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三國之最風流 作者:趙子曰 (連載中)

 
zeroriku 2013-1-6 15:10:2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36 577622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2:37
134 聖旨一下赴冀州(四)

    多謝甜食者、雲頂賞月、瀟灑逃犯的捧場。

    ——

    「建功立業就在冀州」。

    皇甫嵩奉旨入冀州,對他麾下的漢兵來說或是建立功業之良機,然對冀州黃巾來說則將會是滅頂之災。張角兄弟是鉅鹿人,因此冀州黃巾的主力現就在鉅鹿郡,其中張角、張梁兩人統十餘萬黃巾精銳在鉅鹿最東邊的廣宗,張寶統十萬眾在鉅鹿最北邊的下曲陽。

    東郡、鉅鹿郡分屬兩州,然相距不遠,從漢兵所在之博平至張角、張梁所在之廣宗,其間只隔了一個甘陵國,相距不到兩百里。皇甫嵩開過軍議,漢兵動了起來,將校組織部隊準備出征,文吏分赴鄰近諸縣徵納糧秣。五天後,一切準備妥當,全軍開拔。

    出博平縣,向西行四五里,即出東郡界,入冀州甘陵國。

    甘陵國本為清河國,末代清河王劉蒜自殺國除,梁冀惡清河之國名,乃改名甘陵,梁太后立安平孝王之子為甘陵王。甘陵國內有一大姓,即後世鼎鼎大名的世家大族清河崔氏。不過在當下,清河崔氏尚遠未有後世之名,雖然自其始祖西漢初年的東萊侯崔業以來,其族人歷代出仕漢室,冠冕相襲,常為兩千石,並有好幾個被封侯的,但也就是在甘陵國、在冀州頗有聲望。崔氏真正地名聞天下,躋身入天下名族的行列是從崔琰、崔林兄弟始。

    荀貞後世讀書,讀過崔琰之名,略知其事蹟,現在的崔琰還沒有成名,他「性頑口訥,年十八不能會問,好擊劍,尚武事」,年輕時頗有遊俠習氣,今年剛加冠不久,還沒有開始折節讀書。崔林是崔琰的從弟,後雖為曹魏司空,並開了「三公封列侯」的先河,然其「少時晚成,宗族莫知,惟從兄琰異之」,此時亦尚默默無聞。

    荀貞對崔琰挺感興趣的,記得他是漢末三國時一個有名的美男子,很想見見他年輕時的樣子,不過兵事要緊,卻是無空去造訪崔家了。甘陵是個小國,國內只有七縣,崔氏在東武城,並不在漢兵行軍的路線上。實際上,從博平去廣宗,中間只需要經過一個縣城:即甘陵的國都甘陵縣。

    說起甘陵縣,後世倒是出了個名人:武松。

    行軍到甘陵縣外,天色將暮,皇甫嵩傳下令來,命三軍停駐,在此歇夜。軍令如山倒,一聲令下,數萬步騎停下了步伐,分出巡邏之部,餘下的就地築營。

    六月下旬的天氣很炎熱,行了一天的軍,荀貞汗流浹背,滿面塵土,從馬上下來,原中卿、左伯侯指揮著親兵從遠處的小溪裡舀來清水,請荀貞洗沐。荀貞瞧了眼,強自按住以水沖身、涼快涼快的衝動,說道:「兵卒還在築營,我怎能先來洗沐呢?放到一邊兒去吧。」令原中卿,「你帶幾個人去溪邊,再取些水來,送去傷營,供傷卒清洗。」連經鏖戰,荀貞部下傷員不少,重傷的都留在了博平,輕傷的隨軍而行,荀貞將他們獨編為一曲,處處優待。

    原中卿接令,自帶人去了。

    荀攸、戲志才從軺車上下來,搖著扇子來到荀貞身邊。天太熱了,軍中不少將校、文士都沒有騎馬,而是乘車行,原中卿、左伯侯也建議過荀貞不如乘車,但被荀貞拒絕了。欲得將士效死,平時要與將士同甘共苦,何況再則說了,一軍的主將皇甫嵩尚且騎馬,何況他荀貞呢?

    戲志才不拘小節,敞著胸膛,一邊抹去額頭的汗水,一邊拿扇子使勁地搖,抬頭望瞭望天空,萬里無語,雖暮色將至,落日依然熾烈,曬得人頭暈眼花,他說道:「這天可是越來越熱了啊!」轉望周圍。

    皇甫嵩選的駐軍之地正在野外,四面都是田野,甘陵縣城在西北方向,由此地可遙望見之。戲志才眯著眼望了會兒,說道:「那是城牆塌了麼?」荀貞、荀攸遠望之,遙遙隱見甘陵縣的城牆短缺了一截。冀州是張角的大本營,在皇甫嵩來前,甘陵國也起過黃巾。荀攸說道:「路上聽說前兩個月這裡的黃巾鬧得很凶啊,連甘陵王都被他們擒獲了。」

    路上聽沿途的百姓說,兩個月前,甘陵黃巾攻破了甘陵縣城,抓住了現任的甘陵王劉忠,不過很快就又把他釋放了。現在也不知道這劉忠逃去了哪裡。

    「說來也怪,我等一路行來,怎麼不見一個黃巾賊子?」宣康、李博也走了過來,宣康插口說道。宣康也是熱得一頭汗,瞧了瞧戲志才敞胸露懷的樣子,他頗是心動,想學一學,不過在又看了看雖然熱得一身是汗但仍然披甲帶劍、穿戴整齊的荀貞,卻最終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

    戲志才拿扇子打了下宣康的頭,笑道:「叔業,你怎麼一會兒聰明、一會兒愚笨?還用說麼?這甘陵的黃巾當然是就被張角召去廣宗了。」盧植統數萬步騎入冀州,連敗張角,張角退居廣宗,為了抵擋盧植帶的漢兵,早就把鄰近周邊諸郡縣的黃巾大多召了過去助陣。

    宣康恍然大悟,聞得戲志才提起張角,他說道:「對了,戲君,我昨晚聽你說李廣和張伯路之亂,說張角與他倆可謂是一脈相承,正說到這裡,你卻被荀君喚去了,沒把話說完。……,為何你說張角與李廣、張伯路一脈相承呢?這黃巾道不是近年才有的麼?難道早就有了麼?」

    行軍枯燥,戲志才、荀攸、宣康、李博等人晚上無事的時候,常聚在一塊兒談天說地。昨晚戲志才說起了光武年間的李廣之亂和安帝年間的張伯路之亂,說張角與他倆一脈相承,但是話沒說完就被荀貞叫去參酌軍務了。此時聽宣康舊話重提,戲志才拿扇柄敲了敲手,笑道:「想知道?」

    「想。」

    「聖人云:有事,弟子服其勞。」

    宣康呆了呆,旋即醒悟,忙把扇子從戲志才手中接過,立在他的身邊為他搧風。荀貞、荀攸、李博等相顧一笑。戲志才笑道:「看在你如此心誠,我就給你講一講。」瞥見了荀貞、荀攸等的笑臉,說道,「貞之,昨晚我說起此事的時候,公達在,你不在。你可知李廣和張伯路麼?」

    「有所耳聞。」

    此李廣非彼李廣,彼李廣乃是西漢名將飛將軍,這個李廣則是光武帝時皖地的一個「妖巫」。建武十七年,李廣自稱「南嶽太師」,聚會黨徒,造反作亂,他死後,他的弟子接著作亂,直到建武十九年才被徹底平定。張伯路是安帝年間的一個「海賊」,永初三年寇略沿海諸郡,後被法雄擊破,張伯路投降,次年,他與三百餘人自稱「使者」,復又作亂,直到永初五年才被平定。

    戲志才對荀貞說道:「我說李廣、張伯路與張角一脈相承,不知君以為然否?」

    荀貞低頭忖思了會兒,拍手說道:「你要不說,我還真沒有想到。聽你這麼一說,他三人還真是一脈相承。」

    宣康越發不解,說道:「李廣、張伯路、張角,一個是妖巫,一個是海賊,一個是太平道的宗主。這三個人怎會是一脈相承呢?……,要說李廣和張角一脈相承倒也罷了,這張伯路是個海賊,怎麼也與他倆一樣呢?」李廣是妖巫,張角自稱「大賢良師」,也算是妖巫一流了。

    妖巫就是巫,巫在先秦時地位很高,此後逐漸下降,到了漢朝,已與百工、商賈一起被排除出了「良家」之列,淪為不齒於「齊民」的卑賤之人。雖然如此,巫在民間的影響仍然很大,荀貞等行經之諸郡,所見之淫祠便皆是由巫在主持的,所以李廣能「妖言惑眾」,聚集黨徒,而張角更厲害,借天下接連大疫之機,廣為傳道,弟子信徒遍及海內。

    ——「廣為傳道」,兩漢之時的巫其實就是道教的源起,這個時候的巫和原始的道徒是很難區分的。比如張角,傳的是道教之經典《太平經》,可拜的卻是中黃太一。中黃太一是神名,即「天帝神師黃神越」,兩漢之人認為「黃神越」是天帝的使者,對這個神的崇拜很普遍,漢人死後陪葬的鎮墓瓶、鎮墓文裡常有「黃神越章」這樣的稱號出現,而這些鎮墓瓶、鎮墓文是巫做法後留下來的,也就是說,黃神越是巫信奉的神,張角也拜這個神,可見巫與道教之關係。

    另外,妖巫李廣自稱「南嶽太師」,張角自稱「大賢良師」,兩人自稱的名號裡都有一個「師」字,這個「師」指的其實就是「黃神越」,也即中黃太一。黃神越是「天帝神師」。由此也可見,李廣雖為妖巫,張角雖建太平道,然此兩人實則一脈相承。

    而至於海賊張伯路,雖被稱為海賊,可他卻自稱「使者」,這個「使者」其實說的也是「黃神越」,「黃神越」不但是天帝神師,而且還是天帝使者。這個月剛被朱俊和南陽太守秦頡斬殺的張曼成自稱「神上使」,這個「使」和張伯路自稱的「使者」一樣,亦是指「黃神越」。

    換而言之,可以這樣說,李廣、張伯路的兩次造反實為此次黃巾大起義之先驅。

    戲志才將這些話講給宣康,宣康恍然大悟,說道:「原來如此!這黃巾賊亂原是早有根源啊。」

    荀攸對這些話題不太感興趣,在戲志才詳細解釋給宣康聽時,帶了兩個兵卒去到遠處田中,這時折轉回來。荀貞問道:「作甚去了?」荀攸回頭遙指,說道,「我見那裡牆倒屋塌,過去看了看。」他手指指的地方有一堆廢墟,大略可以看出原本應是個屋堂。

    荀貞「噢」了聲,隨口問道:「是此地的亭舍麼?」

    荀攸搖了搖頭,說道:「磚石廢墟之中,見有被焚燒的痕跡和被燒得只剩下一截的烏黑木像,應是個淫祠,大概是被本地黃巾賊燒燬掉的。」

    張角的太平道是個一神教的信仰,只信拜中黃太一,所以對信拜別的神鬼的淫祠常有破壞之舉。不過這也是因地而異,潁川、汝南、東郡諸地剛起事不久就受到了皇甫嵩的雷霆打擊,故此這幾個郡的淫祠被毀壞得不嚴重,而冀州是張角的地盤,甘陵又離鉅鹿不遠,這裡的淫祠就被毀壞得很嚴重。

    荀貞心中一動,想道:「要說起來,漢室平定黃巾不但是統治階級在鎮壓被統治階級,也是士族信奉的儒家與百姓信奉的巫道之爭啊。」

    他望著遠處的淫祠廢墟,心道:「儒以禮治天下,敬鬼神而遠之,而張角所奉之道卻是想建立一個地上神國,推行平均,希望天下能由此太平。這兩種治國治民的理念水火不容,也難怪黃巾兵起後大多敵對士族,而士族亦仇視黃巾。」張角希望建立一個地上神國,儒則「未知生,焉知死,未能事人,焉能事鬼」?儒以禮治天下,講究上下尊卑有序,而張角的太平道搞的卻是平均主義,平均了哪裡還有嚴格的尊卑界限呢?這兩者的確是冰炭不容。

    荀貞不覺又由此想到了張魯的五斗米道,張魯在蜀中政教合一,以宗教來治理地方。張魯自稱「師君」,這個「師君」說的也是「黃神越」,他的道雖名五斗米,但在信仰上和太平道並無區別,若是張角成功,那麼中華的歷史沒準兒就會發生改變。

    他心中想道:「大概幾百年後,歐洲確立了基督教的地位,張角若能成功,我中華歸信一神,會不會也像歐洲的黑暗中世紀一樣從此進入一段黑暗的時代呢?」這是一個無解的問題,不過這樣一想,卻倒是讓他一直為「屠殺」起義百姓而感到內疚不安的心靈稍微得到了點慰藉。

    在甘陵休息一晚,次日繼續西行。數萬步騎行軍,綿延十幾里,早驚動了鉅鹿。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2:38
135 建功立業就在冀州(一)


    ——

    甘陵國之原名清河國是得名自國內的一條河水,即清河。清河是絳水的支流,源出甘陵國的最西北邊,貫穿甘陵國全境,向東南流經魏郡,至司隸校尉部。

    從甘陵縣到清河約有百餘里,到了清河就等於到了廣宗了,河對岸就是廣宗。離開甘陵縣,行軍三日,抵達岸邊。此處有座橋,名叫界橋。荀貞記得日後似乎有個公孫瓚與袁紹的界橋之戰,只不知那個界橋是否便是眼前這個界橋。早有一支漢兵在河邊等候,卻是董卓親來迎接皇甫嵩。

    董卓打了敗仗,朝廷令皇甫嵩來代替他,皇甫嵩既是他的長官,並且他兩人俱涼州人,皇甫嵩又是他同州的前輩,他親來迎接在情理之中。看到皇甫嵩率部來到,董卓遠遠地迎接上來。

    皇甫嵩看到董卓來迎,令三軍停駐,帶著一干將校出軍上前。荀貞以別部司馬之職隨行其中。

    在兩支軍馬的中間,董卓與皇甫嵩碰面。

    董卓先下馬,皇甫嵩繼也下馬,跟在董卓身後的將校和跟在皇甫嵩身後的荀貞等人亦隨之下馬。

    董卓行禮說道:「卓望將軍久矣!」皇甫嵩回禮笑道:「與君多年未見,君之風采更勝往昔。」

    借皇甫嵩和董卓說話之機,荀貞細細打量董卓,見他年約四旬,體魄健壯,披甲帶劍,從馬上跳下來時行動敏捷,走路虎虎生風,說話聲音很大。

    漢末三國最有名的人物裡邊,董卓絕對是一個。在荀貞的印象裡,董卓是一個驕橫跋扈、殘忍好殺之人,但眼前的這個董卓卻與他印象中的不太一樣,只從表面的言談舉止觀之,董卓雖然言語粗豪,沒甚文采,但對皇甫嵩很恭敬,一點兒沒有驕橫的模樣。

    轉念一想,這也是應該。

    不管董卓日後有何成就,有多麼大的威權,現在他只是一個前任的河東太守、現任的東中郎將。別的不說,只皇甫嵩、盧植、朱俊這幾個人就穩壓他一頭,也就是說,他還沒有驕橫的資本。話說回來,皇甫嵩是左中郎將,董卓是東中郎將,皇甫嵩雖高一點,但兩人地位相差不遠,董卓似也不必如此恭敬。荀貞心道:「董卓如此恭敬,十之**是因皇甫嵩的家世。」

