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仙俠]百媚圖 作者:美味羅宋湯(連載中)

 
wwdon 2013-3-16 22:38:5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94 73572
bpii 發表於 2013-9-17 17:37

第五十三章  姑蘇王家

「小子?」、「老爺?」

一人一狐異口同聲驚問道:「你去了哪裡?」

錢逸群掃了兩人一眼,哪裡有空回答他們?

他嘴裡塞著糖醋裡脊,一手已經抓住了羊肋排,另一隻油膩膩的手正伸向桌邊的三白酒……一副餓死鬼投胎的模樣。

「哇……」錢逸群手還沒夠到酒瓶,嘴裡的裡脊已經吐了出來,「呸呸呸!這肉壞了?怎麼如此騷臭?」他又抓著烤羊送到鼻前,用力一吸,整張臉都湊成了一團。他道:「這氣味也太腥羶了吧!」

狐貍跳到鼓凳上,伸出爪子拍了拍錢逸群,道:「你沒事吧?」

錢逸群摸了摸嘴邊的一圈濃密鬍子,道:「有事。」

「你入山了?」狐貍小心翼翼求證道,生怕白開心一場。

「是。」錢逸群從腰間取下魚簍,放在桌上,試著將小山聖境放進去,果然也不能夠。他道:「我見了煉化這聖境的聖人,他已經羽化了。」

「那是自然,世間一瞬,山中一年吧。」狐貍道。

「那倒不至於,」錢逸群摸著鬍子,「我也就過了五、六年而已。」說著,讓錢衛和狐貍在自己對面坐好,將進去之後的每一點小事都翻出來說了個痛快,甚至連自己棲身山洞前的一株小草有幾個葉片都不肯放過。

錢衛和狐貍哪有那仙子姐姐的修為涵養?早已經是痛不玉生,恨不得拔路而逃。偏偏錢逸群在山裡的五年不是混吃等死,隨手一拍便封住了兩人的去路,連出恭都不許去。

「呼呼,舒坦了!」錢逸群總算解了話癮,外面已經打起了三更,「再不說話,舌頭都硬了。」

狐貍、錢衛心生大解脫之感。

狐貍好奇心最盛,又問道:「你說的那仙子,長什麼模樣。」

錢逸群搖了搖頭:「這倒沒見。她背光站著,臉上又像是蒙了一層紗,完全看不到容貌。我只看到她一頭烏黑長發,映著月光實在是脫俗出塵。唔,還有那腰肢纖細,玉手如蔥,肯定是天下一等一的大美女。」錢逸群這麼說著,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好像那個面都沒見過的女子完全印在了自己心上。

狐貍又問那個往聖是何模樣,心中不斷冒出可疑的人名,卻又紛紛否定。它將故事的每個細節都挖了個遍,搖頭道:「沒道理!沒道理呀!」

「怎麼個沒道理了?」錢逸群問道。

「你說這聖人囚禁了一條龍。你可知道最後一條應龍升天是什麼時候?那是梁朝朱溫時候的事!」狐貍道。

「就不能是被抓之後進化的?」錢逸群反問道。

「說得輕巧。」狐貍不屑道,「龍每一次變化都不遜於凡人成仙,你當應龍是時間熬出來的?沒有足夠的天材地寶乾坤元氣,怎麼可能成就一頭應龍?而且你說那龍初時暴戾非常,那正是除鱗的前兆。一旦它難消心中忿恨,就會招來天雷,剝去一身龍鱗,千年修行盡數毀去。」

錢逸群略略吃驚,道:「沒想到我還做了一件好事。」

「這可以算是功德了。」狐貍搖頭晃腦道,「聞經悟道,罪滅福生。你對他有超度之恩。未來肯定有好事等著你。」

錢逸群哂道:「上古靈種都指望不上,龍的事且先放放。」他又道:「當務之急,你們誰跟我說說,咱們下山來是干嘛的?」

狐貍差點從鼓凳上滾下去,這才想起對錢逸群而言已經是五、六年不曾入過紅塵,許多旁枝末節的事忘記得差不多也是應有之義。

錢逸群剛開始在山中的時候還會反覆回憶紅塵往事,甚至努力追溯前生的記憶,然而這種回憶終究十分辛苦,並且也不真切。許多事還會因為受到情感影響變得似是而非,將自己引入執迷,前後不搭,邏輯不順。

