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文明] 人神 作者:南朝陳 (已完成)

 
arms71499 2013-1-7 18:39:42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19 393160
arms71499 發表於 2013-1-7 19:48
第六十一章:笑話




    在一群美麗姬妾的前呼後擁下,白衣飄飄的萬劍生踏著紅地毯走入客棧,玉樹臨風,宛如那不沾凡塵的帝子。抬頭一掃,見到客棧內還有諸多閑雜人等,頓時不悅,目光在江靜兒的臉上略略頓了一頓,隨即挪開,盯著那名頭戴氈帽的客人。

    ——至於坐在另一桌子上的葉君生,萬劍生壓根沒有望那邊去。

    「你是誰?」

    萬劍生此刻目光中隻有那名看不清麵目的漢子,在此人身上,他感受到了一絲高深莫測的氣息,甚為忌憚。

    碗裏的麵恰恰被吃完了,漢子緩緩放下筷子,忽而發出一聲歎息:「狂劍之名,何等顯赫?今日一看,實在令人失望。」

    「好膽子,竟敢如斯跟我家公子說話!」

    「找死!」

    「快快跪下來賠罪!」

    萬劍生還沒有表態,一眾花癡般的女子便七嘴八舌嬌叱,搞得客棧像個菜市場,嚷嚷不休。

    萬劍生修剪得很好看的眉毛一揚,一隻右手已握在腰間劍柄之上。寶劍貴氣逼人,上麵鑲嵌著數顆華彩奪目的寶石,耀眼無比。

    漢子似乎沒有再開口的意思,起身邁步,逕直往外麵走,視萬劍生一行人如無物。

    萬劍生全神貫注,猛地喝道:「還想走,留下吧!」

    鏗鏘一響,就要寶劍出鞘——當此劍出鞘,留得不是人,而是命。

    「錚!」

    鳴聲清越,震得諸人耳朵嗡嗡作響。

    萬劍生麵色大變,他把劍撥出來,可此時拿在手上的卻隻得一個鑲嵌了三顆貓兒眼寶石的劍柄,劍柄下一寸處斷折,劍刃立刻又滑回到劍鞘裏麵。

    就在剛才一瞬間,他看得清清楚楚,漢子隻一晃,腰間白木條在手,以木條作劍,輕輕一點,自己的寶劍便被震斷了。

    這是什麼劍法?

    萬劍生悚然而驚,忽地像想起了什麼,大吼道:「你是江湖第一神劍謝行空?」

    漢子步伐微微一滯,淡然道:「江湖中隻有謝行空,沒有第一神劍。」說完,飄然而去,那些女子哪裏敢阻攔?

    萬劍生麵色鐵青。

    他自幼學劍,練劍,天性桀驁狂放,一向都不把別人看在眼裏。眼下劍法大成,早就想上門去挑戰有「江湖第一神劍」之稱的謝行空,可惜苦無機會。前些時候在鼇頭島,原本謝行空說要來,但始終不見蹤跡,萬劍生深以為憾。因為隻要對方出現,他就會找機會挑戰,一戰而敗之,從此以後,江湖第一神劍便是他萬公子了。

    時過境遷,不料卻在一個小小的客棧內遇見謝行空;更沒想到的是,對方僅僅隻用了一招,就將他毫無懸念地擊敗。

    差距,原來如此之大。

    所謂目空一切,隻是年少無知!

    剎那間,萬劍生萬念俱灰,黯然掉頭狂奔而去。那些姬妾麵麵相覷,趕緊把手中的各式樂器等雜物扔掉,呼喊著追趕公子。

    頃刻間,擺出偌大排場的萬劍山莊的人就走得幹幹淨淨,隻留下一張紅地毯,諸多雜物,以及滿地的花瓣,藉此表示武林中赫赫有名的萬劍山莊萬公子到此一遊過。

    整個過程,宛如鬧劇,或者說,隻是個笑話而已。

    江靜兒大為解氣地拍案而起,吶吶道:「原來他就是第一神劍謝行空,厲害,太厲害了!」

    眼眸掠過激動的光彩,如見偶像。

    對於這位在武林中極富傳奇色彩的謝行空,她可是慕名已久,早就想認識一番。上次參加道安詩會,答應與彭青山去鼇頭島,便是奔著謝行空的名頭去的。可惜後麵因為葉君生的緣故,提前離場。不過剛才從萬劍生的表現來看,那一晚,謝行空也沒有現身。

    「看見沒有,那就是謝行空!」

    「嘖嘖,江湖第一神劍果然名不虛傳,隻用一根木條就將不可一世的萬公子擊敗,難道他練成了傳說中的『手中無劍』的高深境界?」

    「可惜他帶著氈帽,看不見樣子……」

    「哈哈,我先前悄悄低頭去偷看,見著了半麵。」

    「啊,真得?快說說長得甚樣……」

    江騰鏢局的人都沸騰了,議論不休。他們走鏢,身在江湖,對於那些鼎鼎大名的高手人物可是如數家珍。如今有緣能與江湖第一神劍在同一間客棧吃飯,說出去的話,倍有麵子。

    人群中,唯一默然的人是葉君生,顯得格格不入的樣子。他不是江湖人,自然插不進嘴。

    一夜無事,第二天隊伍繼續上路。

    在路上,江靜兒還對自己當麵錯過謝行空之事感到遺憾不已。眼角的餘光瞥見葉君生很孤單地騎馬落在後麵,就拍馬掉回頭,來到他身邊,問:「呆子,昨晚沒有嚇到你吧。」

    當時她還真怕萬劍生認出葉君生來,翻起舊賬,事情就不好收拾了,幸好有謝行空出手。

    葉君生笑著回答:「怎麼會?我膽子可沒那麼小。」

    江靜兒小嘴一撇:「那就好,不過有謝大俠出手,根本不用怕。」

    「嗬嗬,其實他不出手,我也沒覺得有甚可怕的。」

    葉君生很認真地回了一句。

    江靜兒樂了:這呆子愣頭愣腦的,有時候真讓人哭笑不得。

    這時那名挨打的鏢師走來,問:「大小姐,昨天你可看清楚謝大俠的出手?」他沒來由被萬劍山莊的人打了,憋了一肚子氣,多得謝行空出手,間接幫他出了這口惡氣,對於謝行空,大有好感。

    江靜兒搖搖頭,歎道:「謝大俠的出手猶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我哪裏能看見?」

    「我看見了。」

    愣頭愣腦的葉君生插嘴道。

    聞言,江靜兒與鏢師對視了一眼,然後不約而同地笑出聲來。

    「那一劍雖然快,雖然準,不過還是有三個空門破綻露出來……」

    葉君生卻煞有介事地繼續說道。

    江靜兒聽著,好像聽見一個天下間最可笑的笑話,隻笑得眼淚都要流下來了;鏢師咧嘴大笑,不防牽動傷勢,痛得嘴都歪了。

    好不容易江靜兒才停住笑,不無嗔怪地橫了葉君生一眼,也不說什麼,揚鞭策馬,跑前頭去了。在江大小姐看來,這書獃子完全就在囈語,說夢話呢。

    那鏢師幹咳了聲,語重心長地對葉君生道:「葉書生,我看著大小姐長大,知道她脾性,絕非那種輕易對人傾心的女子。故而,她雖然慕名謝大俠,可根本沒有其他的念想,你就不要多心了,以致胡言亂語……」

    葉君生無語:為何說真話的時候,別人總不信呢?
arms71499 發表於 2013-1-7 19:49
第六十二章:暴雨





    一隻信鴿,扇動輕盈的翅膀,穿梭於空中,飛入了冀州城,最後投入一座宅子裏頭,落在彭青山手上。

    彭青山手指一撚,就取下信鴿小腿上綁住的一根小竹筒,打開,拿出裏麵一卷素紙來。

    隨即手一鬆,信鴿撲騰騰的再度騰飛而去。

    看完素紙,彭青山喃喃道:「好一對狗男女,真敢走到一起了!哼哼,如此,那就休怪我翻臉無情,一併解決了吧。」

    隻覺得心中那根早就存在的刺,深深的紮入來,一種名為「嫉妒」的情緒開始氾濫,痛入心扉。

    「縣試府試接連兩個第一嗎?想必如今定然是意氣風發,躊躅滿誌。看樣子,這頭豬已經養肥,是該殺的時候了。在一個人最得意的時候將其殺死,定然非常的暢快……」

    「江靜兒,你個賤人,枉我對你癡心一片,至今未娶,沒想到你居然敢背叛於我,如此水性楊花的賤人,就該千刀萬剮!」

    這般想著,眼中凶光大盛。

    他彭青山一向自視甚高,風流倜儻,雖然偶爾也會在歡場上應酬,但對於正妻的位置,一直都為江靜兒留著。然而令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在鼇頭島的那個晚上,當著萬劍生等人的麵,江靜兒居然毫無避嫌地維護葉君生,這讓彭青山的麵子喪失殆盡,簡直比殺了他還難受。

    自己喜歡的女子,卻執意維護另一個男人,尤其還是在好友麵前,如此奇恥大辱,忍無可忍。

    鏗!

