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仙俠]百媚圖 作者:美味羅宋湯(連載中)

 
wwdon 2013-3-16 22:38:5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94 73767
bpii 發表於 2013-9-16 17:30

第十三章 下山散心

這句話就像是投入古井之中的石子,瞬間在錢逸群心中蕩起一圈圈漣漪。他是殺過人的,若說對生命有多麼敬畏,那純粹是矯情。然而蔡家媳婦是他認識的人,吃了一個月她炒的菜,彼此間也開過玩笑,在這個人際交往狹隘的環境裡,這個樸實的中年婦人就是他的朋友。

「你慢些說。」錢逸群鎮定道。

「剛才我下山的時候正好看見蔡家男人與那些富家子起了口角,其中有個穿白色錦衣的,隨手就拔劍將他殺了。蔡家媳婦從屋裡衝出來,趴在她男人屍首上大哭,又罵了那兇徒兩句,那兇徒就連她一併刺死了。」錢衛有隱身的本事,見勢不妙便隱藏起來偷偷上山來報信了。

錢逸群轉身回到院裡,朝師父打躬道:「師父,蔡家媳婦被人殺了,我去看看。」

木道人頭都沒抬,五句話中任何一句都沒說。

錢逸群又打了一躬,逕自下山往茅蓬塢跑去。

他已經很久沒有帶西河劍了。

穹窿山高最高峰不過百丈,錢逸群發足狂奔,不一時便過了半山腰的得仙橋。錢衛緊隨其後,跑得氣喘吁吁,心道:少爺這些日子在山上,身子倒是越發好了。

「蔡家在哪裡?」錢逸群到了山門,才想起自己根本不認識蔡家的方位。

錢衛硬拖著身子跑過來,道:「下了山往西不到一里,院外有兩株槐樹的人家便是。」

「你自己小心。」錢逸群囑咐一句,已經朝西邊奔去。奔跑之中,錢逸群發現靈蘊可以加速滋潤身體,幫助傳送血津,故而一路從山上跑下來都不覺得累。

農村裡各家各戶住得鬆散,蔡家是最靠近穹窿山的人家,果然是黃泥矮墻圍著一座三合院,外面是數畦菜地,典型的江南農家。

錢逸群到了大門口,只見地上蹄印紛雜,可見那幫人不在少數。四周沒有一點動靜,想來兇徒殺了人便走了。他見大門敞開,便走了進去,果然在院子裡見到一大一小兩桌豐盛的農家菜殘羹,地上相疊躺著兩個人,男的仰天而倒,眼睛猶然沒有閉上。

女的正是蔡家媳婦,趴在男人胸口,背後一片血污凝成了黑色。

「少爺。」錢衛終於趕了回來。

錢逸群數著桌上的碗筷,見許多竹筷都是新的,八成是蔡家因為人多臨時削出來的。

「一共十六人。」錢逸群對錢衛道,「你去找里長來,讓他報官。你可知道那些人的身份麼?」

「模模糊糊好像聽到有人說文公子。」錢衛道,「人是一個都不認識。」

文公子?不會是文蘊和吧。錢逸群心中打了個突,不過轉念想道:文蘊和絕對不是那種會拔劍殺人的人,他壓根就不佩劍。不過文家家大業大,公子肯定不止文蘊和一個,說不定他有一幫張文晉一樣的弟弟呢?這事可說不準。

錢逸群看了看天色,心道:師父也沒說過我一定不能離山,索性回趟家,明日找文蘊和問問清楚。

一念及此,錢逸群也不在這裡久留,出門等了會便見錢衛領著一幫人來了,走在最前面的自然便是這裡的里長。他是錢衛租房子時候的保人,故而認識。因為錢衛捨得銀子,所以人家看錢逸群也就高看一眼,當他大家公子奉承。

錢逸群借了一匹馬,也不多說什麼,揚鞭往縣城去了。

「少爺回來了!」來順在門口聽到馬蹄聲,出門一看,竟然是錢逸群,連忙高聲喊道。

整座宅子都熱鬧起來,錢小小第一個跑到門口,正好見錢逸群翻身下馬,揉著後臀。

「是不是山上呆不住,要回家了?」錢小小一副得意的模樣。

「回來辦點事,明日便再回山上。」錢逸群硬擠了笑容給妹妹,又問道,「爹爹回來了麼?」

「早回來了。」錢小小陪著哥哥往堂屋走去,「這些日子爹爹都是去得晚回得早,家裡還一直有人送禮。對了,爹爹冬至前還要去武進祭祖。」

錢逸群知道這是聯宗續譜的事已經敲定了,放下了些心。

錢小小又開始說起家長裡短的故事,好像要把錢逸群不在的日子所發生的事都說一遍。錢逸群想著蔡家夫婦的屍體,心頭沉甸甸的,只是口中敷衍。不一時見到了父母,二位大人又是一通敘說,叨念「我兒清減了」云云。

錢逸群在家吃過晚飯,本想回屋裡休息,但總覺得心中不爽,索性悄悄出門,徑直往縣衙去了。他明知陳象明不可能派人去文家抓捕,但這事若不說出來總覺憋著一股氣。

到了縣衙,門子見是錢逸群來了,連忙遞了話進去,不一時就見李師爺李弘方迎了出來,未語先笑:「錢世侄,山上可安好?」

錢逸群道了聲「托福」,問道:「李師爺,現在方便見縣尊老爺麼?」

李師爺笑道:「你們都表字稱呼了,若是再這麼客套,怕縣尊不喜。。」

「習慣了,」錢逸群笑道,「方便麼?我有些事與他說。」

「你是來得不巧。」李師爺領著錢逸群往花廳去了,「周公子,馮先生也都在,剛用了飯,在花廳說話,我帶你過去。」

「正巧正巧,我是吃了飯來的。」錢逸群笑道,又問,「哪個馮先生?」

「墨憨齋主人。」李師爺道,「周公子帶來的,是個妙人。

錢逸群哦了一聲,心道:周正卿終於還是把馮夢龍給拐來了。

思想間,兩人已經踱步花廳。錢逸群拱手拜入,一一見禮,陳象明也請他落座。

陳象明雖然心裡驚訝,臉上卻沒有表情,只問道:「九逸如何此時來訪?」

「剛下山,在家中吃了晚飯,便過來見麗南兄。」錢逸群不知道這三人在扯什麼,如果跟著他們的話題,天知道要說到什麼時候去,當下道:「我在山上雇了一個農婦做飯,今日這農婦竟然被人殺了。」

「哦!」陳象明心頭一顫,穹窿山可是他的治下,發生了這等兇殺大案總是不好。

「殺人者是一群去冶遊的富家子,不知為何事動了口角,其中便有人拔劍殺了這農婦與他男人。」錢逸群言簡意賅,「我心中總有塊壘,故而下山來找幾位兄友說說話。」

陳象明見錢逸群一下山就來找自己,心中頗為快意,承諾道:「或許明日便報進來了,本官自然會秉公斷案,還那夫婦一個清白。」

「麗南兄,」錢逸群頓了頓,「我聽人說,那些富家子中有一位『文公子』……」

「文公子?」周正卿笑道,「文伯溫北上京師,肯定不是他。」

「文家可還有其他公子?」錢逸群問道。

「不用問了,這種事肯定跟文光祖脫不了干係。」周正卿道。

「那是誰?」

「文蘊和的族兄,文震孟的親侄兒。」周正卿道,「整日裡和江湖人士混在一起,在外惹是生非,這案子八成是落在他身上的。」

陳象明心頭一沉,可不想得罪文氏,便道:「務德兄何以武斷,還是等明日派了人去查探回來再說。九逸,從何得知其中有『文公子』的。」

「我的僕從當時躲在暗處,離得遠,只聽到『文公子』的稱呼。」錢逸群心中暗道:你不會是想就此算了吧?

陳象明沉默不語,半晌道:「最近治安真是極差啊。」他這話裡的意思倒是簡單,前有戴世銘被殺、張家被人縱火,現在又有蔡家夫婦遇害,說起來戴張案更重些。既然他連重案都替錢逸群瞞過了,那錢逸群也該識相些,不要在蔡家案子上糾結。找個僕從出來斬白鵝可以,要抓到文公子頭上去可不行。

「何必擔心,反正你也快走了。」周正卿打岔圓場道。

錢逸群聽出陳象明的言下之意,心中頗覺理虧。陳象明是他的上司,固然冷面冷口,但的確給了很大的方便,還抬舉父親做了典史。自己為蔡家伸冤是大義,但為難朋友就很有些不上道了。

想通這節,錢逸群也跟著周正卿的臺階往下走,故作驚訝問道:「哦?麗南兄要高昇了麼?」他也想知道,陳象明來吳縣任縣令還沒任滿,怎麼會這麼快就調走的?

「月初時候,賊入山西,殺了好幾個縣令。」陳象明平淡道,「三邊總督楊鶴要朝廷『撫剿』,這一撫一剿耗費極巨,戶部累死了好幾個主事,便想著把我調回去。」

「也算是高昇了。」錢逸群連道「恭喜」。

「我倒想去山陜,為國平亂。」陳象明輕輕拍了拍扶手,「可惜人微言輕,身邊也沒有個好幫手。」

錢逸群心道:我可不去北方。日後若是落個屠殺起義民眾劊子手的名頭可不好。再者說,兵者國之大事,不能靠熱血和盲目自信就往上撲啊。

周正卿斜了陳象明一眼,道:「你去山陜幹嘛?還是留在京中好,日後得蒙天寵,說不定不惑之年便能署部閣重職了。」

陳象明同樣報以不屑道:「你這豈非庸人之見?其興也勃,其亡也忽。不見袁崇煥的結果麼?」

錢逸群耳朵一豎,就連蔡家夫婦的血案都暫時拋諸了腦後。

bpii 發表於 2013-9-16 17:36

十四章 倒打一耙

袁崇煥,這個名字實在太熟悉了。

有人說,崇禎殺了袁崇煥才導致滿清入關。然而從歷史上看,袁崇煥幹了兩年薊遼督師,結果皇太極打到了北京城下,席捲北直隸,刀鋒所至皆是殺光搶光燒光,可謂遍地腥羶。袁崇煥死後,繼任者不乏庸碌之人,可滿洲人至始至終未能攻破山海關,直到吳三桂引狼入室。

「聽說京師百姓爭買袁崇煥凌遲下來的肉,是真是假?」錢逸群問道。

「風聞如此,」陳象明道,「真假就不知道了。不過我倒覺得是真的。」

「去年建奴入寇,北直隸受害之狀慘不忍睹,百姓恨他也是理所當然的。」周正卿當時正在北方,不免唏噓,挑了幾件極慘的事說了,席間氣氛不免衰落。

錢逸群知道周正卿不是東林黨人,陳象明貌似也沒有什麼東林印記,因問道:「袁崇煥不是死於黨爭麼?」

陳象明略一思索,道:「恐怕這是末節了。市糧資敵、擅斬邊帥、縱敵長驅,三條大罪中任何一條都足以誅九族了。唉,不去說他,反正人已經死了,現在愷陽公主持北邊,不足為慮。真正的心腹之患,還是在山陜啊。」

