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三國之最風流 作者:趙子曰 (連載中)

 
zeroriku 2013-1-6 15:10:2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36 577632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2:39
144 建功立業就在冀州(十)

    張角在整合了冀州黃巾、進擊失利後,把麾下絕大部分的兵馬都放在了鉅鹿郡,一部約十萬眾由張角、張梁統帶,堅守廣宗,一部亦約十萬眾,由張寶統帶,駐於下曲陽。

    他之所以把鉅鹿郡選作主戰場,一是因為這裡是他的家鄉,佔有地利、人和,二則是因為鉅鹿郡在軍事上具有很重要的戰略地位。

    鉅鹿郡位處冀州的中間地帶,加上在它西北邊的常山國和在它西南邊的趙國,此三地在周朝時是邢國之地,戰國時屬趙,秦為鉅鹿、邯鄲二郡,項羽改為襄國,入漢則又分為鉅鹿、常山、趙諸郡國,其地西帶上黨,北控幽、並,太行山從它們的西邊綿延而過,黃河在它們的南邊滔滔向東,依山憑險,居高俯視中原,號為形勝之國,乃是河北之襟要,河東之藩蔽。

    自古以來,只要冀、幽有事,這裡向來是兵家必爭之地。秦之時,章邯擊趙,鉅鹿一敗,秦不復振。韓信攻趙取勝,從趙以東,再無堅壘。可以這麼說,這三個郡國,尤其鉅鹿,便是河北的腰脅,只要能佔據此地就能控御河北,北則足以吞併幽、冀,南則可以攻取河東,渡河而下,直擊洛陽,若是向西可取並州,若是向東則兗、青、豫在其囊中。

    張角當年行醫,雲遊天下,久歷四方,足跡遍佈冀、豫、青、兗諸州,對鉅鹿郡的軍事價值和戰略地位非常清楚,所以在野戰失利退回廣宗後便固城自守,雖然歷經盧植、董卓的連番攻擊、圍困,卻始終不肯再後退半步。

    張角不是將門出身,連他都清楚鉅鹿郡的重要性,皇甫嵩更不必說。

    軍議會上,待諸將來齊,皇甫嵩首先發言,說道:「黃巾亂起,荼毒海內,百姓受兵災之苦,天子憂於廟堂。苦戰累月,今豫、兗諸州之黃巾已被剿滅,所餘之大賊唯南陽與冀州耳。日前,朱中郎與南陽秦太守陣斬張曼成,南陽賊已不足慮,現在唯一剩下的就是冀州黃巾。」

    他三言兩語,先把整體的戰局講說清楚,接著說道:「張角,黃巾道之魁首也。張梁、張寶,張角弟也。此三賊者,此次賊亂之禍首也。『天地之性,人為貴』,我漢家素以仁孝治天下,然此三賊為一己之私,禍害天下,因之而死者何止數十百萬!餘賊皆可恕,唯此三賊不可恕!」

    短短幾句話,調動起了帳中諸將的情緒,諸將齊聲應道:「諾!」

    皇甫嵩顧盼帳中,很滿意他們的激昂,緩緩坐下,說道:「豫、兗諸州黃巾一滅,此三賊之羽翼便算是被翦除了,如今他們雖擁兵甚眾,號曰百萬,然以我觀之:至多十餘萬罷了。這其中,還有不少老弱婦孺,能戰者也許還不到十萬人,又分處兩地,實取敗之道。前盧公、董君雖偶有失利,然只是小敗,無關大局。諸君,冀州郡國之百姓受賊苦久矣,無不翹足以待王師,天子在朝中等著我軍的捷報,大勝之役就在眼前,建功立業就在冀州!」

    「建功立業就在冀州!」

    「諸君請坐。」

    諸將紛紛落座,兵甲碰撞,帳中嘩嘩響聲一片。

    等聲音平靜下去,諸將盡皆安坐,皇甫嵩令人掛起地圖,正襟危坐,環顧諸將,話入正題,說道:「諸君,張角彼輩雖已窮途末路,但廣宗城內畢竟尚有數萬能戰之賊,吾等也不可大意輕視。裡諺云:『一人計短,兩人計長』,諸君有何破賊克城之計,請儘管言來。」

    荀貞於坐中暗暗點頭,心道:「先用一個簡短的開場白講清楚當前的局勢,並成功調動起諸將的情緒,然後再借此時機開口問計,皇甫嵩不愧名將。」傅燮說為將者首先要獎罰嚴明,這話說得對,也不對,為將者不但需要獎罰嚴明,更需要掌握人心。畢竟,仗是由人來打的,如果不能掌握人心,不能適時地調動將士的情緒,那麼離紙上談兵也就不遠了。

    宗員是副將,先跟盧植,又跟董卓,現在又跟皇甫嵩,參加了對張角的所有戰事,對冀州黃巾的情況比較熟悉,頭一個站起發言,說道:「就像將軍說的,張角他們如今已是窮途末路,早在將軍來前,他們就連戰連敗,退入廣宗,現在將軍來了,麾下帶來的儘是虎狼之士,乃常勝之軍,又有董君帶來的河東郡兵、秦胡精騎相助,這張角就更不是吾等對手了!」

    皇甫嵩頷首,問道:「校尉有何破賊之策?」

    宗員說道:「廣宗城堅,城內兵多,若要硬攻,恐難猝下。賊不善野戰,員以為,不如用計把他們調出城來,野戰殲之。」

    宗員的這個辦法荀貞聽著有點耳熟,略一回思,即想起在潁川、汝南的時候就常常聽到有人提出用此策來擊滅黃巾。黃巾軍不是正規軍,沒有經受過嚴格的軍事訓練,守城的時候還可以,一旦野戰,十有九敗。冀州黃巾雖然精勇,也一樣存在著這個缺陷。

    「如何將之調出?」

    「員有二策。」

    「噢?吾願聞之,校尉請講。」

    「兵法云:『圍三缺一』,只有給了賊兵逃生的希望,他們才不會死戰。廣宗城東臨清河,現下除了城東外其餘三面都被我軍團團圍住,員以為,不如放開一面,然後麾軍急攻另外兩面。如此,當賊兵堅持不住的時候,便必會從吾等放開的那一面出城逃走,將軍可預先在這裡埋下伏兵,待其出城,便就擊之!」

    宗員的這個計策荀貞聽著仍耳熟,在此前的戰事中他們就用過此策了。宗員話音才落,一人起身反駁,說道:「校尉此言差矣!廣宗城內有賊兵數萬,如果把他們放出城外,那麼吾等斷難將之全部殲滅,倘有漏,逃去下曲陽,反倒增強了下曲陽守賊的力量,不妥不妥。」

    皇甫嵩問道:「然則君有何計?」

    「以下吏愚見,與其縱賊出城,使其與下曲陽賊合兵,不如沿用盧公之計,廣築圍塹,重圍廣宗,徐徐攻之。待下廣宗,再擊下曲陽。如此,就算稍微耽誤點時間,至少可以分別克之。」

    荀貞轉目觀之,見說話的是鄒靖。皇甫嵩點了點頭,說道:「校尉言之有理。」

    面對廣宗這樣一個堅城,攻取不外乎二策,要麼圍攻,要麼用計把守卒調出,野戰殲之。宗員、鄒靖各持一策。餘下帳中的諸將次第發言,有的支持宗員,有的支持鄒靖。

    董旻、牛輔、徐榮、段煨、胡軫等有資格參加軍議的這幾個董卓部將也在帳中,皇甫嵩注意到他們沒有發言,因詢問道:「諸君有何意見?」

    董旻起身答道:「吾等部眾皆是騎兵,昔從吾兄在並州、河東擊討叛羌多為野戰,攻堅不多,不太擅長攻城之道,所以吾等不敢亂言。等到攻取之日,悉從將軍調令就是。」

    皇甫嵩笑了一笑,正要再說話,牛輔站了起來,大聲說道:「將軍,下吏有個辦法。」

    「噢?是何妙計?」

    「妙計談不上,一個小小的主意罷了。將軍,以我看來,廣宗城之所以屢戰不克,不是別的緣故,只因為一樣。」

    「哪一樣?」

    「張角自稱大賢良師,又自號天公將軍,這雖是妄稱妄號,但以我看來,此賊也許還真是有些能耐,會兩手妖術,我軍所以屢戰不克,說不定就是因為受了他的詛咒。他能詛我軍,我軍亦能詛他啊!何不請個筮人先算上一卦?再請幾個巫祝詛詛他們?」

    「啊?」

    「將軍若是倉促間找不到合適的筮人、巫祝,不瞞將軍,吾等部中盡有,可以借給將軍用之。」

    「這……,牛君好意我心領了,不過現在還用不上這個。」

    牛輔的這個建議聽起來可笑,但在戰爭中使用巫者於當下來說卻是一件尋常可見的事情。前漢與匈奴作戰時,雙方都用過巫者「詛軍」以求勝利,如太初元年,西伐大宛,漢軍就用巫者「以方祠詛匈奴」,王莽末年,赤眉軍中也常有巫者鼓舞,以求神助。牛輔等是涼州人,地方邊鄙,與羌胡雜居,尤信此道。

    帳中諸將除寥寥數人露出不屑嗤笑的表情外,餘下諸人對牛輔的提議並無任何嘲笑之意。

    皇甫嵩將門出身,深諳兵法,自是不會信這一套,敷衍過牛輔,剛準備轉臉再去詢問別的將校,驀然注意到徐榮嘴唇囁嚅,似是有話想說,便又回過頭,笑問道:「徐君可有妙策?」

    徐榮遲疑片刻,站起身,說道:「榮以為,鄒校尉所言甚是。」

    「噢?」

    「張角無計,集一州之賊屯聚兩城,這是上天賜給我軍的大好戰機。榮以為,與其縱賊,不如嚴守。縱賊有兩弊,嚴守有兩利。」

    「願聞其詳。」

    「張角、張梁若棄城走,入下曲陽,與張寶合兵,那麼首先,下曲陽將會很難被攻克,其次,賊勢必將大漲,如果他們再從下曲陽分兵攻掠入幽、並,則很可能會挑起邊郡羌胡之亂,更難制之,此縱賊之兩弊也,而若嚴守,一來,如鄒校尉所言,吾等可徐徐攻之,分別克之,二則,張角乃黃巾魁首,又是張寶之兄,張寶斷然不會舍廣宗而去,吾等自也就沒有了幽、並之憂,萬一張寶按捺不住,發兵來援,我軍又可圍城打援,一舉兩得,此嚴守之兩利也。」

    帳中諸將,徐榮是第一個指出如果放張角、張梁出城,那麼因為南下的道路已被皇甫嵩阻斷,就很可能會出現張角兄弟乾脆捨棄冀州,攻入幽、並的情況,而一旦張角兄弟這麼做了,朝廷接下來將要面臨的也許就不再單只是黃巾的危患,還要再加上羌、烏桓等諸胡的叛亂了。

    他此言一出,帳中為之一靜。

    「這徐榮果然不同凡響,難怪會連敗曹操、孫堅,難怪會得到董卓的重用!」

    荀貞握著劍柄,坐於席上,轉目看著徐榮,眼放異彩。

    ——

    1,前漢與匈奴作戰時,雙方都用過巫者「詛軍」以求勝利。

    據史料記載,董卓的部將裡至少有兩人相信此道,牛輔是一個,李傕是一個。「(李)傕性喜鬼怪左道之術,常有道人及女巫歌謳擊鼓下神,祠祭六丁,符劾厭勝之具,無所不為」。

    牛輔、李傕都是董卓部下的重要將領,牛輔並且深得董卓的信用,由此推之,大約在董卓的軍中信巫用巫應是很普遍的。

    相信此道的不止這些地處邊鄙的涼州人,也有士族子弟,在漢末初平年間當過青州刺史的焦和就是一個,面對寇暴的黃巾,他「禱祈群神,求用兵必利,蓍筮常存於前,巫祝不去於側」。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2:40
145 建功立業就在冀州(十一)

    徐榮的「兩弊、兩利」之說,正說到皇甫嵩的心裡。皇甫嵩當世名將,用兵如神,謀不再計,對廣宗城該怎麼打是早有定見,宗員所謂之「開一面,縱敵出城」實為下策,鄒靖、徐榮所云之「沿用盧植舊策,團團圍城,把張角、張梁徹底消滅於此地」,這才是上策。

    聽徐榮說完,皇甫嵩讚道:「徐君所言,正合我意。」

    他是主將,讚揚徐榮的話一說出,就等於給這次軍議定下了基調,宗員等持「開一面」意見的諸多將校也就不再堅持己見了。基調一定下,剩下的議事就很快了,經過眾人的討論,結合本人之謀,皇甫嵩制定出了一個具體的作戰計畫。

    因為皇甫嵩是晚來的,沒有親眼見過廣宗黃巾的戰鬥力,所以他的這個計畫分兩步走:首先,遣派一支人馬試探性地進攻一下,看看廣宗黃巾的戰鬥力究竟如何,然後通過這次進攻爭取找到廣宗黃巾的弱點,找到弱點後,再針對其弱點展開大規模的攻擊。

    為了表示不厚此薄彼,為避免盧植、董卓的舊部心生不滿,同時也是為了更能「如臂使指」,這個擔負「試探性進攻」任務的部隊,皇甫嵩決定從本部中選用。既然是試探性的進攻,就不用選取最精銳的部隊,當然也不能選擇最弱的部隊,最好是選用中等水平的部隊,這樣才能更好地看清楚廣宗黃巾的真實戰力,也才能對敵我的實力做出準確的判斷。