    腰間佩劍出鞘,鋒芒畢露,好像一條露出尖牙的毒蛇,要飽飲人血。

    「無毒不丈夫,是非因果,林林總總,全部一劍了斷。」

    說著,手起劍落,就將桌子的一角砍掉,如切豆腐,輕而易舉。

    桌子上,正擺放著一份燙金文書。

    當目光放在這份文書上,彭青山才露出了得意笑意:昨日,他外放武山縣縣令的任命文書正式下達,即日便可以奔赴上任。

    隻是在這上任途中,他要去了結一樁心事,徹底拔去心裏那根刺。隻要做得幹淨利索,試問,誰會懷疑他?

    誰敢懷疑?

    ……

    初夏的天氣,小孩子的臉,說變就變。上午還陽光明媚,等到中午,烏雲滾滾,悶雷翻騰,很快就大雨傾盆而至。

    出門在外,最討厭便是遇到惡劣的氣候,尤其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時候,都連躲避都很困難。

    「快找地方,看有沒有避雨之所!」

    「拉住馬車,免得馬匹受驚亂跑!」

    「大小姐,我記得在前麵不遠的一處山坳,有一座山神廟可以避雨……」

    「好,那我們趕緊過去。」

    一陣慌亂後,遭遇暴雨襲擊的眾人很快就定住心神,他們隨身都帶有蓑衣鬥笠等雨具,便急忙拿出來穿戴於身上。

    葉君生隻帶著一柄粗布傘,撐在手上,在雨幕中艱難行走。不料迎麵刮來一陣大風,人沒事,可本就陳舊的粗布傘嘩啦一響,四分五裂,偽劣產品呀。心裏哀歎,眼下也顧不得了,跟著大夥奔跑。

    約莫走了半裏地,來到一處山坳,果然有一座廟坐落在裏頭。

    眾人急忙跑過去,卻見到是一座荒廢了的山神廟。雖然不至於崩壞,但絲毫香火的痕跡都沒有,不知多久沒人祭拜過了。地上積得厚厚的灰塵,窗戶破落,上首的一尊神像連頭顱都不見,隻餘下軀幹身體,看著頗為慘淡的樣子。

    不過此刻諸人哪裏理會這些,紛紛抖幹淨身上的雨水,脫掉鬥笠蓑衣,免得把裏麵的衣服弄濕了。

    至於馬匹,則栓到屋簷下,而車上的兩大箱鏢貨都直接搬進廟裏頭來。

    「他奶奶的,這大雨來得好凶!」

    「可不是,說來就來,老天爺忒不給麵子。」

    趟子手們爆著怨言。

    一行人中,就數葉君生最慘,全身淋得像落湯雞一般。他猛地省起一事,急忙往懷裏一掏,掏出那幅《靈狐圖》,卻見這卷畫居然滴水不沾,一點事兒都沒有,這才鬆口氣。

    狐仙隱匿之物,果非凡品。

    他的行李包袱平時放在馬車上,沒有遭遇暴雨肆虐。便趕緊取來,四下瞅瞅,要找個換衣服的隱蔽地方。

    「葉公子,你到佛像後麵去換吧。」

    小丫鬟阿格脆生生地提醒道。

    葉君生點點頭,拿著衣服轉到佛像後麵去,見到這裏有一塊空間,恰好有佛像擋住,外麵人看不見。當下趕緊脫掉身上的濕衣服,脫得赤條條的,然後穿上幹淨的換洗衣服。

    唧唧!

    猛地一聲叫喚,倒嚇了葉君生一跳,就見到一團影子從神像底座的破洞中鑽出,竟是一隻小青狐。它本在這神像底座裏麵做了巢穴,受到驚嚇便慌張跑出來,不顧外麵風大雨大,直接從窗戶跳出去,逃走了。

    等葉君生反應過來,那小東西早不見蹤影:哎呀,敢情剛才脫光光都被這青狐看見了,春光乍洩呀……

    青狐的速度很快,外麵諸人卻沒有注意到,七手八腳生起了火,取暖,或者烤幹衣服。

    「大小姐,這場雨如此勢大,隻怕一時半會不會停歇。」

    老鏢師說道。

    江靜兒「嗯」了聲:「如果許久不停,我們隻得在這廟中過夜了。」

    「嗬嗬,沒事,又不是一回兩回了。那麼我們早些準備,燒些水來喝吧。」

    行鏢之人,走南闖北,風餐露宿,什麼惡劣的氣候情況沒遇過?在這方麵,經驗豐富得很。而且身上都帶有幹糧,不怕會被餓著。

    當下就有人拿出一口鐵鍋子,到廟外接了一鍋雨水,端回來燒——作為混飯吃的家夥,行鏢隊伍攜帶著鐵鍋,也是非常合理正常的事情。

    大雨如潑,一下起來就不休止,直到黃昏時分,雨勢才漸漸小了些,但無論如何,這樣子都是趕不了路的,唯有留宿廟內,等明天再出發。

    山神廟久不得修繕,屋頂多處漏水,淅淅瀝瀝地滴落在地上,幹燥的地方並不寬裕。睡覺的話,大家需要擠一擠。

    作為首領兼女子,江靜兒自然得到照顧,神像後麵那塊最好的地方,就讓給她和阿格了。

    阿格手腳勤快,用一塊舊布當掃把,把地方打掃幹淨,這才取出被單鋪好。

    天色已晚,夜幕來臨,廟中篝火燃燒,閃現出一團光明。負責輪流守夜的人手也已安排好,空閑的人倒頭就睡,要養足精神。

    葉君生了無睡意,躺在硬邦邦的地麵上怔怔出神。

    唧唧!

    風雨飄零間,他依稀聽到有動物的叫聲從外麵傳進來。

    是那隻小青狐。

    風雨聲,狐叫聲,混雜到一塊,頗有一絲淒涼鬼魅的意境。

  
arms71499 發表於 2013-1-7 19:50
第六十三章:崩塌




    「唧!」

    本來叫得頗為淒婉纏綿的狐鳴,猛地尖銳一響,彷彿遭受到極其嚴重的傷害,甚至聽起來,就像臨死的哀嚎。

    葉君眉悚然一動,一骨碌坐起。

    這一動作幅度不小,睡在邊上的鏢師頓時警覺,睜開眼睛問:「怎麼啦?」

    葉君生沉聲道:「外麵似乎有情況。」

    那鏢師打個阿欠:「別擔心,外麵有人守夜……」

    「啊!」

    遽然間一聲慘呼從外麵傳來,在這肆虐的雨夜裏聽得尤其心驚膽顫。

    「發生了什麼事?」

    「不好,那是阿天的叫聲!」

    「警戒,有人劫鏢!」

    受到驚動,睡在地上的眾人全部驚醒,紛紛把握兵器,嚴陣以待。

    片刻後江靜兒便手握烏木槍走出來,麵色凝重:「齊叔,莊叔,你們帶人守住鏢貨,萬萬不可輕易離開。」

    「阿格,你帶著葉公子到鏢貨那邊,保護好他。」

    她遇變不亂,而是有條不紊地下著指令。

    阿格對葉君生道:「葉公子,不用怕,跟我來。」小姑娘看起來也是經過風浪的,很沉著鎮定。

    葉君生並沒有動,忽道:「江小姐,其實我也可以幫忙。」

    江靜兒沒來由感到有些煩躁,叱喝道:「你不亂跑就是最大的幫忙……」頓一頓:「既然爺爺將你托付給我,我就一定會保護你的。阿格,如果他不肯過去,你就抱著走!」

    呃!