錢逸群本想嘲笑這種攘外必先安內的論調,但是想想大明的確是被李自成推翻的。若是劉宗敏不搶陳圓圓,按照李自成的意思,吳三桂說不定還能成為收復奴兒干都司的民族英雄。

這世道,真是無常。

從縣衙出來已經過了人定。

周正卿果然是帶著馮夢龍來見陳象明的,希望能夠得到太倉王氏,尤其是醉花庵的支持。陳象明對此倒也上心,到底是關係到士林聲譽的事,有百利而無一害。

「錢公子,老夫見你面有凝思,可是心中塊壘未去?」馮夢龍追上錢逸群,撫鬚笑道。他辭了丹徒訓導的官職,現在全力為世言堂的《墨憨齋誌異》奔走,頗有煥發人生第二春的滋味。

錢逸群暗嘆一聲,也不隱瞞,便道:「的確如此。日日相處的人突然慘遭橫禍,我心中有些不平,卻又覺得勢單力薄、無能為力。」

馮夢龍輕笑一聲,拉著錢逸群到了橋上,兩人依橋而立,就著水中弦月,頗有意境。馮夢龍道:「老夫年輕時醉心科舉,也是為了致君堯舜上,再使民風淳。現在突然想開了。」

「哦?」

馮夢龍道,「螞蟻雖然不能承受一指之力,卻有潰堤之能。這是為何?」

「正要請先生指教。」錢逸群道。

「其不好高騖遠,只是盡自身所能,但行下去,如此而已。」馮夢龍道,「錢公子機緣深厚,只需要自己走下去便是了,有什麼好焦慮的?」

錢逸群恍然間心頭明澈,暗道:我且恪守本分,做好自己的事便是,又有什麼好焦慮的?他朝馮夢龍深深一拜,道:「多謝先生開導。」

「錢公子客氣了。」馮夢龍笑道,「當日在歸家院見到公子,就如見到一柄出鞘之刃。今日重逢,公子已經是寶劍入鞘了,可見山上修行增益不小。」

「我倒不曾覺得。先生定是謬讚了。」錢逸群微笑道。

「心動則神浮氣躁,難成大事。公子如今心定如山,氣息均勻,肯定是得了高人指點吧。」馮夢龍言談間似乎頗為羨慕。

錢逸群笑而不語。

怎麼語?

自己在山上就沒接觸什麼正常人。一個智商堪憂的師兄,一個只說五句話的師父,一個張口亂咬人的瘋狗監院,一個鬼靈精怪的道童……哪有什麼高人指點?

馮夢龍與他相隔多日,感覺自然明顯。錢逸群潛移默化而不自覺,也正是玄門奧妙所在。

「寄身玄門不易久入紅塵。」錢逸群拱手作禮道,「明日我便回山上去了,還請先生替我向務德兄告罪。」

「無妨,周公子不會介意的。」馮夢龍笑道,「不過……你還是自己與他說罷。」

果然,周正卿跟陳象明私談幾句,也出了縣衙,見這邊童僕等候,便走了過來,未語先笑:「九逸兄,這是要去哪裡?」

「回家休息了,明日一早還要上山。」錢逸群笑了笑,「一月不見,務德兄倒是清瘦了。」

「還是九逸兄懂我。」周正卿抱屈起來,「這一個月裡,我往來江淮間,行程不下八百里,他們都只以為我遊山玩水,唉唉唉。」

「是在為《墨憨齋誌異》的事奔走麼?」錢逸群心中奇怪,這事情不是搞個印刷廠就可以了麼?值得本人這麼跑麼?

「各處安排分印的坊間,負責經銷的書鋪、商戶,還有消息傳遞的途徑……太多事得安排了。」周正卿抱怨道,「你倒是上山修行去了,可想過怎生度了我等紅塵中受苦的人?」

「你還受苦……」錢逸群無語了,「真受苦的都是飯都吃不起的老百姓吧。」一語及此,又道:「現在徐光啟可在朝中?」

周正卿一奇道:「九逸兄對朝堂事也有興趣麼?你若願意,我家倒能幫你做官。」

「我就算了。」錢逸群道,「我是想起他的《甘藷疏》,聽說他在天津衛種甘藷頗具規模。麗南與其去籌錢撫平民變,不如撒這甘藷下去。流民有了吃的,誰還冒險作亂?」

周正卿一愣道:「九逸說得有理,該跟麗南說去。」

「你去說吧,我人微言輕的,說這些有什麼用處。」錢逸群笑了笑。他不知道陳象明對別人如何,反正這人對他表現出的善意總蘊藏了重重的利用味道,絕非信任。

周正卿聞言心花怒放,臉上卻沒有表露,只道:「正卿一定不負君托。」

錢逸群覺得自己作為一個穿越眾,既不能科舉也不能從軍,能做到這步已經不容易了,也算盡了民族義務,心中舒服了許多。又跟周正卿說了兩句,便告辭回家去了。

錢逸群本想早點偷偷離開,留書一封給父母算是告辭,免得父母再有感傷。誰知他起得再早都沒小小起得早,很快父母也起來了,只得乖乖坐下一起吃了早飯再走。不過這次因為騎馬,所以趕回去山上吃午飯應該還來得及。

等錢逸群吃完早飯,鐘鼓樓方才傳來開門鐘。錢母見兒子一個月就知道回來一趟,心情大好,一家人送他走的時候也沒上次那般依依惜別。

錢逸群提劍跨馬,正要出門,突然看到一個人披頭散髮、踉踉蹌蹌衝進大門,大聲喊道:「少爺,不能去了!」

錢逸群定睛一看,原來是錢衛。他竟然明目張膽出現在這裡,連身形都不隱,肯定是出了大事。

「別急,慢慢說。」錢逸群扶住錢衛雙肩,擋住他的臉,不讓跟出來的小妹看見。

「少爺,昨天你走了之後,本來里長是要派人去報官的。」錢衛吸了口氣,「結果那群惡人又回來了,把這殺人的事賴在我頭上,說是我盯上了蔡家那十兩銀子,就謀財害命。」

錢逸群皺了皺眉頭,示意錢衛繼續說。

「我沒殺人啊!」錢衛哭喊道。

「我知道,你繼續說,後來怎樣?」錢逸群看過屍體,都是一劍斃命。別的不說,錢衛上哪裡找劍去?現今這市面上,尋常人可買不起劍。

錢衛見少爺信得過他,心也放開了,道:「那些人中有人與少爺有仇,他叫了少爺的名諱,還帶人上穹窿山找少爺的麻煩。」

「他們多少人?」錢逸群皺眉道。

「他們只有十八人,不過受蠱惑要為蔡家夫婦報仇的人可就多了。」錢衛頓了頓,又道:「少說也有三五十人,都抄了傢伙。上真觀的道士們都沒本事,嚇得不敢出來。後來那夥人破門而入,把監院、都管、客寮全都抓出來,要他們交出少爺。」

錢逸群沒想到錢衛竟然還有這等膽子,跟著上山打探情況,不由另眼相看,問道:「然後呢?有沒有去找我師父麻煩?」

「監院拿出觀裡道人名錄,上面的確沒有少爺的名字,便想哄他們走。」錢衛結巴了一下,「後來有個道人多嘴,說了茅蓬塢……於是那夥人就押著監院去茅蓬塢了。不過少爺放心,直到我下山,他們都沒能踏進塢裡一步。」

難道是我那師兄千人敵,武力爆表?錢逸群心中好奇。

「不知道怎麼,竹林出口處多了個一人高的大石球,不知有多重,阿牛師兄坐在上面,有人敢靠前便被他一頓棒打。」錢衛道。

錢逸群暫時放下了心。茅蓬塢的出入口只有竹林幽徑那麼一條,現在有巨石擋路,師兄把關,別人的確沒那麼容易衝進去。兩旁的竹林又都是不知年歲的深山老竹,即便想砍出一條路來也得有個三五天。

「若是放火燒呢?」中行悅突然插嘴道。

錢逸群轟地一懵。
bpii 發表於 2013-9-16 17:41

第十五章 錢逸群在此

若是山火一旦蔓延開來,別說茅蓬塢,就連整座穹窿山都未必能保得住。但凡有點底線的人都不會做這種瘋狂的事,但那種殺人嫁禍的人渣,他們真有底線這東西麼?錢逸群轉身一看,父親已經出來,當下道:「還請父親去衙門知會縣尊,穹窿山有賊人聚嘯,請他調派鄉勇和巡檢司的人速速前來救援。」

「我兒是要輕身上山麼?」錢大通故作鎮定,其實已經肝顫膽跳,生怕兒子犯險。

錢逸群不知道自己是否有了猶豫,只是腦中閃過這些日子在穹窿山上的單調生活,師兄的萌憨,師父的微笑,那座自己花了心血汗水收拾出來的藏經閣……這些微不足道的東西剎那間湧上心頭,變得份量極重。

「師父身處險境,我不能不去。」錢逸群毅然道,「援兵就看父親的了,我先上去拖住他們。」

錢大通已經聽到了錢衛的轉述,略一沉吟道:「我兒,他們若是找不到你,自然會退散去。你該去縣衙找縣尊澄明事實,不讓他們惡人先告狀。」

「昨晚我已經跟縣尊說了經過。」錢逸群道,「但無論他們散了與否,我總得上一趟山,否則良心難安。」

錢大通暗中嘆了口氣,心道:兒子認準的事拉也拉不回來,只有由他去了,我這邊快去求得援兵才是正道。因說道:「我兒是真丈夫,速速去吧,切記弗要逞強。」

錢逸群朝父母一躬到底,朝妹妹點了點頭,出門見玳瑁已經備好了馬鞍,當下翻身上馬,凌空重重虛抽一鞭。那馬雖是駑馬,卻也懂事,鞭聲響起便朝撒開蹄子奔跑起來。錢逸群本來不善馬術,今日事急也顧不得顛簸,任由這馬放開跑去。

錢衛在稟報了山上的事之後,驀地醒悟過來。他不敢讓錢小小看到,連忙隱去身形,跟著錢逸群出了門。眼看著錢逸群快馬走了,錢衛突然心生一股少年豪情。這股豪情已經數十年沒有在心頭浮現,此刻竟然一發不可收拾,催促得他快步朝城門跑去。

也該是他運氣,城門口正好趕上有人騎馬入城,剛下了馬接受守門老軍的盤查。錢衛當即翻身上馬,動作卻是十分嫻熟,哪裡像是個只會濫喝嫖賭的牢頭禁子?