    荀貞的部曲是皇甫嵩麾下最精銳的部眾之一,皇甫嵩既決定選用中等水平的營頭出擊,這次試探性的進攻自就沒他什麼事兒了。荀貞也樂得輕鬆。這要是換在潁川、汝南、東郡,他可能會自告奮勇,但這次他不打算這麼做,決定老老實實服從皇甫嵩的軍令。為何?盧植的軍事能力如何,荀貞不清楚,可董卓的軍事能力他是很清楚的,董卓部眾的剽悍敢戰他也是很清楚的,連董卓都吃了虧,足可見廣宗黃巾之精勇,而這次試探性的進攻既然標明了是「試探性」的,那麼出擊的部隊肯定不會多,鐵定是要吃虧,他麾下現雖有三千步騎,可這都是他辛辛苦苦、一點一點積攢出來的,他當然不肯損失在一次試探性的、注定失利的進攻上去。

    倒是傅燮積極請戰。

    傅燮和皇甫嵩是同州人,皇甫嵩一向來都很欣賞他、重用他,傅燮的部曲沒有荀貞多,可也是皇甫嵩麾下的一支精銳部隊,所以皇甫嵩稱讚了他的勇氣,但是拒絕了他的請戰。

    最終,皇甫嵩從由洛陽精壯組成的主力部隊中挑選出了兩個部,由北軍五校的一個劉姓校尉統帶,承擔起了這次試探性進攻的任務。一個部通常下轄五個曲,大體以一兩千人為常制,兩個部就是三四千人。用這三四千人攻城肯定是不夠,但廣宗黃巾在城外安的有軍營,用這幾千人攻一下他們的兵營卻是足夠了。

    選定擔負進攻任務的營頭後,皇甫嵩單獨把劉校尉和這兩個部的軍司馬留下,面授機宜,餘下的諸將起身告辭。

    出了帥帳已經快到中午了,陽光耀眼,暑氣騰騰,撲面的熱氣熏人。猛然從陰涼的帳中出來,令人頗不適應,荀貞停在帳口閉了下眼,適應了光線的變化,再睜眼,看到了劉備。

    劉備是跟著鄒靖一塊兒來的,他是白身,沒資格入帳,因留在帳外等候。

    在日頭底下站了小半天,他汗流浹背,滿臉通紅,一股股的汗水順著臉頰往下流淌,滴落到甲衣之上,又滑落地上,不過饒是如此,他卻依舊鎧甲齊全,按刀而立,連兜鍪都沒去。

    荀貞扭頭往帳內瞧了眼,見鄒靖正在與一個將校說話,還沒出來,便就邁步走過去,笑吟吟地說道:「玄德,那邊不是有望樓麼?好歹有些蔭涼。你卻怎麼就在帳外日頭地裡站著?」右手握拳,輕輕地擊打了下劉備胸前的鎧甲,笑道,「瞧你熱的,這甲都快被汗水浸透了。」

    帥帳邊兒不遠處有座望樓,來帥帳參與軍議的將校們各帶有隨從侍衛,這些隨從裡有不少人都跑去瞭望樓底下乘涼避曬,這會兒見自家的主將出來,熱熱鬧鬧的從望樓底下蜂擁過來。

    留在帥帳外不避日曬,堅立不動的沒有幾個,劉備是其中之一。

    「望樓蔭小而乘涼者眾,與其去那裡擁擠受熱,還不如在這裡涼快。」

    望樓那裡的人再多,至少可以躲過日曬,帳外的人再少,也不可能比在望樓下還涼快。荀貞心知劉備是不願貶低別人、抬高自己,因此才會這麼說,他也不揭破他,心道:「後世皆言劉備寬厚長者,今他雖年輕,卻是已了幾分日後寬仁的雛形了。」

    見劉備雖滿頭大汗而站姿筆挺,荀貞又不覺想道:「從軍前他是涿縣的一方小霸,通過這兩天的長談,我對他的以前也算略有瞭解,知他喜好華美的衣服、音樂、犬馬,說白了,雖是個普通人家的弟子,卻頗有貴族紈褲子弟之風,卻是難為他在烈日下一站半天,絲毫不動了。」欲想成就大事,身為男人,就得對自己狠一點。劉備現是鄒靖的隨從,就得有點隨從的樣子,主將在帳內議事,隨從豈能跑去乘涼?要是連日曬這點小苦都吃不了,還能成就什麼大事?

    這兩天荀貞雖與劉備多有暢談,但大部分的時候,兩人只是各自說說以往的經歷,就共同感興趣的話題笑談一番,劉備的「隱忍」和「寬厚」,這卻是荀貞頭次親眼見到、親耳聽到。

    「雲長和益德沒有來麼?」

    劉備答道:「鄒校尉出行從來不好興師動眾,今天又是來中軍帥帳議事,因此只帶了備一個人來。……,兄長,多謝你的矛、甲、弩、矢之賜。原、左二君把這些物事送來時,可把益德、憲和他們給樂壞了。說來慚愧,備帶三百義從來後,盧公、鄒校尉雖也分別撥了些軍械鎧甲與備,可畢竟數萬大軍屯集,撥給備的為數不多,甲衣尤缺。前幾次與賊激戰,備帶的這些義從許多都是穿著布衣、持著短刀上陣,與賊血戰,傷亡不小。這些義從大多跟隨備許多年了,且與備多為同鄉,盡為忠壯之士,卻因衣甲兵器不足而死於賊手,備每念及,常心痛不已。今得兄長所賜之矛、甲、弩、矢,備深深感激,代備部下的義從們多謝兄長了。」

    荀貞送給劉備的還有幾柄寶刀、精鎧,當時劉備雖也感謝了,感謝的程度卻不及眼前。荀貞笑道:「只謝矛、甲、弩、矢,卻不謝寶刀、良鎧麼?」

    「寶刀、良鎧精而量少,能用者唯備、雲長、益德三人而已,三人力寡。矛、甲、弩、矢量多,備部義從悉能用之,量多力眾。力寡,殺賊少;力眾,殺賊多。殺賊越多,這黃巾之亂就越能被早點平定。故此,備雖感激兄長寶刀、良鎧之賜,更感激兄長矛、甲、弩、矢之賜。」

    荀貞熟視劉備,不由感嘆:「玄德,你真是個忠義之人!」

    說話間,鄒靖從帳內出來。

    昨天得了荀貞寶劍之贈,拿人手短,兼之荀貞又是名族子弟、皇甫嵩的愛將,鄒靖的態度較之昨日初見時熱情很多,與荀貞一路寒暄,直到出了中軍,這才帶著劉備與荀貞分別。荀貞目送他與劉備遠去後,自也歸營。

    次日上午,皇甫嵩再擊召將鼓,千石以上的校尉、司馬雲集中軍,齊登望樓,觀劉校尉帶部擊廣宗黃巾設置在城外的營壘。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2:40
146 沙丘台上舊時月(一)

    廣宗城東邊臨清河,向西去二十里則是漳水。城東、城西或臨水太近,或土質太鬆軟,皆不適合佈兵列陣。

    城南、城北皆合宜。廣宗黃巾駐在城外的主力在城南,同時皇甫嵩的中軍也在城南,因此皇甫嵩選擇了城南做為試探性進攻的方向。

    辰時初刻,皇甫嵩擊響了召將鼓。

    夏季天長,這個時候雖還是早上,但天光早就亮了,漢兵的三軍也早已吃過了早飯,迎著早晨的涼風,在隆隆的戰鼓聲裡,宗員、鄒靖、董旻、牛輔、荀貞、傅燮等千石以上的司馬、校尉悉數來到,雲集中軍。劉校尉帶著昨天選出的兩部兵卒,出漢營壘,於營前列陣。

    奉令前來觀戰的將校不少,好在中軍搭建的望樓也多,諸將校分別登上不同的望樓,於高處觀之。今天是個大晴天,此時天藍無雲,初升不久的朝陽灑下光輝,遠近的田野林木碧綠蔥蔥,顧盼左右,只見清河、漳水皆如玉帶,清河近,能夠清楚地看到河面反射出的水光。

    荀貞、傅燮做為皇甫嵩的愛將,和皇甫嵩同處一個望樓。同在這個望樓的還有宗員、董旻、牛輔等人。皇甫嵩知荀貞帳下的荀攸、戲志才多謀善計,特別下令,允許他倆跟著荀貞上來。

    處身諸多千石、比二千石的將校之間,荀攸眼觀鼻、鼻觀嘴,捧手肅立在荀貞身後,一副拘束的模樣,和他平時在荀貞、戲志才面前的揮灑暢快意判若兩人。荀貞、戲志才素知他每當有外人之時往往沉默少言,外貌若怯,因對他的這副模樣倒也並不驚奇。

    戲志才是個不受約束的性子,雖和荀攸並肩立在荀貞身後,但姿態形貌就輕鬆隨意得多。望樓高達數丈,居高可以望遠,他望了會兒在營前列陣的出擊部隊,大約是覺得有些無趣,遂左顧右盼,卻不是看望樓上的諸將,而是眺望周邊的風景城池,他翹足往西邊望了好一會兒,喃喃說道:「可惜,可惜!」

    劉校尉剛出營沒多久,還沒列好陣,諸將又知此次進攻只是試探性的,因此都較為放鬆,皇甫嵩聽到了他的低語,轉首笑問道:「戲君連言可惜,不知有何可惜?可是營前劉校尉列的陣有不足處麼?」皇甫嵩在最前,諸將環列在他的身後,因此他沒有看到戲志才之前是在左顧右盼、眺望風景,以為他是在可惜劉校尉所列之陣,故有此問。

    戲志才不慌不忙地答道:「非也,非也。」抬起眼皮,望了眼營前列陣的漢兵,說道,「我聞劉校尉出身將門,少習兵法,排兵佈陣自是其拿手之事,忠一介儒生,豈敢妄加置喙?」

    「那你在可惜什麼?」

    「忠是在可惜此地離鉅鹿太遠,不能於望樓上遠見其城。」

    從廣宗往西,過了漳水,再行一二十里便是鉅鹿縣。秦末時,項羽便是在這個鉅鹿破釜沉舟大破的章邯。皇甫嵩「噢」了聲,笑道:「臨賊將戰而戲君好整以暇,當此戰鼓將擂、兵卒將發之時而戲君卻尚有興致弔古,寄託幽情,真膽勇士也。」

    「將軍,忠所以有暇,卻是因為廣宗黃巾必敗。」

    「我等兵方臨城下,尚未交一矢,戲君就怎知廣宗賊必敗?為何這麼有把握?」

    戲志才遙指營西北,說道:「敢問將軍,可知彼處是何地麼?」

    皇甫嵩順著他的手指望去,漢兵營外的西北就是廣宗城外的西北,乃是一片望之無垠的田野,中有丘陵矮樹,外是漳水流淌。皇甫嵩說道:「戲君說的是漳水麼?」

    「非也。」

    「那麼說的是大陸澤麼?」

    由廣宗向西北,過漳水,在鉅鹿縣的北邊有一處大澤,名為大陸澤,佔地數萬頃,汪洋浩蕩,乃是天下有名的大澤之一。昔年大禹治水,「北過絳水,至於大陸」,大陸便說的是大陸澤。

    戲志才又搖頭說道:「非也。」

    「那是什麼?」

    「廣宗城西北不遠,古時有處沙丘,在前漢時尚存。」

    戲志才說到這裡,皇甫嵩恍然,接口說道:「原來戲君說的是沙丘離宮。」

    「然也。」

    廣宗縣境內地勢平衍,土壤概系沙質,到處堆積成丘,故古名沙丘,先後有兩個國君在這裡建造過離宮,一個是商朝的紂王,一個是戰國時的趙王。不過,此地之所以有名,倒不是因為這先後的兩座離宮,而是因為自商紂以來有三個帝王、國君直接或間接地死於此地。

    最近的一個便是始皇帝,始皇帝在巡天下的路上病故於沙丘平台,即此地。往上追溯,推行「胡服騎射」使趙國得以強盛的趙武靈王也是死在此地,因為兒子們爭奪王位,他被困在沙丘離宮,最終餓死宮中。再往上,商紂王雖非死在此地,然其之所以國滅身死卻是因驕奢縱慾,築造沙丘離宮也算是他驕奢的一部分。商紂、秦始皇帝、趙武靈王都是一代之雄主,特別始皇帝,乃是華夏之祖龍,卻都或直接或間接的死在此地,這沙丘台又怎能不為天下王者忌諱?又怎能不有名於海內?

