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歷史] 三國之最風流 作者:趙子曰 (連載中)

 
zeroriku 2013-1-6 15:10:2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036 577653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2:46
1 邯鄲陌上九月秋(一)

    冀州共有九個郡國,國多郡少,郡有三個,分為魏郡、鉅鹿郡、渤海郡,國有六個,分為常山、中山、安平、河間、甘陵和趙國。此九郡國中,魏郡和鉅鹿郡轄縣最多,都是下轄十五城,趙國最少,只有五城。人口也是趙國最少,九個郡國裡邊,瀕海的渤海郡人口最多,城雖只八,人口卻足足百餘萬,其餘七郡國人口皆六七十萬,唯獨趙國不足二十萬口。

    趙國雖然城少人少,但是戰略地位卻十分重要,其地西臨太行,南臨漳、鄴,北通燕、涿,東有鄭、衛。前朝太史公云:「邯鄲,漳、河之間一都會也」,邯鄲,即趙國之國都。

    光和七年九月九日,正值重陽,這一天風和日麗,天高雲淡。

    邯鄲城東的叢台上,有四五個人正登高遠望,中間一人黑衣帶劍,攜佩茱萸,右邊兩人一個高冠儒服,一個官衣印綬,左邊兩人士子打扮,一個年約二十,一個年有四旬。

    高冠儒服之人有二十多歲,也帶著茱萸,顧盼瞻望,說道:「這就是趙武靈王建築的叢台麼?」

    邯鄲不但是今之趙都,亦是戰國時之趙都,趙武靈王為觀看歌舞和軍演在邯鄲城東大興土木,建築了很多的台池,因其樓榭台閣眾多而「連聚非一」,故名叢台,是有名的一處古蹟名勝。

    官衣印綬之人的年紀也不大,看起來也就是二十多歲,他亦攜插茱萸,腰中黑綬銅印,年紀雖輕,卻已是一副朝廷六百石吏的打扮,接口笑道:「武靈王建叢台之初,有天橋、雪洞、妝閣、花苑諸景,結構奇特,裝飾美妙,故揚名於列國,於今卻只剩下了些殘垣斷壁。」

    他指了指腳下的高台,說道:「要是不知道的,還以為這腳下的只是個尋常的土丘呢,又哪裡會想的到數百年前此地竟便就是天下聞名的武靈叢台呢?」轉顧台上左右,感嘆地說道,「如今空空蕩蕩,只有風沙塵土,檯面崎嶇不平,多少年前卻是宮殿台池,多少美人在其中歌舞。」又遠眺台前的田野,「眼前的這片平原曠野如今是農田,想當年卻是演練之場,多少的趙國男兒在這裡舉起矛戈,跟隨著旌旗、伴隨著鼓聲呼喝演武,為他們的王揚耀武姿。」

    歷經歲月滄桑,風吹雨浸,天災**,昔日聞名海內的武靈叢台於今和鉅鹿城西的沙丘離宮一樣,早無舊觀,秋日之下,只有那被風沙侵蝕後餘存的半磚殘瓦似還在訴說著昨日的輝煌。

    左邊兩個士子裡,年約二十的這人眼神靈動,時而看看左右,時而看看前後,透著一股好奇的味道,他說道:「我聽說本朝初年,世祖皇帝拔邯鄲、破王朗後,置酒高會,和馬侯登過此地叢台,……,只是,這殘磚爛瓦的卻有何看處?」

    這人口中的世祖皇帝說的自就是光武帝了,馬侯則是馬武,雲台二十八將之一。

    最中間黑衣帶劍之人年紀亦不大,二十四五,他展目極望,感受著吹面的秋風,目光掠過田野,投注到遠處的青山,悠悠說道:「當日世祖克邯鄲、斬王朗,得河北吏民擁護,從此奠定中興之基業。趙國本非強國,而因趙武靈王胡服騎射之令成為了戰國之雄。世祖皇帝雖然與趙武靈王相隔了數百年,但想來卻應是有英雄相惜之感的吧!此地雖早是遺蹟廢墟,然在世祖皇帝看來,卻也許都是豐功偉績。」

    穿著官衣,帶著印綬的年輕人笑道:「世祖看此地是豐功偉績,那麼貞之,你看此地是什麼呢?」

    這幾個人卻正是荀貞、戲志才、荀攸、宣康、李博。

    官衣印綬之人是戲志才,儒服高冠之人是荀攸,年約二十、眼神靈動之人是宣康,年有四旬的是李博,黑衣帶劍之人則荀貞。九月天時,遠山鬱鬱,大雁橫空飛過,留下幾聲清鳴。荀貞目望遠山,轉顧近台,神思往年,遙想起此地昔日的盛況,不覺心馳,沒有回答戲志才的問題,而是曼聲吟道:「生死沉浮尋常事,樂將宏願付青山。」

    荀攸低吟品味:「樂將宏願付青山。嗯,好句,好句。」

    荀貞一笑,回頭瞧了眼台下,許仲、典韋、陳到、陳褒、辛璦諸人衣甲帶刀,正與原中卿、左伯侯等親兵衛士們在台下等候。下午的陽光曬在他們的衣甲上,熠熠生輝。

    「時辰不早,我等該歸城去了。」

    荀貞打頭,登高的諸人隨同他轉往台下行去。

    將至台邊,荀貞頓了下腳步,復又回頭眺望了一眼遠處的青山,笑道:「『乾坤開勝概,我輩合登高』。諸君,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餌,飲菊花酒,雲令人長壽。」他把插在衣上的茱萸取出,放在鼻尖嗅了一嗅,「今兒個咱們出城,游邯鄲宮,上邯山,登武靈叢台,卻只是佩茱萸、登高處了,尚未食蓬餌,飲菊花酒,征戰半年,終於得閒,今晚你我不醉不散!」

    邯山,邯鄲城東的一座山。邯鄲宮則在城西北一里多地外,是前漢的趙王如意所建,現雖也已經湮沒在了歲月的長河之中,然在本朝初年時尚存,光武帝破王朗後就在此宮裡住過。邯鄲是河北名城,名勝古蹟很多,只是時間有限,荀貞等人今天只遊玩了這幾處地方。

    幾個人裡邊李博雖才能最低,然年紀最大,卻勝在年長,人很沉穩,適才在台上大多數的時候他都是在含笑傾聽荀攸、戲志才、宣康和荀貞說話,一直沒有怎麼開口,此時聞言笑道:「是啊,苦戰數月,今終得閒,身上不覺一輕。《詩》云:『漸漸之石,維其高矣,山川悠遠,維其勞矣,武人東征,不皇朝矣』。荀君,不瞞你說,未從軍前我讀前人事蹟,只覺征戰之事慷慨激昂,建功立業、馬上取封侯,乃是大丈夫所為,頗嚮往之,今從君轉戰數州,歷與賊血戰,我才知征戰之苦、沙場之險啊!現在天下諸州大部已定,總算能得些安閒了!」

    他的這番話引起了諸人的同感。

    戲志才捏了捏自家的臉頰,笑道:「半年征戰,去贅肉七八斤。」轉顧荀貞,笑道,「潁川、汝南、東郡、冀州諸戰,君常身先士卒,犯險前驅,先後負創多處,……。」指了指台下的許仲等人,「君卿諸人亦泰半多次負傷,阿偃等更陣亡疆場,從君出征的潁川子弟十亡其三,如今戰事雖停,夜半時還常有金戈鐵馬、戰鼓號角入我的夢中,回首歷戰,恍若隔世也。」

    提起程偃,荀貞不免傷神,嘆了口氣,說道:「『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問李博,「給阿偃等陣亡諸人的父母、妻子之禮物可送走了麼?」

    「已經送走了。……,給君郡中親、友的禮、信也都已經遣人乘快馬送去潁川了。」

    「這就好,這就好。」

    下了高台,許仲、典韋諸人把荀貞等的坐騎牽來,眾人翻身上馬,沿著田間小道,行出田野,上至官道,打馬奔馳,向西而去。西邊前方的地平線上,遙見有一雄城,便是邯鄲。

    馳馬道上,原野後移,疾風拂面,秋陽晃眼。

    邯鄲越來越近,荀貞的思維卻不覺越來越遠,回憶起了下曲陽戰後發生的種種事情。

    ——

    1,攜佩茱萸。

    重陽節在戰國已經形成,至漢代已與後世沒什麼不同了。

    《西京雜記》中記稱:「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餌,飲菊花酒,雲令人長壽。」

    曹丕《九日與鐘繇書》中說:「歲往月來,忽復九月九日。九為陽數,而日月並應,俗嘉其名,以為宜於長久,故以享宴高會。」

    《邢台縣誌》中記載:「此地民間有饋糕、酒於嫁女,曰『迎九』的習尚。士人攜酒餚,登城聚飲。」邢台即東漢之襄國,是趙國的一個縣,在邯鄲北邊。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2:47
2 邯鄲陌上九月秋(二)

    下曲陽戰後,冀州黃巾的主力被全殲。明眼人皆能看出,雖然豫、兗、青、冀等州各地還有一些黃巾餘部的殘留,但平定黃巾的整體戰事可以說已經宣告結束了。

    皇甫嵩特地召來荀貞,詢問他戰後有何打算,並舊話重提,問他想不想去涼州為漢家守邊。

    涼州民風剽悍,盛產騎兵,「六郡良家子」向來是帝**隊的中堅力量。如果去涼州,好處是也許可以拉起一支強悍的騎兵來,缺點是這裡文風不盛,邊鄙之地,並且羌胡、匈奴諸種與漢人交錯雜居,形勢複雜,荀貞一個外州人,既不瞭解羌胡、匈奴的情況,也在涼州沒有熟人,人生地疏,即便有皇甫嵩的支持,恐怕也是難以在當地立住腳的,兼之涼州貧瘠,地廣人稀,也實在不是一個適合發展的好地方。故此在權衡利弊後,荀貞婉拒了皇甫嵩的提議。

    荀貞的拒絕倒是在皇甫嵩的意料之中。涼州邊地,漢胡雜處,有漢化的胡人,也有沾染了胡人風習的漢人,董卓麾下的秦胡精騎,「秦」指的就是胡化的漢人,因此之故,就像傅燮所說的,其州之人氏向來被內地的士子們輕視。荀貞是潁陰荀氏的子弟,荀氏是荀子之後,天下數的著的儒家士族,潁川挨臨帝都,繁華之所,他不願意去這蠻荒之地實在不足為奇。

    因此,在得了荀貞的婉拒後皇甫嵩也沒有再勸,而是笑道:「司馬名族子弟,家聲清高,從軍以來戰功赫赫,為我漢室屢立大功,帳下辛璦並斬張角,想必等我的捷報呈到朝中後,不日朝中就會有恩寵頒下,或拜司馬為郎,或為兩千石。」頓了頓,又笑道,「便是封侯亦不足為奇也!……,我在這裡就先預祝司馬高昇了!」

    「封侯」,兩漢重軍功,單以軍功論,歷次與黃巾作戰,荀貞常功冠全軍,麾下並有斬張角之功,如此大功,當得重賞,封他一個侯確實也不奇怪。不過,荀貞自家人知自家事,他出身荀氏,荀氏是士族裡的名門,受黨錮十幾年,深受朝中權宦的猜忌,他又有整死張直的舊事,便是天子有意封他侯,恐怕也會被張讓他們給攪黃,所以,他是從來沒有奢求過封侯的。

    於是,皇甫嵩一邊駐軍下曲陽城外,一邊傳捷報與京師。

    八月下旬,聖旨下來。

    首先當然是封賞皇甫嵩,當初朝廷分兵兩路,由皇甫嵩、朱俊、盧植三人統兵,分定各州,盧植久攻廣宗不下,朱俊久攻南陽不下,唯獨皇甫嵩連戰連捷,平定潁川、汝南、東郡後又代盧植、董卓討平冀州,幾乎是以一人之力接連平定了豫、兗、青、冀諸州,張角、張梁、張寶兄弟先後被他斬殺,功勞最大,無人可比,因拜他為左車騎將軍,領冀州牧,封槐裡侯,食槐裡、美陽兩縣,合八千戶。

    左車騎將軍,領冀州牧,封槐裡侯、食八千戶,這三個封拜酬賞都是非同一般的。

    首先,封槐裡侯、食八千戶。以軍功取封侯很常見,食八千戶就不多見了。

    其次,冀州牧。州牧和刺史不止是名稱上的不同,品秩和實權也不同。

    刺史秩六百石,州牧秩二千石,車騎將軍位比三公,以左車騎將軍的身份出任冀州牧,品秩更高,至少是中二千石。刺史只有監察的權限,以六百石而監臨兩千石的太守,秩卑權重,這是「大小相馭,輕重相制」的帝王之術,州牧的品秩至少是二千石,這就與太守相同,中二千石更高於太守,自然就有賦政治民之權,並有兵權,也就是說,州牧是一州之中的最高軍政長官。前漢之時,刺史、州牧改來改去,時為刺史、時為州牧,而到本朝,自建武十八年把王莽時的州牧復改為刺史後就再也沒有變過,直到今日今時,拜皇甫嵩為冀州牧。

    這大概是出於原因,一個是因為冀州初定,這裡是張角的大本營,需要一個強有力的州牧來穩定戰後的秩序,另一個則是因皇甫嵩戰功太高,威望太大,所以以此表示尊寵。

    再次,左車騎將軍。漢之將軍非常尊貴,不常置,只有在有戰事的時候才置將軍,最貴者是大將軍,其次驃騎將軍,再次便是車騎將軍。漢之將軍比公者四:大將軍、驃騎將軍、車騎將軍,再加上一個衛將軍。此四將軍皆金印紫綬,秩萬石,是最高的一個品級了。

    本朝以來,被拜為車騎將軍的多為外戚,皇甫嵩是純因軍功而得此號的。現如今朝中並無驃騎將軍,何進年初被拜為大將軍,換而言之,單就武職來說,皇甫嵩現乃整個帝國的第二人。

    朝廷的這道聖旨是當著全軍將士的面宣佈的,荀貞在下邊聽到「左車騎將軍」五字,心道:「這是朝廷的制衡之策啊,既然有『左』,肯定就會有『右』。當初帶兵出京的共有三人,盧植現獲罪,還有皇甫將軍和朱俊。想來這個『右車騎將軍』就是為朱俊預備的。」

    荀貞猜測得不錯,朝中的確就是這般打算。

    越是將臨亂世,越需要制衡權臣。車騎將軍地位太尊,皇甫嵩又被拜為冀州牧,黃巾雖定,天下未安,值此紛亂之世,皇甫嵩位高權重,威名遠播,朝中深恐他會挾軍功尊號實權以坐大,生變亂於地方,故此不得已這般為之。朱俊戰功雖遠不及皇甫嵩,雖然本來是沒有資格與皇甫嵩平起平坐的,而今卻也沾光,便在不久後就被拜為了右車騎將軍。

    話說回來,這卻是自有漢以來,頭一次把車騎將軍分為了左右。

    事實證明,朝廷的擔憂沒錯,在聖旨下來前就有閻忠勸說皇甫嵩造反,如果再不找人制衡一下皇甫嵩,分其權柄,就算皇甫嵩本人執意要做個忠臣,留個令名,可他卻也擋不住更多的野心之徒蜂聚而來,圍攏在他的身邊。如果是這樣,早晚必生禍亂。

    聖旨很長,皇甫嵩之後,是對宗員、北軍諸校尉、鄒靖等等的封賞,依照品秩高低,荀貞排在中間。好不容易,宣旨的朝吏讀到了給荀貞的封賞,封賞的內容卻出乎了他的意料。

    既不是拜他為郎,也不是拜他為郡太守,亦不是任他為大縣縣令,更沒有封他為侯,而卻是拜他為趙國中尉,賜縑錢若干。傅燮緊隨在他的後邊,被拜為安定都尉。中尉、都尉,其實是一樣的,只是名稱不同,在國稱中尉,在郡稱都尉。這道聖旨裡只提到了對現為六百石以上者的封賞,對六百石以下的吏員以及現為白身而有功者的封賞沒有提及。

    宣讀過這道聖旨,另有專門的朝吏在下午宣讀給六百石以下吏員的封賞,辛璦、戲志才名在其中,辛璦被任為信都令,戲志才被任為平原郡丞,但是卻沒有劉備之名。

    信都是安平國的國都,此前的縣令是閻忠,乃是個大縣,縣令秩千石,比六百石郡丞的品秩還高。辛璦原是個白身,因斬殺張角之功,一躍升為千石之吏,可謂魚躍龍門,一步跨入帝國高級官吏的行列,這個封賞不能說重,但也不算輕了。