旁人看不見錢衛,只以為馬兒受驚跑了,呼喝紛紛。那主人滿臉哭腔,也顧不上剛塞了銀子給門子,撒開腿就去追。他哪裡追得上馬?直跑得口水橫流,眼看著馬兒消失在自己視野之中。

錢逸群快馬加鞭到了山下,遠遠看到山門口站了兩個農夫,正要勒住馬蹄,免得撞傷這兩人。只見這兩人倒是識相已經讓開了,反倒先喊道:「是文公子的人麼?」

「文公子可在上面?」錢逸群不答反問,已經知道這文公子嫌人手不夠,不知從哪兒調派人來馳援,自己現在趕上去正好擒賊先擒王。

「快些上去吧,你都遲了。」那兩個農夫倒不焦急,多半是拿了文公子的錢財在這裡幫忙引路。

錢逸群也不多說,縱馬過了山門。

這在風俗上是十分無禮的,山門如家門,就算當官的來了也得下馬落轎,過了這道山門牌坊才能繼續騎馬乘轎。錢逸群事急從權,那兩個農夫卻以為這人是來砸上真觀場子的,自然不用有什麼禮數。

穹窿山山路平緩,大部分都有青石鋪路,騾馬走起來並不危險,是所謂的熟山。錢逸群除了過橋下來走了幾步,直接上了茅蓬塢。

天光早已大亮,距離茅蓬塢竹林幽徑還有一段路,就已經隔三岔五有人守著了。錢逸群下得馬來,心中冷笑:我若真要逃跑,早從後山抄小徑去了小王山,還在這裡讓你們堵著?那文公子就十幾個人,也想封了這座山?真是痴人說夢。

想到這一節,錢逸群又心生怪異,去小王山的小徑是師兄說的,他怎地不帶著師父逃跑呢?

「是文家人耶?」有人沖錢逸群喊道。

錢逸群也不多說,手持了西河劍,高聲問道:「文公子在何處?」

那邊有人答道:「文公子他們還在觀裡休息,壯士能打過那戇貨否?」

錢逸群越走越近,手中西河劍隨時準備出鞘。迎面走來與他對話的那人,蓄著稀稀疏疏的鬍鬚,看上去就是個管事的模樣。

那人也看見了錢逸群的面孔,咦了一聲,奇道:「怎沒在府裡見過你?你是馬先生請來的?」

錢逸群哼了一聲:「閒言少敘,只說你們想幹什麼?」

那人只道有本事的人都這副脾氣,倒也不惱,走在錢逸群身側道:「那邊有個戇貨弄了塊石頭擋住了路,我們衝不過去,只好輪班守在這頭,不讓他們逃走。你若是有本事,便把他打下來,好讓我們衝進去捉拿兇犯。」

「捉拿兇犯找官府不就行了?」錢逸群讓人搬開了擋在竹林幽徑前的路障,見周圍絕大部分都是農民,各個都是雙眼紅腫沒有修習的模樣。想想也是一夥富家公子,怎麼可能在這裡熬夜守著?肯定是住觀裡去了。

——那沒節操的狗屁監院,想必沒少賺銀子。

錢逸群獨自踏上竹林幽徑,轉身止住跟上來的人,道:「我一個人去,你們守在這裡。」

那些人腳下踟躕,沒有得到東家的命令不敢後退,卻也沒膽量跟著錢逸群上前。

錢逸群走到巨石前,下了一跳,抬頭對阿牛道:「師兄,醒醒,我回來了。」

阿牛正在打坐休息,聞聲睜開眼,手一撐便跳了起來,興奮叫道:「師弟,你回來啦!來,我拉你上來。」說著,伸出一桿黝黑鐵棒,將近兩丈長,十分可觀。

錢逸群拽著鐵棒,腳踩石球,上到阿牛身邊,驚道:「嚇!這石球鐵棒藏哪裡的?我怎麼從未見過?」

「屋後山坡上不是有藤蔓麼?這石球平日就藏在那裡,過了黃梅季就滾出來碾路。」阿牛又看了看手裡的鐵棒,「這是定定從寺裡送來的傢伙,我用著正好。」

——還好,我們也有外援!

——雖然目測有些坑爹。

錢逸群點了點頭:「師父呢?沒受驚吧?」

「師父還在打坐,讓他走也不理我。」阿牛道,「要不你去勸勸師父?」

「師父自有道理,現在先解決這些土雞瓦狗!」錢逸群轉過身,面對那些農夫、僕從,見他們滿臉驚恐,不由心中好笑,肝炁暴漲,怒氣洋溢,大聲吼道:「錢逸群在此!讓你們那狗屁公子給我滾過來!」
bpii 發表於 2013-9-16 17:45
第十六章  一刀兩斷

錢逸群以前是不會說粗話的,自從被監院每日裡辱罵,現在對於出口成臟沒有絲毫心理壓力。正所謂近墨者黑,怨不得他。

那幫守夜的不過是拿人銀子而已,並不想與兇徒搏鬥立功。他們見錢逸群一臉兇橫,手中又有利器,轉身便跑,生怕跑得慢了。那管事的心中更是驚恐,忙不迭地召集人手,上山稟報自家少爺去了。

錢逸群也不怕他。這一路走來都是些民兵,手裡舉著的不過是鋤頭木棒,想要過阿牛這關就沒那麼簡單。

「我去看看師父,」錢逸群說道,正要跳下去,又停了停叮囑道,「若是有人使妖術,你還是不要硬拚。」

「師弟放心,看師兄的手段。」阿牛倒是說得自信滿滿。

錢逸群想他能夠看出錢衛是「活鬼」,想來也有點本事,只是不知道師父怎麼通過那萬年不變的五句話教他的。他也不多廢話,跳下石頭,快步往茅屋跑去。遠遠就看到房門大開,師父面朝外坐在門口。

錢逸群上前拜倒:「師父,徒兒給您惹事了。」

木道人睜開半閉的眼簾,露出裡面混濁泛黃的珠子,微笑道:「好好好。」

「師父,咱們先避一避吧。」錢逸群道。

「你說。」

「我說避一避啊……」

「弗曉得。」木道人微微一笑,眼簾再次微閉,隱隱洩出一道精煉的目光。

智者之「若愚」與真正的「愚」自有區別。

智者之愚,必有因智慧而生的堅定,哪怕不為全天下所知,他仍舊會有所堅持。而真正的愚者卻是迷失自我,將一切希望寄託在旁人身上。錢逸群總願意相信師父是大智若愚的高道,卻尋不到證據,直到此刻心中才有了一絲明悟。

錢逸群施了一禮,轉身踏步而出。他知道了師父的意思,男子漢大丈夫,可以退,但不能避。該擔當的時候就要擔當在前,豈能做一個縮頭烏龜?

回到巖石上,錢逸群站在阿牛身邊,看著不遠處的奴僕農夫,心中道:鐵杖道長讓我殺人之前要問此人是否該殺,今日這些農夫不過拿人錢財,只要不踏進我身邊五步,我絕不殺他們。那個殺蔡氏夫婦的人,該當抵命。至於那個文公子,想必是首腦之人,死有餘辜!

「師弟,」阿牛突然避開一步,「要殺人便殺,這麼生氣幹嘛?」

錢逸群這才發現自己上下臼齒緊緊咬在了一起,眼角肉跳,怒氣已經勃發了。他深吸一口氣,道:「這些人殺了蔡家夫婦,還誣賴我頭上,想想便氣急。」他飛劍削下一片竹枝,扯去竹葉,插在腰間,以做備用。

不一時,一道人影從幽暗的竹徑之中緩緩走出。

此人身穿窄袖束服,手中提著一柄三尺龍泉劍。他信步走到石下,傲然問道:「你便是錢逸群?」

「你就是姓文的?」錢逸群反問道。

「我比文公子,如燭光之於皓月。」那人大笑道,「在下姓唐,名斬,江湖人稱一刀兩斷。」

錢逸群看了看他手中的龍泉劍,心道:明明是劍,說什麼一刀兩斷,莫非是傳說中以刀法使劍?

「蔡家夫婦是不是你殺的?」錢逸群冷聲問道,緊了緊劍。

「是你殺的。」唐斬胸有成竹一般,笑道,「還是隨我去見了公子,未必就要你償命。」

錢逸群心中已經認定他是兇手,當下不再廢話,手捏御劍訣,飛出西河劍朝他刺去。

唐斬後跳一步,手中龍泉劍出鞘,叮叮兩聲撥開了西河劍的劍鋒,空中爆出兩團靈蘊。

錢逸群知道他也是修士,心中不敢輕敵,謹守門戶,不讓他切斷自己的靈蘊。

唐斬身形如同鬼魅一般,上下騰挪,使得錢逸群的飛劍難以刺中。

錢逸群右手劍指暗扣竹枝,眼中已經盯住了唐斬喉結處的軟處。他御起西河劍虛刺唐斬下身,若是唐斬不救,便虛招化實。

唐斬自然不能不救,卻一劍盪開西河劍的鋒芒,只聽到一聲尖銳的破空風聲,一支暗器已經刺入了自己的喉下。

錢逸群啐了一口,召回西河劍,道:「這點手段就敢來爺面前放肆,下輩子長些腦子吧!」

唐斬倒是十分硬氣,又因為這竹枝到底纖細,固然能破開他的皮肉卻只是一個小洞。他用力扯出竹枝,一手摀住喉嚨,眼睛睜得渾圓。摘花飛葉皆是神兵,這種在江湖上出神入化的境界竟然讓他遇到了。僅這一手,反倒比凌空御劍都要震撼人心。

「他的下輩子恐怕還遠呢。」一個輕浮的聲音闖入竹林。

轉瞬之間,一團火光從暗處飛了出來,啪地貼在了唐斬身後。

唐斬只覺得周身一陣溫暖,喉嚨處受傷的地方漸漸開始癒合,幾個呼吸之間就已經完好如初。

錢逸群卻是看得清楚,那飛來的絕非火光,而是充滿了紅色靈蘊的靈光。這團靈光之中,仿若有一道黃紙,上面畫著扭曲的文字。

錢逸群緊握西河劍,全神戒備。

「跳上去跟他打。」暗處又飛出三道火光靈符,似個品字,準準打在唐斬背後。

唐斬撿起龍泉劍,兩個跨步就到了石下,身形比之前更加迅疾靈敏。他輕輕一跳,整個人躍起兩丈,居高臨下朝錢逸群挺劍刺了下來。他自己嚇了一跳,雖然自幼習武,去從未有過如此身輕如燕之感。如今跳得這麼高,腳下失去了根,豈不是任人宰割?