    皇甫氏世代將門,久鎮邊疆,其父祖有名於天下,歷仕二千石,門生故吏遍佈邊郡,皇甫嵩的從父皇甫規是「涼州三明」之一,更名震西州。董卓做為皇甫嵩的同州人,肯定打小就聽聞皇甫氏之名,而董卓的父祖最高也只做過縣尉,比起家世他拍著馬也趕不上皇甫嵩,所以執禮恭敬。

    董卓對皇甫嵩很恭敬,皇甫嵩對董卓也很客氣。董卓的家世雖普通,但董卓這個人很有才幹。

    董卓,字仲穎,涼州隴西臨洮人,說起來他雖是涼州人,與潁川郡卻有過一段緣分,他的父親董君雅起於微末,初為郡縣小吏,後來得了上官的欣賞,推舉他,陞遷到潁川郡輪氏縣當了一個縣尉。董卓就是在潁川郡出生的,不過在潁川沒待幾年就跟著他的父親回涼州了。

    所謂」關西出將,關東出相」,西州邊鄙,土地貧瘠,百姓鞍馬為居,射獵為業,因在邊疆,時有戰事,守塞候望,懸命鋒鏑,一聞有羌胡諸種犯界搶掠,青壯老弱,乃至婦女便即負戈急往,」去不圖返」,去了就沒打算活著回來,民風十分彪悍。董卓的父親本就擅騎射,有武力,要不然也不會當上負責捕盜的縣尉,既有家傳,又受涼州的民風影響,董卓練就了一身出眾的才武之能,尤擅騎射,能攜帶雙弓,在奔馬之際左右開弓射箭。

    董卓性粗豪,有遊俠風,他的母親是羌人,他年少時嘗游羌中,與羌人的豪帥們相結,後歸家耕田於野,有次,有個羌人的豪帥來造訪他,他宰殺耕牛招待之。耕牛是農人的命根子,漢法禁止私殺耕牛,而為了招待羌人來客,他把自家用來耕田的牛都給殺了,這令造訪他的這個羌人豪帥非常感動,回去後就送了千餘頭的牛羊馬等雜畜給他。事情傳開後,他由是以健俠知名。

    因為才武和名氣,也因他熟悉羌人的情況,不久他就被州中征為州兵馬掾。兵馬掾是只有邊州才有的州職,其職責與內地郡的兵曹掾差不多,責在守衛州土。董卓本身善騎射,又有健俠名,今又掌兵,遂為羌胡所畏。在州兵馬掾的任上他幹得不錯,先帝末年,遂以」六郡良家子」的身份被征為羽林郎。」六郡良家子」,六郡指的是:涼州天水、隴西、安定、北地與並州的上、西河六郡,這幾個郡都在邊地,迫近戎狄,修習戰備,民風尚武,百姓諳熟騎射,因自漢興以來,朝廷常從這幾個郡的良家子裡選佼佼者為羽林、期門,充當皇帝的衛士。

    如果說內地郡是以經書選士,那麼在這幾個邊郡就是以材力選士了。兩漢幾百年,成千上萬的六郡子弟就是通過這個途徑步入仕途,建功立業的,其中名將多出,如董卓的同郡人、前漢的趙充國,又如前漢的甘延壽。這也是為何說:」關西出將」。

    繼而,涼州漢陽的羌人叛變,朝廷令涼州三明之一的中郎將張奐統兵擊討。張奐是涼州人,聽說過董卓的才武和他在羌人裡的威望,遂舉薦他為軍司馬,從軍擊叛羌,破之,董卓因功被拜郎中。一為郎官,身價大不同,從此走上了陞遷的快車道,稍遷西域戊己校尉,犯了錯被免職,再又被徵召,為並州刺史,繼為河東太守,前不久被拜為東中郎將、持節,代盧植討擊張角。

    董卓不但有才武,有健俠名,而且他這個人會籠絡部眾,能得將士效死,比如在他跟著張奐大破漢陽叛羌後,朝廷賞了他九千匹縑,他說:「指揮之功是自己的,但作戰靠的是將士浴血。」因而把這九千匹縑悉數分給了吏士,自己一點兒沒留。

    荀貞前世即知董卓之名,但對董卓出仕的經歷不太熟悉,在來廣宗的路上細細詢問過別人,這會兒一邊想著董卓出仕以來的經歷,一邊心道:「時勢造英雄。如果沒有黃巾之亂,如果沒有日後的天下亂局,這董卓恐怕也最多是在邊郡做個太守,又或者當個度遼將軍之類的雜號將軍。」

    董卓從出仕到現在,其人生軌跡有兩個重要的轉折:一個是被征為羽林郎,去了洛陽,一個是回到涼州、以軍司馬的職務協助張奐平定叛羌。如果沒有前者,他的名聲將會限於邊郡,就算被張奐舉薦估計也當不了軍司馬,如果沒有後者,如果他一直在洛陽或者去了其它州郡,離開涼州這個土生土長的地方,以當下各地州郡各成一個地域集團的背景,他恐怕也難以發展自家的軍事力量。可以說,他現在麾下得用之人,大多是在他為涼州兵馬掾和討擊漢陽叛羌時招攬到的。

    荀貞把視線投注到董卓的身後,這個時候,恰好董卓與皇甫嵩敘談完畢,董卓把隨從他來的諸將召來,一一給皇甫嵩介紹。大多數的名字荀貞皆在前世聽過。

    「此吾婿牛輔,此吾州豪傑胡軫,此亦吾州豪傑楊定,此北地李傕,此張掖郭汜,此安定樊稠、此武威張濟,此武威段煨,此北地李蒙、此北地王方,此遼東徐榮。」等等等等,一干董卓麾下的將校裡只有徐榮不是涼州人。介紹完自家麾下,董卓又介紹餘下的人,「此校尉鄒靖……。」

    這時下午,遠處河水粼粼,清涼的水氣稍微減輕了燻熱的天氣。

    聞得「鄒靖」之名,荀貞精神一振,急把目光從李傕、郭汜的身上收回,轉目觀之,見鄒靖年三十餘,其貌不揚,在他身後立了兩個從者。荀貞在鄒靖身上略看了一看,目光即直奔這兩個從者的耳朵和手臂上去,見其中一人猿臂大耳,心中一動,再又往此人臉上看去,見此人年歲甚輕,至多二十四五,身高七尺五六,與自己相似。荀貞心道:「這人莫非就是?」

    似是感到了荀貞灼灼的目光,這人抬頭舉目,正與荀貞對視。

    荀貞衝他微微一笑,這人莫名其妙,但見荀貞黑綬銅印,知至少是個六百石之吏,而他只是個白身,不敢怠慢,忙恭謹地略微彎腰,回了一笑。傅燮就在荀貞身邊,注意到了荀貞的古怪,低聲問道:「司馬與此人有舊?」荀貞答道:「不是。」傅燮越發奇怪,因說道:「那為何衝他微笑?」荀貞答道:「此人長臂大耳,相貌異於常人,想來必是豪傑一流,因我笑之。」

    傅燮瞧了瞧這人的胳臂和耳朵,頷首說道:「確乎與常人不同。」心裡有句話沒有說出來,「生有異象的人多了,這人雖與常人不同,但觀之卻是白身,立於鄒靖身後,彷彿親兵侍衛,也不見得就是豪傑英雄。」

    董卓介紹完隨從他來的一眾將校,皇甫嵩也給他介紹了一下北軍的那幾個校尉和傅燮、荀貞等人。

    介紹到荀貞的時候,董卓笑道:「司馬是潁陰荀氏的人麼?司馬可能不知,我就是在你們潁川出生的啊!我父曾在汝郡為輪氏尉。」說起他父親的官位,他大大方方,沒有什麼覺得「位卑慚愧」之態。荀貞行軍禮,恭謹說道:「昔貞為潁川北部督郵,行輪氏縣,聽縣中吏民閒談,他們至今還懷念將軍父親在時。」董卓哈哈大笑,說道:「汝郡天下名郡,多博學宿儒,我小時候沒機會,沒怎麼讀過書,常自慚愧,一直都想再去一次貴郡,拜個名師,學學經籍。」

    他這話只是客套,他要真想拜師早就拜了。

    眾人見禮畢,各歸軍中。

    由董卓在前引路,皇甫嵩先過界橋,留下傅燮等指揮大隊渡河,他特地帶上了荀貞和他一起。

    借此機會,趁皇甫嵩與董卓等在前策馬徐行說話的空兒,荀貞壓住馬速,讓過鄒靖等人,等來那個長臂大耳的年輕人,笑問道:「觀足下相貌必為英雄,貞敢問足下大名?」

    董卓剛才介紹的只是將校,這個年輕人在軍中沒有職位,所以沒通姓名。

    荀貞發才沖這個年輕人微笑已使這個年輕人頗為呆怔,這會兒見荀貞又主動等他過來、問他姓名,更覺得奇怪,忙答道:「久聞司馬之名,在下劉備,涿郡涿縣人也。」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2:38
136 建功立業就在冀州(二)

    前後改了三次,刪了五千來字,一直揣摩不好當時的劉備應該是個什麼樣的狀態,先這麼著吧,實在是找不到感覺。

    ——

    這年輕人說道:「在下劉備,涿郡涿縣人也。」

    荀貞「噢」了一聲,心道:「果然是此人!」扭著頭上下打量他,笑道,「足下姓劉?莫不是?」劉備聞得荀貞此言,精神一振,說道:「正是,在下乃漢室宗親,中山靖王之後。」

    荀貞於馬上拱手,說道:「失敬失敬。」

    劉備謙虛地一笑,往荀貞腰間的黑綬和印囊上溜了一眼,頗是羨慕,心道:「此人與我年歲相仿,而已是千石司馬。」雖不知荀貞緣何主動和他說話,卻也知機會難得,猶豫了片刻,心道,「此人待我似十分友善,雖不知何故,但我若能抓住這個機會?」

    劉備雖然在若干年後做下了一番很大的事業,眼下卻還只是初出茅廬,儘管他自稱「漢室宗親」,實則中山靖王的後裔多不勝數,傳到他這一代已與平頭百姓無異,其祖劉雄也僅僅官至東郡范縣令而已,特別是他的父親早逝,之後他家家勢頓落,為了生計,不得不自食其力,與其母販席織履為業,過得也就是普通黔首的生活罷了。

    身為漢室宗親,卻淪為與尋常百姓無異,劉備今年才二十四歲,正當有雄心壯志之時,對此很是不滿,所以一聽說盧植統兵擊討冀州黃巾,他馬上就帶人來「助陣」了,——盧植和他同郡,他十五歲那年,也就是熹平四年,盧植「以病去官」,在家著書立說,並授學於緱氏山中,他與同宗劉德然、遼西公孫瓚等因求學於盧植門下,也就是說,盧植是他的老師,他是盧植的弟子。

    這次帶人來給盧植助陣,他本是雄心勃勃,想借此立下一番功名,卻不料盧植竟因不肯行賄而被左豐誣陷,導致檻送京師。盧植一走,他馬上就成了無根之人。現在廣宗城下聚攏了漢家的大批能臣勇將,各有來頭,或州郡名士,或貴族子弟,先前掌兵的董卓和將要掌兵的皇甫嵩又各有麾下嫡系,他一個無根之人,兼之又是白身,名氣也不大,在這樣一個情況下,建功立業等同妄想。因此之故,盧植離開後,他未免就有些心灰意冷,要不是生性堅韌,恐怕早也就隨之離開了。

    適才皇甫嵩介紹荀貞的時候,他在邊兒上旁觀,分明看出皇甫嵩對荀貞甚是器重,知荀貞必是皇甫嵩的麾下愛將。今見荀貞待他似十分友善,他自是要抓住這個機會。

    他躊躇了下,對荀貞說道:「久聞君族清名,昔我從師盧公、求學於緱氏山中時,與遼西公孫伯珪相善,公孫兄常與我言:當至潁陰拜訪君族,只是一直不得閒暇,故此至今尚未成行。沒想到今天卻在這裡見到了司馬,備三生有幸。」

    「噢?劉君曾從師盧公?」

    「是。」

    荀貞點了點頭,說道:「名師出高徒,難怪一見足下,便覺足下與常人不同。」故意問道,「遼西公孫伯珪?可是『昔為人子,今為人臣』的公孫瓚麼?」

    公孫瓚之名,荀貞前世有聞,今世也有聞。此人乃遼西令支人,少為郡門下書佐,為人美姿貌,聲音洪亮,言事辯慧,郡太守劉太守奇其才,以女妻之,後來,劉太守坐事檻車征,漢律:長吏獲罪被征,下吏不得親近相從,公孫瓚遂改容服,詐稱侍卒,身執徒養,親自駕車把劉太守送到洛陽。案子審過,劉太守依罪當徙日南,公孫瓚決定跟他一塊兒去,因為日南瘴氣多,怕不能生還,便具豚酒於北芒山上,祭辭先人,酹觴祝曰:「昔為人子,今為人臣,當詣日南。日南多瘴氣,恐或不還,便當長辭墳塋。」慷慨悲泣,再拜而去,觀者莫不嘆息。

    這件事發生在幾年前,潁川離洛陽不遠,荀貞聽說過。

    公孫瓚雖然因為母親地位不高,出仕的起點較低,但畢竟家是遼西冠族,世為二千石,如今又因「昔為人子、今為人臣」的故事而名揚洛陽,可謂有名亦有家世,劉備顯然為有這樣一個朋友而感到自豪,不過他與荀貞相似,年紀雖輕,很有城府,「喜怒不形於色」,把「與有榮焉」的情緒克制住,儘量不動聲色,說道:「正是。」

    「噢?原來他與足下是同學。」

    「是啊。盧公以病去官,授學緱氏山中,伯珪兄時為郡門下書佐,棄官就讀,與備同學,因他年長於備,故備兄事之,直到熹平六年,南夷反叛,朝廷征拜盧公為廬江太守,伯珪兄與備方才各自歸家。伯珪兄歸郡後,初被舉為上計吏,再舉孝廉,現為遼東屬國長史。」

    劉備從師盧植時才十五歲,比公孫瓚小得多,因此兄事於他,各自歸家後,常有書信來往,故而對公孫瓚之後的陞遷經過非常清楚,這會兒故作平淡地對荀貞一一講出,儘管已經盡力掩飾,但是眼裡卻終究難掩對公孫瓚的羨慕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2:38
137 建功立業就在冀州(三)

    公孫瓚為遼東屬國長史。

    所謂「屬國」,即「存其國號而屬漢朝」。屬國之設,始於前漢武帝之時,當時武帝效仿秦朝掌管少數民族的「典屬國」之職,設置「屬國」以安置降附和內屬的少數民族,類似於今之民族自治區。屬國最高的長官是屬國都尉,比二千石,其副手被稱為「丞」或「長史」,「郡當邊戍者丞為長史」,地處內郡的屬國副手叫「丞」,地處邊疆的則稱為「長史」,此職千石。

    遼東屬國設於安帝時,起因是烏桓叛服無常,為了加強對烏桓的控制,安帝改「遼東西部都尉」為「遼東屬國都尉」,置「遼東屬國」,從遼東、遼西二郡各劃三縣歸「屬國」管轄,以安置、管理降附的烏桓族人。因為起地處北疆,所以從設立之日起,遼東屬國都尉就與度遼將軍、護烏桓校尉一起成為了捍衛漢室北疆的重要官職。能在遼東屬國為官的要麼是已經成名的名將,要麼是邊地大族的子弟,要麼烏桓的部族首領。「涼州三明」之一的段颎就做過遼東屬國都尉。