    然而,辛璦在接到聖旨後卻並無喜色,舉止言談與往常毫無不同,就好像沒有這回事兒似的。

    宣康又羨慕又佩服地說道:「信都是安平的國都,民口數萬,地廣百里,君今為其縣之令,將要配上黑綬,攜上銅印,前呼後擁,馬上就可以施展抱負了,這是天大的喜事啊!要換是我,早就開心壞了,君卻晏然從容,與往日並無不同,寵辱不驚,鎮定自若,真令我佩服。」

    辛璦笑道:「我並非寵辱不驚,只是不打算去做這個縣令。」

    李博時在其側,聞言大驚,說道:「君以二十餘之齡出為千石之吏,牧一大縣,本朝少有,年少貴盛,多少人求之不得,君卻為何口出此言?」

    「坐地牧民,非我願也。我之所以從司馬征戰,轉斗千里,浴血奮殺,不是為了當個縣令,而是為了討賊擊寇。莫說千石令,就是二千石的太守,只要不能擊賊,於我便如浮雲。」

    「那君是想?」

    「自是辭官不受。司馬今被拜為趙國中尉,我聞冀州黃巾餘部有不少遁入了趙國、常山、上黨、太原諸地的山中,這裡才是我想去的地方!」

    「君要辭官從荀君去趙國?」

    「然也。」

    辛璦跟著荀貞從軍不是為了當官,而是因為他喜歡沙場征戰,所以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千石之令對他來說卻是無用之物,棄如敝屣。這份不把功名利祿當回事兒的氣度胸懷,令李博瞠目結舌,使宣康越發地心折佩服。千石之令,辛璦都不要,甘願從荀貞去趙國,戲志才與荀貞的關係更加親密,自然更不會接受六百石郡丞的任命,他也想跟著荀貞去趙國。

    此事傳出來,漢兵軍中諸營的將士無不驚詫。

    劉備感慨地說道:「辛、戲二君棄高官如腐肉,不願受銅印黑綬,而甘以白身從我兄入趙,義也。唉,我知我兄長善能得人,卻不意竟能得人心至此!」

    皇甫嵩聞之,亦為之詫嘆,棄官不做,甘願跟著荀貞去趙國,這是義舉啊,辛璦、戲志才兩人雖出發點不同,然而卻可並稱義士,不能讓義士泯沒無名,且戲志才、辛璦有斬殺張角之功,這樣的大功不封賞也不行,因此他特地上書朝中,請求把戲志才、辛璦改任到趙國境內。

    漢人重節義,朝中聽說了此事後,倒也乾脆,當即改任戲志才為趙國中尉丞,改任辛璦為中丘令。中尉丞是中尉的屬吏,中丘是趙國的一個縣。這次,戲志才接受了任命,辛璦卻再次辭而不受。兩漢出仕是較為自由的,想出仕就接受朝廷的征辟,不想出仕就可以辭絕。辛璦連著兩次辭官不受,表現出了他的堅決態度,朝廷也就沒有再下任命,改賜給了他不少縑錢。

    辛璦本是個風流隨性、不在意名利之人,卻因為此次的接連兩回辭官不受,加上斬殺張角之功,卻博得了一個天下知名。

    有人為此佩服他的義,有人為此嘲笑他的傻,也有人為之眼熱,羨慕朝廷給他的兩次任命。

    羨慕的人裡邊,劉備是一個。

    廣宗之戰,劉備率關張等擊破了黃巾死士的陣地,立下了不小的功勞,下曲陽一戰,又立有功勞,他本以為此次朝廷酬功該有他的份兒,結果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空歡喜了一場。聖旨上從頭到尾壓根就沒有提他的名字,反倒是有好些沒有立下什麼戰功的人名列其中。

    未立戰功而卻能得朝廷的封賞,不言而喻,自是朝中有人,這些人或為貴族子弟,或為宦者子弟,無一例外,都是背後有大靠山的,甚至有好幾個根本就沒從軍的人名字也在其中。

    劉備名義上是漢家宗室,然而他們這一脈實際上早就成了寒門,他現下是既無名望,又無家聲,他的老師盧植又自身難保,朝中沒人給他說話,故此雖有功,卻竟是不得封賞。朝政黑暗,這卻也是無可奈何之事。劉備為之不滿嗟嘆,荀貞卻為之歡喜。

    本以為下曲陽一下就要與劉備分別,從此天各一方,不好找下手殺他的機會了,卻沒想到劉備竟沒被封賞,荀貞心道:「這是天賜給我的良機麼?」當即去到劉備營中,好言寬解,鼓勵他:「賢弟才幹傑出,絕非庸人,這次雖未得朝廷封賞,然萬萬不可氣餒。冀州雖大部皆定,尚存黃巾餘黨,我聞有不少黃巾的餘黨散逃入了趙國、常山、上黨等地的山中,我才德疏淺,今被朝廷任為趙國中尉,心實不安,賢弟若不嫌棄,我願請賢弟屈就我府中功曹。」

    中尉,如郡都尉,職在討寇平賊。趙國、常山、上黨一帶是不久後的黑山軍興起之地,黑山軍是黃巾軍後聲勢最大的一支叛軍,現在雖然還沒有人舉出黑山的旗號,但是已經有許多冀州黃巾的餘黨逃入這些地方,荀貞說自己「心實不安」,這句話倒非謙虛,想那黑山軍最盛時號稱百萬之眾,朝廷不能征討,因不得不拜其首張燕為平難中郎將,荀貞不知他會在趙國待多久,要是一待數年,逢上黑山盛時,他的確沒有保全趙國的把握。

    「府中功曹」,中尉秩比二千石,和郡守一樣,不但其下有丞,且有自行辟用屬吏的權力,又與郡守的屬吏一樣,其中最尊最親近者一為功曹,一為主簿。

    劉備心道:「苦戰月餘,拚死浴血,竟不得封賞!我輩人微名低,不得封賞倒也罷了,卻有不少沒有戰功的人得到了封賞,著實令將士怨望,吏民齒冷,閹宦權臣誤國,可惡可殺!我兄公孫伯珪在邊地為屬國長史,與鮮卑常有戰事,聽說他每與鮮卑戰,常勝不敗,威震遼東,我本欲投他,想在他的帳前效力,再博軍功,以取功名。今貞之吾兄卻意欲用我中尉功曹,這……。」略略遲疑了一下,很快做出了決定,「先前貞之吾兄欲召我入其帳下,我因當時與他初識、彼此並不熟悉而婉拒了,其後我常後悔,如果我當時答應了貞之吾兄,入其帳下,以我立下的這些功勞,雖不敢與辛、戲相比,可至少此次朝廷封賞應該不會無我之名了啊!」

    荀貞麾下只有三千餘人,可此次朝廷封賞,他部中卻有三人被拜為六百石以上,這在漢兵全軍裡都是少見的,鳳毛麟角。遼東寒貧,與其去公孫瓚處受苦,不如答應荀貞的請求。

    他當下說道:「兄長厚愛,備豈敢辭!」

    荀貞大喜,離席起身,行至劉備席前,彎腰握住他的手,哈哈笑道:「有玄德相助,我無憂矣!」抬眼看了眼立在劉備身後的關張二人,心中想道:「此前在軍中,數萬步騎,人多眼雜,殺劉備不易,今次他來我趙國,為帳下吏,卻是如鱉入甕中,任我揉捏了!只是,……,關張二人對他忠心耿耿,又各有萬夫不當之勇,待我動手殺他時卻得先想好怎麼對付此兩人。」

    ——

    1,以左車騎將軍的身份出任冀州牧,品秩更高,至少是中二千石。

    劉焉以九卿出任州牧,因為九卿是秩中二千石,所以出為州牧後也是秩為中二千石。車騎將軍位比三公,和三公一樣秩萬石,那麼以車騎將軍的身份出任州牧,或許該是秩萬石。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2:47
3 邯鄲陌上九月秋(三)

    劉備雖答應了荀貞,願意跟著他去趙國,卻不能馬上就去,他離家月餘了,得先回家看看老母。他與荀貞約定,年底前必去趙國。

    朝廷的聖旨有兩個意思,一個是封賞功臣,一個是令皇甫嵩解散部隊,除了留下萬餘步騎鎮壓冀州地方外,其餘的兵馬悉歸本郡,原為郡兵的仍為郡兵,原為義從的遣散回家。

    荀貞的部眾是義從,不是郡兵,本在遣散之列,不過好在荀貞被拜為趙國中尉,這卻是個武職,有統兵之權,倒是可以由此做些文章。

    事實上,也不需要做文章,冀州新定,百姓不安,黃巾雖敗,餘黨尚存,各地並多有大量的盜賊趁機而起,為了穩定地方上的秩序,郡國本就不可無精兵防備,加上冀州黃巾餘部的大部分都是退入了趙國、常山一帶的太行山中,這一帶就更需要精兵強將坐鎮防禦,所以在請得了新任冀州牧皇甫嵩的同意後,荀貞保留了兩千餘步騎,剩下的那千許人想歸家的,給其路費,無家可歸或不想回家、願意投入荀貞門下做賓客、徒附的則統編為一隊,由荀成、陳褒帶著回去潁陰,反正此前荀成奉荀貞之命在潁陰買了大量的土地,足夠安置這些人了。

    早前就有數百人願為荀貞的賓客、徒附,加上這批人,荀貞家中如今也是賓客、徒附千餘了。這個數字看起來很大,然在漢末地方豪族中卻只是處在中游水平。漢末地方上真正的大豪強,門下動輒奴客數千家。不過話說回來,荀氏從來就不是豪強,而是傳統的儒家士族,雖不算窮,可族中也沒有大富的,荀貞驟然暴富,未免會引人側目,為消除不良影響,荀貞效仿繼承了荀淑家中資產每有增益,便分給貧苦的族人的好傳統,把荀成買來的土地、前後依附他的奴客分了一半給族中。漢人重鄉土、重宗族,他輕財好施的舉動給他帶來了很好的名聲。

    聖旨宣讀已畢,皇甫嵩、荀貞、傅燮以外,各部將校如宗員、鄒靖、北軍諸校尉等亦各得封賞,或被召入朝中,或被委任州郡,一時間,大多的將校、功臣都有了去處,各自依照聖旨,或遣散部卒,或赴職上任。劉備亦在此時帶關張及眾義從歸家而去。

    下曲陽城外的數萬漢兵步騎,沒過多久就星散大半,只剩下了不到一萬五千步騎。

    這一萬五千餘步騎,兩千餘是荀貞的,餘下的是皇甫嵩的。

    冀州的州治在高邑。高邑原名鄗縣,光武皇帝在此地登基,登基後把這裡改名高邑,屬常山國。常山國在趙國的北邊,兩國接壤,高邑在常山國的南邊,離趙國很近,幾十里地而已。

    因此,皇甫嵩和荀貞得以同行。不過兩人同行的路程很短,皇甫嵩統大兵在外多時,今又被拜為左車騎將軍、冀州牧,封槐裡侯、食八千戶,位尊權重,蒞任前必須先去一趟洛陽,故而,從下曲陽南下行百十里,至楊氏縣,皇甫嵩便與荀貞分道揚鑣了。

    當晚,皇甫嵩召荀貞入帳,由三四個帳下文吏作陪,暢談飲宴。

    宴席上,說及往日戰事,皇甫嵩嘆道:「半年征戰,數州塗炭,張角雖死,餘黨猶存。貞之,朝廷拜為你為趙國中尉,一來是為酬賞你的功勞,二來亦是希望你能鎮守趙國。黃巾餘黨多遁入趙國、常山等地山中,趙國五城皆在郡東,郡西數百里山川橫縱,林木茂盛,是個極適合寇賊藏身的地方,你責任重大啊!此去就任,萬不可自恃戰功,輕視大意,需得再接再厲,一鼓作氣,要把藏匿在趙國境內的黃巾餘黨以及寇賊盡數掃滅,以保境安民。」

    荀貞應諾。

    「趙國五城,除邯鄲外,其餘四城先後皆曾失陷於賊手,如今張角敗亡,餘黨鼠竄,佔據這幾座城的賊子雖也逃走了,可城內的百姓想必深受苦害,你到任後,除了討賊保境,也要注意約束部卒,大軍過處,必有災年,百姓已苦,不可再擾亂他們。」

    「諾。」

    「趙國郡兵多沒在黃巾亂中,存者無幾,你到郡後,如果部下步騎不夠用,可與趙相商量,酌情增招義勇。我之州治離邯鄲不遠,快馬朝發夕至,你要是有何需要,可遣人報與我知。」

    「諾。」

    皇甫嵩惇惇關切,對荀貞如待子侄。荀貞深為感動。

    末了,皇甫嵩笑說道:「這裡距趙國不遠了,明天你就不必送我了,……,趙相劉衡是濟南名士,曾經出任過張掖屬國都尉,雖然沒有聽說他在任上立下有什麼功績,可既然他曾經出任武職,料來也該是個知兵的,我聞其人性忠信,你上任後倒是不必擔憂他會掣肘。」

    張掖屬國屬涼州,皇甫嵩聽州裡人講過劉衡,雖未與他見過面,但對此人的脾性能力卻是略有所知。荀貞應諾,答道:「是。」頓了頓,又道,「貞想在就任前先去常山一趟。」

    「去常山?」

    「是。」

    「去常山作甚?」

    「我聽黃巾俘虜說,常山有一少年英雄,姓趙名雲,英姿傑出,勇力過人,想去見一見他。」

    「常山趙子龍,一身都是膽」。漢末三國的名將裡邊,趙雲是最有名的一個了。荀貞早就想認識認識他了,只是此前一直身在潁川,沒有機會,現在總算有了機會,當然不肯放過。黃巾軍的俘虜裡有常山人,荀貞早就令人暗自打聽過了,趙雲現雖尚未揚名天下,然在常山國境內已是小有名氣,好幾個常山籍的黃巾俘虜都聽過他的名字,知他是常山真定人。

    皇甫嵩莞爾笑道:「軍中人言潁川荀貞之好結交賢士俠客,有荀郎中遺風,果不其然,果非虛言。」「荀郎中」說的是荀攸的從祖父荀昱,荀昱因喜好結交賢士,號「天下好交荀伯修」。荀氏以儒傳家,族人多為儒雅君子,近代以來卻出了兩個有遊俠之風的,一個是已經故去的荀昱,一個便是荀貞了。

    是夜宴席盡歡而散。

    次日一早,皇甫嵩令麾下萬餘步騎先去高邑,自己輕車簡從,繼續南下,前往洛陽。

    荀貞則轉道去常山。

    ……

    二月離家,今已八月底,苦戰半年,血染征袍,說實話,荀貞很想家。

    可當下的交通太不便利,下曲陽距潁陰差不多千里之遙,一來一回,便是快馬不停也要半個多月,稍微再在家待幾天,一個月就過去了。

    趙國的前任中尉死在黃巾亂中,值此黃巾初定、太行山中「賊患」漸盛之際,趙國的中尉之職不可久空,聖旨裡寫的明白,令荀貞必須在半個月內到任。一入宦海,身不由己。因此,荀貞雖然想念陳芷、唐兒,想念家人親友,想念荀彧送他的那一樹寒梅,很想知道樂進等的近況,卻也是歸家不得。既然無法回家,他就決定索性去常山看看。

    漢制,地方長吏不得無故離境,荀貞雖尚未正式上任,然而已經領了聖旨、印綬,所以不好大張旗鼓地去找趙雲,在楊氏縣與皇甫嵩分別後,他令許仲、戲志才、江禽、陳到、何儀、李博等暫統兵先入趙國,自帶荀攸、辛璦、典韋、宣康、原中卿、左伯侯數人輕騎前去真定。

    真定在常山國的腹地。從楊氏縣西北行,沿洨水西北上,行十數里入常山國境,繼續西北行,過平棘,再行百十里即是真定。其實,真定離下曲陽很近,兩地差不多在一條直線上,相距不過數十里,要非是為了送皇甫嵩,荀貞就直接從下曲陽去真定了。

    ——

    1,劉衡。

    《兩漢時期冀州的官吏研究》一書中,靈帝時期的趙國相只收錄了劉衡一人。

    按《隸釋?趙相劉衡碑》裡記述的劉衡生平:劉衡,字元宰,濟南東平陵人,先是被特選為渤海國郎中令,繼而被州舉茂材,除修縣令,遷張掖屬國都尉,以病徵拜議郎,又遷遼東屬國都尉,碑文在這裡缺了些字,殘留的只「遼東屬國都尉不」幾個字,可能是沒有去就任,復被拜為趙相,在位三年,又被拜為議郎,連征不就。中平四年二月卒,時年五十三。

    熹平元年十月,渤海王被曹節等誣陷謀反,與妻、子皆自殺。以此,劉衡應是在熹平元年前擔任的渤海郎中令。熹平元年到中平四年有十幾年,劉衡在此期間先後被舉茂材、任縣令、兩次被拜議郎、兩次遷為都尉、任趙國相三年,並在家居住了一段時間,按時間計算,他可能就是在中平元年前擔任的趙國相,至於中平元年時是否還是他在任,不可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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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邯鄲陌上九月秋(四)

    八月仲秋,天已轉涼,緣河而上,沿途風景秀麗。

    鉅鹿、常山、趙國一帶臨山多水,林木茂盛,鉅鹿郡之得名便是由此而來,「鹿,林之大者也」。洨水兩岸田野肥沃,林木蔥蔥,向西邊遠眺,隱可見蒼山橫亙。這山便是八百里太行。

    方獲大勝,心情舒暢,荀貞諸人馬蹄輕疾,未到午時,已行二十餘里。

    因為黃巾之亂的緣故,肥沃的田野上少見農人,路經的鄉、裡亦多人煙稀少,行在官道上,許久不見一個人蹤。常山國有十三城,戶近十萬,口六十餘萬,遠多於趙國。荀貞目睹這番戰後凋敝的景象,不覺慨嘆,說道:「常山是冀州的大郡,在黃巾起事前有民口六十萬,而今卻十室五空,我等所經過的諸鄉、亭、裡很多都是空蕩蕩的,只見老弱,不見青壯,有的甚至連一個人影都沒有,唯見雜草生室,狐兔出沒。唉,常山如此,不知趙國又是怎樣呢?」

    黃巾起事前,趙國有人口不到二十萬,經過此番大亂,不知能剩下十萬人不能?