他自己有苦難言,錢逸群卻覺得這招高來高去十分駭人,越發一絲精神不敢散亂,牢牢盯著這人飛鷹一般撲下,飛出西河劍與他纏鬥。

事到如今,唐斬也無暇糾結,出劍如電。空中一陣叮噹亂響,兩柄寶劍在一息之間已經對了數合。

這戰場卻不是說好的單打獨鬥。

「戳!」阿牛大吼一聲,鐵棒直出,捅在唐斬肚子上。

唐斬聞聲身形一頓,轉眼間雞蛋頭大小的鐵棒已經捅到,正中他的下身。這可憐娃身子蜷曲,滿臉痛苦,手中寶劍都差點跌落。

錢逸群看了都覺得蛋疼,慈悲氾濫,十分不忍心,飛起一劍刺入唐斬頸側,正劃開了他的頸動脈。一道血箭噴射而出,嘶嘶作響,又嘩啦啦打在竹葉上。空氣中頓時血氣瀰漫,腥風上揚。

阿牛嚯地一聲,輪圓了鐵棒,將唐斬的屍體甩在地上,砰地一頓棒尾,砸起一片石屑。

錢逸群收回西河劍,衝著符紙飛出的暗影處喝道:「有本事再救他活轉過來!」說話間,手中一根竹枝已經飛了過去。

他說話正是為了壓過竹枝破空的風聲。

bpii 發表於 2013-9-16 17:49

十七章 玄術交鋒

竹枝飛入陰影之中,激起一團黃色光芒。

光芒之中顯出一個身穿玄色道袍,頭戴純陽巾的道人。那道人乍眼看去倒是周正,一絡長鬚清雅不俗。他緩緩步履而出,走到明處卻難掩神情之中的濃濃邪意。

錢逸群看著那雙精光四射的眸子,心中暗道鐵杖、狐貍皆不虛言,玄術果然會改變一個人的氣質,弄不好就成了邪道。

「無知小子,莫不是想作死麼?」那邪道手中一翻,變戲法似地出現一張黃表符紙。只聽他高喊一聲「勅」!符紙紅光大盛,朝錢逸群和阿牛飛了過去。

錢逸群心中警覺,高聲喊道:「閃!」

阿牛還沒有明白「閃」是什麼意思,已經被錢逸群抓住了胳膊,兩人一同跳下了巨石。

那符紙卻不是衝著人去的,而是落在石頭上,紅光連閃兩下,砰地一聲發出巨響。爆炸聲之中,石屑四濺,騰起一股濃濃的石灰。

錢逸群拉著阿牛往前衝了幾步方才停下,回身再看,巨石貌似完好無損。

還不等放下一顆懸著的心,那石頭突然晃了兩晃,緩緩朝後傾倒。

巨石的另一邊已經被徹底被炸成了石粉,此時仰天躺著,像是一隻被翻過身的烏龜。

錢逸群心肝暗顫:這就是玄術!威力大到這等程度,已經是我靈蘊全開的效果了!他用小六合訣施放的《小雷光咒》只能轟掉太湖石一角,比之這邪道的符術,頗有些自慚形穢。

邪道緩緩逼上,橫了一眼身後的農民,見他們各個畏縮不前,大大搖了搖頭,說道:「連夜將貧道請來,竟是對付這麼兩個小娃娃,這世道莫不是殺雞都要用寶劍啊。」

錢逸群被這「寶劍」兩字提醒,捏訣飛出西河劍,空中翻轉如同蛇行,不讓那邪道抓住軌跡。

那道人矗立不動,眼看著飛劍迫近,揚手一甩,袖中飛出數十張黃表符紙,章章有符文印璽,登時黃光大作,將西河劍攔了下來。

錢逸群只覺得劍尖如同刺入石中,進退不得,又見那些符紙懸在空中不飄不揚,心中暗道:這道人還真是高手,不知道比高仁如何?只是再看他一臉邪氣,今日恐怕兇多吉少。

錢逸群努力拔出西河劍,繞了一圈從側面刺了過去。誰知這墻不是平面,而是一道將道人籠罩其中的半圓罩子,無論錢逸群從哪裡刺入,都只是激起黃色靈光,宛如中物,卻刺不進去。

邪道高聲大笑道:「連一魄都不曾凝成的小子,就想破我的符墻術?」

錢逸群只管飛劍繞著他飛,時不時以劍刃劃拿護罩。天地之間沒有永恆不敗的東西,即便是再強大的法寶,也得有靈蘊支持。就算一時不能攻破,遲早能夠耗盡對方的靈蘊。更何況這邪道身在符墻之內,自己也沒法法攻擊,看來這墻是兩面隔開的。

邪道也知道這符墻擋不住西河劍太久,從大袖之中摯出一柄銅錢劍。那劍是用一枚枚老錢用紅繩綁出來的,許多江湖術士喜歡用它來驅妖捉鬼。只見他揮出一劍,空中符紙靈光大作,飛向西河劍,牢牢縛住。

錢逸群索性鬆開御劍訣,手指靈動,一路訣印捏出。身上黃光外放,乾坤坎離震巽艮兌無序流轉,陰陽爻象翻騰不已。以易中玄配以小六合訣,正是錢逸群施咒的前戲。

「天圓地方,律令九章。九天雷神,從我號令。……」錢逸群定住震卦,口唇翕張,以極快的語速默念小雷光咒文。

邪道只見錢逸群身前手上雷氣聚集,心中頗有些詫異:原來這小子竟然會訣咒!

天下能行訣咒的法門不少,無不是威力非常,邪道不敢託大,袖中一把符文入手,手裡銅錢劍旋即挑起一張,勅入靈蘊,登時無火自燃。

「急急如律令!」錢逸群咒文誦完,誦出押咒靈言,手中雷光電閃朝那邪道打了過去。

邪道揮動銅錢劍,燃起的符文在空中畫出一個靈文,只見他出手虛虛一推,喝了一聲:「邪精還不受死,更待何時!」

靈文在空中一閃,如同一道無形氣墻朝錢逸群壓了過去。

閃電球打在這氣墻上,只是略略一滯礙,轉眼便被消融殆盡,散入空中。而那氣墻卻仍舊緩緩逼近,帶起極大一股靈蘊。

錢逸群再御飛劍,卻發現那些符紙仍舊將劍緊緊裹住,無法拔出,一時間竟有些束手無策的無奈之感。

阿牛斜刺裡插了出來,擋在錢逸群面前,雙手前撐,暴喝一聲盯住了氣墻。

錢逸群心中感動,卻不免遺憾:我這師兄腦子不好,要是機靈一些,剛才我們鬥法時沖上去一鐵棒,你還能活著?

他心中這麼想,腳下卻沒有閒著,一起沖上去撐住這氣墻,卻是為了摸到這墻的邊界,好繞過去直接殺那邪道。略一接手,才知道這墻的力道又大了。饒是阿牛那般天生神力,兩腳相錯,仍舊頂不住這墻前壓迫。

邪道自顧自舞動銅錢劍,口中唸唸有詞,腳下按九宮方位走個不停,在地上踏出一圈奇怪的腳印。他走得越快,這氣墻的力道也就越大,很快就將錢逸群和阿牛硬生生往身後山體上推去。

錢逸群眼看地上硬是被推出了四道腳印,後背山體越來越近,若是一頂到山體便只有被碾壓成餅的結果,不由望向師父。

木道人面無餘色,端坐不動,好像什麼都沒看見一樣。

錢逸群心中不由騰起一股怨念:你兩個徒弟都要死在這裡了,有沒有本事好歹吱一聲啊!

這怨念一起,勾動怒氣,勃然而發。錢逸群連連兩個後躍,撞上了山體方才停住,手中指訣掐動,定住震卦在前,放開嗓音大聲誦咒,恨不得連喉嚨都喊破。

又是一團閃電球打了上去。

這團閃電卻大有不同。

球體比之前明顯大了兩倍!

幾乎趕上錢逸群第一次耗盡靈蘊所發的雷光咒,與足球大小相若。

閃電球去勢更快,轟然打在氣墻上,爆出一團靈蘊。這團靈蘊沒有立刻消散,反倒震出一道衝擊波,將阿牛斜斜撞開。

如此威力的一擊,總算將那無形氣墻轟了個粉碎。

錢逸群連忙上前扶住阿牛,卻見那邊邪道腳步踉蹌,好像也受了重創。他心中一喜,心中暗道:這次打出了暴擊?

錢逸群信心大起,也顧不上看師兄的傷勢,錢逸群雙腳展開手中訣印不停,口中再次高聲誦咒,眼看著一個更大的閃電球在手中成型。這一刻,錢逸群心中騰起一股欣喜,又有了大局在握的感覺。

隨著這枚閃電球將氣墻震碎,邪道仰天噴出一道逆血,倒地滾了兩滾。

錢逸群乘機取了西河劍,毫不猶豫朝地上刺去。

邪道嘴角掛血,手中靈符一頂,竟然用血肉掌心頂住了西河劍的劍尖。

西河劍即便在普通人手中也是一柄極其鋒利的寶劍,此刻錢逸群全力施展,竟然刺不過那層薄可透光的符紙。

邪道咬碎舌尖,噴出血霧。

錢逸群手上一震,差點鬆開指訣。

邪道另一隻手中又多了一張符紙,抬起身啪地貼在了西河劍上。那符紙一經挨著劍身,剎那間騰起一股藍色火光,呼呼燒了起來。

錢逸群左手指訣頓時一股灼熱之感,恨不得張開大手浸在水裡。他咬牙屏氣,不肯鬆口,又見阿牛搖搖晃晃自己站了起來,大聲吼道:「打他!」

阿牛滿地找那鐵棍。

錢逸群心中哀嘆:我這師兄只要腦子稍微好些,上去踩你一腳,你也活不得!

左手上的灼燒感越來越強,錢逸群甚至能聞到皮肉的焦香。他終於撒手鬆開指訣,低頭一看,果然泛出焦黃色。

邪道一掌撇開西河劍,隨手又飛出一符,準準貼在劍身。這張符倒沒燒起來,只是壓住了西河劍,任由錢逸群再怎麼捏訣都沒有反應。

邪道站起身,抹去嘴角血跡,面露猙獰,嘶聲道:「你好,你很好,便讓你嘗嘗道爺的厲害!」說著,從胸口取出一捲圖軸,兩手各持一端,用力扯開。

那卻是一副山水畫,上面滿紙群山,雖然用筆上倒是枯而能潤,頗為水準,但從構圖上來說極其不妥,甚至連天地都沒有留白,看得人十分壓抑。

錢逸群無法用劍,手中已經掐起了小六合訣。

邪道雙手一振,口吐咒語,高聲敕令:「五嶽群山,鎮鬼降魔!」

錢逸群雷光咒剛剛誦完,手中電球揮出,天地間突然狂風大作,眼前昏暗。隱隱間,彷彿天要塌下來一般。

雷光電球打在邪道胸前,被那副山水畫擋住,只是迫他退了兩步,卻沒受傷。

錢逸群卻再難結印,眼前越發昏暗。抬頭一看,天上竟然有一座巍峨山峰,正朝他頭頂壓下。那山峰彷彿天上神山,張開四五里方圓,上面奇石嶙峋,大樹參天,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剎那間,錢逸群雙腿發軟,腰間無力,仰倒在地。耳中風聲隆隆,間雜著大地開裂的喀喇聲響。漫天的恐懼混雜著憤怒,讓錢逸群喉頭發堵,發不出聲來。

「我就要死在這裡麼!」錢逸群心中恐懼,目眥欲裂,一雙瞳子怒意噴射,卻渾然沒有一絲半點的掙脫餘地。

一聲鐘響。

響徹寰宇,安定臟腑,徹底充斥錢逸群身心內外。

bpii 發表於 2013-9-16 17:54

十八章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

錢逸群好似被冷水從頭到腳泡了個透徹,心中回憶起這記鐘聲。

第一天上山參見監院的時候,也是這記鐘聲,在他恚怒至極的時候讓他冷靜下來,帶他進入靜定之中。

這次再聽,只覺得鐘聲悠揚,頗有餘味,適才的一腔驚、怒、懼、恨盡數消滅,五藏六腑無比清涼。

他再抬頭一看,哪裡還有什麼高山壓頂,只有一片白雲靜靜浮在湛藍天幕。

錢逸群翻身而起,手中指訣掐動,高聲喝誦咒文,小雷光咒毫不遲疑地朝邪道打去。

邪道也聽到了那鐘聲,卻是被震得心頭髮慌腳下發軟,靈海之中魂魄動盪。他勉強站穩腳跟,卻見自己的法寶已經人破去,心中惱怒。以他的見識,自然知道這不是意外,必然是有高人在暗處出手。

