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仙俠]百媚圖 作者:美味羅宋湯(連載中)

 
wwdon 2013-3-16 22:38:5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94 73568
bpii 發表於 2013-9-17 09:50


第四十三章 三茅峰頂香氛濃

老君曰:大丈夫處其厚,不居其薄;處其實,不居其華。

硬作翻說,便是勸人腳踏實地地佔足便宜,不能無根無本地圖個表面光鮮。

錢逸群原本只想起個別號,不讓人成天把他姓名掛在嘴上。雖然有心人總能從雞毛蒜皮蛛絲馬跡裡找出隱藏極深的本尊,但披件馬甲總是多一些掩護,讓一些不明真相的人有力無處使。

之所以想到了「厚道人」這麼個雅號,純粹是與自家姓氏的同音字——「前」相對。

將這別號與老君聯起來解讀的,還是陸小苗。

這孩子對於經典可說是過目不忘,而且天生靈氣,總能在不經意間甩出幾句應景的來。上真觀的道人們對於木道人離開云游並沒有什麼感觸,只有趙監院有些失落。

錢逸群每rì仍舊去藏經閣抄寫經文,直到有一天,上真觀的甄道士來找他,對他道:「師兄,明rì起你不用來抄經了。吳縣有個大財主,把茅蓬塢的地買了下來,說是舍給你家蓋道觀了。」

「抄經與那地有什麼關係?」錢逸群好奇道。

「你弗曉得哉?你師父用抄經來換那邊的地租,因為是道門一脈,同樣吃祖師爺的飯,也就不拘多少讓他住了。」甄道士是上真觀的客寮,屬於高級管理人員,在此掛單修行十餘年,對於道觀的典故信手拈來。

錢逸群哦了一聲,笑道:「左右沒事,我就繼續抄著唄。」

甄道人笑了笑,又問道:「你們那個觀為什麼叫五三觀?」

「呵呵。」錢逸群一笑,心道:若是說什麼「五行三界」之語,怕是要嚇到他,反倒讓他以為我狂妄。不過從師父的綽號裡取觀名也有不妥,索性裝傻吧。

甄道人見錢逸群不說,自己卻腦補道:「依洛書來說,五乃大成之數,原本不生不長。後面跟個三,卻能化生萬物,的確好名字。只是叫作『觀』卻有些不妥。」

錢逸群虛心問道:「請教大師,為何叫『觀』就不妥了?」

「照古禮,能觀星拜斗的道院才能叫道人搖頭晃腦道,「雖然現在也無所謂了,只是能取出『五三』的高人,竟然將個道院僭作『觀』,美玉有瑕呀。」

錢逸群在心裡念道:五三觀,五三觀道院……好像後者名字更好聽些。尤其在穹窿山上,已經有上真觀珠玉在前,自己一棟茅舍的小廟也稱觀,徒惹人笑。

「甄爺,其實我們那廟原本就叫五三觀道院,以訛傳訛就成了五三觀。」錢逸群順手採納了甄道人的建議,心情舒暢。

「唔,」甄道人一愣,又道,「萬物並作,吾以觀復。以不生不長之大成為始,繼而萬物並作,終於觀其複本……這又是三個字,應了三生三清三臺……玄妙!玄妙啊!」甄道人嘴裡不住念叨,轉身往自己丹房裡去了,連告辭的禮數都忘了。直走了老遠,還聽到他在嘴裡念叨著:五三觀,悟三觀……

錢逸群目送甄道人出了月門,手指劃過一旁水盆,點了兩點水在硯臺裡,運腕磨勻,繼續抄經。等一篇「清靜經」抄畢,硯臺裡的墨也正好用完。一直隱身侍立一旁的錢衛熟練地接過毛筆,出聲道:「老爺,該去習劍了。」

錢逸群點了點頭。他不喜歡少爺這個稱呼,但是錢衛實在想不出該如何表達自己的對恩主的尊敬。因為道觀之中地位較高的道士都被稱作「老爺」,所以便討了個巧,跟著如此稱呼。

想想五三觀道院只有錢逸群一名道士,既沒有冠過巾,也沒有授過籙,從監院到雜灑一人全兼,稱謂上自然也可以從大師、老爺,一直叫到錢哥兒、小道。

「這些天你學得如何?」錢逸群問道。

「差一步就能隨心所欲衛老老實實答道。

猿公劍法在憶盈樓本門都不是人人能學,徐佛、李貞麗自然不肯讓不相關的人旁觀學習。錢逸群卻有心壓榨錢衛的生產價值,能多學會一套劍法自然更加有用,哪怕留在家裡看門也好。

何況錢衛學這猿公劍法十分省力,只需要印在腦子裡便是。

當日戴世銘驅動衛秀娘的鬼靈使劍,用的還是秘法。如今這鬼劍與命主骨都在錢衛手中,又有父女之情牽絆融通,以心御劍的水準比之戴世銘更高一籌。錢逸群讓錢衛心中學會猿公劍法,自然能夠假衛秀娘的鬼靈施展出來。只要錢衛注意隱身藏匿,旁人只以為是錢逸群的御劍訣。

李貞麗與徐佛傳授這套劍法十五日,讚歎錢逸群天資過人,卻沒想到其中另有玄機。

不過錢逸群也沒有偷懶,雖然猿公劍法的修持上還有些青澀,但是靈猿騰挪身法卻練得有模有樣。

創始祖師從靈猿在林中穿梭中受到啟發,借助體術加以模仿,經過歷代傳人的努力修補,眼下已經成了武林中數一數二的輕身提縱法門。只是因為耗力良多,故而只能速戰速決,也算是它的短板。

錢逸群卻自發研究出用靈蘊滋養身體的法門,雖然實戰效果不佳,但是足以讓身體以衝刺速度維持一段不短的時間,足以跟江湖二流高手媲美。徐佛、李貞麗對此羨慕不已,厚著臉皮想學過去。錢逸群倒是不藏私,點破關節一一傳授。二女一試之下卻差點靈蘊耗竭而亡,實在是天賦差異太大的緣故。

須知,靈蘊和人的智商相似,常人之間相差個十幾二十分並看不出什麼。然而一旦突破了常人的臨界線,那麼天才和白痴就會被人一眼發現。

錢逸群對此只能表示遺憾,並且承諾日後找到解決辦法了一定傳授二人。徐佛和李貞麗卻已經心滿意足,這些rì子眼看著錢逸群的劍法一日日嫻熟,劍器渾脫的劍意越發顯現出來。

想當rì錢逸群只是咀嚼了祝枝山的筆意,就已經讓二人耳目一新,深受震撼。

如今錢逸群自己天天抄經,一筆王體字日益飄逸俊秀。又受了師父潛移默化的引領,道心萌發,與魏華陽傳授的劍意更加契合。一旦招式使出,果然是劍意瀰漫,侵人心神,看得二人感悟良多,自覺受教頗深。

看著到了rì常時間,錢逸群與錢衛一前一後步行上山。

三茅峰是太湖七十二峰的最高峰,雖然只是略高一線,並不能俯覽眾山小,卻足以令人心曠神怡,見太湖而發浩蕩情思。

此刻峰頂上站了四個人,其中兩個自然是徐佛與李貞麗。另外兩人卻是不知哪裡來的女郎,一長一幼,服色相近,都提著長劍。四人像是故識,又像是的有仇,言語之間已經交鋒了數個回合。

錢逸群正要登頂,見羊腸小道上站了兩個憶盈樓女子,其中一個正是楊愛。這在往日卻是從未見過,所有站崗放哨的弟子都遠在三茅峰下,從未上過頂臺。

「錢道長。」楊愛總覺得叫錢逸群「厚道人」有些不好意思,叫「道長」卻總會有種淡淡的悲涼感。

「兩位姐姐怎麼站在這裡?」錢逸群笑道,「今日有變化麼?」

「我也不知道,只是聽說從南京來了兩位同門。」楊愛飛快回頭看了一眼,下面只能看到頂上人影,不能真切。

錢逸群運起雙目,如同帶了一副望遠鏡,目光在李貞麗和徐佛身上一掃而過,落在那一大一小兩個美女身上。尤其是那位小美女,一雙眼珠蕩漾得就如要漫溢出來的水潭,勾人心魄。

兩人同時感應到了有人偷窺,齊齊朝下一望。

「嘖嘖,看來是兩個高手呢。」錢逸群嘆道。

「不知道什麼來頭。」楊愛道。

另一個女子插嘴道:「那小女郎名叫顧媚娘,與我同年。」

這女子聲音清脆,如黃鶯輕啼,眉眼帶著天真稚氣,最是一雙紅嫩口唇,微微上翹,顯得俏皮可人。楊愛這才想起來一般,介紹道:「道長,這位是李媽女兒,李香君。」

錢逸群哦了一聲,心道:原來是秦樓義氣姬李香君,《桃花扇》裡的女主角。原來如今才只有十二三歲的模樣,上面那位南京來的顧媚娘莫非就是一品夫人顧橫波?

李香君見錢逸群若有所思,毫不客氣道:「是我的名字不好聽麼?道長在想什麼吶?」

「貧道在想,既以香君為號,為何沒有香氣呢?」錢逸群笑著抽動了兩下鼻翼,好像是在聞空氣裡的味道。李香君年紀還輕,是被當做紫霄種子培養的小姐,從未見識過如此放浪的人,登時有些尷尬膽怯。

「香氣才來,香氣才來。」錢逸群笑道,「是貧道錯了,李小姐切莫生氣。」

李香君紅著臉,道:「我不生氣的。」

楊愛不知怎地有些吃味,道:「那是,我這妹妹性子最好,從不來知道什麼叫生氣。道長還不上去麼?」

錢逸群舉足玉行,心中嘆道:表面上性子好的人,內在裡往往剛強。誰能想到現在一個性子最好的弱質女孩,將來竟成了血染香扇的貞烈女郎。

「喂!那個穿黃衣服的,你家媽媽喚你上來。」上面傳來女孩脆硬的呼聲,正是那個顧媚娘。

三人之中,錢逸群身穿暗青道袍,李香君身穿紫服,唯有楊愛穿著月牙黃的襦裙。

楊愛嘟囔一聲:「真是沒有家教。」卻只能朝錢逸群施了一禮,轉身朝峰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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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pii 發表於 2013-9-17 14:22
第四十四章 試劍橫波驂龍翔

楊愛上了三茅峰頂,朝徐佛和李貞麗福了福,道:「媽媽,道長來了。」

錢逸群已經跟著上了峰頂,未語先笑,但見顧媚娘和她媽媽兩個美女果然國色天香,煙視媚行。他對徐佛笑道:「不成想今日有客人。」

徐佛沒有心思玩笑,只是淡淡介紹道:「這位是金陵顧大姐,也算憶盈樓同門。」

錢逸群知道憶盈樓分脈極廣,不過有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只收風塵女子。他望向顧大姐,正好與那女郎目光相撞。兩人誰都沒有避讓,直看得如膠似漆,又看得恬不知恥,竟看得李貞麗都看不下去了。

「咳咳。」李貞麗乾咳一聲,「顧大姐來此,是為了一樁陳年賭約,要奪了我的綺紅小築呢。」

錢逸群無所謂地站到一旁,道:「既然是賭約,那快些賭完便散了吧。」言談間實在不將顧家大小美女放在眼裡。

顧大姐不動聲色,一臉媚笑,道:「道長想來是方外高人,不如做個見證。」

「很好,怎麼個規則?」錢逸群一口答應下來,十分爽利。

「陳年往事多說無益,道長只需見證今日鬥劍誰贏誰輸。」顧大姐道,「若是我贏了,那綺紅小築便要改名換姓,歸於我的名下。若是她們贏了,我的媚香樓自然歸了她們。」

「好。」錢逸群見徐佛和李貞麗都沒有反對,自然也不會反對。不過他卻見李貞麗臉色發白,想必其中另有緣故。

李貞麗只是懊惱,怎麼被這姓顧的女人擠兌了幾句,便將自己和徐佛綁在了一起?現在她們點名要讓徐佛的弟子出戰,明顯是挑軟柿子捏。她看了一眼楊愛,心中騰起一股悲憤,這小妮子雖然長得可愛,但是靈蘊平平,身子沉重,顯然是沒習練過上等功夫。

徐佛也暗叫不好。楊愛是她喜愛的女兒之一,但是歸家院的姑娘們一向不專心武事,楊愛的手段在歸家院也是中庸。若是讓綺紅小築的小香君出戰,勝率或許還能大些。可這顧媚娘偏偏挑中了楊愛。

錢逸群對女人之間的口舌之爭沒有興趣,卻看出楊愛的畏懼,以及顧媚娘的得意。

「你的眉毛竟然長得跟我一樣,罪不可恕。」顧媚娘挺劍而出。

錢逸群不由往兩人眉毛上看了一眼,果然有八九分相似。常言道,美女大多是一樣的美,醜女卻有千姿百態的醜。兩個美女別說眉毛長得相像,就連面孔相像都是常有的事。因為相像便成罪過,這放在哪朝哪代都說不出個道理。

——莫非後世美女以撞衫為恥,就是這種心態?

