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仙俠]百媚圖 作者:美味羅宋湯(連載中)

 
wwdon 2013-3-16 22:38:5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94 73789
hung.chen 發表於 2015-8-30 17:56
第六十三章 如何不上玄都

“每年一百兩銀子。”錢逸群道,“我帶她在身邊端茶倒水,任打任罵,死生不論。我凡事不避諱她。十年后她自行離去,能帶走什么看她的本事。”

顧大姐心中大喜,連忙道:“多謝道長!不過銀子就算了,怎么好意思收道長的錢呢?”

“做夢!”錢逸群暴喝一聲,“是你給我銀子!”

顧大姐臉上一紅:“玩笑話,玩笑話……自然是妾身給道長銀子。”

廳里其他人開始也以為是錢逸群要買這孩子,還暗道一千兩買這個丫頭有些虧了。誰知人家是開價!

王守忠突然臨機一動,道:“小弟愿意供奉一千兩!求在道長身側服侍。”

“你?”錢逸群打量了一番這個三十多的“小弟”,笑道,“你還是做貧道的紅塵之友吧。日后貧道來蘇州,也有個地方落腳。”

王守忠雖然不樂意,但也算有所得。王心一出身寒門,雖然位至刑部堂官,但是家族沒有根基,總是覺得矮人一頭。他見兒子有心結交這道人,心中暗道:我長子守貞明年入闈若是得中,我王家在蘇州也算是豪族了。若是次子守忠能以江湖自固,更可保王家三代豪門。

不由微微頜首,出言道:“此番多虧了道長,使這些丑奴匪類得以正法。日后道長若是過蘇州,總請在寒舍下榻。”

錢逸群自然稱好。

“不知道長俗家還有什么親戚,也好日后走動。”王守忠沒有他心,只是想巴結錢逸群。

殊不知錢逸群最怕的就是自己親戚被人惦記,便推搪道:“道人親眷離得遠。”

王守忠又追問道:“道長在何處宮觀掛單呢?也好時常請益。”

錢逸群搖了搖頭,道:“貧道不日便要遠游,只暫住木瀆張氏宅,并未掛單。”

張文晉登時有與榮焉,挺了挺胸膛。

錢逸群還掛心家里的翠巒山,便告辭而出。王家人知道留也留不住。只得送了出去。錢逸群走的時候,順手將白楓的古劍也一柄收入簍中,不置一詞。其他人以為高人自有深意,自然也不會說話。

陳繼儒卻是要跟錢逸群一走,兩人到了外面,見拴馬樁上還有一匹神采奕奕。骨骼俊朗的蒙古好馬,正是范文程的坐騎。這種千里馬,若在市面上少說也要千金,實在可觀。

王心一見錢逸群沒有坐騎,便勸錢逸群將這馬騎走。

錢逸群正要答應。卻見一團毛茸茸的東西在腳邊一蹭,跑向一個暗角。他知道這是狐貍有所提醒,一言不發跟了過去。王心一心中好奇。陳繼儒卻暗叫不好。

那個暗角,正是他藏寶貝的地方。

錢逸群走到暗角,猛地往后一跳。

兩支大角送到了面門。

當然,速度并不快,只是錢逸群有些反應過度。

這是一頭大角鹿。

這鹿長相奇特,頸長頭大,吻部狹長,小眼大眶。蹄子寬大,踩在地上發出響亮地啪嗒聲。看它身形,比馬略壯。毛色棕黃發亮。頭上角叉粗壯,角干在角基上方分為前后兩枝,前枝向上延伸。又再分為前后兩枝,每小枝上還長出了一些小杈,宛如一株掉光了葉子的枯樹。

“眉公,我用那馬跟您換吧。”錢逸群諂媚道。

陳繼儒號眉公,又號麋公,最喜歡的坐騎就是大角鹿。上下五千年,座駕一直都是華夏人民用來表明身份,彰顯性格的重要工具。陳繼儒的鹿,一如張果老的驢,都是標識性極高的名片。

而且這鹿極其雄狀俊朗,擁風雅共陽剛于一體,集親善與冷艷在一身。錢逸群一眼看到它,心中就蕩起了一陣春意,暗道:就是你了!

“道長是見多識廣之人,若是能說出它的身份,老朽倒是不介意神鹿贈仙人。”陳繼儒暗道今日這鹿是保不住了。若是堅定拒絕,恐怕依著這位正邪難辨的道長性子,自己不會有什么好果子吃。若是慷慨奉上,自己又實在有些舍不得。

“這來歷嘛!”錢逸群笑口成誦——

“鹿,

麋麈,

四不像。

千百成群,

蹄開無窮路。

踏海翻江有余,

也馱昆侖飛熊客,

也曾青崖待謫仙。

如何不上玄都,

會玉京舊故,

嚼罷瓊英,

飲瑤池,

熏玉,

歸。”

陳繼儒聞言苦笑道:“你這道人,欲謀了我的麋鹿去,還編排我非其主!”他上前拍了拍這麋鹿的脖子,戀戀不舍道:“非君紅塵作伴,怎堪儒書消磨。一朝還得天地,四海五湖遨游。”他又對錢逸群道:“等它年老體衰不堪驅馳時,還請道長帶它回佘山,與老朽坐看殘陽……”說著說著,陳繼儒鼻頭發酸。

錢逸群見陳眉公眼中閃爍,不知是火光映射還是水光粼粼,心中又生不忍,遺憾道:“見好則貪,奪人之所好,的確是道人我的錯。不想眉公與此鹿情深若此,還是讓它留在您身邊吧。”

陳繼儒抹了把老淚,道:“我如今七十有二,往來不過蘇浙之間。這鹿不過六歲,若人之弱冠,也的確不該受老朽拖累。今日道長與它有緣,帶它見識這乾坤廣闊也好。”

王心一見原本兩人都極想留在自己身邊,眼下卻又互相推辭起來,心道:果然都是赤子之心,看來那道人雖然手段毒辣,心地還善。他笑道:“我曾聽聞南海子有麋鹿數百頭,道長若是有暇,大可帶這鹿前去配種,帶回兒孫輩讓糜公含飴弄孫。”

錢逸群心中一動。麋鹿這種動物從周朝就開始人工飼養了,元代時便在皇家林苑里散養了上千頭,持續至今。如果路過北京,倒是可以試試配種,到時候再還陳繼儒一頭便是了。

陳繼儒想想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這頭麋鹿三代做他的坐騎,感情再深,也沒生生世世霸著人家一族的道理。眉公心關打開,當場便交代了此鹿的飲食愛好,四季養護。

錢逸群牢牢記住了,解下特為麋鹿打造的轡頭,道:“道人不爭朝夕,用不著它快跑疾行,這就不用了。”

陳繼儒見錢逸群不用轡頭,不加鞭策,倒是比自己更善待這鹿,老懷大慰。

錢逸群拍了拍鹿背上錦緞做成的鞍子,心道:陳繼儒號稱窮困,這鹿鞍都不知道要多少銀子……他輕輕一躍,側坐鞍子上,朝陳繼儒王心一拱手道:“二位先生留步,日后相見再敘,道人先走一步。”

兩位拱手告別,都生出一絲惆悵。

李香君和顧媚娘兩人腿短,小步緊走方才跟上錢逸群的鹿。錢逸群一笑,下鹿將李香君攔腰抱起,重又上路,羞得李香君滿臉通紅。

在錢逸群的認知里,十二歲的女孩無論怎么都還是小孩子。他很難理解有人會對這樣的幼女產生繁衍方面的想法,此時抱著柔若無骨的李香君,他就像是抱著自己的女兒一般,頗有些向往夫婦和美,兒女成雙的日子。

顧媚娘見李香君有鹿騎,自己卻只能撒開雙腿跟著,眼中淚水止不住地流淌出來。她抬起手臂擦了擦,回想起媽媽臨走時的話,兩排新牙暗磨,心中恨恨道:我定要學會你的法術,將你打得痛哭求饒才罷!

錢逸群偷偷回首看這姑娘,心道:這女孩倒也是堅韌之人。

他這念頭未落,顧媚娘一腳踩在了石頭上,登時撲倒在地,終于忍不住心中的委屈嚎啕大哭起來。

錢逸群暗暗搖頭,只得跳下鹿來,抓住顧媚娘的腰帶,打橫放在鹿鞍上,自己步行。

遠處顧大姐站在側門,看著錢逸群一行人步入夜幕之中,依稀可見燈籠發出的微光,已經再難看見人影。她聽到女兒的哭聲劃破夜空,自己心里一揪,臉上已經是淚光一片。

張文晉、文光祖連忙帶著人跟上了錢逸群,本想套套近乎的,卻反而越發敬畏起來。他們之前只以為錢逸群是個有本事的道士,現在才知道這個“有本事”已經大大超過了自己能夠想象的程度。

未能覺醒靈蘊的人,是很難看見靈光的。故而張文晉在歸家院時只看到李巖他們打得熱鬧,卻不見苦塵和高仁的對決如何精彩。他甚至以為那天上的烏云、霹靂也只是適逢其時,不相信是苦塵的咒法。

如今他見錢逸群飛筷入肉、搖鈴辟邪、拔劍殺人……直把錢逸群當成了比高仁更高的高人,恨不得捧到天上去!

錢逸群也大不客氣,簡直把張府當作了自己家里,沒有絲毫見外。他回到屋里,見錢衛安然坐在竹篋前打坐,知道沒事,這才算是徹底放下心。

等錢逸群打發了閑雜人等,狐貍方才跳上鼓凳,道:“今夜真是勝得僥幸。”

“道人我天命所歸,怎么會是僥幸?”錢逸群不屑道,“一者是哥勤學苦練,二者也是大氣運籠罩。”

狐貍冷笑道:“也有臉說什么大氣運,你當你是皇帝么?不過今日你倒是耐得住,沒有拔劍沖殺上去。”

“我那猿公劍法跟白楓的比不得。”錢逸群回憶起白楓的劍法,心生羨慕之情。他原本不懂劍法,見了也不知道好壞,現在略窺門徑,知道了好壞,自然生出這般心思。他道:“而且張文晉見過西河劍,我不想暴露身份。”

“你這般隱瞞終究不是個終了的法子。”狐貍道,“豈不成了千日防賊?”

“難道要我殺了張文晉,再來個斬草除根?”錢逸群吃驚道。
hung.chen 發表於 2015-8-30 17:58
第六十四章物盡其用

“咱的意思是,該學的學了,該有的有了,該上路也該上路了。”狐貍道一本正經的時候也頗有一股奸笑的模樣。它怕錢逸群不接鈴子,把話挑明道:“今天咱幫你把那頭四不像挖過來,正是給你尋個腳力!”

錢逸群知道狐貍是個翻譯器,肯定跟那麋鹿說了什么,讓麋鹿心甘情愿跟他走。他也想去尋訪云臺山,學些更高深的法術,在玄術修仙這條路上走得更遠些。

今日殺了范文程,讓他對于建奴的壓迫感輕了許多,但大明仍舊是一艘庸官當道的爛船,江南遲早要受到兵火侵襲,自己家能安然度過么?

“走!等我安頓好了家里,咱們便去北面。”錢逸群道,“那位仙子姐姐還留了寶貝給我,千萬不能浪費了。”

“光是那個么?”狐貍冷眼瞅著錢逸群,“的事你便打算不管不顧了?那個才是會影響天下大氣運的事呢!”

錢逸群不由背脊一冷,道:“只是無從著手罷了,你總不能讓我去殺三百六十個無辜女孩吧。”

狐貍不置可否地舔了舔嘴巴,道:“還有最重要的,你忘了答應過咱什么?”

“幫你恢復靈體嘛。”錢逸群道,“你又不說怎么弄,讓我怎么幫你?”

