,重視起了荀貞。

    曹操不必說,他親眼見到了荀貞的勇武、智謀並及麾下的一干謀士與猛士,深知其能,向袁紹大力推薦不足為奇。

    何顒之所以也推薦荀貞,卻是因為他與荀氏相交甚厚,他早年因受黨錮,變姓名,亡命江湖,去過潁陰,在荀氏家裡住過,荀彧之揚名便是起於他的一句「王佐之才」。他對袁紹說:「潁陰荀氏是孫卿(荀子)之後,天下名族。荀淑神君,品行高潔、清識難尚,李固、李膺師宗之;八龍齊名,荀爽無雙;荀曇、荀昱兄弟並有殊才,荀昱名列八俊,號「天下好交」,交往故舊遍及海內;荀悅、荀彧兄弟並及荀攸諸子雖還年輕,然也早已聞名州郡。荀貞既出身荀氏,朝受長者之教,夕與彧、攸為伴,必非凡人,孟德適才說,其妻是許縣陳氏女,陳氏也是海內名門,陳寔名滿天下,素善識人,能被他看中,今又得孟德之贊,可見此人雖顯名稍晚,卻定為傑出之士。」

    他因此勸說袁紹:「閹宦弄權,我輩受難,今雖因黃巾之亂,天子解黨錮之禁,可宦者仍未失寵,君有天下人望,為海內豪傑所歸,而今大事未成,豈可輕視傑出之士?當此之際,不但不應該自傲輕視,反而應該更廣泛地援引結交天下英傑、以待時機。這個荀貞既為名族之後,又智勇善戰,如能得為君用,必能成為君日後激濁揚清時的一個助力,應該大力地提攜他。」

    曹操和袁紹都是大官僚貴族家的子弟,且皆有遊俠之風,興趣相投,早就相識,彼此關係親密。袁紹有五個奔走之友,即張邈、何顒、許攸、伍瓊等人,何顒是其中之一,兩人的關係也非常密切。得了曹操和何顒兩人的大力推舉,荀貞得到了袁紹的重視。

    袁紹的生父是袁逢。袁逢兄弟四人,長兄袁平早卒,次兄袁成亦早卒,袁逢把袁紹過繼給了袁成,以承其嗣。袁成死的時候,袁紹還是嬰兒,因此得到了袁逢、袁隗兄弟的寵愛。袁逢兄弟四人裡最傑出的可以說就是袁成,袁成字文開,曾任左中郎將,壯健豪爽,急人之急,交遊廣闊,當時的貴戚權豪自大將軍梁冀以下皆與之結好,言無不從,故此京師當時為作諺曰:「事不諧,問文開」。有袁成留下的人脈,又得到袁逢、袁隗兄弟的寵愛,袁紹成為袁氏年輕一帶的代表人物順理成章。袁紹這個人又姿貌威容,能折節下士,並有遊俠之風,以「救時難而濟同類」為追求。何為「時難」?閹宦當權、黨錮之禍便是時難。何為「同類」?黨人、士子便是同類。在他和何顒等的幫助下,遭到迫害的黨人「全免者甚眾」。因此之故,他在朝中、在士子尤其是在遊俠和豪傑裡有著極強的號召力,——早在多年前他母親歸葬汝南時,就「會者三萬人」。

    一旦把這個號召力發動起來,加上曹操的父親曹嵩現如今正吃香之時,兩下合力,就算荀貞得罪了張讓,給他弄一個別部司馬的職位也是輕而易舉。

    荀貞坐於席上,望向帳外,心道:「傳旨的朝吏對我那麼客氣熱情,也許不但是看在袁紹的面上,更是因為他視我為『同類』了啊。」

    中常侍趙忠曾說:「袁本初坐作聲價,好養死士,不知此兒終欲何為?」這話什麼意思?表面上看是袁紹救濟同類、結交豪傑的行為引起了宦官的不滿,往深裡分析,卻說明袁紹已經和曹操等人結成了一個政治集團。荀貞既得到袁紹、曹操的相助,那麼在那個朝吏看來,自就說明荀貞已是他們這個集團中的一員了,而這也正是曹操寫信給他的緣故。