錢逸群心中暗暗揣測。他見顧媚娘殺氣騰騰,開口問道:「這鬥劍,莫非是生死臺?」

「刀劍無眼,死傷有命。」顧大姐笑道,「若是怕了,現在投降也行。」

「唔……還有其他限制麼?」錢逸群見楊愛退了一步,便踏上一步,將她的場子鎮住,不讓她露怯洩氣。

「我等家長自然不能出手相幫。」顧大姐笑道,「道長莫非鍾情這小女子?」

「她的確與貧道有緣。」錢逸群笑道,「為報賜衣之恩,我得先教她一手保命之計。請寬限些時候。」

「反正日落之前她們若不應戰便是個輸,你要教快些。」顧大姐倒是爽快,朗聲笑道。

「足矣。」錢逸群暗笑。他當著眾人的面,對楊愛道:「我只教你一個御劍訣,你用這柄白虹劍去與她斗。」

楊愛一愣,接過錢逸群遞上的寶劍,心中暗道:原來他這般關切我,若是我今日死在顧媚娘的劍下,不知他是否會傷心……

這姑娘情竇初開,哪裡還有心學習御劍訣。錢逸群雖然說得仔細,卻如對牛彈琴,一絲半點都沒被人記在心裡。徐佛更是暗中搖頭,蓋因楊愛連自己的靈蘊都不能激發,學了這訣也斷不能運用。

錢逸群卻對此毫不在意。他將戴世銘的佩劍起了個名字交給楊愛,本來就沒指望她能御劍制敵。他只想看看錢衛的猿公劍法到了什麼程度,至於楊愛的安危,他倒沒什麼可擔心的。到底人家大人就站在場邊,斷無看著自家孩子被殺的道理。

李貞麗見錢逸群這般認真,輕扶額頭,心道:罷了罷了,見錢公子如此義氣,今rì輸了也值得了。還好綺紅小築的資產早就分得差不多了,左右一座院子,便讓姓顧的妖女取了去罷!

「記住!劍指一定要跟著劍走!」錢逸群最後交代一句,推了推楊愛的後背,讓她上前。他道:「有我在,勿用怕。」

楊愛如同受了極大的鼓舞,懷抱白虹劍走進戰圈,怒視顧媚娘,道:「你若本事不濟,便別怪我一毛不拔。」

「好口舌!看劍!」顧媚娘高呼一聲,唰唰抖了個劍花,挺劍便刺,溢出濃濃的自得自滿之意。

這一招錢逸群卻是熟識,乃是頗得劍意三味的「名動四方」。

楊愛到底還是被顧媚娘的氣勢折服,以靈猿騰挪身法避開這一劍,反手送出一招「江海凝光」。當rì水榭之中,她對錢逸群的這一劍印象極深,現在自己使將出來,卻毫無江海之闊達,更無rì月光華凝聚之輝煌。

顧媚娘一搭手便知道自己選對了人,心中大喜,呼喝一聲,舉劍下壓,劍微動,意斷流,一招「天地低昂」直取楊愛中門。

錢逸群皺眉,心中不悅:這姑娘實在太霸道,楊愛十有八九是接不住這招的,若不是自己有所布置,豈不是要被她從中劈成兩半?

徐佛也跟著驚呼一聲,手已經按在了心口,恨不得自己上前替女兒鬥劍。只是礙於當年盟約,只能站在場邊空焦慮。

李貞麗已經做好了必輸的準備,也不想讓自己師姐的女兒白白送死,一隻玉手已經按住了劍柄,準備破約救人,大不了將綺紅小築送人而已。

三人的眼光都很準,楊愛的確接不住這招。

只是錢逸群知道,這場鬥劍的主角並不是楊愛。

而是錢衛。

白虹劍嗡嗡顫鳴,震得楊愛手心發麻,不禁鬆了手。讓她心中驚恐的卻是白虹劍沒有落地,反倒如一道白虹朝顧媚娘小腹刺去。

一時間,白虹劍呼嘯龍吟,劍氣迸發,就如剛剛被吵醒的巨龍。

帝驂龍翔!

錢衛出手了。

武學的關鍵在於身心合一。許多精妙的招式在心中可以隨意施展,一旦到了手上就會變形走樣,這就是心裡明白和身體明白的區別。武人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無非就是將心裡明白的事變成身體明白,在電光火石的剎那做出最自然的反應。

錢衛跳過了這段苦練,因為真正持劍的是他的女兒——衛秀娘。

要做到心裡明白很容易,這就是眼高手低者遍佈天下的緣故。錢衛雖然年紀大了,悟性也不佳,但是無論心裡明白什麼,衛秀娘都能忠實地執行出來,這就是常人無法企及的境界。哪怕錢衛明白得再少,演繹出來卻也十分驚人。

李貞麗被這突如其來的逆轉嚇了一跳,握著劍柄的手遲遲沒有鬆開。徐佛當然也知道自己女兒的斤兩,望向錢逸群,心中喜悅,暗道:定是錢公子出手幫忙了。只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手段,竟然一點端倪都看不出來。

楊愛這才明白剛才錢逸群讓她劍指隨劍走的用意,剛剛提到嗓子眼的心頓時放進了肚子裡,心道:錢公子就是出了家,還是記得我的……我可不能讓他失望,便是唱戲也要唱好這一出。

一念及此,楊愛以靈猿騰挪身法遊走場中,劍指卻一直跟著白虹劍,沒有須臾離開。

錢衛聽多了錢逸群對於劍意的闡釋,雖然似懂不懂,總能明白劍招的名稱往往是劍意的總結。他在心中虛擬出場景,自然有所感悟,衛秀娘鬼靈所持的劍招之中自然會流露出相應的劍意。

顧大姐看著突然碾壓自己女兒的楊愛,心中疑惑,暗道:剛才看看不過是個未入門的莽撞丫頭,怎地突然之間就成了個劍術大師?這手段,這劍意……便是徐佛李貞麗親自下場也不過如此吧!她們欺我太甚!慢著,是那個道士麼?

顧大姐望向錢逸群,細細打量。只見這道人頭戴浩然巾,軟噗噗的護住了整個腦袋,垂下絨面的披巾在肩頭。身上一襲剪裁得體的暗青道袍,一塵不染。雖然年紀尚輕,舉手投足之間卻有一股鎮定的大家風範。

——這道人會御劍訣,肯定不是上真觀裡那些只會背書磕頭的全真道士。看他裝扮又不像是茅山或者是龍虎山下來的高人弟子。可恨剛才沒有問他名號。

顧大姐心中暗惱,又想道:莫非……其實是他在搞鬼?

世間玄術秘法千千萬萬,歸根結底卻逃不出咒、訣、符、陣四門功課。眼下錢逸群口唇緊閉,面色淡然,肯定不是在施訣咒。手中無筆空中無紙,當然也不會是符法。至於陣法……若是如此年輕就能在無形中佈陣,旁人豈不是都白活了!

——莫非是神通?

顧大姐心亂如麻,看著場上白虹寶劍幾乎是在戲弄自己的女兒,她終於決定出手相救。

一股青煙從顧大姐袖中騰起。這股青煙千扭百轉,不肯消散,像是認準了人一般,隨著山風飄向錢逸群。!! 本帖最後由 bpii 於 2013-9-17 16:19 編輯

bpii 發表於 2013-9-17 16:20

第四十五章春色煙,九陰風,清心一念破諸迷

湖風帶著水腥氣掠過三茅峰,送來一陣寒意。錢逸群不由打了個哆嗦,只覺得鼻尖微微發癢,伸手揉了揉。剛要放下手,恍然之間卻是身子一僵,眼前景象虛虛顫抖,漸漸浮現出一個夾雜碧綠流彩的黑洞來。



錢逸群心中感應,暗道:好奇怪,莫非是中行悅已經能夠出來串門了?

他略等了等,那黑洞上的碧綠流彩旋轉不停,卻不見中行悅從洞裡出來。

——他既然不出來,那道人就進去看看!

錢逸群神思一動,踏進了那巨大的黑洞大門。眼前頓時一晃,道人已經站在了那間屋舍之中。不過這次卻多了一個人,正是身穿漢家常服紗衣的中行悅。這位面目白凈的受刑者,此刻正坐在外間八仙桌上悠然喝茶,見了錢逸群,方才站起身道:「道長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錢逸群見中行悅已經換了衣服,不再被那天地鏈鎖困住,心中隱隱騰起一股不妥。不過相較於突然降臨的大門,這種不妥很快就被疑惑取代了。

「莫名其妙就看到門開了,進來看看。」錢逸群踱步到桌前,自顧自倒了一杯。茶湯明黃清亮,是明人很喜歡的綠茶。他問道:「你是漢朝人,喝得慣麼?」

「除了坐在凳子上不習慣,其他都還不錯。」中行悅微微一笑,「看來你是知道我的身份了。」

錢逸群笑道:「華夏第一個漢奸,大名鼎鼎的中行悅,怎會不知道?我只是懶得點透罷了。」

中行悅垂下頭看著茶湯:「我早就跟皇帝說過,若是將我發配匈奴,必會成為大漢的禍害。他自己不聽,怨得誰來?」

錢逸群對於千年前的陳芝麻爛穀子不感興趣,反正這中行悅在歷史長河裡激起的水花實在太小。他問道:「知道我是怎麼進來的麼?今天完全沒有滴血。」

「春色煙。」中行悅想都沒想,直接了當道,「上一任圖主怕疼,煉化了之後,便以春色煙為引,所以除了血,便只有春色煙入圖一條路徑。」

「唔,這個我倒是聽說過。」錢逸群若有所思。難怪當日自己從洞裡出來,狐貍就說他身上有春色煙的氣味。至於煉化成為圖主,中行悅還是第一次說起,看來自己不知道的秘密還有很多。

「如何煉化?」錢逸群問道。

中行悅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十分爽快,道:「取三百六十個天葵未至的少女元陰之血,讓吸了便是,十分簡單。」他口中說著十分簡單,嘴角卻微微上揚,顯然是不相信錢逸群能做到。

錢逸群的確暗吸一口涼氣,道:「煉化之後又能如何?」

「煉化之後便有三百六十個忠心耿耿死心塌地的神通異士,足以平定天下了。」中行悅充滿誘惑道。

「上一任圖主是誰?」錢逸群不以為然。他仍舊相信以力取天下者霸,以德取天下者王。前者看似顯赫一時,終究是為真王者做嫁衣,注定是個配角。

「宇文化及。」中行悅道。

「呵呵,」錢逸群輕笑道,「看,他不就是個反面例子麼?」

宇文化及殺了隋煬帝之後,自稱大丞相,率軍北歸,卻被李密擊敗,退走魏縣。他自立為帝,建國號為「許」,年號「天壽」。只是天不借壽於他,立國只有半年就被竇建德擒殺。

「呵呵,」中行悅皮笑肉不笑道,「那是你看到的史書,我看到的史書卻不如此。」錢逸群一愣,只聽中行悅繼續道:「天命之大,豈是人力能揣測的?你知道一念一交關,交關變天地,卻沒想過,有人能夠突破交關,遊行三界各個天地嗎?」。