“要想走到那一步,見識、知識、法術、道行,一個不能少。你當是那么容易的事么?好生在紅塵錘煉,等有資格一試時,咱自然會跟你說清楚。”狐貍想了想,又從口中吐出一枚金剛珠。

“這個給你。”狐貍道。

錢逸群剛要伸手去接,卻問道:“那你怎么辦?”

“你把那菩提子換給咱便是了。”狐貍道,“咱一頭狐貍,誰會盯著咱往死里殺?何況咱還會裝死。這金剛珠今日又救了你一命,看來還是跟你有緣。”

錢逸群心里明白。那狼妖最后一爪打下來的時候,他本以為自己命終于此,誰知這道久違的金光又在最后關頭騰起,將他從鬼門關前拉了回來。這全是狐貍擔當無名英雄的功勞。

從這金剛珠與菩提子的效果來看,金剛珠能讓人進入無敵狀態,無論什么傷害,只要金光罩身便都隔絕在外,十分霸道。菩提子只是擋住致命一擊,若是碰上鈍刀子割肉的敵人,恐怕也沒什么用處。

而且這金剛珠可以一直用下去,菩提子卻是用一次少一次,想想就揪心。

錢逸群收下了金剛珠,道:“如此多謝你了。”

“這珠子雖然厲害,但是有兩個不爽利的地方。”狐貍道。

原來這珠子每次用真言激發之后,只能持續的半個時辰,這半個時辰里的只能使用三次。每次持續時間視受體靈蘊強弱而定,即便錢逸群也不過是持續十來息功夫。

最麻煩的是,用過之后就得祭煉七七四十九天,然后才能再用。這七七四十九天里,每日都要起碼喂咒五百遍,也真只有和尚才有這個耐心弄這么個法寶。

錢逸群聽狐貍講完,心道:一次戰斗哪能打上半個時辰的?如今跟不會玄術的人對戰,我只要幾個掌心雷就能解決了。跟會玄術的人拼,無非就是看誰的手段更多,威力更大,哪里需要半個時辰?在半個時辰里能救三次命,每次都有將近一分鐘,這已經足夠逆天了。

再者說,我有翠巒山,每次戰斗結束之后進去四十九天又如何?出來又是精神飽滿一顆金剛珠!

狐貍見錢逸群面露喜色,心中暗道:這廝倒不用咱點撥了,旬日不見,進益倒是極快。不過他總是出入圣境,初時不覺得,日后上了癮恐怕麻煩。

人的天年是一百四十歲。

即便有了極高的緣法能夠得享天年,也不過是一百四十春秋,即便是圣人也不可能超過這個年數。實際上越是修行有成的修士,越是走得早。他們達成了此生的天命便飛升轉世,乘愿再來,就如換個新房子一樣,誰也不會守著個老房子過到底。

錢逸群這樣動輒進去一年兩年,就怕還沒完成天命就已經壽終了。

狐貍在轉世方面最權威,深知天命達成與否對來世的影響,此刻竟不自覺地為錢逸群著急起來。

錢逸群問了激發金剛珠的真言,又學了祭煉咒語和法壇布置,匆匆忙忙進了翠巒山。他此番進山,見景物一切如舊,心中感慨:到底是圣人出手做的天地,時光竟然沒能在這里留下痕跡。

仰望著巨石峰,錢逸群也沒辦法上去,便只在山腳下禮拜一番,便回到翠巒峰下的山洞里祭煉金剛珠。這珠子倒是有一樁好處,每受到一遍真言加持,表面便會印出一個“卍”字。

待一日五百遍數足,這萬字圖紋便會砰然爆裂,當真是金光漫天,隱隱中能聽到梵音繚繞,處處莊嚴。

不過這珠子也是挑剔,若是錢逸群不能秉持唯一之心誦持真言,這萬字圖紋便出不來。故而初時幾日,錢逸群往往要誦持一整日才能完成任務。過了三五日,這速度便加快到了大半天。等這七十九日數將滿的時候,錢逸群已經可以秉持一心,五百遍一次性誦完。

有了這番鍛煉,錢逸群卻發現自己小訣配合的掌心雷,愈發精純快捷起來。

在這四十九天里,錢逸群碰到了兩次月圓,見到應龍老兄已經可以離水遨游了。從它的龍吟上聽,頗為歡喜。錢逸群也借這位老兄的光,享受了一番飛天的滋味。

雖然風雨太大,十分不舒服……

等錢逸群功德圓滿從山里出來,狐貍還維持著剛才的姿勢。

“下次得提醒我帶個蒲團,帶點種子進去。”錢逸群道,“里面松果竹筍,實在吃得膩味了。對了,龍能活多久?這次我進去卻發現應龍老兄一點都不見老。”

狐貍嘿嘿賤笑道:“你以為應龍還是龍么?”

“呃?什么意思?”錢逸群一愣。

狐貍犬坐在桌上,道:“凡人修行,稱為修士。在走獸飛禽樹木山石,則為精怪……”

錢逸群聞言大驚,忍不住插嘴道:“真有那些東西!?”

“你連鬼都見過了,還不信山精水怪?”狐貍不屑道,“那些東西可不知道比鬼多得多!”

錢逸群嗯了一聲,心中暗道:仙子姐姐要我殺盡天下蛇妖的任務……原來不是空穴來風。管他呢!除魔衛道,這本來就是道士的專職啊!

“在龍,則為角龍。”狐貍道,“有人將蛟龍與角龍搞混了,卻不知道蛟龍就是龍,而角龍卻是龍里面的修士。”

“再往上呢?”

“修士羽化成仙。精怪渡劫成妖。角龍生翼為應龍。”狐貍道,“所以你知道了吧,應龍為什么不老不死,因為它已經是‘仙’一般的存在,只要心存一神,便不會滅度。”

“原來如此。”錢逸群輕輕捋了捋下巴上的胡子,“看來,我許下了個很大的愿呢。”

“你許了什么愿?”狐貍好奇問道。

“其實不止一個……”錢逸群撓了撓頭皮,笑道,“先是答應了仙子姐姐,屠盡天下蛇妖……”

“哇哈哈哈!”狐貍尖銳的笑聲頓時止不住地流了出來,在桌面上翻身打滾,好不容易才坐起來,喘著大氣問道:“還有呢?”

“修成之后,放應龍老兄自由。”錢逸群道。

這回狐貍倒是沒笑,靜靜坐著。

“咦,你不笑話我么?”錢逸群奇道。

“咱笑不動了。”狐貍說罷又伏下了身子,抽搐抖動起來,一身皮毛如水波起浪,顯然還是笑得動的。

錢逸群掏出今天撿來的那桿鬼幡,還有瑪尼輪,放在面前。等狐貍笑夠了,錢逸群道:“狐哥,幫忙看下這兩樣東西。”

狐貍掩著鼻子避開了那面鬼氣森森的白幡,道:“這兩個都是大路貨。這面幡有個名堂,叫做:血魂幡。以白色尸布為底,取六十四個陰命人的命血寫出符文,祭煉三十六日,便能搖動他人魂魄,納入幡中,成為聽命于自己的鬼靈。”

“這聽著和戴世銘的鬼念很像啊!”錢逸群迅速收起了血魂幡,實在受不了那股臭味。

“都是陰山法脈里的東西,能不像么?”狐貍又道,“不過這幡還有個好處,因為是至陰法門祭煉出來的法寶,所以對于鬼來說是不可多得的修行之地。”

“你是說,給繡娘?”

“這里還有哪個是鬼?”狐貍白了一眼錢逸群,“她在里面可能更舒服些,日后若是能找到什么鬼修的法門,說不定不用你度,直接就可以去投胎了。”

“這倒不錯……”錢逸群又摯出血魂幡,交給錢衛,道:“老衛,就給你姑娘用了。不過平時晚上還是放遠點。”

錢衛也不知道該怎么才算給女兒用,謝過了錢逸群,用這血魂幡裹了白虹劍。不一時,血魂幡無風自動,微微鼓起,房間里頓時刮起了一陣陰風。這陰風一起,狐貍便道:“鬼已入幡了。”

又過了片刻,陰風漸漸止息,血魂幡上的血色符文越發鮮艷。倒是那股令人作嘔的尸臭味、血腥氣,消淡了許多,起碼到了常人能夠忍受的程度。。
hung.chen 發表於 2015-8-30 18:04

錢衛何嘗忘記過報仇的事,只是骨子里的懦弱常常讓他膽怯。此刻被女兒一激,登時熱血上頭,道:“若不是怕壞了少爺的事……”

“少爺所行的大事,有沒有這張家都是一般。”衛秀娘勸道,“爹爹若是不為我報仇,我只怕難消心中忿恨,化作厲鬼,到時候便連見爹爹一面都難了!”

錢衛聞言,心中一緊,身子猛地一震,頭撞在了墻上,醒轉過來。此時屋里靜謐,窗外傳來巡更人的腳步聲。月光從窗格里流淌進來,映出錢逸群安寧祥和的面孔。

——原來剛才又是女兒托夢來了。

錢衛撫平呼吸,抹去額頭冷汗,心道:女兒若是化作了厲鬼,恐怕少爺也救不了她。不如……今夜就下手,先殺幾個討回利息,等少爺啟程之后再偷偷回轉過來殺了那罪大惡極的禍首!

常人都以為修士入境定之境,對于外界就茫然無知。這其實是一種誤解。只要不是神游千萬里之外,再小的動靜都瞞不過靜定中的修士。只不過修士此刻一心不動,哪怕天大的事都不予理會罷了。

錢逸群早就查知錢衛做了噩夢,又滿身殺氣地朝外走去。這事如同映在鏡子上一般,事發時纖毫畢現,事過了似水無痕。沒有到自然出定的時機,錢逸群仍舊安坐如常,一息不亂。

錢衛出得門去,只覺夜風冷冽,吹在身上微微泛起寒意。他心中暗想:張家這么大,該從哪里入手殺人?碰到誰殺誰?

再又一想:這般時候還沒睡覺的,多半都是些下人奴仆。殺了他們非但不算報仇,明日也沒人服侍少爺,大大不妥。回想當日他誤打誤撞進了張家的后院,都是親族女眷聚居的地方,心中一橫,便決定從那里殺起。

錢衛這回是故地重游,走得頗為順暢,一路過了內院的門房,正要尋間閨閣進去報仇,腳下突然一絆,登時遠處傳來一聲風鈴響聲。這陣風鈴顯然是個報警的機關,不出片刻,四周已經是火把通明,數十個家丁手持火把、長刀、哨棍涌了出來。

原來張家自從上次大小姐被人奸殺——也是錢衛所為——便加強了警戒,各處都安排了暗哨、機關。后來發生研山失竊一事,曹氏叔侄更加著力布置一番,與當日錢衛僅靠隱身便出入無礙已經是天壤云泥之別。

錢衛心中雖然慌亂,卻還不至于亂了章法,抽身往陰暗處退去,等這幫人回去睡覺,再去報仇。誰知走了沒兩步,只聽嘩啦一聲,頓時血腥氣撲鼻,身上一冰,涼得透心。

那邊鑼聲震天,有人喊道:“妖人現形了!再去取黑狗血來!”原來剛才那盆水竟是用來破邪的黑狗血。

這才真是歪打正著。

錢衛的隱身術近乎神通,若是黑狗血就能破去,也就不值錢了。然而被黑狗血當頭淋透,沾上血的地方卻沒法隱形,立刻變成了眾人的標靶。

錢衛眼見自己退不得了,心中一陣慌亂,手中白虹劍卻突然顫鳴起來。只是手指一揮,白虹出鞘,當先一個張府仆人已經被刺破脖頸,慘呼一聲倒在地上。

這聲慘呼激起了錢衛的兇性,腦中的猿公劍法立時發動。白虹劍左右劈刺,如蛟龍入海,快意恣虐。

這些家奴哪里是猿公劍法的一合之敵,原本就是仗著人多壯膽才敢擒拿妖人,見妖人殺人如割韭菜,一個個都嚇得魂飛魄散,只恨爹娘沒多生兩條腿,跑得慢了。

錢衛殺得本性蒙塵,在血腥氣中格外舒暢,好像數十年的憋屈一朝散盡。他索性也不隱身,頂著滿頭滿臉的狗血,如同地獄里出來的餓鬼,御劍朝里殺了進去。一時間,張家就如人間地獄,慘嚎聲此起彼伏,接連不斷。

錢逸群站起身,換了口氣,點起桌上的蠟燭。

狐貍湊了過來,問道:“你不管管么?”