    戲志才看罷曹操的信,喜憂參半,說道:「貞之,想不到曹操會說動袁紹助你。曹操父曹嵩累任兩千石,為天子信用,袁氏世代公族,海內所歸。有他倆在朝中運作相助固是好事,但……。」

    他話沒說完,可意思荀貞已知,能得到曹操、袁紹的相助,對荀貞將來的仕途當然會大有益處,可這樣一來,卻也勢必會被宦者敵視,如今宦官勢大,搞不好早晚有一天會因此獲罪喪命。

    荀攸拿過信,展開觀看,一目十行地看完。荀貞問他:「公達,你怎麼看?」荀攸說道:「袁本初之志,人皆知之。事成,有功國家,事敗,無愧家聲!」

    戲志才寒門出身,雖也是士子,不如荀攸在面對宦官時立場堅定,他更多的是在為荀貞權衡利弊。荀貞心知十常侍雖然權傾一時,卻如冰山,已不能長久了,而在這個時候如果能夠躋身入袁紹的政治集團,對他來說卻是大利。他撫掌讚道:「公達所言,深得吾心。」心中想道,「曹操真是我的貴人,這次卻是吃了他的人情了。」他與曹操雖彼此「一見如故」,但相處的時間不長,老實說,他沒有想到曹操會這樣不遺餘力地幫他,忽然想起樂進、文聘,再又看看眼前的荀攸和戲志才,不覺起了點內疚之意,心道,「孟德兄啊孟德兄,你這般對我,我卻是對不住你了!」

    ……

    聖旨下來的第二天,皇甫嵩召集諸將,於帥帳軍議。

    軍議沒什麼好說的,聖旨裡講得明明白白,令皇甫嵩必須在五天內動身西入冀州。

    朝廷催得這麼急,卻是因為冀州的戰事陷入了僵局。

    冀州的漢兵本是以盧植為將,盧植剛開始打得很順,自入冀州,「連戰破賊帥張角,斬獲萬餘人」,可在張角等走保廣宗後,兩邊就陷入了僵局。黃巾軍不擅野戰,守城卻沒問題。廣宗城牆高厚,城中黃巾兵多將廣,難以強攻,因此盧植「築圍鑿塹」,用出了圍困之計。天子遣小黃門左豐來督戰。小黃門品秩不高,六百石,可卻是皇帝身邊的親近人,「掌侍皇帝左右」、「關通中外」。這左豐是貪濁之人,盧植帳下的親信就建議盧植「以賂送豐」,盧植與皇甫嵩一樣,堅決不肯行賄。左豐千里迢迢地跑一趟,什麼好處也沒撈著,回到京師就進讒言,對天子說:「廣宗賊易破耳。盧中郎固壘息軍,以待天誅。」天子大怒,遂檻車征盧植,改用董卓為將,攻廣宗,臨陣換將本是大忌,董卓雖名震西州,卻也不是百戰百勝的,結果不克,打了個敗仗。

    剛好這個時候,皇甫嵩平定了東郡。

    朝廷無奈之下,只好再令皇甫嵩西入冀州,接替董卓擊張角。

    這其中的曲折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儘管皇甫嵩麾下的諸將多多少少都聽聞了些,但當眾說出來卻除了徒然傷士氣外並無半點用處,所以皇甫嵩沒有說這些內容,他只是向諸將傳達了天子的旨意,大略地介紹了一下已知的冀州黃巾兵的情況,安排了一下各部行軍的次序和路線就結束了這次軍議,最後他為了振奮士氣,按劍起身,環顧帳內,慷慨地說道:「前天我接到軍報,朱中郎與南陽秦太守合兵,攻復南陽,連戰連勝,已斬張曼成。南陽之賊離覆滅不遠了。天下黃巾,三分在潁、汝,兩分在南陽,此三郡賊兵一滅,剩下的就只有冀州張角了。《韓非子》云:『一手獨拍,雖疾無聲』。張角雖擁眾固守,負隅頑抗,但只是垂死掙扎,已然不足為慮,待我大勝之軍合彼冀州之兵,以此擊之,滅之不難!諸君,建功立業就在冀州!」

    只聞得帳中「嘩嘩嘩」一片甲衣摩擦之聲,諸將盡皆離席起身,躬身按劍,齊聲說道:「建功立業就在冀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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