錢逸群收斂輕浮,問道:「確實是我坐井觀天了,請教足下:突破交關,遊行三界是要到何等境界?」

「脫凡入聖便是。」中行悅道,「便如尊師那般,綽綽有餘。」

錢逸群旋即想到一直隨身,中行悅一樣能夠知道自己的所見所聞。作為一個初入道門的小童,錢逸群仰望師尊就如仰望泰山一樣,只知道高山仰止,卻很難知道到底高到什麼程度。

中行悅並非一無所有。他有千年見識積累,自然能夠從不可見中得見。也正因為親見木道人化有身入虛無,一時悟到了有無順逆之理,這才掙脫了中的枷鎖,登堂入室寬坐喝茶。

「閣下還不出去報仇麼?」中行悅孤寂久了,不願見人,即便是錢逸群也不例外。只是他身不由己,不能直言了當下逐客令罷了。

「報仇?」

「那個顧妖女以春色煙偷襲你,就這麼放過麼?」中行悅明目張膽地挑撥離間道。

「我怎麼可能去報這種仇?你實在是小看道人了!」錢逸群不屑道,「莫非螞蟻咬了你一口,你就要回咬她一口?」

「不,我會在蟻穴裡灌水。」中行悅認真道。

「所以你被困在這裡,」錢逸群微微一笑,「而我得以為正教門徒,三清法裔。」說罷,他神念一轉,出了。

圖中一日,外間一瞬。

錢逸群回到身中,又看了片刻,那邊勝局方定。

楊愛劍指顧媚娘的眉間,冷笑道:「我也不喜歡別人眉毛與我一樣,是你自己剔去,還是我來剃?」

——這小姑娘倒是不藏隔夜之仇。

錢逸群置身事外,倒是無所謂。何況顧媚娘那般霸道,終究得有人教訓她。想起顧媚娘後來嫁了江左大家龔鼎孳,這對夫婦情投意合,闖王來了降闖,滿清來了降清,錢逸群就對這等貳臣毫無好感。尤其是顧媚娘,以秦樓出身嫁人做妾,最終得到一品夫人的封誥,期間不知道為家斗文寫手提供了多少心狠手辣的素材。

顧媚娘半躺地上,將頭撇向一邊,冷冷哼了一聲。

「今日有高人出手,我認栽了。」顧大姐一臉寒霜,「隨二位姐妹方便,來金陵取媚香樓的地契便是。我們走。」說罷揮袖上前,一股勁風朝楊愛衝去。

事發突然,楊愛避無可避,只覺得風聲大作,心中驚悚。徐佛、李貞麗捲身而起,躍入場中,長劍直刺那團勁風。

顧大姐暗笑一聲:你們以為這是流云袖麼!

她們三人師出同門,各種功夫大同小異,最多只是偏重不同而已。流云袖是憶盈樓的基本功之一,大家都會。而顧大姐此刻卻摻雜了陰山法術裡的九陰風。

曾有江湖歌謠說這這九陰風,曰:「一吹使人痴,再吹斷人魂。三吹四吹鬼門游,五吹六吹酆都囚。七風吹得屍骨臭,八風九風佛也愁。」

流云袖本也有勁風偷襲的意思,威力卻極小,最多推個觔斗罷了。徐佛李貞麗眼看這風勢大,不敢掉以輕心,同時用上了近日來體悟的劍意,一個使出江海凝光,一個招呼天地低昂,頓時風生水起,水天一色,硬生生要將這陰風鎮壓下來。

「自然之力,毀天滅地,吾咒所向,諸煞退避!」顧大姐口中喃喃誦咒,默誦押咒令曰:「吾奉吾奉至本大帝急急如律令!」

陰風大作,從天地一色之中劈出通道,直撲徐佛李貞麗。二人手中青鋒顫動,不能手持,被這陰風推倒在地。連帶楊愛也一併受到波及,恍惚間好像萬丈高山從頭壓下,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識。

徐佛和李貞麗都是覺醒靈蘊之人,被這陰風吹得靈蘊海波浪滔天,股股靈蘊衝天散漫,難以約束自已。李貞麗見識更廣,心中暗罵:這妖女竟然學了邪門法術來對付自家姐妹!真是無恥之尤!眼下也只有看錢公子出手相救了!

不知從何時開始,錢逸群在徐佛、李貞麗的心中的地位已經漸漸步入了高手一流。碰到了危險,不自覺地就想到了錢公子,好像錢公子家裡是開救火隊的,什麼場子都能救上一救。

一聲鈴響,初時渺不可聞,繼而餘音襲來,如蕩起的水波漣漪,圈圈層層蕩漾開去。

錢逸群手持師父賜下的清心鐘,手腕又是一轉,鐘舌擊在鐘壁上,金屬交鳴,叮噹之聲接連響起,正是師父傳授的流水鈴子。他這些日子每天晚上都要苦練流鈴八沖,進展不大,卻有個意外之得。

白蓮法螺原本就是借樂器轉遞靈蘊,對樂器本身的要求不高,左右不過是聲波即可。錢逸群悟性超絕,思維活泛,不曾受過約束,竟將這白蓮法螺化入流鈴之中。

徐佛、李貞麗、楊愛三人正耳中發蒙,好似被剝奪了聽覺。這清脆的鈴聲卻刺破重重障礙,直入她們腦中。與這聲音同時來的,更是一股磅礴精純的靈蘊,從頂門百會穴入體,遊走四肢百骸,最終歸於暴之中的靈蘊海。

說來也怪,這外來靈蘊一旦入體便成了自己的靈蘊。徐佛、李貞麗連忙駕馭這支生力軍,硬生生將靈蘊海中的滔天巨壓服下去。

楊愛卻隨著這股時而發暖,時而陰涼的奇怪「真氣」遊走全身,恍惚間到了一個空闊無比的巨大空間。天上是灰濛蒙的天,腳下是一方湖泊。那些「真氣」如同下雨一般落在湖泊上,心中的驚恐和哀嘆全數消融。

bpii 發表於 2013-9-17 16:33

第四十六章 小香君遭厄

徐佛、李貞麗二人受到錢逸群的支援,翻身而起。兩人默契十足,一左一右朝顧大姐攻去。顧大姐心下一慌,暗道:這道人什麼來路!這一手帝鐘竟然有如斯用處,怎在江湖上卻不為人知?

若點破這是白蓮法螺,顧大姐必然認識。但她無論如何都想不到,原本需要漫長音樂作為引子的法術,竟然被錢逸群改成了簡短的鈴子,施放更快,效用更強。

錢逸群的這一手流鈴振得二人戰力大漲,轉眼之間就將場面控制下來。

顧大姐隨手甩出長袖,裹住顧媚娘往後一拉,跳出戰圈,媚眼如絲,幽怨道:「姐妹們便要假外人之手屠戮同門麼?」她不說自己在本門之中摻雜了多少外門功夫,只挑徐佛和李貞麗的錯。

二人本沒有斬盡殺絕的心思,到底同門學藝,多少有一分香火之情。只是想到剛才自己吃了暗虧,若不是錢逸群相助恐怕就要命喪當場,心中氣憤難消。

錢逸群第一次施用流鈴傳導靈蘊,經驗不足,自身靈蘊空了大半,頗有些虛虧之感。因心道:這顧妖女正面手段有限得很,若論陰狠毒辣、偷襲設套卻是好手。不能在實力上碾壓她,便沒有必勝的把握。

「福生無量天尊!同門之間下狠手多沒必要。」錢逸群上前單掌豎在胸前,口稱天尊聖號,笑道,「有道是渡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依道人看,大家各讓一步吧。」

顧大姐見錢逸群表態,心中一鬆,暗道:這道士中了我的春色煙竟然如沒事人一般,可見修為在我之上良多。與其跟他死鬥,不如全身而退。

「道長好文采,」顧大姐媚笑道,「既然有道長說項,妾是不願與她們撕破臉皮死鬥不休的。說起來都是一個祖師爺賜飯,何苦為難自家人呢?」

徐佛和李貞麗見錢逸群不願幫手,自然也不敢逼迫太緊。今日這一合之下,她們已經發現這位顧師姐的修為遠在自己之上,若是再加個顧媚娘,恐怕吃虧更甚。

錢逸群豎掌稽首,比了個有請移步的手勢,站到一旁,讓出下山的石階。

顧大姐輕移蓮步,臉上笑吟吟,邊走邊問道:「道長怎麼稱呼?日後也好款待。」

「俗姓賤名不足掛齒,蒙朋友們不棄,喚我一聲厚道人。」錢逸群微笑以對,時刻防範,若是顧大姐再出陰招便抽身而退。錢衛見這兩個妖女與錢逸群站得近了,也是緊張兮兮,一柄白虹劍直指顧大姐後心。

顧大姐臉上笑容不斷,額角卻已經掛了冷汗,生怕對方使詐,只是心中安慰自己:這道人是個修道修傻了的,必定不會行些陰暗手段。

她卻不知道錢逸群並非不願,實為不能,否則也不會如此好聲好氣就走了。

下得三茅峰,顧大姐見路邊還站著一個紫衣少女,腳下一滯,笑道:「這姐兒倒是俊俏,叫作什麼名兒?」

「我叫李香君。」李香君才十二歲,毫無閱歷,雖然提防甚嚴卻不覺得報個名字有什麼關係。

「嘻,」顧大姐自顧自走路,就像是急著回去一般,「好名兒,和我媚香樓正好有緣呢!」

跟在顧大姐身後的李貞麗頓時心生警兆,快步沖上前去。

顧大姐手下再不遲延,甩出袖子一把裹住李香君周身,腳尖輕點,人已經朝前飛去。空中傳來一聲嬌笑:「這香君妹妹先隨我回去小住幾日,待你來金陵收取媚香樓時定當送還。」

李貞麗對李香君期望極高,兩人相差不過九歲,名為師徒母女實為閨房姐妹,當下發足狂奔就要追她回來。徐佛不能讓李貞麗獨自赴險,也急追上去。

錢逸群本想跟上,奈何疾行身法只會靈猿騰挪之術,卻又是個吃靈蘊的大戶,只追了幾丈便後續乏力。

不一時,李貞麗與徐佛也都無功而返,兩人神情甚是鬱鬱。

李貞麗銀牙咬碎,暗惱錢逸群不肯出手相助,氣得不與錢逸群說話。

「我剛才靈蘊耗竭,實在出手不得。」錢逸群解釋了一句,卻又有些無趣。男子漢大丈夫,彪悍人生何須解釋?不過轉念一想,友情也是需要經營的,多說一句話又不會累死。至於面子……我一個道人,還在乎什麼臉面。

徐佛勉強擠出一絲微笑,道:「已經要多謝道長相助了。」

「三年不見,那妖女竟然厲害到了這等地步!」李貞麗也知道不能得寸進尺,人家樂意幫你是人家的客氣,不能當做自己福氣。

錢逸群道:「她們怕是不會那麼快回到南京,不如找到她們落腳之處,將香君妹妹搶回來。」

「正是,若是讓她們回到南京,於我們也是不利。」徐佛點頭道。

那邊楊愛輕輕走到自己媽媽身後,撲閃著大眼睛看著錢逸群。她今日突然開啟了一個新的境界,只覺得一切都變得鮮明有趣,在原來的救命之恩上,更生出一份對錢逸群的好感來。

錢逸群反正也要下山歷練,如今猿公劍法也已經學完了,正好將這事了結掉。不說今日自己眼睜睜看著,就算不在現場,想想憶盈樓對錢家的照拂也不能袖手旁觀。

李貞麗心中焦慮,只道了聲「好」便下山安排人手去了。徐佛和楊愛跟在後面,兩人悄悄耳語,正是楊愛將剛才的奇怪感受講給媽媽知道。徐佛得知愛女竟然激發靈蘊,從此步入一個全新境界,心中大喜,竟沖淡了因李香君被擄而生的鬱結。

此正如吳歌所唱: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

錢逸群拖步走在最後,悄悄對身邊錢衛道:「咱們還是太過心軟了。」

錢衛暗道:是老爺您心軟,我可不手軟。

「老爺,她們說穿了還是一家人,您貿然插進去終究不妥。」錢衛自覺老成,出言勸道,「若不是您心地慈悲,我一劍了賬了那個小妖女,說不定這二位媽媽一樣要反過來埋怨您呢。」

錢逸群雖然覺得徐佛和李貞麗不會這麼混賬,卻點了點頭,道:「無論如何,且隨她們走一遭,將小李姑娘救回來。不過這妖女手段詭譎,與我往日之敵都大不相同。」

「何不問問曹將軍呢?」錢衛出主意道。

錢逸群心中一愣,這些日子曹文用曹變蛟叔侄就住在上真觀的西園客房,每日裡瞅著自己,生怕自己會跑路一般。這兩人都是打架殺人的專業人士,的確有必要諮詢一番。他當下加快了腳步,下了三茅峰,撿了一條小路,腳下輕快,不一時便到了西園。