    情況未明之下,葉君生覺得現在爭辯於事無補,幹脆自己走到鏢貨旁邊,周圍已圍成一個圈子,兩名鏢師,八名趟子手,個個手執兵器,將鏢貨和葉君生緊緊地守住。

    江靜兒長吐口氣,緊一緊手中的烏木槍,一槍當關,運氣喝道:「是哪條道上的朋友,可否出來一見?」

    她走鏢多矣,大大小小也遭遇過不少劫鏢的賊寇,但並非每一次都需要惡戰,有時候說說好話,再打點些錢財,便可以過關。鏢局這個行業,本來就最講究黑白兩道的平衡關係,不用見血光,就盡量避免。

    隨著她的喊聲,一道幽靈般的影子飄然出現在門外。藉著篝火的光芒,可見他全身穿著漆黑的緊身夜行衣,背負一把長劍,頭上戴一頂碩大的鬥笠,遮掩住了麵目,看不清楚長得什麼樣。

    江靜兒心一凜:對方隻一個人,再加上這副裝扮,獨行大盜的身份呼之欲出,麻煩了。

    天華朝立國百年,文治武功,蒸蒸日上,但遠沒有達到四海昇平,路不拾遺的盛世——其實就算在盛世,地方上都會存在賊寇。山賊、汪洋大盜、獨行大盜等。

    對於行鏢,最怕遭遇的便是獨行大盜。皆因對方行蹤不定,幾乎沒有規律可捉摸。而且他們往往心狠手辣,不講情麵,反正打一槍換一個地方,除非不出手,出手定然趕盡殺絕。

    如此看來,負責守夜的阿天隻怕已凶多吉少。

    「你是誰?」

    黑衣人卻沒有回答,微微站立,隨即邁步徑直闖進來。

    江靜兒一咬牙,嗤,烏木槍猶如毒蟒出洞,《穿雲十八槍》第三式「仙人問路」,疾刺對方胸口。

    黑衣人的身形卻極為飄忽,瞬間便捕捉到了槍路,驟然一個扭曲,也不出劍,而是往邊上躲避,徒然一掌,劈在山神廟的門框之上,震得塵土簌簌抖落。

    江靜兒有些詫異:這家夥想幹嘛?

    念頭一晃而過,手中長槍絲毫不鬆,嗤嗤嗤,雨點般朝對上身上招呼。但黑衣人仍然沒有正麵交鋒的意思,不斷遊鬥,帶著江靜兒繞著整座山神廟走。間或拳腳舞動,打得不是江靜兒,而是廟。

    奇乎怪哉!

    江靜兒實戰經驗不少,但未曾遇過這般情況。難道說天太黑看不清,對手這才打錯了地方……不可能,此人絕對是個高手,盲鬥綽綽有餘。

    所謂盲鬥,就是武功到了一定的境界,根本不需要眼睛看,而光憑意識的捕捉判斷就能置敵人於死地,和走盲棋有異曲同工之妙——至於神通,更上一層樓,眼睛直接視黑暗於無物。

    在武功修煉之上,江靜兒天賦不俗,雖然年紀輕輕,但已具備一定的盲鬥實力,這才敢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風雨之夜拚殺。

    她槍法淩厲,可黑衣人的應對遊刃有餘,足以說明他的實力不比江靜兒差。如此,他怎麼會因為捕捉不準目標,而錯打在牆上?

    事有反常必有妖,其中一定有陰謀,江靜兒腦海靈光乍現,想到一個可怕的可能性,就要張口大叫示警。

    哧!

    就在此時,黑衣人反手抽劍,寒鋒若水,森森然。

    此劍一出,頓生氣勢,固然無形,但迎麵壓迫而至,彷彿一堵看不見的牆,沉甸甸的,就連空氣都變得凝固。

    江靜兒麵色大變,就在這道劍勢之中,她捕捉到了一絲十分熟稔的氣息,隻是那個答案太可怕,太不可想像,剎那間無法置信——

    山神廟中,一幹人如臨大敵地警戒著,他們死死地盯著廟門,以及窗口,可目光所見,外麵漆黑一團,根本見不到江靜兒與對方交手的情形,隻能聽到激烈的打鬥聲。

    砰砰砰!

    間或他們的招式會落在牆壁上,非常有力,震得簌簌而動,有塵土飛揚,本來就破舊的山神廟,不堪重負地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葉君生眉頭一皺,大喝道:「不好,我們快走,這廟要塌了。」

    眾人麵麵相覷,他們先前得了江靜兒的命令,不敢輕易離開鏢貨。況且,外麵風大雨大,睜眼一片黑,出去後,隻怕處境更加惡劣,甚至連敵人摸到身邊都無法察覺。

    他們這些鏢師趟子手,武功稀鬆平常得很,充其量不過三流而已。

    葉君生大急:「還不走,我們都會被砸死的。」

    哢嚓!

    電光火石間,壓斷駱駝背上的最後一根稻草已經出現,外麵黑衣人一個騰空,一劍如閃電,結結實實劈在山神廟的屋頂上。

    轟隆!

    整座山神廟崩塌下來,化為一堆廢墟,將還呆在裏麵的諸人全部活埋住,成為一座墳塋。

    「不!」

    江靜兒睚眥欲裂,身子搖搖欲墜,兩行淚水愴然流出,隻是剛流出來,就被扑打在臉頰上的雨水給稀釋了,再也分不清。她長吸口氣,穩住心神,手中長槍遙指黑衣人,一字字問道:「青山,彭青山,是不是你?」

  
arms71499 發表於 2013-1-7 19:52
第六十四章:兇手




    「靜兒,原來你還認得我的劍。」

    黑衣人淡然開口,果然便是彭青山。

    江靜兒的身子徒然在風雨中微微發抖,她實在不敢置信彭青山會做出如此卑劣行徑。在她心目中彭青山文武雙全,談吐得體,家境殷富,年紀輕輕又考取了進士功名,得到官身,簡直可以用前途無量來形容。

    他是高雅的公子哥兒,更是官,怎麼會蒙麵殺人,就與那汪洋大盜毫無區別?

    「為什麼?」

    當問出這三個字,江靜兒咬得紅唇都流出了一絲鮮血:她固然對彭青山沒有男女之情,但自小都是把他當成一位友好親善的大哥哥看待。

    但現在,這個大哥哥變成了惡魔。

    「哈哈哈!」

    彭青山忽然仰天大笑:「為什麼?靜兒你居然問我為什麼?」

    江靜兒一字字道:「對,我不懂。」

    彭青山停住大笑,雙眼瞇了瞇,望著從鬥笠上滴落的雨水:「有些事情,靜兒你永遠不懂。我真不想殺你,那麼,現在你隻有一個選擇,放下長槍,當我的女人。隻有這樣,我才會信你。」

    「哈哈哈!」

    這下,反輪到江靜兒笑了:「彭青山,原來不懂的人,是你!」

    彭青山劍眉一揚:「你不同意?」

    「我呸!」

    江靜兒狠狠啐了一口:「看來爺爺說得對,你正是那心胸狹隘的卑鄙小人,就連葉君生都比你好十倍,百倍!」

    聽到那個極度不喜歡的名字,彭青山語氣一冷:「那好,是你逼我的。」

    江靜兒柳眉倒豎:「無恥!」

    嗤!

    手中烏木槍捲蕩起一片水花,紅纓張散飄舞,直取彭青山喉嚨。

    彭青山不慌不忙,舞劍相迎,嘴裡說道:「靜兒,記得以前我們經常切磋嗎?對於你的槍法,我不用看就知道破綻在哪裡。所以,最後問你一聲,答不答應。」

    「去死!」

    回答他的,是兩個果斷決然的字,以及迅猛有力的槍尖。

    江靜兒心中充滿了憤怒,以及愧疚。彭青山因愛生恨,完全不顧自己的身份,不惜大殺開戒。正因為這樣,守在山神廟的鏢局人手才受到牽連,還有那個書獃子。

    彭青山,這是專門來殺自己,以及他的嗎?

    槍劍磕碰之間,激濺起點點火花,就算風雨如晦都壓不住。

    但此時,江靜兒的槍法已亂。論武功本身,她本就弱於彭青山一籌,加上槍法套路早被對方熟悉,再加上怒火攻心的情緒,明顯已落於下風。

    打著打著,江靜兒豁出去了,完全一副拚命的姿態,每一招使出,都本著兩敗俱傷的念想。

    這一下,令得彭青山大感頭疼,放不開手腳。他眼眸掠過一抹凶光,劍法一變,施展出了真本事。

    蓬!

    江靜兒被他一掌打中肩膀,整個人都被拍飛,噗通一下摔倒在泥濘的雨水中,但她的槍還沒有脫手,奮力往地上一撐,就要跳起來,不料受傷頗重,心血翻騰攻心,聽著彭青山邁步而來的聲音,氣急之下,登時暈了。