    公孫瓚雖出自遼西名族,但「其母賤」,他並非是公孫氏的嫡子,得不到家族太多的扶持,能夠以三十來歲的年齡出任遼東屬國長史這麼重要的武職,可以說全是他自己奮鬥的結果。

    要不是他本身有才,劉太守就不會把女兒嫁給他。要不是他變服易容,冒著獲罪的危險陪從劉太守詣京師,並又冒著死在日南的風險下決心陪劉太守去日南,在北邙山上祭辭先人,他就不會名揚洛陽。如果沒有名揚洛陽,他就不會在歸郡後很快即被提拔為上計吏,——所有的上官都喜歡這樣忠心的下吏,接著又被舉為孝廉,跟著又被陞遷為遼東屬國長史。

    人這一輩子,兩樣東西缺一不可,一個是機遇,一個是才幹。公孫瓚有才幹,也抓住了機遇,所以日後他能一飛衝天也就不奇怪了。

    說起公孫瓚,荀貞和劉備都是心有慼慼。

    荀貞感觸的是:這公孫瓚的出身與他類似,其奮鬥的過程也與他類似。公孫瓚不是公孫氏的嫡子,荀貞也不是荀氏的嫡脈。公孫瓚踏上仕途的快車道是因為遇到了劉太守這個貴人,是因為劉太守他才名揚洛陽,荀貞陞遷則是因為遇到了陰太守這個貴人,是陰修把他擢為了郡北部督郵。

    因為有過從底層做起的經歷,荀貞知道這有多麼不容易,所以對公孫瓚很是佩服。

    劉備感觸的內容和荀貞差不多。

    劉備乃中山靖王之後,今雖淪為與平民無異,但畢竟是漢室血脈,說起來和公孫瓚「大族庶子」的出身勉強算是相似,——這也是為何他與公孫瓚交好的一個緣故。出身相似,只是機遇不似。劉備至今還沒有遇到他的「貴人」,盧植也許本來能算一個的,可仗打到一半,盧植卻受誣被檻送京師了。換而言之,也就是說,公孫瓚、荀貞、劉備三人的出身都相似,只是公孫瓚、荀貞先後都遇到了他倆的「貴人」,也先後都抓住了機遇,而劉備至今卻一直還沒有這個機會。

    也正是因此,劉備的感觸比荀貞更深。

    他看了看荀貞,心道:「此人出身荀氏,族中長輩有名於天下者眾,而今黨錮已解,也許不久後他族中的長輩如『八龍』等人就會被召入京師為官了。除了他族中的長輩外,他好像又深得皇甫將軍的器重。難得他對我似有好感,我如果能夠抓住這個機會,建功立業就在冀州也非不能!」

    有了這個念頭,對荀貞不免就刻意「討好」,順著荀貞的話有問有答,兩人竟是說得極為投機。

    行在前邊的鄒靖回頭瞧了眼劉備,心道:「玄德平時少言寡言,今兒個的話倒是挺多。」

    劉備的性格和荀貞有點像,平時話不多,尤不喜說廢話,並也是喜怒不形於色。除了性格之外,他昔日在涿縣的經歷和荀貞早年也有點像。荀貞在西鄉,克己下士,招攬豪傑,他在涿縣也是「善下人,好結交豪俠」。又除了性格、經歷外,在讀書這塊兒,他和荀貞也較像,他「不甚樂讀書,喜狗馬、音樂、美衣服」,而荀貞雖然「樂」讀書,可天資有限,與荀悅、荀彧、荀攸比起來,學問差得遠,所以平時與人閒談很少會主動說經籍。兩人都不談經籍,荀貞對狗馬、音樂、美衣服沒甚興趣,話題不知不覺就說到了各自在家鄉時招攬豪傑、與輕俠交往的故事。

    起初,劉備還帶點刻意的意思,荀貞也有點刻意的味道,但說著說著,倆人就說到一塊兒去了,不時歡笑。

    過了清河,前行不遠就是廣宗城池。董卓在前引路,領著皇甫嵩等來到他的中軍。

    董卓久在西州,和西涼羌人的關係很好,部眾裡多有羌胡。這些羌人披髮左衽,髮式衣著與漢兵不同,成堆的聚在一塊兒。有的正在就著火堆烤肉,肉還沒熟便血淋淋地從箭柄上取下,以刀割之,血流滿手,順著指頭縫往下淌,而割肉的羌人卻絲毫不嫌,拿起來就往嘴裡塞,一邊大嚼,一邊提起奶囊往嘴裡倒奶。荀貞等人看到,有沒有去過西州的將校下意識地打個哆嗦,差點吐出來,忙以手掩嘴,轉眼不看,有的將校輕笑一聲,意甚輕蔑,低聲說道:」真是野人。」

    看到董卓來到,這些羌人紛紛站起,說著荀貞等聽不懂的語言,熱情而謙卑地向董卓行禮。

    董卓挺著肚子,指著皇甫嵩,用羌話說了幾句,周近的羌人們舉起刀劍,大聲呼喝。

    董卓轉首,笑與皇甫嵩說道:「將軍,他們在歡迎你。」

    皇甫嵩也是涼州人,懂羌語,不必董卓說,他也知這些羌人在呼喊些什麼,面帶微笑,立在董卓身邊,舉起手示意羌人們安靜下來,也用羌話說了幾句。不知他說了句什麼,這些羌人們放聲大笑。與董卓相比,皇甫嵩和這些羌人們並不熟,但皇甫氏的威名不但董卓從小聞之,這些羌人也是從小聞之。從皇甫嵩的曾祖皇甫棱起,皇甫氏兩任度遼將軍,一任扶風都尉,這兩個武職都是針對少數民族的,尤其皇甫嵩的從父皇甫規,勇武善戰,剿撫並用,早在二三十年前就威震西羌,「先零諸種羌慕規威信,相勸降者十餘萬」,要論在羌人裡舊有的威望,董卓遠不如皇甫氏。

    見眼前的這些異族羌種為皇甫嵩的一句話而歡呼大笑,荀貞、劉備相顧對視,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對方的心思,這心思卻與在東郡時潘璋因見荀貞之英武而說出的那句話一樣:英雄當如是!

    潘璋豔羨荀貞之英武,荀貞與劉備豔羨皇甫嵩的威名。荀貞嘴角帶笑,盯著劉備的眼看了片刻,直到劉備因受不住而轉開視線,他這才把目光重投放到皇甫嵩的身上。

    注視著皇甫嵩,他心中卻想道:「劉備年已二十餘,現在尚是白身,就世家大族的弟子而言,就算他現在出仕也算是晚的了,而方才與他一路言談,他雖起初似因盧植之離開而略有灰心之意,但卻很快就又振作精神,與我侃侃而談,這會兒見皇甫將軍威名赫赫,他的眼中更又透出狂熱光芒,如此頑強堅韌,又能善下人,招攬英雄,難怪孟德對他說:『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

    前世讀三國,荀貞最喜歡的是曹操,生子當如孫仲謀,最佩服的是劉備。

    自古成大事者大多有一個共同的優點:堅韌不拔,即使遇到挫折也不喪氣。上下五千年多少英雄豪傑,如果只論堅韌,劉備不排在前三也得排在前五,如喪家之犬地東奔西走了二十年卻百折不饒,始終不肯放棄,不肯為人下,最終成就大業。這樣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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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 建功立業就在冀州(四)

    穿越到這個時代至今十餘年,起初的七八年間,荀貞泯然無聞,讀經習劍,繼逢朝廷稍解黨錮之機,乃自請為繁陽亭長,走上了仕途,苦心經營兩三年,厚積薄發,遂名滿潁川,今又借此次黃巾起事的機會,浴血奮戰,出生入死,立下了極大的功勞,並終於先後見全了孫、曹、劉三人。

    細數他與這三人的交往。

    最早認識的是孫堅,孫堅是武職出身,所以他與孫堅的交往主要就是基於一個「武」字,是在戰場上肩並肩作戰打下來的交情。孫堅的猛鷙讓他歎服,而他兩次救援孫堅的大恩也讓孫堅為之感激。接著認識的是曹操,曹操輕脫、不拘小節、文采飛揚、雅善音律,又詼諧幽默,會關心人,與人交使人如沐春風,個子雖不高,相貌雖也尋常,但卻極具人格魅力,荀貞自愧不如,而憑藉自己的家聲和武功,他也成功地使自己得到了曹操的看重,以至因此進入了袁紹的政治小集團,雖尚未與袁紹見面,雖尚只算是外圍,但得此助力,以後的仕途必將順暢。現在又結識了劉備。

    劉備和孫堅、曹操都不同。

    孫堅年少揚名,十幾歲就以勇武聞名州郡,未弱冠便得以出仕郡中,後又征討反叛,獲得戰功,陞遷為縣丞,歷任三縣之地,治管數萬之民,常經浴血之戰,久歷州縣要職,因此雖與劉備一樣也是出身寒門,言談舉止裡卻不但帶著一股武人特有的慷慨激烈,而且頗有殺伐獨斷之威。曹操貴族子弟,儘管他不以身份自傲,可「居移氣,養移體」,言談舉止中常會不自覺地帶出點「貴氣」,比如說起飲食、說起衣服配飾、說起在洛陽的見聞時等等。而劉備,名為大漢宗室,實為寒家子弟,年已二十餘,尚未出仕,又不好讀書,又基本沒有出過遠門,最遠只去過緱氏山,平時幾乎沒有離開過本縣、本郡,相比孫堅、曹操的見多識廣,他帶著濃濃「鄉土氣」,可能也正是因此之故,他話不多,要不是說起了他在家鄉結交輕俠、稱雄縣中的過往,恐怕還在和荀貞保持著「一問一答」的對談狀態,可也正是說起了他在家鄉結交輕俠的故事,讓荀貞感到了親切。

    換而言之,也就是說,荀貞與孫堅結交的基礎是「武」,與曹操結交的基礎是「出身背景和個人能力」,這兩者其實都是帶有一定的功利性的,而現在與劉備結交卻沒有什麼功利性的,他純粹是覺得劉備的性格、經歷與自己很像,覺得很親切,有「一見如故」之感。——當然,這只是對荀貞而言,對劉備而言,在說起自家以前在縣裡的事情、並聽荀貞說了些他在任繁陽亭長的事情後,劉備固也覺得與荀貞「一見如故」,覺得兩人很能說到一塊兒去,很有共同語言,可卻因為身份的關係,他對荀貞卻還是有些功利性的目的的。

    對劉備的這點小心思,荀貞一清二楚。

    他心中想道:「想不到啊想不到,我也有被劉皇叔巴結的一天。」如前文所說,三國三雄裡邊,他最佩服的是劉備,如今被自己最佩服的人「巴結」,這感觸別有一番風味。他瞧了瞧劉備,又想到,「我記得《演義》裡說劉關張是在黃巾起事時結的義,然後從校尉鄒靖『討賊』,史書中卻似未記他三人是何時結識的,也不知關張二人現在與劉備相識了沒有?」

    演義裡說是校尉鄒靖是涿郡太守劉焉的屬下,這是錯誤的。一則,現在的涿郡太守並非劉焉,劉焉去年剛被遷為宗正;其次,校尉乃是比二千石的武職,或為大將軍屬,或為特置,不可能聽從一個太守的命令。既然這個說法是錯誤的,那劉關張現在是否如演義裡說的一樣已經相識了呢?

    關羽、張飛可以說是漢末三國最有名的武將之二了,荀貞尋思想道:「我該怎麼問問呢?」略一躊躇,已有定計,乃徐徐笑道,「玄德兄,我剛才聽你說你在涿縣結交了不少豪傑,這次從軍應該是帶著他們一塊兒來的吧?」

    劉備不知荀貞何意,點了點頭,笑道:「正是。」

    「『燕趙之地,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我昔在潁川時就常聞燕趙豪士之風,心嚮往之,早就想見識見識了,不知兄帶來的這些豪傑裡以何人為最?」

    劉備謙遜地說道:「燕趙固多慷慨悲歌士,然君此贊,備不敢當,備昔在涿郡亦常聞君州豪傑,沛國夏侯惇,年十四手刃辱其師者,汝南周直,俠聞江、汝,如此等等,非吾地可比。今次從備前來擊賊的諸人裡,若論勇武以兩人為勝。」

    「誰人?」

    「一名關羽,字雲長,河東解人,一名張飛,字益德,備同郡人,此兩人皆壯烈勇敢,有過人之勇,以前在涿郡時常為我禦侮。」「禦侮」,語出《詩經‧大雅‧綿》:「予曰有禦侮」,意為:有武力之臣,能折止敵人之衝突者,是能扞御侵侮,故曰禦侮。用現在的話說就是貼身警衛。

    「我生平最愛壯士豪傑,玄德兄,今晚你若無事,可帶此兩人來我帳中。軍中雖不能飲酒,你我可以水代之。初至貴地,即遇豪傑,秉燭暢談,不亦快哉!如何?」

    劉備本就有意與荀貞拉近關係,聽得荀貞此話,自是求之不得,連聲答應。

    談談說說,荀貞、劉備隨著董卓、皇甫嵩來到了董卓的中軍帥帳。帥帳裡坐不下這麼多人,劉備等隨從們和官職低微的一些武官在帳外侍候,荀貞、傅燮等千石以上的將校依照品秩高低,排好隊列,分從皇甫嵩和董卓進入帳中。

    目送荀貞等人入帳,劉備往帳中瞧了眼,只隱約瞧到皇甫嵩、董卓分主次落座,還沒看到進入帳中的諸將落座,帳外的親兵侍衛就放下了簾幕、遮掩住了他的視線。他收回目光,仰頭望瞭望天空,又轉目四顧,看了看周圍的兵營和兵卒,碰上了幾道熟人的目光,他微笑點頭示意,隨即調整了下站姿,按劍挺胸直立,靜待鄒靖出來。他臉上的表情平淡若水,心中卻起伏不定。

    回顧自己以往的經歷,他只覺得有一種強烈的渴望似要從胸中撲出。

    這渴望,當然是對出人頭地的渴望,是對做個「貴人」的渴望。

    實事求是地說,在十五歲以前,他雖然也想過出人頭地,也想過以後要做個「貴人」,但當時只是為了能得到好吃的食物、漂亮的衣服,能出入有車馬坐、不管去哪兒都有人前呼後擁,只是為了口腹之慾,只是單純地為了炫耀「威風」。這種想法帶著孩子氣。直到十五歲他去了緱氏山從師盧植,在遇到公孫瓚等同學後,才知道了什麼是真正的出人頭地,什麼是真正的「貴人」。

    盧植是馬融的弟子,名重冀州,來求學於他的不僅有冀州的名族、豪門弟子,還有幽州乃至涼州的,比如公孫瓚。公孫氏世仕二千石,公孫瓚雖是庶出,但那份豪氣和底蘊卻不是劉備所能相比的。十五歲的劉備開了眼。又見到一些北地名族、豪門嫡出子弟的擺場,更是讓劉備自慚形穢。