至於李香君被擄這種事,在錢逸群的記憶順位裡實在很難排上號。

錢衛便將二人為何下山,如何進的張府,之前與張文晉、文光祖說過什麼……一一匯報,沒有漏掉一句。

錢逸群這才接上記憶,撫掌讚道:「讓兩個紈袴去找個ji女,這招實在太妙了!」

「是老爺您自己想出來的。」錢衛無語,提醒道。

「那是,」錢逸群大笑道,「沒想到我多年就有如此智慧,不愧是我!」

狐貍伏在地上,背脊聳動,嘔嘔狺吠,也不知道是在作嘔還是在笑。

錢衛隱去身形,怕老爺看他臉上的偷笑。

「還有,老爺這個稱呼惡俗極了。」錢逸群道,「我一個道人,當誰家的老爺?以後就叫我……對了,我給自己起了別號沒有?」

錢衛一臉無奈,又將錢逸群自稱厚道人、將茅棚起名五三觀道院之事細細說了。錢逸群照例對自己年輕時的智慧天資讚歎不已,惹得狐貍實在呆不住了,留下小山聖境便跑了出去。

錢逸群此時長成棱角分明,又蓄起了鬍鬚,身形、膚色也與當日在穹窿山上時大相逕庭,卻仍舊躲不過熟人的眼睛,最多只是奇怪他怎麼一夜之間成熟了許多。

這時候便用到錢衛了。他趁著夜色掩護,出去走了一遭,取了數人的頭髮回來備用,其中有張府家丁,也有兩位紈袴。

翌日一早,錢逸群隨便幻了個容貌,起座開門,見昨夜來服侍的婢女坐在門口睡著了,便從她們身上跨了過去,逕自前去洗漱。這番動作自然驚動了張府上下,不一時便有管事上來責罵那兩個沒用的美婢,又送來美味可口的蘇州點心。

張文晉和文光祖也難得沒有睡懶覺,衣著整齊趕來請安,心中想著如何將計較好的說辭搬出來,說動錢逸群收他們為徒。

這些說辭錢逸群卻早已經知道了。

昨晚錢衛前去取他們頭髮,正趕上兩人在屋裡密談。因為涉及「厚道人」,錢衛自然不能錯過,聽了個周全,回來稟報家主。

他為此還差點害了針眼。

原來張文晉和文光祖竟然是龍陽之交,當晚還沒說完事便已經搞在了一起,一併讓錢衛看了個真切。

說起來,國朝自萬曆之後,孌童之好便已經盛行無礙,時稱南風。前幾年甚至傳出左諭德繆昌期在值房裡翰林編修馮詮的事。更誇張的是,這事竟然沒有被有司查處,只視作「翰林風月」,成為談資。

如此想想,張文晉與文光祖廝混一起,自然也不是什麼匪夷所思的大事。

錢逸群今天忍不住地打量張文晉,見他果然有些小受模樣,搖頭掃去心中泛起的不堪畫面,道:「今rì便為你們擇地築壇,你們卻要快快找來顧大姐,否則事難成矣!」

事關性命、運程,二人誰都不敢怠慢。他們在常人眼裡或許百無一用,但說到尋花問柳卻是行家裡手,大宗師一般的人物。雖然李貞麗的縉霄部耳目眾多,但終究不如這兩人方便。

為何?因為男人在金屋藏嬌這事上,對其它女人肯定是千方百計隱瞞不讓知道。一旦出了門,卻生怕別的男人不知道。

張、文二人派了家人跑了幾家匹配顧大姐身份的院子,一無所獲,便知道這顧大姐是瞞了人的耳目悄悄來的。雖然不知道是哪位蘇州才俊請來了這金陵名ji,左右不過是這個圈子裡的人,要查訪起來十分便當。