    皇甫嵩若有所悟,說道:「戲君的意思是?」

    「此困龍之地也。真龍尚且接連隕落此地,況乎張角?就算他倚仗兵多糧足,能守城一時,早晚必為將軍所擒!昔鉅鹿一戰,項羽名震天下,今廣宗戰後,將軍定亦能威震海內。」

    皇甫嵩哈哈一笑,說道:「嵩一介匹夫,只知報國安民,不能與項羽相比。」沉吟片刻,心道,「困龍之地雖為無稽,但兵卒多村野民夫,卻是相信這個。」因此下令,「把戲君的話傳下去,告之三軍,就說城西北就是沙丘平台,真龍至此尚且不得活,況且張角賊子?」

    傳令兵應諾,即下樓傳話。

    皇甫嵩觀望樓上漏斗,見已是辰時三刻,又見劉校尉已列陣畢,即又命傳令鼓手擊鼓。

    劉校尉聞得鼓聲,便就揮動軍旗,指揮部眾緩緩前進。早前盧植挖掘溝塹、築造圍牆的時候,沒有把整個廣宗城都圍住,畢竟要想克城還是得依靠兵卒進攻,所以空出了一些地方,供兵卒在攻城時所用。劉校尉所部前行數里,即至盧植留下的空口處,在此處又暫停列陣。

    廣宗城外的黃巾兵早就聽到了漢兵營內的鼓聲,知道他們要發動進攻了,因也早早地就遣派了數千人出營,在營外相待。

    此時見劉校尉部停在了空口處,他們沒有站在原地等,而是踏著營中的鼓聲持兵列隊前行,迎了上來。別的不說,只這份積極迎戰的作戰態度就值得皇甫嵩等高看廣宗黃巾一眼。

    出營的黃巾兵卒前行,劉校尉部重列陣完畢。很快,兩支人馬就相逢於溝塹和圍牆的空斷處。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2:40
147 沙丘台上舊時月(二)

    漢營中軍,望樓之上。

    皇甫嵩等人觀望敵我兩部對陣。

    宗員說道:「廣宗雖堅,不是大城,張角、張梁部眾數萬,連帶婦孺老弱差不多得有十餘萬,城中住不下,大半都在城外營中。將軍,來日與賊決戰,只要能把他們在城外的營壘擊破,那麼取城就易如反掌了。」他先後跟著盧植、董卓與張角、張梁作戰,對城內城外的敵情非常熟悉瞭解。

    皇甫嵩以為然,頷首說道:「校尉所言甚是。」

    他一邊和宗員說話,一邊放目遠望,緊盯著劉校尉部和出擊的黃巾兵卒。

    那裡雖然離中軍比較遠,好幾里地,但身在望樓之上,居高眺遠,又是晴天,兼且敵我的兵卒都不少,各有幾千人,遠望過去也能看個大概清楚。

    天高無雲,日光漸烈。敵我兩部接陣於戰場,先是漢兵營中鼓聲大作,繼而黃巾營中亦鼓聲激昂,受到本部主將的催促,敵我兩部的將校遂麾軍而進,兩下接戰。此時,剛過辰時。

    荀貞因為自身的英武以及皇甫嵩的愛用,望樓上的諸將都敬他三分,故此得以佔了一個較好的位置,視野開闊,可以沒有阻礙地觀望戰局。他眯著眼,手搭涼棚,細看戰場。

    戰事一開始就很激烈,出營的黃巾兵首先發動了進攻,派了大約千人猛烈衝擊劉校尉的陣型。

    劉校尉既然能被皇甫嵩挑選出來擔任此次試探性進攻的任務,本身當然是有些才幹的,就像戲志才說的,他是將門出身,少習孫吳,因此雖然一上來就迎來了黃巾軍的猛攻,卻並沒有顯得慌亂,一邊約束本陣堅守不動,一邊分出了大約數百人,從左翼出擊。

    董旻、牛輔、徐榮、段煨諸將立在皇甫嵩的左手邊。

    段煨點頭說道:「劉校尉知兵,此本陣迎賊,輔以左翼出擊,此乃兵法之正奇兼用之道。左翼若能突入賊兵陣中,則本陣可隨即而入;本陣若能擊潰當面之賊,則左翼如虎添翼。」

    說話間,數里外戰場上的敵我兵卒已短兵相接。

    千餘的黃巾兵卒吶喊如狂,都沒有扎髮髻,只以黃巾抹額,披頭散髮地持著兵器撞入劉校尉的本陣。劉校尉從皇甫嵩征戰數郡,乃是北軍五校的校尉裡立功最多的一個,也是久經沙場,與黃巾軍交手過多次的了,當在西華城外之時,汝南黃巾的驍將劉辟、吳霸也曾這般地衝擊過漢兵陣地,他和他麾下的部眾不是頭次見到這樣的場景,盡皆能穩住陣腳。

    牛輔「咦」了聲,指著廣宗城上,說道:「那兩人是誰?」

    眾人的目光離開戰場,轉望城頭,見不知何時,城上「天公將軍」的大旗下站了兩個人。

    只見一人穿著黃衣,持一長杖,另一人披甲帶劍,立於其側。在這兩人左右環列了數十個甲衣錦服的黃巾渠帥、小帥。

    「天公將軍」者,是張角的自號。所謂「天公」,大約一是指「黃天」,太平道拜信的黃越神是天帝的使者,二則是指《太平經》裡「有天治、有地治、有人治,三氣極,然後歧行萬物治也」這句話裡的「天治」。所謂「將軍」,則是表示自家位尊,兩漢的「將軍」不比後世氾濫,很尊貴,比如這次帶兵出征的皇甫嵩、盧植、朱俊等主將,各統兵數萬,征戰一方,也只是一個「中郎將」罷了。張角因以天公將軍自稱,並號張寶為地公將軍,張梁為人公將軍。

    董旻說道:「穿黃衣,持九節杖,又被一群黃巾渠帥簇擁,料來應是張角此賊,至於那個披甲帶劍之人,或許便是張梁。」

    荀貞盡力望之,卻因為離得遠,到底還是瞧不清張角、張梁的相貌。他心道:「潁川波才、何曼,汝南彭脫、龔都、劉辟、吳霸等,東郡卜己,才有長短,人有優劣,然各擁兵數萬,攻略一郡,若不是因為皇甫嵩的鎮壓,幾乎功成,皆不失為一地雄豪。太平道中各地的渠帥已是如此,這張角又不知是怎樣的一個人呢?他傳道甚早,今年怕已五六十歲了吧?」

    張角能夠擁有這麼多的信眾,得到這麼多各地雄豪效忠,本身必有過人之處,只不知是口才雄辯過人,還是寬宏結士過人,又或是雄才大略過人,又或是氣度風姿過人?又或是兼而有之?兩漢方士、道徒作亂的很多,而能做到這麼大規模,一人振臂,八州響應,百萬眾揭竿而起,州郡為之一空,朝廷為之震動的唯獨張角一個。

    荀貞對這個人真的是很好奇,很想能親眼見他一見,望城頭良久,心中想道:「囊日天下大疫,張角持杖雲遊天下,不懼病死,深入疫區,雖然他的治病之方實為無稽之談,又或許當時他就有了不軌之意,但這份不顧性命、冒險拯救疫民的作為卻值得尊敬。」

    皇甫嵩只往城頭望了一眼就很快收回了目光,重又注目戰場之上。

    他已經接連平定了兩州數郡的黃巾軍,斬獲數十萬,張角雖是魁首,冀州黃巾雖然悍勇,但現今廣宗被圍,彼等在他的眼裡也只不過是籠中之鼠,他有十分的自信早晚能把廣宗攻下。廣宗只要一下,張角就任他擺佈了。因此之故,他現在對張角並無什麼興趣。

    交戰場上,敵我兩部的兵卒陷入了纏鬥。

    不過廣宗黃巾儘管悍勇,卻明顯得不擅長佈陣,衝入劉校尉陣中的黃巾兵卒大多只是倚仗個人武勇,很多都是單打獨鬥,彼此配合得不多。劉校尉部在頂住了黃巾軍的第一波猛攻後,隨著左翼那數百人的出擊奏效,漸漸地在守陣之同時有了餘力展開反擊。

    漢兵中軍。

    皇甫嵩所在的望樓上,一個漢軍司馬撇嘴說道:「廣宗黃巾亦不過如此!」

    這個司馬是隨從皇甫嵩來的。他此言一出,宗員、董旻、牛輔等人的臉上就有些掛不住了。「不過如此」這話是什麼意思?這不是在諷刺宗員、董旻等人連這樣稀鬆平常的敵人都打不過,久戰無功,耗費糧餉麼?董旻和董卓一樣,從小生活在北地,精於騎射,頗有勇名,最受不得別人小覷,當下冷笑一聲,說道:「只希望等會兒司馬還能說:廣宗黃巾不過如此。」

    「此話何意?」

    董旻不回答他,冷笑道:「且觀戰就是。」

    這司馬莫名其妙,追問再三,董旻只是不說,忽然聞得營中另外幾座望樓上歡呼聲起,忙轉目望向陣中,見劉校尉部的左翼成功地擊穿了出戰的那千餘黃巾的後陣,劉校尉趁機擊鼓揮旗,率本陣三千餘人急擊之。兩面夾擊之下,這千餘黃巾抵擋不住,節節敗退,眼看就要退回到排列在營前的那數千黃巾兵卒的陣前了。

    這司馬大喜,說道:「前鋒失利敗退而列陣營前的賊軍主將卻不知避讓,被這股敗兵一沖,必亂陣型。陣型一亂,賊將敗矣!」

    董旻嗤了下鼻,不理會他。

    荀貞心知此中必有蹊蹺,聚精會神地觀望戰場。荀攸在他身後,突然低聲說道:「不好!」戲志才也說道:「劉校尉恐將敗矣!」

    剛才那個司馬說黃巾兵敗了,這會兒戲志才卻說:劉校尉將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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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 沙丘台上舊時月(三)

    剛才那個司馬說黃巾兵敗了,這會兒戲志才卻說:劉校尉將敗。

    皇甫嵩心道:「戲忠潁川寒士,向無高名,卻竟機智多謀,長於戰陣之道,也不知貞之是怎麼結識他的?貞之本就英武,又得此人與荀攸相助,也難怪他昔日在潁川能以區區數千郡兵、義從與擁眾十萬的波才、何曼抗衡,保全半郡,並又在其後的汝南、東郡之戰裡屢立奇功。」

    他贊同荀攸、戲志才的意見,也認為劉校尉恐怕要落敗了,卻是因為他看到排列在黃巾營外的那黃巾兵主陣在迎對敗退的那千餘同袍時穩立不動。既然穩立不動,說明必有後手。

    果然,正如他和戲志才、荀攸之所料,敗退的那千餘黃巾在快要退到營前主陣的時候,發一聲喊,分為兩股,向左右奔去,不但沒有衝擊本陣,反而將本陣一下暴露到劉校尉部的前方。

    從皇甫嵩、荀貞這裡望去,可以看到劉校尉部在敗退的那千餘黃巾驀然散走之後,整個陣型略微停頓了一下,似乎劉校尉有些措手不及,大約也是意識到了中了敵人的誘兵之計,好像有撤退之意,然而此時他們距離黃巾兵的主陣只有百步之遠,卻是退之不得了。

    荀貞轉身,向皇甫嵩進言:「將軍,劉校尉似是中了賊兵誘敵計,貞願率本部出營救之。」

    皇甫嵩搖了搖手,說道:「今日出戰本就是為試賊兵戰力,勝敗不重要。劉校尉雖中賊計,本部四千人傷亡不多,猶有三千餘,且陣型未亂,縱使會有小敗,安全撤回應是無礙。」

    荀貞應道:「是。」轉回身,接著觀戰。

    適才出營的黃巾兵卒約有五千人,分出了千餘人去擊劉校尉部,剩下的還有四千兵卒左右,此時悉數列陣營前。宗員於望樓上遠望之,說道:「劉校尉中賊計,深入敵中,前為賊之堅營,後距我營甚遠,當此之時,只有奮力進擊,將眼前之賊擊潰,才能安然撤回。」

    若不把列在黃巾營外的這四千黃巾兵卒擊潰,那麼在撤退時就必會受到他們的追擊。行軍打仗靠的是一口氣,進攻時氣可能提得很足,可一旦撤退,這口氣就沒了,氣一沒,鬥志就沒,鬥志一沒就任人宰割了。儘管皇甫嵩在漢兵營外放的有接應人馬,而且其中有騎兵的存在,可畢竟距離劉校尉部比較遠,就算能及時地趕過去,劉校尉部恐怕也會傷亡慘重。

    這是兵家的常識,劉校尉顯然也考慮到了這一點。他很快就約束住了部眾,不再有撤退之想,復又振作擊鼓,連揮旗幟。他用的是紅旗,在上午的陽光下很是顯眼。望樓上的諸將看得清楚,宗員說道:「劉校尉是要麾眾突擊了。」雖聽不到劉校尉的命令,但能看得懂他的旗語。

    列在黃巾營外的四千黃巾兵卒陣中,隨之也旗幟搖動,站在最前邊的幾隊兵卒忽然分向左右,數百人從他們分開的道中走出,排列到了陣勢的最前。漢營望樓上的諸將觀之,荀貞等這些後來的將校盡皆驚訝,宗員、董旻等亦為之變色。牛輔口快,哎呀叫道:「沒想到廣宗賊這麼快就派出了他們的精銳!」董旻變色之餘,不忘瞧了先前說話的那個司馬一眼,冷哼一聲,說道:「這是廣宗的精銳,你可以等看完他們的戰力再說一次『廣宗黃巾不過如此』!」

    出陣的不過數百黃巾兵卒而已,望樓上的諸將卻為何盡皆吃驚變色?卻是因為這數百黃巾兵卒的打扮實在奇怪,他們沒有一個人披掛鎧甲的,悉數肉袒,至有一絲不掛、**上陣的,皆持大斧立於陣前,兩軍激戰之際,驀然出來這麼一群人,令人觀之即生震撼之感。

    皇甫嵩說道:「這就是爾等所言之廣宗死士麼?」

    先是盧植、後是董卓,都曾與這支廣宗的精銳交過戰,宗員、董旻諸將對他們印象深刻,包括董卓在內都給皇甫嵩提過。

    宗員答道:「是。廣宗城內和城外的賊營裡像這樣的死士共約有五千人,乃是張角從冀州數十萬黃巾道眾裡精選出來的,悉為勇士,盡不畏死,下吏多次與他們接戰,著實悍勇不可擋。」