    荀攸嘆道:「不算死在亂中的無辜百姓,只廣宗、下曲陽兩役,死傷、被俘的黃巾就近三十萬。常山挨臨鉅鹿,受賊害甚重,經此大亂,怎能不民口凋零?」

    沿河行四五十里,暮色至,荀貞等就近找了個亭舍借宿。

    這個亭應該是個大亭,亭舍不小,佔地甚廣,但亭裡卻只有兩個人,一個亭長,一個亭父。亭長是個矮個男子,約有四十多歲,亭父是個老者,白髮蒼蒼,沒六十也得五十多了。

    荀貞此次算是「微服私訪」,故而沒有取出印綬,只說是去真定訪友的。

    這亭長見他們雖衣衫簡樸,然皆披甲帶劍,胯下良駒,領頭的荀貞氣度不凡,從行的荀攸、辛璦、典韋等亦各不類常人,知定是貴人,便就親自帶著他們來到後院舍中,安排住下。

    自從繁陽亭長的職位上獲得陞遷以來,荀貞很少在亭舍裡住宿過了,儘管此亭非彼亭,但普天下的亭舍建築格局都差不多,因此一入亭中,倒是頗有點故地重遊的感覺,覺得處處皆很親切。馬匹、行禮諸物自有原中卿、左伯侯等照管、放置,他卸下衣甲,從室內出來,見這亭長仍候在院中,便招手示意他近前,笑問道:「請教足下貴姓高名?」

    「小人姓文,賤名非。」

    「我見你這亭舍頗大,緣何亭中只有你們二人?求盜呢?沒有別的亭卒麼?」

    「君有所不知,本亭名叫葛亭,是周近最大的一個亭,下轄九里,民口千餘,故亭舍佔地略廣,本來亭中除了小人與亭父,另有求盜一人,亭卒六人,只是如今卻只剩下小人與亭父了。」

    「噢?求盜和亭卒呢?」

    「年初黃巾賊亂,本亭的求盜李某信奉黃巾,帶了三個亭卒投賊去了,先跟著本地一個黃巾渠帥打下了平棘,接著聽說又去了鉅鹿,投到了張角麾下,月前皇甫將軍擊克廣宗,傳聞斬獲百萬,這李某和那三個亭卒至今不見他們歸來,想來都是已經喪命陣中了。」

    荀貞心道:「卻原來是投黃巾去了。」

    他聽見腳步聲響,扭臉見是荀攸、辛璦、典韋走近。荀攸聽到了他與這個叫文非的亭長的交談,笑道:「哪裡有斬獲百萬?若是斬獲百萬,恐怕冀州都要為之一空了。」

    典韋沒有卸甲,提著雙鐵戟,立在了荀貞的身後,上下打量文非。文非身材矮小,仰臉看向膀大腰圓、魁偉雄壯的典韋,只覺此人身上殺氣凜冽,不敢與他對視,下意識地退後了一步。

    典韋從荀貞征戰,每戰常為先鋒,殺人何止百數,殺的人多了,殺氣自就盛了。

    文非訕笑著說道:「是,是,鄉野愚夫無知,傳言不免誇大。」有心想試探一下荀貞等的底細,話到嘴邊,卻終未能出口。典韋身上有殺氣,荀貞身上也有殺氣,他和這個文非說話的時候雖然和顏悅色,可文非卻覺得他就像是一柄鞘中的利劍,好像隨時會出鞘傷人似的。

    「你說亭中原有六個亭卒,三個跟著求盜投了黃巾,還有三個呢?」

    「唉,黃巾這一作亂,地方上就不安寧,不但有黃巾,還起了許多盜賊,鬧得鄉野不安。小人這亭中先後受過三次盜賊的圍攻,那三個亭卒兩個死在了賊中,一個逃跑不干了。」

    「原來如此。……,你說你這亭中原有民口千餘,我等來時,在路上見田野無人,道上少人跡,裡中不聞雞犬之聲,卻不像是有千餘民口的樣子啊。」

    「現在確實沒有千餘民口了,縣裡前天才下檄文,令鄉中算民,小人算了一下本亭現存的民口,男女老弱加在一處不到五百口。」

    「算民」,即普查人口。漢制,八月算民。每年八月都要普查一下人口。荀貞當年在繁陽亭和西鄉時都做過這項工作。現下冀州初定,又適逢八月,更是要普查人口了。

    「不到五百?餘下的呢?都亡在亂中了?」

    儘管有心理準備,荀貞還是大吃一驚。千餘民口只存不到五百,兩不存一。「十室五空」只是個形容詞,如果現實真的是這樣,只怕誰也接受不來。

    「倒也不是,有的離鄉背井投奔別地的親眷了,有的被縣君召去縣裡,當了郡兵,有的則是活不下去,賣身給了郡中縣裡的大戶。」兵災一起,最苦的是貧苦百姓,本就食不果腹,再被黃巾、盜賊,乃至官兵一再掠奪,除了餓死、從賊或從兵,就只有賣身求活一途了。

    別說尋常的百姓,便是這個叫文非的亭長和那個亭父,名義上算是朝廷的吏員,由縣中給發食祿,可眼下卻也是俱皆衣衫襤褸,黃瘦羸弱,面帶飢色。聽文非說話,有時都聽不大清楚,明顯是餓得了,中氣不足。荀貞搖了搖頭,負手仰望暮空,心道:「『蒼天已死,黃天當立』。張角起事的初衷是想建立一個太平世界,結果卻事與願違,半年兵災,百姓越發難活了。」

    頂著典韋的目光,文非畏縮地待在荀貞身前,儘管害怕,卻始終不提告辭。荀貞心知他的目的,暗嘆了口氣,叫來宣康,吩咐說道:「取些錢給文君,當是我等今夜住宿之資。」

    宣康轉身待去取錢,卻聽到文非說道:「貴人臨鄙亭,小人豈敢收錢?」眼神遊移,往荀貞等的坐騎邊兒上看。

    荀貞笑道:「文君有什麼話想說?請儘管講來。」

    「錢,小人是萬萬不敢收的,貴人若真憐憫小人等,只求賜些米糧。」

    「米糧?這秋收不是剛過麼?怎麼……?」

    八月底,秋收剛過,按理不是缺糧的時候,荀貞起初見文非與那亭父面有飢色,只以為是縣中發給的糧少,現下聞文非此言,寧要米糧不要錢,卻似竟是已揭不開鍋了!

    文非愁眉苦臉地說道:「秋收是剛過,可壓根就沒有收多少糧食上來。黃巾是從二月起開始生亂的,一亂就亂到了現在,耽誤了春種,縣鄉又連遭黃巾、盜賊之襲,縣中、民家往年存留下來的那點糧食也幾乎全被搶掠走了,好容易皇甫將軍斬殺了張角,黃巾、盜賊紛紛聞風逃遁,我縣才得以組織人手收割秋糧,可卻也收穫寥寥,不怕貴人笑話,小人已餓了兩天了。」

    百姓無糧餬口,縣中缺糧發俸。

    從軍以來,荀貞為避免擾亂百姓,除了必須的以外很少進城,也很少去鄉里,他料到了民間會缺糧,卻沒料到已經糟糕到這樣的程度。他默然了片刻,說道:「叔業,去取些米糧。」

    宣康應諾,去到馬邊兒,從剛從馬上取下來的隨行所帶之乾糧袋裡取了些米糧出來,用個小袋子盛著,遞給了文非。文非千恩萬謝,只差跪拜磕頭了,小心翼翼地捧著這一袋米糧,就好像捧著什麼價值連城的珠寶,歡天喜地地告辭回去前院了。

    葛亭在洨水北岸,渡過洨水向西南去,二三十里外便是常山國的國都元氏縣,挨著國都的地方已經困苦至此,別的地方可想而知。荀貞心道:「每逢大亂災年,史書常記『易子相食』,只希望這種人間慘劇不要出現得太早。」這天下之亂亂得還在後邊,黃巾之亂只是個起頭,人吃人的慘劇早晚會出現,荀貞對此亦無能為力,只能希望這種慘劇能出現得晚一點。

    當晚,荀貞等在葛亭住宿了一夜,次日一早接著趕往真定。

    又行了數十里,傍晚時分到了真定城外。

    冀州初定,大股的黃巾雖然沒有了,或被殲滅,或者西逃,然而小股的盜賊、游寇卻還有不少,時常劫道傷人,或者出沒在城池的四周,伺機入城搶掠。荀貞等披甲帶劍地趕路便是因此,亦因此之故,真定的城門關閉得很早。太陽尚未下山,城門就早早的關閉了。

    荀貞不願顯露身份,既見城門關閉,便乾脆又找了一處鄰近的亭舍住宿了一夜。

    大約是鄰近縣城之故,這處亭舍裡的亭長、求盜、亭父、亭卒卻是齊全,亭長諸人亦不像葛亭亭長文非那樣面有飢色,沒有問荀貞求要米糧。荀貞急著去見趙雲,次日天才濛濛亮便即起了床,就著亭中的井水洗漱過,連飯都沒吃,就帶著荀攸、辛璦等人出了亭舍。

    剛一出亭舍的門,荀貞就嚇了一跳。

    亭舍門外兩邊的牆下不知何時聚集了數十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八月天氣早晚涼,大清早的,晨風一吹,荀貞穿著衣、披著甲都覺得冰涼,蹲在牆外的這些人卻大多衣衫破爛,許多赤腳,有的只穿個破破爛爛的犢鼻短褲,抱著膀子在風中瑟瑟。

    宣康年紀輕,尚未嘗過男女滋味,正是知好色,慕少艾的時候,儘管受儒家教誨,知道非禮勿視,終究敵不過本性,一雙眼不由自主地往人群裡的那幾個女子身上瞧去。這幾個女子蓬頭垢面,若論相貌沒甚可觀之處,可是衣服穿得很少,衣不蔽體,連大腿和胸部都遮掩不住。

    見荀貞等人出來,這群人眼前一亮,頓起騷亂,蜂擁而上。

    典韋唬了一跳,忙抽鐵戟在手,喝道:「做甚麼!」原中卿、左伯侯等親衛亦各抽刀挺矛在手,急將荀貞、荀攸、宣康護在中間。辛璦卻立著未動,立在台階上蹙眉看這群人圍上來,扭頭沖亭中喊道:「亭長何在?」亭長還沒睡起,被亭父叫醒,披衣揉眼出來,看到眼前一幕,登時變了顏色,隨手從門後拿起一支木棍,劈頭蓋臉地就打將下去,惡狠狠地把這群人打散。

    這群人雖多,無一人敢還手,在棍棒下抱頭逃開。亭長還待追攆,荀貞皺眉說道:「住手!」

    亭長丟下木棍,討好地對荀貞說道:「這幫野民農夫沒有眼色,竟敢驚擾貴人座駕,實在膽大包天,尚祈君莫見怪。」見荀貞等一行收拾齊整,是準備出發的樣子,又說道,「天尚未大亮,君就要進城麼?要不再等一會兒,待小人叫亭父為君等做些飯食,吃過後再走不遲。」

    荀貞、荀攸、辛璦、典韋諸人無一不是人傑,葛亭的亭長文非能看出他們是「貴人」,這個亭長也能看出,兼且昨晚荀貞給了他不少食宿錢,因此對荀貞十分恭敬討好。

    辛璦見這亭長暴虐對民、諂媚荀貞,嗤笑了聲,懶得理會他,取下馬邊的乾糧袋子,叫原中卿去給被驅散的那群人送過去。亭長看見了,連忙勸阻,說道:「這幫人都是無用的!」

    辛璦不理他,荀貞問道:「無用的?」

    「是啊,這幫野民要麼是老弱,要麼無姿色,都是沒人要的。」

    「沒人要的?」

    「是啊。」

    「你是說這些人都是賣身的?」

    「君不知麼?」

    亭長甚是詫異,當下給荀貞細細說來。卻原來因此亭鄰近縣城,近些日來時有縣中豪強大戶家裡的奴僕來此購買奴客,一來二去,此地便隱然成了一處「人市」,四里八鄉凡是活不下去、想賣身為奴的人便都聚集在此,等候縣中豪強大戶的挑選。就像亭長說的,適才那幫人要麼老弱,要麼沒有姿色,在賣身為奴的人中是「最無用」的一批,也正因最無用,所以他們也是每天最早來的一批人,方才卻是把荀貞等當成了縣裡來買奴的人,故此一擁而上。

    辛璦討厭這個亭長暴虐待下、諂媚待上的嘴臉,荀貞也很厭惡,強壓著憎惡聽這亭長說完,他點了點頭,吩咐左伯侯:「再多取些米糧送給他們。」

    亭長驚詫不已,不解荀貞之意,自以為好心地勸說道:「這批人無用得很,貴人就算想買,也用不了這麼多米糧,一半兒就足夠了。」

    荀貞瞥了他眼,心道:「只可惜此人不是趙國境內的亭長。」此人要是趙國的亭長,荀貞大可以傳文趙相,請將之驅逐。不過這裡是常山國,荀貞卻是管不到的。他沖典韋點了點頭,典韋知他心意,收起鐵戟,左手揪住亭長的衣襟,把他提起,右手握住拳頭,往他臉上猛擊。

    這亭長還沒反應過來就連著挨了兩三拳。典韋的力氣何等之大?饒是只用了兩分力,已把這亭長打得就好像臉上開了個顏料鋪。這亭長連聲叫痛,拚命掙扎,卻是掙扎不開。

    典韋又打了幾拳,這才松開手,把他丟到地上。

    這亭長發髻凌亂,兩眼烏青,鼻血長流,牙被打掉了好幾個,懵頭懵腦的不明白典韋為何會突然打他,蜷縮在地上捂著嘴驚恐萬分地看著荀貞等人,嗚嗚啦啦地也不知在說些什麼。

    荀貞翻身上馬,催馬至他跟前,抽出佩劍,點著他的鼻子,淡然地說道:「若再叫我見到或聽到你毆打百姓,小心你的性命。」荀貞這話說得語氣平淡,毫無威脅之意,然聽入這亭長的耳中,卻使他如浸冰中,只覺透骨冰寒,他終於知道了挨揍的原因,忙不迭地連連點頭。

    上一個亭中,亭長沒飯吃,餓了兩天。這個亭外,大清早就有人在此聚集,插標賣身。

    荀貞胸中鬱積,再又看了眼那些衣衫破爛的百姓。得了荀貞的送糧,又見典韋暴打亭長,這些百姓呆滯的目光變得稍微靈活了點,跪拜在不遠處,給荀貞叩首。

    「走吧。」荀貞打馬一鞭,當先離去。荀攸、辛璦等相繼上馬,催騎跟上。

    晨風清寒,沿途兩邊原野、林木,溪流潺潺,依舊風景秀麗,然而荀貞此時的心境卻早已不復如初入常山境時了。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2:47
5 邯鄲陌上九月秋(五)