“我剛才在想,若是有人像對衛秀娘那樣對小小,我會怎么辦。”錢逸群淡淡道,“想來想去,我都會用掌心雷把他家夷平,殺得雞犬不留。”

“果然如此。”狐貍嘆了口氣,“這便是法不可輕傳啊。錢衛有了這等手段,便守不住自己本心,遲早要入魔道。”它見錢逸群沒有反應,又道:“若是他入了魔道,與你為敵,你怎么辦?”

“不是有一言咒么?”

“咱說的是如果。”

“殺掉。”錢逸群干脆利落道,“當日高老師也曾說過,我的路上總有各種障礙。我早就想通了,這條路哥絕不回頭。”

狐貍沒有說話,心中暗暗想道:看來他還算是堅定,倒是可以在北上的路上帶他去些秘境,長些見聞。

二位正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只聽外面有人急急拍門,高聲喊道:“道長救命啊!道長!道長救我!”

正是張文晉。

張文晉已經嚇得面色鐵青,語帶哭腔,四肢發顫,失了分寸。若不是文光祖提醒他,甚至連向錢逸群求救都想不起來。

此刻張文晉與文光祖兩人跪在地上,拼命敲門,不住地回頭望去,像是身后跟著厲鬼一般。

“怎么辦?”狐貍問道。

錢逸群略怔了一秒鐘,起身坐回蒲團,面朝大門。他御起白楓的古劍,懸在身側,道:“進來!”

兩人聞聲用力一撞,滾進了房里。他們見錢逸群端坐蒲團,身邊有劍,頓時心定了許多。

“道長,救命啊!救救我張氏滿門呀!”張文晉就差抱著錢逸群的大腿,放聲大哭。

文光祖一樣被嚇得沒了心思,木然地跟著張文晉磕頭,只是大哭。

“在這屋里,可保你們平安。至于屋外,貧道力不能及。”錢逸群淡淡說道。

“速去將老爺主母接來這里!”張文晉眼淚鼻涕糊得滿臉都是,沖身邊的長隨喊道。

這些人原本是等在門外,聽錢逸群這么一說,誰還敢往后院跑?紛紛涌了進來,二話不說便向錢逸群磕頭,誰都不肯去接張文晉的父母妻兒。如今這狀況,還有什么比保住小命更重要的么?

倒是也有人聞言往外跑,卻是去接自己家人的。至于會不會捎帶上老主人,那就只有天曉得了。
hung.chen 發表於 2015-8-30 18:04
第六十六章狐貍的家當

很快錢逸群房里就擠滿了人。

后來者都不多說話,進門找個空隙就地一跪,只是磕頭,把錢逸群當神仙一般供了起來。錢逸群也不說話,自顧自入定靜養。這副做派正讓人們以為他在施展法力,護佑此地,漸漸哭聲息滅。

那些擠不進來的人,便只有跪在門口,如此延伸下去,很快就連院子里都跪滿了。

狐貍在人群中穿梭一陣,心中疑惑:這些人得愚到何等模樣?這么多人,真要跟錢衛拼命,他有十條命都不夠填在這兒的。

人性之中本就有種種懦弱、膽怯、畏縮,一旦沒有自我,便會如同這些人一樣,將自己的生命依托在他人手中。只有那些意志堅定,恪守本真的人,才能在絕境之中爆發出強大的力量,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

而這種人卻是百不存一的。

——祖師顯相,大行教化,所為不就讓人人都尋得本真自我么?

錢逸群看看這些愚人,又想起師父在被人圍困時的那份不動不搖、安穩如山的堅定,對修行問道的感悟不覺中又深了一分。

——所謂修道,無非是修自己的心啊!

錢逸群若有所得,若有所失,耳中貫徹著外面的呼救聲。不知道是誰喊了第一聲:“求神仙老爺救命!”越來越多地人跟著喊了起來。

整個別院里聚了數十人,但這呼喊聲一旦統一起來,卻也頗為壯觀。

好不容易熬到日出,這場殺戮浩劫方才過去。錢衛在外面偷偷清洗了身上的血污,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不可能瞞過少爺,心中忐忑。他總算沒有對別院里的人動手,生怕血腥氣讓少爺不悅,不過對于張文晉卻是恨意更甚,恨他膽小不敢出去。

錢逸群見錢衛回來,方才道:“你們可以散了,惡鬼走了。”

眾人將信將疑,不肯出去。

錢逸群無奈,起身出門,讓這些嚇破了膽的人跟著在府中走了一圈,這才算是讓他們相信惡鬼已去,暫時安全了。

張文晉回到內宅,家中上下親眷盡數喪命,悲從中來,放聲嚎哭。

錢逸群遠遠聽到悲號的余音,心中一動:當日鐵杖道長讓我發誓能不能殺則不殺,如今看來,冥冥中果真有報應之說。

文光祖在這個鬧鬼的宅子里不敢久留,嚇得連招呼都不打便逃也似地跑了。(百度隨夢,最快更新)跑了沒多遠,又想起自己背后也跟著兩個怨靈,連忙又折了回來,求錢逸群救命。

錢逸群冷冷看了他一眼,道:“先拿出銀子厚葬那對夫婦。”

“一千兩!不,兩千兩!”文光祖叫道,“再多都行!”

“其次,斷你一條胳膊贖罪吧。”錢逸群道。

文光祖略一遲疑,跪地哭道:“道長,就沒別的法子了么?”

“殺人償命,你殺了兩人才抵一條胳膊,已經是討巧了。”錢逸群說罷,不再言語,讓他自己衡量。

文光祖看看自己的手臂,又看了看這遍地腥膻,滿天血氣,一咬牙道:“求道長幫在下一把!”說著,伸出了左臂。

錢逸群也不多說,抽出古劍的,齊肩卸下了文光祖的臂膀。文光祖痛得幾乎暈了過去,旁邊隨從連忙上前為他止血,封住傷口,運回家去。錢逸群叫住一個仆役,道:“讓你家少爺十日內湊齊銀兩,送到穹窿山下。”

那仆役連連點頭,臨轉身又朝錢逸群跪下磕了個頭,真當他是神仙一樣膜拜。

錢逸群看著地上的那條胳膊,心道:我這也算從輕發落了,不知算不算縱容真兇。

見左右無人,錢衛上前低聲道:“道長……昨夜……”

“老衛,”錢逸群道,“報仇這事,還是冤有頭債有主的好。”

“是,道長。”錢衛心中一顫,退到了一邊。

“有時候自己臟,也就不要苛求別人了吧。”錢逸群嘆了口氣,想起當日自己一怒之下斬殺那三個文家仆從,說起來那三人也是罪不及死。染上了這三人的血,日后自己怎能理直氣壯地說一句:貧道所殺皆是該殺之徒!

錢逸群又回想起自己當日對鐵杖道長心中腹誹的話:這般土雞瓦狗,殺便殺了!

不由自嘲一笑。

張文晉正好從屋里出來求錢逸群救命,兀然見到這笑容,心中發顫,暗道:這里如人間鬼蜮一般,這道人竟然還笑得出來!是了,一般人物在他眼中豈不是螻蟻么?我即便去求他,他也會看不起我。就算稍加恩惠也就和扔了塊骨頭給野狗一般。

——老子也有師父!待我學得武藝,定要找出真兇,報此滅門之仇!

張文晉一念及此,也不找錢逸群了,轉身就往柴房里去。不一時,院子里傳來一股焦煙氣味,很快便有人喊道:“少爺瘋啦!少爺放火燒園子啦!”

張氏其他房的親眷也都派人來了,登時亂成一團。有救火的,有救人的,有回去報信的,紛雜之狀不可一敘。

錢逸群對著空氣中的錢衛道:“咱們走。”

兩人回到房里,拿了東西,徑直去找隔壁叫李香君和顧媚娘。

狐貍見錢逸群真心不想沾惹這趟渾水,忍不住叫道:“喂,咱還有點家當在這里。”

錢逸群一奇:“你的家當不都在肚子里么?”他一直很好奇狐貍如何將東西收在肚子里,還能吃肉喝水……應該是兩個不干擾的系統吧。

“咱哪有你那般大的肚量。”狐貍哂道,“那寶貝取了之后多半還是你用,你是取也不取?”

錢逸群對于自己的寶貝數量極有危機感,當然沒有放過之理。無論是戴世銘,還是黃元霸,或是范文程,一旦動手,各個都能掏出不少法寶。尤其是黃元霸,竟然還有回程符,這簡直就是賴皮啊!

自己剛才有了保命的金剛珠,又沒什么威力巨大的攻擊法寶,身懷翠巒山這樣的至寶,豈不是匹夫懷璧么?

狐貍帶著錢逸群一味鉆林子,走小徑,不一時便到了一座假山旁。錢逸群見狐貍進了假山上的山洞,只得彎腰跟了進去。

進去之后才發現內里另有乾坤,足以讓人站起身來。狐貍輕車熟路,在一塊不起眼的八卦石上,以特定的順序將八卦爻象按了下去,就像是開啟一個密碼鎖。在它按完最后一爻,假山中傳來悶悶的鐵鏈絞動聲。

繼而這八卦石后的石壁軋軋挪動,露出一個僅能側身通行的小門。

“就在里面。”狐貍說罷,跐溜一下就鉆了進去。

錢逸群見這門里沒有傳出其他氣味,也不擔心狐貍坑他,跟著擠了進去。還好在山上勞作讓他瘦了許多,否則未必能那么輕松地進去。

里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點燈。”錢逸群低聲叫道。

“不用。”狐貍說著,張嘴咬住了什么。

呼啦一聲,這漆黑的環境中登時一片明亮。

錢逸群被這光線一晃,連忙遮住眼睛,暗道:這難道是電燈!?

“看,沒見過吧?”狐貍吐出嘴里的東西,得意道。

錢逸群這才適應過來,緩緩放下手。這是間一丈長寬的石室,說起來只和張府的茅房差不多大小,里面放著的卻都是價值連城的寶貝。

那堆晃了錢逸群眼睛的,正是拳頭大小的夜明珠,盛在一個巨大的瓷缸里。每一粒都散發出五瓦燈泡一般的亮度,十分驚人。之前沒能看到光線,卻是因為有東西將它們遮得嚴嚴實實。

那東西正像垃圾一樣被狐貍扔在地上,乃是一張黑紋白底的虎皮!

錢逸群撿起虎皮,只見它已經被能工巧匠炮制過了,沒有絲毫腥臭,帶著皮草蓬松的手感和淡淡的香氣。

“這頭白虎不小吧。”錢逸群拉直了虎皮,在沒有虎頭虎尾的情況下,這張皮仍有近一丈長,可見它活著的時候體型有多么碩大。

“俗物。”狐貍不屑道,“來,要緊的東西都在這箱子里。”

錢逸群吸了口氣,將虎皮卷起來塞進了金鱗簍里,道:“哥眼界淺,俗物也要了!”他走到石室里一排箱子面前,沒有動手,先欣賞起箱子上的珊瑚來。

這些珊瑚有白有紅,顏色不一,哪怕同一株珊瑚之中也有顏色深淺,在夜明珠的照射下光彩溢目。

錢逸群嘖嘖嘆道:“當年石崇與王愷斗富,石崇用來打王愷臉蛋的珊瑚樹也不過如此吧!”