「你這招嘯西風剛烈有餘,陰柔不足。」

兩人剛踏進西園,便聽到曹文用中氣十足地指點侄子曹家槍法。見了錢逸群,曹文用也不避諱,繼續道:「西方屬金,西風便是金風,乃是天下最銳力之風。祖宗卻為何用了個『嘯』字?詩曰:其嘯也歌。又有嘯傲一說。乃是指曠達悠遠,隨心所玉之意。若像你這般剛烈,只能聚成一束直來直去,力盡則死,不能變通。唯有加入陰柔之力,上下貫通左右逢源,方能成就這個『嘯』字。」

曹變蛟額上汗珠在光中閃爍,畢恭畢敬道:「多謝三叔指教。」

錢逸群安靜在一旁聽了,心道:這位曹將軍倒是儒將。想想也是,若只是武夫之家,曹文詔也不會被譽為大明第一良將了。

曹文用讓曹變蛟好生體悟,走向錢逸群,拱手抱拳作禮,笑道:「道長此來有何教我?」

「將軍客氣,」錢逸群打躬回禮,「貧道此來特為求教。」

曹文用道:「不敢稱教,願為道長參詳一二。」

錢逸群隱去了憶盈樓的故事,只說自己受朋友之托要去別人地盤救一個晚輩。那人出手陰辣,詭譎多變,特來求一個條陳。

曹文用請錢逸群進了堂屋,兩人分坐,沉聲道:「聖人以『一』貫通大道,故而可知諸邪不如一正。道長大可以煌煌之陣,強攻宵小,何必擔憂?」

錢逸群心道:你這種說法都是有理,所謂強大的力量面前什麼陰謀詭計都是玩笑。問題在於得有碾壓的實力才行,看顧妖女顯露的兩手,體、意雙修,絕非庸手啊。

「其次便是知己知彼了。」曹文用繼續道,「敢問道長一句,對自己的手段可有盡知麼?」

錢逸群在心中略一梳理,知道自己的天賦是個主動加成技能,還得傻乎乎地喊出來。至於草木之心的御木,在實戰中除了出其不意,別無用處。

咒法中只會掌心雷,勝在速度快,虧在威力不大。

劍術嘛,有一套猿公劍法進攻,另外還有一套靈猿騰挪身法保命。這兩者正好發揮西河劍的鋒利。

其他法寶有、清心鐘、無相扇、尋鬼司南……怎麼看都是標準的雞肋,渾然派不上用場。

曹文用見錢逸群陷入沉思,也不打擾。又見錢逸群苦笑搖頭,知道錢逸群還是戰鬥經驗不足,出聲提醒道:「上次見了道長對陣,有謀有斷,大可以揚長避短。」

錢逸群咦了一聲,心下豁然開朗,深受啟發。

——我是被這將軍的正邪之論帶到溝裡去了!顧妖女詭譎難測,難道本道人就是好測的麼?

錢逸群想通了這節,哈哈大笑一聲,起身告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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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pii 發表於 2013-9-17 16:42
第四十七章 天涯何處能識君

穹窿山道,一匹瘦馬馱著個胖道人,一步步踩在石階上往下走。這胖道人頭髮花白,一臉橫肉,眼圈發黑,一看就不是什麼高真大德之輩。偶然路過的幾個山民卻對這道人恭謹得很,遠遠便立住讓他的馬兒先過去。

因為他們非但認得這個道士,家裡還租了這道士的好幾畝良田。

這道士便是穹窿山上真觀的監院老爺,人稱趙大師的便是。

真的趙監院自然不會輕易離開觀裡,這位趙監院卻是個西貝貨。

錢逸群將紅娘子貢獻來的易容陣反覆研究,多加琢磨,總算習了個皮毛。如今他只能變幻身形,至於聲音、神情這等高檔要求,都帶著濃濃的錢氏烙印,無法做到惟肖惟妙。而且也只能勉強變得老些,要想變成小童或者女人,更是力不能及。

好在顧大姐不認識趙監院,所以其他方面像是不像,問題也不甚大。錢逸群幻成趙監院的身形方才知道天下最輕鬆的事,莫過於看人挑擔。看著紅娘子變來變去十分輕鬆,真的輪到自己就知道了其中苦惱。

一旦幻化,身體一樣會產生各種變化,就與陣眼所借之人一般無二。這趙監院明顯過於肥胖,走幾步路胸口就有些透不過氣來,更別提肥肉堆積,走動時一晃三抖,剛剛變成時差點累垮了錢逸群。真心佩服他能夠拖著這麼一副軀殼在山上跑來跑去,大呼小叫。

——早知如此,就該借隨風的頭髮。

錢逸群心中暗自懊悔,不該貪圖省事,直接取了趙監院鉸頭時留下的殘發。不過真要去借隨風的頭髮,人家也未必肯借。身體髮膚不能輕毀,若不是長發過腰,誰會鉸它?

自從昨rì的李香君被顧妖女擄走,穹窿山上就喧鬧不停,往來儘是縉霄部傳遞消息的姐妹。錢逸群下山的時候碰到了幾撥,只是因為趙監院的容貌方才沒有被認出來。否則徐佛和李貞麗恐怕早就追下來了。

以這兩個女子的智力,很快就會知道自己幻化作趙監院。只有下山之後,換個容貌出去,這才算是徹底瞞過她們。

「老爺,帶上她們兩個做幫手不是更好?」錢衛對錢逸群這種單刀赴會的魄力十分難以理解。

「我是要趁其不備,一擊搏殺,若是帶上她們兩個,豈不壞事?」錢逸群無奈道,「你只管跟著,不必多問。」

錢衛唯唯諾諾,只是在前面牽馬。不一時兩人路過一個柴棚,見有個莊稼漢在裡面幹活。錢衛偷偷過去割了人家一束頭髮,拿回來交給錢逸群。錢逸群變作那漢子的模樣,仍舊穿著道袍,坐在馬上往城裡去了。

這邊才走到靈巖山下,錢逸群的馬頭便被人攔住了。

攔路那人穿著倒是眼熟,正是青衣小帽,文家下人的標準服飾。當頭那人先仔細瞅了瞅錢逸群的臉,又從懷裡取出一張圖紙,細細比對。半晌方才道:「道人從哪裡來?」

「道人從道上來。」錢逸群沒好氣道,「你們是官府麼?竟然膽敢攔路!」

「我們雖然不是官府,卻比官府還要勢大幾分。」另一個管事模樣的人出來,傲然道,「我們是姑蘇文家!」

「唔!」錢逸群裝作驚訝,「你們便是衡山文氏,姑蘇文家?」

「自然!」那管事胸膛挺得老高。

「那你可認識上懷下遠馬先生?」錢逸群問道。

那管事一驚,腰頓時彎了幾分:「道長是馬先生的故友麼?」

「正是。」錢逸群摸著臉上的鬍渣,覺得癢癢的,「貧道半月前收到馬先生的傳書,正愁找不到地方呢,速速帶路。」

文府管事一臉悲切:「道長且隨我來,不過要見馬先生,恐怕沒那麼容易了。」說著,便將馬懷遠上山找賊道錢逸群麻煩的事一一說了,其中自然添油加醋,將錢逸群說得罪大惡極天地難容。

錢逸群心中冷笑,輕輕捅了捅隱身的錢衛,嘟囔一句:「看來不給些教訓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那管事以為錢逸群說的是「錢逸群」,連聲附和道:「正是,道長得好好教訓教訓……哎呦!」

錢衛隱在暗中使了個絆子,讓他跌了個狗啃泥,直摔掉了兩顆門牙,滿臉血污。錢逸群大聲嘆道:「蘇州這地界真邪性,你剛罵了人,就有報應了。」

那管事愁眉苦臉,吐了兩口血沫,不敢說話了。

錢衛卻仍不肯放過他,走兩步便絆他一跤。五六跤跌過,這管事也撐不住了,對錢逸群道:「道長,小人去辦點私事。」他掉了門牙滿口漏風,好不容易才說清楚。

錢逸群自然放他去,只見他走到路邊,朝著穹窿山方向撮起三堆土,磕頭喃喃道:「錢神仙大慈大悲,小人嘴賤已經得了教訓,求求錢神仙放過小人吧。」連連磕了十七八個頭,他這才肯站起來。

錢衛見他如此道歉,便也不去絆他了。管事的走了兩步,見不再摔跤,心中暗道:這錢逸群果然是天上神仙下凡,這都能知道!看來這個道人也是兇多吉少,我何必奉承他?他這般想著,接下去的路上再無一言,正好讓錢逸群落個清靜。

這回錢逸群走的是張府正門,果然是豪富人家!門口上馬石下馬石羅列,拴馬柱飲馬槽分佈。三重門當,四應有盡有,好不氣派。

文光祖與張文晉氣味相投,便留在了張府養傷。現在傷口的結疤都掉了,兩人還是成日攪在一起,不說回家的話。聽說有位外地道士是馬懷遠請來的奧援,這文光祖與張文晉自然倒履出迎,甚是尊崇。

錢逸群心中暗笑,正好也走得累了,想想回家還有好幾里路,不免在這裡打頓秋風,順便探探虛實。再看他們如此殷切,暗道:我若是不使喚他們做點事,實在對他們不起。

一行人進了花廳,自有下人安排茶點。

「敢請教道長仙姓?」張文晉好聲好氣問道。

「江湖人稱厚道人。」錢逸群淡淡說道,坐了主賓的位置。

文光祖也坐了,直言問道:「那錢賊倒是有幾分本事,不知厚道長有何絕技?」

錢逸群心道:索性使點小術,讓他們信服。因說道:「我叫那杯子,那杯子便會飛來。」

文光祖和張文晉瞪大了眼睛,只等這位厚道人驗證所言不虛。

「來,飛來!」錢逸群指著文光祖手邊的茶盞,叫道。

錢衛自然過去將茶盞取了,平平穩穩送到錢逸群手邊。錢逸群揮了揮手,這回連說話都省了,直接讓錢衛端回原處。

文光祖和張文晉都是有些見識的,心中暗道:這道人既不用訣咒,也沒有符紙陣法,只是口中一念便能有這般威力!必然是個有神通的高人!再看他面目黝黑,皮膚粗糙,必然是個在山中苦修行的隱士!這回馬懷遠倒算是立了一功。

兩人對視一眼,張文晉微微搖頭,文光祖略略點頭,卻是想到一塊去了。張文晉的意思是不可放走此人,文光祖是道:正有此意。

錢逸群見自己偽裝高人成功,端起茶盞喝了一口,道:「貧道此番出山所為兩件事。」

「道長請說,若是有在下兄弟能夠效勞之處,敢不從命!」張文晉是商賈之家出身,毫無障礙地表示忠心。反倒是文光祖還有官宦子弟的矜持,只是出聲附和。

「其一,是見見我那故友馬先生。」錢逸群道,「其二嘛,聽說南京媚香樓的顧媽媽就在蘇州,想請她來見一面。」

文光祖當下道:「好教道長知曉,馬先生被那賊道錢逸群擄去了,勒索四千兩足銀,還請道長救他一救!」

「四千兩很多麼?」錢逸群裝作無知,「給他便是了。」

文光祖咬牙道:「銀錢事小,面子事大!若是我們與那賊道妥協,天知道rì後有多少人深受其害。」

「這事不忙。」錢逸群摸了摸鬍渣,總覺得有些不自在。他又道:「等找到了顧媽媽,對付那賊道就更有把握了。」他旋即吹捧了一番顧妖女的神通廣大,術數通玄,是個不可多得的助力。又因為二人有舊,故而此番是必定要見一面的。

張文晉心中暗道:看來這道人是在山裡憋久了,今晚便舍兩個美婢與他,也好做一場功德。

「其實請顧媽媽前來,倒比四千兩銀子更好辦些。」文光祖笑道,「莫說她眼下人在蘇州,就算是在南京也能給您請來。」

「那便最好。」錢逸群懶得再跟兩人囉唣,便道,「道人的辟榖丹吃完了,煩請兩位善福壽備些粗茶淡飯。」

善福壽是道士對俗家的敬稱,眼下也就只有恪守古律的道士還用這詞。張文晉一聽這道人用詞專業,心裡更信了幾分,笑道:「敢問仙長可有忌口?」

「道人修心不修口,有什麼上什麼便是!」錢逸群說著,食玉大起,口中津液分泌,連忙喝了口茶以作掩飾。

張文晉得了這個準話,自然吩咐廚子拿出一身的手段,好好款待這位山野隱修的高道真人。不多時,整個張府都熱鬧起來,鮮活剛宰的雞鴨魚豬陸續進了廚房,被烹製成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美味佳餚。

「最好來一隻烤羊。」錢逸群站在窗口,突然說道。!! 本帖最後由 bpii 於 2013-9-17 16:49 編輯

bpii 發表於 2013-9-17 16:55

第四十八章  天上掉下個大寶貝

在這個張府,錢逸群可不止有人類熟人,還有一個披毛帶尾的老朋友。

正是此生轉世為狐貍的白澤。

做事出人意料,卻絕不解釋,這是高人的標準模版。錢逸群現在身為高人,自然要做點與眾不同的事,比如說吃飯的時候與狐貍同桌進食。

狐貍進來之後便發現這位客人有些奇怪,明顯用了陣法幻化容貌,不過真容本尊卻模模糊糊看不清,可見的確是個高手。後來它見到錢衛,錢逸群的身份方才呼之慾出。

「來,狐兄,請隨意。」錢逸群借花獻佛,大塊的羊腿肉放在狐貍面前。

狐貍扮演萌寵已經成了習慣,當然不會說什麼「謝謝」,大不客氣地啃食起來。一人一狐一對久違的老友,此刻吃得興高采烈,神采飛揚。錢逸群實在是有日子沒吃如此精緻甘美的食物了,終於明白孔老夫子說的「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確是餓過肚子之後才能有的人生感悟。

一通胡吃海喝饕餮盛宴落幕,錢逸群心滿意足地往椅背上靠了靠,端起美婢送來的茶水,漱了口。狐貍也吃得過癮,盤在錢逸群腳下,愉快地瞇起了眼睛。自從張文晉的新鮮勁過去之後,它的待遇便每況愈下,現在淪落到與家裡獒犬同等吃食的地步。

張文晉見錢逸群這麼喜歡這只五百兩銀子買來的狐貍,心中道:莫非這狐貍真是什麼異種?那為何上次害我輸了五百兩銀子!