    前漢元鼎四年,孝武皇帝分常山的真定、綿曼等四縣為真定國,真定為國都。入本朝後,沒了真定國,建武十三年,真定復歸常山。真定能做真定國的國都,也是個大縣。

    說起真定這個名字的由來卻有個小小的故事。在戰國時真定先屬中山,後屬趙,本名東垣邑,直到漢初還是叫這個名字。高祖八年,高祖擊韓王信,韓王信的餘黨寇於東垣邑,高祖擊平之;高祖十年,陳豨反,遣其將趙利守東垣邑,十一年冬,高祖再次帶兵親擊東垣邑,久攻不下,一個多月後城中方降。短短三年間,東垣邑兩次被叛軍佔據,可見此地的戰略地位,東垣邑安,則燕趙安,東垣邑不安,則燕趙不安,因此高祖改其名為真定,意為「真正安定」。

    真定背倚恆山,面臨滹水,控太行之險,絕河北之要,西顧則太原動搖,北出則范陽震懾,錶帶山河,控壓雄遠,昔者晉得此以雄長於春秋,趙得此以縱橫於戰國,漢並天下,平盧綰、斫陳豨,皆是取道真定、常山,此地的戰略地位的確極其重要。

    黃巾起後,張角兄弟亦多次遣兵,試圖攻佔此城,卻是屢戰不破,終不能得手。

    這與真定周邊的地形有關,真定處在兩條河水之間,北邊數里外是滹沱河,南邊數里外是漳水支流,兩條河水並流,其間地域狹窄,不利排兵佈陣,不遠處又是恆山,此所謂錶帶山河,實在是一處易守難攻之地,要不然當年高祖二擊真定時也不會久攻不下。

    天濛濛亮,荀貞等離開亭舍,馳去真定,從渡口渡過漳水的支流,行數里,至真定城外。

    此時天色尚早,城池未開。諸人在城外等了會兒,直到日上三竿,城門方開。

    這要放到平時,城門開得這麼晚,城外怕不早就有數百進城的鄉人和商賈等待了,此時卻稀稀落落,帶上荀貞等騎也不過只有數十人罷了。

    進城的都是鄰近四野的鄉人,荀貞等人面生,一行十餘人,儘是青壯,又皆甲馬帶劍,門卒如臨大敵,十幾個人持矛挺刀,警惕地提防著典韋等,細細盤問荀貞。

    荀貞早有準備,在與皇甫嵩分別前,他專門請皇甫嵩給他辦了一道傳,此時拿出,交給門卒檢驗。傳,是秦漢時「吏民行止的身份證明」,也就是通關文牒,木質,長六寸,上刻有執傳之人是為何事出行的以及年月。門卒查驗過了,確定無誤,方才放心,放了他們入城。

    荀貞來前已令人在黃巾俘虜裡打聽到了趙雲的住處,入城後先尋了個老者問清趙雲所住之裡的具體位置方向,隨後並不停留,直奔裡中去。

    在裡門處又被裡監門仔細盤問了一番,出示了傳、登記了一下,這才被放入裡中。

    從城門到裡門,只從這兩個門就可以看出如今的真定戒備森嚴。

    把馬匹放在裡門,留下了原中卿、左伯侯等親衛看管,荀貞與荀攸、辛璦、宣康、典韋步入裡中。荀攸一面觀瞧裡中的屋舍小路,一面說道:「黃巾雖平,民心卻仍然未定。」笑與荀貞說道,「看來這個趙國中尉不好當啊。」

    荀貞以為然,說道:「難怪聖旨催得那麼急,令我半個月內必須到任。這樣的民心、形勢下,郡國裡確然一日不可無中尉。」沿途民生凋敝,縣城戒備森嚴,常山如此,趙國想必也是相同,尚未就任,荀貞已感到了肩膀上的重擔。

    日頭升得很高了,裡中雖仍稍嫌冷清,路上已有人來往,看見荀貞等,一個個投來或警覺或好奇的目光。

    路邊有個老者坐在地上,靠著牆,眯著眼在曬太陽。宣康走過去,行了一禮,斂袖說道:「請教阿翁,貴裡有位趙君諱雲的,不知住在哪裡?」

    這老者睜開眼,瞧了瞧宣康,又看了看立在路上的荀貞等人,沒有回答宣康,而是反問道:「聽口音,你不是我郡人?」

    「我等是潁川人。」

    「潁川?潁川在何處?」

    這老者是個不識字的,從小到老就沒出過縣境,冀州的郡縣尚不知幾個,更別說冀州之外的了。於當下來說,這是很常見的。宣康因也沒有驚奇,答道:「潁川在豫州。」

    「豫州?豫州?離我常山挺遠的吧?」

    「是啊,上千里地。」

    「上千里地!」這老者吃了一驚,吃驚之下,腰桿都直起來了,又看了看宣康和荀貞等,問道,「你們大老遠的跑上千里地來我郡作甚?」

    這老者可能有點老糊塗了,宣康才問過他趙雲家住何處,他卻還問宣康等來真定做什麼。要是換了原中卿,又或是江禽這些人,可能當即就煩躁起來了。宣康好脾氣,一點兒沒有不耐煩,笑嘻嘻地說道:「我剛不是給阿翁說過了麼?我等是來找趙君諱雲的。」

    「趙君諱雲?」老者搖了搖頭,說道,「我裡中沒有叫這個名字的。」

    「沒有?」宣康愕然,立刻回頭顧看荀貞。

    立在荀貞身邊的辛璦忍不住輕笑出聲,大步走過來,彎下腰,對老者:「阿翁,我等是來找趙雲的。」

    「噢!你們是來找趙雲的啊。」老者恍然大悟,說道,「趙君諱雲沒有,趙雲有。」向裡中深處指去,說道,「順著路往前走,走到頭兒就是他家了,很好找。」扶著牆站起身,走到自家院門外,朝裡邊喊道,「小熊,有人來找子龍,你帶他們過去吧。」

    很快,院中出來一個少年,年有十四五,對老者說道:「阿翁,我子龍兄沒有在家。」

    荀貞近前問道:「沒有在家?」

    聽其對老者的稱呼,這個叫小熊的少年應是老者的孫子,他回答說道:「是啊,他昨天回鄉里了。」

    趙雲家在真定不算大族,但也是個地主,在鄉下有地,卻是昨天就去鄉下了。

    荀貞、荀攸對視了一眼,荀攸問道:「秋收已畢,鄉中無事,趙君現下去鄉中不知是為何故?」

    「子龍兄家裡雇的傭工斷了炊,他給傭工送糧去了。」

    「……,不知何時能歸?」

    「估計得下午了吧。」小熊往裡中深處瞧了眼,說道,「子龍兄的兄、嫂在家,要不你們先去他家等著?」

    「兄、嫂在家?趙君未與他的兄、嫂分居麼?」

    「子龍兄和他兄長的感情很好,兄弟和睦,所以不肯分居。」

    荀貞思忖了下,說道:「我等遠道而來,不能久留,不知趙君去了何鄉?我等去鄉中尋他。」

    老者插話說道:「你們是外州人,就算告訴了你們是何鄉,你們也找不到。小熊,你帶他們去。」

    小熊爽快地答應了。

    荀貞說道:「怎敢勞煩足下。」

    這裡是趙雲住的裡,為了給趙雲一個好印象,荀貞是絕不能失禮的,故此這個叫小熊的少年雖只十四五歲,他卻如臨大賓,敬稱足下。

    「不勞煩。一天多沒見子龍兄,我也想他了,正好帶著你們去。」小熊回院拿了幾個黃梨,捧在手裡,出來分給荀貞等,笑道,「走在路上吃。」招呼了老者一聲,便就帶著荀貞等人走。

    荀貞等對老者行了一禮,告別離去。

    老者目送他們遠去,又扶著牆慢慢地坐下,喃喃地說道:「豫州來的。唉唉,年輕人的膽子就是大,如今這世道不太平了,也不怕路上遭了賊。……,誒?他們是從豫州來的?卻找子龍做甚?沒聽子龍說他有豫州的友人啊。我雖老眼昏花,卻也看得出這幾人都非常人,特別是中間帶劍的年輕人,說話走路比縣君還有氣派,定是貴人。是了,他們定是聽聞了子龍之名,故來找他。子龍打小就與眾不同,我早就看出他不一般了,現在連豫州的貴人都來找他,看來我們的裡中也要出一個貴人了啊!」這老人胡思亂想,卻倒歪打正著,猜出了荀貞來意。

    ……

    出了裡門,荀貞問小熊:「會騎馬麼?」

    小熊喜道:「你們有馬?當然會騎了!我十來歲的時候就跟著子龍兄在野外射獵了!」

    荀貞一行人帶的有多餘備用之馬,分了一匹給小熊。諸人牽馬出城,南下過了漳水支流,小熊少年心性,催馬疾馳,當先帶頭,帶著荀貞等向西行去。

    荀貞不知小熊的騎術如何,見他催馬疾行,示意辛璦、宣康跟上,免得他出了意外,自與荀攸並行。望著前邊帶路的小熊,荀攸輕聲說道:「這個趙雲不簡單啊。」

    「你看出了什麼?」

    荀攸的觀察能力和分析能力都很強,在識人這方面,戲志才亦不如他,他以右手控疆,空出左手,屈起小指,說道:「裡中那個老者一聞我等是來找趙雲的,當即去叫小三出來,命他給我等帶路,可見趙雲在裡中的名聲必然很好,人緣也很好。」

    荀貞頷首,說道:「還有呢?」

    荀攸又屈起無名指,說道:「趙雲昨日回鄉是為了給傭工送糧,可見其人仁厚。」

    「還有呢?」

    「趙雲不與兄、嫂分居,兄弟和睦,可見其恭。」

    兄友弟恭向來是美談,兄弟成人後便分家是漢時風俗,兄弟同居不分家的有,不多見。便是荀氏族中,兄弟分家的也有很多,趙雲和他的兄長不分家很是難得。

    「還有呢?」

    「小三說一天多沒見趙雲,想他了。只一天多沒見就想他了,可見趙雲甚得裡人之心。」荀攸把左手收回,總結似的說道,「既能得長者之愛,又能得年少愛戴,仁厚恭謹,聞黃巾俘虜言,此人又有出眾的勇力,不可小覷也。」

    荀貞笑道:「見微知著,其卿之謂乎?」

    荀攸笑道:「要說見微知著,我不如君。我是來到趙雲裡中才知趙雲不是常人,君卻是只憑黃巾俘虜的三言兩語就斷定了趙雲是個英傑。君先道逢樂進,與之結交,……。」側首笑顧了下跟在荀貞馬後的典韋,「繼又遣人專程延請阿韋,接著又在汝南厚愛陳叔至,到了冀州,又折節下交劉玄德,現如今又造訪趙雲,此數人者,君與他們結交時皆是初識,我等皆不知其才,君獨知之,而此數人亦果真都是英雄豪傑。『知人者智,自知之明』,其君之謂乎?」

    得了荀攸此贊,荀貞頗是汗顏,卻也無法把實情說之,打了個哈哈,糊弄過去。

    ……

    小熊人雖年少,馬術不錯,一路風行電掣,行約十餘里,很快前見一處鄉里。

    小熊放慢馬速,等荀貞近前,指著說道:「前邊就是子龍兄的鄉居了。」

    荀貞令典韋等,說道:「將至鄉里,且緩轡徐行,以免驚擾鄉民。」

    典韋等齊聲應諾,放緩了速度。小熊側著頭,眨著眼,瞧瞧荀貞,瞧瞧辛璦、典韋、原中卿、左伯侯等,突然出言問荀貞,說道:「君等是不是從過軍?」

    「何出此言?」

    「前幾個月,黃巾賊起,數擊我縣。為助縣君御賊寇,子龍兄召集縣中少年,編練為一曲,日常操練,他給我們講兵法,說用兵貴『令行禁止』。適才君一令之下,他們幾個就凜然從命,這不就是令行禁止麼?」

    荀貞嘖嘖稱奇,並不是稱奇趙雲,趙雲能為日後的名將,知道兵法是意料中事,他稱奇的是這個小熊,心道:「這少年年紀不大,卻毫不怕生,馬術甚佳,人又聰穎,居然能猜出我等是從過軍的,是個人才。」因笑問道:「還不知足下貴姓?」

    小熊撓了撓頭,說道:「君『足下』、『足下』的,叫得我很不自在。」

    十四五歲或已不能算是童言無忌了,但小熊這句坦率直接的話卻依然令荀貞等人為之發笑。小熊不知道他們為何笑,跟著笑了幾聲,回答荀貞的詢問,答道:「我姓嚴。」停了下,又補充說道,「小熊是我的小名,我大名叫猛。」

    「嚴猛,嚴明而猛……,好名字。」

    說話間,諸人已至鄉外。荀貞勒馬停駐,從馬上下來,把韁繩交給原中卿,打算步行入鄉,忽聞得宣康說道:「小熊,那個人可是趙君麼?」

    順著宣康的手指,荀貞看去,在鄉外溪邊的一棵柳樹前,有三四個人正在圍觀一人射箭。

    射箭之人年有二十上下,相貌英俊,魁梧健壯,所站地距離柳樹有五十步遠,挽弓射矢,箭如連珠,瞬息間連射出了三箭,三箭頭尾相連,皆中柳樹上懸掛的箭靶。圍觀諸人大聲喝彩。

    荀攸讚道:「五十步外射中靶的不難,連珠三矢卻不易,三矢悉中更不易,此人箭術精良。」

    小名小熊,大名嚴猛的少年不屑地說道:「他怎麼會是我子龍兄?他是我子龍兄的手下敗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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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邯鄲陌上九月秋(六)

    小名小熊,大名嚴猛的少年不屑地說道:「他怎會是我子龍兄?他是我子龍兄的手下敗將。」

    十里不同風,百里不同俗。

    冀州山多林多,產馬出鐵,地臨幽、並,百姓質樸,民風尚武,在文事上或不及豫州,而在好武習戰上卻勝過豫州。常山、趙國在冀州的最西邊,與並州的上黨、太原、西河、上郡等地相鄰,受這幾個地方的風習影響,尤其尚武。嚴猛自稱他十來歲就跟著趙雲射獵於野,今年才十五六歲便已馬術精熟。來訪趙雲,尚未入鄉,就看見一個尋常鄉人打扮的年輕人能射連珠箭,五十步外連中三矢。只從這兩件小事上就可以看出常山國民風之果勁。

    荀貞若有所思,心道:「邊郡鐵騎、丹陽精卒固然天下知名,燕趙慷慨悲歌之士亦久有盛名,這冀州卻也是一塊精兵之地啊!」他現為趙國中尉,只要打起抵禦黃巾餘黨的旗幟就可以在任上招募燕趙精勇,光明正大地擴充部眾。——人還未到趙國,他就已經開始計畫起日後的招兵來了。

    他把目光從那個在溪邊柳下射箭的年輕人身上移開,轉到前邊不遠的鄉里中,一眼望去,鄉里的土路上甚是冷清,行人不多,裡外兩側的田野上一如別處,也是幾乎不見農人。

    他心道:「只是,要想招兵就得有糧食。常山缺糧,趙國地狹民少,想來更加缺糧。瞧常山這窘狀,連亭長都養不起了,何況徵召精勇、練兵養兵?這糧食卻該從何處來?」思忖琢磨,想道,「我是中尉,管不了民事,糧食最終還得借助趙相劉衡。皇甫將軍說此人忠信知兵,叫我不必擔心他會掣肘,待我去到趙國後卻得盡快見他一見,看看他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要想弄來糧食,不外乎兩個辦法:問皇甫嵩要或者自己種。

    整個冀州都缺糧,問皇甫嵩要估計也要不來多少。「自己動手,豐衣足食」,最好的辦法還是自己種。荀貞是中尉,只管軍事,管不了民事,這糧該怎麼種還得全依靠趙相劉衡。

    這一趟常山沒白來,即使沒見到趙雲也夠本了。就在趙雲家住的鄉外,荀貞定下了去到趙國後的兩件大事:一個種糧,一個招兵。他正思忖,聽到宣康問嚴猛:「這人不是趙雲?那是誰?連珠三箭,皆中靶的,好厲害!」

    嚴猛撇了撇嘴,說道:「這也叫厲害?不就連珠箭麼?我也會射。……,我子龍兄的箭術才叫絕妙。我子龍兄不止箭術絕妙,而且騎術精良,又矛劍雙絕,威震常山,縣人誰人不知?前幾個月,近萬黃巾擊我真定,時我城中守卒不到兩千,滿城吏民盡皆顫慄,唯我子龍兄不懼,帶了十餘騎出城逆擊賊兵,兩進兩出,無人能阻,城中守卒、吏民因此士氣大振。黃巾賊圍城半月,無功而返。立功疆場,保家衛國,這才是大丈夫,在溪水邊射幾支箭算得甚麼?」