果不其然,到了晚飯時分,文光祖那邊已經得到了消息,金陵名ji顧媽媽正帶著屬下女兒在王侍郎家落腳。

這位王侍郎名叫王心一,是刑部左侍郎,署尚書,地位之高猶在文震孟之上。不過他已經是致仕退休的官員,文震孟還是翰林清貴,故而兩家難分高下。文光祖歷來只會居高臨下與人交往,此刻也不得不乖乖投了名剌,請清客幫閒拉扯關係,跟王心一的兒子王守貞套上了關係。

王守貞並非文光祖這個圈子裡的人,他可是正牌的乙榜出身,舉人老爺,還要準備明年的開春的禮部會試。不過架不住張家銀彈開路,文光祖又送了一幅文徵明的真跡,拿人的手短,打算隨便應酬一下。

他見張、文催得急,又想顧氏不過是曲中人物,自己肯讓她住在園子裡已算是仁義至極,叫出來陪個客人又是什麼大事?便約定當晚在王家別院招待張、文,也不忘給厚道人發了一張請柬。

錢逸群本想將顧氏引到張宅裡,這樣也算是調虎離山,方便偷人。現在又怕打草驚蛇,萬一顧氏惱怒王守貞出賣她,提前返回金陵,那更得不償失。當下聯絡狐貍,讓它幫忙偵知王家內宅狀況,又讓錢衛好生看守家裡寶貝,自己單刀赴會。

白澤能通萬類之言,隨便找了些貓貓狗狗,許以好處,很快就將王家別院的佈局,往來人數摸了個大概。只是這些動物的智力終究有限,要想知道李香君藏在哪裡,有誰看守,卻是不可能做到的。

這一番準備做下來,已是天光盡斂,華燈初上。

張文晉請錢逸群坐了轎子,帶了僕從,一行人浩浩蕩蕩往王家別院行去。

眼看就要到了,錢逸群的轎簾突然無風自掀,一團毛茸茸的東西擠了進來。

正是狐貍。

「王家別院突然去了好多人,不乏好手。」狐貍跳到錢逸群腿上,壓低聲音說道。

「龍潭我都去過,還怕他?」錢逸群微閉眼簾,不為所動。

狐貍見了也不由暗讚一聲:果然有些風骨了!

本帖最後由 bpii 於 2013-9-17 17:44 編輯

hung.chen 發表於 2015-8-30 17:27
第五十四章 夜宴

    王守貞現在很上火。

    他本來隻打算弄個小範圍的聚會,讓金陵媚香樓的姐兒出來唱兩曲,賓主盡歡也就過去了。誰知道弟弟王守忠竟然帶了一撥江湖人士來別院,也不曾給他打個招呼。

    王守忠聽下人說今晚兄長有雅集,本來很不高興,誰知細細一問竟然是張文晉與會。有這小張相公出現的地方,能雅到什麼程度?王守忠大笑道:“我早聽說張慶嘉的花名,今晚要見上一見。”說著自作主張兩處並在一處。

    下人們不敢違逆這位二少爺,當然無不照辦。

    王守貞怕顧氏那邊說不過去,隻得先過去,把話說清楚。顧大姐略一尋思:看來王家是呆不長的,若是能從這幫江湖客裏挑到一兩個好手也是一個助力。隻要等我媚香樓子弟都到了蘇州,李、徐又能奈我何?