邪道一邊壓住自己胸口,一邊橫眼四周,除了一個頗為可疑的雜役老道之外再無旁人。他又聽錢逸群口誦咒文,手中扔出電球,連忙單手持了山水畫軸,擋了下來。

錢逸群見他擋下之後喘息不止,心中大喜,大聲吼出小雷光咒,手中光球大如籃筐,用力推送出去。

邪道再不敢託大接檔,著地一滾,避開了那雷光電球。他人雖躲過,身後卻傳來一聲巨響,只見地上被炸出一個巨坑,泥土碎石如雨水一般落了下來,砸得滿頭滿臉都是。

錢逸群本身靈蘊豐厚,小六合訣消耗對他來說又不甚大,主要是借天地靈蘊,就像是偷用鄰居的水電,根本沒想過節約。當下口誦咒言,又一個電球在手中凝聚,發出噼啪聲響。

邪道知道今日是栽在這陰溝裡了,又忌憚那聲敲魂震魄的鐘聲,扔出一把符紙,擋住錢逸群的雷光電球,口中又吐出一口逆血。他道:「且住!我有話說!」

江湖自然有江湖規矩,一方已經佔盡優勢,看到敗者討饒,多少會留手三分。到底人人都有師門兄友,冤冤相報也是麻煩事。能夠談攏作罷,是許多人都會選擇的法子。

錢逸群卻不是江湖人。轉世重生能讓他多些想法,少年老成,卻不可能平白多出閱歷來。雖然身上並未受傷,但是這邪道給他精神上的壓力遠超戴世銘。戴世銘都得死,何況這邪道?

邪道見錢逸群身上靈光發作,口中咒言不休,渾然不講規矩,破口大罵道:「你想斬盡殺絕麼!真真不當人子!」

這罵人也是有三六九等的。文人墨客以「罵似不罵」為上,追求的是被罵者過個三年五載才能明白過來。然而江湖人士卻是以立竿見影一針見血為上,要的就是罵得敵人氣血逆流、肝火焚心。

當日趙監院對錢逸群的一通辱罵,就是對江湖罵功的完美詮釋。

天天接受這種高手的語言攻擊,錢逸群早就心如磐石,無動於衷。現在碰到這邪道竟然想用「罵功」翻盤,簡直不知死活。

錢逸群咒文誦畢,卻疑惑這次的電球只有剛才的一半大,但也只是一閃念便扔了出去。

邪道用力一甩雙袖,轉眼間變成了兩幅繡著七星拱照、三臺日月的寬廣大袖,直拖到鞋面。

電球打在這袖子上,只是讓道人身形搖了搖。

「青山綠水,後會有期!」這邪道從袖中摯出一塊長方形玉牌,大約兩尺來高,四寸來寬,上面淺淺雕刻著靈文符籙。

錢逸群以為這道人故意心口不一,手裡拿出了殺器,連忙側身相對,掐起指訣,準備對抗。

邪道卻突然將那玉牌從中掰開。只聽到啪地一聲脆響,玉牌斷裂出噴出一股藍色光點,轉眼間籠罩那道人全身,好似星云運轉,好似光練繚繞,就連那兩塊碎玉也一併化成光塵參與進來。

錢逸群心中一動,連忙喝道:「鼠輩敢留名否!」

「茅山黃元霸!有種來找我!」邪道身形漸漸凝聚,最終變作一個光球,如流星一般迅疾飛往西方去了。

錢逸群見他化光而去,心中暗罵:這坑貨竟然還隨身帶著回程符啊!早知道剛才應該轟一炮,看看能不能打斷。不過再一想,就算自己誦讀得再快,小雷光咒也有十五句六十個字,怎麼也追不上的。這才打散胸中遺憾。

阿牛緩步走了過來,微微有些瘸。他手揉腰胯,道:「這人好生厲害,差點吃了他的虧。」

錢逸群仍有一股鬱結之氣橫亙胸中,冷冷道:「等日後學好了本事,咱們就殺上茅山,干翻他!」

「為什麼要等日後?」阿牛一臉迷茫,「要殺他現在就走啊,等學好了本事不就是恃強凌弱了麼?」

錢逸群一噎,暗道:這世道不就是恃強凌弱、以眾欺寡麼?今天這仗我贏得僥倖,哪有貿然沖人老窩的道理?汗,我在這裡跟個半傻子說什麼?

錢逸群上前撿起了西河劍,撕去劍身上的符紙。

那符紙迎風而焚,化作灰灰。

錢逸群又掃了一眼竹林幽徑的出口,悄無一人。他信步走到師父面前,雙膝著地,叩首拜道:「讓師父受驚了。」

木道人抬眼微微一笑,沒有說話,仍舊是端坐如鐘,不動不搖,好似什麼事情都未發生過。他站起身,手裡搖了搖藏經閣的鑰匙,信步往外走去。

錢逸群一愣:是了,師父這是該幹嘛幹嘛的意思,剛才那事就算過去了。只是不知道那個文公子是不是還在山上,且帶了寶劍上去,如果還在,便一劍了賬。此刻怒氣漸消,錢逸群又想道:不知道這個文公子跟文蘊和是什麼關係,若是兄弟的話……一念及此,不由踟躕。

文蘊和與他也是舊相識,又幫忙辦妥了聯宗續譜的事。自己答應人家三件事,一件都還沒辦就要殺他兄弟,於人情上來說頗為不妥。不過那廝縱容門客殺無辜之人,還嫁禍自己頭上,若是不殺他實在天理不容!

錢逸群跟師父出了竹林幽徑,山上的人已經全都散了。這些人都是拿了銀子來湊熱鬧的,平日有個災病喪事還要來找上真觀的道士幫忙,故而也不願得罪太甚。真正有為蔡家抱不平的,也都往縣衙告狀去了。

一場鬧劇就此收場,錢逸群走在山道上,卻見穹窿山依舊如昔,地上的足跡蹄印很快便會被一場秋冬的雨雪消弭無形。他彷彿又看到了那副天地廣闊的畫卷,心中空曠。

馬蹄聲敲響了山地上的碎石,也讓錢逸群警覺地手握劍柄,轉身相對。

「少爺救我……」一匹沒有騎手的駑馬出現在錢逸群視野之中,傳來了錢衛的聲音。

錢逸群連忙上前,將錢衛扶了下來。

錢衛見到錢逸群,心中一鬆,顯出身形,背上卻有一片血跡。

bpii 發表於 2013-9-16 17:57

第十九章 父女相見

在錢逸群縱馬離開之後,錢衛也「借」到了一匹駑馬。這馬雖然跑得不快,卻比錢逸群那匹慢得有限,兩人差距並不是很大。只是錢衛趕到山門,正巧碰到一團人從山上下來,各個都是鮮衣怒馬,非富即貴。

而且當頭的那位公子哥,錢衛昨日剛見過。正是他們殺了蔡家夫婦,也正是他們帶人上山搗亂,將一切罪責賴在少爺頭上。

「咦,哪裡來的馬?」那群人中有人驚疑道。

「不管它。咱們快些回家。」當頭那公子哥臉色煞白,好像在山上受了什麼驚嚇,脖子僵直,連頭都不敢回。

錢衛看出這幫人中沒一個能發現自己,不由摸了摸腰間的牛耳尖刀。他原本是個只敢將暴力傾瀉在無辜女性身上的懦夫,一言咒卻給了他直起胸膛的勇氣,更別說這些日子裡培養出的正氣,讓他興起了在眾人環繞之中暗殺帶頭公子的兇念。

錢衛放鬆韁繩,輕輕拉著馬頭跟了上去,不讓人發現。

「咦,這馬怎麼跟上來了?」又有人叫道。

「不管不管,快些回家。」公子哥雖然叫得狠,卻不敢讓馬跑起來,看來也是個銀樣鑞槍頭,只會坐在馬上卻不會騎。

其他人也沒心思玩笑,護著少爺往城裡跑去。

錢衛輕輕夾了夾馬腹,讓馬小跑起來,擠到公子哥身邊,緩緩抽出了牛耳尖刀。這百媚圖上來的隱身神通頗有威能,能讓身上的衣物、攜帶的包袱一併隱形,只是手中的兵器若是離開軀幹遠了,便會顯現出來。

錢衛這拔刀一刺,在後面侍衛眼中卻像是憑空出現了一柄牛耳尖刀,真是驚懼非常。

那公子哥也是突生恐懼,側身一躲,卻還是被刺中了後腰,哇呀呀慘叫一聲,跌下馬去。

錢衛知道自己這一刺刺得淺了,怕是難傷他性命,當下將尖刀隨手一扔,催馬快跑。後面的隨從自然不能放任他離去,有個膽大的已經抽出弓箭,朝那無人的馬背上射了出去。

若說起來這人的箭法並不高明,馬匹跑動時更是難以瞄準,只是他運氣極好,一箭正中錢衛肩膀。

錢衛怕這箭桿顯形暴露自己,也顧不上疼痛,背手硬扯出箭鏃。箭簇都是三棱帶著倒鉤的,這麼一扯,皮肉又被撕裂了一大塊,幾乎痛得他昏死過去。總算憑著一口硬氣,錢衛縱馬跳入兩旁的地裡,遠遠遁走。

那邊也沒有追,圍了一圈將那公子哥救了起來,生怕自己的金主出事。帶頭公子捂著後腰,整張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倒不是受傷過重,而是嚇得魂不守舍。他心跳如擂,暗惱道:我只當那些異人沒甚了不得,誰知竟然厲害如斯,可惡可惡!今日我若不死,定要將你錢逸群挫骨揚灰!