「道長與這狐貍頗有緣分啊。」文光祖見識了錢逸群的吃相,心中認定錢逸群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山裡道人,愈發有了招攬之心。見他喜歡狐貍,便有心從張文晉這裡買來送給錢逸群作禮。

「這可不是狐貍。」錢逸群懶洋洋靠在椅背上。

狐貍耳朵一抖,心道:你小子又要玩什麼花樣?

「那是……」張文晉也湊了上來,一臉求教。

「這種異獸看著像是狐貍,其實卻有個別名,叫做青獸。」錢逸群信口胡謅道,「道書有云:青獸生於大荒之東三萬里,壽兩萬八百歲。幼獸與狐無異,長而能人言,毛轉青,是以名焉。」

兩人聽了一愣,心中愈加佩服,猜想這是高人從哪本不傳世的道家珍本裡看來的。張文晉想起這狐貍早前還能玩玩識字遊戲,暗道:它這靈性的確不是野獸能夠比擬的。

「那養它無礙麼?」張文晉又想起家裡關於狐仙的說法,再細細想來,自從買了這狐貍之後家宅一直沒有安寧過,又是遭賊又是火災。最可怕的是,這狐貍的前任主人——戴世銘,竟然莫名其妙被個乳臭味干的賊道錢逸群殺死了。

「它能替人家擋災。」錢逸群道,「凡三災厲害,只要遇著它,便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張文晉聽了大叫不信,一腔苦水汩汩噴湧,說得唾沫橫飛,手舞足蹈,無非就是自己家裡如何倒霉。錢逸群聽得津津有味,最後笑道:「若是沒有這青獸,你家早就家破人亡了。」

「道長,積善之家必有餘慶,我家怎會家破人亡?」張文晉不悅道。

「別的不說,你身上就有一個怨咒,是人臨死前印上去的。」錢逸群隨手指了指張文晉身後,好像真能看到什麼東西。他嘆道:「嘖嘖,這還是個姑娘。嘖嘖嘖,原來是被姦殺的啊!呼,這個怨咒可厲害了,若不是這青獸,你怎麼可能還見得到貧道?」

張文晉姦殺衛秀娘的事自以為做得隱秘,除了「逃逸」的衛老狗之外再無人知道。沒想到今日被錢逸群點破,一顆心臟不由砰砰亂跳,雙腿發軟,脖子僵硬,只覺得腦後陰風慘慘,連頭都不敢回。

「呀?你也有?唔,是一對夫婦。」錢逸群盯著文光祖身後,目光空靈。

文光祖聞聲滑倒在地,雙腿徹底沒了知覺,坐在地上久久不能站起來。

「求神仙救命!」張文晉反應快些,跪在錢逸群面前,額頭都要貼到錢逸群的腳背了,不住磕頭。

文光祖總算反應過來,有樣學樣,磕頭如搗蒜。

「今天夜了,明日幫你們找個地方起壇做法吧。」錢逸群打了個哈欠,「這青獸今晚便與我睡,再叫廚房送一份魚肺湯、糖醋裡脊、清蒸白魚、烤羊腿,三白酒到我房裡。」

張文晉怕自己記不住,當下就讓三個婢子一同去廚房傳菜,生怕漏了哪樣惹得高人不高興。又讓管事去將晏清閣收拾出來,作高人下榻之所。錢逸群聞言道:「床褥就不用了,給我找個棕絲蒲團便是。」

張文晉一聽這位神仙晚上竟然不睡覺,心中更加敬畏,同時又心癢難耐,暗道:若是能拜得他為師,學來一手隨心御物的本事,既不用守什麼規矩,也不用吃什麼苦頭,豈不妙哉?哎呀呀,不好不好!若是沒有床鋪,我這兒的美婢怎麼送出去呢?他因此吩咐管事:「去找個上好的棕絲蒲團來,床鋪也要備妥。」

錢逸群隨他折騰,只是坐在椅上靜養。不一會功夫,那邊客房已經收拾出來,廚房的飯菜也流水一般送到屋裡。張文晉文光祖躬身侍立,請神仙老師歇息,錢逸群這才做足了戲碼,從鼻子裡嗯了一聲,進入屋中。

狐貍耳朵鼻子靈,確定周圍沒有人,方才開口道:「你倒真是應了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的老話,今日怎地想起來找我了?」

錢逸群暗道一聲慚愧,卻不是來找你的……他將李香君被擄走的事解說一番,方才道:「憶盈樓的徐佛李貞麗對我家照拂頗多,我不能袖手旁觀。」

「你倒是熱心腸。」狐貍瞇起眼睛,又細細打量錢逸群一番,心道:倒是凝成了一魄,果然是個玄門種子。我且再試他一試,若真是個重情誼的人,便給了他也罷。

狐貍道:「你於這事拿不到半分好處,平白惹個勁敵,真是愚蠢至極!」

錢逸群一噎,腦中轉了轉方才道:「人也不能只做對自己有好處的事。再者說,那顧妖女早就對我暗下陰手,便是我想與她交友,她也視我為敵了,還怕什麼?」

狐貍心中明亮,咧嘴笑道:「你倒不全是個市儈小人。也罷,我送你一件寶貝。」

錢逸群忍不住咧嘴笑道:「早知道狐兄寶貝最多,這回又是什麼好東西?是金剛珠麼?」

狐貍瞟了錢逸群一眼,暗罵一聲「眼界淺,沒見識」,言道:「此物可非同尋常,哪怕你了悟道通,步入聖人境界,都得好生維持。」

「什麼東西,這麼厲害?」錢逸群嚇了一跳。

狐貍又側耳傾聽,確定附近沒有旁人,這才張口一吐。

寶貝從狐口中飛出,初時如同一粒藥丸,見風而漲,最終變成一座長寬不過二尺的小山,浮在空中。

狐貍如人一般坐了起來,伸出毛茸茸的前爪捧了這山,嚴肅道:「這可是往聖的寶物,給你之前卻得說說清楚!」

錢逸群正要伸手去接,見狐貍如此鄭重,連忙正襟危坐,聆聽教訓。

「你可曾想過,傳說中那麼多神仙洞府,為何塵世間一座都見不到?」狐貍先以設問開篇,牢牢盯著錢逸群的眼睛,下定決心只要這廝有一絲不耐便絕不給他。

錢逸群這些日子在山上煉性,耐心極好,微微搖頭,心道:因為是傳說,自然找不到。

「因為修到極致,便能開天闢地,成就一方仙境。」狐貍後背的被毛突然豎立起來,顯出它內心中的激動。

錢逸群也嚇了一跳,能讓這千年老妖怪想想就激動的事,會是什麼驚天秘密。

狐貍見錢逸群還算懂事,扯著公鴨嗓子,細細說道:「那境界與你太遠,你只需知道:所謂三十三天,洞天福地,都是修士自己煉化的變成了。要想煉化出一方屬於自己的仙境,自然就需要材質。」

有道是鐵杵磨成針,木杵只能磨成牙籤。要想煉化出那麼高端的東西,材質當然不能用爛大街的俗物。

在這天地之間,有一種石頭乃是混沌初開時便有的。它因吸收山川精魄,一旦煉化,自然成型,乃是最佳的材質。

這石頭曾因品相極佳而被宋人列為天下第一品,深受皇族愛戴。蒙古韃靼不識貨,只喜歡金玉,反倒忽略這天材異寶。國朝太祖又是貧苦出身,帶著一干同樣苦出身的兄弟打下江山,哪裡知道這些風雅之物?直到萬曆三十七年,御史張鴻從古籍中發現了一些端倪,這才前往安徽尋石,開啟尋石熱潮。

這便是如今炙手可熱的靈璧石!

「靈璧石已然是世間罕見,蘊藏了山川精魄的靈璧石,更是靈璧石中萬里無一的奇珍。」狐貍鄭重道,「像這塊靈璧石,經往聖煉化之後竟然流落塵世,嘻,恐怕寰宇之中,八極之內,億萬劫裡……都不會再有第二塊。」

錢逸群聽得毛骨悚然,心道:哎呀呀,這寶貝果然太過寶貝,光是聽聽就覺得燙手。

「這宇內至寶,你敢拿否?」狐貍尖聲喝問道。

錢逸群看著狐貍手中的靈璧石,就像是在看一座遠處的高山峻嶺。這山參差不齊,高矮七峰,前後相錯,中間有池,似是蓄墨用的,怎麼看都像是一方山形墨硯。若不是狐貍點透,恐怕誰都會以為這是文房玩物,絕對想不到是往聖的洞天福地。

錢逸群看著中間最高峰前面的那根石柱,依稀見上面刻了猶自,湊近了些看,果然有兩個漢隸,幾乎被青苔遮蔽。他輕輕讀道:

「翠……巒……」

登時一道白光當頭照下,將錢逸群收攏進去。

bpii 發表於 2013-9-17 17:01

第四十九章道人安時而處順

錢逸群已經被這種法寶拉來拉去拉成習慣了,坦然受之。

當然,這是玩笑話。

其實是錢逸群道心明悟,對於何謂道,何謂道人,何謂真道人有了個朦朧的瞭解。一個能夠開闢如此祥和安寧世界的聖人,絕無可能布下重重機關,設置奪命陷阱。因為哪怕他有半點這樣的殺心、機心,其清靜之道便破了。

反而言之,也別指望這樣的聖人留下什麼法寶秘籍,提點後學。對於這種踩在陰陽魚中線上的太上之人而言,萬物都有自己的軌跡,任何干預都是失德非道。

錢逸群站在山腳下,仰頭望天,天上日月齊輝,果然是另一處乾坤。低頭看地,腳邊是油油青草,夾雜著不知名的小花,漫溢清香。在他面前是七座雄奇的山峰,因為已經從外面看到過這處仙境全貌,故而只一眼就認出了中間那座瘦削較矮的山峰。

正是翠巒。

在外面看時,這翠巒上佈滿了青苔。到了面前,方知這座百丈高的山峰上全是茂密森林。

碩大無朋的兩個漢隸大字,早已被時光打磨得圓潤無棱,邊角處爬著青藤。錢逸群從青草芳華之間踩出一條小路,往山上走去。

只繞到山陰,便見有溪流淙淙,又有山洞,大可通人。錢逸群童心大發,往山洞裡鑽了進去。

洞口雖小,內裡卻是乾坤廣闊,比之三茅峰頂臺更大些。這洞壁上螢光閃爍,自然發光,水潤陰涼,另外有條穴徑盤旋而上。

錢逸群信步踏了上去,隨著這洞內小路摸索前行。這一路上行良久,過了三道轉折,眼前光明大作,原來是到了石洞盡頭。

這裡已經極高,距離地面十來丈,洞口外是一塊五十步見方的平臺,一樣的青草綠樹,空氣如洗。

從這裡便能看到「巒」字的山腳了,再往上卻無通路。

錢逸群做了兩個深呼吸,仰著脖子望向山頂,暗道:是了,到了聖人的境界,要想上山未必需要走路。不過……誰說眼前無路呢?他上前扯了扯纏繞山體的藤蔓,不知生長了多少年,牢不可破。錢逸群運起靈蘊,伸手握住老藤,以靈猿騰挪身法在這幾乎垂直的巖壁上攀爬起來。