    嚴猛年紀雖小,言語豪邁。

    荀貞聞言轉顧,輕輕拍手,笑道:「『立功疆場,保家衛國,這才是大丈夫』。說得好,說得好啊!」

    得了荀貞稱讚,嚴猛卻是紅了臉,不好意思地說道:「這話不是我說的,是我子龍兄說的。」

    「噢?原來此話是趙君所說?」

    「是啊。」

    既能得長者之愛,又能得少年擁戴,生性仁厚,事兄恭謹,精於騎射,擅用矛劍,臨近萬敵人而不懼,兩進兩出,無人能阻,慷慨聲言:保家衛國方為大丈夫。

    雖然至今尚未見到趙雲,但一個形象飽滿的趙雲卻已出現在了荀貞的眼前,這個形象的趙雲正與荀貞想像的相符。他都有些迫不及待了,笑道:「鄉里就在眼前,咱們進鄉吧。」

    諸人應諾。

    宣康剛才問嚴猛那個射箭的年輕人是誰,嚴猛沒有回答他,他好奇心重,越是沒得到答案的他越想知道,跟著荀貞走了兩步,實在忍不住,又低聲問嚴猛:「小熊,你還沒說那人是誰?」

    「射箭的那個?叫夏侯蘭。」

    夏侯蘭三字入耳,荀攸、辛璦、典韋等沒有在意,荀貞卻怔了一怔,略微停下腳步,又望了眼溪邊,心道:「夏侯蘭?這名字好熟悉。……,哎呀,豈不就是在《演義》裡被趙雲斬了的那個麼?」荀貞卻是記錯了,在《演義》裡趙雲斬的是夏侯恩,不是夏侯蘭。

    荀貞不知道自己記錯了,多看了兩眼夏侯蘭,心道:「卻沒想到他與趙雲是同鄉。」

    夏侯恩也好,夏侯蘭也罷,在《演義》裡都是小角色,荀貞也只是愣了一下,隨即就沒當回事兒,招呼嚴猛上前,讓他在前引路,下了官道,牽馬往鄉中行去。

    鄉路曲折,在田間蜿蜒,行約百餘步,眼前豁然開朗,一個外有圍牆的鄉里近在咫尺。

    鄉里外溪水潺潺,清可見底,溪岸上柳樹垂條,夏侯蘭等就是在這條溪水邊射箭的,不過他們是在溪水上游,離鄉里有段距離。裡外的空地上種有桑樹,桑葉多半已黃,秋風一吹,時有落葉飄零,在地上積了一層,踩上去軟綿綿的,沙沙作響。

    原中卿、左伯侯等留在裡外,看管馬匹。嚴猛前頭引路,荀貞、荀攸、辛璦、典韋、宣康五人在後相從,六人步入裡中。裡中農宅參差不齊的分列在里路的兩側,鄉下農宅比不上縣裡,築有院牆的寥寥無幾,絕大部分都是用籬笆圍院,院中多植有桑、梨之樹。桑葉漸落,梨正熟時,放眼看去,入眼儘是大大小小掛在枝頭的黃梨,梨香混入清涼的風中,沁人心脾。

    桑、梨樹下,或有老者曬暖,或有婦人在忙家務,有的人家屋中時不時穿不出轟然叫喊,卻是鄉人在聚集博戲。嚴猛跟著趙雲來過這裡很多次了,鄉里中的人皆認識他,從籬笆院裡看見他,好說笑的便湊近籬笆與他說笑幾句,不好說話的便只打個招呼。不管是說笑的還是打招呼的,看向荀貞等的目光都透著好奇,有人問道:「是來找子龍的麼?」

    嚴猛大聲答道:「這幾位是豫州來的客人,專程來找我子龍兄的。」「豫州」兩個字咬得很重,顯是在暗示趙雲的名聲已經傳到豫州去了,說這話時,他一臉的與有榮焉。

    荀貞微笑著沖這些鄉民點頭,以此回應他們的好奇。

    從官道上遠望,鄉里中比較冷清,入到鄉里中,荀貞發現裡中的住民還是有不少的,不過有好多人家都是只見老弱婦孺,或者只有青壯、少年,不用問也知此必是在亂中失去了親人的,有幾戶人家甚至屋門緊閉,不見人影,也不知是外出了,還是全家亡在亂中了。

    在鄉民們好奇的目光中,嚴猛帶著荀貞等來到了里路左邊的一戶民家院外。

    這戶人家亦是用籬笆為牆。院外籬角有幾個孩童在玩耍,見荀貞等走近,一哄而散。行到院外,荀貞等人聞到一股清幽香味,卻不是梨香。

    諸人舉首觀之,盡皆驚奇,卻竟是院中的一株大梨樹開了花。

    這株梨樹甚高,高出屋頂了一大截,樹幹粗壯,需得兩人合抱,樹冠就像冠蓋大傘似的把整個院子籠罩其下,大大小小的梨子沉甸甸地掛滿枝頭,壓得樹幹似都彎曲了。便在泛黃的葉子與黃糙的梨果間,好些個枝頭上盛開了點白色的梨花,仰觀之,點點簇簇,十分可愛。

    秋天梨花開,實為少見。荀攸、宣康諸人嘖嘖稱奇。

    荀貞沒顧上這樹梨花,他被梨樹下的一人吸引住了目光。

    梨樹下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正跪在席上捧卷讀書,他讀得很投入,沒有注意到荀貞等人。

    嚴猛早知趙雲家的梨樹在今秋開了花,一路上卻忍住不說,所為者就是想看到荀攸的詫異驚訝,這卻是近似孩子氣的一種表現。他很滿意荀攸等的表現,得意地咧嘴一笑,正待推籬門入內,荀貞止住了他,把手指豎在嘴邊,輕聲說道:「噓,別說話,別動。」傾耳聽院中梨花下的少年讀書。

    這少年讀道:「晉靈公不君,厚斂以雕牆,從台上彈人,而觀其辟丸也,宰夫胹熊蹯不熟,殺之,置諸畚,使婦人載以過朝。」讀到這裡,他嘆了口氣,說道,「為君者不行君道,亡國之兆。」接著讀道,「趙盾、士季見其手,問其故,而患之。將諫,士季曰:『諫而不入,則莫之繼也。會請先,不入,則子繼之』。」讀到這裡,點頭說道,「靈公暴虐無道,與其兩人共諫,不如一人先諫,這樣的話,如果公不納諫,尚有餘地。士季這是老成之言。」

    秋風清吹,梨花舞落,落在這少年的肩頭、席上和竹簡上。這少年沒有在意肩頭的梨花,只輕輕拂去了落於書簡上的花瓣,繼續讀道,「三進,及溜,而後視之,……。」

    「晉靈公不君」云云,這段文字出自《左傳》,講的是晉靈公不行君道,荒淫暴虐,趙盾盡忠勸諫,反而惹來了殺身之禍,不得不逃亡,在逃亡的路上,趙盾的從弟趙穿殺了晉靈公,趙盾聽說後便又返回了晉都。這一段故事在史書上很有名的,即所謂之「趙盾弒君」。

    荀貞、荀攸、辛璦、典韋、宣康、嚴猛諸人在籬笆牆外靜靜聽這少年邊讀邊議。

    很快,少年就讀到了晉靈公遣刺客刺殺趙盾的地方:「公患之,使鉏麑賊之。晨往,寢門辟矣,盛服將朝。尚早,坐而假寐。麑退,嘆而言曰:『不忘恭敬,民之主也。賊民之主,不忠;棄君之命,不信。有一於此,不如死也!』觸槐而死。」

    晉靈公厭煩趙盾的一再勸諫,就派了鉏麑去刺殺他。鉏麑在清晨潛入趙盾的家中,看見趙盾已經穿好了禮服準備上朝,因為離上朝的時間還早,和衣坐著在打盹,他就退了出去,感嘆地說道:「這麼早就起來準備上朝,時刻不忘恭敬國君,真是百姓的靠山啊。殺害百姓的靠山是不忠,背棄國君的命令是不信。不忠不信中有一樣,還不如去死。」遂撞槐自殺。

    這少年讀罷長嘆,惋惜地說道:「趙盾不忘恭敬,是個忠臣,鉏麑觸槐而死,是個義士,有這樣的忠臣卻派人去刺殺他,有這樣的義士卻不能讓他死得其所,晉靈公不會用人啊!」

    他握著拳頭往蓆子上擊了兩下,似在痛惜趙盾和鉏麑的遭遇,不過隨即便又振作起來,一手持卷,一手摩挲放在膝上的長劍,激勵自己似地說道:「雖然趙盾的忠言不能被採用,但卻感化了刺客,鉏麑雖然死了,但卻名垂千秋。丈夫出仕為吏當如趙盾,在野為士當如鉏麑。」

    讀完了手中的這片竹簡,他翻過去,接著往下讀。

    讀到晉靈公又在宴席上埋伏甲士,放惡犬出來咬趙盾,趙盾的車伕為保護趙盾而死,他嘆道:「又一忠臣。」再讀到晉靈公的衛士靈輒為報答趙盾多年前的救命之恩而把長戟倒轉過來抵擋晉靈公埋伏的甲士,救趙盾脫險,又嘆道,「又一義士!」再讀到趙盾問靈輒的姓名,靈輒卻不肯回答,又嘆道:「真義士也!」再又讀到趙盾逃亡,還沒逃出國境,趙盾的從弟趙穿就殺了晉靈公,復又嘆道:「有忠臣義士而不能用,晉靈公這是自取其禍。」

    又讀到趙盾聽說趙穿殺了晉靈公便折回晉都,晉國的太史董狐記道:「趙盾弒君」,並把這個說法拿到朝堂上公佈。這少年再又嘆道:「趙穿連國君都殺了,董狐卻把『趙盾弒君』寫在史書上,他難道不怕死麼?不怕被趙穿、趙盾殺了麼?他這是捨生取義啊!又一慷慨義士!」

    再往下讀,趙盾對董狐說:「不是我弒的君。」董狐答道:「你身為正卿,逃亡而不出國境,回來後又不誅殺趙穿,不是你弒的君又是誰?」趙盾無奈地說道:「唉,《詩》裡說:『由於我懷念祖國,反而給自己惹來了憂患』,這說的就是我吧。」

    少年連連點頭,又連連搖頭,說道:「『亡不越境,反不討賊,非子而誰』?董狐所責甚是。趙盾雖背弒君的惡名,然終未殺董狐,可謂仁厚,但不誅趙穿,卻未免徇私不公了。晉靈公雖暴虐無道,卻是國君,趙穿弒了君怎麼能不獲罪伏法呢?趙盾所為,我不取也。」

    聽到這裡,這一篇趙盾弒君的故事差不多已算完結,荀貞於籬笆牆外出言笑道:「孔子曰:『董狐,古之良史也,書法不隱。趙宣子,古之良大夫也,為法受惡。惜也,越境乃免』。請問院中君子,你以為孔子的這句話說得對麼?」

    孔子這句話的意思是:「董狐是古代的好史官,記事的原則是直書而不隱諱。趙盾是古代的好大夫,因為史官的記事原則而蒙受了弒君的惡名。可惜啊,如果他出了國境,就會避免弒君之名了。」

    這個少年說「趙盾所為,我不取也」,明顯是不滿趙盾不誅趙穿,可孔子卻只是說如果趙盾出了國境就能避免弒君的惡名,沒有說趙盾不誅趙穿是不對的。所以,荀貞問這少年覺得孔子說的對不對。

    這少年聞荀貞之問,抬頭向院外看去,看見了荀貞等,也看見了嚴猛,微怔了下,放下書卷,拿開膝上的長劍,拂落衣上、肩上的梨花,從容自席上站起。

    他坐著時不顯,這一站起來,荀攸等登時不覺暗讚:「好一個糾糾男兒!」

    只見他年雖未加冠,然身量已成,高有八尺,朗目疏眉,相貌堂堂,他不急著回答荀貞,而是離席,穿上鞋履,配好長劍,整了下衣服,先長揖行禮,然後方才說道:「在下趙雲,不知諸君是?」

    荀貞諸人裡最年輕的宣康也已加冠,趙雲才十六七,以少年之齡驟見這麼多衣甲帶劍的陌生成年人,卻從容不迫,不卑不亢,舉止有禮。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2:48
7 邯鄲陌上九月秋(七)

    趙雲從容不迫,不卑不亢地行禮說道:「在下趙雲,不知諸君是?」

    籬笆院內,高大的梨樹上結滿果實,枝繁葉茂,梨花簇簇。樹下一個黑衣束髮的雄偉俊朗少年按劍軒昂,目如朗星。在他側邊,地上鋪展草蓆,一卷竹簡放置其上,落花點點。

    目睹此人此景,院外諸人為之炫目,尚未與趙雲交談,對他已心生好感。

    未見趙雲前,荀攸聞他種種故事,以為他少說也得二十多歲,不意他卻只有十七八,居然尚未加冠,心中想道:「前聞嚴猛所講種種,此子仁恭勇武,適才聞他讀書,聽他對趙盾先贊後貶,卻又是愛憎分明,公正忠義,既有美德,又有美姿容,是個少年英雄啊。」

    辛璦原本立在荀貞身後,此時往前走了半步,以便能看清趙雲的形貌,又注目到席面的竹簡上,心道:「先前聽嚴猛說他精騎射,於賊軍中二進二出,無人可阻,本以為他是個像典韋一樣的粗猛壯士,卻沒想到他相貌俊朗,並且知書,竟不似個武夫,乃是個士子了。」

    宣康眨著眼,上下打量,細看趙雲,心道:「這少年個頭真高,難怪年紀雖小卻能在賊軍中兩進兩處,名聞常山。」他比趙雲大不了幾歲,然因常年隨從荀貞左右,去過不少地方,眼界大開,面對趙雲這個未加冠的少年人卻儼然是以長者自居了。

    荀貞諸人裡,荀貞、荀攸、辛璦、宣康皆知書,只有典韋是個純粹的武人,心思簡單,沒有那麼多的想法,一路上聽嚴猛說趙雲的故事,勾起了他的爭勝之心,對趙雲是不是仁厚恭謹他完全不感興趣,只想著等見到趙雲後希望能見識一下他的騎射矛劍之術,如今見到,卻大吃了一驚,心道:「這趙雲卻是個少年?」瞥了眼蓆子上的竹簡,心道,「還文縐縐的,會讀書?」這與他心目中的猛士形象大不相符,轉臉瞧嚴猛,懷疑嚴猛在路上說的那些是假話。

    嚴猛推開籬笆門,滿臉歡笑地對趙雲說道:「阿兄,這幾個人說他們是從豫州來的,專門來造訪你的!」

    「諸位是從豫州來?造訪在下?」

    「在下潁陰荀貞,是豫州人不假,不過卻非是從豫州來,而是從下曲陽來。」

    趙雲面露驚奇,說道:「潁陰荀君?」

    荀貞笑道:「怎麼?趙君聽過我的名字?」

    「敢問足下,可是皇甫將軍帳下的那位荀司馬麼?」荀貞戰功赫赫,趙雲當然聽過他的名字。

    「正是。」

    宣康插嘴說道:「現已不是司馬了,前些日朝廷頒下旨意,擢荀君為趙國中尉。」

    「不知貴人駕臨,雲失禮了。」趙雲撩起衣服,欲行拜禮。

    荀貞急步入院,一把將之攙住,笑道:「今日來的只有潁陰荀貞,沒有趙國中尉。」

    他回首喚荀攸等進來,給趙雲介紹:「這是我的族侄荀攸,這是陳留典韋,這是我的鄉人宣康。」最後介紹辛璦,笑吟吟地說道,「此乃吾郡英傑,陽翟辛璦。」

    荀攸、典韋、宣康、辛璦四人裡,宣康名聲最不顯,荀攸在潁川很有名氣,在冀州就少人知他了,相比之下,現如今在冀州最有名氣的卻是典韋、辛璦兩人。

    典韋是個猛將,斬將掣旗,潰敵陷陣,就不提他在汝南、東郡的戰績,只廣宗一役裡擊殺丈八左豹便足夠使他聲名遠颺了,辛璦更不必說,追斬了張角,而今的名氣比典韋還要大。

    趙雲極是驚喜,說道:「久仰荀君英武之名,久聞辛君、典君勇武猛鷙,諸君駕臨,柴門有慶。」驚喜之餘,他暗自奇怪,心道,「荀君乃朝廷貴吏,平賊功臣,辛、典二君亦有名於冀州,我只是真定一白身少年,與他們並不相識,小熊卻為何說他們是來找我的?」他年紀雖小,然而早熟沉穩,儘管心存疑惑,卻沒有表現出來,彬彬有禮地請荀貞等人進屋裡坐。