    她這回出來本來誌在必得,隻帶了五六個隨侍弟子。沒想到顧媚娘竟然敗在了同輩人手裏,落得如此窘境。不過此番得了那個李香君倒也算不虧,樓沒了還可以再起,隻要有這等尤物,自然是搖錢樹一般。

    “媽媽,李師妹還是不肯吃東西。”侍女上前稟報道。

    李香君自從被擄,便水米不進,不言不語。任打任罵,隻是別著頭,吭都不吭一聲。

    顧氏哼了一聲,道:“那就任由她餓著,跟我玩貞烈麼?”青樓之中自有調教人心的手段,多少貞潔烈婦,一旦落入這些老鴇手裏,一頓手段下來,各個都成了陰娃**。往往越是貞烈的女子,墮落起來也就越徹底。

    是以顧大姐根本不擔心這個十二歲的小女娃能逃出她的手掌心。

    不一時,又有侍女來報,說前麵觀柳廳裏的客人已經到了,請顧氏準備。

    顧氏早就準備停當,隻等那些客人報的曲牌傳遞進來,便分派女兒們出去演奏,她自己也混雜其中,在暗處偷看這些來客中是否有值得招攬的人物。

    這一看,便看上了個其貌不揚,隱隱有些猥瑣的道人。

    那道人雖然相貌猥瑣,卻身穿綾羅道袍,步行間暗踏九宮八卦,舉手中沉穩迅疾。廳中人多聒噪,他卻充耳不聞。筵席上美味珍饈,他隻是略吃了兩口青菜,還是在清水裏浸過之後方肯入口。

    如此世道能有如此戒行的道士,豈非高人?

    隻是這般人物也最難溝通,若是不能投其所好,哪怕金山銀山都砸不動。

    顧大姐心中暗道:有道是相由心生,為什麼這高手竟然生出這等容貌?莫非是假的麼?

    還真就是假的!

    錢逸群早上隨便挑了一撮頭發,幻化成新的容貌。張文晉見識過紅娘子的易容術,知道這是真人不露本相,故而不是十分驚詫。文光祖卻暗道:若是能學得這一手,以後出入閨閣可就再無障礙了!

    此刻錢逸群隻覺得席間的菜肴口味太重,刺得舌苔疼痛,齁得喉嚨發幹,隻好讓侍婢取來清水,涮了之後才放進嘴裏。即便如此,仍舊難以下咽,吃了兩口便停了。他這番做派,自然不得有心人的眼,以為他是故作高人姿態。

    其中便有一位乾道,身著深黑道袍,頭頂九梁冠,老鼠眼,掃帚眉,鷹鉤鼻,滿身陰戾之氣。他是王守忠請來的客人,見席間另有道人,便起了“一山難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的念頭,存心要落落那道人的顏麵,好顯得自己手段高強。

    錢逸群進來便見這道人麵色不善,眼中含妒,隻是不去理他。無意間又觸怒了那道士,以為錢逸群看他不起,心中恨意更甚。

    那道人見錢逸群停下筷子,啪啪鼓了兩掌,席間登時安靜下來,連媚香樓唱曲的女郎也放低了聲調。

    雖然眼下圓桌共餐已成風尚,不過這等官宦之家的筵席還是依照古法,位尊者一人一席,位卑者二人一席。客分左右,主人居中。廳堂的最中間空留出來,供歌舞表演,往來斟酒。

    此時王守貞、王守忠兄弟二人做了主座,王守貞的客人坐在左側,王守忠的客人做的都是右側。錢逸群因為文光祖、張文晉的推讓,坐了左側首席,是主賓席。他見對麵有道人鼓掌,目光不善地落在自己身上,心中暗道:這世間果然傻蛋比雞蛋多,你這是想找不痛快麼?

    果然,那道人放聲道:“席上那位仙友,敢問一聲仙姓道名,真鄉何處?”他坐在右側次席,不過首席卻是空著的,可見在王守忠的客人中地位最高。

    錢逸群淡淡笑道:“凡夫俗子,賤名不足掛齒,江湖人稱厚道人。”他答了話,卻不反問,言下之意便是:我才懶得知道你的姓名。

    那道人碰了一鼻子灰,臉色更差,卻不好自報家門,那樣也實在丟人。他望向王守忠。王守忠到底要維護自己的客人,哈哈一笑打了個圓場,道:“這位仙長是我貴賓,乃茅山高士,道號隆璿子!”