    「如此,本將倒是要細細一觀了,看看他們究竟有多麼悍勇。」

    皇甫嵩目光不離戰場,這時劉校尉部的前鋒已經開始衝擊。在那數百肉袒的廣宗死士後邊是幾列黃巾兵的弓弩手,迎之放矢。箭矢如雨,漢兵裡有不少人避之不及,中箭倒地。箭矢雖急,然敵我相距太近,矢不過兩發,衝在前邊的漢兵已接觸到了廣宗死士。

    這些死士雖然肉袒乃至**,可鬥志高昂,齊齊舉斧,同聲大呼:「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數百人之呼聲竟然震天動地,遠在數里之外的漢營裡的戰馬都不安得嘶鳴起來。呼聲罷了,數百人持斧橫握,伴隨隆隆的戰鼓,大呼奮擊,不避敵眾,雖死不退。

    大斧是一種中型兵器,其長度介於矛、刀之間,因其用鐵多,較之矛戈費工費料,所以在戰場上不常見,而一旦成建制的出現就會給人帶來一種強烈的衝擊。矛只能刺、擋,斧可以直砍、砸,這兩種兵器的殺傷力不可同日而語,尤其是當勇士使用大斧的時候。

    儘管漢營裡的望樓距離戰場較遠,但當看到這數百廣宗死士揮動大斧,呼喝奮戰的時候,荀貞等人亦不覺吃驚震動。在厚重、鋒銳的大斧前,矛戈雖長,卻毫無用武地。荀貞親眼看到,只片刻功夫,只他的視線所及處,就至少有十餘支漢兵的矛戈被這些廣宗死士的大斧斫斷。砍斷矛戈後,廣宗死士隨之揮斧橫擊。出擊的這些漢軍兵卒皆穿有皮甲,可卻根本就擋不住大斧之斬,有的被砍斷了胳膊,有的胸腹被砍傷,有的甚至被橫腰截斷,而有的則頭顱橫飛。

    這般慘烈之狀,饒是荀貞等屢經苦戰,亦為之失色。

    傅燮驚道:「賊有越人之蠻勇!」

    越王勾踐與吳王闔廬戰,使死士挑戰,至吳陣,呼而自剄。眼前的這些廣宗死士雖然還沒有到自剄敵陣前以震動敵人的程度,但肉袒持斧卻也差不多已經顯示出他們相同的不畏死了。

    荀攸、戲志才色變,荀貞嘆道:「真精銳也。」適才說話的那個司馬瞠目結舌,驚駭無言。

    數百廣宗死士迎擊三千餘漢兵,不但不落下風,反而盡佔上風。黃巾兵營前的主陣裡戰鼓擂動,隨著軍令,這些死士邁步向前,硬是在重重的漢兵進擊下殺出了一條血路,前行十餘步,復又分為兩路,一路轉向左,一路轉向右,所過處,無論前面有多少漢兵,盡數摧折。

    區區幾百人,居然慢慢地攪亂了三千餘漢兵的陣型。

    猛然聞得黃巾營中戰鼓大作,營門大開,十餘騎從側門裡驅馬馳出,繞過前邊的主陣,直擊劉校尉部的側翼,卻竟是把適才劉校尉所用的戰術原封不動地給以奉還。

    漢營望樓上諸將齊現驚容,荀貞聽到不遠處的兩座望樓上傳來陣陣驚呼之聲,而身邊的這些將校雖然因為皇甫嵩在的原因沒有人失態驚呼,可也有不少人倒吸冷氣,一人喃喃說道:「方才劉校尉正奇兼用,這賊兵卻是學得快。……,這出營的賊騎小帥是誰?只帶了區區十餘騎就想突破劉校尉的側翼麼?」

    徐榮一直沒怎麼說話,這會兒接口答道:「不知其名,唯知賊兵呼他為丈八左豹,可能是姓左。」

    黃巾軍中多為窮苦百姓,不識字,因此為了方便傳誦威名,軍中凡是有勇武才幹的將校通常都會被起個綽號,這綽號往往是根據他們本人的某個特點而起的。名為「丈八左豹」,「左」大概是姓,「豹」應該是形容此人勇猛如豹,「丈八」則指的是此人之兵器,一桿丈八馬槊。

    徐榮先前從董卓擊廣宗黃巾時與此人交過手,吃了點小虧。徐榮從軍以來,征戰南北,無論是擊討叛羌,還是鎮壓民亂幾乎沒有過敗績,因此雖然只是吃了點小虧,卻對此人記憶猶新,遠隔幾里地就把他認了出來。

    「噢?徐君認得他?」

    「賊中用槊的不多,用槊而黑甲黑馬、猛鷙勇銳的更是只此一人。」

    相比大斧,馬槊制之更不易,而且用之也更難,在漢軍的騎兵裡是一種僅次於馬戟的兵器,也和馬戟一樣,沒有長久的習練,斷難用之如意。荀貞轉戰潁川、汝南、東郡,在所有見過的黃巾軍渠帥、小帥裡,只有東郡的李驤是用馬槊的。現在又多了一人。

    也因馬槊用之不易,所以但凡敢使用此物之人大多勇力過人,技藝嫻熟,放在一軍、一營裡邊足為一軍之膽。這個丈八左豹就是一個這樣的人。

    只見他馳出營壘,催馬奔入劉校尉部的側翼中,雖只帶了十餘騎,衝擊數千之敵卻如入無人之境,驍勇無匹,奮槊揮劍,馳突陣中,漢兵不能制,陣型大亂。劉校尉驚急交加,急調了七八個弓弩手過去,亂箭射之。

    亂箭沒射中丈八左豹,卻射中了隨從在丈八左豹馬後的一個黃巾騎士的額頭。

    這個黃巾騎士反手自拔之,隨手把箭矢丟掉,傷處的皮垂下來擋住了眼,又將傷皮撕掉,血流滿面,擦也不擦一下,便就撥馬催騎,直奔偷施暗箭的弓弩手而去。那幾個弓弩手哪裡見過這般悍勇的人?驚駭膽裂,丟掉弓弩轉身逃走。

    前邊的漢兵太多,這個黃巾騎士追之不及,取出腰劍,猛力擲出,腰劍從擋路的漢兵頭頂飛過,正中一個逃跑的弓弩手之後背,這弓弩手痛呼一聲,一頭栽倒。這個騎士哈哈大笑,打馬轉回,追上丈八左豹,繼續衝突廝殺。

    陣前有肉袒持斧的廣宗死士,陣中有馳突無敵的廣宗騎士,受此兩面夾擊,劉校尉再也彈壓不住部眾,遂蹈了此前黃巾軍那千餘先鋒的覆轍,其部很快就潰敗奔逃。

    目睹廣宗黃巾之悍勇,望樓諸將裡膽氣不足的股慄,皇甫嵩鼻息自如,笑與左右說道:「轉戰數郡,唯此冀州小戇。」穩坐望樓,從容下令,命營外的步騎出擊,接應劉校尉部。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2:40
149 沙丘台上舊時月(四)

    站搞了個拼字l。

    下午還有一更。

    ——

    潁川、汝南、東郡等地的黃巾軍是各自為戰而冀州黃巾已被張角統和,從數十萬的冀州黃巾中選些死士、勇士出來並不難,所以相比潁川等地的黃巾,張角的部眾就顯得精勇敢戰。細想之下,若是潁川、汝南、東郡三地的黃巾也如冀州一樣合兵一處,波才、何曼、彭脫、龔都、何儀、劉辟、吳霸、卜己、李驤等這些人匯聚在一軍之中的話,那麼也是很難對付的。

    劉校尉部潰敗奔逃,漢兵營外的步騎雖急奉令接應,到底相距稍遠,待接應到時,三四千漢兵已折損大半。

    見漢兵接應的步騎來到,追擊的黃巾兵卒亦不再追,大勝歸營。

    荀貞於望樓上俯視劉校尉丟盔棄甲,狼狽不堪地回來,抬眼又遠望廣宗城頭,張角、張梁已然下城去了。

    他回憶著方才之所見,心中想道:「若是換了我帶兵出擊,此仗我該怎麼打呢?」

    想來想去,有荀攸、戲志才相助,或許在計策的運用上他能夠比劉校尉強上一些,可是謀略本就非黃巾之所長,觀今日之戰,黃巾之所以勝,憑藉的全是一股悍勇之氣。也就是說,不管自家的計策多麼高明,在兵力相當的情況下,最後還是得硬碰硬,比拚武力。

    劉備、關羽、張飛、簡雍也觀戰了,他們沒資格登上望樓,在營門附近觀看的戰事。

    關羽剛傲,冷眼瞅著隊亂旗靡,大敗而歸的劉校尉部,不屑地說道:「黃巾賊所仗者不過數百死士,十餘精騎,吾一人便足以盡殺之,何足道哉!今日此戰若有我在,必勝。」

    張飛也撇嘴說道:「麾下數千之眾而卻奈何不了賊之數百死士、十餘精騎,反被破陣,北軍五校戍衛京都,赫赫威名,這個劉校尉卻是這樣的一個無勇之徒!」

    張飛和關羽作為劉備起家的班底與曹操日後的班底夏侯惇等人不同,與荀貞的班底許仲、江禽等也不同,夏侯惇是曹操的族人,所以得以掌兵權,許仲、江禽雖勇,至多百人敵、十人敵,而關張兩人卻是真正的萬人敵,關羽萬軍之中刺死華雄,張飛長阪坡只帶二十餘騎驚退曹操追軍,說來都令人不可置信,也正因此,他兩人以勇武自傲,瞧不起劉校尉的落荒敗逃。

    劉備如今還年輕,雖有些城府,尚不及日後之深沉,在涿縣他又是一方小霸,身上帶有輕俠之氣,亦小看劉校尉,口中不言,心中想道:「這等庸人也能職掌北軍一校,位居校尉,吾輩英豪卻苦無出頭之地!可嘆可嘆。」劉備沒有學過兵法,老實說,他對行軍打仗並不精通,不過雖不精通,卻不妨礙他鄙視劉校尉。鄙視完了,他轉頭望向中軍的望樓,又想道:「貞之吾兄此時想必正於望樓上陪從皇甫將軍。我觀皇甫將軍甚是愛他,也不知他在戰場是何等表現?我聽說他在潁川、汝南、東郡多立戰功,常居軍中第一,總不會不如這個劉校尉吧?」

    就像荀貞在見識到了北軍的那幾個校尉和皇甫嵩麾下的那些州郡名士的才能後,覺得他們也不過如此,由此少了幾分對漢室和天下英雄的敬畏一樣,野心勃勃的劉備和有虎狼之勇的關張在見到如雷貫耳、名聞已久的北軍校尉居然被同等兵力的黃巾擊敗後,亦頓生輕視之意。

    這次黃巾之亂不僅動搖了漢家本就腐朽的根基,而且一下挑開了漢家身上的遮羞布,參與平叛的這些校尉、司馬們無不是朝中的「勇將」,地方的「名士」,在戰場上卻大部分表現平庸。曹操、劉備、孫堅、董卓等等這些日後的諸侯裡有很多人也參與了此次的平亂,漢兵的表現盡落入他們的眼中,也不知在他們中有多少人和荀貞、劉備一樣從此暗自蔑視朝廷王師?

    這些不得而知,不過可以肯定的是:隨後而起的邊章、韓遂等等之亂卻絕對有這個原因在。

    ……

    劉校尉大敗歸營,皇甫嵩於當天下午再次召開軍議。

    跟從皇甫嵩後來的荀貞、傅燮諸將今天上午親眼目睹了廣宗死士、丈八左豹等騎的勇悍,盡數收起了驕兵之氣,不敢再小看冀州黃巾。儘管上午的大敗略微有損士氣,但在注意到諸將不再輕視敵人、態度改為慎重之後,皇甫嵩還是很滿意的,心道:「驕兵必敗。我部轉戰數郡,平定兩州,部將自恃有功,多有驕兵之氣。冀州黃巾,大賊也。以我驕兵敵之,恐怕會落敗。現如今通過上午一戰,改變了諸將驕傲的態度,卻倒是好事一件。」

    別看皇甫嵩在諸將面前從來都是晏然從容、胸有成竹的模樣,實際上他承受的壓力很大。壓力分兩個方面,一個是國,一個家。

    國即漢室,他奉朝廷之命、統數萬之兵平賊討逆,成,則為漢家功臣,青史留名,敗,重則漢室可能因此傾覆,輕則他本人免不了下獄抵罪。家乃家聲,皇甫氏世代將門,他的父祖們威震西州,這份名望來之不易,如果他戰敗,不但個人受罪,還會連累家族。

    國與家都在他的肩膀上,他的壓力怎能不大?所以自潁川以來,每一戰他都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勝仗打得越多,他越是提醒自己要謹慎小心,「行百里者半九十」,只要這黃巾還沒有被徹底剿滅,只要這最後一仗還沒有打,只要張角還沒有伏法,他就不能大意。

    可是,他只能管住自己,卻管不住諸將,麾下的諸將雖然因為敬愛他的威名而對他畢恭畢敬,可他最多只能在軍法上約束他們,對他們的常勝驕橫之氣卻是沒有辦法控制的,常為之憂慮。