    這些倒也罷了,公孫瓚時已任過郡吏,親身接觸、見過「權力」的魔力了,閒談時對劉備說起些在郡府時的見聞,給劉備年少的心靈造成了更大的衝擊。他頭一次知道了權力居然可以使成千上萬人低頭臣服,他頭一次明確地意識到了華服美食、車馬從人的背後其實都是權力。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從這以後,他不再渴望口腹之慾,不再渴望幼稚的炫耀威風,而開始渴望獲得權力。

    熹平六年,盧植被詔拜為廬江太守,散了私學,劉備歸鄉。

    他不甚樂讀書,在盧植門下待了一年多,沒學到什麼東西,但卻開闊了眼界。兩漢遊學之風極盛,游的是什麼?學的是什麼?游的是眼界,學的是知識。沒學到多少知識,可卻有了眼界,在郡縣市井少年們的眼裡他便儼然是一個見過世面、與州郡裡的大人物交往過的了不起的人了。

    少年們的崇拜一方面讓他飄飄然,很享受,另一方面則更加劇了他對權力、對成為一個貴人的渴求。他本就好結交豪俠,如今有了野望和對權力的渴求,越發能克己下士,慷慨大方,於是「年少爭附之」,手底下漸漸地聚攏了一幫縣鄉少年,成為了知名郡縣的一個少年大俠。關羽、張飛就是他在這期間結交到的。成為了「大俠」,有了名氣,就有了勢,有了勢,錢自然也就來了。

    涿縣是涿郡的郡治所在,來往經過此地或專門來這裡做買賣的商賈很多,其中有兩人,一個叫張世平,一個叫蘇雙,乃是中山的大馬商,常攜千金來這裡販馬,大約為了買賣能夠太平,就常拿錢給劉備這個地頭蛇,算是保護費,買個平安。但凡人若想聚眾,兩者缺一不可,一則名、一則錢,劉備有了名,又有了錢,又有了關羽張飛和簡雍等為班底,「由是得合徒眾」,像滾雪球似的,手下的人越來越多。——劉備聚人的過程與荀貞起家的過程非常相似。

    只是可惜,雖然聚了人,有了錢,也有了些名,卻因為無人舉薦之故,一直不得出仕。劉備雖不安於現狀,卻也無可奈何。今年黃巾起事,為鎮壓黃巾,朝廷下旨:「舉列將子孫及吏民有明戰陣之略者,詣公車」,劉備沒有「詣公車」的資格,可在聽說帶兵討冀州黃巾的主將是他的老師盧植之後他卻敏銳地察覺到「機會來了」!馬上召集手下,把這些年積蓄的錢財盡數拿出,買甲造兵,匯攏了數百人前來參戰助陣。

    他在盧植門下時不是個好學生,盧植對他印象不深,可畢竟是師生一場,見到他來幫忙非常高興,便把他撥到了校尉鄒靖的麾下,並許諾:如立戰功,便薦他出仕。

    到了軍中,親眼見到數萬漢家兵卒對盧植伏首貼耳,盧植一令之下,萬千男兒赴死,盧植一怒之威,將吏無不屏息顫慄,這樣的威勢讓劉備眼熱不已。為了自家有朝一日也能有這樣的權柄,他帶著關羽、張飛奮不顧身地與張角兄弟部眾作戰,倒也是立下了一些功勞,卻沒有想到,就在這時盧植居然獲罪了!盧植自身難保,給他的許諾當然也就不作數了。又在這時,他遇到了荀貞。

    他握緊劍柄,把胸膛中對權力的渴望衝動壓下,又轉目看向帥帳,心道:「早年有個叫李定的方士路經吾裡,奇我家舍東南角籬上的桑樹高大怪狀,樹冠如傘,遙望童童如小車蓋,乃指著我家說道:『此家當出貴人』。大凡貴人多有異於常人處,我垂手下膝,顧見自耳,且身為漢家宗室,流著高祖皇帝的血,為童子時又說過驚人之語,我族父讚我『非常人也』,由此種種,李定所說的『貴人』必定是我!皇甫將軍、盧公能做到的,我將來一定也能做到!荀貞年與我相仿,之所以能為千石吏,諒來不過是賴荀氏之蔭,我今日雖不及他,可日後肯定能超過他!」

    正想到這裡,看到帥帳的簾幕被打開,皇甫嵩、董卓等出來,鄒靖、荀貞、傅燮等亦從之出,目光與荀貞對上,劉備臉上現出謙卑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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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9 建功立業就在冀州(五)

    劉備心想:「荀貞年與我相仿,之所以能為千石吏不過是賴荀氏之蔭,我今日雖不及他,日後必能超過!」正想著,看見荀貞跟著皇甫嵩、董卓等從帳中出來,兩人目光相對,他掩住野望,臉上現出謙卑的微笑。

    荀貞回了一笑,衝他點了點頭,等皇甫嵩與董卓在帥帳前話別畢了,跟在皇甫嵩的身後,經過劉備時略微停了一下,笑道:「玄德兄,我今晚便在帳中懸榻相待了。」劉備忙道:「是。」

    走在前頭的皇甫嵩聽到了這句話,回頭瞧了一眼,待走出董卓的中軍後,把荀貞召來,問道:「貞之,你與那猿臂大耳之人是舊識麼?」

    荀貞笑道:「我與他以往並不相識,今天乃是初見。」

    皇甫嵩奇道:「初見?剛在來董中郎中軍的路上,我就見你二人沿路笑談,好像很熟稔的樣子,適才又聽你邀他晚上去你營中,卻原來竟是初見?」

    「將軍有所不知,此人姓劉名備,乃是中山靖王之後,盧公的弟子,涿郡人也。數月前,他聞盧公奉旨討賊,因聚眾前來助陣,被撥入鄒校尉麾下。方才在清河岸邊,我見他相貌奇特,故與之攀談,卻不意三言兩語之下,說得竟是頗為投機,所以邀他晚上來我營中再秉燭夜談。」

    「原來如此!」

    雖然知道了這個「猿臂大耳」之人是漢家宗室,中山靖王之後,但漢家至今將近四百年的天下,劉氏一族開枝散葉,宗室多不勝數,這個「中山靖王」更且是前漢時的一個諸侯王,距今年代久遠,後裔裡早就沒有什麼大人物了,觀劉備的年歲打扮,二十多歲了而卻仍是白身,以此推料,他的家世怕是連一個普通的士族也不如,因此皇甫嵩並不以為意,沒有把他放在心上。

    此時他們已出了董卓中軍,可以騎馬了。一個親兵牽著馬過來,皇甫嵩踩蹬翻上,坐於鞍上,卻不急著走,而是轉首回顧,不是去看董卓的營壘,而是遠望廣宗。

    廣宗東臨清河,其餘三面都是曠野。遠望之,城牆高聳,守卒如蟻。除了城上守卒,城外並有黃巾軍的營壘,與城中成掎角之勢。

    先前盧植統兵時,因城中黃巾兵多,又驍勇敢戰,兼之城高而厚,難以速克,乃大發人手築圍鑿塹,在黃巾軍城外的營壘外築造起了連綿的土山,挖掘出了深深的壕溝,以圍困之。這是傳統的攻城辦法,看似笨拙,卻是大殺器。這個手段一旦使出,再堅固的城池也有被攻克的一天。只是土山、溝塹等這些工事剛築鑿成不久,盧植就被檻送京師了,如今卻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

    土山和壕溝之外則是層層疊疊的漢軍營壘。

    這會兒早已過午時而離傍晚還遠,日頭毒辣。刺眼的陽光下,無數的旌旗飄揚在這些漢軍的營壘中,時聞鼓聲號角,遙有馬嘶傳來,一派金戈鐵馬的氣氛。

    皇甫嵩望之多時,這才撥馬而走。

    他帶來了數萬步騎,得有駐紮之地,董卓已經提前給他們找好了地方,在一個將領的帶領下,一行人前去築營之所,卻是在廣宗城西、南兩面的漢軍營壘之後。

    一邊走,皇甫嵩一邊問荀貞、傅燮諸將,說道:「冀州賊是由張角、張梁親自統帶的,適才在帳中聽董中郎說,其眾甚是精銳敢戰,城又堅厚,取之不易。諸君,有何良策?」

    相比潁川、汝南、東郡等地的黃巾軍,冀州的黃巾軍乃是張角的嫡系。

    張角在冀州經營多年,麾下多死士能人,他本人又是太平道的魁首,威望無人能及,極能得道眾效死,其部遠比潁川等地的黃巾軍敢戰。盧植天下名士,董卓西涼悍將,兩人統數萬之眾先後攻之而敗多勝少,由此可見冀州黃巾的戰鬥力。

    傅燮、荀貞等人都是初到,人生地疏,既不熟悉地理,又沒有親眼見到過冀州黃巾的戰鬥力,饒是諸人或勇或智,一時間也是悉無良策。

    傅燮說道:「我軍初到,才與董中郎、宗校尉會師。以下吏愚見,似是不必急著攻城,可讓部眾休整一二日,趁此時間,我等先探探城中虛實,摸摸情況,然後再議如何破賊不遲。」

    傅燮說的這個「宗校尉」就是此時正在前邊引路,帶他們去築營之地的那個將校,名叫宗員,現為護烏桓校尉,原為盧植的副手,現為董卓之副,皇甫嵩既然已到,那麼他自然也就又成為皇甫嵩的副手了。皇甫嵩又問荀貞,說道:「貞之,你以為呢?」

    荀貞答道:「傅司馬所言極是。我等剛到,雖然聽董中郎說了一下城中的情況,但一來董中郎也是剛到不久,與賊兵不過交手一陣,恐怕對賊兵的虛實也不是非常瞭解,二來畢竟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耳聽之言實不足為用兵攻戰之本,再則三來……。」

    「三來如何?」

    荀貞瞧了瞧前頭引路的宗員,放低聲音,說道:「三來,盧公所部多為天下諸郡兵,而董中郎所部多為涼州秦胡,將軍初至,對他們也還不太瞭解。既不知彼,也不算知己。因此之故,貞以為傅司馬所言甚是,我等還是稍微等些時日,待將軍親自摸清了賊兵的虛實後再做打算為好。」

    黃巾亂起,為了平亂,朝廷傾盡全力,先後徵募到了五六萬兵馬。

    這五六萬人來源不同,有的是戍衛洛陽的部隊,如北軍五校,有的是從洛陽周邊招募來的,有的則是郡國兵。根據來源之不同分為兩路,皇甫嵩、朱俊所帶一路主要是招募來的三河騎士、京畿精勇,共計四萬餘人,而盧植所帶之一路則主要是由北方的諸郡國兵組成,計有兩三萬人。——當然,現在又多了一個來源,即董卓所帶之涼州羌騎。

    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說起來皇甫嵩現在麾下足有五六萬之眾,但除了他的本部外,對盧植、董卓的舊部他都不熟悉,既不「知己」,又沒與張角交過手,也不「知彼」,確實不適合急躁浪戰。

    事實上,除了這三點原因外,還有一個原因荀貞沒有說出來,即:臨陣接連換將,軍心不穩。從盧植出京到現在,短短幾個月間,加上皇甫嵩,冀州漢兵的統帥已經接連更換了三個。先是盧植被誣獲罪,檻送京師,接著董卓浪戰,又兵敗失利,朝廷的詔書已經下來,令他等皇甫嵩到後便立刻去京都領罪。前線主將接連獲罪,連戰不利,軍心豈會安穩?士氣必然不高。

    荀貞想到這裡,不由想起了董卓前不久的戰敗,心道:「董卓久經沙場,乃是西涼悍將,憑藉戰功,從一個小小的羽林郎一步步陞遷到今日之二千石,豈會不知臨敵需當穩重,最忌冒進?而卻一奉旨代盧植擊廣宗,剛至營中席不暇暖便就催軍急進,浪戰城下,恐怕也正是因為『臨敵換將,軍心不穩』之故啊,所以他急於取得一場勝利,以安定軍心,卻不料反而戰敗。」

    皇甫氏將門世家,皇甫嵩精讀兵法,對這些道理他一清二楚,之所以詢問荀貞、傅燮等人,其實是怕諸將因為連勝而氣傲輕敵,此時聞得荀貞、傅燮兩人之言甚合他的心意,當下頷首說道:「二卿之言,正合吾意。」他仰臉望瞭望天空,復又說道,「夏日炎熱,便讓各部兵卒多休息兩日。明天送走了董中郎之後,後天咱們開個軍議,再好好議議這攻城破賊之事。」

    隨從他馬邊的諸將齊聲應諾。

    他們是先渡河而來的,在董卓的中軍待的時間不長,所帶之諸部各營此時尚未渡河完畢,仍在絡繹過河。由宗員帶著,諸人先去築營地看了看。董卓下了心思,給他們選的營地平坦乾燥,又離河不遠,是個絕佳的築營之所。皇甫嵩很是滿意,笑對宗員說道:「有勞校尉引路了。」

    「護烏桓校尉」是一個與「度遼將軍」、「使匈奴中郎將」、「護羌校尉」、「遼東屬國都尉」類似的邊地軍職,顧名思義,其職主要是監領、羈縻歸附漢家的烏桓、鮮卑各部,其幕府之所在地是在幽州上谷郡,與駐紮在並州五原郡的度遼將軍部合稱二營,雖然秩僅比二千,但因「持節」,代表的是朝中天子,所以在幽州,尤其是內附的烏桓、鮮卑各部中實為位高權重。

    依照兩漢之軍職,校尉本在中郎將之下,皇甫嵩又是主將,且聲名赫赫,宗員雖與他年歲相差不多,但態度非常恭敬,說道:「願為將軍效犬馬之勞。」

    「我這邊營地未成,就不留你了。你且先歸營去,待明日你我再好好敘談。」

    宗員知皇甫嵩治軍的特點,知道每當駐軍之時,他一向都是等兵卒們建好營壘,紮好營帳,有地方住後才會就舍帳,因此也不矯情地邀請他先去自家營中休息,應諾告辭離去。

    送走宗員,皇甫嵩給諸將各自劃分了一下築營的區域,又帶著諸將來到河邊,迎各部渡河。

    數萬步騎或搭橋橫渡,或於水淺處驅馬涉水而過。夾雜在步騎之間,又有輜重車輛連綿不絕。號令此起彼伏,人聲馬嘶,甲衣兵器碰撞,車輪聲響,喧嘩之音傳達到十里之外。

    皇甫嵩勒馬高處,觀部眾過河。

    荀貞、傅燮諸將紛紛策馬來到岸邊。他們的部曲有的已經渡過河來,有的正在渡河,有的還在對岸。人太多,河邊太亂,各人只能通過高高揚起的旗幟來尋找自己的部下。荀貞、傅燮深得皇甫嵩信用,兩人的部眾是皇甫嵩所部的精銳,渡河最早。很快,荀貞就遠望見了本部的軍旗,岸上人多、車多,到處都是人群擁擠,騎馬不快,不到兩里的路程,足足走了兩刻鐘才到。

    原中卿、左伯侯等親兵侍衛見他回來,忙帶眾前迎,驅散圍堵在前的別部兵卒,把他接入部中。戲志才、荀攸、宣康、李博等紛紛過來,宣康說道:「荀君,回來了?」問道,「怎麼去了沒一會兒就回來了?董中郎沒有安排宴席為皇甫將軍接風洗塵麼?」

    荀貞說道:「皇甫將軍的治軍之風你還不知麼?軍士不食,他豈會嘗飯?董中郎倒是安排了酒席,但被將軍謝絕了。」顧望左右,見部下兵卒許多席地而坐,在本部的周圍擁擠了很多別部的士卒,並有更多的別部兵卒源源不斷地從河上渡來。他蹙眉說道:「君卿他們呢?」