    荀貞仰觀梨花,轉顧院中,院中收拾得很整齊乾淨,除了落花之外,地上不見雜物。他笑道:「仲秋而君家梨花開,這實在是很罕見的,院有如此奇美之景,又何必去屋中坐呢?」

    荀貞這幾年曆任郡中大吏,這半年來又統帶數千精兵從皇甫嵩轉戰諸州,久居人上,常在軍旅,言談舉止自有氣度,雖是笑著說話,卻也流露出一絲威嚴氣息,令人不由自主地遵從。趙雲儘管早熟,也見過世面,畢竟比不上荀貞,聽了他這話,當下應諾,動手將席上的書卷收起,叫嚴猛幫忙,兩人去屋中又取了幾面蓆子出來,放在梨花樹下,請荀貞等人入座。

    荀貞等是客人,位在西,趙雲是主人,位在東,眾人分賓主入席。嚴猛算半個主人,陪坐趙雲側邊。跪坐下後,荀貞心道:「我與趙雲這是初見,不好直接開口招攬。」

    他來找趙雲的目的就是想招攬趙雲,見到趙雲之後招攬趙雲的心態是更加熱切了,志在必得,只是越志在必得,越需要謹慎周全,不可浪言浪動。

    他想道:「適才聽趙雲讀書,他一邊讀一邊評議,或褒或貶,有理有據,顯然是個很有主見的人,不可以尋常少年視之。我不能指望只見他一面就能夠把他招攬到麾下,得做好打持久戰的準備。……,反正我被朝廷任為了趙國中尉,趙國離常山國不遠,以後有的是機會。」

    盤算定了,他心中有數,當下先不提來意,一面欣賞著梨花樹,一面笑與趙雲拉些閒話,說道:「我在潁川時就聽說貴郡產梨,常山梨馳名天下,自入貴郡,沿途多見梨樹,幾乎鄉鄉皆有,家家皆種,在真定,小熊拿了幾個梨分給我們吃,果然脆甜多汁,名不虛傳。」

    荀攸笑問道:「趙君院裡的這棵梨樹如此雄奇高大,怕是有些年頭了吧?」

    「此院是我祖上的舊居,在搬去真定前我祖上世代居住此,這棵梨樹是何時種下的我並不知道,只小時候聽我我祖父說,我祖父少時,此樹已在。」

    「你今年多大了?」

    「雲是延熹十年生人,今年十八了。」

    今年是光和七年,延熹十年是十七年前。因為胎兒在母腹裡十個月差不多也算一年,所以古人以虛歲計算年齡,落地就是一歲,也就是說,按後世常用的算法,趙雲今年實歲十七。

    荀攸笑道:「在來的路上我聽小熊說君勇武過人,嘗在黃巾軍中兩進兩出,無人能阻,本以為君早加冠,今見之,方知君卻是個少年英雄。」

    趙雲謙虛地說道:「黃巾本為烏合之眾,且當時初至,軍陣未列,隊伍不整,紛亂不堪,與其說是近萬賊兵,不如說是數千流民,雲披精甲、騎快馬,又有十餘縣中豪傑相伴,這才得以在其軍中兩進兩出。這樣的事情誰都可以為之,豈敢受英雄二字的稱讚?」

    荀攸跟著荀貞和黃巾打了半年的仗,對黃巾軍的情況很瞭解,知道趙雲說的是實話,可即便如此,人上一萬、無邊無涯,黃巾軍就算再軍紀不嚴、陣型不整,當時也有近萬人,如嚴猛所說「城中吏民顫慄」,而唯獨趙雲不懼,帶了十餘騎出城逆擊之,卻也足可見其膽色。

    見趙雲如此謙虛,荀攸暗暗稱讚,心道:「要是平常少年做下這等壯舉,怕早就自吹自擂,這趙雲卻謙虛謹慎,不矜不伐,儼然如一謙謙君子,……,卻比劉備門下的關羽強得太多了。」

    荀貞與劉備相交,對關張亦青眼相看,這種種落入荀貞部眾的眼中,諸人雖不多說,但卻也各有心思。荀攸和戲志才私下裡就說過好幾次,劉備、張飛倒也罷了,劉備天生人緣好,張飛對士子恭敬有禮,只有關羽,每提及到他,兩人不約而同地都會說出「此人剛矜」四字。

    關羽的確是個有本事的,也的確有剛矜的資本,可有資本歸有資本,太過剛矜了卻也未免會引人不喜。至少在此時荀攸的眼中,關羽就不如趙雲看著順眼。

    荀貞不知荀攸的想法,笑對趙雲說道:「趙君何其謙也,我等又不是沒與黃巾打過仗,交兵之處,立屍之地,強敵圍城,敵眾我寡,外無援兵,敗則戰死,當此之際,非有虎膽者是斷不敢主動出城逆擊的!君雖年少,後生可畏。」

    「我這點小事兒比起君與辛、典二君從皇甫將軍平定數州,追斬張角的功績來,何足道哉!」

    荀貞一笑,說道:「剛在院外聞君品讀《左傳》,君似對趙盾不殺趙穿不以為然,孔子曰:『趙宣子,古之良大夫也,為法受惡。惜也,越境乃免』。不知君對孔子此話卻是作何理解?」

    荀貞舊話重提,趙雲不假思索地答道:「孟子曰:『孔子作《春秋》而亂臣賊子懼』。孔子憎惡亂臣賊子,又豈會為弒君者說此贊語?以雲度之,這句話應是譏諷。」

    「譏諷?」

    「自古權奸謀逆,未有不假手於心腹爪牙者。趙穿,即趙盾之爪牙也。趙盾不出亡的時候趙穿不殺晉靈公,趙盾剛一出亡,趙穿就殺了晉靈公,會有這麼巧的事情麼?此必是趙盾不欲落弒君之惡名,故而指使趙穿弒君而自己卻裝作出逃。所以,孔子說:『越境乃免』,其實是在譏諷趙盾出逃而卻不越境,聞靈公被弒便即返回。」

    「君所言悉為猜測之詞,不足為憑。」

    「不然。我是有證據的。」

    「證據何在?」

    「《春秋》記此事云:『秋,九月,乙丑,晉趙盾弒其君夷皋』。孔子若真是讚許趙盾,又豈會在《春秋》上記他弒君?」

    「誠如孔子所言:『越境乃免』,如果趙盾逃出了國境,那麼君臣之義絕,他自然就不用承擔弒君的惡名,可是他沒有逃出國境,所以孔子記其『弒君』。『弒君』是因為『亡不越境,反不討賊』,卻不是因為他有弒君的心啊!『君子原心,赦而不誅』,此春秋之義也。趙君沒有讀過《春秋繁露》麼?董仲舒說:《詩》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今案盾事而觀其心,趙盾心存期盼而不施行暴力,與別人和睦相處獲得了大家的信任,他不像是圖謀弒君篡位的人,因此我始終認為他沒有弒君的想法。……,趙君,孔子此語,我以為並非譏諷,而是在為趙盾感到惋惜。」

    董仲舒是前朝大儒,被後世稱為漢代孔子,便是在他的倡議下,漢武帝確定了「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政策,《春秋繁露》是他闡釋《春秋》的著作。

    趙雲今年才十八,前兩年才剛學完《論語》、《爾雅》、《孝經》這樣的中級教材,經書是才讀不久,沒有看過《春秋繁露》。他楞了下,說道:「董氏所云,雲不敢苟同。」頓了下,又道,「即便退一步來講,趙盾確無弒君之心,但他是個權臣,晉靈公是國君,想殺一個臣子應該是很容易的,卻怎麼也殺不掉他,甚至連靈公的衛士靈輒也倒戈相助他,可見趙氏之強,臣強主弱,這不是為臣之道,只從這一點,雲以為說趙盾『弒君』就不算冤枉他。」

    宣康忍不住開口說話了,他說道:「我方才在院外聽你讀到『晉靈公不君』時你說『為君者不行君道,亡國之兆』,後來又說『靈公暴虐無道』,靈公無道,百姓倒懸,趙盾愛民,為民靠山,孔子因此說他是古之良大夫,靈公死後,他並又迎立新君,古時的周公、前朝的霍光也做過類似的事情啊,難道這還不足以證明他沒有弒君的心麼?」

    趙雲正色說道:「周公、霍光弒過君麼?君不仁,固非明君,臣不遜,也非為臣之道。」

    「剛才你引用了孟子的話,孟子還說過『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趙盾雖是強臣,然而愛民。孟子又說『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晉靈公不仁,數次欲殺趙盾,視趙盾為仇,但趙盾卻始終恪守臣道,寧願逃亡也不行弒君之事,返回國都後又馬上派人去迎立新君。愛民且恪守臣道,你怎麼能說他不遜呢?」

    「仁者愛人,為君者當然要愛惜百姓,如果為君者無道,那麼做臣子的就該極力地去勸諫他,卻怎麼能『亡不越境,反不討賊』呢?正因為趙盾有賢名,他才更應該『討賊』。若是他討賊了,他自然也就洗脫了弒君的惡名,問題是他沒有討賊,如果天下的臣子都像他這樣,那麼就將會出現君不君、臣不臣,甚至會父不父、子不子的局面。若是真的出現了這種局面,就將會禮崩樂壞,到了那個時候,海內必將大亂,諸州定將紛戰,受苦的還是百姓啊!」

    說到這裡,荀貞大體明白了趙雲的觀點,他堅稱趙盾弒君不是為了別的,而是為了君君臣臣的綱常倫理。這在後世看來或許很可笑,但在這個時代包括以後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這種觀點卻是主流。何為君君臣臣?君者為君,臣者為臣,換而言之,就是社會的制度和秩序。只有為君者恪守君道,為臣者恪守臣道,那麼這個社會才能安定,才不會發生大亂。

    事實上,就算是荀貞來的那個時代,也一樣是存在君君臣臣這樣的綱常倫理,只不過換成了簡單直接的說法:「國家是統治階級進行階級統治的工具」。

    宣康常年從在荀貞左右,他年紀輕,三觀尚未形成,又崇拜荀貞,難免會受到荀貞從後世帶來之思想的影響,雖然不至於為弒君者唱讚歌,卻也早就認同了孟子「民貴君輕」的說法,所以在「趙盾弒君」這件事上,他與趙雲觀點不同,乃至把趙盾比作了周公、霍光。

    不過,他雖與趙雲觀點不同,在聽到趙雲說起「君君臣臣」後卻也無言以對了。

    宣康與趙雲彼此辯難。典韋不懂經書,聽不懂,也沒有聽,提戟按刀,恭立在荀貞身後,認真地為荀貞護衛。辛璦對經書興趣不大,舒服地側臥在席上,曲手枕腦,享受鄉野風香,時而觀賞梨花,時而顧盼院外經過的鄉人,時而瞧趙雲兩眼。荀貞與荀攸相顧而笑。

    荀貞心道:「我今天是來找武將趙雲的,卻不料見到了一個儒士趙雲。」通過趙雲與宣康的這番爭論,他更瞭解趙雲的心性了,忠義是個優點,尤其在亂世之際。他對趙雲說道:「君質性方正,慕尚節義,常山之人傑,冀州之英雄也,不知君在郡中可有任職?」

    「並無任職。」

    「君乃英才,久居鄉野,豈不可惜?而今冀州新定,黃巾餘黨尚存,百姓急待安撫,正是需要賢人能士出山,為天子匡扶海內、安定四方的時候,不知君可意來我趙國?」

    「去趙國?」

    「實不瞞君,我是個無德無能之人,僥倖立下些微功,蒙朝廷不棄,竟被擢為了趙國中尉,這些天輾轉反側,惶恐難眠,只怕做不好,辜負了朝廷的信任,前些日在下曲陽,我從黃巾俘虜那裡聽說了君的名字,彼輩皆言君忠義壯勇,因此我慕名而來,希望能得到君的幫助。」

    ——

    1,常山梨。

    盧毓《冀州論》:「常山為林,大陸為澤,蒹葭蒲葦,雲母御席,魏郡好杏,常山好梨,房子好綿,河內好稻,真定好稷,中山好栗,地產不為無珍也。」

    2,趙雲。

    評心而論,趙雲不是漢末三國時期的頂尖人物,在劉備集團裡,他的勇武、功業、地位皆不如關羽張飛馬超黃忠。關張馬黃為前、右、左、後將軍時,他只是雜號將軍,但是,他卻也絕非平庸之輩,他或許沒有出色的統兵才能,然而正如《論趙雲》一文所說,卻深明大義、忠直敢諫、公正無私、謙虛謹慎,具有著關張馬黃所不及之美德。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2:48
8 邯鄲陌上九月秋(八)

    荀貞出言招攬,卻正如他之所料,趙雲儘管年少,卻是個有主見的人,穩重謹慎,與荀貞只是初見,還不瞭解荀貞,豈肯就應其召?

    趙雲心道:「原來荀君是因為聽了黃巾俘虜的話,所以特地來真定見我。潁陰荀氏是豫州名族,我聞名久矣,今見荀君,確實英武不凡,專程造訪,更見折節下士。」荀貞自見到他後,不因為他年少而輕視他,舉止有禮、言必稱君,給了他很大的尊重,趙雲自家人知自家事,知道自己只是在真定、常山有些名氣,被荀貞這樣的折節下交,很感動,不過依然婉言拒絕。

    他說道:「君不辭道遠,專程前來見我,這份厚愛讓我非常感動,只是我的學業尚未完成,恐怕不能離家遠行,並且我只是個野澤小子,只有斗筲之才,縱然從君前去,大約也幫不上什麼忙。君從皇甫將軍轉戰數州,戰無不勝,可見英武,不以雲年少無知,遠道而來,可見好賢,英武足可以討賊,好賢足以安民,君此去趙國,必能再立功勛。」

    年紀雖少,話說得很有條理,先感謝了荀貞的厚愛,再婉言相拒,最後預祝荀貞再立功勛。

    這讓荀貞越發喜愛他了,心道:「年紀輕輕就這樣出色,再過幾年還能了得?」

    來之前荀貞是把趙雲當作武將來看待的,來之後,經過這短暫的接觸,已不再單純以武將來視趙雲了,和辛璦等一樣,更多的把趙雲看做了儒生士子,他心道:「我帳下有見識的儒生不多,李博、史諾,常人之才,平時做些案牘可以,重要的事情實在不放心交給他們去辦,宣康淳樸可愛,雖有潛質,尚未長成,眼下亦不能大用,能用者唯公達、志才兩人而已,如能得趙雲足可為我一大臂助。」

    他的官兒越做越大,需要用人的地方越來越多,先前為郡督郵時他還不覺得,到被皇甫嵩擢為司馬,統帶數千人征戰時就已覺得帳下可用之人太少,使他不得不事必躬親,許多事都得他親自去做,現如今他又被擢為趙國中尉,負責一國五城的軍事,更覺囊中可用之人太少,有捉襟見肘之感,趙雲若只是個武夫,那麼他倒還不會這般急切地想招攬到他,關鍵是趙雲除了勇武,亦有才幹,足可以託付大事,如果能招攬到麾下,確實足可為一大臂助。

    話說回來,荀貞也早知不可能會很容易地就把趙雲招攬到麾下,已經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因聞了趙雲的婉拒,卻也並不失望,哈哈一笑,說道:「承君吉言,我要是能在趙國立下功勛,必不會忘了感謝君。」既然趙雲婉拒,他也不再多說,指著梨樹,笑道,「君家梨樹結果纍纍,好生喜人,說了半天話,卻是有些口渴了,不知能否討兩個君家的梨吃?」

    趙雲原以為在聽到拒絕後荀貞會動怒,卻不料他行若無事,依舊談笑親切,不覺心道:「荀君戰功赫赫,威震黃巾,身為比二千石的大吏,不驕不傲,屈己下人,輕騎簡從,不辭路遠,親登我家門來招攬我,被我的拒絕後卻竟毫不動氣,談笑自如,此人器量雅偉。」起身笑道,「未能奉水捧果,卻是雲失禮了。」叫嚴猛搬了個梯子過來,支在樹上,爬上去,摘了些梨果下來,用井水洗濯乾淨,放在盤上,奉到荀貞等人席前,請他們品嚐解渴。

    黃梨多汁水,為避免汁水沾到衣上,荀貞、荀攸、宣康都是小口吃,辛璦卻毫不在乎,坐將起來,拿著梨,大口咬嚼。他相貌秀美,吃梨的模樣卻和粗猛魁梧的典韋一般無二,引得嚴猛連連注目。趙雲恪守禮節,雖也驚奇辛璦的吃相,卻不多看,待荀貞吃完了一個梨、洗過了手,他開口說道:「君如想招攬能人才士,雲倒是有一人推薦。」