他雖然不知是誰刺殺他的,卻將帽子扣到了錢逸群頭上,越發氣惱攻心。

「文公子,咱們還是先回去療傷吧。」一個中年文士模樣的清客策馬上來,「此處不宜久留啊。」

原來這帶頭的正是文公子文光祖,他捂著腰勉強上馬,氣急道:「速速回去。」他之前在山上聽說自己手下劍術第一的唐斬竟被人殺了,已經嚇得肝膽俱裂,匆匆逃下山。只求馬先生請來的那道士能支持久些,生怕錢逸群追來。

那文士似乎看出了文公子的心思,安慰道:「我那方外之友是茅山正宗,又蒙公子賜了山水符,殺一個錢逸群只是舉手之勞的事,恐怕現在已經在下山路上了,倒是公子的傷勢要緊。」

文公子覺得周身發冷,連連點頭,嘴唇哆嗦,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讓人牽了馬快跑。

錢衛在田裡繞了好大一個圈子,背上流血不止,意識漸漸模糊,只憑著一口執念縱馬上山,見到錢逸群的時候已經是雙眼模糊,行將斃命了。

錢逸群托著錢衛的後背,手上也感覺到了這血汩汩流出。

中行悅對這最是敏感,生怕這魅靈歸圖,自己又要受折磨。他連忙叫道:「錢公子,快用天命丹!眼下只有拚一拚了。」

錢逸群暗道:這天命丹終究是保不住了……一咬牙,背起錢衛便往竹林幽徑跑去。這條路他走得熟了,再不復當日一腳深一腳淺的步履維艱,頗有如履平地的暢快感。錢衛本身就瘦削,流了這麼多血之後更是輕了許多,恐怕連一百斤都沒了。

穿過這一里來長的竹林幽徑,錢逸群總算看到了阿牛師兄,連忙讓他接手,自己去竹篋裡翻出了天命丹。

阿牛將錢衛放在木板上,轉身去灶臺裡抓了一把草木灰啪地糊在箭創上,倒是將血止住了。

錢逸群取出丹氣氤氳的靈丹,放在錢衛嘴邊,心情沉重道:「是死是活,就在此丹了。」

錢衛已經沒了血色,嘴唇翕張,氣若游絲,斷斷續續道:「只恨、還未報答少爺……」

錢逸群捏開錢衛的下巴,將天命丹塞了進去。

這丹藥入口即化,錢衛只是喉頭一動便嚥了下去。他眼前一片黑暗,耳朵卻能聽見外面的聲音,只聽見少爺說:「他睡著了,大約沒事了。」雖然很想親口感謝少爺,嘴巴卻怎麼都張不開。

「爹爹,你也要來了麼?」一個悲慼的女聲突然在錢衛耳邊響起。

「秀娘?」錢衛猛地睜開眼睛,翻身坐了起來。

一片昏暗之中,一個全身白衣,身後背劍的女子站在錢衛面前,滿臉淒苦之色,身上發出淡淡的白毫。

錢衛打量著這女子的眼眉,無一處不是分外熟悉,正是自己苦命的女兒。他不禁淚如雨下,顫聲道:「女兒又來看爹爹了麼?」這些日子他總是夢見女兒,故而以為現在又是做夢。

「爹爹,今朝是你來看女兒。」衛秀娘輕輕抬手抹了抹眼淚,「想來這就是我們的命呀。」

錢衛站起身,往前走了兩步,道:「無論誰看誰,我們父女倆總算又團聚了……」他剛想上前拉住女兒的手細看,突然腰間一緊,一道白練將他牢牢拴住。他順著這白練看去,那一頭卻是拴在自己的身體上,躺在黑色幕布之下的虛空中。

「我果然已經成鬼了麼?」錢衛扯了扯這白練,紋絲不動。

「爹爹……」秀娘哭道,「怎地爹爹也做了這縛靈鬼?我們父女怎地就如此命薄,死也不得安寧。」原來這衛秀娘當然被張文晉姦殺,心中怨恨無比,不能進入陰界,成了個地縛靈,也便是人們常說的孤魂野鬼。

停留在陽界的陰鬼可是十分罕見的。戴世銘用尋鬼司南發現她之後,如獲至寶,用自家的鬼念術取了命主骨,將她度鬼成靈,縛在佩劍上。如此一來,戴世銘只需要心念便能驅動飛劍,將自己的劍術劍法發揮得淋漓盡致,在那日與錢逸群的大戰中佔足了便宜。

「姓戴那惡賊死後,我便只能困守在這劍中,永生永世受這禁錮之苦。」衛秀娘哭泣道,「誰想爹爹也落得如此……」說著,悲慟愈甚。

「我還沒死。」錢衛拉扯著白練,心中閃過一絲明悟:這應當就是日狐貍給他下的一言咒。他退回身體,重疊躺好,道:「女兒放心,少爺一定能救你出這樊籠!」

說罷,他閉上眼睛,耳邊只是砰地一聲巨響,一股陽氣從腳底湧了上來,驅散了無邊陰冷,剎那間衝到頂門,激得他睜開眼睛大叫一聲:「少爺救命!」

bpii 發表於 2013-9-16 18:02


第二十章 柳和尚

錢逸群坐在門口的石臺上,看著師兄填補那個被小雷光咒轟出來的坑。他把天命丹喂給了錢衛,現在就只能看天命了。其實仔細想想,在必死的時候吃下一顆有一半幾率能夠起死回生的靈丹,這實在是很逆天啊,兵家的人卻多拿來當身份證,真是暴殄天物。

然而再深一層想想,岳飛說:「文臣不愛錢,武將不怕死,則天下太平。」現在大明的情況是文臣不怕死地愛錢,武將愛錢到不怕死,誰會站在必死的邊緣呢?自然也就用不上天命丹了。

「噓噓,噓噓噓!」

錢逸群抬起頭,順著聲音的來路望了過去,只見身後山體上的草叢中,探出了一個圓圓的腦袋,上面長著青色的發茬。眉眼有幾分熟悉,卻因離得遠有些模糊。

是個和尚。

「叫我?」錢逸群指了指自己,張了張嘴。

「對,上來!」那和尚壓低聲音,朝他招了招手。

錢逸群回頭看了看師兄,見阿牛也抬頭一臉茫然地看著那和尚,心中奇怪:這和尚叫我上去幹嘛姑且不論,他這悄悄話是幾個意思?這裡凡是站著喘氣的不都聽到了麼?再者說,這五六丈高的崖壁,幾乎都垂直成九十度了,我怎麼上去?

錢逸群打量週遭,沒見盤旋而上的小路,只得抬起頭,壓低聲音道:「上不去!」

那和尚站起身,撓了撓光頭,雙手放在嘴邊,壓住聲帶喊道:「寧邦寺!」然後朝北麓上指了指。

錢逸群轉頭問阿牛道:「師兄,你見過這和尚麼?」

阿牛瞇著眼睛看了一會兒,道:「不是柳妹子的爹,就是她師伯。」

是啊,寧邦寺可不就兩個和尚麼?

錢逸群覺得現在自己腦子轉得越來越慢,肯定是跟阿牛呆的久了,智商受到了影響。他看了一眼屋裡,還是沒有一點動靜,錢衛直挺挺地躺在木板上,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表明他還活著。

「我去會會那和尚,看他說什麼。」錢逸群對阿牛道。內心中除了好奇還有一絲期待,總覺得好像有什麼事等著自己,卻說不明白這絲期待的來源。姑且不論佛道之爭,也不說上真觀與寧邦寺的糾結,這和尚倒是長得挺面善的。

錢逸群步出竹林幽徑,見錢衛騎來的那匹老馬還在道沿邊啃著草,索性翻身上馬,一路往寧邦寺去了。

那和尚走的是小路,比錢逸群騎馬更快了許多,已經在寺門前等著了。他見錢逸群到了,招手道:「來來,裡面坐。」神情間頗為熟絡。

錢逸群翻身下馬,隨他進了這寧邦寺。

寺廟雖小,規制倒都齊全。進門便是小小門廳,有四大金剛護法的畫像,色彩鮮艷,必是新畫的。過了十步闊的前院便是大雄寶殿,也沒有題匾,只是供著一尊釋迦摩尼說法坐像,不過一人等高,看似彩繪,卻露出了泥胎稻骨。釋迦兩旁供著阿難迦葉,更小了一號,原本就有些變形的印度人面孔顯得無比滑稽。

和尚招呼錢逸群在佛像前的蒲團上坐了,叫道:「定定,泡茶來。」

不一時,錢逸群之前見過的那活潑姑娘便一手端著一張一尺長寬、八寸高矮的矮幾過來,又拎來一個紅泥小火爐,開始燒水烹茶。

錢逸群輕輕在矮幾上拂過,暗紫色的桌面下藏著點點金星,不由暗中咂舌,暗道不俗。

和尚見錢逸群認出了這矮幾的料子,也不隱瞞,道:「這是我跟師兄去印度找到的檀木,可惜材小,不能大用。」

「十檀九空,能做成這麼一方茶几也要幾百年的木齡了。」錢逸群用手撫摸道,「何況還是金星紫檀,實在是上品。」

和尚笑道:「道士也懂這個?」

錢逸群含糊其辭岔開話題道:「大師把我喚來,可有什麼指教?」

「指教不敢當。」和尚笑道,「我俗家姓柳,人家叫我柳和尚,你叫我柳叔就行。」

錢逸群暗道:我跟你熟麼?

「是這,我家這小妮子看上了你師兄,昨晚來了那麼多人鬧騰一宿,她不放心,就讓我去看看。」柳和尚道,「我去了之後,正趕上你跟那個道士打架,就看了一會兒。然後就想著跟你聊聊,到底大家都是鄰居,說不定日後還是一家人。」

錢逸群點了點頭,覺得阿牛攤上這麼個開明的老丈人倒是不錯。主要是不嫌棄他笨,這點實在難能可貴。他見柳定定臉上嬌羞,便道:「能得柳姑娘的青睞是我師兄的福氣。」

「誰說不是呢!」柳和尚一臉無奈地低下頭,大手掌在毛茸茸的光頭上狠狠抹了兩圈,「真是愁死我了,她看上你都行呀,你那師兄實在蠢得可以。」

「呃,大師,出家人說話要厚道。」錢逸群雖然覺得這柳和尚說話直了些,但也不能任由人家這麼說自家兄弟。

「就是!阿牛隻是反應慢了些,並不是蠢笨!」柳定定也急忙為自己心上人辯白起來。

錢逸群雖然表面激動,但心中卻不以為然:雖然維護愛人是應該的,但更應該直面現實啊……郭靖那種才是遲鈍,阿牛的確屬於弱智!

柳和尚嘆了口氣,又打磨了一圈自己的腦袋,抬頭對錢逸群道:「是這,我也看出來了,你們怕是太平不了了,總不能每次你們有麻煩就讓我蹲那守著吧?所以就想傳點實用的法子,好讓你們自救。」

錢逸群一愣,頗為疑惑道:「守著?」

「是啊,免得你們被欺負啊。」柳和尚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那你不出手?」

「嗨,今天那小子你能解決就交給你了嘛。」柳和尚道,「何況你師父就坐在那裡,我也不好意思獻醜。」

「我師父……」錢逸群小心翼翼,似試探,似詢問,道,「你看得出他老人家有多高修為?」

柳和尚搖了搖頭:「實話實說,這真看不出,不過肯定已經返璞歸真了。其實你也不知道吧?」

錢逸群摸了摸鼻頭,自己的確不知道。雖然自己疑心這師父實在是超級高手,但總是找不到證據。唯一和師父能勉強套上的,恐怕只有那奇異的鐘聲,不過師父就坐在那裡,是哪裡撞鐘呢?