    這個結果,早就在彭青山的意料之中,他武功修為精純,距離先天之境不過半步之遙,對於力道的控製十分老練精準。

    他並不想一下子就殺了江靜兒,太可惜了。

    「可惜,那書獃子被砸死了……」

    彭青山喃喃道。

    「彭大人,你這是在找我嗎?」

    突然之間,一個冷冷的聲音從廢墟那邊傳來。

    彭青山一怔,立刻就聽出那是葉君生的聲音:「你沒有死?」功力貫注,就捕捉察覺到一個身影走來,站在江靜兒身前。

    「你很想我死?」

    聽到這句有點愣的話,彭青山捧腹大笑:「葉君生,磚石砸不死你真是天意,讓我能親手殺死你,痛快,太痛快!」

    他幾乎忍不住要仰天長嘯,從而發洩心中的那團火。

    葉君生又問:「其實你早就想殺我了?」

    「不錯。」

    「原來如此……」

    葉君生忽地幽然一歎:「那為何要等到現在才動手?」

    彭青山長劍在手,一步步走來:「豬要養肥了殺,而殺人,尤其殺仇人,就該在他最為意氣風發的時候動手,一劍封喉,抹殺一切,才最為暢快。」

    「仇人?」

    葉君生的聲音仍然很冷靜。

    「我且問你,我大哥被殺一事,與你可有關聯?」

    「有。」

    彭青山眸子一縮,恨聲道:「果然如此,好,很好,你那個妹妹還在彭城吧,你死之後,我保證她不會寂寞。」

    他停在葉君生麵前一丈處,站定,寶劍舉起,一字字問:「如果你想要個痛快,那就告訴我,誰是真正的兇手?」

    他早有推測,葉氏兄妹與彭青成的身亡有牽涉,但斷然認定行兇者另有其人。

    葉君生嘴角流溢出一抹冷冷的笑意:「其實你知道了也沒用。」

    彭青山一怔,隨即像想起了什麼:「他很厲害?」

    「大概很厲害。」

    「他是不是會神通?」

    「應該會。」

    聞言,彭青山全身一顫:竟真又是那個神秘人,那了空大師口中的術士高人。其在彭城時襲擊了彭青成,施以懲戒。在這件事上,彭青山聽從了了空大師的建議,不再追究,隻當吃了個天大的啞巴虧。因為了空說過:如果再去招惹對方的話,會有大禍臨頭。

    了空大師乃先天武道的高手,經歷無數,他鄭重其事地告誡,可見事態的嚴重性。

    隻是,他們彭家已經忍氣吞聲,息事寧人了,為何在道安府,那術士高人還要對彭青成下殺手?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難道說彭青成又做了甚事,以至於激怒了對方?

    可恨!

    彭青山狠狠一跺腳,心頭一股憋屈氣潑辣辣翻騰,大叫一聲,長劍如虹,就要將葉君生斬於劍下,藉此發洩內心的憋悶。

    「咦!」

    一劍之下,他沒有聽到慘叫聲,沒有聽到血花噴灑的快意,在漆黑的風雨中感受到的,卻是一縷如針芒的鋒銳。

    這是?

    彭青山麵色大變,敏銳的意識瞬間便察覺到那是一根纖細的樹枝,而這樹枝竟然握在葉君生的手裡,直刺向他的喉嚨。

    他敢肯定,自己的劍還沒有將葉君生刺死,那貌似普通的樹枝早已洞穿自己的喉嚨。

    在電光火石間,彭青山便做出最正確的判斷,收劍倒退。

    隻無奈,很多時候就算做出了最好最正確的判斷,但都無法改變結局,因為有些事情一開始就錯了。

    錯得離譜!

    噗!

    彭青山聽見一聲極為輕微的悶響,卻是從自己喉嚨發出的,非常的怪異,雙眼瞬間睜大,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你,原來是你!」

    這一聲吼,彷彿吼出了全身的力氣,然而正如葉君生事前所說的:「其實知道了也沒用」。

    為什麼會這樣?

    明明不是這樣的,到了明天,下雨也好,天晴也罷,隻要趕五個時辰的路,那麼他就能趕到武山縣,當一縣之尊縣太爺了。

    現在,本應該是他平生以來最為意氣風發的時候才對——原來,在最意氣風發的時候被殺,真不甘呀……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在身子倒下去的時候,彭青山福至心靈,終於明白了空大師修煉閉口禪前所告誡的八字真義,隻可惜,他再也無法回頭了。

    因為死人,是不可能回頭的。

   
arms71499 發表於 2013-1-7 19:54
第六十五章:難得




    江靜兒霍然醒轉的時候,風雨仍在飄揚,四下一片深沉,不知昏迷了多久。手一動,發覺那烏木槍還牢牢把握在手裡,而彭青山卻無影無蹤了。

    「發生了什麼事?」

    她慢慢站立起來,可舉目茫然,根本無法捕捉到有價值的蹤跡。猛地想起被崩塌的神廟所活埋的眾人,心中大急,趕緊奔到廢墟上,用槍當挖掘工具,救人。

    黑暗中忽有咳嗽聲從下面傳上來,表明還有人活著。

    江靜兒忍住傷痛,打起防水火折子,用以照明,挖掘的速度更快……

    約莫半個時辰後,廢墟被扒開,露出裡面的人來。橫七豎八,暈了一地,其中不乏頭破血流者,但經過檢查,人人都還有呼吸。而葉君生與阿格被壓在一堵牆根之下,兩人都沒有外傷,只是單純昏迷的樣子。

    人未死,那就好!

    江靜兒一陣頭暈目眩,一屁股坐在地上,拚命忍住眼淚——這一次,是她走鏢以來所遭遇過的最慘重事故。

    稍稍休息一陣,趕緊又拿出隨身攜帶的金瘡藥,開始治療。

    傷員們悠悠醒轉,頓時呻吟一片,不過保得住性命,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了,回想山神廟崩塌下來的一刻,好像天塌下來了一樣,端是可怕。

    穩了穩神,鏢師便開口問江靜兒,那獨行大盜是誰,打跑了還是殺掉了……

    江靜兒沒有說破彭青山的身份,對方身份太敏感,處理不妥當會招惹無窮麻煩。況且,就連她自己也弄不明白彭青山是死是活,只得找個藉口胡謅了過去。

    心裡在想,在自己昏迷期間,肯定有第三者出現,這個人應該非常厲害,以至於能壓住彭青山。

    那麼,此人會是誰?

    苦苦思索,腦海忽然跳出一個人來:江湖第一神劍謝行空!

    對,肯定是他了。

    這一下,江靜兒終於捋清了思路,前後情形都能有序地銜接起來。江湖傳聞,謝行空性格孤傲,高手寂寞,但有俠骨心腸。路見不平,拔劍相助,事了拂衣,正是其典型的行事風格。

    恰好,前些日子在雲台鎮,對方曾經露臉過,還一劍擊敗了「狂劍」萬劍生。

    江靜兒自幼習武,如果說把那彭青山當做哥哥看待,那麼對於謝行空,則當成一位英雄來敬仰。尤其是聽到許多江湖傳說後,認為如謝行空這樣的,才真正算是頂天立地的大劍客、大人物。

    眾人包紮好傷口,休息一番,行動無礙了。

    這時一鏢師問江靜兒:「大小姐,阿天的屍體怎麼辦?」

    阿天就是昨晚負責守夜的趟子手,被一拳打塌了胸口,一命嗚呼——彭青山的本意,就是一網打盡,然後可以造成一個劫鏢的現場,從而做到天衣無縫。故而,其下手很是狠辣。本還想著收拾了江靜兒,再梳理一遍廢墟,做到不留一個活口。只可惜「壯志未酬身先死」。

    江靜兒一咬牙:「把屍首裝好送回彭城去,請總鏢頭撫恤,多給五十兩銀子。」

    「那要不要報官?」

    「齊叔,你說呢?」

    鏢師乾咳了一聲,苦笑道:「依我之意,就算了吧。」眼下鏢貨沒有喪失,賊寇又被打跑了,報官的話,一旦進入程序,講究的東西就非常複雜,說不定還要打點一大筆錢財。

    不報官,不立案,反可以冷處理。

    江靜兒沉吟一會,點點頭:「好,那就不報官。」

    心裡委實有幾分忐忑,如果彭青山未死的話,肯定會捲土重來;可目前毫無證據,也不能直接去衙門揭發他,所謂官官相護,很可能揭發不成,反而自投羅網。

    當下只能期盼謝大俠殺伐果斷,直接將彭青山殺了,毀屍滅跡,那就乾乾淨淨,一了百了。

    等到天亮,隊伍分成了兩撥,一撥由一名鏢頭帶領,另有受傷比較重的四名趟子手一起,護送阿天的屍體掉頭返回彭城去。

    另一邊則由江靜兒帶領,繼續押送鏢貨前往冀州——從此地到冀州,大概只剩下三、四天的路程了。

    幸好馬匹沒事,昨晚受驚跑脫了,跑進樹林子裡,又全找了回來。

    遭遇劫難,諸人的情緒都大受影響,很是低落的樣子。江靜兒忽而策馬到葉君生身邊,頓一頓,終是說出口:「呆子,這趟的事,是我江家對不起你。」

    撇開彭青山下手的動機,這一趟來冀州,卻是江知年一力邀請,讓葉君生跟隨鏢局一起走。在某個角度上看來,葉君生確實無辜地遭受了一次無妄之災,好在倖免於難。

    聽阿格說,廟倒塌前葉君生非常機靈地發出了警告,還拉著她躲進牆根下,這才沒有被砸傷,只是「轟隆」一響,被鎮壓住暈了過去。

    如此看來,這呆子還真得不能算呆……

    很難得地從江靜兒嘴裡蹦出「對不起」三字,倒讓葉君生有些不習慣,呵呵一笑:「無妨。俗話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或者經此一事,我能得大氣運,再考得一個院試第一呢。」