    「噢?誰人也?」

    「此人複姓夏侯,單名一個蘭字,與雲是鄉里人,家傳律法,明於法律。」

    「夏侯蘭?」荀貞轉目嚴猛。

    嚴猛說道:「沒錯,就是鄉里溪邊射箭的那人。」

    趙雲問道:「君已見過夏侯蘭了?」

    荀貞心道:「我記得《演義》上說這夏侯蘭是給曹操背劍的小將,卻怎麼在趙雲的嘴裡,他明於法律?」他不是懷疑趙雲,而是懷疑自己記錯了,又或者可能是《演義》裡寫得不對。他說道:「來的路上剛好見有數人在鄉里外的溪邊柳下射箭,有一人連珠三箭,於五十步外悉中靶的,箭術精良,叔業以為是你,小熊說他是夏侯蘭。」

    「君既已見過夏侯蘭,那就應該已經略知其能了。」

    荀貞笑道:「君言他家傳律法,那麼不知他的家學較之他的箭術,孰優孰劣?」

    荀貞帳下各樣的人才都缺,唯獨懂律法的人不缺。宣康、李博、史諾等人的老師西鄉三老宣博年輕時在陽翟郭氏門下學過律法,後來還做過潁陰縣的決曹史,「主罪法事」,平了不少冤案,為縣鄉稱頌,老師精通律法,學生自也不差,宣康等人皆通法律。

    趙雲答道:「夏侯蘭的箭術不如他的家學。」

    聽趙雲這麼一說,荀貞重視起來,連珠箭已屬難得,這樣優秀的箭術卻還不如他的家學,那這夏侯蘭是個人才啊。他說道:「君能否為我引見?」兩漢交友的正常程序是:兩個從未見面的人如想結成朋友,必須得有一個同時認識他們兩人的人給他們彼此介紹,這才不失禮節。嚴格來說,荀貞貿然登趙雲之門已屬失禮,不過他是「尊長」,這麼做卻又叫禮賢下士了。

    趙雲自無不允。

    結識夏侯蘭的過程很順利,招攬夏侯蘭的過程也很順利。一聽招攬自己的人是新任趙國中尉的荀貞,夏侯蘭幾乎沒怎麼考慮就同意了。來一趟常山,沒有招攬到趙雲,卻得了「明於法律」的夏侯蘭,卻也總算是沒有空跑一趟。

    荀貞新拜趙國中尉,不可在常山久停,當晚在趙雲家中住了一宿,次日便告辭離去。夏侯蘭從行。趙雲、嚴猛把荀貞等一直送出縣界,目送他們策馬遠去,這才轉回。

    路上,嚴猛不解地問趙云:「阿兄,荀君前麾眾擊黃巾,威名赫赫,他帳下的辛璦追斬張角,無人不曉,現為比二千石,青綬銀印,年方二十餘,已是一國中尉,他延請你,你為何拒絕?」

    「庸人為君,賢士不應其召,明君在位,賢士不召而至。為什麼?在明君門下為吏可以施展才幹,在昏主門下為吏或招致自身之危,或抑鬱受屈,即便掛印而去,也會被天下笑話。從前郅惲為歐陽歙的功曹,因為勸諫不聽,遂稱病自退,儘管自退,然而卻胸懷難展,抑鬱慨嘆。臣吏擇君就好像田野擇天一樣,天時若好則四野豐收,天時不好則穀粒無收,怎能不慎?荀君以高位臨我柴門,固然禮賢下士,但我還不知道他的本性怎樣,所以婉拒了他。」

    ……

    迎面秋風疾,荀貞遍體生涼,收回了心神,不再去回憶來趙國前的那些事。

    那天他離開真定後,路上不停,次日傍晚到了趙國境內,與戲志才、許仲等會合,打出旗號,徑至邯鄲。入了城,先拜見過趙王劉豫、趙傅黃宗和趙相劉衡,繼而再又見過郎中令、僕、長史、治書等國中的諸多官吏,然後便就算正式上任了。

    上任至今十餘日,除了與王國官吏的應酬外,他把大部分的時間放在了熟悉郡兵和地方上,在荀攸、戲志才、辛璦等的幫助下,如今已經把郡兵和地方上吏民的情況大致摸清,忙了十幾天沒出過城,今天重陽,忙裡偷閒,乃帶著諸人出來遊玩。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2:48
9 邯鄲陌上九月秋(九)

    兩漢郡國連稱,地位相當,但王國的官吏和郡府的屬吏不同。

    王國官吏是仿照中央建制,最初設官和中央一樣,有丞相、有太傅,由諸卿分管各事,除國相外,其餘諸官由王國自置,從前漢文帝時起,中央逐漸收權,先是二千石的官吏,接著是四百石以上的官吏,最後是二百石的官吏,到本朝差不多所有的王國官吏都改由中央任命了。

    王國的官吏不少,比二千石的以上有三個,傅、相、中尉。

    傅本稱太傅,前漢成帝時改稱為「傅」。相初名相國,惠帝元年更名丞相,景帝中五年,復更名為相。傅與相皆秩二千石。中尉初由王國自置,景帝以後由中央代置,中間曾一度廢除,成帝時復置,原本秩二千石,位比傅、相,後減秩為比二千石。

    中尉的主職是「掌武職」、「備盜賊」,如郡之都尉,光武皇帝罷內郡都尉而不置,王國中尉遂亦見廢。趙國本來是沒有中尉的,黃巾起後,為「御賊保境」,匆匆重置了中尉一職,上任趙國的中尉是在今年三月被拜為中尉的,六月初死在戰中。

    前任趙國中尉陣亡,對其本人而言固然不幸,然對荀貞而言卻是機會,要不然他也接任不了此職,參照傅燮的例子,很有可能會被遣去邊郡做邊郡都尉了。

    荀貞在潁川當過郡兵曹掾,亦是掌武事。郡兵曹掾的職責雖與中尉相似,但在權勢和地位上卻是遠不能相比的。郡兵曹掾只有百石,是由太守自行辟除的,受太守節制;中尉比二千石,青綬銀印,卻乃是帝國有數的高官大吏,雖也得聽命於國相,但不像郡兵曹掾那樣俯首帖耳,具有一定的獨立性,這從此職可以與相別治,單獨置府,可以自行辟除一些屬吏就可以看出。

    中尉府的屬吏大體分為兩等,一是丞,秩六百石,一如郡之郡丞和國之長史,一是主簿、功曹、諸般掾、史等,一如郡守國相府內的屬吏。丞由中央任命,其餘屬吏則由中尉自行辟除。

    荀貞的中尉丞已經有了,是戲志才;功曹也有了,留給劉備來做;諸般掾、史也有了一些了,由宣康、李博、夏侯蘭、許仲、劉鄧、辛璦充任;只有主簿的位置還沒有人。

    也和太守府中的屬吏一樣,除去丞之外的所有的屬吏之中,功曹、主簿兩者的地位最高,權力最大。功曹主選署功勞,主簿是中尉的親近吏,主中尉的文牘私事,類同後世的秘書。

    荀貞本想把主簿一職任給辛璦,辛璦不願,願為荀貞主騎,又欲將此職任給荀攸,荀攸亦不願,他對荀貞說:「我等是外州人,君來千里外的趙國為吏,不可盡用私人,功曹既已委與劉備,那麼主簿就當從本郡英才中選用,諸般門下掾、史、屬、佐亦該選用一些本地人才。」

    這個道理荀貞豈會不知?

    只是辛璦追斬張角,功高,又連辭朝廷任命,甘願跟著他來趙國,辛璦有情,他不可無義,故先欲任辛璦為主簿;荀攸雖然是他的族侄,兩人感情極好,可公是公、私是私,自跟著他征戰以來,荀攸勞苦功高,也不能不給以高位,以酬其功,故欲繼委荀攸為主簿。

    現在得荀攸此言,見荀攸這樣識大局,荀貞心道:「不愧荀公達。」也沒多說,當時只說了一句話,「卿雖我族侄,如我親弟,今共勞苦,來日當共富貴。」

    辛璦不接受主簿之位,是懶得干,不想煩心,荀攸不接受主簿之位則是從大局出發。

    雖然決定了辟用本地人來當主簿,但荀貞剛上任沒多久,直到這兩天才大概摸清了地方上吏民的情況,對國內的士族、大姓還不算熟悉,所以,至今尚未決定用誰家的子弟來充任此職。

    ……

    邯鄲漸行漸近。

    按照常規,國中尉與國相「別治」,國相的治所在邯鄲,那麼中尉的治所就應該在別的縣,不過眼下黃巾方平,冀州初定,地方不安,為了護衛國都,中尉府暫時安置在了邯鄲城內。

    漸近邯鄲,路上的行人多了起來。

    與常山國一樣,大亂之後,趙國人口減少,百姓缺衣少食,道上的路人很多破衣爛衫,羸弱飢瘦。當然也有衣衫華貴,乘坐車馬的人,這些都是邯鄲的貴族、豪門子弟。路邊的田野上,時見鄉人、縣人在墳塋前祭祖,並時見有男女老幼聚於鄉里外的社樹下,扣盆拊瓶,歌舞祭拜,這卻是在祭社祈福,漢祭社神通常是在二月和八月,九月祭的乃是私社。

    私社是非法的,按理該取締,不過剛剛大亂之後,民間百姓祭社祈福卻是可以理解的,因也無人來管。荀攸騎在馬上,顧望遠眺左右,見到鄉里外時有祭私社者,說道:「黃巾禍亂,百姓受苦。今天重陽,野上處處可見祭祖祭社者,多不勝數,可見民心思定啊。」

    邯鄲是國都,縣鄉多貴戚豪強,放目遠望,原野上有很多的田莊。

    這些田莊有大有小,小的佔地十餘畝,大的佔地幾百畝。莊外悉築高牆,牆上有碉、望之樓,從道上遠望,可見莊中的屋宅樓閣,賓客、徒附們在莊門裡出出進進。在幾個較大的田莊門外,分別有或數十人或百餘人各執兵器弓盾立在平地上,在領隊的帶領指揮下演習戰射。

    兩漢風俗,九月本就是田莊主操練宗人、奴客,習練騎射,以備「寒凍窮厄之寇」的時候。荀貞在任繁陽亭長時操練里民就正是從九月開始的。而今黃巾雖平,地方上卻仍有大大小小的賊寇,為了保命和保家產,有能力組織宗兵、家兵的豪族自然對操練演武之事更加重視了。

    對田莊中的住戶而言,這或許是件好事,各個豪族的宗兵、家兵越多,莊內的百姓就越安全,可對荀貞而言,這卻不見得是件好事。他是趙國中尉,「掌武職」,職責是保衛趙國,地方上的豪族武裝如果太多,必然就會形成一種「群雄割據」的局面,豪族是土著,手下又有兵,很可能就不會太把他這個中尉當回事兒。一旦如此,會有損他在國中的威權。

    荀貞放慢馬速,叫李博近前,問道:「我讓你列的表你列好了麼?」

    荀貞一來趙國就注意到了豪強地主擁有過多私人武裝的問題,因此命李博遣人分去各縣,暗查各縣豪強武裝的具體情況,叫李博在查清楚後列一個表給他。

    李博被荀貞委為了門下掾,這是來趙國後他接到的第一個任務,很上心,答道:「邯鄲、易陽、襄國三縣的已經列好了,去柏人、中丘暗訪的人尚未歸來。」

    邯鄲在趙國的最南邊,與魏郡接壤,向南行二三十里便是魏郡的梁期縣。國內的易陽等縣俱在邯鄲之北,其中易陽離邯鄲最近,三四十里地,其次襄國,柏人、中丘兩縣離邯鄲最遠,又以柏人最遠。柏人在趙國的最東北邊,與鉅鹿郡接壤。趙國在整個冀州的位置是處在州之西南,南為魏郡,東為鉅鹿,北為常山,西邊是並州刺史部,與並州的太原、上黨兩郡相接。

    荀貞頷首,說道:「等他們回來後,你抓緊時間把表列好,呈給我看。」

    「諾。」

    說起暗查諸縣的豪強地主武裝,荀貞不由又因此想起了另一件事,轉顧戲志才,問道:「志才,藏身於郡西山澤間的黃巾餘部、盜賊的情況可摸清了麼?」

    「郡西山多林茂,賊、寇據之,從我等來的義從兵卒多潁川、汝南人,口音與趙有異,兼之不熟地形,難以深入。前些日,我令人私募邯鄲壯勇,擇其中膽壯敏捷、能攀山越林、並熟悉郡西情形者,共得了十四人,已全部派去了郡西,這幾天陸續歸來了四五人。」

    「情況怎麼樣?」

    「還沒有徹底摸清,只摸清了一個大概。現在所知者:郡西的山裡至少有五六股賊、寇,有黃巾餘部,亦有盜寇,最大的一股約三千餘人,其餘的或千餘人,或五六百人,或三四百人。」

    荀貞心道:「我記得黑山軍起時號稱百萬,這雖是個虛數,定有誇大,但二三十萬人總該是有的,現藏身趙國境內的黃巾餘部、寇賊卻怎麼加在一塊兒也才數千人?」

    黑山軍的活動範圍主要是在太行山沿線的太原、上黨、常山、中山、趙國、河內等地,趙國是較為重要的一處。現今藏身趙國郡西的之所以才數千人,一則是因為張角剛死,黃巾軍受到了沉重的打擊,逃跑的人很多,二則是因為趙國地狹人少,總人口才十**萬,除去死在亂中和淪為流民的,如今剩下的大約還有十三四萬人,人口基數低,從賊的當然也就少,三則是時候還沒有到,等到今年冬天,百姓無衣無糧,活不下去的時候造反之人自就會多起來。

    荀貞略一忖思,就大致猜到了這幾個原因。

    他攬轡徐行,時望野上田莊,時望郡西遠山。今天說是出城遊玩,重陽登高,從表面上看他晏然從容,輕鬆自在,而實際上他重任在肩,卻又怎能真正的放鬆?邯鄲就在眼前,短暫的半日清閒就此將要結束,馬上便要繼續投入到頭緒繁多的軍務諸事之上。

    到任才剛十餘日,急需處理解決的軍務就有好幾樣了:豪強地主的私人武裝、郡西山裡的黃巾餘部和寇賊、郡兵的掌控等等。

    說到郡兵,也是個麻煩事。

    趙國國小,原本郡兵不多,黃巾起後,前中尉臨時徵兵,得兩三千人,與黃巾歷戰,多敗,郡兵或亡或逃,現今剩存步騎不足千人。這不足千人的步騎若全是普通的百姓還好說,問題是其中卻還有不少本國豪強、士族的子弟。黃巾亂起,豪強、士族自危,誰都知道兵權的重要性,故此為保家保命,郡兵裡的各級軍官六成以上都是各個豪強、士族的子弟、奴客。

    地方田莊裡有私人武裝,郡兵裡有自家子弟,這兩者結合在一起,內外勾連,很難處理。

    在常山的時候,荀貞打算上任後展開徵兵,當時所憂者是擔心糧食不夠,現今看來,即使不缺糧,郡兵和地方武裝的問題不解決掉,徵兵也會阻力重重。

    他屈指自算,心道:「處理地主私兵、掌控郡兵、擊寇賊、徵兵,諸般種種,頭緒繁雜啊。」

    頭緒雖然繁雜,不過經過這些天的摸底和思考,他已經制定出了一個粗略的計畫,把這幾件事按輕重緩急排了一個次序。首先第一件事,當然便是「擊寇賊」。

    處理地主私兵、掌控郡兵、徵兵,要想順利地推進這幾件事,都需要一個前提:威望。他從皇甫嵩轉戰數州,戰功赫赫,威望肯定是有的,但卻還不足以鎮住趙國境內的官吏、豪族、士族,要想鎮住他們,還得在軍功上下手,而要想在軍功上下手,就只有「擊寇賊」。

    也正是因此,他把偵察郡西山澤裡黃巾餘部、寇賊底細詳情的任務交給了戲志才。

    不過話說回來,他雖然想盡快立下更高的威望,但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他初來乍到,既尚不太熟悉地形,又還沒有摸清郡西黃巾、寇賊的底細,卻也自知此時卻非出兵之時,否則急則必敗,所以儘管心急,卻也不得不強自按捺,以待時機。

    到邯鄲城外時,暮色將至,城門口正是人多之時,他們這一行人皆佩劍,騎駿馬,許仲、辛璦等更披掛甲衣,戲志才且帶著印綬,縣人一見即知此必是貴人出行,紛紛給他們讓開道路。