「我跟你說,你師父高到了咱們看都看不見的程度,這是鐵板釘釘的。」柳和尚道,「所謂大象無形,大音希聲,說的就是他。」他臉上浮出一絲激動,繼續又道:「你是不是覺得他什麼都沒教你?」

錢逸群心道:說起來也就抄了一張《邱祖懺悔文》給我,還真沒教我什麼。

「你錯了!」柳和尚高聲一喝,臉上紅光煥發,「我跟你說,如來佛祖要教化眾生,那是十里開外毫光萬丈,又是光明拳又是獅子吼,天花亂墜地湧金蓮,菩薩天人漫天飛……陣勢大不大?太上老君要是教化百姓,跟你面對面坐著喝了茶,你其實已經被教化了,卻還茫然不知呢!你說哪個高明?」

「這麼說起來,」錢逸群回憶自己的過去,對比如今,微微點頭道,「貌似太上老爺潤物無聲更合於大道啊。不過柳大叔,你身為一名和尚,這麼說沒關係麼?」

「嗨,和尚也得說實話嘛。」柳和尚又摩了一遍腦袋,若不是因為那層發茬,恐怕已經都被磨得光潔溜溜了。

錢逸群覺得這和尚不像是佔地貪便宜的無賴,說話風趣,內隱機鋒,不禁好感大生,再沒了初見的隔閡。因問道:「大叔,你說要教我什麼來著?」

「我看你是個修玄術的好料子,只恐怕沒有經過師父好好指點吧。」柳和尚道。

錢逸群苦笑道:「你看我那師父來來回回只說五句話,可能指點我玄術麼?」

「那是那是,」柳和尚連連點頭,似乎深有體會,「明明就是個連三字經都未學完的蒙童,卻跟著在翰林院裡讀書,他就算教得再好,你也學不來呀。」

「對對,就是這種感覺,大叔能幫我啟個蒙不?」錢逸群不由眉開眼笑。

「啟蒙不敢,參師得你師父點頭答應才行。」柳和尚摸著腦袋,「是這樣,我把你現在會的東西規制規制,對付一般宵小問題也不就不大了。真的高手來了,我也好,你師父也好,該出手時總是會出手的。」

錢逸群鬆了口氣:你這麼說我就放心了。

柳和尚是從錢逸群殺唐斬便在了,直看到他打跑了邪道這才回到寺裡。回來之後被女兒一糾纏,這才興起了「授人以漁」的念頭。等他再回到茅蓬塢,錢逸群正好在門口等錢衛甦醒,這才叫了過來。

他仔細回憶了錢逸群的對戰方式,放慢了語速,謹慎道:「你能用御劍訣,但是卻沒學過劍法,這就吃了大虧。非但容易被人制住,殺傷力也不足。不知你發現了沒有,你有一般常人沒有的天賦。」

「言靈。」錢逸群直截了當道。

「對對對!就是那個。」柳和尚也鬆了口氣,剛才還在考慮怎麼跟他解釋呢。他道:「這個天賦有個好處,簡單來說,你用咒和口訣的時候,能夠威力大增。你沒發現麼,你高聲喊出來的小雷光咒,威力就要比默誦出來的大得多。」
bpii 發表於 2013-9-16 18:07

第二十一章 課業傳教

錢逸群聞言透體清涼,頗有醍醐灌頂之感,原來自己這麼好的天賦竟然蒙塵這麼久!

不過再一想,難道以後必須要大聲誦咒才能提高攻擊力麼?那不是自己的招式都暴露在別人眼中了?

——汗,我來來回回就只會一個咒,擔心這個實屬多餘。不過,每次都像傻嗶聖鬥士那樣喊出招式,總覺得有點丟臉。

錢逸群心中糾纏如同纏亂了的麻線球。

「一般來說,咒是不能大聲喊的。」柳和尚斜了身子,豎起一條腿,頗似等人開工的懶漢。他道:「誦咒有講究,大聲傷氣,默誦傷血。不過對你來說只要大聲喊就行了,因為你五行強木,本來就是怒氣盛,喊出來正好可以加以宣洩,對身體反有好處。」

錢逸群不由收攏了雙腿,變得正襟危坐起來。他現在還改不了大咧咧的習慣,但也知道碰到老師應該尊敬些。

柳和尚卻不以為意,繼續道:「再有就是你那個咒,那是《小雷光咒》吧?」

「大叔你認識啊?」錢逸群有些意外。

「以前看古書看到過。」柳和尚道,「南宋以前很多人用,後來神霄派把這咒語刪減了,換了個名字叫《掌心雷》,到如今大江南北頗受玄修士們的青眼。」說罷,柳和尚將神霄派掌心雷的咒言緩緩口述一遍,讓錢逸群記憶。

錢逸群見六十一字的咒言被簡化成了短短十六字,心中感慨時代終究是在進步的。他當初還想拜狐貍為師,現在看來卻是僥倖沒有拜成,否則學了一肚子落伍數百年的知識怎麼跟人競爭。

「其實,凡術皆有一個『竅』字。」柳和尚見錢逸群記性好,也十分高興道,「咒的竅門便在一個字:『如神』!」

錢逸群心道這一個字倒挺長,臉上卻是十分恭敬,拱手問道:「大師,請教這如神該當何解?」

柳和尚摸著腦袋,道:「你看玄門之中,幾乎所有威力巨大的咒術都有個同性,便是借神勅物。說穿了便是扯虎皮做大旗,借的都是北斗星君、三臺星官、玉皇大帝、雷神天尊……如此等等尊神聖號。要想咒的威力發揮得最大,便要將自己當做神!」

錢逸群心中默默過了一遍早晚課要背的八大神咒,頗為認同。只是想起狐貍對咒的解釋,似乎有些不通。

他本身就是悟性極好的,眼珠一轉已經想通了,暗自道:是了,上古人之人還沒有形成哲學意義上的神,所以對他們來說能溝通自然的言就是咒。如今人們已經與上古自然世道相差萬里,不能自信,所以要拜神存神,咒言也就成了神言。大師說的神,莫非就是自己的心神?

柳和尚見錢逸群眉頭微蹙,以為他沒有明白,進一步演繹道:「我這說的意思,便是你要真切明白你到底在誦持的咒言是何物,並且要深信這咒言能靈!老百姓常說信則靈,就是這個意思。懂了沒?」

「大師,我在想另一個問題。」錢逸群正色求教道,「何謂神?」

柳和尚目光一閃,望向自己閨女,見女兒也怔怔看著自己,一副頗為好奇的模樣。他重重撓了撓頭皮,道:「這你讓我怎麼說?唉,不能說,不能說啊!」

——原來這才是問題關鍵啊!

「謝大師指點。」錢逸群跪坐蒲團,一個頭磕了下去。

柳和尚受了這一禮,無奈道:「我現在說便是害你,等你日後自己明白了,才能印證。」

「大師這麼一點撥,我好像有了一絲靈光,卻抓不住。」錢逸群道。

柳和尚暗自咋舌:這小子不知道什麼來歷,就這麼幾句話便引他走到了關口。若是再說下去,恐怕毀了他的道基,實在不妙。也得虧那老道士能收得下他,善了個哉的!

「大師。」錢逸群不知道柳和尚內心糾結,今日總算碰到個願意指教他的,大有問個酣暢淋漓之心。他道:「剛才我與那邪道黃元霸對戰時,他說我『一魄都未凝成』,這是何意?」

柳和尚指了指屋頂,眼皮上翻,不敢說話了。

錢逸群跟著看了一眼屋頂,見蛛網遍佈,別無玄妙,忽然之間明白了這是「話題如上」的機鋒,只得皺起面皮笑一下,摸了摸鼻頭,又道:「大師,那道人在用玄術的時候,為什麼要繞著圈走?」

柳和尚總算鬆了口氣:「那是罡鬥法,也就是俗人說的踏罡步斗。這是宋元乃至本朝才興起的一門術法,有人說是訣,也有人說是陣,我以為更像陣一些。」

「那是什麼原理呢?」錢逸群眼巴巴問道。

「罡鬥法種類繁多,終究是因為體內靈蘊不濟,或是天地契機難握,故而用這個法子來彌補不足。」柳和尚似乎不想在這上面多講,岔開話題道,「說到這個,我看你這人在打架上卻少根筋呢。」

「求大師明示。」錢逸群臉上一紅,自己好勇鬥狠,但是實戰經驗的確太過薄弱。

「你要麼御劍,要麼施咒,卻不知道將它們融起來交替施行。」柳和尚說到打架,頓時來了精神,「你還總愛把飛劍送到極致,卻不知力盡則老的道理麼?」

「我那是想禦敵於國門之外……」錢逸群不好意思笑了笑。

柳和尚跟著哈哈大笑道:「御劍訣對體術要求極高,都是劍法到了極致的名家,為了更上一步才會用的術法。你連劍法都不會,那寶劍在空中也就是個棒槌。下次你再跟人打鬥,劍不能離身三尺,只有人與劍呼吸相應,方存威力。」

錢逸群連連點頭,卻暗道:我這該怎麼找人練練呢?師兄?好像有些危險……他這二愣子下手可沒輕沒重的。想到阿牛一棍子捅在唐斬下身,錢逸群沒來由一陣蛋疼菊緊。

「再者,你靈蘊深厚,可以源源不斷用訣咒,這是天賦使然,不該舍優就劣。」柳和尚道,「平日多練練手指,務必要無比嫻熟,各個關節都要貫通無礙,心念一到,手印便成,如此才行。」

錢逸群連連點頭。

柳和尚說得口渴了,伸手往茶几上一探,抓了個空,原來柳定定一樣聽得入迷,忘了沏茶。

「爹爹,我也想學。」柳定定被父親一瞪,連忙端上茶盞,倒了水,挑了茶葉下去。她手上不停,嘴裡說得清脆,眼睛只盯著茶盞,怕被父親呵斥。

柳和尚呲牙咧嘴敲了敲腦袋,不滿道:「女孩子家家,學這些干嘛?」

錢逸群卻心下奇怪。

這柳和尚不是禮法中人,甚至連佛法也未必放在心上。他能指點一個外人,為什麼不肯教自己女兒呢?至於什麼女孩子家不適合之類的藉口,怎麼聽都不著邊際。難道女孩子就適合住寺裡?