晉武帝有一回送給舅舅王愷一株兩尺高的珊瑚樹,枝條繁茂,世間罕見,讓他舅舅勝過石崇。誰知石崇直接取了一柄鐵如意,將這珊瑚樹打碎。

王愷大怒,正要發作,石崇淡定地讓人捧出十余株三、四尺高的珊瑚樹,其中流光溢彩令人驚嘆的就有六七株,讓王愷自己隨便挑。

錢逸群所見的這些珊瑚樹,也都有三、四尺長,枝條、造型、紋理、光彩……無論怎么看都是世間奇珍。

狐貍湊過來看了看,道:“差不多。”說得好像當時自己在場一樣。

“看來張家人有收藏癖,難怪會找到翠巒山這樣的文物。”錢逸群自然知道翠巒山就是米芾研山,只因為是贓物,便沒有點破多說。此刻被這些明珠、珊瑚晃了眼,一股腦都說了出來。

“要就拿走,如此廢話!”狐貍不滿道,“最重要的寶貝還在箱子里呢!”

錢逸群顫巍巍伸出手,小心翼翼捧了這珊瑚樹,放進金鱗簍里,滿懷期待地打開了珊瑚下面的箱子。。
hung.chen 發表於 2015-8-30 18:06
第六十七章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錢逸群打開箱子,看著所謂的“最重要的寶貝”,內心中充滿了上當受騙的傷痛,從口中擠出一個粗字。

這箱子里,裝得只是滿滿一箱銀錠。

這些銀錠顯然是民間私窖的典型,成色不一,鑄體也不夠光潔,但都是十兩的大錠。僅最上面一排,便有橫七豎八、五十六錠。從這箱子的高度來看,起碼能裝五層。

光這一箱里就有兩千八百兩以上的銀子!

這筆巨款,哪怕讓皇帝老子看了都會眼紅。

若是平常,錢逸群自然也不能免俗,但是被那些夜明珠、珊瑚樹轟擊之后,這些銀子只能算是——俗物。

“你分得清好壞么?”錢逸群問狐貍道。

“咱只知道這些銀子能買肉,那些珊瑚樹夜明珠,能買么?”狐貍振振有辭道。

“活該你幾千年來只能在畜生道……”錢逸群大搖其頭,“一株珊瑚樹就能換這一箱銀子了!”

“活該你是個山里出來沒見識的乳臭小兒,”狐貍毫不客氣反擊道,“如今的時局,你去哪里出手那些珊瑚樹!”

錢逸群一時氣餒,果然是有寶物也沒地方賣啊。這些東西說不定還是在縣衙掛過號的,一旦出手就會被抓了賊贓。

無論怎么說,這箱銀子還是毫無懸念地落入了金鱗簍里。

錢逸群又去開了其他的箱子,這才發現張家的豪富果然不是一個捕頭兒子能夠想象的。這石室中一共九個大箱子,其中銀錠五箱占了一半,另外還有三箱黃金,最后兩箱之中,一箱翡翠玉器,一箱唐宋法本和古今名家的畫卷。

錢逸群不由分說,通通納入金鱗簍里。最后才將夜明珠也一粒粒放了進去,共計是十八粒,粒粒都有拳頭大小。

石室中復歸一片黑暗,隱隱可見兩雙眼睛流出興奮的光芒。

“這些銀錢可有咱的一半,任你如何揮霍,不許虧了咱的那份!”狐貍出聲警告道,“以后每日里要給咱備下烤羊,不得疏忽!”

錢逸群一樣興奮道:“日后什么烤羊,隨便你想吃什么便有什么!這么多銀子,就算找個御廚帶在身邊天天給你做都不成問題。”

狐貍眼珠子一轉,開始考慮這個“建議”的可行性。

一對入室大盜正要離去,突然聽到外面傳來一聲凄厲的哀嚎聲。

錢逸群快步出了密室,借著假山石隱住身形,探頭望去。

只見錢衛的影子仍在案發現場,地上倒了一個人,那人正是滿臉煙灰的張文晉。

適才張文晉被錢逸群的冷笑刺激,想想自己現在孑然一身,無盡悲涼席卷身心。他又想起自己好歹還有個師父在京中,據說是兵家宗主,威能無邊,心神一恍惚,便決定將這處讓他傷透了心的宅子付諸一炬,然后動身北上。

要想北上自然要川資盤纏,到了京中要結交能人異士肯定也少不得花錢。張文晉自然便想到了自家的密窖,打算取些金銀帶著上路。

誰知他好不容易從仆從的“軟禁”中逃脫出來,到這里時卻突然被惡鬼盯上了。

錢衛當時正在假山前把風,見有人過來,哪里容他破壞少爺的好事?再定睛一看,竟然是禍首張文晉!

此正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錢衛手起劍出,一劍刺向了張文晉小腹。劍光閃爍,這一劍卻沒有刺實,只是將張文晉的是非根做了個一刀兩斷。

錢逸群出來的時候,張文晉已經倒在地上痛暈過去。

“怎么不一劍殺了他?”錢逸群皺了皺眉。

“他罪大惡極,豈能讓他死得那么痛快!”錢衛猶自恨恨道。

錢逸群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張文晉,心中不起一絲漣漪,從這自作孽的孩子身上跨了過去。

錢衛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態,又弄出一些聲響,吸引人前來救治受傷的張少爺,可見他已經明悟了生不如死的真諦。

錢逸群回到別院,叫上了茫然無措的兩個小姑娘,自己背了竹篋便往外走去。這竹篋仍舊是當年上山時錢來順做的那個,現在里面只放了幾兩碎銀,一吊銅錢,筆墨紙硯,還有翠巒山和白蓮花。

銀兩銅錢是路上隨時要用的,放在竹篋里不用驚世駭俗。筆墨紙硯是用來撐門面的,好歹這也是道人的行囊。翠巒山卻是比金鱗簍更高明的法寶,想裝也裝不進去。讓錢逸群吃驚的是,連這個級別的寶貝都能裝進金鱗簍,而苦塵送的白蓮花卻進不去。

回想當日情形,苦塵只是將一粒破碎了的菩提子虛埋土中,然后念誦真言便長出了這朵奇葩,看著極其簡單,卻超出了金鱗簍承裝能力。或許范文程在苦塵的修為上并沒有夸大其詞,恐怕那和尚已經真的到了大阿羅漢境界,是個超凡入圣的人物。

取了坐騎四不像,錢逸群翻身上了鹿鞍,又順手牽驢,給顧媚娘和李香君各找了頭小驢。至于錢衛,便只有跟在后面步行了。

眼下張府亂成一團,也沒人理會他們,任由他們出了大門翩然而去。

狐貍對錢逸群十分不滿,因為從此處上山還有十七八里路,全得靠它自己腿跑。狐貍可不喜歡這種苦行,只在二女面前賣萌。

二女都很喜歡狐貍,但是狐貍卻更偏心顧媚娘,便讓媚娘抱了,共乘一騎。

陳繼儒的這鹿在江浙走得多了,各條路都能記在心中,只需出發前叮囑幾句,便能自己行到。這也是鹿的大腦較之尋常動物發達,記憶力好,再加上有狐貍這名說客,自然顯出非同尋常的靈性來。

走了大半個時辰,便到了穹窿山的正山門。

山門之下,有幾個賣山果、筍子的老婦人,正抬頭好奇地看著錢逸群。其中一個看到李香君,臉色一變,只不知道這道人是敵是友,不敢相認。

“張嬤嬤!”李香君見到了熟人,已經搖手歡叫起來。

“李小姐。”張嬤嬤見自己被人喊穿了,便硬著頭皮迎了上來,不住拿眼打量錢逸群。

錢逸群微微一笑,道:“李媽媽在上面么?”

“敢問這位道長是……”

“貧道厚道人。”錢逸群笑道,“前日下山去尋你家小姐的。”

張嬤嬤是遠處見過錢逸群的,覺得不像,但又想想這些秘法修士哪個都有些讓人琢磨不透的本領,當下也不糾纏,反正香君小姐回來了才是正事。她從懷里取出一枚鳥哨,嘰嘰喳喳吹了一段。

不一時,山上也傳來了一陣鳥哨,此起彼伏,很快便響成一團。

張嬤嬤聽了回應,道:“道長請上山,媽媽并徐媽媽已在五三觀恭候仙駕了。”

當下另有個婆子上前來為錢逸群牽鹿,卻見這鹿沒有轡頭,登時一愣。

“它自己會走。”錢逸群哈哈笑道,輕拍鹿頸,“鹿兄,沿著這條山道上去。”

那鹿仰頭呦呦叫喚一聲,邁開蹄子大步走了上去。寬大的蹄子叩在石板上,發出清脆的啪嗒聲。

“這鹿倒是頗有仙氣,怎那位道長反倒面相不好?”這嬤嬤待錢逸群走遠了,問身邊的張嬤嬤。

張嬤嬤橫了她一眼,沒好氣道:“你也是大把歲數的人了,真人無相都不曾聽說過么?”

那嬤嬤登時閉嘴,正好聽到山林拐處傳來一聲鹿鳴,心中一怕,默念道:太乙救苦救難大天尊,老身無知,切莫讓真人知道了怪罪于我。

無論是錢逸群,還是那頭大角鹿,都不可能聽到別人在百米開外的低聲說話。大角鹿之所以發出那聲鳴叫,乃是因為狐貍不耐煩,催它走快些罷了。它雖然不滿,終究還是加快了步伐。其實許多動物的智力、情感并不遜于人類,只是因為溝通不能,讓人以為它們蠢笨罷了。

對于徐佛、李貞麗來說,錢逸群不過離開了兩日而已。對于錢逸群而言,卻是走了數年之久。這山上一草一木恍如前日,讓他感觸頗深。等走到竹林幽徑,他已然是游子歸鄉,近鄉情更怯了。

徐、李二人迎在幽徑道口,見了錢逸群略略一怔,當即反應過來,這便是紅娘子的易容陣。

二人上前見禮完畢,李貞麗拉著李香君,教訓道:“日后不能隨便跟陌生人講話。”

李香君垂頭諾諾,像是自己做錯了事。

顧媚娘翻身跳下驢子,上前乖巧道:“侄兒媚娘,見過兩位師叔。”

“道長,怎把她帶回來了?”徐佛笑道,“這倒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

“這個,其實是我收了人家養育費,答應顧氏帶她在身邊調教十年。”錢逸群老老實實道。

“這……”徐佛的眉頭不由漸漸收緊,心道:顧氏早有一統憶盈樓的野心,現在找高手調教她女兒,倒頗有深謀遠略呀。這是打算即便她勝不了我們,便要下一輩來耗死我們嗎?

再想起自己門下人才凋零,徐佛的眉頭不由更緊了。

李貞麗直來直去,坦言道:“道長也得幫我們帶一名弟子,否則便不厚道。”。
hung.chen 發表於 2015-8-30 18:06
第六十八章 新的開端

這話要是讓徐佛來說,多半能麻酥錢逸群半邊身子,聽李貞麗說來卻有些指使的味道。

錢逸群這五年來深山煉性,也不如之前那般敏感,正要說話,只聽徐佛嬌滴滴道:“道長呀,這事真不能厚此薄彼呢。莫非是嫌棄我們付不了這養育費嗎?”