    這傢伙的表現,端是令人有些驚訝,死裡逃生,若果換了一般的文弱書生,只怕早一副臉青口唇白的模樣,說話都不利落了。

    念頭晃過,江靜兒咬著嘴唇:「縣試府試,再加上院試,三個第一,聽說整個冀州,自古以來只有一個人做到。」

    「哦,是誰?」

    「有『冀州第一才子』之稱的郭南明。」

    聞言,葉君生咂咂嘴唇,不置可否。

    江靜兒忽地嫣然一笑:「不過我相信你同樣能三試第一,因為在道安詩會上,你都能壓過郭南明一頭,這一次考試,更不會輸給他。」

    她的模樣有些憔悴,但一笑,卻嫵媚如花。

    葉君生也笑了,思維一個大跳躍,話題一轉:「江小姐,有沒有人對你說過,你笑的樣子挺可愛的。」

    江靜兒一怔,臉皮莫名地有幾分紅潤之意,記得上一次在鰲頭島不歡而散,回來的途中葉君生也曾說過自己可愛。

    如今瞧著這呆子一臉壞笑,有點惡作劇的樣子,心中不無嗔怒,如果換了第二個男人這麼對她說話,只怕已被「一槍挑燈籠」了,但現在,卻是無法下手,唯有氣哼哼一聲,趕馬走掉。

    因為走得急,反而像逃。

    身後,葉君生哈哈大笑。

    ——原來日子,繃著臉皺著眉,苦大仇深是一天;換過來說些俏皮話,輕鬆愉悅,還是一天……

   
arms71499 發表於 2013-1-7 19:55
第六十六章:八卦





    葉君生的性格絕非那種一絲不苟的嚴肅,恰恰相反,他是那種陽光向的人。在前一世,最喜歡的便是周星星同學的影視作品,頗受無厘頭影響。隻是穿越時空,來到一個完全不同樣的世界,因為身份境遇等原因,性格自然而然就受到了壓製——這也是一種自我保護。

    表現出格的話,會被人當做異端來處理掉的。

    隨著對人文環境的熟悉,以及瞭解,內心的世界才會慢慢舒展開來,間或流露出幾分真實。

    他喜歡做回一個真正的自己,但大前提還在於,有足夠的實力。

    ……

    冀州為天華朝九州之一,屬於一個非常大的疆域概念。以葉君生的理解,大概有前世兩個中等省份的相加麵積大小。

    冀州城,一州之都,當然建設得非常輝煌宏偉。比起彭城縣,簡直大巫見小巫。

    進入冀州城時,葉君生頗有幾分「鄉巴佬進城」的驚歎感。心中更加堅定遷徙過來的決心,話說窩在彭城縣,有啥前途?

    他穿越而來,可不僅僅是求溫飽——「人如果沒有理想,那和鹹魚有什麼分別?」

    進城後不久,葉君生便與江靜兒一行分開了。江靜兒他們要去交割鏢貨,而葉君生要去冀州科舉院那邊報到。

    這一別,想再見恐怕得回到彭城後。

    臨別時,小姑娘阿格特意跑來,叮囑了一番,卻是江靜兒怕葉君生徒然來到大城市裏頭,昏昏然,找不到北。

    葉君生聽得連連點頭,確定路徑後,就背著包袱,順著熙熙攘攘的人群走。

    後麵江靜兒望著他稍顯瘦削的背影,竟莫名發呆,片刻之後才醒神過來,自嘲一笑:「我這是怎麼啦?」

    趕緊帶人去交割鏢貨。

    卻說葉君生,先來到科舉院中辦理一些必要的考前手續。其時那裏,也有些其他地方來的考生,正在報到。

    院試麵向的,是整個冀州管轄下通過了縣試府試兩關的童生,所以數量不會少,百人的規模是有的。

    沒有熟人,葉君生自不管別人如何,辦好手續就出來,投宿附近的一家「步雲客棧」。

    所謂「步雲」,自是取「平步青雲」之意,有好兆頭。故而,往年來考試的童生,基本都會住在這一間客棧內。

    今年同樣不例外。

    葉君生投宿的時候,就見到一樓有好些身穿儒衫,頭戴文士巾的童生,三三兩兩,或喝茶,或飲酒,海闊天空,氣氛甚是熱烈。他們或是結伴而來的老鄉,或者早就相識的朋友,或是新結交認識的,不一而足。

    此謂人情。

    誰也說不準一考之後,哪個能平步青雲,獲得秀才功名,踏出至關重要的第一步。但在此之前,投緣交際一番,總不是壞事。

    葉君生肚饑,準備先吃飯再上去休息,就找了一張沒人的桌子坐下,點了一大碗牛肉麵。

    麵沒上之前,舉目一掃,將諸多考生的形容麵目收之眼底:從年紀上看,老中青都有,總歸來說青年少,中年比重大,有些老的,都頭髮花白,長鬚飄然了,足以躋身爺爺輩。

    但他們依然精神抖擻,大有考不到功名,死不瞑目之勢。

    苦讀聖賢書所謂何事?

    不外乎「功名」二字而已。

    「嗬嗬,今年參加院試人數最多者,又是冀州本地,足足有四十五人之多,幾乎佔了半數。」

    「這個當然,底蘊在呢,無可撼動。下麵府縣就寒磣了,好幾個地方都顆粒無收。」

    「說起來,聽說今年彭城縣倒是出了個人才,叫『葉君生』的,縣試府試接連兩個第一呀。」

    「那也算不得本事,除非他院試能再奪第一。」

    「嘖嘖,三試第一就少見了,咱們冀州自古以來,可就隻出了一子而已。」

    「郭南明?」

    「捨他其誰。」

    「可是今年的道安詩會,郭南明可是被那名不經傳的葉君生給壓住了。據說,郭南明還氣得吐了血。」

    「真得?你如何得知?」

    「嘿嘿,郭南明身子骨本來就不好,又是極其傲氣的人,本以為那詩魁之名唾手可得,哪想到會殺出個葉君生來?換了我,我也吐血。」

    「詩會你我都參加了的,前三甲都是寫詞,都是《念奴嬌》,說真心話,葉君生那首遠超其他,奪得詩魁毫無爭議。」

    「怎麼會沒爭議,你沒聽說嗎?底下都議開了,不少人都認定此詞來路蹊蹺,恐非正途。」

    「對呀,端是奇怪,這葉君生何許人也,怎得以前不曾聽說過,有些莫名其妙就火起來了。」

    「嘖嘖,此事說起來倒有幾分傳奇色彩,此子本出身書香門第,不過家境破落,雙親早逝,到了他這裏,就隻遺留下一屋子書。這葉君生愛書如命,不事營生,久而久之,就成為一個書癡。他晚上的時候點不起燈火,就跑到外麵借月光來看書,一直看到沒月光為止;至於白天就更瘋狂,傳聞有一次捧書上廁所,因為沒有草紙,又捨不得撕毀書頁,最後你們猜怎麼著?」

    「怎麼解決?」

    「五指山上,盡金黃矣。」

    諸人一聽,頓時哄堂大笑。

    又有人問:「他隻埋頭讀書,飲食何來?」

    「他有個好妹妹,節衣縮食地供應溫飽。但這日子,始終無法長久,幾年間便欠下許多債務。那些債主們等不及,就上門來搬書還債。」

    「書癡豈會願意?」

    「當然不願意,雙方便發生了摩擦,他被推倒在地,摔暈了過去。大家又猜後來如何了?」

    「如何了?」

    「正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書癡一摔之下,竟然開了竅,迷津消散,這才有了後麵參加詩會奪魁,以及縣試府試兩個第一之事。」

    聞言,一片唏噓聲起。

    這一夥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好像說書般,說得眉飛色舞,聽得津津有味,熱烈非凡,可見八卦之魂恆古長存。

    一邊的葉君生倒是聽得哭笑不得,又不好發作,總不能發飆,大喊一句「代表天道公義」滅了他們。

    此時忽有一童生走過來,作揖道:「這位兄台可是前來參加院試的同仁?好麵生的樣子,敢問貴姓大名。」

    葉君生身穿讀書人的服飾,又出現在這步雲客棧內,八九不離十就是來應試的童生了。其年紀輕輕就能考到這一步,正是好大一隻「潛力股」,自當交好一番,早有不少眼睛瞄過來。

    葉君生起身還禮,淡然道:「鄙人彭城葉君生。」

    此言一出,客棧內頓時鴉雀無聲。

   
arms71499 發表於 2013-1-7 19:58
第六十七章:寂寞





    葉君生自報家門後,客棧內的氣氛頓然變得尷尬。不過一會,便有人打破僵局,上來搭訕,還要請葉君生出去遊山玩水一番——眼下距離院試開考,還有兩天時間。

    不過葉君生以「專心備考」的理由,一一婉拒了。吃完麵,便上樓休息。

    第二天上午,起床梳洗完畢,準備到冀州城逛逛,瞭解些風土人情。畢竟日後要在此城紮根,需要先勘察情況,為以後鋪好路子。

    但剛下樓,便被一群童生圍住了,熙熙攘攘,熱情地要請葉君生去城東郊的鴨知灣走走。

    那鴨知灣屬於冀州城一處頗有名氣的勝地,但凡有文人騷客來往,必然要去一遊。

    其中昨天議論葉君生糗事,論得眉飛色舞的那名童生態度最為殷切。他姓「黃」,名「超」,字「超之」,卻是道安府人士,今年二十有八,已經考了三屆院試,可惜都未能過關:「君生,昨天之事,是我口無遮掩,所以今天做東,特意向你賠禮道歉。」