靈猿騰挪身法本來就是效仿猿猴攀爬,在平地上只能看出轉折遁形的敏捷,只有到了山林之間才算回歸本色,一路上去竟然比如履平地。

較之平地更勝一籌的是,攀爬時耳旁風聲獵獵,身上每一塊肌肉骨骼都活動開來,每一縷肌腱韌帶都交替張弛,好像這藤蔓就是為了供人運動方才長成這般。

錢逸群爬到翠巒峰頂,一邊是天光茫茫,一邊是另一座直聳入云的高峰。他坐在一塊石頭上,平復呼吸,只覺得體內靈蘊滋生恢復速度極快,不一時便恢復如初。原本他以為天地靈氣只是個虛無概論,如今方信了果然有靈氣所鍾的洞天福地。

錢逸群站起身,再望向入云高峰,卻是一座全是石頭的奇峰,偶爾有兩從小草不甘心地在石縫中鑽出來隨風搖擺。他走到峰頂周邊,繞了一圈,低頭看下面景色。果然在月升方向看到一處乾涸的湖床。從外面看,這個池子不過幾毫深度,親臨聖境才能看出這竟是個既深且闊的大湖。

——不知道我從外面加點水,這裡會不會滿出來。

錢逸群心中暗道,不能理解這裡獨成天地的原理。不過,他很快便不再考慮這個問題了,一個更大的問題擺在他眼前。

如何出去。

當時叫一聲翠巒就能夠進來,但是無論他再如何叫都沒有絲毫反應,還真是單向通行的典範。

錢逸群知道這回自己是糟了,想想身上什麼都沒有,若是被困在這裡恐怕日子十分艱難。唯一的好處就是剛剛吃飽,還有一天的功夫去找食物。

他在穹窿山上有了生活經驗,知道但凡青山便是一座寶庫,總有能吃的東西。又因為有曹變蛟的前車之鑑,他對於不認識的果子也不敢輕易染指。

從翠巒峰頂下來,錢逸群先在山溪裡喝了點水,補充水分,旋即開始了孤山求生之旅。

論說起來,只要在這個大千世界,即便是聖人也得有個身體。若是沒有了身體,那也不必要這座寶山了。錢逸群見翠巒山洞裡沒有絲毫人類生活的遺蹟,便決定探尋一樣其他六座山峰。

然而山中無甲子,卻一樣有日月輪轉。

日頭落盡,皓月當空,天青如幕,烏云凝結,很快便淅淅瀝瀝下了雨。

錢逸群總算是有先見之明,提前結束了探尋活動,趕回翠巒峰下的山洞裡過夜,正好躲開了這場夜雨。

他用掌心雷轟擊樹木,取得火種,只可惜西河劍和白虹劍因為怕被人認出來,所以包好了放在外面。眼下只能砸石做斧,用來砍柴。因為山上草木豐茂,一時也找不到枯枝,因火生煙,若不是有個天然煙道,恐怕錢逸群會被自己點的火熏死。

孤寂的山洞中火舌舞動,映在錢逸群臉上。錢逸群將身上所有的東西都掏了出來,卻發現一向隨身攜帶的竟然留在了外面竹篋裡,這下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

錢逸群看了看面前放著的清心鐘,以及鐘旁那枚看似普通的破財落寶銅錢。

——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

錢逸群腦海中突然響起師父的聲音。這是《養生主》裡的句子,師父從未與他講過這話,卻分明是師父的聲音。錢逸群只以為這是自己太思念師父的緣故,倒也釋然。他深吸一口氣,對著這空蕩蕩的山洞喊道:「道人安時而處順,啥都不怕!」

「啥都不怕……」

「都不怕……」

「不怕……」

恍如天雷的呼嘯聲,湮沒了山洞中的回音。

錢逸群一個激靈站起身,心中驚駭莫名。他從入山以來從未見過動物,甚至連昆蟲都沒見過一隻。

難道是有守山怪獸在夜間出沒?

錢逸群泛起一身雞皮疙瘩,右手虛托,左手持鈴,貼著山壁挪到暗處,靜靜盯著兩個入口。

這叫聲如獅吼,如虎嘯,卻又都有所不同,彷彿蘊含著極大的悲憤。

錢逸群聽了片刻,見那聲音似乎是從湖泊方向傳來的,久久也沒有靠近,心中略略放心。若不是外面雨大,他倒是很想去看一看。也不得不誇他一聲道心堅定,很快就能脫了衣服在篝火邊安然打坐,絲毫不在意那吼聲如雷。

等錢逸群一覺醒來,外面已經是晴空萬里,太陽懸在中空,不烈不弱,溫暖宜人。錢逸群伸了個懶腰,只穿了中單內衣便往西方走去,繼續探尋這個聖境的秘密。

聖境之中沒有鳥獸昆蟲,好在西方矮峰腳下佈滿了竹林,一夜霖雨正好讓竹筍冒尖。

錢逸群鑿木為鍋碗,用掌心雷取火,取溪水燉了嫩筍,雖然沒有一絲半點的調味品,卻是鮮甜甘美。他又從巨峰下的松林裡找到了松果,權當零食。從干湖岸邊找到了略帶辛辣的小紅果,碾磨成漿可當調味。口味上略嫌清淡,卻都是純天然綠色食品。而且這聖境靈氣充沛,不曾有過一絲人煙污染,所食山珍也都深藏靈蘊。

有了飲食住宿,錢逸群很快便安定下來。每日清早起來喝水啃筍,爬山砍柴,探訪秘境。到了中午便回洞中,或是臨溪洗漱,或是搖鈴自娛。晚上在洞裡打坐修養,一覺天明。

在錢逸群初來乍到的幾日裡,每日都排出體內惡臭雜質。他還是經過洗筋伐髓的人,只大半年功夫就又積存下如此之多的骯臟物,可見「五濁末世」不是白叫的。故而此間的日子倒也過得逍遙清靜,離開這裡的念頭越來越淡。

住得久了,聖境的氣候規律也讓錢逸群摸了個透。這裡五日一風,十日一雨,夜濕晝晴,頗似儒家書裡所寫上古聖王治世時的模樣。

唯一不同的是,這裡沒有漫天星斗,永遠都是一輪皓月當空。這皓月同樣有陰晴圓缺,二十八日一個循環,每月三天月圓。說來也怪,每到月圓之夜便必定大雨如注,湖泊裡吼聲如雷。錢逸群幾次想去看看到底是何方神聖,卻總是心生畏懼,沒有成行。

這一日,錢逸群算算時日,又到了月圓暴雨之夜。他這回早有準備,在翠巒峰頂尋了個平坦地方,搭好避雨棚子,置備飲食,就守在這裡,下定決心要會會這位神秘鄰居。

到了晚上,月光灑落湖中,如同水凝。

錢逸群端坐棚中,只見山風漸起,空中烏云緩緩聚攏,圍著月亮一圈,卻不遮蔽,如同有只看不見的大手故意佈置。不一時,瓢潑大雨從烏云中落下,打得山石噼啪作響,空中登時瀰漫起一股水汽。

那乾涸的湖泊之中,漸漸積起了水。錢逸群頗為奇怪,這雨雖大,卻不至於大到如此程度。細細一看,原來那水並非雨水,倒像是地下水滲透出來的。

湖泊的深度不過兩丈,底下都是干燥的碎石。錢逸群曾經走過一圈,並不見有泉眼水源,實在想不出這水是從哪裡出來的。

水很快就漲到湖邊。湖面上波翻浪湧,與大海相比都不遑多讓。

一聲長嘯,拖著震撼神魂的顫鳴,從湖泊處傳來。

錢逸群精神一振,顧不上風雨,探出大半個身子望了過去。

bpii 發表於 2013-9-17 17:06

第五十章  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

一個碩大無朋的腦袋正浮出水面。

那頭顱如同鱷魚,長吻短鼻。鼻翼翕張之時,噴出兩道白長水箭。它張開長吻,口中白牙森然,如同刀山。一雙眼睛如同貓眼,在月光下映射出綠瑩瑩的兇光。

這是……

錢逸群捂著胸口,只覺得心臟像是打樁機一樣砰砰敲打著手心,若是不按住就要飛出來一般。

那龍發出一聲吟嘯,猛然飛出水面。

錢逸群看了不由失聲驚呼。

碩大的龍首之下是蛇一般的長頸,漸漸寬闊,露出一雙粗壯的前肢。

此龍一邊升騰一邊扭轉,好似要讓錢逸群看個透徹。錢逸群剛為它的大腹便便而驚訝,又看到它後背生出兩列如棘的背刺。在背刺之側,一對巨大的翅膀猛地張開,搧動間發出獵獵風聲。

錢逸群腦袋徹底空白一片,只有兩個字:

應龍!

龍生五百年而有角,是為角龍。生千年而有翼,是為應龍!

應龍又名黃龍,是龍中之精,因助大禹治水有功,故而頗受先民推崇。實際上它的地位卻不高,史書中就有一條應龍因挖錯水道而被斬殺的記錄。

這頭應龍呼嘯悲憤,每每振翅飛出便被一股更為龐大而神秘的力量拽住,扯入水中,竟然無從逃離。

錢逸群見它露出水面的身體便已經與翠巒峰相差彷彿,更不知道藏在水下的後肢到尾部究竟有多少長度。

如此龐然大物,竟然被關在這湖泊之中,難以逃脫。只是不知這湖水是怎麼將它隱藏起來,更不知道平日沒水的時候,這龍在哪裡。

錢逸群心情激盪,看著應龍一遍遍地飛天失敗,突然心中泛起一道漣漪,心道:即便強力如此龍,也終究不能擺脫聖人之力。而聖人卻只是體悟大道的凡人,可見這大道施行,真是磅礴得令人難以想像。那些口中叫嚷著扳命逆天的人物,真知道自己在對抗何等強大力量麼?

好在這力量大公無私,於任何生靈都是一般,毫無偏頗,各行其道,以生殺之力行生生之事。

錢逸群一念及此,心中感悟,耳畔再不聞風雨龍吟,眼前再不見水浪滔天,唯有一陣空曠之聲在腦中響起:

「虛含虛,神含神,氣含氣,明含明,物含物。達此理者,情可以通,形可以同。同於火者化為火,同於水者化為水,同於日月者化為日月,同於金石者化為金石。唯大人無所不同,無所不化,足可以興虛皇並駕。」

這是五代道士譚峭的《化書》大同章,錢逸群曾在山上抄過一遍,卻不是藏經閣裡的存書,而是趙監院的私藏。那時錢逸群還不知道趙監院的苦心,被分派到這個任務時頗為不耐,筆跡虛浮潦草,應付了事。誰知此刻竟然在心中騰起這麼一段話來,一遍遍在腦中盤旋,哪怕用念頭止它也做不到。

應龍彷彿有所感應,望向翠巒峰頂,振翅懸浮,勉勵與水下的巨力相抗。它倒像是真能聽見錢逸群的心聲,竟然沉默片刻,聽完了一遍,一雙貓眼騰起無邊怒火,衝著錢逸群發出一聲震天龍吼。

這巨大聲浪席捲乾坤,折彎了翠巒峰上草木。

錢逸群巋然不動,聽而不聞,視而不見,一切映心卻絲毫不掛,只是在腦中一遍遍回放這段經典文字,若有所得。

應龍終於抵不住水下巨大的力道,轟然落水,響聲如雷。它在水下一個翻轉,上面自然鼓起一道弧凸,繼而整個龍頭破水而出,水流從長吻、龍鬚滾落,混雜著大雨傾盆,嘩啦作響。

飛起的應龍再次朝錢逸群作聲大吼,這次的聲浪卻明顯弱了許多。

錢逸群仍舊不去管它,只聽著心經自湧,彷彿又回到茅棚之中,坐在師父身後,有師兄在側,鼾聲相伴。

他竟在風雨之中,打坐休養過去,徹底融入了這個天地乾坤,微妙聖境。

應龍吼了一夜,終於在月光散去的時候隱入水中,再沒出來。

這湖泊在一夜之間蒸發殆盡,露出湖底白色的碎石。

若不是湖岸濕泥留下的水印,誰都難以相信昨晚竟然暴雨如注,湖水滔天,還有一頭應龍在此翻騰怒號。

錢逸群從定中出來,渾身安泰。他舒展筋骨,如猿猴一般飛騰下山,就如自家樓梯一般,再不復當rì攀爬的苦惱。

雖然昨夜也算得上是一樁奇遇,卻難撼動錢逸群的道心。這一rì依舊如平素一般,砍柴、挖筍、拾果,沒有絲毫變化。

靈蘊海上,屍狗一夜之間又小了幾歲,變成個五六歲的蒙童。錢逸群不知道它最終會變成怎生模樣,也不敢去臆想。照中行悅說的,一旦有心臆想便墜入後天,再不自然。為了轉移注意力,錢逸群取出破財落寶銅錢,時而轉個陀螺,時而猜個正反,倒也是一樁自娛自樂的事。