    卻不料今日劉校尉之敗,不但試探出了冀州黃巾的戰力,同時也改變了諸將的驕橫之氣,這卻是意外之喜了。

    廣宗死士和丈八左豹的悍勇,一方面勾起了宗員、鄒靖、董旻、牛輔等的回憶,一方面震動了後來者諸人。較之昨日軍議,今天帳中的氣氛有些壓抑,聚於帳中的諸將皆沉默不語。

    皇甫嵩心道:「過猶不及。沒有了驕橫之氣固然好,可若是因此灰心喪氣、喪失鬥志卻也不行。」因此笑顧帳中,說道,「今日劉校尉雖敗,在我看來卻是雖敗猶勝。」

    傅燮問道:「將軍此話何意?」

    「臨戰交兵,豈有不敗之軍?一場小敗,無足掛齒。最主要的是看吾等從這場小敗中得到了什麼。」

    「得到了什麼?」

    「不錯,……,南容,你說說看,吾等從這場小敗中得到了什麼?」

    傅燮忖思稍頃,答道:「經由今日之小敗,吾等瞭解了冀州黃巾精銳的戰力。」

    「戰力如何?」

    「廣宗死士不可小覷,丈八左豹實為勇將。」

    「以你觀之,我軍中誰可勝過他們?」

    「孫司馬若在,定然足以撲殺彼等。」孫堅的猛鷙奮銳、上戰場不要命,皇甫嵩麾下的諸將是有目共睹,傅燮頓了頓,接著說道,「惜乎孫司馬從朱中郎去了南陽,而今……。」

    「而今我軍中就沒有能勝過他們的人了麼?」

    傅燮的目光一一落在帳中相熟的諸將身上,最後停在荀貞的臉上,說道:「荀司馬英武奮發,其部典韋、劉鄧、許仲、陳到諸人皆猛士也,每臨戰,所向無前,荀司馬部亦能勝過彼等。」

    孫堅的猛鷙主要是來自他本人,荀貞部的善戰則大半是來自他部下的這些勇將,荀貞個人的勇武雖因自小習練騎射、擊劍而勝過常人,但並不是特別的出眾,而且在戰場上他雖然也不惜命,可畢竟比不上孫堅的那種勁頭,孫堅十幾歲就以勇揚名,在戰場上那是真正的不把自己的命當命,所以在皇甫嵩、朱俊麾下的諸將裡,說到「敢戰」二字,他遜於孫堅。

    聽得傅燮此語,荀貞笑道:「如果說誰能勝過他們,……,將軍,我有一人向你推薦。」

    「噢?誰人?」

    「鄒校尉部義從劉備。」

    「劉備?」皇甫嵩怔了一怔,很快想起,說道,「便是那長臂大耳之人麼?」早在來廣宗城外的第一天,荀貞就給他介紹過劉備。

    荀貞點頭說道:「正是。」

    「此人有賁育之勇?」

    「這倒不是,他雖忠壯,然若論勇力亦只是常人,不過他部中卻有兩人,一名關羽、一名張飛,實有萬夫不當之勇,古之惡來一流人物,萬軍之中取敵將頭顱如探囊取物!」

    皇甫嵩知荀貞不是個說大話的人,聞他此言,又驚又喜,轉問鄒靖:「鄒校尉麾下竟有如此豪傑?」

    鄒靖心道:「關羽、張飛?古之惡來?」劉備雖是他的部眾,但他堂堂校尉,秩比二千石,平時厚看劉備一眼那是看在盧植的面子和同州的情誼上,對劉備手下的關羽、張飛兩個人他雖也見過,卻印象不深,見皇甫嵩問話,他不敢隱瞞,答道,「靖部劉備的義從裡確有關羽、張飛這兩個人,但靖也只是見過他們,並不知其能。」

    荀貞笑道:「我與劉備一見如故,這數日閒暇時常相往來,每次相見,關張二人常從侍座畔,故我對他兩人之能略有所知。將軍,耳聞為虛,眼見為實,若是心中存疑,何不將他兩人召來,於帳前一試便知。」

    「好!就依卿言。」

    皇甫嵩當即下令,命召劉備、關羽、張飛入帳。

    ……

    劉備就在帳外,仍如昨日,又是正站在日頭地裡曬太陽。

    昨天軍議是上午,今天軍議是下午,下午的日頭可比上午毒辣得多,他正被曬得汗流浹背、眼花面燙之際,忽見帳幕掀開,出來一人,急忙一邊振作精神,一邊還忍不住奇怪地想道:「今天軍議怎麼這麼快就結束了?」正想著,這人立在帳前,聽得他大聲問道:「誰是劉備。」他呆了一呆,心道:「找我?」來不及細想,忙邁步前行兩步,按刀躬身應道:「在下劉備。」

    「將軍令你速帶關羽、張飛來,入帳進見。」

    「……,諾。」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2:40
150 沙丘台上舊時月(五)

    皇甫嵩的這個軍令下得突兀,毫無預兆,劉備完全沒有心理準備,先是愣了一下,不過很快就明悟過來,心道:「將軍正在帳中與諸將議事,忽命人傳我與雲長、益德進見,此必是得了誰人之舉薦,故欲用我三人破賊啊!」

    他如墜夢中,初尚不敢相信,隨即狂喜湧上,心道:「不意將軍亦知我劉備!」驚喜之極,強壓住喜悅之情,領了軍令,去找關羽、張飛。

    出了中軍,他飛奔急跑,奔入本營,見著守營的兵卒,一疊聲催促快去叫關羽、張飛出來。

    下午炎熱,關張兩人閒來無事,正躲在帳中,一個在讀《左傳》,一個在提筆練字,聞得劉備召喚,丟掉書筆,出來相見。

    簡雍也搖著扇子出來,看見劉備滿頭大汗的等在營門口,奇道:「玄德,何事如此慌張?」

    「憲和,將軍召我與雲長、益德進見!」

    「啊?」

    「沒有想到將軍也知世間有我劉備!」在自己人面前,劉備不用掩飾歡喜得意,見關羽、張飛穿著布衣,沒有著甲,忙對他倆人說道,「快去換了甲衣來!」

    張飛既驚又喜,說道:「將軍召我等進見?」

    「是啊,是啊,……,你兩個還愣著作甚?還不快回去換了甲衣,帶了兵器出來?不能讓將軍久等。」關羽、張飛領命,忙轉身回營,劉備猛然想起一事,又在後頭衝他倆的背影叫道,「雲長,記著梳理下你的鬍鬚。益德,也好好整整你的容貌!……,對了,把馬也牽出來!」

    雖在大喜時,劉備依然心細,如他所料不錯,皇甫嵩召他們是為了破賊,那麼很可能就會試試他們的騎射步戰,帶上馬有備無患。關張兩人扭回頭,大聲應了個「是」。瞧著他兩人急匆匆地回去換衣甲,簡雍既是歡喜,又是奇怪,說道:「奇哉怪也,玄德,現今漢兵營中如吾等這樣的義從不下數千,皇甫將軍與我等無親無故,又非同州同鄉,卻是怎麼知道我等名字的?」

    劉備在路上就把這個問題想通了,充滿感激地說道:「此必是吾兄推薦了吾等!」

    「為何不是鄒校尉推薦的?」

    簡雍話未落地,自家醒悟過來,說道:「是了,我等自入兵營便在鄒校尉麾下,若是鄒校尉舉薦,不會等到今日。」感嘆地說道,「玄德,荀司馬與你相識未及兩天便就與你稱兄道弟,親暱過火,我本還為此疑惑,以為怪事,而今觀之,卻是我多慮了。看來他是真的愛重你啊!」

    盧植走後,劉備本以為沒有出頭時了,卻沒想到與他僅僅相交三四天的荀貞居然如此看重他,甚至把他推薦給了皇甫嵩。起初荀貞與他相交,確實熱情過度,他亦不免為之稍存疑惑,可荀貞先是贈他寶刀,接著又贈他矛甲弩矢,現在又向皇甫嵩舉薦他,一件件的實事讓他疑惑盡消,感覺到荀貞是真正的愛重他,百感交集,嘆道:「得兄如此,夫復何憾!」

    關羽、張飛披掛整齊,牽馬出來。

    簡雍說道:「你們先去吧,我換身衣服,然後去中軍營外等你們。」他出來前正**裸地臥在床榻上讀書,出來時只隨便披了件衣服,皇甫嵩召劉備等進見,對他們這個小團體來說是件大事,他也得去看看,只是皇甫嵩沒有召他,所以只能在中軍營外等候。

    劉備身在營外,心在帥帳,隨便應了聲,審視了下關羽、張飛的甲衣穿戴,朝他兩人臉上細看了兩眼,見收拾得不錯,當下不多停留,帶了關張二人急返中軍。三人急趨緊行,入到中軍,到得帥帳外,請帳外衛士為他們通傳。衛士旋即出來,說道:「將軍喚汝等進去。」

    劉備低聲問道:「我衣甲兜鍪如何?」

    張飛答道:「很好。」

    劉備兀自不放心,又整了整衣甲,正了正兜鍪,置了置佩刀,這才說道:「走吧,隨我進去。」

    三人昂首邁步,進入帳中。

    帳中陰涼,三人驟覺一涼,暑氣頓消。

    雖然涼快了很多,可劉備心中卻是火熱,提醒著自己不要失禮,同時又提醒自己要落落大方,心道:「皇甫嵩將軍雖位高尊貴,然與盧公一樣都是中郎將,今見皇甫將軍只當是又拜見盧公便是,萬萬不可拘束緊張,以免被人小看。」在帳內立定,謹守禮節,跪拜行禮。

    「起身吧。」

    「謝將軍。」

    站起身後,劉備不敢左顧右盼,也不敢直視皇甫嵩,下意識地想要低頭,忽醒覺,心道:「不可給人以怯懦之感。」遂平視向前,左手按刀,挺胸直立。

    皇甫嵩於座中細觀劉關張。他前幾天見過劉備,但當時沒有細看,只記得是個大耳長臂之人,今日細細觀來,只見劉備昂首挺胸,器宇軒昂,雖是白身,然立於諸多千石、比二千石的高官大吏席中卻不卑不亢,心中暗讚,又觀關羽、張飛,見他兩人虎背熊腰,雄健高大,披甲帶刀,越發顯得雄武,雖然雄武,然立於劉備身後,卻意態恭謹。

    皇甫嵩心道:「只觀此三人形貌,已可稱豪士。」溫言問劉備,「我聞荀司馬言,劉君是中山靖王之後?」

    「是。」

    「既為宗室,請入席坐。」

    帳外的親兵取坐席進來,放在諸將席位的末尾,位置緊靠著帳篷門口。

    劉備謝過皇甫嵩,入席跪坐。關羽、張飛按刀侍立在他的左右兩側。

    皇甫嵩目注關羽、張飛,片刻後移開視線,笑問劉備:「此兩人可就是君之義從關羽、張飛?」

    「正是。」

    「荀司馬說他兩人有萬夫不當之勇,乃當世惡來,眼下一見,果然雄壯威武。……。那佩雙刀之人是誰?」

    「是關羽。」

    關羽少時采都山鐵為二刀,一銘「萬人」,一銘「無前」,今天來見皇甫嵩,張飛帶的是荀貞所贈之寶刀,而他帶的則是這兩柄愛刀。皇甫嵩笑問道:「勇士用刀,多為一柄,關君卻攜帶雙刀,想來必有過人之長了?」

    「羽少從名師習騎射、矛刀,至今十餘年矣,不敢說有過人之長,然到現在為止也沒有見過能令羽用雙刀之人。」

    關羽話雖謙虛,意實驕傲,言外之意,他的確在用刀上有所長,只是從習武到現在,十幾年中還沒有遇到一個能令他出雙刀的敵人。

    帳中諸將聞言,表情不一。

    荀貞撫髭而笑,宗員等面帶懷疑,董旻、牛輔這些悍將則盡皆不滿。牛輔冷笑說道:「哪裡來的狂徒,在將軍座前口出狂言?」

    關羽撇了他一眼,沒有理會。

    牛輔大怒,傾身跽坐,按劍對皇甫嵩說道:「將軍,我牛輔沒什麼本事,從小生長在西州,後從軍征戰,常與叛羌搏鬥,別無所長,唯有幾分勇力罷了。這個關羽不過是個區區義從,像他這樣的人,於我軍中車載斗量,不可勝數,此乃中軍帥帳,哪裡輪得到他來發狂撒野?請將軍把他亂棍打出!」

    董旻、牛輔這幫涼州人是真正的驕兵悍將,但凡驕狂之人最看不慣的便是同樣驕狂的人。關羽的自傲一下就激怒了牛輔。先前只因與傅燮一言不合,牛輔等便就當場甩臉子走人,傅燮是他們的州裡人、官居護軍司馬,他們尚且如此,何況對關羽這個白身?當然更不客氣。

    皇甫嵩哈哈笑道:「關君既敢口出此言,想必定有長技。牛君何必動怒?」

    牛輔哼了聲,轉臉鄙夷地瞧了眼關羽,轉回頭,復對皇甫嵩說道:「將軍既然這麼說,輔願與此人比比武技,若是他勝,輔向他請罪,若是我勝,請將軍治他無禮之罪。」

    皇甫嵩搖了搖頭,不同意,笑道:「牛君乃我軍中猛士,豈可輕易出馬?不妥,不妥。」

    董旻也不同意牛輔出手,他心道:「這個關羽敢在中郎的座前口出狂言,定有勇力。牛輔是我兄長的愛婿,如果戰敗,是給我兄長臉上抹黑。」因此說道,「將軍所言甚是。我營中李傕、郭汜皆勇士也,將軍若是同意,我可將他們召來,與這位關君比比高下。」

    皇甫嵩轉顧荀貞,見荀貞只是笑吟吟的,不說話,心道:「李傕、郭汜常年從董卓征討叛羌,轉戰並州、河東,久經血戰,位雖不及董旻、牛輔,勇猛實過之,乃是董卓麾下的悍將。貞之聞董旻此言卻毫不驚亂,行如無事?」由此可見,關羽剛才的話定非狂言。