“哈,”錢逸群笑道,“錢倒是小事,只是道人我不會帶孩子,更不會教徒弟,所以跟顧氏說好了的:十年之后這孩子想去哪里去哪里,學多學少貧道一概不負責。”

徐佛李貞麗卻有些糾結。

如果是這樣的教學態度,放個好苗子在道人那里恐怕浪費。放個資質不好的話,那直接就是浪費了。

“我也不坑你們,”錢逸群道,“貧道的師父就是這么教貧道的,最多就是臨別之時送上兩句箴言。所以這其中能得多少,全看個人悟性和機緣。”

李貞麗聞言,再沒有遲疑,當下道:“請道長從我弟子中選一個,養育費用自然不會少。”

李香君聞言,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

錢逸群其實也挺喜歡這個孩子,靈動非常。雖然跟顧媚娘比起來,少了一份老成,但正是這份天然童真讓人頗為吸引。

“那便選小香君吧。”錢逸群說道。

李貞麗并不反對,她既然信了錢逸群,自然也想選個自己最喜歡的女兒交給他教育。

徐佛笑道:“一個年輕道人帶著兩個女童,多有不便。弗若我送個丫鬟給道長,可要說明,她不是給你調教的,養育費我可不出。”

“我能要楊愛么?”錢逸群直截了當道。

徐佛內心大笑:早知你們兩個郎情妾意搞不清爽了。她故意略作沉思,方才道:“既然道長直言,我怎好拒絕,只是也要問問愛愛的意思。”

錢逸群暗責自己莽撞了,連忙道歉。

楊愛自然不會反對,她大有跳出火坑的感覺。并非徐媽媽對她不好。但遇到錢逸群之后,她才覺得身在教坊的憋屈。

甚至是屈辱。

只因為別人有錢有權,便可以予取予奪。

落在別的姐妹眼中,反倒是一樁天大喜事,起碼不用擔心年老色衰之后孤獨終老。

知道錢逸群點名要她當丫鬟。楊愛恨不得當時便收拾東西。

“你年紀最長。女孩子的事,總得你去教那兩個小的。”徐佛與楊愛獨處一室,一邊幫楊愛收拾隨身帶走的東西,一邊幫她開竅。免得錯過這個機會。

楊愛點了點頭。

“錢公子那邊……”徐佛欲言又止。

“女兒知道的。”楊愛臉上飛起一片緋紅。女孩子情竇初開的早,而且在歸家院出閣前就有專門的房事客,對于男女之事絲毫不陌生。

徐佛點了點頭,道:“你可得牢記‘欲拒還迎’這四字。錢公子即便是有道真人,也終究是個血氣方剛的男子。與其讓他食髓知味,不如一直吊著他的胃口。有道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你可要記牢些。”

“是,女兒記住了。”楊愛沒什么私房東西,不一時便已經收拾妥當。

徐佛又給楊愛塞了十兩銀子,讓她留作私房。以免受苦。而且以李貞麗的豪情,在這種小節上多半會忽略。而一群人中,掌握了銀錢,往往就容易成為頭領。徐佛不指望錢逸群也聽楊愛的,只要楊愛管住了李香君和顧媚娘便是大功。

錢逸群在山崖下找了塊石頭。坐著看這里人來人往,突然心中升起一股厭煩。無論五三觀道院造得如何精美,也終究不再是當年自己被師父打磨的地方了。他甚至有些后悔,當日會欣然接受李貞麗的意見。親手毀掉了一段美好的記憶。

“其實,道者不拘于過往。不期冀于未來,正是為了‘活在當下’四個字。”隨風走了過來。他聽到了錢逸群心中的幽嘆,也猜出了錢逸群的心事。

錢逸群早就看到隨風了,只是懶得起來迎他。聽他這么一說,方才道:“謝師兄點化。”

隨風笑著搖了搖頭:“我能點化你什么呢。我是來做說客的。”

“說客?”錢逸群旋即想起曹氏叔侄還在上真觀,恐怕是讓隨風來勸自己交出米芾研山。

——可惜真的不在我這里呀!

錢逸群在心中大聲喊道。

喊給隨風聽。

“與兩位曹將軍無關。”隨風笑道,“是監院請我來與你化緣。”

“大家都是道人,找我化緣?”錢逸群聽了好笑,“怎么有種莫名的喜感?”

“是這樣,”隨風道,“監院日前收到一封信,是何師叔從京師遣人送來的。”

“唔,鐵杖道長怎么說?”錢逸群心道:莫非是與我有關?

“確與道兄有關,”隨風笑道,“何師叔打算回來開辟道場,傳道授徒,想找一處道場。你也知道上真觀是十方叢林,雖然最近事情多,許多道長銷號離去,但祖師爺定下的規矩也不好破。”

“所以監院想借五三觀道院給何道長傳道?”錢逸群大致明白了隨風的意思,卻又想:這是師父留下的茅棚,又是憶盈樓諸位姐妹施舍的磚木,我能隨意給人么?

這無心之念自然也讓隨風聽去了,便道:“道兄顧慮的是,所以趙監院想請道兄將五三觀道院改作子孫叢林。”

子孫叢林往往都是規模較大的子孫廟,因為接納外來道人掛單,便也掛了云板,以叢林的規矩來管理道眾。只是這種廟的當家是師徒相傳,不是眾道推舉。如上真觀那樣的十方叢林,里面的道長非凡不能隨意收徒,更不能師徒相傳。從監院到執事,各個職位,都得全觀道眾推舉。

以趙道長的那張嘴,竟然能被推舉為監院,可見還是明白道理的道士更多些。

錢逸群苦笑道:“趙監院的意思是讓我當家,何道長來掛單么?”

“正是。”隨風看著這里亂哄哄火熱熱的工地,“無論怎么說。這道院都是令師傳下來的。”

錢逸群搖了搖頭:“家師只是留下了一座茅棚,并沒有傳下道院。家師甚至不知道有這道院。”他又想到剛才隨風說的“活在當下”,吸了口氣道:“我的確不該被這里牽絆啊。”

“道兄要走?”

“嗯,”錢逸群點頭道,“早間便想好了要北上訪道。不日便要出發。小道我能有今日略窺道徑的成就。歸根溯源在何道長的引渡,這道院該當他來住持。”

“這,倒是多謝了。”隨風沒想到錢逸群說不要便不要了,心中暗道:難怪監院要著力磨他。原來真是有大根器的人物。如此舍得,未來成就不知何止!

錢逸群當下去找徐佛、李貞麗說了,二人都是女中豪杰,只說如何處置是道長的事,至于修筑的方案。還是一如既往。她們知道是鐵杖道人要來住持,積極性比之送給錢逸群還要略高一些。

到底鐵杖道人可是成名已久、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高人啊!

趙監院從隨風處得知了這消息,自然是表示感謝。不過他卻奇怪地拒絕了錢逸群拜訪的請求,說是已經沒什么好跟錢逸群說的了,讓他想干嘛便干嘛去。

隨風對此的解讀是:一塊璞石已經磨成了玉,再要磨下去便會毀了這塊玉。

錢逸群隱約明白了什么叫“收不下”。一旦師父收了弟子,就有傳道授業的義務。若是師父自己的修為尚且不足以啟迪智慧,領人入道,便只會誤人子弟。

“趙監院也實在是太過小心了。我哪有那么容易便被磨壞的?”錢逸群苦笑。

隨風笑了笑,沒有說話。今天他奉命來送錢逸群,見到身邊這么多同來送行的美女,已經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五三觀道院一直給上真觀一種破落窮困的感覺,所以才會讓老道士抄經當地租。沒想到錢逸群走的時候。一身藍色青緞領的三齊帶擺道袍,從里到外的新做圓領道服,腳上一雙水襪鶴脛,足下是十方圓口皂鞋。

明明白白是一富貴道人。哪里還有半點窮苦氣!

錢逸群翻身上了鹿鞍,身后吊著三匹駿馬。乃是楊愛、李香君、顧媚娘三人。再其后還有兩匹騾子,馱著床褥被單、鍋碗瓢盆。所謂窮家富路,正是因為路上要帶的東西太多,什么都得帶上,否則要用時候連買都買不到。

曹文用與曹變蛟叔侄也跟著一道下山,既然錢逸群一口咬死不知道米芾研山在哪里,他們也只能作罷。又聽說張家遭了惡鬼索命,死了百十口人,二人在山上也呆不住了。

至于戴家的鬼念術,錢逸群已經下定決心路過河北的時候親自上戴家門,總要他們給個交代。所以那兩個戴氏子弟,以及馬懷遠,仍舊留在山上以工還債,不得自由。

“道長,不回家過完年再走么?”錢衛問道。

錢逸群已經知道家里人呆在周府,有吳江故相這面大旗籠罩,等閑誰也不敢下黑手。說不定諸如文光祖、張文晉之輩,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家人留在周府,所以也沒有必要再去徒惹麻煩,暴露家人行蹤。

“唉,這就是報應,三五年里,恐怕我都不能以錢逸群的身份往來家門了。”錢逸群嘆了口氣,“經典之中勸人向善,果然是有道理的。”

錢衛臉上陰晴不定,知道這是少爺說給自己聽的,沒有接話。他緊了緊手里的白虹劍,目光眺望遠處,曹家叔侄的背影已經漸漸隱沒在地平線上。在這條三岔路口,只要再往前三五里路,自己就可以顯出身形,再次行走在陽光之下。

在那個小鎮,他將以一個新的身份回到少爺身邊。
hung.chen 發表於 2015-8-30 18:07
第一章 初臨揚州

竹西佳處,淮左名都,曾是廣陵故郡,如今商旗蔽日。

揚州城自古以來便是繁華勝地。當有唐之朝,天下富庶之地首推揚州,益州次之,故而有“揚一益二”之說。杜牧更有詩言:“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

到了國朝,官家重漕運,揚州居運河之中,為蘇浙漕運之必經之地,真可謂商賈云集,百貨皆有。更有大批鹽商屯駐此地,揮金如土,真把揚州城打造得如同人間樂土,日銷萬金。

錢逸群帶著“新人”老衛,三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在入城的時候被人好一番詢問打量。好在他手中有蘇州府的通行文書,還有穹窿山上真觀的度牒,手續齊備,讓人挑不出毛病來。更別說隨手塞過去足足一兩重的銀子,誰也不敢為難他。

若是這守門老軍不識相,錢逸群說不得還要拿出刑部侍郎王心一、吳江故相周道登、翰林左中允文震孟等國家領堊導人的拜帖,便是揚州知府見了也得出一身冷汗。

一行五人走在揚州大街上,見人來人往,煞是熱鬧。收起來這三個小女孩無不是出自金陵、蘇州等天下數一數二的富貴繁華鄉,見了這等情景,也不由被五光十色的市井畫卷吸住了眼睛。

“古人說,人生三大得意事:一為揚州總管,二為腰纏萬貫,三為騎鶴飛升。可見揚州之肥美,千年前已經讓人惦念上了。”楊愛讀書頗多,隨口感嘆也是不俗。

李香君不由欽佩,道:“果然如此,要想三件事都齊全,那便只有‘腰纏十萬貫,騎鶴下揚州’了。嘻,道長,你能騎鹿下揚州,不比騎鶴差也總算應了其一呢。

錢逸群面露微笑,心想:你是不知道哥身上有多少銀子。

當日在張家的密室里獲利頗豐,不過大箱的金銀珠寶、古董字畫都留給了徐佛、李貞麗,算是幫錢逸群洗干凈了轉給家里用。他自己這回上路,只帶了一百兩銀子,以及夜明珠、珊瑚樹之類不便出手的東西。

若是將這些珠子、珊瑚換成錢,恐怕十萬貫都不止呢!