也不知道是觸動了那根神經,這銅錢突然發出一陣金光,硬生生變成了兩個。錢逸群心中一奇,隨手又是一撥,兩個銅錢合二為一。他再撥弄一下,又成了三個!簡直如同魔術一般。

錢逸群捏起金錢,心中回憶起當rì戴世銘打落自己寶劍的情形。

他在石壁前立定,右手捏起這落寶銅錢,存思錢上,口中喝道:「散!」隨即將錢擲出。

頓時漫天金光,那枚銅錢如同散花一般灑開,簡直就像是一片金錢雨,叮鈴咚隆落在地上,混著洞裡的回音,煞是好聽。

錢逸群低頭略一清點地上的銅錢,足足有百枚出頭。他隨手撿起一枚,心中存了個「收」的念頭,一地銅錢紛紛跳起,復歸為一。

——這破財落寶銅錢應該算是被我煉化了吧。

錢逸群心中又暗忖道:戴世銘那廝只能拋出十來枚,我卻能拋出百來枚,這到底是資質不同還是靈蘊有異?好像這法寶用得不累,幾乎沒有消耗靈蘊。

如果把身體視作電池,靈蘊就是蓄藏在電池裡的電量。法寶則是電器,哪有不用電的電器?錢逸群是身在福中,自己天生靈蘊豐厚,像落寶銅錢這樣的電器根本讓他毫無消耗電量的感覺。

在這上,戴世銘怎能跟他比?

錢逸群反覆又試了幾次,總覺得有些不夠盡興。索性收了銅錢,趺坐石上,輕輕打著流鈴,心中鑽研這法寶的用處來。

——既然訣咒符陣都能復合施用,為什麼法寶不行呢?唔,未必是不行,而是我不知道罷了。我天賦言靈,若是能將訣與法寶融合一起,那威力豈不是更大?訣本就是靈蘊運轉的方法嘛!

有了這個突發奇想的念頭,錢逸群起身回到石壁前,細細體會擲出銅錢時自身靈蘊的流轉。十餘次之後,他終於捕捉到了一條幾不可尋的路徑。

「乾坤一擲!」錢逸群暴喝一聲,體內靈蘊如同山洪爆發,猛然將那條微小的路徑拓寬數倍,身體一陣發虛。

只見這聲加持之下,那枚銅錢果然金光大作,分裂成了漫天錢雨,噼裡啪啦落個不停。等它全部落盡,地上竟然有厚厚一層銅錢,足足有上千枚。若是這錢可以流通,錢逸群可真是名符其實的錢一群了!

錢逸群心滿意足地收起寶貝,心道:這法寶初看時平平庸庸,細細琢磨一下卻是個好東西。它以一枚銅錢做本,幻化出無數靈蘊銅錢,同時又在虛實之間跳轉,所觸無不實,而所見無不虛。果然是好寶貝!在戴世銘手中卻是浪費了。

於是,錢逸群每天玩銅錢的花樣也就更多了,眨眼間又到了月中月圓之夜。

品到了甜頭,錢逸群這回更是動力十足,早早就在翠巒峰頂等著。

滿月,風雨,湖水,應龍。

一切如期而至。

錢逸群身在龍威之下反倒更容易入靜定觀,腦中迴響起全本《道德經》,只是八十一章的順序卻顛來倒去,沒有一遍順序是相同的。應龍初時仍舊暴怒無常,卻漸漸安靜下來,到了後半夜,只是偶爾方才發出一兩聲龍嘯。

錢逸群於此中貫通了不少道理,自有所得,靈蘊海中屍狗一魄也成了個襁褓嬰孩,雙目緊閉,如同熟睡。

再過一月,錢逸群履約而至,這回自動播放的經文乃是《清靜經》。應龍懸浮湖面,靜靜聽經,整夜都沒有發出一聲呼嘯。

接下去的日子裡,錢逸群每逢月圓便去翠巒峰頂打坐。腦子裡讀過的經書一一登場,無有重複。應龍已經不再躍出水面了,只是浮在水裡,露出兩個鼻孔和一對眼睛,以及那個高隆的額頭,神情愜意。

這一夜,錢逸群只轉了一遍《邱祖懺悔文》,便已經淚流滿面,心中懺悔之情不可收拾。他站起身,望向平整不波的湖面,迎著吹面不寒的夜風,伸出手,讓細如牛毛的雨絲落在掌心。

自己在這聖境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日,開始還記得勒石記日,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變連記日子都忘記了。所謂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恐怕正是如此吧。

久不曾咆哮過的應龍突然發出一聲龍吟,卻沒有絲毫恨意,只是友好地召喚一個老友前去。

本帖最後由 bpii 於 2013-9-17 17:08 編輯

bpii 發表於 2013-9-17 17:30


第五十一章  雪紡初落無情地,哪堪世人偷笑

應龍已經在湖邊等著錢逸群了,見錢逸群到來,揚了揚細長的蛇頸,又重新潛入水中。

錢逸群見應龍這般做派,心中一動,開口道:「應龍老兄,是要我踏上來麼?」

他本是憋得久了,並沒指望應龍能夠聽懂。誰知應龍竟然浮出水面點了點頭,再次潛回水裡,只露出長吻隆準,宛如河灘。

錢逸群看著那足以讓他藏身的鼻孔,又看了看那雙潔凈得沒有瑕疵的雙瞳,縱身一躍,跳上了應龍的長吻。落腳之處十分踏實,就如踩在實地一般。

應龍發出一聲喉音,緩緩仰起頭。

錢逸群心道:這是要飛?一念及此,他連忙伏下身子。見鼻孔下有龍鬚粗壯如大樹,連忙跑過去,手足並用,纏抱不放。

水聲巨響,應龍振翅而起,竟然脫離了湖水的束縛,露出更為粗壯的後肢,以及漸漸收細的長尾。

應龍飛得極快。錢逸群只覺得罡風乍起,旋即停息。睜眼一看,唯見天上皓月臨照周別無峰巒遮攔。

原來應龍是帶他上天了。

錢逸群聽到應龍發出一聲喉音,再低頭看去,卻見聖境最高峰就在腳下。

這石峰越到上面就越是光潔如鏡,根本沒有著手借力的地方,是以錢逸群最多也就是攀到山腰。如今居高臨下,才見石峰頂上有一座茅棚,形制竟和茅蓬塢裡的茅棚別無二樣。

錢逸群心中大喜:莫非這是師父煉化的聖境?就連房型都是一樣!

師父木道人是錢逸群所見所聞修為最高深的人,真要是聖人,煉化了這聖境,對他來說也是絲毫不足為奇。

應龍降下了高度,讓臉面與峰頂近乎持平銜接,卻礙於體型龐大,仍有三丈來寬的空隙。這點距離對於今

i的錢逸群而言實在是小菜一碟,縱身躍過,到了峰頂。

錢逸群掃視四周,心中喜悅難以按捺。

原來這週遭環境竟也與茅蓬塢相類。

茅棚背靠一塊巨大的山石,正門敞開,露出裡面燒得發黑的灶臺。若是此時木道人從中走出來,咧嘴微笑……錢逸群也會以為是理所當然。

他疾步朝茅棚走去,腳下差點一個踉蹌,心中卻是近鄉情更怯。在聖境之中不曾記算天數,只算算每月與應龍相會的次數,約略就能推出自己起碼五年沒有見過紅塵物事,此刻哪怕是一個油瓶都能讓他興奮起來。

「師父!」

錢逸群真的看到一個瘦削的身影坐在堂中,面向墻壁,背對大門,誠如往

i師父通宵打坐靜養的模樣,不由失聲大喊。

那身影卻巋然不動。

及至走到跟前,錢逸群才發現這是個已經羽化道人的遺蛻。

遺蛻沒有絲毫腐臭穢氣,散發著陣陣祥和,空氣中飄蕩著檀香香氣,可見此人修為之高已經究通人天之際,修成紫金瓊玉身留在此間。他身上穿著淺青色道袍,剪裁合體,看不出針腳,必定不是俗物。頭上無冠,只繫著一字巾。

一字巾卻不是常見的陰陽和合魚搭扣,而是一個由「人道寸」三字合而為一的秘字連接。雖然從未見過這字,錢逸群心中卻將它讀作了「道」。再細細品味,這字以單人旁為部首,右邊是上下結構的「道寸」兩字,豈不是在說:人依大道,存心可得麼?

錢逸群心有感悟,卻無從核實,略略一嘆。他又看那道人容貌,果然是鶴髮童顏,面容平和,皺紋極少,若不是一頂白髮如雪,看上去不過四、五十歲模樣。只見他肌肉若一,膚色紅潤,宛如生時。只有一雙眼睛閉牢,嘴角微微內斂,可知他不是在打坐,果然是含笑飛昇。

——這位聖人看著眼熟。

錢逸群細細端詳,只覺得心中發癢,好像自己與這位往聖有什麼關係一般。又看了片刻,他方才直起身子,掃視屋內,也如茅棚一般家徒四壁,清貧如洗。

不同之處也有。

在這遺蛻正面所對的墻壁上,兩行草書流瀉而下,焦枯得宜,動靜互彰,隱約間能見張旭懷素的影子。

錢逸群藉著屋外滿月光華,定睛細看。也多虧了他有草木之心增加目力,否則卻還真不容易辨識。

只見這聯句寫道:

入此門由此路,翠柏蒼松,莫問蓬萊在何處,

登斯閣會斯人,青山綠水,別有天地非凡間。

錢逸群讀了兩遍,心中讚歎:果然是仙氣泠然。不過這聯句卻有些深奧,若說只是描繪此間勝景,恐怕見識也太淺薄。可惜我境界不足,還難領悟。

錢逸群又轉了一圈,在一張瘸腳桌上見有一張素帛。上書兩行俊秀小楷,像是女子的筆意。錢逸群取出門外,就著月光讀道:「誤入紅塵最該死,誰取煙波共我眠。」

——好幽怨……

錢逸群讀了忍俊不禁,暗道:這明顯是懷唇少女手書表白,放在這裡必定是因為這位坐化了的往聖。哈,原來聖人也有青唇情懷啊。

錢逸群回身放好了素帛,突然月光收斂,屋內一黑。他以為是應龍老兄在空中翱翔遮住了月亮,轉頭卻見一個人影擋在了門口。

「你是誰?」

兩人同時發問,一般的語氣語調,甚至連音量都相近相仿。

錢逸群清了清喉嚨,道:「我是誤入此間一個小小道童,今

i得應龍老兄幫助,有緣拜見這位道門前輩……的遺蛻。」

「你剛才笑話我了,是不是?」那女子聲音清冽,帶著微微翹音。她往前走了一步,逼問道:「是不是你在笑話我?」

錢逸群不由自主退了一步,心中暗道:我也不至於如此這般沒出息吧!一定是她氣場太盛!

不過平心而論,這女子自打悄無聲息地出現在這裡,沒有一絲氣場波動。別說什麼王霸之氣,就連凡俗女子該有的氣息都沒有。她就像是一個虛影,在又不在。

錢逸群是很有眼水的,能驀然出現在這個聖境裡的人,豈非等閒之輩?若是阿貓阿狗都能來,自己也不至於多年來找不到個說話的對象。他陪笑道:「唐突仙子,實在罪過,還請大人不計小人過,原諒小道吧。」

「你是不是要說:權當你是個屁,放了就走遠些吧。」女子聲音平平,似認真,似玩笑,讓人琢磨不透。

這放屁的梗對錢逸群來說已經爛大街了,在這個世上聽到卻有些錯愕。尤其是這樣一個脫俗的女子,口中毫無滯礙地吐出「屁」這樣的粗字,實在有種不搭調的感覺。她不是應該只吟唱諸如「一唇能得幾晴明」之類的婉約詞句麼?