    葉君生微一沉吟,搖搖頭,道:「不好意思,我真有要事去做,所以無法出城了。」

    見他拒絕得堅決,諸人隻好遺憾散去。

    葉君生一個人上街——因為沒有詳細地圖的緣故,隻能多問人,並記錄下來。轉悠了一上午,大概就將冀州城的區域,以及主幹街道給摸清楚了,並在一張白紙上,描繪上一幅簡陋的圖形。

    「咦,小姐你看,是葉公子。」

    臨街一座酒樓上,江靜兒主僕正坐著吃飯,小姑娘阿格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下方的葉君生。

    江靜兒往下麵看去,見到葉君生時不時就拉著一位過往行人來詢問著什麼,問完,當即用筆寫下來。

    這呆子,是在問路嗎?

    「小姐,要不要叫他上來?」

    江靜兒淡然道:「不用了,吃過飯,就要出城回家。」

    阿格「哦」了聲,似乎覺得有些遺憾,又問:「小姐,你真不和我們一起走?」

    「不是說了嘛,我要走水路,從道安府那邊過去。」

    阿格忽地眨了眨眼睛:「小姐是想去看那位謝大俠吧。」

    江靜兒點頭道:「不錯,江湖傳聞,他會趕往那邊行俠仗義,懲惡揚善。因為怕有危險,所以不帶你一起走。」

    「可如果等你去到,他早就離開了呢。」

    「不會的,這一次他的對手非同小可,據說乃是一隻妖怪。」

    「啊,妖怪?」

    小姑娘急切問道:「這世界,真得有妖怪嗎?」

    「嘻嘻,有妖怪又有什麼奇怪的,世上還有神仙呢。」

    說著,江靜兒的思緒停頓了一會,悠然想起了空大師的言語:那位重創彭大少爺之人,應該就是一位術士神仙吧。隻可惜自己,恐怕一輩子都無緣與之相見……

    「神仙?」

    阿格很誇張地一吐舌頭。

    不過在民間,神仙妖怪之說的確流傳已久,許多人都信以為然,並不會覺得荒謬。

    「原來小姐是專門去看謝大俠降妖除魔的英姿的。」

    「那還用說,他可是我的偶像。」

    「但話說回來,那妖怪厲不厲害的。」

    江靜兒含糊回答:「應該很厲害吧。這我哪裏知道……我也是無意中打聽到這條消息,才想著順路走一道。」

    樓上兩女交談不休,樓下葉君生已離開,到另一條街道去了。傍晚時分,他才回步雲客棧,開始歸納總結:以自家目前的情況,靠賣弄小發明來發家致富的路子很難走得通,耍些物理常識來改變世界更是癡心妄想。

    這個世界,可是有神仙妖怪的,明顯不是一個傳統的曆史位麵。

    那麼,還是按照節奏來走最合適:第一步,便是考得秀才功名,有了功名,進讀公學,一切都好辦;第二步,便是接妹妹過來,自不能讓她繼續做那些零碎活計了,需要找一份體麵的工作。

    這個有點難辦,不管到哪裏,隻要替人打工都會受氣,最好的就是自己做買賣。

    問題在於,自家能做什麼買賣?

    咦,對了,可以開一間書帖店,賣字。

    這是一個不錯的主意,昔日在鄉下賣對聯賺到第一桶金,可謂嚐到了甜頭,自可將之發揚光大,開成鋪子來做。

    如斯,便有一個穩定的根基所在。

    在天華朝,字畫需求不小,對聯中堂匾額等等,都是市場,很多有了錢的人家都會買些筆墨回家,裱好,掛在家中附庸風雅。

    當然,字的價格與名氣地位有關。

    葉君生對自己的字很有信心,固然不敢說一字千金,但賣個溫飽應該沒問題——這便夠了,本就不指望賺多少,隻是讓葉君眉有一份適宜的事情做罷了。她自幼也愛讀詩書,隻是後來家貧無法上學而已。

    吃了妹妹多年的「軟飯」,是時候反過來養妹子了。

    貫通思路,計劃籌謀完畢,整個人都變得輕鬆起來。

    葉君生為人做事,非常幹脆利索,第二天他早早又出門,去做一番市場考察。瞭解到冀州東城有一條名叫「墨香巷」的小街道,專門賣字的,有本錢的話,可以到那邊盤下一間鋪子。

    經過打聽,那本錢大概要五貫錢左右,不是一筆小數目;而如果直接買下一間鋪子,價格更高,大概要五十貫。

    這樣的資金需求明顯超過預算。

    不過錢的問題以後可以再解決,反正心中已有盤算,隻等考過院試,才能最終定奪,無需操之過急。

    念頭定落,返回客棧。

    回到客棧的時候,忽然見著許多人擁擠在一塊,議論紛紛,好像有甚了不得的大人物蒞臨一般。

    「葉君生回來啦!」

    一聲發喊,人群自動讓開一條路徑來,好讓葉君生走進去。

    葉君生一皺眉,並不怯場,逕直走進去,就見到裏麵有一少年端正坐著,身穿潔白絲袍,一塵不染的樣子。其麵目清雅,隻是身子骨略顯單薄,一抹傲氣,自然而然在眉宇間流露出來,看上去,宛如一朵孤芳自賞的雪蓮。坐在那裏,天生與身邊的人有距離感。

    少年正捧著一卷書在看,聽到葉君生來了,這才掩卷站起來,掃了葉君生一眼,淡然道:「原來你就是葉君生,好,很好,希望能你考中秀才,進讀觀塵書院,唯有那樣,我才不會寂寞。」

    說完,負手又傲然走了出去。似乎他等在這裏,就是為了跟葉君生說這一番話。

    「莫名其妙,你寂寞關我屁事,你全家都寂寞……」

    葉君生一頭霧水,不禁腹誹道。

    那黃超之便輕悄悄過來,低聲說道:「君生,他就是被你氣得吐血的郭南明。」

   
arms71499 發表於 2013-1-7 19:58
第六十八章:官氣




    五月初九,院試正式開考,在形式上嚴格了許多,防備考生夾帶等方麵的工作做得頗為嚴謹。

    院試一共兩場,一天考一場,共要寫三篇文章,外加默寫一篇《聖訓》。這文章題目,全部出自聖人著述。

    一如前期,葉君生得心應手,寫文落筆很快,並無阻滯。到第二天第二場考完,時間還充裕著呢。他便端坐著,幹脆運起劍意,舉目去觀望主持考試的顧學政——

    這顧學政,字「惜朝」,年約四旬,一張國字臉,三縷長鬚。這樣子,長得就很嚴肅。看著他,葉君生不禁想起以前高中年代的一位性格嚴厲的班主任。

    一州學政,三品大員,屬於很大的官了,換做前一世,就是教育廳廳長。如今正好用來觀望,看那官氣如何。

    嗡!

    一團血氣嫋嫋,盆狀,隻是顏色並不那麼鮮明,還有些鬆散的痕跡。由此可知顧學政的身子狀況,遠不如看上去那麼高大強壯。

    血氣之中,有一根文氣,粗若火柴梗,頗為惹眼——這個時代的文官,基本都是進士出身,不少人還是文學大家,寫得詩詞歌賦,做得錦繡文章。因此顧學政有文氣,一點都不奇怪。

    咦,那是……

    就在此時,一團黃光乍現,淡淡的,形狀四四方方,小印一般鎮守在頭頂,煞是靈動。

    絲絲黃光,雖然很淡,但其中似乎裹挾著一種甚有壓迫力的威嚴,令人不敢正視。

    哧!

    葉君生突然覺得雙目刺痛,彷彿被強烈的陽光刺照到一樣,趕緊閉緊雙目,差點連眼淚都要流下來了。

    官威至斯!