    “哦。”錢逸群一聲,點了點頭,不再說話,弄得王守忠也是灰頭土臉。

    王守貞不知道這厚道人什麼來路,不過看起來並不厚道。他幹咳一聲,示意文光祖介紹一二。文光祖到底是大家子弟,從不怯場,隻是聽說隆璿子是茅山道士,想想自己的老師馬懷遠好像跟茅山頗有關係,擔心大水衝了龍王廟,便道:“原來是同道中人……”

    “呸。”錢逸群直接啐了一口,望向文光祖,“誰跟誰是同道中人?”

    文光祖尷尬得滿臉通紅,依著他的脾氣便要發作,隻是攝於厚道人的淩空禦物方才硬忍了下來。張文晉正要上前打圓場,隻聽錢逸群又道:“你這小友與我有緣,同上一道也未嚐不可。他一個山野道士,跑來招搖撞騙,也想跟我同道?”

    “賊道敢爾!”隆璿子暴怒,起身指向錢逸群。

    錢逸群冷笑,坐在座上往後一靠,悠悠然道:“看你賊眉鼠目,氣質猥瑣,眼袋深黑,腎虛陽虧,顯然是色中餓鬼,也好意思叫別人賊道?”錢逸群經過趙監院的調教,被罵防禦力極高,罵人功力也不弱,一席話說出來不帶髒字,卻**得隆璿子三屍暴跳,

    隆璿子本有道侶共參陰陽雙修之道,初時進益頗快,近些年卻有些不濟,最恨人說他腎虛陽虧。他跳了起來,從袖中摯出一把黃表符紙,喝道:“賊子,敢接我一符否!”

    錢逸群還沒說話,對麵又有人跳了出來,大笑道:“無知小兒哪裏當得起道長的符籙!請道長將這符省下賜予小弟,由小弟代道長教訓這狂妄之徒!”

    王守貞心下不喜,暗道:這些江湖草莽,將個好好的筵席弄得如此烏煙瘴氣,二弟怎喜歡與這些人往來。

    旁邊王守忠卻看得眉開眼笑,道:“正好看看開碑手蔣師傅的手段。”隆璿子見金主發話,自己也不便堅持,又存了讓蔣武師試探深淺的念頭,便端坐不語。

    “不妥,不妥啊!”左側陪席之中,突然有人接話道,“蔣師傅是練體著手,厚道長是煉意入道,如何能比得公平?”

    眾人放眼過去,見那人蓄著三絡長須,身形清瘦,倒是幾分飄逸之氣。正是張文晉帶來的清客,坐在陪席。張文晉微微點頭,暗道:湯生果然是個識趣的,回頭得記得打賞一些。

    那邊蔣師傅卻嚷道:“你這意思是我欺負他了!”

    錢逸群冷冷一笑道:“開碑手?是說蔣師傅的手能開碑?”

    “哈哈,尋常石碑,應聲而碎。”蔣師傅大笑著揚了揚蒲扇大的肉掌,盯著錢逸群,“敢與我比一場麼!”

    錢逸群直盯著那雙肉掌,突然出手如電,兩支紫檀木筷破空而去。

    這草木之心的副作用威力巨大,雖然會消耗體內五炁,卻勝在防不勝防。獅子搏兔亦盡全力,故而錢逸群出手便要震懾當場,免得後麵那些身子粗壯的武夫草莽一個個跳出來找自己麻煩。

    他在聖境住了這麼久,算是徹底將身體調理過來了。一般的人間雜質汙穢,都能隨著每天的新陳代謝排出體外,不會積聚身中。故而體內五炁騰騰,源源不絕,比之前強盛許多不說,恢複速度也明顯快得多。

    這雙紫檀木筷是標準的圓頭方底,紫檀木又是極品重木,誰都想不到錢逸群會用這筷子當暗器。

    蔣師傅猝不及防,手上劇痛傳來,慘叫一聲,掌心中已經被兩隻木筷刺了個對穿,鮮血汩汩湧出。

    開碑手是外門功夫,練的時候十分艱苦。蔣師傅從小練武,意誌堅韌,被錢逸群刺穿手掌竟然咬牙硬忍了。

    錢逸群回視蔣師傅:“剛才你說的應聲而碎,是說石碑,還是說你的手?”