    他來了興趣,笑道:「好。」

    董旻當即喚來帳外的隨從,命去營中召李傕、郭汜來。

    關羽冷眼旁觀,按刀傲立在劉備座後一言不發。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2:41
151 沙丘台上舊時月(六)

    董旻喚親兵去召李傕、郭汜。關羽冷眼旁觀,立在劉備座後一言不發。

    不多時,李傕、郭汜來到。

    在來的路上,他兩人就聽董旻的親兵講了前因後果,入到帳內,拜見過皇甫嵩,目光不善地打量關羽。皇甫嵩說道:「帳中人多地窄,施展不開,我等可移步出帳,觀彼等交技。」

    眾人應諾,離席起身,跟著皇甫嵩出到帳外。

    劉備、關羽、張飛、李傕、郭汜也從在後邊出來。

    在帳外的諸將的親兵們已經得知了有人要比武,在望樓下乘涼的和在帳外守候的悉數聚至場邊。

    劉備常從鄒靖來中軍,這些親兵們都認識他。

    劉備為人寬厚,善與人交,口碑不錯,很多親兵對他有好感,雖然因為各自的主將在場,不好給他和關羽鼓氣,卻也紛紛眉眼傳意,通過眼神來給他們加油。

    荀貞立在皇甫嵩的左近,對面正是親兵們聚集之處,把他們這些人的表情盡數收入眼底,心道:「這劉備還真是能得人心,他和這些親兵們應該並不太熟,只是常在中軍相見卻就能得到他們的支持,實在難得。」當諸將的親兵們大多躲在望樓下乘涼時,劉備是為數不多堅持等候在帳外日光下的一個,按理說,與眾不同、標新立異的人常常會受到排擠,而劉備卻不但沒有受到排擠,反而能得到他們的支持,這要換成是荀貞,荀貞自問就做不到。

    李傕、郭汜低聲商量了兩句。

    郭汜是盜馬賊出身,騎術精良,勝過李傕,但步戰稍有不如。兩人決定,先由李傕上陣,與關羽步戰,若是勝了,萬事大吉,若是敗了,那麼再由郭汜上場和關羽比較騎戰。

    李傕為表示勇銳,取下兜鍪不帶,只穿著甲,提矛入場,乜視著看著關羽,等他進場。

    關羽不瞧他,旁若無人地取下兜鍪,又徐徐解下甲衣,接著又摘下佩刀。

    皇甫嵩奇怪地問道:「關君此是何意?敢是要與李君比試肉搏麼?」

    關羽答道:「若用刀劍恐傷人,故解之。」此前築營壘時砍伐了不少樹木,沒有用完,剩下的存放軍中。關羽說道:「請將軍賜羽一木枝,願以此來與他較量。」

    李傕大怒,心道:「好個狂夫,居然當眾輕視乃公!待會兒等你入場,我誓報此辱!」雖然大怒恚恨,然卻正因大怒,他沒有提出也換木枝,打定了陰損的主意,等會兒要當場斬殺關羽。

    皇甫嵩壯關羽之膽氣,應允了他之所請,命親兵取木枝來。

    親兵抱了一堆木枝回來,放到地上。這些木枝有粗有細,粗者如壯漢大腿,細者如嬰兒手臂。

    關羽撥開粗的,選了根最細的,在手裡掂了兩掂,又將之折斷了一截,只餘下如環首刀長短,向皇甫嵩、劉備行了一禮,轉身步入場內。

    他的這般種種作態,早就令李傕大怒難忍,挺矛就要上。

    關羽止住了他,面無表情地說道:「汝一人非我敵,只與汝一人斗,吾勝之不武。」瞥了眼立在場外摩拳擦掌的郭汜,接著說道,「不如叫他一起來。」

    李傕暴怒,他從董卓征戰多年,雖說不上威震西羌,卻也早已勇名在外了,不管羌人還是西州的漢人,提起他少不得要讚一聲「勇士」,哪裡受過人這樣的輕視?郭汜亦是大怒。

    兩人轉眼去看董旻、牛輔。董旻、牛輔暗自切齒。董旻微微點頭,示意他兩人答應關羽。

    郭汜抽刀在手,跳入場中。

    李傕入場早,搶先挑了一個好位置,背對下午的太陽,立在場西。郭汜站在他的右側。

    關羽入場晚,只能站在場東,正好對著烈日,微微眯了下眼,卻並不以為意,因為不屑先出手,對李傕、郭汜說道:「兩位請吧。」

    李傕、郭汜對視一眼。

    李傕微微動了下手中長矛,郭汜瞭然他的意思,丟棄矛不用,改抽刀在手。矛長刀短,正好用來配合。準備已定,李傕殺氣騰騰挺矛直擊,郭汜惡狠狠趨前揮刀,從右上向左下疾劈。

    這兩人配合得不錯。關羽如果閃避長矛,那麼腿就有可能會被郭汜砍到,如果閃避長刀,那麼前胸就有可能會被李傕刺中,他手中此時若是有矛或者有刀,那麼大可以先用來招架,然後趁隙進擊,可他偏又棄矛刀不用,手裡拿的是一支細短的木枝。眼前的這個狀況,正所謂是:「進之不能,退之也難,招架不行,唯有被動挨打」。圍觀的皇甫嵩等不覺為他擔憂。

    眾人憂心才起,只覺眼前一花,聽得兩聲痛呼,再定睛看去,卻見郭汜已被踹翻在地,而李傕長矛落地,關羽手中的細木枝正頂在他的脖頸處。

    諸人瞠目結舌。

    董旻、牛輔面面相覷。

    牛輔失魂落魄,喃喃說道:「這,這,……,這是怎麼做到的?」關羽動作太快,他沒有看清。他這個旁觀者都沒有看清,更別說身在局中的李傕、郭汜了。李、郭二人呆然發怔,莫名其妙。郭汜揉著腿從地上爬起來,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呆呆地說道:「我怎麼摔倒了?」

    圍觀的親兵們聽到他這句話,許多人忍不住捂嘴偷笑,一邊笑,一邊敬畏地看著立在場中的關羽。李傕滿臉漲紅,怒視關羽,想揮拳再上,可木枝頂在他喉上,卻是已經落敗了。

    荀貞看得清楚,卻原來剛才關羽是打了個時間差:李傕、郭汜儘管配合不錯,矛與刀幾乎是不分先後,可畢竟有快有慢,快的是矛,慢的是刀。當矛、刀初發時,關羽穩立不動,而後瞅準時機,在間不容髮之際,先側身避過長矛,隨即一腳踹翻郭汜,再邁步疾進,右手挺木枝虛指,左手抓住長矛,受他大力拉扯,李傕向前趔趄了幾步,喉頭剛好頂在木枝上,又因為力氣不及關羽,長矛被奪了去,關羽隨手丟到地上。關羽的這一系列動作兔起鶻落,迅捷無比,在李傕、郭汜乃至旁觀者都還沒有反應過來之前就乾脆利落地贏了這一場比武。

    看起來關羽贏得輕鬆,然細思之,卻發現這其中先後體現了關羽的膽氣、判斷、敏捷和氣力。

    皇甫嵩大喜,說道:「好!好!真猛士也!」

    場上彩聲不絕。

    關羽面現自矜之色,一言不發地丟掉木枝,逕自轉身,把背後賣給兩個惱羞發狠的手下敗將,竟是絲毫不怕他兩人驟起發難,從容地重披衣甲,安插佩刀,隨後回到劉備身側,抬頷肅立。

    ……

    關羽輕鬆擊敗李傕、郭汜,西涼諸將固然慚怒,皇甫嵩卻甚是歡喜,誇罷關羽,笑對鄒靖說道:「校尉麾下有此猛士,不可私藏啊。校尉,待我軍再與賊戰時,我可以借用一下他們麼?」

    劉備等本是義從,嚴格說來並非鄒靖部屬,鄒靖雖也驚詫關羽之武力,後悔沒有能早點發現,然聞皇甫嵩此言,卻也沒有不允的道理,答道:「悉從將軍令。」

    皇甫嵩又笑顧荀貞,說道:「若非貞之舉薦,險失一猛士。」

    荀貞微笑不語,心道:「若想招攬劉備,非得下血本不可,只送些兵械遠遠不夠。劉備心存野望,我把他舉薦給皇甫將軍,給他出頭的機會,此正是『投其所好』;再則,關張皆萬人敵也,將軍不知他兩人才材勇倒也罷了,一旦知曉,必會『重用』,如今果如我之所料,將軍已向鄒靖暫借他們,所謂『重用』,自然是把他們用到最該用的地方,說不定會用他們來擊廣宗死士,廣宗死士悍勇,不畏死,關張倒也罷了,劉備的勇力卻是尋常,又是初上戰場,經驗不多,對上這等悍敵,刀槍無眼,弄不好就會……,哈哈,哈哈。」

    弄不好就會陣亡。劉備若一陣亡,他身為劉備的「兄長」,招攬關張自是順理成章。他先是送劉備兵械,接著又舉薦劉備,對劉備可謂厚矣,有這份對劉備的「厚恩」,料來關張應也不會太過牴觸,就算關羽不肯投他,至少能得一個張飛。當然,戰場上的事兒誰也說不準,劉備也可能不會陣亡,那也沒關係,恩情已經送出去了,早晚能得到回報。此乃一舉兩得。

    想到得意處,他眉眼帶笑。

    劉備瞧見了他的笑容,心中感動,以為是他在為自己高興,心道:「唉,吾兄這般歡喜,笑難自禁,應是在為我能得到皇甫將軍的重視而高興。他如此待我,我真不知該何以為報了啊!」

    比武是個插曲,比試完了,皇甫嵩帶諸人回入帳內,特地叫劉備、關羽、張飛隨同一起。

    李傕、郭汜在這麼多人面前,尤其是在皇甫嵩和一干軍中的將校們面前丟了這麼大一個臉,沒面目留在中軍,灰溜溜地自回本營去了。

    他倆如何的咬牙切齒、盤算報此大辱且不說,只說帥帳內。

    諸人安坐。

    皇甫嵩笑道:「我軍中既有荀司馬部精銳步卒,奪旗潰陣,所向無敵……。」說到這裡,他頓了下,瞧了眼生悶氣的董旻、牛輔等,接著說道,「又有董、牛諸君所帶之鐵騎,勇銳善戰,威震並涼……。」得了皇甫嵩此贊,董旻、牛輔面色稍虞,皇甫嵩繼續說道,「今又得了關君這樣勇比惡來的猛士,冀州賊之死士、丈八左豹雖然悍勇,不足懼也。……,諸君,咱們接著剛才的話題,你們且說說從今日之戰裡得到了些什麼?適才南容說,讓我等瞭解了冀州黃巾精銳的戰力,……,貞之,你以為呢?」

    「貞以為,通過今日上午的一戰,不但讓我等瞭解到了冀州黃巾精銳的戰力,而且還讓我等看到了冀州黃巾的弱點。」

    「什麼弱點?」

    「弱點就是他們不通戰陣之道,臨陣唯憑匹夫之勇。」

    皇甫嵩頷首說道:「不錯。劉校尉部只有不到四千人,交戰地距賊城外營不到兩里,而賊雖獲勝卻不能把劉校尉部留下,只是憑藉勇力衝殺了一陣而已,由此看出,賊確實不知兵。」

    帳中諸將以為然,覺得荀貞說得對。

    原本經由上午一戰,諸將在目睹廣宗死士和丈八左豹的勇悍後不少人心生怯意,可今天下午先是見皇甫嵩晏然笑談,似是絲毫沒把上午之敗放在心上,不由自主受到影響,平靜了三分,接著又見到了關羽的勇武,又不禁振奮了三分,繼而方才又聽荀貞指出了廣宗黃巾的致命弱點,頓又不覺輕視了張角、張梁三分,覺得他兩人也不過如此,重新鼓舞起了鬥志。

    皇甫嵩環顧帳內,見諸將重振奮發作,暗暗點頭,笑問荀貞:「司馬既看出了賊之不足,那麼可有破賊之計?」

    ——

    1,關羽的自矜氣盛。

    《三國志?關羽傳》共計兩千多字,寫關羽自矜氣盛的就有三處:一個是關羽「聞馬超來降」,寫信給諸葛亮,問「超人才可比誰類」?諸葛亮說可與張飛相比,比不上你,關羽「省書大悅,以示賓客」;一個是「權遣使為子索羽女,羽罵辱其使,不許婚,權大怒」;一個是「南郡太守糜芳在江陵,將軍傅士仁屯公安,素皆嫌羽輕自己」。

    又在黃忠被拜為後將軍時,關羽大怒:「大丈夫終不與老兵同列」。又《三國志?馬超傳》注引《山陽公載記》裡記載:「(馬)超因見備待之厚,與備言,常呼備字,關羽怒,請殺之」。

    馬超當世豪傑,孫權坐擁江東,糜芳是劉備的妻族,黃忠勇毅冠三軍,在定軍山大敗夏侯淵,這四人或為劉備爪牙、或為外戚、或為劉備重要的盟友而關羽卻都輕視之,足見其自矜氣盛、目中無人,也可見他缺乏戰略思想和政治智慧,正如有人對他的評價:「有大勇卻無大謀,有霸氣卻無大氣,有傲氣卻無人氣」,也所以有人認為他遠不如張飛。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2:41
152 沙丘台上舊時月(七)