    在他們前、後入城的有幾輛輜車,車中坐的或為邯鄲豪強、士族子弟,或為王國官吏,聽見百姓讓道的亂聲,掀開簾幕向外觀之,看到了荀貞等人。他們中有的在趙王、趙相或其他王國吏員歡迎荀貞的宴會上見過荀貞,認識他,有的沒有見過,不認識他。認識他的,不免停下輜車或者催促車伕加速趕上去,和他打個招呼,說幾句話。

    大亂過後,希望安寧的不但有普通百姓,貴族、豪強更希望能安寧。

    荀貞是皇甫嵩的愛將,英武敢戰,多謀常勝,連張角都被他麾下的辛璦斬了,有他來趙國當中尉,在沒有損害到個人利益的前提下,郡中的吏民、豪強對他還都是很歡迎的。荀貞又能克己待人,對人謙虛有禮,因此來趙國才十餘日,卻已經得到了很好的名聲。

    入城後,和他打招呼的人更多了,不止有官吏和豪強、士族的子弟,還有女眷。他出身荀氏,年輕英武,戰功赫赫,據小道消息,在趙國的貴婦、少女中,他尤受歡迎,僅次於辛璦。

    邯鄲是戰國時的趙都,那會兒就很繁華。它不但臨漳水,水運方便,而且正處在「邯鄲廣陽道」上,亦交通方便。邯鄲廣陽道在戰國時即已具重要地位,經河東、上黨至邯鄲,或由河內北上至邯鄲,經廣陽、右北平,通達燕趙,乃是是北方的一條交通要道,來往的商賈極多。

    今經戰亂,縣中不復以前盛況,行人、車馬少了許多,不過邯鄲到底是國都,貴族豪強多,官吏也多,街上的人、車還是有不少的。荀貞牽馬行於人流中,每逢有人給他打招呼,便駐足稍停,含笑對話幾句。荀攸、戲志才從行在他的身後,許仲、典韋、陳到、辛璦、宣康、原中卿、左伯侯等再其後。中尉府在城西,他們是從城東門進來的,順著東西大街向西步行。

    邯鄲城的佈局很整齊,從東城門到西城門,從南城門到北城門各有一條寬闊的大街,形成一個十字,在城中心交匯,這兩條街是城中的主幹道。這兩條主幹道之外,在南北大街的兩邊,又各有數條支道,把整個縣城分成了規模相等的十幾個區域。這些區域有的是官署,如王府、國相府、中尉府、縣寺等,有的是市,有的是手工業區,大部分是縣民所居之裡。

    在主幹道和支路兩邊,皆種有高大的樹木,分佈著一些酒肆等店舖。

    荀貞等沿東西大街而行,快到十字街口時,宣康輕「咦」了一聲,說道:「誒,這家酒肆裡何時換了酒娘?」諸人順著他的目光向街南看去,街南邊有一個酒肆,肆中分作三堆,坐了七八個人,一個年約二十四五,美貌丰韻的婦人正盤旋其間,給他們上酒。九月的天氣已變得涼了,這婦人卻衣衫單薄,只穿了一件綠色的襦裙,襦衣的領口開得很低,半露出豐腴的胸脯,恰好一失手,手上樽裡的酒灑到了裙上,裙子一濕,不免沾到腿上,顯出雙腿的曲線。

    荀貞心道:「大亂過後,這酒肆的生意本來不好,今天卻倒不錯,有七八個人。」又想道,「亂後缺糧,百姓無食果腹,這酒肆裡卻還在賣酒,……,明天得找趙相劉衡說一說,看看能不能把這酒肆給禁了。」他一面盤算這些,一面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那個酒娘。

    酒肆裡的酒客大聲哄笑,有兩個人摸到這酒娘的身邊,動手動腳。這酒娘應是與他們相識,沒有生氣,只是掩住濕裙,半嬌嗔半勾引的橫了他倆一眼。裙在下邊,她這一掩裙,身子就半彎了下去,白皙豐腴的胸脯頓入觀者眼簾,讓人看得更加清楚了,姿態模樣很是嫵媚誘人。

    直到走過這家酒壚,宣康、原中卿等還頻頻回首。戲志才笑道:「縣裡何時多了一個這般美貌風流的酒娘?要不是叔業眼尖,咱們險些錯過觀賞美人濕裙啊。」諸人知他是在戲謔宣康,皆笑,宣康紅了臉,分辨似地說道:「我也只是不經意看見的……。」

    話音未落,猛然聽見前頭街北不遠處有人大叫了一聲:「殺荀!」

    宣康的話戛然而止,他抬眼向前看去,十餘個提劍挺刀的壯漢從街邊、人流裡殺氣騰騰地迎面衝來。幾乎同一時間,後邊街南亦有人高叫應聲:「殺荀!」宣康回頭顧看,適才那個酒肆裡的酒客們提著兵器從酒肆裡衝出,蜂擁向荀貞等人殺來。

    傍晚街上,變起肘腋,事起突然,路人或呆或驚,沒反應過來的還在往前走,反應過來的四面奔逃,喧嚷驚嘩,車馬失據,人奔車倒,頓時亂作一團。

    ——

    1,社神。

    社,即土地之神。秦漢時人往往把當地較有影響或為本地做出過傑出貢獻的人物作為社神或配祀社神。

    兩漢之社神分兩種。

    一種為鄉社、裡社,是屬指令性的官督民辦之社,「舊制二十五家為一社」或百家以上共立一社,漢高祖少時經常祭祀的枌榆社即是鄉村裡社,「高祖少時,常祭枌榆之社」。

    鄉社和裡社一年祭拜兩次,春秋各一次,意為「春求秋報」,春社求豐收,秋社向土地神報功,由裡正、父老主持,主持祭儀和祭後祭品的均分,陳平為社宰,因「分肉甚均」而得到父老稱讚。除了祈求豐收,當有軍國大事如戰爭、水旱火災、日食月食等都要祭社。

    一種為私社,是在鄉社、裡社之外,民間私立的社,或五家、或十家自立為社。這種私社等同淫祠,受到政府的限制和打擊,但發展的勢頭不可遏制。
Babcorn 發表於 2016-10-19 12:48
10 搜山千騎入深幽(一)

    這是荀貞今年遇到的第二次刺殺,上一次是波才遣人刺殺他,這一次卻不知又是誰。相比上一次刺殺,這次行刺的人更加膽大,敢在大街上動手。危急時刻,浮現到荀貞腦中的第一個念頭不是迎擊,也不是逃跑,而是四個字:「時機到了!」

    說時遲,那時快,轉眼間,這前後二十來個刺客就衝到了荀貞的近前。幾個路人躲閃得慢了點,擋住了路,被刺客毫不留情地刺倒地上。短兵尚未相接,街上已經濺血。

    這引得別的路人越發驚恐,有兩人逃命時慌不擇路,撞到了一輛倉急停在街邊的輜車上,輜車被撞得歪斜,駕車的馬揚蹄長嘶,車伕拚命地拽住韁繩,試圖把受驚的轅馬安撫住,一邊扭頭往車裡叫道:「快下車,快跑,快跑!」因為事態緊急,連對車中人的敬語都顧不上說了。

    荀貞身邊諸人裡最先反應過來的是許仲,當諸人都頻頻去看酒肆裡的酒娘時,只有他淡淡地瞥了一眼,當諸人都在為戲志才的戲謔之詞發笑時,只有他沒有笑,而是在警覺地觀察周圍的行人。在前邊那十餘個刺客叫出「殺荀」兩個字前,他就已經注意到了他們,這十幾個刺客剛把刀劍抽出,他就一個箭步躍到了荀貞身前,抽劍在手,挺在胸前,把荀貞護在了身後。

    第二個反應過來的是辛璦,他抽劍挺身,要往前衝,這時聽見荀貞叫了一聲:「護住公達、志才、叔業、子元!」諸人裡邊,這四人身手最差。辛璦聞言立刻倒退,拽著荀攸、戲志才向街邊避去,宣康年少力壯,平時常跟著荀貞習劍練射,反應過來之後亦抽劍在手,前後刺客一二十人,他們一行只有十來個人,敵眾我寡,雖然震驚之下難免會懼怕不安,但卻強壓住害怕,沒有跟著辛璦往側邊退,而是往荀貞邊兒上奔去。

    這一切說起來慢,發生得很快,就在宣康挺劍向荀貞邊兒上跑過去時,前邊許仲已與衝近的刺客交上了手。這一幕如果是發生在半年前,荀貞也許會手忙腳亂一陣,眼下他卻是鎮定自如。這半年來,他轉戰數郡,歷經血戰,什麼樣的大場面沒有見過?什麼樣的危險沒有遇到過?與在千軍萬馬陣中廝殺鏖戰、稍不留神就會橫屍當場的場面相比,這點場面太小兒科了。

    他反手抽出腰劍,不退反進,借許仲擋住前邊刺客的片刻良機,翻身上馬,驅策前馳,同時叫道:「阿韋、叔至,後邊!老原、老左,前頭!玉郎,箭!」

    典韋、陳到的位置較為靠後,在戲志才、荀攸的後頭,這會兒聽到荀貞的命令,馬上不帶考慮地轉頭向後。從側後酒肆裡衝出的那七八人正好衝到他們近前。

    典韋從馬上取下雙鐵戟,陳到抽出長劍,兩人一左一右,迎上來敵。此兩人都是虎將,能以一當百的,身上又披掛有甲衣,根本就沒把迎面來的這幾個刺客看在眼裡。

    典韋把鐵戟舞動開來,大步跨進,兩個持刀的刺客想包抄他,他持右戟橫擊,正中右邊刺客的胸腹,這刺客雖然貼身穿著皮甲,奈何典韋的鐵戟一支重四十斤,便是鎧甲也擋不住,別說皮甲了,登被鐵戟的月牙鉤穿透,鮮血噴湧,瞬間染紅了衣、褲,慘叫一聲跌跌撞撞地連連後退,只覺肚腹劇痛,伸手去捂,摸到了一團滑膩的物事,低頭看時,見卻是腸子出來了。

    一戟重創右邊刺客,典韋上舉左戟,格擋住左邊刺客砍下的刀,同時右戟向左橫擊,又正中這左邊刺客的胸腹。與右邊那刺客一樣,這個左邊刺客套在衣內的皮甲亦擋不住典韋的重戟,腹破腸流,退後坐倒。

    典韋力大,鐵戟走的是大開大合的路子。陳到雖也有勇力,但一來不如典韋力大,二來用的也不是重戟,而是直刃刀,兵器較輕,所以走得是狠辣一路,左格側撩,進退迅捷,先擋住對面敵的攻擊,隨後如猛虎下山,直撲勇進,或斜劈敵之脖頸,或疾刺敵之前胸,盡往敵人的要害招呼,須臾間就擊殺了兩人。

    典、陳配合進擊,片刻功夫,這後邊的八個刺客就或死或傷,盡數失去了戰鬥力。

    典韋轉頭往前邊去,陳到卻不急著過去,他往前頭略看了眼,見在辛璦冷箭的配合下,許仲、原中卿、左伯侯、宣康四人加上騎馬的荀貞,雖是以少敵多,卻已然穩佔了上風,當下回身奔到那個酒肆外,提刀躍入。

    酒肆不大,地上鋪了四五面蓆子,裡牆邊是一個放酒的架子,那個豐腴美貌的綠裙酒娘此時握著一柄短刀,正倚酒架而立。典韋、陳到如砍瓜切菜也似,輕輕鬆鬆地就殺、傷了那八個刺客的過程悉數落入了她的眼中,這是她完全沒有想到的。這些人能被選來當刺客,都是有武勇的,卻未料到竟敗的這麼快。她的臉上不再有嫵媚和誘惑,眼中流露出的只有仇恨,死死盯著陳到,作勢要衝過來。陳到提刀逼近,一把抓住她的握刀的手,微一用勁,她痛呼一聲,不由自主鬆開了手,短刀落地。陳到舉起刀,刀刃向外,狠狠地用刀柄朝她臉上撞了一下,恨聲說道:「鼠輩賊子,也敢行刺荀君?」揪住她的發髻,拖著她,轉身走出酒肆。

    街上的行人能跑掉的都已經跑到了遠處,沒能跑掉的也都躲到了街邊的牆角。以酒肆為起點向東,長達數十步的街上,現下只有荀貞等人和剩餘的刺客,以及一輛翻到的輜車,車門大開,車裡無人,車前的地上躺著轅馬,這匹馬方才驚了,差點失去控制,不知被誰給殺死了。

    陳到立在酒肆門口察看戰局:街南邊,荀攸、戲志才、李博都抽出了劍,辛璦在他們身前保護他們的同時,早從馬上取下了弓矢,緊盯著戰局,時不時抽冷子放個冷箭。從前邊殺來的十餘個刺客此時傷亡大半,只剩下了三個人。這三人亦人人帶傷,已經沒有了剛衝出來時的那種猛銳勢頭,聚在一處,背靠背,正在拚命抵擋許仲、典韋、原中卿等的圍擊。

    荀貞坐在馬上,由左伯侯、宣康護著,持劍在旁觀戰。

    陳到回到剛才殺敵的地方,檢查那八個刺客,被典韋擊中的刺客無不是肚破腸流,縱尚未死,也眼見不得活了,而被他擊中的刺客更是大多當場就身亡了,傷勢較輕的只有一個。他歸入鞘,空出右手,丟下重傷的不管,抓住那個傷勢較輕刺客的腳,拖著他和酒娘來到荀貞馬邊。

    荀貞收回觀看戰局的目光,往酒娘和刺客的身上瞧了眼。刺客身上有兩處傷,右腹中了一刀,右臂被砍斷了,兩個傷處皆血流不止。酒娘剛被從戰場上拖過來,臉上、衣裙上全是血、泥。

    「荀君,那幾個都不得活了。」

    荀貞點點頭,指著傷勢較輕的刺客,吩咐宣康:「給他止住血。」止血是為了免得這刺客因為失血過多而死。宣康應諾,撩起衣袍,提劍劃開,撕了幾個布條,到這刺客跟前,蹲下身給他包紮傷口,覺得有人在盯自己,扭臉看見是那個綠裙酒娘。今天的這場刺殺是從這酒娘起頭的,宣康氣不打一處來,舉拳想要揍她,看到她發散釵亂,左額上破了個口子,血漬未乾,滿臉髒污,衣裙染血,狼狽不堪的,卻又下不去手,恨恨地啐了口,罵道:「賊女!」

    場中的三個刺客又被許仲殺了一個,被辛璦射死了一個,只剩下了一個。

    典韋以左戟月牙套住了僅存的這個刺客的劍,右戟就要橫劈。荀貞叫道:「且住!」鐵戟帶著風聲堪堪在這刺客的耳邊停住,典韋回頭,納悶荀貞為何叫住他,問道:「荀君?」荀貞從馬上下來,說道:「他們既來刺殺我,必是死士,怕不好拷問出口供,需得多留幾個活口。」

    典韋應諾,左手反轉,格掉了這刺客的手劍,許仲、原中卿齊齊上前,扭住了他的臂膀,將之生擒。原中卿從後踹了這刺客的膝彎一腳,迫使這刺客跪倒地上。荀貞把韁繩交給左伯侯,步至這刺客身前,居高臨下,負手俯視他,問道:「是誰派你們來的?」

    這刺客幾次用力,掙扎不開許仲、原中卿的手,仰臉沖荀貞吐了口唾沫,罵道:「荀賊!是爾祖派乃公來的!」「爾祖」,你爺爺,「乃公」,你老子。荀貞勃然大怒,抬腳踹住這刺客的胸膛,他用力甚大,許仲、原中卿猝不及防,受這股力的衝擊,按壓這刺客的手登時鬆開,退後了兩步。這刺客摔倒地上,在地上滾了一滾,抬眼看見兩步外的地上有一柄其它刺客遺留下的長劍,眼前一亮,以手撐地,撲過去搶劍入手,回身躍起,急往荀貞身上刺來。

    許仲、原中卿、左伯侯大驚,辛璦挽弓搭箭,陳到「哎呀」驚呼,荀攸、戲忠、李博屏住呼吸,典韋變色怒叱,欲待上前救援已來不及,連忙揚戟擲出。鐵戟在半空翻轉,擊中了這個刺客的後背。這個刺客口噴鮮血,委頓摔倒,然而眼中卻露出喜色。他的劍刺中了荀貞的腰腹。

    荀貞似是吃驚,又好像茫然,緊緊摀住受傷的地方,看了看倒地的刺客,又轉臉看了看街邊的荀攸、戲忠,最後看了看遠處圍觀的百姓,一頭栽倒地上。

    宣康不可置信地看著荀貞栽倒,腿上一軟,亦坐倒地上,顫聲說道:「荀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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