“揚州也沒甚好,不如南京多了。”顧媚娘不屑道,“你看同樣的東西,品色還不如南京,價錢要貴出兩三成。”

“那說明揚州人有錢呢!”李香君曾被顧媚娘挾持,最喜歡跟她抬杠。

顧媚娘是多么鬼靈精怪的人吶!只要錢逸群在場,她必然退讓好像是被人欺負了的小無辜。若是錢逸群正好走開或是走在前頭,她這嘴上的功夫更要勝過李香君一等。這等兒童機心哪里瞞得過錢逸群只是懶得說罷了。

“道長我們今晚就住在揚州么?”楊愛策馬上前,與錢逸群并駕齊驅,啟口問道。

錢逸群想想幾個女孩子跟著他走了五六天,路過無錫、鎮江時沒有停留,已經心中不愉快了。如今到了江北最后一個繁華地,若是再不休整一番以后的路上恐怕要鬮起來。

想到女孩子鬧起來,錢逸群就不由頭疼。這一路上,就算她們好好聊天,三個女孩的嘴巴也如五百只鴨子嘰里呱啦讓人頭疼。

錢逸群只恨自己貪錢,收了顧氏的一百兩養育費。又恨自己懶惰想弄個免費的打雜跑腿……現在真是自作自受,權當磨練心性吧。

只是不知道為什么,這些姑娘聊的內容明明不是趙監院的狗屁能比,可偏偏還是那些狗屁讓人好受些。這一刻,錢逸群總算知道了鈍刀子割肉是什么滋味。

“休息兩三天吧。”錢逸群無奈道,“前面路還長著呢。”

“太好了!”楊愛登時歡呼起來。

后面兩個偷偷拌嘴的女孩聽說要在揚州“玩”三天,也是樂得直叫。這個說要去瘦西湖,那個說要去廿四橋。兩人一爭起來便要楊愛做主,楊愛卻又說要去看揚州聞名天下的佛寺道觀。

錢逸群吸了口氣,拍了拍鹿頸,無奈哀嘆,心中卻已經在想怎么把這些麻煩送出去。怪道人說:請神容易送神難!

狐貍追了上來,作勢要跳上鹿背。錢逸群便腰身后仰,讓出位置來。麋鹿也停下腳步,愿意背它。

“受不了了吧?”狐貍上來之后,壓低聲音道。

周圍人聲喧嘩,錢衛又識相地往前湊了湊,就算讓人聽到也會以為是這主仆二人在說話。

“這有什么。”錢逸群嘴硬道,“若是這點事都磨不過去,還修什么行。”

“嘴上功夫。”狐貍諷刺道。

“這是祖師爺給的福利!”錢逸群嘿嘿一笑,“沒有打磨,怎么讓心純圓不雜?”

“看了兩本道書便來咱面前賣弄!”狐貍開始懷念起當年那個啥都不懂,任它說什么便是什么的小菜鳥了。

“說起來,”錢逸群引出個話題,“該住在哪里呢?我沒出門的經驗啊。”

錢逸群真沒有出遠門的經驗。前世好歹還跟爸媽去海南玩過一回,今生卻是第一次走這么遠的路。若不是錢衛在鞍前馬后走動安排,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走到揚州。也正是錢衛,錢逸群才知道不能看到個旅店就住,非但要講究階級成分,還要小心黑店。

錢衛聽少爺問話,連忙上前道:“若是短住,咱們可以找間大客棧落腳。若是要多住幾日,少爺大可以拜會當地長官,讓他尋個富戶,借個小院給我們住。”

明朝讀書人除了啟蒙師之外,每參加一次考試便有一位老師,諸如座師、宗師、房師……不一而足。有師自然有師門,同一年考中的稱作同年,錯開考中的便是兄弟。正是這個師門制度,將明代的官場搞得錯綜復雜。

錢逸群手中三份有分量的帖子,隨便送一份,便能攀上個同年、師徒之類的緣分,自然照顧無有不周。

對于地方官來說,治下來了有分量的客人,自然要為他們引薦些地方豪強,借個環境幽雅的別院,讓人好好休息。

這已經成了一種社會常態。臨行前一樣得奉上房租食費,表示謝意。主人家如果覺得這客人地位高過自己,便會返還一部分川資,雖然處處都看似人情,說到底也逃不出名利二字。

錢逸群聞言,本想只住兩三天的,再想想客棧的條件實在糟糕,若是幾個女孩惹身跳蚤、臭蟲什么的就麻煩了。他可記得第一次在無錫過夜的時候,李香君和顧媚娘兩個,熏了足足三兩的上等檀香,差不多等于燒了十兩銀子……即便如此還嫌房間太臭。

“索性多住兩天吧。”錢逸群嘆道,“咱們去見府尊,看有什么園子可以借宿。”

既然計較妥當,錢逸群便在府衙附近找了家大酒樓,喚作“淮揚客”,一聽就是做淮揚菜有名的。他倒不是喜歡淮揚菜,只因他知道,在府衙附近的大酒樓,常能打探出一些別處不問不到的消息。

果然,一桌子的好酒好菜共花費一兩三錢,打賞也是一兩,那店家見如此豪客,哪里肯讓小二來伺候?當即自己上得二樓雅座,好生伺候,又問必答,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不一時,錢逸群便知道這揚州知府是山西人,套同鄉是沒指望了,會試以前的同學關系也靠不住。再一問,原來是萬歷葵丑科的進士,正好跟王心一是同年,頓時放心。

錢逸群的菜飯是店里特做的齋飯,非但不能用油,連鍋鏟碗筷都是新。只在清水里氽了一下,真真放了丁點的鹽巴。老板還沒見過持齋如此嚴謹的出家人,看錢逸群吃得津津有味,頗為蛋疼。

錢逸群問透了消息,吃飽了齋飯,對錢衛道:“老衛,你在這里照顧好三位小姐,我去拜會府尊便來。”錢衛自然應諾。

步出淮揚客,錢逸群過了一個巷口便到了府衙正門。他上前朝守門的老軍打了個稽首,取出王心一的拜帖,道:“勞動老哥通報一聲,只說王侍郎的方外之友,路過貴境,求見府尊老爺。”說著,又是一塊碎銀遞了過去。

那老軍入手一沉,立時眉開眼笑,道:“我家府尊老爺最是喜歡方外之人,請道老爺門房里坐。”說著,弓腰屈膝引錢逸群進了門房,一溜小跑進去稟報了。

錢逸群在門房里剛剛落座,頭頂天,足踏地,眼簾留光,正要借機小休,里面已經有人大步跑了出來,未到門口已經大聲道:“道家老爺,府尊老爺有請!”

錢逸群只好立起來,打了個稽首:“多謝老哥。”

原來此時正好是府尊午飯之后,跟朋友喝茶閑聊,正說到自己遭遇的種種異象,便有人報進來說有個道長求見。府尊見是同年故舊的帖子,哈哈一笑,道:“這道人來得湊趣,不如請來一起說話。”如此便派人加座上茶,著緊請人進來。
hung.chen 發表於 2015-8-30 18:09
第二章 影園

錢逸群踏進們去,稽首問道“貧道穹窿山修士,人稱厚道人,見過府尊老爺,見過尊客老爺。”

府尊與那尊客齊齊一怔。但見這道人頭頂混元中,身著嶄新的圓領道服,三齊帶擺道袍,水襪鶴腔,圓口皂鞋。腰間一條皂色纏帶,卻掛了個油光錚亮的藤條魚簍。步履如風,舉手沉靜,好一個富貴閑道人,翩然玄都客。

二人見錢逸群如此年輕便氣質非凡,起身回禮,府尊自呈名姓字號,原來也是一方畫壇名家,號五泉山人。這位尊客更是江都名流,姓鄭,名元勛,字超宗,號惠東。今年的乙榜得了舉人身份,卻無心來年的春闈,一心在山水給畫上。

錢逸群左耳聽了府尊名號,右耳就出去了。對于這鄭元勛卻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這位惠東公今年不過三十五六的年紀,在畫史上也不過是二流人物,傳世之作寥寥。然而此人卻是有兩樁事值得稱道。

一者是此人至孝,為了奉養老母,耗費千金,修建了天下名園影園。

二者是此人至公,南明時悍將高杰要進駐揚州,揚城官民不納,勢同水火。鄭元勛與高杰有舊,往來協商,只為共御滿清之敵。誰知言傳者誤聽,揚城人以為鄭元勛是高杰的奸細,怒氣之下將鄭元勛剁成肉醬,所謂磔殺賣城者。

后來史可法進駐揚州,為鄭元勛昭雪,可惜逛者已矣,江都鄭氏的門庭也徹底衰落了。

錢逸群前世參觀過影園遺跡,對這位鄭元勛也頗有了解。當時自然沒有什么感觸,如今身為大明人卻是感慨頗深。他上前拱手,深深一躬,道:“原來是惠東公,久仰久仰。”

鄭元勛此時畫功未至大成,還從未有人如此認真地“久仰”過他,不由詫異。

府尊老爺自然有些不悅,心道:老爺我堂堂進士,一方牧首,畫壇前輩坐在這里你不來拜,倒是對他如此恭維,真沒道理!

“道長是來揚城賞瓊花的么?”府尊老爺問道。

瓊花又稱聚八仙、蝴蝶花,花大如盤,潔白如玉、分布頗廣卻唯獨只有揚州的瓊花名冠天下。這其中自然是隋煬帝的功勞,他為了一賞江都瓊花,派人挖掘了大運河,也算苦其一代造福千年的烏龍事。

“瓊花不是開在早春么?如今方才入冬呀。”錢逸群好奇道。

鄭元勛為了剛才那聲“久仰,”友善笑道:“尋常瓊花自然是早春開放,五泉公說的這瓊花,卻是天下鐘靈毓秀唯——朵上個月花開,如今尚未開敗,非但揚城人爭相目睹,江南江北的風流客,也無不聞訊而來呢。”

錢逸群哦了一聲:“這倒是不曾聽聞貧道只是欲上京師,這才路過貴境。”

“我與五泉公剛才便在說,這花開乃祥端耶?妖異耶?”鄭元勛笑道“道長怎么看?”

“道人站遠了看。”錢逸群玩笑道。

此言一出,登時惹得五泉公、惠東公齊齊發笑直說:“這道人如此善謔,真是妙道人!”

等他們笑完一場,席間氣氛再無隔閡。錢逸群道:“道人受故友之托,要送三位小堊姐上京走訪。因此不便投宿客棧逆旅,便借玄珠公的大旗,想央府尊老爺幫忙找處清爽幽靜些的宅子,休整個三五日再走。”

府尊老爺哈哈大笑,道:“你既然已經久仰了惠東公,難道不知道他乃是揚城首富么?”

“哦?”錢逸群還真的有些意外。

若無意外,鄭元勛將在崇禎十六年才中進士,官至吏部清吏司主事。錢逸群只以為他現在必然沒登科,也不知影園是不是修好了,便沒有直按借宿。

聽揚州知府這么一說,他才想起來鄭元勛的家族產業。

鹽商。

食鹽自古以來便是暴利。國朝太祖朱元輯打破了干年來的食鹽朝廷專營,允許商人販糧到三邊之地,然后折算成鹽引。有了鹽引便能合法賣鹽,哪怕賣糧虧了錢,也都能在鹽上大大地賺回來。

此所謂“食鹽開中,”初時只便利關中糧農,故而初期的鹽商多是陜西人。到了弘治五年,戶部尚書葉淇將“開中法”改成了以銀換引的“折色法”。如此一來,兩淮之地的微商也能參與到這等威宴之中。葉尚書之所以這么做,只因為他是江蘇淮安人。鄉黨之利,可見如此。

與秦晉的“邊商”相對,兩淮微商被稱作“內商”。鄭氏原籍安微,寓居揚州,是根正苗紅的內商子弟。

“府尊老爺也是玩笑話,在下不過家境小康而已。”鄭元勛謙遜道,“道長若是需要暫住,在下倒是有一處園子,在揚城西南,荷花池北湖,二道河東岸中長嶼上。上月董玄宰來,便是住的那邊,他還題了個園名,叫做!影園。”

“小道之幸!”錢逸群聽了這地址,心中暗道:自己的翅膀怎么扇到這里的?影園該是崇禎七年才竣工呀?而且,董其昌題寫的園名也該在明年才出現。

錢逸群因問道:“這影園可已經竣工了?”