    宣康答道:「各在本曲約束部卒。」天本就熱,人又簇擁密集,越發熱氣熏人,宣康滿頭大汗,抹了把汗水,又道,「過河的兵卒太多了,一多就亂,各部混雜,剛才接連發生了好幾起鬥毆,……。」指了指遠處一個臨時豎起的高桿,說道,「連砍了三個腦袋才制止了混亂。」

    荀貞順著看去,見那桿子上懸掛著三個血淋淋的人頭。

    皇甫嵩帶的人馬主要是由三河騎士、京畿壯勇組成,大多是招募而來的。皇甫嵩雖然軍紀森嚴,這些人畢竟缺乏足夠的紀律意識,混亂之下,你推我搡,不同的部曲之間難免會發生鬥毆之事。

    「有咱們的人參與鬥毆了麼?」

    荀攸接口笑道:「沒有。剛上岸,公達就叫君卿諸人各自嚴格約束本曲,沒有軍令,不得妄動。」

    每支部隊都有王牌,王牌是什麼?王牌就是最能打的。在皇甫嵩的麾下,荀貞部便是一個王牌,其他各部都認得他們的軍旗,沒人敢招惹他們,所以只要他們不惹事就不會有事。

    「皇甫將軍已經給我部劃好了營區,傳令下去,命各曲次第開拔去築營之所……。」荀貞望望天色,說道,「爭取在日落前搭好帳幔。天氣雖熱,卻也不能讓部卒們露天過夜。」

    「諾。」原中卿、左伯侯等人應諾,分出數人去各曲傳令。

    荀貞令行禁止,軍令一下,各曲很快就動了起來。

    此時渡過河的差不多約有**千人,這**千人分屬四五個營,荀貞部在其中本就是最為整齊安靜的一個,此時一動起來,軍旗颯颯,鼓號齊鳴,各曲次第而行,前後有序,進退有據,在一片混亂中更是引人矚目。駐馬高處的皇甫嵩一下就看見了,本來他對各部的混亂不堪很不滿意,這會兒乃露出了一點笑容,指著行在最前的荀貞將旗,與左右說道:「貞之如鶴立雞群。」

    ——

    1,宗員。

    《後漢書?盧植傳》裡說宗員是「護烏桓中郎將」,然兩漢似無此職,因改為護烏桓校尉,如有錯處,請方家指正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2:39
140 建功立業就在冀州(六)

    在暫時不用規劃營區、挖掘壕溝、豎立柵欄,只需要搭建帳篷以過夜的情況下,築營是很快的。不到傍晚,荀貞部就頭一個築好了營地。伙伕埋鍋造飯,炊煙裊裊。

    夕陽西下,倦鳥歸巢,荀貞立於帳前,負手觀望暮景,時有暮風吹來,溫熱熏人,乃不覺有感,遂吟誦古歌:「南風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慍兮。南風之時兮,可以阜吾民之財兮!」

    戲志才、荀攸、宣康、李博諸人皆立在他的左右,聞其吟歌,戲志才乃笑道:「『昔者舜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風》』,此舜所作之歌也。貞之,時方夏日,南風未起,為何忽有此感觸啊?」

    「黃巾賊起,百姓流離,出潁川以來沿途所見,十室五空,野露白骨。想起這些慘狀,不覺惻然,因有所感。唉,天下的百姓都在渴盼南風啊。」

    荀貞過往的經歷和劉備很像,但就興趣愛好上而言,他與曹操較像。曹操喜音樂、好文學,荀貞不懂音樂,可也喜好文學。兩漢的知識分子大體來說共有兩類,一類是士族,以鑽研經書為業,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為志,一類是閹宦,不好經書而好文學,能詩善賦,精通書畫等各種彫蟲小技。曹操是閹宦子弟,所以喜好文學,荀貞雖是士族子弟,但受前世的影響卻也較為喜好文學,故此,他時不時地會吟詩誦賦,藉以表意,戲志才、荀攸等早就習慣了。

    戲志才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見到一隻倦鳥從空中飛過,笑道:「我等離鄉出征之時尚是早春,而今炎夏已至,疏忽數月已過,征戰不息,塵土滿袍,鎧甲生蝨。貞之,你口吟《南風》而卻目隨歸鳥,你到底是在為百姓哀傷,還是想家了啊?」

    被戲志才這麼一戲謔,倒是勾起了荀貞的一樁心事,他心道:「說起來,好些日子沒有收到家信了。」他從軍征戰,居無定所,陳芷就算給他寫信,恐怕也不知該寄到何處。不過雖無信到,料來陳芷、唐兒等家中人卻應是無礙的,畢竟族中有荀緄、荀彧照顧,郡裡有樂進、高素等照看。正在想念陳芷,典韋披甲帶劍,虎虎生風地走來。

    「荀君,營外有四人求見。」今天該典韋輪值,他這是剛從轅門過來。

    荀貞收回思緒,心道:「四人求見?」猜是劉備,但卻疑惑,「怎麼是四個人?」問道:「是何人也?」

    典韋叉手答道:「領頭的是個長臂大耳之人,自稱名叫劉備,說是應君之邀而來。」

    荀貞轉顧荀攸、戲志才等人,笑道:「公達,志才,我給你們介紹幾位涿郡英雄。走,你們隨我去迎一迎。」

    典韋在前帶路,荀攸、戲志才、李博、宣康諸人隨從在後,眾人齊往轅門去。路上,荀攸說道:「涿郡英雄?是誰?貞之,我怎不知你在涿郡還有友人?」

    「倒也說不上是友人,今天剛剛結識的。」荀貞簡單地把劉備的身世、過往對荀攸、戲志才等介紹了一遍。

    戲志才撇了撇嘴,說道:「身是漢家宗室,又為盧公弟子,年已二十餘而仍是白身。貞之,如此人物,如何稱得上是英雄?」

    也難怪《演義》裡董卓一聞劉備是白身就對他愛答不理,在這個年代,如果二十多歲還沒有出仕,也沒有出名的話,確實算不得英雄豪傑,難免被人看輕。漢末一些有名的人物,袁紹、曹操、孫堅這些雄主都是年紀輕輕就出仕地方,名揚州郡,荀彧、荀攸、鐘繇、孔融包括郭圖在內的等這些文士有的雖然因黨錮之故出仕較晚,但也都是少年時便就揚名。

    荀貞心道:「劉備吃虧就吃在家聲不顯,又無後台靠山,出名太晚,所以雖有雄才,然卻不得不顛沛半生。」這些話不用對荀攸、戲志才說,未到轅門,遠遠地見營外站了四個人。

    這四人年紀相差不多,都是二十多歲,當先一人長臂大耳,正是劉備。

    在劉備身旁,左邊站了兩人,右邊站了一人。右邊這人身高雄壯,穿著一件綠袍,頭裹幘巾,唇上蓄胡,頷下黑鬚,昂然而立。左邊這兩人皆黑衣戴冠,離劉備近的這人相貌普通,然亦雄壯高大,虎背熊腰,腰上插劍,離劉備遠的這人身材削瘦,鼻高唇薄,一雙眼靈活有神。

    荀貞的視線在這三人臉上一掠而過,心道:「這個綠袍之人和這個帶劍之人雄壯十分,異於常人,莫非便是關張?」快步來到劉備等人身前站定,含笑說道:「玄德兄,候君久矣!」

    劉備深深一揖,禮畢,直起身子,笑對荀貞說道:「董中郎帳前與君一別,雖方半日,然如三秋,備於營中坐立不安,早就想過來與君再敘了,但是知君方到,需得紮營立寨,所以不敢攪擾,連著遣了三撥人來看,直到聞君帳幔已立,這才急忙前來。」攤開手,笑道,「來得太急,禮都忘了拿了,空手登營,尚請司馬毋怪。」

    荀貞哈哈一笑,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親熱地說道:「古人云:『白髮如新,傾蓋如故』。我與玄德兄雖是初見,然一見如故,你我之間貴在交心,何必那些虛禮?」目注他身邊幾人,問道,「這幾位是?」

    劉備抽出一隻手,指點介紹:「此即關羽,此即張飛。這位名叫簡雍,吾郡人也,是我少年故交,亦有志報國,所以此次隨我一起從軍擊賊來了。」

    荀貞心道:「簡雍?」

    這個名字很耳熟,知他是劉備手下的一個重臣,似乎口才甚佳,是個不錯的說客,荀貞沖簡雍微笑著點了下頭,目光隨即就又落在了綠衣人和帶劍人的身上。果然如他猜測,這兩人便是關羽和張飛。只是卻與他前世在螢幕上見到的不同,關羽不是紅臉,張飛也不是黑臉。

    「果如玄德兄所言,糾糾昂昂,真壯士也!」

    荀貞留戀不捨地在關羽、張飛的臉上、身上看了好一會兒,直到關羽微微蹙眉,把臉扭向一邊,面色似乎不懌,這才醒悟,想起給劉備介紹荀攸等人:「此吾族侄,名攸,字公達;此吾郡俊傑戲君,名忠,字志才。此二位是我鄉人,這位名叫李博,字子元,這位名叫宣康,字叔業。」又把典韋叫過來,笑道,「此吾麾下勇士,名喚典韋,陳留人也,現掌我部陷陣曲。」

    荀攸、戲志才儀表不凡,典韋膀大腰圓。劉備四人的目光分別落在他幾人的身上。

    簡雍是個文士,自然首先打量荀攸、戲志才,而早在劉備等剛到轅門時,關羽、張飛做為武士就很詫異典韋的身量,此時聽了荀貞的介紹,聞得典韋現掌荀貞部中陷陣曲,對典韋更是刮目相看。陷陣者,漢時稱為「陷陳」,陳,陳列的意思,即指兵卒臨戰時陳列隊形,能被選入陷陣營的都是一軍之中的勇士,而典韋現為陷陣曲之長,足見其勇。

    劉備先觀荀攸、戲志才,繼而觀典韋,忽然想起很久之前聽到的一件事,因而問道:「備多年前在涿縣聞馬商言:陳留有位典君,為人報仇,由陳留趨百里入梁國,殺睢陽李某,隻身逼退數百追者,安然返鄉。不知道那位典君?」

    荀貞笑道:「便是典韋。」拍了拍典韋的臂膀,笑道,「阿韋,你的名聲已傳到幽州去了!」

    典韋咧嘴一笑。

    涿縣屬幽州,與陳留郡說起來隔了一個冀州,其實相距並不太遠,由涿縣南下,快馬半天即可入冀州河間,再南下過甘陵國便是東郡,再從東郡南下就是陳留,也就是說涿郡和陳留郡之間大概只隔了三個郡國。幽州、冀州的馬商很多,許多來往於幽、冀、兗、豫諸州,從某種程度上說,他們起到了信息流通的作用。被典韋殺死的睢陽李永曾經做過富春的縣長,同時被殺的還有李永妻,這件命案在當時影響不小,典韋都被通緝了,畫像懸掛於天下諸郡國的亭舍之內,劉備見過他的畫像、聽過他的故事不足為奇。——荀貞穿越後第一次聽說典韋也是在繁陽亭見到他的畫像時。

    荀貞注意到劉備、關羽、張飛、簡雍幾人額頭上汗水涔涔,張飛的黑衣甚至都被汗水浸透了,因笑道:「夏日炎炎,雖已是傍晚仍暑氣如蒸,剛才還有點風,這會兒連風都沒有了。咱們也別在轅門站著了,我早已在帳中備下了涼湯,諸位,請入吾帳吧?喝點涼湯,解解暑氣。」

    劉備應道:「好。」

    荀貞頭前帶路,留下典韋繼續守衛轅門,餘下諸人分主賓順序隨從荀貞入營。入了營中,到得帳上,分賓主落座。荀貞招呼帳外的原中卿、左伯侯等奉上涼湯,瞧見關羽、張飛不肯落座,立在劉備席後,當下笑道:「二位皆壯士也,豈可侍立不座?快快請入席。」

    關羽目不斜視,不瞧荀貞。張飛恭謹答道:「君乃尊者,劉君長者,尊長之前,飛不敢入座。」這張飛不僅不是黑臉,也不是莽夫,言談舉止很是守禮。

    「哪來的這麼多繁文縟節?坐,坐。」

    荀貞再三請他兩人入席,關羽只是不答話,張飛雖然恭謹卻執意不肯。荀貞無法,只得笑與劉備說道:「玄德兄,雲長、益德不但糾糾英雄,而且執禮恭謹,真忠壯之士。」

    劉備回頭看了看關張二人,溫言說道:「司馬既請你們入席,便就入席吧。」

    得了劉備之話,關羽、張飛行了一禮,這才入席就坐。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2:39
141 建功立業就在冀州(七)

    漢末三雄曹、劉、孫,運氣不一,氣數不同。

    別的不說,只說他們各自麾下的一干虎臣。

    曹操是在起事討董後才漸漸招攬、收服來了一干勇將,大名鼎鼎的「五子良將」裡四個都是降將,是從征戰中得來的。孫堅雖然現已有了祖茂、程普、韓當等,可他年少成名,並且早就出仕,能招攬來一些輕俠勇士也在情理之中。唯有這劉備,既沒有出仕,聲名也不顯,年紀輕輕地卻就能結交到關張,且情同兄弟,也實在是個異數,只能說他運氣太好了。

    時也,運也。一個人要想成就事業,還是那句老話:能力和機會缺一不可。

    劉備儘管出身低微,可本身有能力,有雄才,若是只他一人也許難以成事,可偏偏就在涿郡、就在涿縣,天上掉下來個關、張。三人一相遇,便勝卻人間無數。對劉備來說,他有了爪牙,對關張來說,他二人有了依靠。可以說,劉備日後爭雄天下的資本就是在這個時期奠定的。

    當然,劉關張現在都還年輕,最小的張飛才二十出頭,剛加冠不久,最年長的劉備也才二十四歲,和荀貞的年歲相差不大。可是,儘管年輕,當他三人坐在一起時,荀貞卻忽有一種恍惚之感,似乎時光流逝、蒼狗白雲,從他們年輕的臉上看到了他們日後的風雲叱咤:威震華夏的關雲長,當陽長阪的張益德,流離半生、堅忍不拔而終成大業的漢昭烈皇帝。

    「這是一條龍啊!」他心中想道,兩句詩油然躍上心頭,「彼輩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變化龍。」

    「軍中無酒。玄德兄,我等便以此涼湯代酒,請滿飲此杯。」

    劉備捧起湯碗,以袖掩口,將碗中涼湯飲下,飲盡之後,衝著荀貞把碗底翻出,以示他已將涼湯飲完,笑道:「炎炎熱暑,飲此涼湯,如冰下腹,頓覺清涼。」

    荀貞哈哈一笑,也將碗中涼湯飲下,笑道:「兄飲涼湯,頓覺清涼,今我見兄,亦覺清涼,一掃連月征戰之苦,一掃連日行軍之累,只恨未能與兄早識!請再飲一碗。」

    他慇勤勸客,待連飲三碗涼湯,見劉備、關羽、張飛、簡雍幾人額上的汗水下去了,這才招呼帳外,令原中卿、左伯侯等奉飯菜上來。帳中諸人每人一個案几,案上各擺一個食盒。

    劉備註目觀看,見食盒裡的菜餚很簡單,一湯、一醬、一菜、一餅而已。他暗自稱罕,心道:「荀貞先後為郡督郵、郡兵曹掾,又為佐軍司馬,稍遷別部司馬,今已為千石之吏,征戰疆場,多立殊功,黃巾賊聞其名而駭。如此年少得志、威震賊兵的一個人日常飲食卻如此簡陋?」