「唉,笑便笑吧,我又不是沒被人笑過。」女子幽幽嘆道,又問,「你是他的法裔麼?」

「這個……唉!」錢逸群上前一步道,「我能詳細說說麼?」

女子背著月光,略略點頭。

錢逸群微微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肺部充實,打開話匣子:「小道本名錢逸群,乃是姑蘇吳縣人,生於萬曆年間,家中三代公門,有屋又有田……」他憋了多年的話,總算找到了個人形聽眾。此時此刻,哪裡有比說話更重要的事?哪怕惹惱了這位神仙姐姐,也要在她拔劍殺人之前把肚子裡的話吐乾凈。

這女郎非但沒有嫌錢逸群話嘮,反而聽得認真,偶爾插嘴問上兩句,又或者糾正錢逸群背錯的經書文字,絕沒有半點不耐煩。聽完錢逸群說完今夜站在這裡的緣由,女子長長哦了一聲,總結道:「原來你不是他的法裔。」

錢逸群頗有些不好意思,搔首道:「天下道門是一家,他是前輩,說不定我也讀過他寫的東西。」

女子卻認真地搖了搖頭:「他一生不肯落筆著述,帶徒弟時倒還肯偶爾說教,留幾筆聯句……」她說著,目光投向正堂壁上的草書,若有所思,良久方才回過神來。她又狠狠搖了搖頭,道:「他常說,他所言所行無一是他自己的,前人早就將該說的都說透了。」

錢逸群應道:「正是,我師父也這麼說過。」

「確實,大道唯一,真正的道者所思所想皆是一般。」女子嘆聲道,「我便與他總是想得不一樣,徒惹煩惱。」

「仙子怎麼稱呼啊?」錢逸群被隔絕人世五年之久,已經將這女子引為朋友了。

「你不用與我套近乎。」女子直言道,「我又不是你,好像從未見過人一樣。」

錢逸群心中頗有受傷的感覺,愁眉道:「一人獨處山中,真是病也憋出來了。也不知道要如何才能回歸人間,更不知道家裡人都如何了。」

女子聲音緩和了許多,說道:「你倒是沒有磨滅人情,很好,很好。千萬別像他一樣,連人都不像了。」

錢逸群順著女子的目光看了一眼往聖遺蛻,心道:我倒是想像他一樣……哪有那麼大的造化!唔,不對,就算有也得等到父母……不,等到妹妹百年之後再說。

「你可有心上人?」女子突然問道。

錢逸群一愣,心道:這個問題有些深奧了。我雖然活得時間不短,真正與女孩往來的機會卻不多。上輩子沒攤上早戀那等好事,這輩子除了青樓女子也見不到什麼閨門良家。若說心上人嘛……。

bpii 發表於 2013-9-17 17:31

五十二章  此間年復年

「我與一位曲中女郎倒是有些緣分,就是剛才說到的楊愛秀。那時我還沒見她顏面,只是在湖上聽到有個極好聽的聲音唱著曲……」錢逸群話嘮犯了,又將楊愛的故事節選出來,從頭到尾說了一遍。

女子聽得顯然比剛才更認真,連插話都沒有。等聽完了錢逸群的自剖心跡,她方才幽幽道:「你果然比他好了許多。」又道:「那位愛愛秀若是知道你五年來都沒有忘記她唱的曲子,一定很是開心。」

錢逸群嘆道:「她當年便要嫁人,只是夫家出了變故。現在肯定已經嫁人了。」

「這你倒是不用擔心。」女子解說道,「山中一日,世上不過一瞬。」

錢逸群恍然暗道:這麼說來倒是跟有些像。唔,跟無間地獄也很像……如此看來,往聖們的思想都很統一,凡是關囚徒的地方,時間差都拉得極大。不知道應龍老兄為何會被囚禁在這裡。

「仙子姐姐,我怎麼才能出去呢」錢逸群問道。

「不急。」女子悠然道,「碰上你這樣有情義的男子,我自然會助你一臂之力。你且先聽我的吩咐。」

「請說。」錢逸群連忙應道。

「看到屋角那個魚簍了麼」仙子姐姐遙遙一指。

錢逸群走近兩步,果然有個圓口方肚的魚簍,經年老竹編成,孔眼大小不一,可見制者十分隨意。

「這是他做的。」這姐姐聲音一旦轉為幽怨,便肯定是與這位往聖有關。她道;「他給這簍起名『金鱗簍』,說是因為姜子牙寫了一首詩,太丟元始天尊的臉面,故而他要撥亂反正。說來也好笑,我竟是真的信了。想想他的歲數,怎麼可能聽到姜子牙吟詩呢」

「姐姐,這魚簍是干嘛用的」這才是錢逸群關心的問題所在。

女子從沉思中醒來,道:「金鱗簍,顧名思義是捉盛金鱗的。」

「金鱗那不是鯉魚麼……」錢逸群心道:聖人還真講究,抓特定的魚用特定的魚簍。

「是躍過龍門的鯉魚。」女子反手指了指背後,「那條應龍就是被他用這個魚簍抓來的,囚在此間。」

一條龍……

錢逸群吸了口氣。

不過……

「那龍到底犯了什麼罪過」錢逸群好奇問道。

女子隨口道:「也沒什麼,不過做了件讓他心生嗔怒的事。」

「咦聖人也起嗔心麼什麼事這麼嚴重」錢逸群已經腦補出應龍殘虐不道,屠戮生民,聖人出手降服……如此一系列的故事。

「也沒什麼,不過就是噴了一口口水。」女子道。

「不至於吧」錢逸群不信,「噴口水就囚在這裡」若是連口口水都容不下,這位聖人也實在太過殺伐果斷了。

「嗯,的確沒什麼,只不過是衝著一條蛇噴的。」女子撇過頭。

「那蛇是聖人養的寵物麼」這聖人的愛好還真有些小眾。

「只不過是條野蛇罷了……」女子突然激動起來,「她偷了他的寶貝,差點害死他,他卻渾然不覺得什麼,賤兮兮跑去給人當奴僕,還為她得罪了天下佛門!後來她恩將仇報,幾次三番要害死他,他卻處處忍她讓她,還要為她報仇!要我說,那條龍何罪之有,明明就是為民除害!你哪裡來的這麼多問題!給我住嘴!」說到後面,竟然吼了起來。

錢逸群嚇得一愣,心道:這不都是你自己要說的麼……而且,這哪裡是在說「蛇」分明是在說你的情敵呀!聖人也玩人妖情未了麼聽上去還有些虐心虐身,敢不敢不要這麼亂啊

「你若能發誓出去之後屠盡天下蛇妖,我就送你一件至寶!」女子恨恨道。

——果然是妖!

——這天下哪裡有妖怪啊

錢逸群腦中一閃,抓住了一個關鍵詞:至寶。

「必然!」錢逸群正色道,「降妖伏魔,使命必達!」

「你也看出來了,我這是幻像投影,不能著物……」女子道。

——慚愧,還真沒看出來。

「……等你出去了,去云臺山獼猴谷,那裡有座地宮。」女子道,「你要尋到一塊獼猴模樣的巨石,對它道:『長安城裡芙蓉國』,它便會開啟洞門讓你進去。」

錢逸群聽她說的又是獼猴又是地宮,心下發毛。自從《西遊釋厄傳》流傳以來,大明百姓都知道惹上猴子肯定沒好事。錢逸群小心問道:「仙子姐姐,那地宮裡沒有什麼陷阱吧」

仙子姐姐不悅道:「那是我借九地之陰煉丹的地方,哪裡來的陷阱!」

「那就好,那就好……」

「時日久了,裡面的丹抑怕不能吃了。」女子道,「其它東西於你也沒甚用處,你只許拿案几上的一支玉簡。裡面是他寫給我的一些小法術。聽你剛才說的,恐怕世間也早已失傳了。」

雖然是期權,不過錢逸群還是心滿意足地拜謝道:「多謝仙子姐姐!」

「好了,我傳了你出去的口訣便走了,日後也不會見你。」仙子說罷便要斬斷俗緣。

錢逸群連忙叫道:「姐姐稍等,您還沒說這金鱗簍怎麼個用法。」

「這都要我教」仙子不悅道,「你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麼存念其上,收取自然無礙。」

錢逸群隨手取了桌上素帛當做實驗品,靈蘊傳到金鱗簍上,心念一動,果然收了進去。他從簍口望進去,裡面卻是空空如也,像是有個無底深淵。

「他取了三節南海紫竹,煉化出這個寶貝。」女子又有些失神,「每一節紫竹都能裝盡南海之水,這魚簍有得放了。」她又道:「不過靈蘊越強就越難收納,得看你自身修為。」

——聖人出手,果然不凡!

錢逸群心中感慨。

「還有!」女子厲聲道,「把素帛還回原處!」

「是是!」錢逸群連忙從魚簍中取出素帛,放回桌上,輕輕撣平。

女子這才和氣起來,道:「出去的口訣是:如意。」

翠巒,如意。

錢逸群心中暗道:這完全沒什麼關聯啊!聖人的思維跳躍還真大……

「小道還有些雜物在翠巒峰,馬上出去。」錢逸群畢恭畢敬道。

那女子點了點頭,關照道:「以後若是進來,便自己乖乖玩耍,少上來打擾他。」

「是是。」錢逸群連忙應道,暗道若不是應龍老兄慈悲,自己還上不來此間。

女子的身影漸漸消淡,就如當日木道人離去時一個模樣。

錢逸群心中驚嘆,暗道:看似很像,不過師父可不是虛像幻影。他想起給師父捶背捏腿的情形,不由嘆了口氣。

應龍知道錢逸群自己沒法下山,一直等在外面。

錢逸群這回算是輕車熟路,跳上應龍的長吻,抱緊鬍鬚,轉眼之間便回到地面。

此刻天光將亮,月亮偏西,應龍急急扎入水中,衝出老大的水花,將錢逸群渾身打了個濕透。

錢逸群吐出一口湖水,齒頰甘香,恨不得喝一口。又想到這是應龍老兄的洗澡水,這才散了這個念頭。他等應龍再浮到岸邊,抱拳拱手道:「應龍老兄,雖然還是明白您與往聖有什麼過節,不過今日奇緣皆仗老兄成全。小道日後若是學有所成,必然前來放你自由。」

應龍仰天長嘯一聲,聲音中飽含感激之情。

錢逸群又道:「聽聞此間一年,人間一瞬,等我再回來,恐怕不知這裡多少年了。老兄又要孤苦一龍了。」

應龍微微點頭,發出戀戀不捨的喉音。

「只要外間事了,我便常來看望老兄!」錢逸群提起精神道。

應龍仰頭看了看天,又是一聲呼嘯,扎入水中。此刻正是月華消隱,天光乍現。湖水隨著月華瞬間消失,一如不曾出現過似的。

錢逸群抖了抖身上的湖水,強自笑了笑,心道:這樣倒也乾脆,不知道省了多少離情別怨對我來說只是一日不見,對它來說卻不知又是幾千年光陰。

他上了翠巒峰,取了清心鐘和破財落寶銅錢,本想塞入魚簍之中,卻發現這落寶銅錢收攝無礙,清心鐘卻只是落在簍底,就和普通魚簍承裝物事一般。

錢逸群想起高仁曾說過:萬物含靈。看來是自己的修為尚且不足以收納這清心鐘。他也不為此費神,想想山洞裡除了一件破敗如抹布的道袍之外別無他物,索性就在這裡大喊一聲「如意」。

狐貍見錢逸群隨一道白光消失不見,心中發愣,暗道:難道煉化這聖境的聖人仍在裡面就這麼把那小子召進去了那小子果然是天命所歸麼!它還記得相遇當日錢逸群隨口開的玩笑,心中不由動盪。

錢衛停了筷子,看著狐貍捧著的小山,忍不住問道:「我家老爺呢」

狐貍正要答話,只見手中小山金光四射,轉眼之間,錢逸群已經站在了屋子中間。

屋裡一人一狐頓時驚得眼珠都掉了下來。

眼前這人可謂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了。

只見他披頭散髮,身上是纏著破布的籐條,勉強蔽體,裸露著大塊大塊的結實腱子肉。常年風吹日曬,錢逸群的皮膚早就粗糙黝黑,不復當年公子小哥模樣。也因為整日攀爬,身體骨骼經絡拉開,硬生生又長高兩三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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