“正是。”鄭元勛頗為興奮,道,“這還確是犬子的功勞。”

錢逸群嗯了一聲,心中還在想為什么這影園會提前四年竣工,事情雖小卻是改變歷史的交關所在。聽鄭元勛說到兒子,錢逸群跟著問道:“令郎可是土木的行家?”

“那倒不是。”鄭元勛笑道,“這事我也頗為好奇,當日他討了這差事去,我還道他貪玩,肯定做不成呢。誰知他非但廣募人手,把園子修得漂亮,就連銀錢都省下不少。問他卻是神神秘秘不肯言說。”

“恐怕是得了神仙相助。”五泉公大笑道。

錢、鄭二人跟著笑了。錢逸群心中卻道:哪個倒要神仙還來幫人修園子的。他心中又動一念,暗道:莫非是什么五鬼搬運么?到時若是有暇,可以訪問一二。

既然住的地方談妥了,錢逸群也不耐煩在這里伺候知府老爺高興,尋了個借口便要告辭。鄭元勛也覺得差不多了,跟著一起告辭出來。

到了外面,鄭元勛上轎,跟錢逸群一起去淮揚客按那幾位小堊姐。等到了地方,見是三個如花似玉傾國傾城的美少女,心中不由暗道:這道人看著一身正氣,莫非也是行的陰陽雙修之術?

不一時,店家牽了驢馬鹿出來,嚇了鄭元勛一跳,暗道:這道人騎了鹿,倒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是了,他從蘇州趕來,余人皆是風塵仆仆,惟獨他一身清爽,半點塵灰都不見,果然是有道之士!

因此上,鄭元勛對于錢逸群的借宿更加心甘情愿,難免思想著如何套問一些養身秘訣,供奉老母。

一行人穿街過巷,引得百姓駐足,商旅旁觀,都驚嘆世間竟有如此雄峻的大角鹿,也驚訝還有如此風采的出家人。

出了揚州城,又行了一路,見這影園匾額已經掛上去有些日子了。錢逸群微微頷首,想起前世揚州之旅,頗有故地重游之感。

整座影園前后夾水,中間隔水的蜀崗蜿蜒起伏,作出群山之勢。沿水處盡是柳樹、蘆葦,只因為節氣變得枯黃。影園正門開在東向,隔水便是南城,岸腳一樣種滿了桃、柳,被當地人喚作“小桃源”。

“道長是蘇州人,可知道我們揚州人說的蜀崗是何意思?”鄭元勛一出城便換了馬騎,與錢逸群并肩,心情開朗許多。

錢逸群正要說不知道,身后的楊愛已經策馬上前,隔了錢逸群道:“古音之中蜀、獨不分,自六朝后方為二音,想必是獨崗之意。”揚州地勢平坦,揚城附近只有蜀崗一處高地,若是上古音近,所謂獨崗也的確言之成理。

鄭元勛笑道:“不想小小一個婢女,竟然也如此廣聞博識,道長真神人也。”

錢逸群微微一笑,道:“道人不能蓄養奴婢。”

“那這是……”鄭元勛好奇道。

“奴家是道長的侍者。”楊愛自豪道。

“呵,呵。”鄭元勛笑了笑,心道:這不都是一樣么?

全真戒律禁止蓄養奴仆,但是可以聘請工人,這便是婢女與侍者的區別了。錢逸群不曾冠中,不算全真道士,但他從趙監院那里拿了度膘,又帶著上真觀的云水參訪錄,頭頂混元巾,從外相上看就是全真道士。

錢逸群本無所謂門派,只是既然借了人家的衣服,總還是別弄臟了的好,故而這一路上倒是持戒甚嚴。無論飲食,還是行為舉止,都以初真十戒為準繩。

眾人進了大門便見一條山徑,周圍松樹杉樹密布成林,偶爾也能從中見到梅、杏、梨、栗,可惜梅花未開,果樹卻已經開敗了。

山路到了盡頭,便是一處開闊地。左面有茶靡架子,架子之外便是蘆葦叢。右邊有一方小水澗,隔岸便是疏竹短籬,一派農家景象

等過了二門,這才是真正的園子。眾人到了半浮閣,錢逸群翻身下鹿,看著眼前水景,道:“這園子初看不大,真走起來卻步步景致,十分耐看。”

鄭元勛同道:“確實。我請的鎮江計成做此園,原本只是想仿我的一篇畫作,誰知計成竟然化作了實景,比拙作更傳幽古之神。其人果然大才。”他用夸人來夸自家園子,聽者覺得他謙遜,自己也過足了癮頭。
hung.chen 發表於 2015-8-30 18:14
第三章 坑爹的熊孩子

“這半浮閣可有典故?”錢逸群問道。

鄭元勛道:“并無典故,只是感嘆人生沉浮不定。若是全浮,必然要沉,若是半浮半沉,反倒安然。”鄭元勛性格淡然,于人生感悟之中多信黃老所言,故而這次乙榜得中,并不想乘勝追擊,甲榜登科,反倒打算休息三年,參加下一科的會試。

錢逸群深感此言有理,道:“月滿則虧,水滿則溢,惠東公深得老子之旨啊。”

鄭元勛道了聲“慚愧”,又引眾人往前走去。

前面便是玉勾草堂,看似是游宴待客之地。錢逸群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玉鉤斜”三個字,那是隋煬帝葬宮人的地方,心中騰起一股不祥,便不愿停留。鄭元勛本還想夸耀一番,見錢逸群引鹿走了,只得追了上去。

又過了鄭元勛讀書的一字齋,便見一座橋亭。過了橋亭,往北是媚幽齋,往西南是淡煙疏雨院,也是鄭元勛母親和家人所居的院子。鄭元勛奉養母親,便住在淡煙疏雨院的東院里。

“媚幽齋,倒是與我有緣呢!”顧媚娘笑道,“道長,我們就住那邊好伐?”她故意學了蘇州方言,聽上去卻有些怪異的嬌憨。

“總得聽主人家的安排,你別多嘴。”年長兩歲的楊愛教訓道。

顧媚娘一臉委屈,垂頭不語。

鄭元勛看了心中一蕩,暗道:這幾個女子倒都是可情可貌,真是欽佩這道人的艷福啊。他道:“正是想請道長住媚幽齋。”

“如此多謝了。”錢逸群打了個稽首。

李香君卻暗道:我們又不是不給錢的,何必如此多禮。

有道是女隨母相。楊愛跟著徐佛長大,好似天生便知道何時該賣弄何時該夸贊,既不讓人小瞧,又讓人引為知己。顧媚娘也是一般,小小年紀學足了她母親皮里春秋,胸中溝壑的一套雖然稚嫩,換個見識短點的大人恐怕也對付不過。

李香君卻是跟李貞麗一樣,從小習練冰心訣,幾年下來也頗有些人情冷淡。知道借宿也要花錢之后,更是只當一樁買堊賣來看。

錢逸群心中安靜下來,感應自然就靈敏許多,大袖卷起便遮住了李香君,請鄭元勛移步。

不一時到了媚幽齋眾人只見這宅院兩面臨水,景觀別致,不由贊嘆。鄭元勛也正好道:“這園子真是十笏之地,能做出這等景觀,全靠計成。”說罷,解釋起計成的設計理念,如數家珍。

錢逸群記得前世看過計成的《園冶》一書,專論園林設計在日本的名字叫做《奪天工》,那書的序言就是眼前這位鄭元勛寫的。現在聽鄭元勛當面講解起來,只覺得計成的思想果然與凡俗不同。他認為建筑是景觀的一部分,而不能因為建筑而去造景觀,這立意就頗為高明,很有些渾然天成的味道。

錢逸群對道的理解深刻之后對于俗務的見識自然也深刻起來。與鄭元勛交談中,往往一語中的,讓鄭元勛感嘆這年輕道士果然很有見識。這也是因為離開穹窿山之后錢逸群便沒有用易容陣,只以自己的真面目示人,看上去實在有些年輕。

好在“道不問壽”,不知底細的人還以為錢逸群修行有成,駐顏有術呢。

如那位府尊五泉公便是作此想法。

豪門大戶都會豢養一些清客。

這些清客不同于奴仆、雇工,等于是家主的朋友。純粹是無所事事時陪著說話、下棋、娛樂的應聲蟲。只有清客之中頗有才能的才會委以西席、幕友之類私臣的名頭。

錢逸群的到來很快就驚動了范元勛的私臣,都以他為競爭對手頗有試探之意。錢逸群懶得跟這些俗人打交道,整日閉門讀書、觀水弄花。鄭元勛請他出席見客,也都是三回里去上一兩回,碰到言語不善的,只是“呵呵”一笑便過去了。

三個少女自然不可能跟錢逸群一樣宅在園子里。她們從小長大的園子恐怕還要比影園大些呢。于是鄭家老太太要上香,她們便跟著一起去玩;鄭家小姐們要去閨友家中走動,她們也一并跟著,號稱“女史”,玩得不亦樂呼。

原本只是要住三五日便走的,一轉眼間已經住了將近旬日。等錢逸群將鄭家的儒典看得差不多了,也覺得該告辭了。

三女自然不樂意。

錢逸群板起臉教訓道:“出來這些天,你們既不做功課,也不知道好生靜心,難道媽媽們就是讓我帶你們出去玩的么!”

三人都是激發了靈蘊的秘法修士,年紀還小,正是要刻苦用功的時候。聽錢逸群這么一說,心中不免發虛,站在一旁唯唯諾諾。

錢逸群初露威儀,見把三個少女震懾得服服帖帖,比之前幾番苦斗獲勝還要得意幾分。他逞了能耐,便去見鄭元勛。

說起來他住在人家家里,也并非時常見到這位貴人。鄭元勛手下有如此龐大的一個鹽業帝國,每日里來來往往的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再加上他又喜歡繪畫,這也要耗費大量的時間,真正靜下來找錢逸群閑話的次數卻是不多。

門人知道老爺很看重這位年輕道長,見他求見,當即便領了去一字齋。鄭元勛正與手下的掌柜們開會,便請錢逸群在偏廳用茶稍候。

錢逸群坐了一會,便見鄭元勛愁眉苦臉地過來了。

“厚道長此來,可是有什么事么?”鄭元勛問道。

“小道叨擾多日,合該啟程北上了。”錢逸群又問道,“見惠東公如此憔悴,莫非有什么難事?”

“哎,”鄭元勛嘆了口氣道,“還不是犬子惹來的禍事!”

“哦?令郎年不過弱冠,平日只是喜歡流連勾欄,能惹什么禍事?”錢逸群笑道。

鄭元勛又嘆了口氣,心中暗道:你這是在夸他本分還是罵他紈绔呢?

“這個不成器的禍胎,”鄭元勛這回是真的惱了,“送了三萬兩出去!”

“三萬兩。”錢逸群一怔,旋即一笑,“對惠東公來說,也不值得為此憔悴吧。”

鄭元勛這回是嘆氣連連,道:“三萬兩雖然是筆巨款,卻還不足以傷我家元氣。只是他用的地方不對。”

“莫非是用在哪位姐兒身上了?”錢逸群心道:三萬兩銀子……這要是等比換在三百年后,被包養的那位姐姐得是多大的大腕兒啊?

錢逸群想想這么舍得花錢,也真是豪富子弟。

“若是這樣倒好些了!大不了我鄭家也去開青樓,讓世人笑話罷了!”鄭元勛愁眉苦臉道。

錢逸群一想也是,自己格局太小,只想包養女星什么的。三萬兩,足夠把瘦西湖旁的玉珠坊整個包圓了。

“他將這筆巨款,捐給朝廷了!”鄭元勛這回真是愁壞了,忍不住跺腳道,“三萬兩足金……這!這!這是滅門之禍啊!”