    與荀貞在董卓帳前別後,他打聽了一下荀貞的事蹟,雖然瞭解得還不夠詳細,但大體上已經知道了荀貞過往的陞遷經歷。六百石為下大夫,千石已是一個中級將領了,就軍職而言,再往上陞遷便是比二千石的校尉,也就是鄒靖現在的職務了。劉備一來軍中就被盧植撥入了鄒靖麾下,鄒靖因盧植之故,對劉備也是較為看重的,平時常讓他隨從左右,所以對鄒靖的日常飲食,劉備很清楚,雖說不上山珍海味,但卻也絕對比荀貞這份簡陋的餐食要奢侈得多。

    他心中想道:「觀荀貞此人,不像個矯情做作之人,他應該不會是在我等面前故作儉樸,不但不會是故作儉樸,因為是招待我等之故,這頓餐食說不定比他平時所用還更好一點。招待人的已是如此簡陋,那他平時都吃些什麼?」不覺喟嘆。

    荀貞問道:「玄德兄為何舉箸不食,反而喟嘆?怎麼?莫非是不合胃口?想吃些什麼?儘管說來,我叫底下人去辦。」

    劉備放下筷箸,正色說道:「非是不合胃口,而是因見君餐食儉樸,故此不覺喟嘆出聲。」

    荀貞笑道:「原來如此!」頓了頓,歉意地說道,「軍中簡陋,還請玄德兄不要見怪啊。」

    宣康插口說道:「劉君有所不知,我家司馬日常與士卒同衣食,臥不設席,行不騎乘,親裹贏糧,與士卒分勞苦。今晚此餐,看似簡陋,然因招待劉君諸位之故,較之我家司馬往常所用已是好上了許多!」

    簡雍拈鬚笑道:「司馬治軍,有古吳起之風。」

    劉備嘆道:「備怎會見怪?我久聞皇甫將軍與兵卒同甘共苦,日常起居飲食與兵卒同,卻不意司馬也是如此!有如此將軍,有如此司馬,賊兵何愁不破?也難怪司馬從皇甫將軍征戰,戰無不克,攻無不勝,數月之間連平數郡。有如此將軍,有如此司馬,我大漢之幸也!」

    荀貞拿眼觀量,見大約因敬佩他肯與兵卒同甘共苦之故,張飛動容,關羽的臉色也好了一些。

    他心中想道:「史書記載,關羽驕於士大夫而善待部卒,張飛愛敬君子而不恤小人。他倆對部卒,對『小人』是何態度現尚不得而知,而對士大夫,對『君子』的態度,就目前觀之,他倆的表現卻是與史書記載的一般無二。」這個「士大夫」、「君子」,他當然說的就是他自己了,從在轅門相見開始,關羽對他就冷臉相待,而張飛卻一直彬彬有禮。

    對關張的這種不同態度,荀貞倒是很能理解。

    說白了,傲士大夫也好,愛敬君子也罷,實際上是一體兩面。何為「一體兩面」?關羽、張飛的出身與劉備一樣都是寒家。寒家出身的人在面對高高在上的士族時通常會表現出兩種姿態,或者愛敬,或者傲慢。往深裡說,愛敬可能是因為「自慚」,傲慢則可能是因為「憤世」。

    荀貞轉目戲志才,心道:「要說起來,關羽的這份傲與志才在面對庸俗士子時的故意不拘禮節倒是有點相像。」不過細細想來,卻又覺得他兩人有根本的不同。

    結合前世對關羽的印象,他尋思想道:「志才雖憤世而傲,但他的『憤世』主要是因為本身有才幹卻無用武之地,才能不得施展,所以嫉俗傲慢,而當機會來臨的時候,他卻也能積極地融入其中,融入被他此前『傲慢』的士族之中。關羽的憤世,固有恃才而傲的成分,可更多的卻似乎是對現實的不滿,對權貴壓迫黔首的不滿,所以他驕於士大夫但卻善待部卒。」

    簡單的說,戲志才傲慢士大夫,但並不反對士族高人一等的地位,關羽則不然,他似乎是從骨子裡就痛恨這個權貴壓迫黔首的社會。只可惜因時代之侷限性,他沒有能力去打破這個階級的藩籬,而最後,他自己也成了這個他所痛恨的階級的一部分,且是最頂層的一部分。

    與關羽才是初見,到現在連一句話都還沒有交談過,對關羽這份傲慢之緣由的推斷只是猜測,荀貞也不知是否準確。

    他心中想道:「關羽亡命涿郡肯定是因為犯了事,但到底犯了什麼事?卻不知是不是演義中所說的:在河東殺了恃強凌人的豪強?」拿筷箸取菜,就著餅吃了幾口,覷著時機,乃緩緩笑問劉備,「玄德兄,下午時,我聞你說雲長是河東解人,卻不知為何安身涿郡?」

    劉備停箸,回顧了眼關羽,對荀貞笑道:「卻是與君麾下典韋一樣,雲長在河東郡犯了命案,故此亡命涿郡,我因得以與他結交。」

    「噢?犯了命案?是怎麼回事?」

    「此事說來話長,不如由雲長來說。……,雲長,你給荀君講講吧。」

    關羽心道:「這荀貞與我只是初見,適才在轅門處卻目光灼灼,一再觀我相貌,若人之視猴,真是十分無禮!」傲慢的人裡有不少生性敏感,關羽就是一個敏感的人。剛才荀貞在轅門處不但看了關羽,還看了張飛,張飛對此並無惡感,而關羽卻就十分不滿。

    儘管因為荀貞肯與兵卒同甘共苦,使得他對荀貞的觀感略有改變,但他卻仍然不想不理會荀貞,可是劉備的話卻不能不聽,當下應道,「是。」也不看荀貞,正襟危坐地淡然說道,「羽鄉中有一豪強倚勢凌人,鄉人苦之,羽因將他殺了,亡命涿郡。」

    劉備說「此事說來話長」,到了關羽的嘴裡卻只有寥寥數語,在說話的時候,關羽還不看荀貞,荀貞知他是不願與自己多說話,雖然不見怪,未免有些尷尬,好在他城府深沉,臉皮頗厚,哈哈了兩聲,讚道:「『見義不為,無勇也』。雲長此舉,為鄉民除害,可謂義而且勇。」心道,「真是沒想到,關羽之所以亡命涿郡的緣故卻竟是被演義說中了!」

    關羽倨傲,對荀貞掉臉色,劉備有點不安。

    簡雍在旁邊看得清楚,忙出言打圓場,笑道:「要說義勇,怎比得上司馬?司馬昔在西鄉,斬除第三氏,繼為督郵,驅逐潁川郡北濁吏,這才是為民除害,義勇兼備也。」

    荀攸、戲志才對視一眼,兩人不約而同,皆想道:「劉備默默無名,門下諸人卻各不同凡響。」

    關羽雄壯高健,雖才二十出頭,然日後的美鬚髯如今已有了雛形。漢人尚武,身材偉岸、美鬚髯,具有男性陽剛之美的常能得到世人的稱讚。身材碩大偉岸且不說,只說鬍髭,「髭」這個字的意思便是「姿,姿容之美」。關羽既雄健,又有美須,鬍鬚濃密,黑黝發亮,雖然傲慢,卻不影響荀攸、戲志才對他外表的驚奇稱美。張飛雖無美須,然亦高大雄壯,且腹圍不小,雖非「腰帶十圍」,可也異於常人,儀狀魁岸,一觀即知必有勇力,言談舉止卻偏又彬彬有禮,如一君子。簡雍的外表比不上關張,可察言觀色,善解人意,非常人能為。

    這三個人都不是庸人。

    劉備儘管少言語,自轅門相見至今,說的話不多,可他能得到關羽、張飛、簡雍的效忠,足見其能。荀攸心道:「難怪貞之與此人今天剛剛結識,就對我等稱讚他是英雄。」

    藉著簡雍話語的圓場,荀貞趁機轉開話題,笑對簡雍說道:「簡君,我剛才見你挪動膝腿,可是蓆子太硬,坐著不舒服麼?」

    簡雍斂衣笑道:「非也非也。實不相瞞,荀君,雍年少時頑皮喜鬧,爬高上低,從不安歇,有次從樹上掉下,摔壞了腿膝,臥床數月方起,現在還留著疤痕。人若無腿,不能行路。我從樹上掉下後,深深害怕,本以為從此以後就再也不能走路玩鬧了,卻不料我的腿膝雖然受了這樣的無妄之災,仍卻無怨無愧,傷好之後依舊載我行路,我對此深為愧疚,為答謝它們的厚恩,也為彌償愧疚,所以平時能臥的時候絕不會坐,……,」他拍了拍自家的腿膝,「也正因為平時臥多坐少,這腿膝二物反倒不覺變得嬌貴起來,一旦長坐,便就生疼。玄德常說我上不得檯面,一見到貴人就失態出醜。司馬貴人大量,請不要與我一般見識。」

    他這番話說的一本正經,荀貞不覺失笑,笑道:「知恩圖報,君子也。君既有報恩之念,我樂為玉成,便請君且放開了膝腿,隨意臥坐!」

    簡雍也真不客氣,當即不再跪坐,箕踞斜倚,靠著案几伸了個懶腰,舒暢地說道:「蜷曲良久,終得伸展。」再又拍了拍腿膝,笑言道,「爾今能得舒展,皆因司馬之恩,需得銘記不忘,日後如有機會當報今晚之恩。」

    他語言滑稽,舉止雖然任意,但卻給人從容不迫,儀態大方之感,並不惹人厭惡。帳中諸人聞言,盡皆大笑。荀貞指著他,笑與劉備說道:「玄德兄,這位簡君端得是位妙人也。」

    劉備微微一笑,說道:「簡雍放縱,失禮君前了。」

    「誒,話不能這麼說,我就喜歡這樣的君子!我本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與疏狂。人生在世,短短數十春秋,正該縱意暢快,恣意從容,如此,方不負天、不負地、不負己。」

    餐食儉樸,話到此處,眾人皆已用完飯,原中卿、左伯侯等把飯食收拾走,把燭火點上。

    帳外夜至,帳中燭影。

    荀貞目注劉備,接著說道:「玄德兄,人生如白駒過隙,疏忽而已。大丈夫長人世間,不但要縱意暢快,還要建功立業。兄乃漢家宗室,高皇帝苗裔,想必定胸有壯志,貞願聞之。」

    本在閒聊,荀貞忽問劉備志向,劉備怔了一怔,躊躇片刻,心道:「交淺言深,君子大忌。我與他只是初識,即使『一見如故』,卻似也還沒有到述說志願的熟稔程度。他卻為何忽問我此話?」荀貞儘管現在只是個千石的別部司馬,但出身荀氏,又是皇甫嵩的愛將,對目前的劉備來說已經是個值得一抱的大粗腿了,可劉備是個性格深沉的人,正如他所想:「交淺言深,君子大忌」,因此雖有欲借荀貞之力的想法,卻仍是不願貿然地對荀貞吐露心扉。

    心裡這樣想,他臉上不動聲色,誠懇地說道:「備現在只希望皇甫將軍能早日平定黃巾,上安朝廷,下撫百姓。」

    荀貞拍案讚歎,一臉找到同道的歡喜模樣,說道:「好,說得好!玄德兄此志正與我同。」

    劉備是在胡扯,荀貞也是在胡扯。不過兩人雖然都是在胡扯,卻不耽誤荀貞接著往下說,他讚歎了幾句後,順著劉備這話,接著往下說道:「皇甫將軍用兵如神,計不二用,冀州黃巾雖眾,烏合之眾耳,非我漢兵敵手,遲則兩月,短則一月,皇甫將軍必能平定冀州,安民報國。玄德兄,你我一見如故,且又志願相同,那麼你可願前來助我?」

    荀貞這一問,問得毫無預兆,劉備對此毫無準備,一時語塞,說道:「這……。」

    ——

    1,張飛雖無美須,然亦高大雄壯,且腹圍不小。

    漢人對男性的審美大多與後世無異,主要有這麼幾條:眼亮、齒白、鬍鬚濃密、眉毛濃重,膚白口方,並及頭大鼻碩,時有「長面大鼻,來解吾憂」之吉語。除此外,身材魁梧、腰圍寬大也是重要的一條,如許褚「長八尺餘,腰大十圍」,因得到時人的驚奇和美評。陝縣出土的漢俑胸肌和臂膀肌肉均十分發達,唯肥腹前傾,由此看見當時人對腹部肥厚的審美偏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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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 建功立業就在冀州(八)

    送走劉備、關羽、張飛、簡雍,夜已深沉。

    荀貞返回住帳,在帳前停了一停,仰觀夜空,只見月明星稀。

    營中搭建起了一座望樓,就在他的住帳之側。此時沒有睡意,夜又悶熱,他索性援梯而上,登入樓頂。高處有風,乃稍覺涼爽。他扶住望樓的護欄,居高遠望,深黑的夜空下,遠處的廣宗城內燈火點點,近處連綿的漢軍營地中亦火光處處,觀望之,彷彿如星河落地。

    荀攸、戲志才、宣康、李博和他一塊兒送的客,此時隨從在他的左右。

    宣康年紀最輕,藏不住話,早在帳中時就納悶荀貞為何會「冒失」地向劉備吐露招攬之意,這會兒忍不住問了出來:「荀君,你與劉備只是初見,以前並不相識,他又是幽州人,不是吾郡鄉人,你為何……。」

    「你是想問我為何招攬他吧?」

    「是。」

    「叔業啊,我且問你,今晚在帳中,你觀關羽、張飛何如人也?」

    「雄健壯士。」

    「簡雍何如人也?」

    「簡慢輕脫,無禮放蕩。」

    宣康極其崇拜荀貞,簡雍在荀貞面前縱意不拘禮,這使他很不滿意。荀貞一笑,說道:「他雖然簡慢放蕩,然言辭機敏,在我帳中從容不迫,亦一時之傑也。」

    宣康不得不承認荀貞說得對,答道:「是。」

    「如此,你觀劉備何如人也?」

    「能得此三人效力,劉備不是常人。」

    「他既然不是常人,那麼我招攬他又有什麼可奇怪的呢?」

    「可是……。」宣康總覺得哪兒不對,但卻又說不出來。

    戲志才接口笑道:「貞之,誠如你所言,劉備不是常人,固然值得招攬,可『交淺言深,亂也』,你與他只是初識,還不瞭解他的為人秉性卻就貿然開口招攬,這不是你的性格啊。」

    宣康被戲志才提醒,說道:「正是!荀君,你一向謹言慎行,厚重質樸,遠的不說,只從軍征戰以來,在沿途郡縣裡見過的傑出之士也不是只有劉備一人,為何對別的傑出之士你沒有流露過半點招攬之意,而對劉備如此另眼相待?剛剛結識就迫不及待地出言招攬?」