「莫纏著我,回頭找你娘去。」柳和尚端起茶盞,吸溜一口,深深陶醉在茶香之中。

錢逸群也端起茶盞喝了一口,眼前一亮。這茶香沁人心肺,再多的憂慮都在這香氣中消融不見。再看茶盞,薄胎細釉,似乎略一用力變會捏碎一般。翠綠色的茶芽如針一般,立在水中。

「大師,現在都快冬天了,是上哪裡找的這好茶?」錢逸群疑惑問道。

「保存得法而已。」柳和尚哈哈笑道。

錢逸群又問如何保存,柳和尚卻不肯多說。見柳和尚也有端茶送客的意思,只是沒人在旁邊幫他喊一嗓子,錢逸群識相道:「大師,我還有事掛在心上,就先回去了。」

「不急,這麼好的茶,左右喝了兩泡再走。」柳和尚一把按住錢逸群,十分誠懇。

錢逸群無奈,只得坐下再慢慢品茶。他想著錢衛的傷勢,又想回去一個人品味今天所得,這茶自然越喝越燙。

「大師,聽說你還有個師兄?」錢逸群索性放下茶盞,開始八卦。

「正是。」柳和尚也放下了茶盞,笑道,「他去縣裡看他老婆孩子去了。」

「他怎麼不把妻兒接來山上住呢?」錢逸群看看這寧邦寺,並不算小,屋舍也都修葺得周整,與茅蓬塢相比簡直可說得上是富麗堂皇。

「嗨,」柳和尚道,「他是出家人,得在乎名聲啊。」

「咦,大師也是出家人,為什麼……」

「呵呵,我一個出家人,還在乎什麼名聲啊?」柳和尚笑呵呵地看著錢逸群。

錢逸群跟著笑了兩聲,臉上肌肉漸漸凝固,暗道:這話頗有機鋒,好像是在敲打我啊!可是我偏偏聽不懂到底敲打在何處,真是撓得心裡癢癢。

柳和尚見錢逸群臉色鄭重凝滯,大笑起身,道了聲「自便」,轉去了後院,也不知道幹嘛去了。

錢逸群喝了茶,謝過柳定定,逕自出了寺門,上馬下山,心頭猶自將柳和尚說的話反反覆覆翻來倒去地琢磨。也虧得有這匹老馬,雖然跑得不快,卻十分溫順,即便錢逸群沒有操縱轡頭,仍舊乖乖走回了茅蓬塢。

阿牛已經處理了屍體,扔去後山林子裡,自有烏鴉蟲鼠吃得干凈。他見錢逸群茫然若失,上前道:「師弟,你去了哪裡?」

錢逸群自顧自埋頭走路,隨口答道:「你家泰山請喫茶。」

阿牛撓了撓頭,暗道:泰山不是皇帝家的麼?再說,山怎麼會請人喫茶呢?再再說,他人在此間,要請喫茶也是穹窿山請呀。

他從小在山上長大,接觸的人都是道士,人家又因為他蠢笨不願與他多說,上哪裡知道這「泰山」的意思。

錢逸群前腳踏進屋子,正好聽到錢衛如同魘住了一般,大呼一聲:「少爺救命!」

bpii 發表於 2013-9-16 22:47

第二十二章 援兵難求

錢逸群看著大汗淋漓的錢衛,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安靜下來。這番動作讓錢衛大感安心,像是找到了靠山。

聽錢衛將剛才夢中所見所聞描述一番,錢逸群又想起鐵杖道人說的「鬼念術」,兩廂嚴絲合縫,關節暢通。他取出衛秀娘的命主骨,遞與錢衛,道:「這是我從戴世銘那裡取來的,你先拿著,等機緣到了,我便超度你女兒。」

「少爺大恩,永世難報!」錢衛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給錢逸群磕頭拜謝。

錢逸群扶起錢衛,又問了他受傷的經過,不存臧否,只是默默聽了。他只是遺憾那一刀沒有紮實,否則即便起一場大風波,自己卻未必有事。如今打蛇不死,這穹窿山上也越來越安寧了。

更讓錢逸群心中不安的,是一直沒有出現的援兵。他不相信父親會在這事上不賣力,所以只有一個解釋:陳象明不肯來救。

一個外地官,要與本土豪族為敵,的確有些活得不耐煩的味道。

陳象明知道錢大通的來意,壓根就連見都不見,只讓李師爺說他頭疼腦熱,臥病在床,無法見客。錢大通憂慮兒子的安危,知道賴在縣尊門口白討沒趣,索性找上了周家,卻被周家人告知周公子昨夜根本沒有回府。

好一番打探,錢大通才知道昨晚周正卿帶著客人去了閶門外的綺紅小築。

馮夢龍年輕時候也是秦樓楚館的常客。若說他是為了收集寫作素材,恐怕有些太過裝樣,其實他就是喜歡與美女談談情說說愛。這愛好終其一生,至老不改。此番來了蘇州,知道徐佛借宿綺紅小築,哪裡就肯放過這個機會?

錢大通是捕頭出身,念頭通達,不忌諱去花街柳巷,叫了一頂轎子,多多打賞了轎伕,讓他們速速前往綺紅小築,深怕錯過。

到了綺紅小築大門口,錢大通拎起長袍下襬,三步並作兩步,衝到門口便抓住了門環一陣急敲。

他敲得急,裡面的門子自然也急,吱呀開了一條小縫,急吼吼道:「客人哪能介急躁?還未過辰時呢!」

「我是本縣典史,找周公子有急事!」錢大通急急道。

那門子聽是公門中人,眼珠子一轉,似乎想到了什麼,問道:「你可是姓錢?」

「正是!」錢大通奇道,吳縣在編的典史有三位,這門子是怎麼猜到自己姓錢的?莫非是當初自己在這裡有過姘頭?也不對呀,自己好像從未來過這家。

「錢逸群錢公子是你什麼人?」門子把門縫開大了些。他不同於別的門子,笑臉迎客低頭送客,拿了打賞喜笑顏開,別的什麼都不管。他最喜歡琢磨往來人物,揣測人家的身份,並不是有什麼圖謀,純粹是干一行愛一行產生的樂趣。

「正是我兒!」錢大通連忙道。

自從上次錢逸群來過,這門子就一直將這位捕頭掛在心上,越琢磨越覺得錢少俠神秘莫測。今天他見錢大通與錢逸群有五六分相像,又因為也是公門中人,不由大膽問了一句,誰知竟然撞上了。

「錢先生請進來等,我這就進去通報。」門子不敢怠慢,連忙將錢大通迎了進來,關上門,轉生便朝裡面跑去。

此刻綺紅小築的姑娘都已經在後院練功了,李貞麗與徐佛自然也在其中。這門子地位卑微,進不了後院,便轉告了看守後院門的健婦,由其代轉,再三關照事情緊急,不能拖慢。

那健婦調笑了他兩句,轉身進去,不一時臉色驚詫地小跑出來,嘴裡喊道:「李媽媽說了,請錢先生曲俠堂上奉茶,她馬上出來。」

門子應了一聲,轉頭就跑,遠遠看到錢大通在門廳急得踱步,招呼道:「錢先生,裡面請!」他這話說慣了,不自覺地帶著五分諂笑。見錢大通滿臉焦急,知道現在不是笑臉迎客的時候,當下收斂了容貌,躬身碎步跟在後面引路。

錢大通進了曲俠堂,腳下登時怔了怔。這堂上已經站了兩列女子,各個英氣美貌,服色不一,好似楊門女將穆桂英,又好似代父從征花木蘭。當下有婢女上前,深深福了福,口稱萬福金安,道:「錢老爺請安坐,李媽媽馬上就出來了,還請恕罪。」

錢大通只以為兒子是這裡的尋常客人,心道:到底是大家公子來的地方,這般不嬌不媚卻讓人甜到心脾裡的滋味,在別處還真沒見過。他不禁為兒子也能出入此間,為人恩客,感到一些自豪。

這自豪感持續了不足一息,錢大通又擔憂起來。眼下周公子已經成了他最後一根救命稻草,若是這周公子也勸不得縣尊出兵,那該如何是好?

不一時,身穿青花比甲的李貞麗快步走了出來,上前施禮,客客氣氣道了聲:「奴家姓李,是這裡的媽媽。錢老爺萬福金安。」她如此客氣有禮,若是讓平日常來的客人見了,恐怕都要以為李媽媽轉性,這太陽要從西邊出來了。

錢大通卻只當她是個老鴇,禮也不回,只是略一拱手道:「李媽媽,能請周公子出來了麼?」

「周公子尚未起身,錢老爺可有什麼事麼?」李貞麗一雙倩目在錢大通臉上細看,果然見他與錢逸群有父子相,便不怕認錯人了。

錢大通只道這是老鴇的媚術,心中不耐煩,暗道:我兒身在險境,你這不識趣的老鴇還來挑逗我!

「人命關天,怎會沒事!」錢大通沒好氣道,「你還是快些去請周公子出來吧!就說他的好友錢逸群,眼下危在旦夕!」

李貞麗只道這是錢大通看不起她,一道紅暈從臉直到了脖子,聲音也不由冷了下來:「錢老爺還是寬坐,有什麼事說來與我聽,比找周務德更有用些。」她轉頭吩咐道:「去把徐媽媽請出來。」

錢大通嚇了一跳,又見李貞麗竟自在主座上坐了,面如白霜,森冷非常,不由打了個冷顫。還不等他恢復過來,徐佛也快步出來,也是一樣妝扮,就像是李貞麗的親姐姐一般。

徐佛見了錢大通,福身自報名號,叫了聲「錢老爺」。

李貞麗見了師姐出來,便道:「錢老爺是來示警求援,說是錢公子在山上有難。」

徐佛面沉如水,淡定對錢大通道:「錢老爺莫要慌張,且細細說來聽聽。錢公子是與誰人結了怨。」

錢大通倒不在乎反覆說,只是見不到周正卿仍舊不放心,只是粗略說了幾句。

徐佛聽了,問道:「陳象明就這麼絕情麼?」

錢大通對於這直呼縣尊名諱的妓女頗有些摸不清底細,反問道:「徐媽媽可有計策救我兒錢逸群?」

徐佛微微一笑,道:「錢公子身懷絕技,未必有事,錢老爺切莫焦慮。」說罷轉過身,對婢女道:「周公子還沒起身麼?再去催。」

李貞麗眼中卻閃過一絲冷笑,暗道:周務德這種人,名為衛道士,其實不過是豪門大族銀彈開路,拜了個師父罷。我便不信,他離開師門之後還做過功課。退一萬步來講,儒教那些修身養氣的功夫,在眼下又能有什麼用?還不如花銀子去找一批江湖好手呢!

周正卿此刻正縮在被子裡,假裝宿醉難起,心中卻是雪亮。錢逸群他爹都找到妓院來了,那肯定是文祖光那公子哥幹了什麼大事,就連縣尊都不願出面。周家雖然有吳江故相撐門面,京中也有一些門生故吏,但要跟文家比還是弱了一線。

文家可是學術、藝術、玄術、正法,四門精通的高門,從學其門下的名士高人不知凡幾。若是文光祖咬定了錢家,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錢家?!

周正卿突然腦中一亮,穿著內衣便跳了起來。

——是了,要救錢逸群不容易,但是幫錢逸群解決後顧之憂卻是既安全又掙功勞。再者說,或許文光祖壓根就沒在意過錢逸群的家人。又或者他即便想對錢家下手,也多少會顧忌他族弟文蘊和的面子。最最不濟,如今錢家也是江浙大族,到時候自己幫他們移居外地,誰還能找到?

想通這節,周正卿高聲叫了一嗓子:「我九逸兄如何了!」嚇得外間的婢女打了個顫。等他穿戴妥當趕到曲俠堂,馮夢龍也坐在堂上與錢大通說話了。

雖然馮夢龍只是個丹徒訓導,八品的官,但大小也是官身。錢大通見了官自然就矮了三分,正是李貞麗瞅準了他的弱點故意叫了馮夢龍出來替她「報仇」的。

時人說公門小吏是「神仙、老虎、狗」,意思便是平日在家過得和神仙一般逍遙,下鄉見民如同老虎一般兇殘,碰到當官的便如狗一般搖尾討好。這譏諷可謂切中命門,即便錢大通也不能免俗。

「小侄周正卿大禮參見錢老先生。」

照常禮,拜見自己至交好友的父母必須跪下磕頭,表示自己持子侄禮。不過周錢兩家地位懸殊,錢逸群又不在場,是以周正卿先喊了一聲,再作勢要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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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6 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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