    皇甫嵩笑問荀貞:「司馬既看出了賊之不足,那麼可有破賊之計?」

    荀貞說道:「上午觀戰後,貞與公達、志才歸營坐議軍事,皆以為:我軍取勝之機就在今天上午的這場小敗之中。」

    「此話怎講?」

    「將軍與朱中郎、盧公分兵出京,平定諸州,從二月至今,數月征戰,人馬不歇,豫、兗諸州之賊已滅,南陽張曼成亦身死殞命,所存者唯張角兄弟。先是盧公攻之不克,繼之董公受挫城下,而今將軍至,亦獲小敗。廣宗賊連勝,定輕視吾等,『貪兵死,驕兵滅,此天道也』,兵驕者滅。故貞與公達、志才皆以為今天上午我軍看似敗了,而實則卻正是我取勝的良機。」

    盧植、董卓相繼攻廣宗數月,不能克,二人反因此獲罪,一個被檻送京師,一個自赴京都領罪,皇甫嵩來後也小敗於城下。短短幾個月,冀州漢軍接連換了個三個統帥,無不是聲威遠震之人而卻皆敗於此地,常理推之,城內城外的黃巾軍必會因此驕狂輕敵。

    冀州黃巾一驕狂輕敵,漢兵的機會就來了。

    傅燮連連點頭,說道:「荀司馬說得對!……,難怪將軍方才說:今日劉校尉雖敗,然在將軍看來卻是雖敗猶勝。如此說來,將軍早就料到廣宗賊會驕傲輕敵了?」

    皇甫嵩微微一笑。

    劉校尉上午的出擊實為一舉三得:一則試探出了廣宗精銳的戰力,二則讓漢軍諸將收起了輕敵之心,三則助長了冀州黃巾的驕狂。

    段煨忖思片刻,說道:「荀、傅二位司馬所言甚是。將軍,既然如此,我軍不妨掩門休戰,以示怯弱,好讓冀州賊更加地輕視我等?」

    「在諸君來我帳中前我已傳下軍令,命叫營門關了。」

    段煨怔了一怔,佩服地說道:「將軍遠見!」

    傅燮與段煨之前有過點小過節,不過軍機大事當前,他卻是能做到心平氣和地與段煨同坐一帳商討軍事,他思忖著說道:「冀州賊越是輕視我等,我等越好破賊。將軍,這營門不妨多關幾天。冀州賊見我等久閉營門,必定會更加的狂妄自大,然後我軍可伺機攻之。」

    「不可!」

    傅燮轉眼看去,卻是荀貞出言阻止,奇道:「司馬為何言『不可』?」

    荀貞先言冀州黃巾會因為接連獲勝而驕傲輕敵,這會兒卻又說不可久閉營門,不但傅燮奇怪,帳中諸將也大多奇怪,不知荀貞是什麼意思。劉備不善軍事,更搞不懂荀貞的意思,他坐於末席,疑惑地看向荀貞,等他解釋。唯皇甫嵩撫鬚而笑,微微點頭。

    荀貞說道:「我軍數萬步騎,雖受小挫,無損實力。朝廷急於平定冀州,這是冀州黃巾所知道的。我軍既實力無損而若久閉營門,必反會引起彼等的疑慮。因此,這營門萬不可久閉。」

    數月間,朝廷接連換了三個冀州戰場的主將,董卓只因小敗就被抵罪,可見朝中對平定冀州的迫切。如果皇甫嵩久閉營門,肯定會引起張角等人的懷疑,一旦他們起疑,防備必然森嚴,防備一森嚴,城就更難破,對漢兵來說就是弄巧成拙了。

    段煨、傅燮、劉備等思之,深覺有理,不覺頻頻點頭,贊同荀貞的意見。

    傅燮問道:「如此,司馬有何良策?」

    「我以為:破賊之良機就在明朝!」

    一言既出,帳中嘩然。

    諸將顧不上皇甫嵩在座,交頭接耳。

    有的說道:「明天?」有的說道:「太急了吧?」有的說道:「今兒個剛敗,明兒個就攻?」有的說道:「好歹多等兩天,如傅司馬所言,等賊兵更加輕視我軍後再出擊不遲啊!」

    皇甫嵩咳嗽了聲,示意諸將收聲,待帳中漸漸靜下來後,說道:「諸位稍安勿躁,且聽荀司馬細說。……,貞之,你為何說明天是良機?」

    「貞方才說『破賊之機就在明朝』時,老實說,本來只有六分把握,但現在卻有十分把握了。」

    「為何?」

    荀貞環顧帳中,笑吟吟地說道:「適才貞話音剛落地,帳中諸君便深為驚詫,或雲『明日太急』,或雲『多等兩日』。將軍,連我軍的諸將都不覺得明日是良機,那麼冀州賊肯定是更加想不到我軍明天會與他們決戰了。他們想不到的就是我軍的良機!此兵法之『出奇制勝』也。」

    荀貞這話說得很有道理,帳中諸將盡皆思量。

    徐榮出聲說道:「今天我軍剛與廣宗賊打了一仗,廣宗賊會不會因此?」

    「徐君是擔憂廣宗黃巾會因此加強戒備麼?」

    「正是。」

    「恰好相反!廣宗黃巾不但沒有加強戒備,反而城中與營中皆防禦鬆懈。」

    「噢?」

    「將軍,我午飯後騎馬出營,去廣宗城外和黃巾營外轉了一圈。將軍初到時,廣宗城上的守卒是立在垛口前,如臨大敵,不時有渠帥、小帥走過,來回巡查,而今天中午,廣宗城上的守卒卻很多都倚靠在垛邊,抱著兵器睡覺,半晌也不見有一個渠帥、小帥巡查。將軍初到時,城外的黃巾營中刁斗森嚴,十分警戒,而今天午後營中的守備卻也很鬆懈,貞並且遠遠望見其營中炊煙股股,比前兩天多了不少,這應該是賊將在勞軍,賊軍紀不嚴,獲勝之後,主將勞軍,少不了要喝些酒。城中、營中的防備皆松,兵卒又飽食飲酒,大凡人受苦寒時鬥志昂揚,飽餐後常常困怠,短時間內他們肯定不會再有上午的鬥志。因此貞以為:明朝良機也。」

    皇甫嵩連定兩州之地,當他初到廣宗時,張角、張梁如臨大敵,故此警備森嚴,而今天上午沒費多大功夫他們卻就大敗了劉校尉部,這就給了他們一個錯覺,以為皇甫嵩也就是這樣了。黃巾的將士們經過好幾天的緊張,難免會一下子就鬆懈下來。

    皇甫嵩笑道:「貞之,潁川我與君相識時已經奇君之才,這才短短數月,你更勝昔時了啊!《孫子?軍爭》云:『故善用兵者,避其銳氣,擊其惰歸,此治氣者也,以治待亂,以靜待嘩,此治心者也』。你剛才數語,可謂盡得了孫子此兩句之精髓,假以時日,必能成為我漢家的又一個兵權謀家!」

    前漢成帝令任宏論次兵書,把兵家分為四種:兵權謀、兵形勢、兵陰陽、兵技巧。兵技巧者,習手足、便器械、積機關;兵陰陽者,順時而發,推刑德,隨斗擊,假鬼神而為助;兵形勢者,雷動風舉,後發而先至,變化無常,以輕疾制敵;兵權謀者,以正守國,以奇用兵,先計而後戰,兼形勢,包陰陽,用技巧。

    簡單的說就是:兵技巧重搏擊、器械機關,如古之墨家。兵陰陽察知天文,借鬼神相助,和張角的黃巾道大約有點類似。兵形勢重迅捷猛烈,講究快准狠,不動則已,動必一擊制敵,西楚霸王項羽是這一家的翹楚,孫堅也偏向這一路。兵權謀則偏重謀略,謀定而後戰,並且同時也包含了技巧、陰陽、形勢三家之所長,秦漢至今此家的翹楚乃是韓信,近代以來,皇甫嵩和日後的曹操走的也是這一路。

    這四種兵家,不用說,自然是兵權謀家最高。其餘三家都只是涉及兵事戰術,成就再高也只是個將領,而兵權謀家卻站在了戰略的高度,不但能謀軍事,且能以此謀國,「以正守國」,也就說古兵家所云之:道。皇甫嵩以兵權謀家來期許荀貞,這是一個極高的讚譽。

    「將軍謬讚,貞不敢當。不敢隱瞞將軍,這些東西並非是貞獨自得出,而是在與公達、志才反覆討論後才得出的。」

    「何必過謙?」正在軍議,皇甫嵩讚了荀貞兩句,便就帶開話題,言歸正傳,說道,「諸君,以為貞之所言如何?」

    他的態度很明顯,分明是贊同荀貞的意見,而且荀貞說的確實合理,帳中諸將皆道:「荀司馬言之甚是。」

    「我雖然一天沒有出中軍,但是早在上午戰後就派了數隊偵騎悄悄出營,窺視廣宗城內和城外營中的賊兵,正如貞之所言,賊兵確實防禦鬆懈,這是我軍的大好良機!……諸將聽令。」

    帳中諸將包括劉備在內,齊齊起身,躬身聽令。

    「明日與賊決戰!汝等各歸本營厲兵秣馬,今晚三更集結,雞鳴出兵。」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2:41
153 沙丘台上舊時月(八)

    是夜,漢兵各營二更俱起,沒有點火,靜悄悄地在營中集合。各營都提前備下了飯食,兵卒們席地吃飯,將校們則踏著月色星光齊至中軍領命。

    皇甫嵩披掛整齊,登上將台。

    為避免黃巾軍提早發現,中軍也沒有舉火。各部出營的先後順序以及中軍、兩翼等各個陣地的組成部分在軍議的時候就定下了,夜中台上,皇甫嵩沒有多說,主要是激勵了一下士氣,重申了一下軍紀,便令諸將歸回,預備作戰。諸將領命,返回本營。

    兵卒飽食已畢。依據諸將各自不同的領兵風格,各營分別展開戰前的動員。

    鄒靖營中,劉備的義從雖少,卻也提劍巡營,關羽、張飛、簡雍隨從其後。

    劉備部下的義從多是他鄉中的少年,皆是因敬慕他而追隨他來從軍參戰的。

    劉備走到他們中間,與他們說了會兒話,忽然悲從中來,涕泣垂淚。

    張飛驚道:「君緣何忽然涕泣?」

    劉備哽咽地說道:「備性愚鈍,至今無所成,唯一最歡喜的是能與諸君相交。黃巾賊起,百姓受苦,備雖無能,亦知世間最重者『忠義』二字,故此不自量力地來助吾師討賊。諸君皆為義士,聞備有討賊之意,遂從備慷慨赴危,來時共三百二十三人,數與賊戰,三十一人戰死疆場。今備與諸君雖存,然而逝者已去,永遠不能再見,從此陰陽相隔,或只能於夢中相會。悲夫!人生之渺渺。悲夫!思往昔之歡愉!念及此,不覺悲從中來。」

    關羽和劉備的義從們交情很好,聽得劉備真情流露,眼圈頓就紅了,別過臉,悄悄抹去淚花。

    張飛不以為然,嗔目掣刀,奮然說道:「大丈夫因為討賊而死,這是死得其所,別說只陣亡了三十一人,便是你我共死於此,飛亦無悔也!君何必效婦人模樣,悲傷涕泣?」

    「話雖如此說,奈何從此後再不能相見,陰陽兩隔,陰陽兩隔也,……。」

    劉備淚流不止,話都說不出來了,好一會兒,在關羽、張飛、簡雍及諸義從們的勸慰下,這才止住悲聲,振作精神,抽出刀來,環顧眾人,說道:「歷經鏖戰,今天終於要與賊決戰,便不說報國安民,只為了給死去的知交們報仇,今日我等就該鼓勇奮力,與賊決死!賊生,我死,賊死,我生,大丈夫誓不與賊共戴一天!」

    戰死的三十一人與這些義從們很多是老鄉、故交,義從們受劉備感染,想起這些戰死的鄉人好友,又是傷感,又是悲憤,拔劍在手,指向夜空,同聲應道:「大丈夫誓不與賊共戴一天!」

    董卓的部將在一營中。段煨召來麾下得用的秦胡勇士,溫言勉勵。徐榮帶著數十親衛,威嚴地按劍巡行,檢查部曲的戰前準備。

    傅燮營中。傅燮坐於帳前,佩劍插在席邊的地上,把麾下各曲的軍候分別叫來,一一當面用「丈夫當提劍平賊,澄清天下,為君解憂,為民解患,為己得功名」之類的壯語來激勵他們。

    荀貞營中。

    荀貞只帶了原中卿、左伯侯兩人,輕裝簡從,巡行各曲。

    他麾下現有三千步騎,這三千人他幾乎每個人都能叫得出名字,那些從潁川時就跟從他的老卒他更是連他們家在何處、家中還有什麼人都清清楚楚。對這些潁川的鄉人,他以鄉誼結之。

    除了潁川鄉人,他麾下還有汝南人,還有收編的黃巾降卒。對這些人,針對他們不同的性格,他區別對待之。對勇壯之士他以豪言鼓勵,對利祿心強烈的人他許以利祿,對老實之人他不多言,只親熱地拍拍他們的肩膀,對油滑之人他用軍法嚇唬,對剛投降不久、尚存有疑慮懼怕的人,他溫和地表示:臨戰,你只要跟著我的將旗就行了。

    對各曲的主將,他也區別對待之。

    許仲是最忠心,也是最可靠,最能讓他放心的。行許仲曲時,他只簡單地交代了許仲幾句注意的事項,最後叮囑說道:「廣宗賊頗勇,臨戰需穩,萬不可輕身犯險,要以謹慎為上。」許仲應諾。江禽是西鄉舊人,忠心也沒什麼問題,不過相比許仲,這人有些心計,且功名心強,行他的曲時,荀貞故作說笑似的對他說道:「從潁川打到這裡,總算碰上大魚了!伯禽,你要是今天能把張角抓住,我保你一個萬戶侯!」江禽雖知這不可能,亦登時鬥志昂揚。