    荀貞遠望廣宗,半晌不語,過了好久,才幽幽說道:「劉備這個人與別人不同。」

    前世時,荀貞讀書,非常佩服劉備的堅韌。這個「佩服」是作為旁觀者而言的。現在他穿越到了漢末,與劉備成為了同一個時代的人,對劉備就不再只是單純的佩服,而更多的是「忌憚」了。縱觀劉備這一生,完美地詮釋了一句話:「人並不是生來要被打敗的,他可以被消滅,但永遠不能被打敗」。面對這一種不能被打敗的人,不管失敗多少次,他永遠不肯認輸,不管顛沛流離多久,他永遠不肯居於人下,只要有一點陽光他就能燦爛,只要給一點機會他就要出頭,就好比巨石下的野草,看似被碾壓得已經沒了半點空間,然而卻始終不肯放棄,頑強不屈,怎能不讓人為之心驚,為之忌憚?稍微細想一下,荀貞甚至都覺得毛骨悚然。

    「天下英雄唯使君與操。」曹操雄才大略,文武兼資,劉備頑強不屈,永不認輸,遍觀漢末三國群雄,也確實只有他兩人稱得上英雄二字,也確實只有他兩人才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

    宣康不知道劉備日後的事蹟,不知道劉備具有堅忍不拔、頑強不屈的性格,因此聽不懂荀貞話裡的意思。不止他聽不懂,荀攸、戲志才、李博也聽不懂。在荀攸、戲志才看來,劉備或許是個人傑,但通過今晚在帳中的接觸,卻似乎也沒覺得他比其它的「人傑」強出多少。

    荀、戲對視一眼,詫異荀貞對劉備的看重,不過卻也不打算在這件事追根究底了,畢竟荀貞是他們的「主公」,不需要每件事情都對他們交代清楚。宣康卻又不忿起來,忿忿不平地說道:「荀君這樣高看劉備,他卻竟不領情!面對君之招攬,居然推諉再三。」

    荀貞的思緒回到了方才的帳中。

    ……

    劉備倒也不是推諉。荀貞「那麼你是否願來助我」這句話說得的確冒失,劉備措手不及,所以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倉促地答覆說道:「備受盧公所遣,現在鄒校尉帳下聽令。君之厚意,備感激不盡,然盧公是備之恩師,鄒校尉又是備的州裡人,備只恐身不由己。」

    劉備確有結納荀貞之意,可他與荀貞乃是初識,就像戲志才說的:荀貞不太瞭解他的秉性,他也一樣還不瞭解荀貞的為人,在這樣一種情況下,他現在對荀貞也只是有結納之意而已,還遠沒有到投靠的地步。不管怎麼說,至少鄒靖與他同州,而且他又是盧植親自安排進鄒靖營中的,看在同州與盧植的面子上,鄒靖雖然沒有能力讓他高昇,但平時待他還是很不錯的。他雖不滿意現狀,可卻也不肯冒失地改換門庭。如果冒然換個長吏,說不定會得不償失。

    荀貞見他婉拒,也知自家失言,過於急切了,把這份急切強自按下,徐徐笑道:「玄德兄言之甚是,是我考慮不周了。」放下這個話題,端起湯水,笑顧帳中,笑道,「玄德兄乃心王室,忠誠可嘉,不辭路遠,從涿郡至此,率義從相從助戰,待平定了張角後,朝廷論功行賞,肯定少不了兄這一份。兄乃人傑,日後必能成就大器。我先在這裡預祝兄前程似錦了!」

    帳中諸人齊端湯水,共飲一椀。

    荀貞不再提招攬之話,彼此只說些各自歷經的征戰故事,講些豫幽兩州的風土人情。荀攸、戲志才博學之士,簡雍幽默滑稽,關羽雖默然不語,然張飛卻時常開口,劉備笑不離面,言必溫聲,話雖少卻不讓人覺得生疏,荀貞大氣不拘小節,亦讓人不由親近,帳中氣氛甚佳。

    直說到夜深,劉備等這才告辭。

    荀貞把他們送到轅門,臨別,握住劉備的手,懇切地說道:「兄非常人,今雖潛臥於淵,然萬不可懈怠喪氣,我有一句話想贈與兄聽。」

    「君請講。」

    「雲長、益德皆虎士也,一名羽,一名飛,而兄名備,只要兄常年有備,夙夜不懈,早晚能借羽而飛,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今晚荀貞給了劉備好幾次驚奇詫異,這句話又是一次驚奇,不但驚奇,而且驚喜,正說到了劉備的心窩裡。劉備感受著荀貞手的溫暖,抬起頭,視線與荀貞的目光交匯,從荀貞的眼裡,他看到了一點不像作偽的真誠和殷殷切切的祝願與希望,他驚喜過後,只覺得一股暖流似從荀貞的手上和眼中傳來,渾身上下變得暖洋洋的。與荀貞相識半天加小半夜,起初只是聊得投機,在帳中也只是氣氛融洽,而此時此刻,經由荀貞的這句話,他卻忽起了一種知己之感。

    這麼多年了,荀貞是第一個是這樣看重他,又這樣真誠地祝願他的人!涿縣樓桑裡家外的高大桑樹又劃過他的腦海,身上流淌著的太祖高皇帝的血脈又在提醒他高貴的出身。他心中想道:「是的,我現雖潛臥在淵,然只要我時刻有備,夙夜不懈,早晚能一鳴衝天!」

    許多話從胸腹中湧上,到了喉間,卻阻塞得不能說出。

    劉備緊緊握住荀貞的手,用力地晃了兩晃。「知己,真是我的知己啊!」他這樣想道,但是最終他卻只說出了幾個字,「夜深了,君請歸營,備告辭。」

    辭別荀貞,回去本營的路上,憋了一晚上的關羽發洩不滿,對劉備說道:「初於轅門,荀貞望我和益德而笑,是狎也,入帳中對談,冒然邀君轉入他的帳下,是無禮。對這樣不莊重、無禮的人,君何必與他多言?」

    劉備對關羽的這個性子也很無奈,說道:「唉,雲長啊,你千好萬好,只是有時太過驕傲。」

    「劉君!」

    劉備問張飛和簡雍:「益德,憲和,你們說呢?荀君是個怎樣的人?」

    張飛說道:「荀君於轅門望雲長兄與我而笑,飛以為,這不是『狎』,而是『和』,這說明荀君為人和氣。」

    張飛平時在涿縣經常來往廝混的多是輕俠之徒,雖也見過些士子,但像荀氏這樣的高門弟子卻甚少見過,對荀貞的觀感不錯,頓了頓,復又讚歎地說道:「雖居上位而不傲人,果然不愧是荀家子弟。」

    簡雍說道:「『居上位而不傲人』,益德這話說得不錯。」對荀貞的不傲人,他本身深有體會,當著荀貞的面他箕踞倚案,而荀貞卻絲毫沒有顯露出半點不快。他接著說道:「至於在帳中邀君轉入他的帳下,雖說冒失,但實事求是地說,卻也不能說他無禮啊。」

    荀貞現為千石司馬,劉備是個白身,招攬劉備理所當然,儘管有些唐突,卻不無禮。

    劉備嘆道:「盛名之下無虛士,難怪荀君能得皇甫將軍看重,確是英雄。雲長,益德,憲和,不知你們注意到了沒有?荀君帳下的荀攸、戲忠都是不同凡響的人物啊!荀攸引經據典,戲忠博學多聞。還有守轅門的典韋,雲長、益德,單論勇力,恐怕他不在你二人之下。荀君送我等出來時,於營中路上先後碰見了兩個帶隊巡邏的軍吏:許仲和陳到。這兩個人,我看也不是尋常之輩。除了這些人物,進出荀君營時,我特地觀察了下,雖然因為是剛剛紮營,溝塹柵欄不全,營中似也沒有特別的規劃,但卻依然整整齊齊,有條不紊,輪值的、巡哨的、警夜的各隊兵卒秩序井然。你們發現沒有?我等進營和出營的時候,營中竟無一人亂跑,尤其我等出營時,除警夜兵卒的行走聲外,偌大個營地竟無半點聲息,軍紀森嚴,軍紀森嚴啊!」

    劉備的觀察能力很強,被他這麼一說,關羽、張飛、簡雍也回憶起了在荀貞營中時的見聞。

    簡雍說道:「日常衣食與兵卒同甘共苦,紮營夜宿軍紀森嚴,與客對談親切不拘禮,……。玄德,這位荀君可以深交。」

    劉備笑而不語,心道:「當然可以深交!就衝他知我重我,我就可與他深交。」

    想到此處,他倒是有些後悔在帳中拒絕荀貞拒絕得太早了,騎在馬上,回望荀貞營舍,思忖想道:「他若是再對我露出招攬之意,我該如何回覆?」變得有點拿不定注意。

    ……

    望樓之上,荀貞收回心神,笑道:「初識不久我就冒然相召,實在是唐突了點,他拒絕也不奇怪。不要緊,過些日子,待我與他較為相熟後,我再試試看能否把他招攬。」

    被拒絕一次還不夠?宣康、李博面面相覷。

    李博自知身份,論才智不如戲志才,論親近不如荀攸、宣康,因此平時話不多,此時也忍不住了,詫異地說道:「荀君,這劉備縱是人傑,也不必這般重視吧?他到底有何德何能,值得君再三招攬?」

    荀貞笑而不語,心道:「我招攬的不是劉備,是關張啊!」

    劉備一生不居人下,先投公孫瓚,再投陶謙,三投曹操,四投袁紹,五投劉表,六倚孫吳,雖顛沛流離,如喪家之犬,然終不屈志,要想得到他的效忠,這簡直是天方夜譚,也所以,荀貞壓根就沒想過能得到他的臣服,雖然出言招攬,實際上招攬的卻是關張。

    荀貞立在望樓上,轉首遙望,隱見幾點火光漸漸遠去,那是打著火把夜行的劉備等人。他思忖想道:「劉備如今只是個白身,如果能把他招攬到手下,也許可以找個機會?」

    然而一切還都只是空想,是否能夠成功,沒人知道。

    廣宗燈火點點,眼下且需先攻破了此城,然後才能再說別的。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2:39
143 建功立業就在冀州(九)

    覺得把劉備給寫壞了,都是前陣子更的時斷時續,搞的思路也時斷時續了,等寫過這場仗,把前邊這幾節修改一下。

    ——

    次日,皇甫嵩集召諸將,送董卓離營。

    董卓自從張奐征討並州,有功,被拜為郎中後,憑藉其驍勇善戰,在隨後的這近十年中官運亨通,先是被外放為廣武令,繼為蜀郡北部都尉,接著又被遷為西域戊己校尉,這已是執掌一方的高級將職了,因為犯了過錯被免職,但因其善戰,很快就又被征拜為並州刺史,繼為河東太守。縱觀董卓的仕途經歷是以軍職為主,並州刺史、河東太守看似文職,實則此兩地或處邊疆,或漢胡雜居,日常仍是以征戰為主。比如董卓在並州刺史、河東太守任上時就曾先後「數討羌胡,前後百餘戰」。可以說董卓是以武功起家,也是以武功一路陞遷的。

    兼之河東郡離鉅鹿郡不算太遠,從河東郡向西過並州上黨郡就是冀州趙國,從趙國再往西緊接著就是鉅鹿,所以在盧植被誣獲罪後,朝廷便緊急拜他為東中郎將,調他趕來鉅鹿戰場,希望他能趕場救火,只是卻沒料到他這樣一個戰功赫赫的猛將卻在廣宗城前折戟沉沙。

    董卓現在是個待罪之人,皇甫嵩是一軍主將,不用送他太遠,只將他送出營門即可。宗員、鄒靖、傅燮、荀貞等軍中一干將校司馬隨從在皇甫嵩的身後亦來相送。

    營門處,皇甫嵩與董卓話別。

    董卓來時雄心萬丈,想通過討平張角使自己飛黃騰達,張角這樣的「巨賊」兩漢之未見,若能討平之,朝廷論功行賞,少說也會拜為將軍,封個侯,既得美名,又扶搖而上,兩全其美,然而兵方交戈卻就一戰失利,反成了待罪之人,這前後的落差不小,不過董卓久經戰場,出生入死,心理素質不錯,倒還承受得住,至少從表面上看來他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從河東來時,他帶來了數千騎兵,今去洛陽領罪,這支部隊他卻是帶不走了,只能留下來交給皇甫嵩。如前文所述,他這支騎兵的將領多是他涼州的老鄉,有一些是在他從張奐征討並州時就追隨他的,還有一些是他在任西域戊己校尉時跟隨他的,可謂鐵桿親信,也可能正是因此,他很大方的就把部隊交給了皇甫嵩。——話說回來,他不大方也不行,他現在既非河東太守,也不是東中郎將了,一個待罪之身哪裡還有權力再去指揮部隊?

    「勝敗乃兵家常事。君雖失利於廣宗,小挫而已,此去京師,縱抵罪去官,以君之武功,想來很快就能復起。」

    「唉,我不擔憂獲罪,將軍,我只憂這廣宗城內的賊兵啊!將軍出京都、入潁川、擊汝南、定東郡,連平數郡,凱歌頻傳,此固是因將軍神武,我所不及,可是將軍卻萬不可輕視冀州黃巾。張角部眾極是精勇,不畏死,我征戰這麼多年,很少見過這樣的賊人!」

    「董君良言,嵩謹記在心。」

    「時辰不早,我也該走了,趁著清晨涼爽好多趕些路。」

    董卓麾下的諸將此時都跟在他的身後,他把董旻、牛輔、胡軫、段煨、董越、徐榮幾人召來,交代說道:「我走之後,爾等需謹守軍令,嚴從皇甫將軍調遣。」

    董旻等人應諾。

    這幾人是董卓親信裡的親信,心腹中的心腹,向來是最得董卓信用的。

    牛輔、胡軫、段煨、徐榮不用說了,他們幾人昨天去迎過皇甫嵩,一個是董卓的女婿,一個是涼州的豪強,一個是名將段颎的族人,一個是唯一一個非涼州人的董卓部將。董旻、董越兩人昨天沒去迎皇甫嵩,當時留在軍中坐鎮,不過後來也去了董卓的帥帳,荀貞時在帳中,故也已認得他兩人,知道他兩人一個是董卓的同產弟,一個是董卓的族弟。

    董卓交代完畢,翻身上馬,於馬上略一拱手,揚鞭呼喝,便即打馬離開。隨他同行的只有十餘騎,帶隊的侍衛長名叫董璜,是董卓的從子。來時千乘萬騎,去時從騎寥寥。

    此時清晨,朝陽升起不久,路邊田野青綠,東邊遠處清河如帶,十餘快馬沿官道向南而去,掀起陣陣塵土,沒多久就融入到了這夏日清晨的畫卷裡,漸行漸遠。

    荀貞立在諸將隊裡,遙望董卓等的身影漸小,心道:「一道聖旨下來,董卓即老老實實地入京領罪,只看眼前,誰又能想到若干年後當他再次去洛陽城時,洛陽將因他而成廢墟?」

    皇甫嵩送董卓一是回報董卓的昨日相迎,二是看在與董卓同州人的情分上,既送走了他,也不用在營外多耽擱了,領著諸將回到軍中。

    為將者,不可不瞭解自己麾下的將士,昨天荀貞諫言皇甫嵩不要急著攻打廣宗,原因之一就是不「知己」,因此,皇甫嵩今天打算去宗員、鄒靖、董旻、牛輔等人的營中轉一轉,看一看,瞧瞧他們部下兵卒的裝備怎樣、鬥志如何,也順便和這些將校們熟悉熟悉。

    荀貞、傅燮等人不需要跟著皇甫嵩去,他們昨天下午才到,營地還沒紮好,只是粗略地搭建了一下帳篷,正好趁著今天的空兒可以再整治一下。得了皇甫嵩的許可,荀貞等歸回本營。回營的除了他們,還有董卓的部將。皇甫嵩準備先去宗員、鄒靖等的營中看看,所以讓董旻、牛輔等人也先回去。