錢逸群吸了口冷氣,原來剛才自己腦補出的是銀子,沒想到竟然是黃金啊!鄭元勛的兒子他不曾見過,只是聽說這位少爺成天只會花錢,從未聽說過他能賺錢,那這金子是哪里來的?

豪門大戶子弟也都只有月例銀子,除非掌管某個產業,經濟上方能活絡調動一些,卻也不敢貪污家族產業為私用。鄭小官人年不過二十,肯定不曾掌管家族產業,那這筆金子的來路就有些可疑了。

“問過令郎了么?”錢逸群勸道,“父子之間無話不能說,他哪里來的金子,又是如何想的,大可以從中尋到根蒂。”

鄭元勛嘆道:“他說,要用這金子買下大明的三百年平安。”

錢逸群不知道三萬兩黃金能買下多少東西,但若是能買來大明三百年平安,無疑是占了大便宜。然而這終究是個少年人的熱血夢想,沒有神佛天帝會販賣“平安”這種商品。

“想法是好的,就是天真了點。”錢逸群道,“惠東公說的禍事是什么呢?”

“行出于眾啊!”鄭元勛覺得肩膀上的頭顱沉重不堪,重重低垂下來。

鹽商有錢是天下所知的,但這更像是個大家都知道的秘密,心知肚明,但上不了臺面。嘉靖帝南巡鐘祥的時候路過揚州,揚州商賈們換了破舊的衣服迎駕,又買通了嘉靖帝身邊的太監,將江淮一帶描述得是多災多難,民生凋敝,這才打消了皇帝加派鹽稅的想法。

其實大明從弘治之后就已經面臨收支不平衡的問題。因為無論是商稅還是農稅,都還是朱元璋時代的稅率。按照三十稅一的商稅來算,商人要繳納的稅費是商品價值的百分之四不到。即便如此,很多布政司也是收夠了洪武年間的定額便不再收稅,多收還會落下個“刻薄虐民”的風評。

自從士大夫開始經商,投奔私逃之風盛行,國家更是別指望收到足額的稅費。

從萬歷朝開始,朝廷就想從東南收商稅,全靠東林黨人體恤鄉梓,從中作梗,沒有加成。如今崇禎帝是個狠角色,說一不二,文官集團又因為閹黨的打擊元氣大傷,若是這筆金子真的送到了北京,皇帝見江淮商人如此豪富,會作何感想?
hung.chen 發表於 2015-8-30 18:15
第四章 天下興亡,熊孩子有責

錢逸群對干明朝滅亡的認識,還停留在初級階段:內有反賊,外有建奴。

現在鄭元勛說朝廷不牧商稅,這與他的生活經驗完全不符。在他的生活認知中,朝廷非但在收關稅,而且收得極高,甚至是一關一稅。許多小商人跑上幾個月,最后也就落點糊口的飯錢罷了。

腦子仔細一轉,他才明白。原來朝廷不收的是鄭元勛這樣大商人的稅。比如鄭家,鄭元勛本身就是舉人,他還有個同樣是舉人的哥哥,家里早就改了門墻,不用納稅了。至于其他大商家,同樣是官伸出身,或者就是舉人、進士等豪族入股,誰敢牧他們的稅?

反倒是那些小商賈,像交過路費一樣交稅。姑且不說別的,蘇州商業發達,水道縱橫,每十幾里水路就有個稅關,這稅得交多少?只是一錢銀子都落不到國庫里去。

“如今鹽商總會已經派人送來了函文,要將我家趕出去呢。”鄭元勛身為大鹽商,自然是鹽商總會的股東之一。但是他家壞了規矩,自然會引起全體鹽商的抵制。

“這也就罷了!如今還有賊人,傳椿些我家里金子打墻,白銀鋪地,就連樹上長出來的果子都是翡翠瑪淄。”鄭元勛哭笑不得,“如此荒謬的事,竟然有人信以為真,要打這影園的主意。我還得去外面采買健仆,卻又怕是賊人混進來的奸細。”

錢逸群哦了一聲,略一沉思,謀劃道:“其實這事也不是什么大事,那金子現在何處?”

“已經送到了南京戶部,要追回來已經來不及了。”鄭元勛氣惱道。

“不用追回來只需出一本《拾金記》便可。”錢逸群道,“這三萬兩金子其實不是你家的。鄭少爺夢中得神人指點,挖出了這三萬兩黃金,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自然要呈送朝廷。

鄭元勛眼睛一亮,臉上頹色一掃而空,道:“道長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我只想著如何挽回敗局,卻沒想到還能如此獨辟蹊徑!”

“這金字的來歷卻要考究一番。”錢逸群道,“若真是別人私藏的贓款被令郎轉送了敵暗我明,這才是最頭疼的事。”

“犬子死活不肯吐口,說是只能告訴皇帝!我惱他大逆不道,便將他鎖在房里了。”鄭元勛道。

錢逸群起身笑道:“貧道去見見他。至于打影園主意的宵小也不必多派人手真有大股賊人來了知會貧道一聲便是。”

鄭元勛當即謝過,又暗道:難不成你能保我家一世?該買還是得買,只是可以不用著急,定要底細清白的人家才放進來。

錢逸群辭別鄭元勛由鄭府管事領著去了淡煙疏雨院。原來這院子又是三座小院拼出來的。鄭老夫人住的中間主院,鄭元勛夫婦和兒子住在東院,西院是鄭家女兒和侄女住的地方。

鄭元勛的兒子大名叫做鄭翰學,字紹遠可見家人期望之高。此時被關在屋子里,心中積郁,時不時便要怒吼咆哮,作力發泄。

錢逸群剛走到門口,就聽到里面砰砰作響。那管事滿臉苦澀道:“少爺又在作踐自己了。他只要心中一不舒坦,便要用頭撞桌子。”

鄭府的家具都是用酸枝硬木做的,可以傳世數百年不腐不爛撞桌子可的確比撞墻還狠心。

錢逸群等管事開了門,抬足邁了進來正與一個年輕無須,面色蒼白,雙眼泛紅的少年人對視。

那少年人自然便是鄭翰學。他本以為是父親來了,抬頭卻見是個比自己年長有銀的道人,不由一怔。

“你是何人?”鄭翰學問罷,轉念想道:是了!他們一定是當我發了瘋,或是有什么妖邪作祟,特意找了個道士來驅邪的!哎,這天下就沒有人能了解我一片苦心么!真乃是“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錢逸群見鄭翰學一臉幽怨憤惹,未語先笑,道:“紹遠兄,貧道有禮了。”

“你是何方道士?”鄭翰學又問了一遍,倒是安靜了下來。

“不才厚道人,本是穹窿山修士,路過揚州,借住尊府。”錢逸群說著坐了下來,反客為主對鄭翰學道,“請坐。”

鄭翰學一愣,坐下吧,好像被他所攝。不坐吧,卻又像聽他教訓的晚輩。他心中好一番糾結,還是坐在了錢逸群對面。

“貧道所來,其實是為了那三萬兩金子的事。”錢逸群開門見山。

“口哼,原來如此。”鄭翰學不屑道,“我該說的都說了,有些事讓人知道了,徒然惹禍。”

錢逸群聽了大笑,道:“你將這三萬兩金子露白,把鄭家逼到如此窘境,還能惹更大禍么?”

“只要讓我一見帝尊,我鄭家便能成為與大明江山同生死的豪族!”鄭翰學昂首道。

錢逸群不禁笑道:“就算讓你見了皇帝,你又要與他說什么?莫非有什么救國之策,中興之法?”年輕人知道了些政事,便忍不住想做國事顧問,好像那些一把歲數的閣老、部臣,都是酒囊飯袋。

上一個抱持這種態度的年輕人,如今已經被曾經極度賞識他的皇帝凌遲處死。

他叫袁崇煥。

“雖不至于中興,卻對時局頗有裨益!”鄭翰學一臉堅定道。

錢逸群笑道:“想來你是不肯告訴我的。”

“你是皇帝么?”鄭翰學冷眼諷刺道。

錢逸群也笑了笑,模了模胡渣,道:“其實貧道更想知道,這三萬兩金子是從何而來。”

“這也只能告訴皇帝!”鄭翰學傲然道。

“可是五鬼搬運之術?”錢逸群直接問出了心中疑惑。

五鬼搬運術又稱五鬼運財術。傳說中的五鬼運財術中的五鬼,指的其實是瘟神,又稱五瘟。分別為春瘟張元伯、夏瘟劉元達、秋瘟趙公明、冬瘟鐘士貴和總管中瘟史文業。只要學得真法,得了真符,便能使喚五鬼將別人家的財運到自己家。

“口哼,那些東西算得什么。”鄭翰學不屑道。

錢逸群見他并不否認玄術所得,只是鄙視五鬼搬運之術太過低級,不由心中暗道:我倒不知還有這等大手筆的玄術,何不探聽一番?不過此子性格執拗,連他爹說了都不聽,不使些手段怕是不成的了。

“貧道聽你也是胸懷大志的,”錢逸群笑道,“不如這樣,你且看這里。”說著,他從腰間解下金鱗簍,放在桌上,伸手從里面一抓,登時抓出一柄春秋式樣的古劍來。

鄭翰學臉上顯然有驚訝之色,嘴里卻道:“這等江湖戲法,算得了什么?”

錢逸群并不怪他,手中掐起御劍訣,嘔當一聲寶劍出鞘,在空中舞了兩個劍花,重新入鞘。他將古劍推到鄭翰學面前,道:“這劍,你看如何。”

鄭翰學雙手抓起了古劍,翻來覆去,抽出插入,反復看了良久,方才道:“竟然看不出機關在哪里。”

錢逸群大笑道:“世間自有神仙術,哪堪戲法消磨。”

鄭翰學遲疑片刻,腦中急轉,臉上漸漸浮出一番欣喜,興奮道:“我便知道吾道不狐!你也與我是一樣的,對吧!”

“這個”錢逸群咧嘴笑道,“都是人,還都是男人。”

“我是說這個!”鄭翰學在屋子里的環視一周,找到個挑香灰的小銅勺,讓錢逸群看清楚。

“是銅的吧?”鄭翰學追問道。

錢逸群點了點頭,這銅勺做得很精致,材質卻是很普通的黃銅。

鄭翰學取回銅勺,生出右手食指,略一凝神,輕輕點了點,道:“你再看。”

錢逸群再拿回手中,分量已經不一樣了。

這不再是銅勺,而是金勺了!

“你什么時候發現自己有這種本事的?”錢逸群手里拿著金勺,略有擔心問道。

鄭翰學不知這道人緣何有此一問,好像認準了這本事是從天而降。他想想也是,這種點石成金的本領可是花錢也學不來。“我天生的!”他道。

“不可能。”錢逸群心中精測是里的異能神通。若是天生有這異能,鄭家早就發現了。看他一有錢就亂來的德性,也不是能夠隱瞞二十年不為人知的低調之人。

“應該是數月前的事吧。”錢逸群直接道。

“哦,對,差點忘了,你也是一樣。”鄭翰學尷尬笑道,“不過說起來,你這御劍的本事可比我的點金術差遠了。”

錢逸群不置可否:“那三萬兩金子,就是用這法子點出來的?”

鄭少爺點了點頭,道:“每天只能用半尺長寬高的生鐵塊點成金磚,若是點多了就會咳嗽,半天都好不了。”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就算是里的偽神通,也要耗施術者本身的杰。錢逸群的草木之心耗的是肝木之杰。錢衛的隱身術耗用心火之杰。鄭翰學的點金術自然要耗肺金之焦,用多了非但會咳嗽,還會哮喘呢!

錢逸群沒有跟他解釋,只道:“你想用這點金術晉身?”

“我想報國!”鄭翰學一臉正氣,斬釘截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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