    陳褒也是西鄉舊人,且是荀貞的「故吏」,忠誠也沒問題。相比許仲、江禽,此人之長處不在勇武而在穩當,西鄉舊人裡如今掌兵的不少,許仲、江禽、劉鄧、陳褒部下各有數百人,要論治軍嚴整,令行禁止,陳褒第一。他又處事靈活,詼諧慷慨,甚能得部眾之心。對陳褒,荀貞是非常滿意的。行他的曲時,荀貞說道:「君卿、伯禽、阿鄧都是猛銳之士,不及你穩重,臨敵交兵時,你不要上前,帶著你的部眾留在他們的後邊,替他們看好後陣。他們若克賊壘,你就與他們併力向前,他們若有急,你就速速救之。」陳褒笑道:「是,君請放心!」

    劉鄧、典韋同為悍將,性格不同。

    劉鄧暴烈,爭強好勝。典韋忠直,感荀貞之恩。荀貞對他兩人也區別對待。

    對劉鄧,他嚴厲地約法三章:「沒有軍令,你半步也不能動,不許冒進。退兵的命令一下,不管你打得順不順手,必須馬上撤回,不許停留。臨敵交戰,記著你是一曲之主,好生帶著你的部眾殺賊,不許恃勇鬥狠,丟下部曲去追殺賊將。這三條,只要你違反一條,等到戰後,你就等著看我怎麼收拾你!」劉鄧撓頭咧嘴笑道:「是,是,絕不敢違。」

    對典韋,荀貞以仁孝恩義用之,笑道:「老典,廣宗離陳留不遠,今日擊賊,你如能立下大功,想必用不了幾天,你的戰功就傳到你家裡去了。汝母聞之,不知該有多少高興呢!」典韋忠孝,聞言登時渾身力氣,應道:「荀君,你就且看我今日如何殺賊,為君揚名!」

    又行荀成、辛璦曲。

    荀成曲是以潁川荀氏、劉氏兩家的子弟和西鄉的里民為主,可以說是荀貞最親近的一個曲了。荀成是荀貞的族兄弟,兩人從小關係就很好,自家人,沒甚麼可多說的,一切盡在不言中。

    辛璦也算是荀貞的親戚,因為他的家世,荀貞一向對他甚是禮敬,辛璦起初沒把荀貞當回事兒,但陽翟一戰,在親眼看到了荀貞英武膽氣後對荀貞刮目相看,心服口服,故此自願從他征戰。荀貞和他的關係與別人不同,頗有點「相敬如賓」的意思。他幫辛璦整了整身上的黑紅皮甲,笑對辛璦說道:「玉郎,等打完冀州,咱們就能回家了!我族姊肯定非常想你了。」

    辛璦的母親是荀攸的姑姑,荀貞的族姊,按輩分,辛璦得叫荀貞一聲族舅父,不過因為親戚關係太遠,已經出了五服,辛璦倒是很少這麼稱呼荀貞。

    他倚馬按劍,放鬆地答道:「初春離家,今已季夏,說起來還真是想家了啊!離家前,我往窗前移了一株芍藥,本以為花開時便能歸家,而今想來花朵應該早已盛開了!」

    他從腰中抽出佩劍,用劍鞘擊打馬鞍,曼聲吟道:「寤春風兮發鮮榮,潔齋俟兮惠音聲,贈我如此兮不如無生!」這幾句出自宋玉的《登徒子好色賦》,意思是說:萬物在春風的吹拂下甦醒,新鮮茂密,那美人生性純潔,莊重矜持,在等待我的回音,如果不能與她結合,還不如死去。原文是形容美人,辛璦借用來形容他移植到窗前的芍藥。

    星月清輝,夜風習習,貌美的辛璦懶散地倚著神駿的戰馬,劍擊馬鞍,曼吟古賦。周邊鄰近的騎士們雖不知這幾句詩賦之意,卻都覺得辛璦風姿曼妙,如神仙中人,並皆自慚形穢。

    辛璦臨陣殺敵,奮不惜命,平時卻慵懶放縱,他生性如此,荀貞見慣不怪,笑道:「將與賊戰,萬眾厲兵,獨玉郎自在隨意,風采殊妙,在這放眼都是赳赳武夫的兵營裡看到玉郎,真是如野鶴立於雞群,珍珠放在瓦礫之中啊!」召來辛璦的親兵,交代說道,「臨戰之時,汝等需緊從玉郎,不得落後半步。」辛璦姿容出眾,人物風流,御下寬鬆,在戰場上又勇武敢戰,深得他部眾的喜愛尊敬,不必荀貞囑咐,他的親兵們也會拚力保護他的,齊齊應諾。

    又對何儀、李驤這班降將,荀貞不以降將來視他們,像對待許仲等人一樣的對待他們,何儀、李驤皆感恩。

    ……

    三更到,營門開。

    按照皇甫嵩安排好的次序,漢軍各部次第出營,在營外列陣。

    漢兵雖然沒有點火,但數萬步騎行動,動靜還是很大的,黃巾軍及時發現了異常,城外營中的渠帥、小帥們急忙叫醒兵卒,倉促地也出營列陣。

    正如荀貞的預料,昨天下午黃巾勞軍,士卒們不少飲了酒,夜裡睡得也晚,事起倉促,被將校們催趕列陣的兵卒們許多連衣甲、兵器都沒有拿或者拿錯了,亂糟糟一團。

    好在漢兵人眾,列陣需要時間,而漢營距離黃巾兵營也有一段不近的距離,倒是給黃巾將校爭取到了一點調整隊列、組織陣型的時間。

    盧植先前在廣宗城外挖掘了壕溝、築起了矮牆,在沒有戰事的時候,這些壕溝、矮牆可以困住城內和城外營中的黃巾兵卒,但在發起總攻的時候,這些壕溝、矮牆就變成妨礙了。皇甫嵩早有預備,在漢兵主力列陣時先遣派了三千精壯,背負土囊、扛著圓木,直奔塹圍,沒用多久就填平了足夠大軍通過的壕溝並推倒了城南大部分的矮牆。

    四更,也即雞鳴之時,漢兵做好了所有的進攻準備。

    四更就是後世的凌晨一點到三點,這個時候人是最困的,黃巾兵卒中很多都是剛剛入睡就被小帥們連踢帶打地給弄醒了,懵頭懵腦地起來,還沒有反應過來就又被趕出帳篷,匆匆的略一集合又被趕出營中列陣。城外營裡共有黃巾兵卒五六萬人,五六萬人一窩蜂地從營裡擁出來,亂得不成樣子。即使趁著漢兵列陣的空,黃巾軍渠帥、小帥們加緊整隊,效果仍是不佳。

    皇甫嵩登上營門口的望樓,居高遠眺。

    此時夜色深沉,遙可見敵營內外火光通亮,並不斷有新的火光亮起,這是後出營的敵人在打起火把,又聞戰馬嘶鳴,黃巾的騎兵從側門出來。側門是留給騎兵專用的,可因為黃巾步卒太亂,很多人找不到自己的營頭,沒頭蒼蠅似的到處亂跑,把側門都給堵住了,黃巾騎兵們或揮起馬鞭猛抽,或提刀亂砍,把堵路的步卒驅散,艱難地外行進。

    皇甫嵩笑道:「賊將倒也知先遣出騎兵護衛,以防我軍突襲。」

    荀貞遠望敵營,說道:「可惜賊營太亂。將軍,今日賊軍必敗了。」

    依照皇甫嵩的安排,在今天的決戰裡荀貞的部眾被分為兩個部分,一部由劉鄧、典韋、陳到、陳褒、何儀等率領,一部由荀貞自帶。劉鄧等皆為悍將,他們的任務是先擊,荀貞乃皇甫嵩麾下最為得用的一人,他的任務是留在皇甫嵩的身邊,到關鍵時刻再上陣。

    皇甫嵩轉顧本部兵馬,數萬漢軍依照他預先的軍令已然盡數出營,整整齊齊地列在了營前。

    整個漢兵的陣地總體上分為三部:中間是步卒,此乃中堅,是作戰的主力,人數最眾。兩翼是騎兵,負責奔襲,左翼主要由三河騎士組成,右翼主要是董旻、牛輔等所帶之秦胡精騎。諸部將校的使者絡繹從各陣奔來,到望樓下高聲稟報:「某某部列陣已畢,候將軍令!」

    皇甫嵩在看漢兵陣,荀貞也在看。

    他先找到了劉鄧、典韋、陳到、陳褒、何儀諸人。他們是先擊的隊伍,很好找,就在漢兵步卒的最前邊。

    兩千人組成了一個突擊銳陣。典韋部在銳陣最前,劉鄧、陳到部並列在典韋部的兩翼,何儀部在中間,陳褒部在最後。疆場臨戰時,軍法雖然規定兵卒不得說話,但出征的這些漢兵裡招募的精勇佔了不小的比例,相比正規軍,軍紀較為散漫,不少陣中都有兵卒們交頭接耳的現象,而劉鄧等人的陣中卻鴉雀無聲,從望樓上望去,兩千兵卒肅立如林,安穩如山。

    荀貞滿意地收回視線,又往望樓的近處看去。

    皇甫嵩乃是主將,雖然他所在的位置前有數萬漢兵步騎,但左右仍是得有中軍扈衛。望樓的周邊和近處儘是漢兵的精銳部隊。荀成、辛璦等部亦在其中,為方便出擊,他們的位置在這些中軍精銳的最外側。荀貞看到辛璦所部的騎士席地坐在馬邊,辛璦正在用絲巾擦拭面具。

    目光從辛璦、荀成等部掠過,轉到他們的旁邊,這裡是劉備、關羽、張飛所部。

    皇甫嵩問鄒靖借劉關張的目的是想用關張的勇武來擊廣宗死士,在廣宗死士沒出現前,他們不必出擊。劉備跟著盧植也打過幾場仗了,但那幾場仗的規模都不大,而且他當時都只是以普通一員的身份參與,今天他卻被皇甫嵩留在了身邊親自指揮,皇甫嵩還撥給他了一批精甲鐵矛,供他裝備義從,他既興奮又緊張,為能得到皇甫嵩的重用而興奮,為即將迎擊的大敵而緊張。廣宗死士悍勇,老實說,對到底能不能擊破他們,劉備也沒什麼底。

    劉備興奮緊張,張飛興奮,關羽卻是一副混若無事的樣子。

    昨天觀戰時,關羽就說:「黃巾賊所仗者不過數百死士,十餘精騎,吾一人便足以盡殺之,何足道哉!今日此戰若有我在,必勝。」他自恃勇武,完全沒有把廣宗死士放在眼裡。他也的確有傲慢的資本,悍勇如李傕、郭汜不也是他的手下敗將麼?

    漢兵陣型雖成,但鏖戰前需得讓兵卒先定定神,不是每個人的心理素質都很好的,激戰在前,兵卒中定有心慌腿軟之人,若是剛列成陣就命他們出擊,很可能會造成陣型混亂,乃至出現臨敵怯戰的情況,反正黃巾兵亂成一團,再多給他們點時間也是無用,所以皇甫嵩不急著下令出擊,他注意到荀貞也在打量漢兵諸陣,因笑問道:「貞之,以你觀之,何部最精?」

    「騎兵裡董、牛最精。」

    董旻、牛輔等人的麾下多秦胡,粗野慣了的,昔日在營中時常喧鬧,至有鬥毆,而今列陣卻軍紀肅然,陣型齊整,旗幟精明,器械森嚴,三千甲騎列陣,不聞人馬之聲,夜色下遠望之,彌立於野,無一人馬亂陣,臨對強敵而卻人馬安閒,若無事狀,可見其精良、膽勇。對比之下,三河騎士就差遠了,雖然被帶兵的將校一再約束,卻依然陣型不整,時聞喧嘩。

    皇甫嵩點了點頭,說道:「董中郎久在西州,素以謀勇出名,不但本人善戰,而且能得眾,確為我漢家良將。」

    等到四更二刻,漢陣的兵卒安定了下來,遠望黃巾營外,黃巾軍的步卒陣型直到此時仍還沒有列好,騎兵剛從從步卒的群中出來不久,正在亂騰騰的佈陣,皇甫嵩心道:「決戰之時來了!」卻不先發步卒,而是將旗揮動,戰鼓擂響,首先遣出董旻等人部的精騎。

    這會兒夜深,只有星月之光,為了能讓各部看清號令,望樓邊兒上燃起了熊熊的火堆,把周近映照得如同白晝,遠在數里外也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望樓上軍旗的命令,兼之有傳令兵馳行陣中,來往傳令,因此不必擔憂前線接不到軍令或者誤會軍令。

    董旻、牛輔、胡軫、段煨、董越、徐榮等聞令而動。

    先是三千騎兵齊齊上馬緩行,行出陣外後,董旻、牛輔拔劍前指,李傕、郭汜等中層軍官麾旗為先驅,數千精騎挺矛刀在手,從首領高呼,盡皆鼓噪,催騎疾行,不動如山,其疾如風。雖為先發,獨對敵眾,卻人人唯恐落後。交戰場選的是平原地帶,良於行,數千騎很快就提上了速度,奔騰雷動,塵煙翻滾,如箭般刺向黃巾軍的騎兵陣地,掀開了廣宗之戰的序幕。

    荀貞遙指廣宗城頭,說道:「將軍,張角、張梁又登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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