    顧學政若有所覺,霍然望向葉君生這邊。話說剛才瞬間,他隱隱覺得有人在偷窺自己。

    略一沉吟,便起身走下來。

    葉君生伸手揉了揉眼睛。至此,他終於親身體驗到大聖所說的,官氣對於神通的反噬作用了。

    這是一種難以明喻的感覺,或者可以說是精神領域上的,不同類型力量的碰撞衝突。到了這般層麵,比的就是看誰的精神力量更大。

    所謂官氣,本質上就是長期做官所養出來的一種精神念力,雖無形,但存在,因為長期作上位者,手握權柄,主操縱掌握之道,故而很是霸道。

    顧學政走到葉君生身邊,略略一個停頓,然後又過去了。

    葉君生暗暗鬆口氣:自己的《永字八劍》修為到底還是太淺,實力不足,這才會在顧學政麵前受到壓製。

    不知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把八道劍意全部領悟出來,實在有些迫不及待。

    考試時間終於到了,交了卷子離場。

    大考過後,葉君生所見的情況殊不同以前,個個如釋重負。那些童生們反而麵色沉重,憂心忡忡的樣子。

    「嗚嗚嗚!我那一篇《知民論》用錯了個典故,該如何是好?」

    一名頭髮花白的老童生忽然嚎啕大哭起來,幾個人拉扯著他,都拉不走。

    「他這是第二十次參加院試了。」

    這時候黃超之走過來,對葉君生道。

    二十次?

    幾乎等於高三複讀二十年了,端是好毅力,好堅持,好執著。

    葉君生見著,心中有惻隱之意,不禁隨口念道:「上勾為老,下勾為考,老考童生,童生考到老。」

    「好一句『童生考到老』。」

    一聲讚譽,竟來自顧學政。他帶人收了卷子出來,恰好聽到葉君生這句上聯。

    一眾還滯留在院中的童生趕緊施禮。

    顧學政點頭致意後,目灼灼看著葉君生:「你是何處考生,姓甚名誰?」

    「學生是彭城葉君生。」

    顧學政一怔,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原來你就是葉君生。」說完,若有所思的樣子,就帶著人離開了。

    他一走,院中的童生們都用一種很奇怪的目光看著葉君生。

    葉君生簡直懷疑自己臉上是不是長花了。

    黃超之幹咳一聲,拉著他到一邊,低聲道:「君生你有所不知,學政大人平生最得意的弟子,便是郭南明。而且他們兩家,為世交。」

    這一說,葉君生頓時明白了,原來又與那個什麼冀州第一才子有關係,還真是陰魂不散。

    黃超之又道:「不過君生你放心,學政大人素來秉直,不曾聽說過有徇私之舉,所以隻要你文章做得好,功名無虞。」

    葉君生嗬嗬一笑,拱手道:「多謝超之提點。」

    黃超之搔一搔頭:「客氣了,說起來還是我不對,非議長短。如今考完試了,不如我請你到酒樓去喝一杯,當做賠禮道歉,如何?」

    葉君生道:「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這黃超之性格倒算爽快,三番兩次邀請,不妨結交一二。至於顧學政那邊的事情,如今也不好多加揣測。假如因為自己那首無心插柳的《念奴嬌》把郭南明激得吐血,顧學政就此公報私仇的話,隻能證明他毫無氣量,不配當這個學政,當下可靜觀事態發展。反正五天後就公榜,屆時黑白是非,清清楚楚。

    到了酒樓上,黃超之點了許多好菜上來。他雖然不是出身豪門大族,可家裏起碼算得上是個鄉紳階層,在飲食上的花費,不會寒酸。

    吃喝完畢,就一起返回步雲客棧。

    如今雖然院試完畢,但一眾童生都沒有離散,而是等在客棧裏頭,靜候放榜消息。

    客棧內熱鬧非凡,葉君生卻有些不堪,白天基本都單獨出外,為開書帖店的事務觀察奔走,要預先拿出一個最為節省的方案來。

    此事隨口間,亦在黃超之麵前提及,他問:「君生,你開這店舖,可有充足的字源?」

    葉君生回答:「賣的都是我自己寫的字,寫多少,賣多少。」

    黃超之一聽,為之啞然:「君生,你這想法雖然好,但未必行得通……我不是說你字寫得不行,隻是這年頭,若無相當名氣,字畫都賣不上價錢……」

    葉君生明白他的意思,也曾深思熟慮過,此時笑道:「明白,但凡事總有個過程,從低到高,從無到有,不管如何,都需要嚐試打拚。」

    見他堅持,黃超之自不好多說。

    時光荏苒,轉眼間五天工夫便過去,放榜的日子到了。

arms71499 發表於 2013-1-7 19:59
第六十九章:放榜




    今天一大早,步雲客棧的一眾童生便穿戴整齊地出門,到科舉院去看榜。

    黃超之特意戴了一頂嶄新的文士帽,上嵌一塊拇指頭大小的紅玉,熠熠有光,十分喜慶的樣子,蘊含「鴻運當頭」之兆。

    「君生,走,看榜去。」

    葉君生正在一樓慢悠悠地吃著一碗麵,道:「超之,時候還早著呢。」確實,現在過去的話,恐怕要等大半個時辰才能揭曉。

    黃超之拿他沒辦法:今天可是放榜的大日子,對於童生而言意義重大,前程攸關,葉君生倒好,優哉遊哉,一點都不心急。他是不在乎呢,或是對自己有信心?

    便苦笑道:「君生,不早點去佔位置的話,到時恐怕不能第一時間看見榜單了。」

    葉君生笑道:「遲去早去,榜單都在那裏;遲看晚看,榜單的名字也不會變化,你說是也不是?」

    黃超之聽得一翻白眼,他也算飽經考場的「老江湖」了,閱人不少,可未曾見過葉君生這般的,一豎大拇指:「好,既然如此,我也不急了,就與你坐在這裏等等。」

    真得坐下來。

    彼此雖然結識不過幾天,但性格甚覺投緣,對於葉君生這個朋友,無論如何他黃超之都是交定了。

    有些認識黃超之的童生經過,叫他一塊去,都被他搖頭婉拒,說要等葉君生再走。

    那幾個童生自顧離去,出了門口,便有議論:「這超之也是,怎地就那麼看好這葉君生?」

    「不奇怪,葉君生兩試第一,勢頭正猛,提前與他結交,正好能落得一份人情。」

    「嘿嘿,孟元兄所言差矣。依小弟看,葉君生這趟非要跌個大跟頭不可。」

    「哦,此話怎講?」

    「你忘了院試可是顧學政顧大人所主持的。」

    「那又如何?」

    「顧大人為郭南明的恩師,他的弟子在道安詩會上被葉君生攪了局,氣得吐血,這梁子可不小。前些時候,眼高一切的郭南明都殺到客棧裏來了,我看著,來者不善。」

    「然而顧大人一向公正嚴明,應該不會徇私吧。」

    「這個不好說,隻需輕輕弄個絆子,就夠葉君生吃不了兜著走了。」

    幾人聽著,深以為然。顧惜朝固然以嚴正著稱,但他始終不是聖人,審核文章又極具主觀性,真要唰你,根本無從申辯。

    終於等葉君生吃完麵,黃超之起身,道:「現在可以走了吧。」

    兩人正要出門,外麵忽有一小廝疾步奔來,口中大呼「報喜」。

    黃超之心中一動,連忙叫住他,問道:「是否院試第一名結果出來了?」童子試不同鄉試,一般不會有專人上門報訊,不過也有例外,院試第一,往往都有人前來報喜,討個賞錢什麼的。

    那小廝回答:「正是。」

    「是誰人考得?」

    小廝打量了他一眼,道:「院試第一名,為彭城葉君生考取,敢問哪位公子是葉公子?」

    黃超之一聽,狠狠一拍手掌,很激動的模樣:「中了!」

    那小廝以為他就是葉君生,頓時笑容滿麵:「恭賀葉公子……」

    黃超之趕緊拉過葉君生,表示他才是正主。

    自有一番熱鬧不提——有人報喜,賞錢必不可少,於是葉書癡錢袋中的盤纏又少了一大截。

    黃超之望著葉君生,片刻後感歎一聲:「君生,我這才明白為何你不著急去看榜了。」

    葉君生微笑:「過獎,但其實我真沒多少信心。」此話當為心裏話,科舉文章,仁者見仁,就算寫得花團錦簇般,誰都不敢打包票必中。再加上顧惜朝與郭南明之間的關係,更存在許多變數。

    如今看來,顧學政算得上是一位堂堂正正的君子。

    自古官場多卑劣,但無可否認,也有不少能守原則的君子。

    「哎呀,你得了第一,可我還沒有去看呢。」

    黃超之叫了一聲,也不管葉君生了,趕緊去看榜。

    約莫半個時辰後,看榜的童生陸陸續續都回來了,幾家歡喜幾家愁。這生員功名的錄取幾率並不高,百人中最多就十來人考取,隻因為整體數量就不多,否則與千軍萬馬過獨木橋的後世高考,有得一比。