    說來也是湊巧,荀貞、傅燮的營地恰好在董旻、牛輔營的南邊,幾個人幹脆牽馬同行。

    董卓麾下的這些部將在後世名氣最大的應該是李傕、郭汜。不過現在他兩人在董卓軍中的地位還不高,部下皆只有一曲之卒。如今董卓離軍去了洛陽,剩下的這些董卓部將自便以董卓之弟董旻為首,牛輔、董越、胡軫、段煨、徐榮次之,李傕、郭汜、張濟等再次之。

    傅燮、荀貞是皇甫嵩的愛將,董旻、牛輔等對他兩人很客氣,不過相比之下,他們似乎更親近傅燮。這也並不奇怪,傅燮是涼州北地郡人,與董旻等人同州,老鄉見老鄉自然親切。

    傅燮年少時被舉孝廉,先有因慕「南容三復白圭」而給自己易字「南容」的故事,後又有因舉主去世而棄官為之行服的義舉,成名很早,董旻、牛輔等人早就聽過他的名字了。

    涼州邊鄙,儒學不昌,董旻、牛輔這群董卓的部將又是武人,大多沒有讀過書,好些人出身很低,像郭汜,在從董卓前是個西涼的盜馬賊,這樣一群人和人交談的時候自然不會引經據典,講說儒學,也就是說說以往征戰中遇到過的趣事,回憶回憶家鄉。

    段煨是段颎的族人,段氏乃武威名門,段煨讀過些經籍,因為段颎的關係也聽說過一些朝中的軼事,笑對傅燮說道:「司馬,我聞君師故太尉劉公昔為天子講經,有次醉酒,天子問之,君師答曰:『憂心如醉』,果有其事麼?」

    「君師故太尉劉公」說的是傅燮的老師弘農人劉寬。劉寬是故司徒劉崎之子,做過宗正,本朝熹平五年代許訓為太尉,天子好文藝,召見他的時候常令他講經,有次他在座上裝出醉酒入睡的樣子,天子問他:「太尉醉了?」他回答說道:「臣不敢罪,但任重責大,憂心如醉。」

    這件事正是發生在傅燮拜入劉寬門下不久時,傅燮雖然清楚此事的來龍去脈,但在聞得段煨此問後卻變色不樂,怫然不悅,厲聲說道:「劉公,吾師也,向弟子詢問師長的私事,這是無禮。你是下吏,卻詢問公卿貴人的私事,這不是為臣吏之道。段公,請慎言!」

    劉寬做過兩次太尉,一次是在熹平五年,一次是在光和二年,後來因日食被免,現為光祿勳。光祿勳是九卿之一,段煨只是個普通的武官,確實不適合在大庭廣眾之下探聽劉寬的私事。

    荀貞扭臉瞧了傅燮一眼,見他面孔漲得通紅,心道:「劉寬以寬厚揚名,海內稱其長者,傅南容卻怎麼性格剛烈,一點兒也不像他的老師呢?」

    段煨沒想到傅燮會這麼大的反應,楞了一愣,連忙道歉,肅容說道:「是我失言,司馬毋怪。」

    荀貞再又扭頭瞧了段煨一眼,暗自稱奇,心道:「南容驟然變臉,不留情面地喝斥,我本以為段煨會勃然大怒,卻不意他竟誠懇道歉。」段煨比傅燮年長得多,今年已四十多歲了,卻肯低頭向傅燮道歉,倒是絲毫也不像是一個驕橫跋扈的西涼悍將。

    段煨雖沒生氣,董旻、牛輔等人卻不高興起來。

    大家本來正熱熱鬧鬧的說話,一句話不投機,你傅南容就忽然翻臉,咱們還都是同州人,太不給情面了。跟從在後頭的郭汜鼻子裡哼了聲,按劍就想往上去,卻被身邊的李傕拽住。董旻沖傅燮拱了下手,說道:「我等營壘就在前邊,沒多遠便到了,傅司馬、荀司馬,告辭了。」

    他當先上馬,牛輔、董越、李傕、郭汜等人隨之上馬,一行人揚鞭拍馬,揚長而去。段煨送給傅燮、荀貞了一個帶著歉意的笑臉,也跟著走了。

    荀貞望著他們離去,心道:「這些人跟著董卓南征北戰,威震並涼,手下也不知殺死過多少羌胡,一個個都是從死人堆裡跌打滾爬出來的悍將,有點脾氣方是正常,要是都像段煨那樣反倒才是奇哉怪也了。」他的目光追隨著董旻等人,最後落在了一人的身上。

    這人正是徐榮。

    適才董旻、牛輔、段煨等與傅燮說話時,荀貞沒有插口,只在旁邊靜聽,同時暗暗觀察,發現了一件趣事:這群董卓麾下的部將大部分彼此熟稔,言談無忌,時常開些粗俗的玩笑或者戲謔對方兩句也沒人氣惱,唯獨在對待徐榮時他們卻不約而同地似乎都帶些冷淡和生疏。

    換而言之,也就是說,徐榮和他們好像有點格格不入。

    荀貞很快就猜出了原因,看著徐榮遠去的背影,心中想道:「這群人裡只有徐榮不是涼州人,不是涼州人倒也罷了,卻又偏偏得到了董卓的重用,也難怪牛輔、李傕等人會待他冷淡。」

    這個事兒不難理解,設身處地的想一下,如果換成是荀貞的麾下,許仲、江禽、陳褒、辛璦、高素等等,忽然在他們中間來了一個南方諸州或者北地諸州的人,同時這個人又被荀貞重用,恐怕也會像徐榮一樣的被眾人排斥。事實上,即使是現在,荀貞麾下的諸將裡就已隱然分出了幾個派系:一個是以許仲、江禽、陳褒為首的潁川班底,一個是辛璦、荀成這樣的親族,一個是典韋、陳到這些後來者,再一個則是何儀、李驤這樣的黃巾降將。有人的地方就會有山頭,這是無可奈何之事,只要不妨礙行軍打仗,荀貞也不想去管,從某種程度而言,這對他來說反而是件好事。

    傅燮冷哼一聲,說道:「驕兵悍將,目無軍紀!」轉身往回走。

    荀貞忙收回思緒,拉住他,問道:「南容,你我的營地在南邊,你怎麼往回走起來了?」

    「漢家軍律:非探馬斥候報緊急軍情,軍中不得騎馬。董旻、牛輔等騎馬軍中,違反了軍紀,我要去找皇甫將軍,請將軍懲治彼等。」

    荀貞笑了起來。

    傅燮愕然,問道:「你笑什麼?」

    「南容,你覺得皇甫將軍會懲治他們麼?」

    「為何不?」

    「董卓剛走,皇甫將軍就懲治董旻、牛輔等人,南容,你就不怕董、牛諸人心生怨恨?你就不怕董卓對將軍不滿?」

    「為將者,首要一條就是獎罰嚴明,軍紀如山。他們違背了軍紀就該受到懲治,有什麼可怨恨的?至於董卓會不會不滿皇甫將軍,這更是笑話!董旻、牛輔等皆乃朝廷武臣,他們違反了軍紀,被皇甫將軍懲治,與董卓何干?」

    荀貞眨了眨眼,心道:「這傅南容耿直得可愛。董旻諸人名為朝廷武臣,卻皆為董卓親信,這一支秦胡騎兵與其說是郡兵,不如說是董卓的私兵,且董旻,董卓弟也,牛輔,董卓婿也,皇甫將軍若是懲治了他兩人,董卓怎會不發怒生氣?」心中這樣想,話不能這樣說,因笑道,「話雖如此說,但如今大賊當前,正用人之時,董、牛所部多為涼並秦胡,素有善戰之名,如因小錯而懲之,說不定會沮喪他們的士氣,這恐怕也不是你希望看到的吧?」

    傅燮按劍不語。

    荀貞觀他面色,知他意動,拉著他轉回身往營中去,邊走邊笑道:「南容,你要是把這件事報給皇甫將軍,你不是嚴明軍紀,你是在為難將軍啊!這點錯處,你給他們記下就是,等到戰後你再報與將軍知曉不晚。」

    傅燮性剛烈忠直,剛才說要去舉報董旻、牛輔等,一是因惱怒段煨無禮,二是因見不慣這些武夫莽漢的驕橫,此時聽荀貞說起「如果報給皇甫將軍也只是讓將軍為難」,覺得有理,也就不再堅持,只是兀自氣憤,憤憤地說道:「世人皆言我涼州粗鄙,習於夷風,中原君子常小看吾州之人,卻不知吾州亦有君子,而吾涼州之名卻就是被這些人給敗壞的!」

    涼州邊鄙之地,漢胡雜處,中原的士大夫確實不大瞧得起涼州人。傅燮家雖是涼州大族,但放到中原就算不上什麼了,在中原遊學時受過不少氣,這會兒把怨氣撒到了董旻、牛輔等人身上。荀貞哈哈一笑,說道:「南容何必憤憤?『涼州三明』的威名誰人不知?我漢家邊疆賴君州名將以安。若沒有君州的名將鎮守邊疆,我等『中原君子』恐怕早就『披髮左衽』了。」

    得了荀貞相勸,傅燮面色稍虞。

    見勸住了傅燮,荀貞扭頭遠望,剛好看到徐榮等驅馬入他們的營中。

    他心中想道:「需得找個時機,與這個徐榮聊聊,也不知他與董卓的關係如何?既得董卓重用,想來他對董卓應是忠心,只又不知他的這份忠心又有幾分?」實際上,他對徐榮的興趣不是起於今日,昨天在界橋邊聽完董卓的介紹後他就對徐榮很感興趣了。董卓麾下諸將裡最有軍事才能的也許就是此人了,在多年後的諸侯討董之戰裡,他先敗曹操,又敗孫堅。孫堅之猛鷙荀貞可是親眼所見,能擊敗如此猛鷙的孫堅,那這徐榮又該是何等的驍勇能戰?

    送了傅燮歸營,荀貞亦歸本營。

    回到營中後,他傳下軍令,命除了辛璦的騎兵曲擔任警戒外,餘下的許仲、典韋、江禽、陳褒、荀成等各步卒曲立刻開工,接著昨天繼續修築營地。待到下午,估計皇甫嵩已經巡完了宗員、鄒靖諸人的部曲,他乃從此前從黃巾軍中繳獲來的戰利品中挑出了上好的百煉鋼刀三柄,精鐵所造的兩當鎧三領,上好的寶劍、玉珮各一個,帶著去鄒靖營中找劉備。

    劉備的部眾不多,三二百人而已,不足以獨立成營,因此借住在鄒靖的營中。到了鄒靖營裡,先拜見鄒靖,奉上寶劍,與鄒靖對答幾句,主動說出是來訪劉備的。鄒靖派了兩個親兵領他去劉備帳中。見了面,荀貞即把刀、鎧、玉珮送上。刀鎧給劉、關、張,玉珮給簡雍。

    劉備在涿縣雖也是一地小霸,可荀貞拿來的這幾件刀鎧乃是精挑細選而出,他此前卻是從沒有見過的,驚喜不已。張飛也很歡喜,和簡雍一起連聲道謝。關羽雖然接下了禮物,也道了謝,但態度依然冷淡。因為本部正在搭建營壘,荀貞沒在劉備的帳中多留,只說了會兒話就告辭了。劉備把他送出營外。

    在營門口,荀貞又握住劉備的手,感嘆似的說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玄德兄,說來也是奇怪,你我只是初識,昨天才相識,可我卻怎麼就覺得你這麼親切呢?」

    「備有同感。」

    「莫非前世有緣?」

    昨夜荀貞送劉備時贈他了一句「你早晚能借羽而飛,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話,是頭一個如此看重劉備的人,讓劉備深為觸動,此時聞得荀貞此言,說道:「備亦覺與君相逢恨晚。」

    「我一直稱呼君為兄卻還沒問過兄之年歲,兄今年貴庚?」

    「備生於先帝延熹四年,今年二十四了。」

    「如此,我卻痴長一歲。」

    「噢?君是延熹三年生人?」

    「然也。」

    劉備聰明,聞絃歌而知雅意,早在剛才聽荀貞忽然提起年歲時就明白荀貞想幹什麼了,他昨天才受到荀貞之招攬,今日又得荀貞寶刀鎧甲之贈,荀貞如此情誼殷殷,而他昨夜又已做出了要與荀貞深交的決定,當然不會拒絕,便即下拜,說道:「君為長者,備從此後當兄事君。」

    荀貞大喜,笑吟吟地把他扶起,左看右看,扭著臉笑顧身後,對隨他一塊兒來的荀攸、許仲、辛璦笑道:「今日真是歡喜,我得一賢弟!」轉回臉,緊握住劉備的手,「可惜,可惜!軍中不能飲酒,要不然今夜當與賢弟痛飲達旦!」

    劉備也很高興,說道:「昔備從盧公求學時結識公孫伯珪,備兄事之,今為助盧公而率義從至此,又得一賢兄,真是如君所言,莫非前世之緣?緣乎?緣乎?」

    兩人相顧喜笑。

    送走了荀貞,簡雍撓著頭皮說道:「玄德,這位荀君是不是對你太過熱情親暱了?昨天才剛結識,今日就以弟待你,就算是傾蓋如故,這也太快了點吧?怪哉,怪哉。」

    說實話,劉備對此也很奇怪,不過他左思右想,實在想不出自己有什麼值得荀貞圖謀的,而且荀貞對他不管是說話也好、舉止也好,在他看來都很真誠,是發自肺腑的,想來想去,他也只能把荀貞對他的青眼有加歸結為是因為荀貞看重他本人的能力了,再又想起荀貞昨夜送他時贈送給他的那句話,他喃喃地說道:「貞之兄以知己、兄弟待我,這份情誼我得報答。」

    ……

    回營的路上,荀攸饒有興味地打量荀貞,說道:「貞之,這麼多年來我頭次見你對一個人這麼不遺餘力地拉攏結交。昨天你貿然招攬劉備,我本就詫異,今日你又和他敘年齒,以弟待之,太奇怪了,這其中必有玄虛。我能問問你,你這種種的舉動到底是為什麼麼?」

    荀貞一如昨日,依舊笑而不語。

    回到營中,他令李博、宣康從備用的輜重裡取出五十柄長矛,三十領皮甲,二十支強弩並及弩矢若干,交給原中卿、左伯侯,命送去給劉備,卻是因為剛才在劉備部中,他發現劉備部眾的裝備較為簡陋。原中卿、左伯侯把這些物資送給劉備,回來後,荀貞召來詢問:「玄德說什麼了沒有?」原中卿答道:「劉君沒說什麼,不過觀其模樣,顯是極為驚喜。」

    打發走了原、左,荀貞獨坐帳中,望著帳外日光炎炎,端茶品味,雖然極力克制,卻擋不住嘴角露出笑容。他心道:「驚喜?驚喜就對了。縱他日後雄主,今也不過是個剛從北疆涿縣出來的小土豪,就算已有了些城府,卻也還沒有見過大世面,我就不信招攬不來他!」

    ……

    當天,皇甫嵩帶來的各部築營完畢,皇甫嵩把宗員、鄒靖、董旻、牛輔各部悉數巡視了一遍。

    次日一早,皇甫嵩敲響戰鼓,召集諸將軍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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