    黃超之赫然也考過了,第四次,這一次終於得償所願。雖然名次比較落後,屬於「增生」範疇,但功名就是功名,直把他喜得笑容像雕刻在了臉上,燦爛如永不會凋謝的牽牛花。

    這般夢寐以求,終於一朝達成的狂喜,絕非葉君生所能體會理解的。

    「君生,走,狀元樓,我請!」

    這廝一副「功名在手,天下我有」的豪邁氣概。

    葉君生坦然道:「就算讓我請,我也請不起了。」他囊中羞澀,別說吃不起狀元樓的飯菜,就算等閑的飯館都不敢去。去的話,隻怕就沒有盤纏回家了。

    黃超之嗬嗬一笑:「君生,你現在三試第一,前途無量,日後還怕沒錢嗎?」

    三試第一,就是優等生員,確保廩生無疑,可免費入讀觀塵書院。學有所成後再參加鄉試,如果能中舉,那便是舉人老爺了;再考上去,就是進士,官身在望……

    這一頓酒,吃喝得極為酣暢盡興。

    回客棧的時候,就連葉君生都有幾分醺醺然了。他心中已有主意,明天與黃超之一道返城,經過道安府……

    可以的話,順路到陳家鄉那邊走一走。因為還有一件事情,總是記掛著,需要做個了斷。

    ……

    冀州城北,郭家大宅。

    郭南明在書房中讀書,忽有敲門聲,然後一名老管家打扮的僕人走進來,恭敬道:「少爺,院試放榜了。」

    郭南明放下書卷,淡然問:「誰是第一?」

    「彭城葉君生。」

    說到這個名字的時候,老管家有些遲疑,恐怕會刺激到少爺一樣。

    然而郭南明不動聲色,平靜得像早就知道這個結果,嗬嗬一笑:「幸而沒讓我失望,若果拿不到這個第一,怎配進入書院,站到我麵前來?到了書院,我真要看看,你是如何寫出那『人生如夢』來的。」

    老管家聽著,心中納悶:少爺不是與那葉君生有過節嗎?怎麼現在少爺似乎很希望對方能三試第一似的,不懂……

    或者說,有時候就算懂,也要裝不懂。

   
arms71499 發表於 2013-1-7 20:00
第七十章:變化




    將三試第一所引發的熱議揮之腦後,葉君生踏上了歸途——在這個沒有手機沒有本本的世界,旅途總會讓人覺得無聊而寂寞,雖然他不是一個人。

    時間在瑣碎中過去,這一日,到了道安府。

    黃超之很熱情地要請葉君生到家裏做客,不過葉君生婉拒了,繼續背著包袱趕路,來到了陳家鄉。

    昔日,他與妹妹便在鄉上渡過了一陣平靜但充實的日子,本該成為一段美好的回憶。孰料突然發生河神托夢之事,以至於和村民之間產生了隔閡。當其時全體村民都要求葉氏兄妹離開,群情洶湧。

    那時候,葉君生選擇了離開。

    現在,他回來了。

    故地重遊,但陳家鄉宛然有了大變化。如果說以前的村莊生機勃勃,到處可見嬉戲的孩童,勤勞的村民;那麼如今則是一片死氣沉沉,就連那狗吠聲都有氣無力的。

    葉君生微微皺了皺眉,登門去拜訪村長。

    隻不過短短幾個月時間,正值壯年的村長居然老得像個老頭子,滿麵皺紋,頭髮花白,兩隻眼睛渾濁而佈滿紅絲,好像好幾天沒有睡過覺一般。

    「村長,你還記得我不?」

    村長怔了怔,很快就勾起回憶:「你是葉書生?」

    他當然記得葉君生,當初葉君生走之前曾經說過一句話:「今河伯三番幾次,予取予求,可見貪婪無邊。爾等有求必應,放縱自流,不日必釀成大禍。」

    那時沒人聽進去,眼下回想起來,簡直就像一個預言——災難性的預言。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村長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一邊哭,一邊訴說。

    原來自葉氏兄妹走後,第三天晚上河伯便托夢給全村人,說要娶親,要大家挑選一位美貌的黃花大閨女送入河中。

    這一次,送的不是三牲,而是女人,事關重大。大家都猶豫了,並沒有馬上照辦。

    災難隨之降臨,每一條出去打漁的船,都會遇到巨大的風浪,船隻傾覆入水,隻是人能保得住性命。

    河伯托夢道:「如果再不送來女人,不但打漁的人會死,還將有巨大的浪濤衝上岸去,淹沒村莊。」

    這一下沒法子了,隻得用抽籤的方式,選送一名少女坐上竹筏,送入河中。

    本以為此事到此了結,萬萬沒有想到才剛剛開始。那河神食髓知味,繼續托夢要求送女人,不但要黃花大閨女,還要長得好看的成熟人妻……

    除此之外,三牲的要求數量也不斷提高。

    對此,鄉上的人哪裏願意接受?都主張不給。隨即一次洪災不期而至,那浪頭足足有好幾丈高,席捲村莊。幸而眾人見機快,趕緊跪拜下來禱告,說一定滿足河神爺爺的要求,那洪水才有靈性地退去……

    折騰不休,村莊上有地方去的人都選擇了逃跑,可那畢竟不是長久之法,一來官府方麵有限製,不得隨意遷徙;二來離鄉別井,到了別的地方未必能生存下去……

    「沒有報官?」

    「報了,可官府也束手無策,大家連河神的樣子都見不著,能有什麼辦法?不外乎請些道士和尚來作法,更慘,那些道士和尚還沒開壇呢,個個都頭疼欲裂,趕緊逃之夭夭了。」

    沒有真本事的道士和尚,根本沒有作用,怎能對付河伯?

    村長又道:「前幾天,倒是來了一位大劍客,說可以斬殺河伯。我們都很高興,隻是鬥了幾場,大劍客不曾佔到上風,河伯又托夢來,說我們不安分,惹惱了它,如果再不把那劍客趕走,它就會興風作浪,淹沒村莊。眼下,我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說著,「嗚嗚」大哭。

    「劍客?他現在哪裏?」

    「就住在河神廟裏頭,他把神像給劈了,因此河神很是惱怒。」

    葉君生歎了口氣,告辭出去,來到河神廟。

    這廟就在通江邊不遠的坡地上,以前頗為敝舊,隻是後來河伯第一次托夢,村民們便集資修葺一新,並重塑了神像。

    廟宇重修好後,舉行了盛大的祭奠儀式,那時候葉君生和妹妹還去看過熱鬧。

    葉君生眼眸一縮,忽地站住,他看到了一個本來不該出現在此地的人——江靜兒,江大小姐。

    一身藍衣,正拿著烏木槍注視江麵的江靜兒恰好回過頭來,同樣看到了葉君生。

    四目相觸,都感到有些意外。

    江靜兒快步奔來,道:「呆子,你怎麼會來這裏?」

    葉君生回答:「路過的。」

    「快離開,這裏不安全!」

    葉君生問:「怎麼啦?」

    江靜兒就有些神神化化地壓低聲音:「此地有妖孽作祟,禍害鄉裏,你不走,會禍及池魚的。」

    葉君生又問:「那你呢?」

    「嘿,我正與謝大俠聯手,降妖除魔。」

    「謝大俠?江湖第一神劍謝行空?」

    葉君生反應不慢。

    江靜兒便有些得意地道:「正是。」她趕來陳家鄉,不但見到了慕名已久的謝行空,還與他聯手對付河妖,感到非常自豪。

    葉君生哦了聲,不置可否。

    江靜兒便又催促道:「那你還不快走……」

    葉君生淡然一笑:「既然有你和謝大俠在,想必不會有危險,我就留下來開開眼界唄。」

    「你!」

    江靜兒狠狠一跺腳:「我跟你說,你見了那妖孽,肯定會嚇到屁滾尿流,何苦來著?」

    「我早說過了,我沒那麼膽小。」

    江靜兒氣鼓鼓地看著他,卻知道這書獃子一副強驢脾氣,又擰又楞的,真不好收拾,忽地想起一事:「你院試考得如何?」

    「第一。」

    「那就三試第一了?」

    江靜兒睜大了眼睛。

    「三試第一,也不過隻是個秀才而已。」

    聞言,江靜兒頓時無語:隻是個秀才而已……他還真敢說,天下不知多少讀書人求之不得,隻能當孤苦伶仃的窮措大。

    莫名地又想起當日爺爺許下的約定,如果葉君生考取秀才功名,她便會嫁過來。

    隻是,隨著葉君生主動撕毀掉婚書,很多事情都變了。

    這樣的變化,是好,是壞?

    一時間,江靜兒竟然找不到答案。

    「你現在考取了功名,更應該珍惜,還是離開吧。你妹妹,正在等著你報喜呢。」

    連她都不曾察覺到,說這話時有些酸意。

    「做完一些事情,我自會回去。」

    江靜兒惱怒道:「你到這裏來,能有甚事做?」

    葉君生來不及回答,忽有察覺,舉目看去,就見到一道高大的身影從河神廟裏走出來。

    江湖第一神劍,謝行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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