    眾人不知道壓力壓強的關係,被錢逸群這隨手一擲嚇得黯然心驚。誰都沒有看清錢逸群是如何出的手,想想若是這兩支木筷不是衝掌心去的,而是直取要害,恐怕席間就多了一具屍體。

    “來人,扶蔣師傅下去休息。”王守忠將蔣師傅安排在賓客第五席,顯然也是十分看重這位武師,沒想到言語之間便已經被人解決了。

    他再望向錢逸群,目光之中卻帶了些許獵奇。。
hung.chen 發表於 2015-8-30 17:28
第五十五章霸道人行霸道事

    顧大姐躲在暗處,看到這一出飛筷入肉的戲碼,心中喜憂交雜。

    喜的是:不用找別人,光是這個道人就足以掃平綺紅小築那些騷蹄子!

    憂的是:這道人如此高明手段,該如何買他出手呢?對了,剛才他自報家門,卻是沒聽清他的道號,若是能近些就好了。

    錢逸群端起水杯,微微抿了一口,剛才消耗的肝炁又補足了。他望向隆璿子,道:“你那符,拿來我看。”

    隆璿子心中已經泛虛,麵子上卻不肯低他一頭,道:“你且等著……”說著,右手比成劍指,左手符紙當空一撒,勅咒道:“九幽十類,聽我號令,拘魂奪魄,無有停留!吾奉山老祖敕令!”訣咒念畢,空中符紙正好飄落下來,被這靈蘊一激,朝錢逸群飛去。

    錢逸群見識過了黃元霸的符法,心中暗道:這差別也實在太大,看來他不過是茅山小字輩。

    心中略一存念,錢逸群手中一翻,從魚簍中取出李岩貢獻的無相扇,激發靈蘊,暴喝一聲:“米粒之珠!”一團靈光破扇而出,正是受到激發的金粉世家陣。這些金粉在言靈的加持之下,大得駭人,由粉塵而變米珠,將飛來的符紙撕得粉碎不說,更打向那個隆璿子。

    隆璿子哪裏見過這等架勢,眼看一團金光閃爍的米珠飛來,連忙掏出八卦鏡,提起法袍袖一陣手忙腳亂方才將這靈蘊盡數揮散,卻仍舊被掃到了麵門,火辣辣作痛。

    這也是錢逸群山中領悟,給法寶配個口訣上去,借天賦言靈,威力能夠增加數倍。李岩當用這扇子,靈粉隻能揮出兩三步遠。今錢逸群卻足足打出十步遠,尚且餘勢未盡,鬧得隆璿子灰頭土臉。

    隻這兩手,整個觀柳廳裏再無一人敢對錢逸群不敬。尤其是文光祖、張文晉帶來的幫閑清客,紛紛上前湊趣。這個說:“仙長好手段。”那個便更上一層樓道:“仙長道德高真,想必還有更好的手段。”一時間奉承阿諛之聲不絕於耳。

    王守貞雖然不明就裏,但見自己的客人勝了,終究是臉上有光事。當下對弟弟道:“你在家裏總說為兄不外出走動,不肯結交能人異士。如今怎麼說?”王守忠也不惱,端起桌上的酒杯,走向錢逸群麵前,躬身敬酒,道:“仙長果然好手段!”

    錢逸群對他愛答不理,見隆璿子要走,輕輕一拍桌子:“站住!”

    隆璿子已被錢逸群破了膽氣,整個人驚得一跳:“你待怎地!”

    “剛才你問道人我是否敢接你的符。道人接了。現在輪到你了。”錢逸群說著,探身從旁邊文光祖的桌子上取了一支筷子。他道:“賊子,敢接道人一筷麼!”

    隆璿子臉上火辣辣,額頭汗津津,背上虛汗一路濕透了中衣,強自提氣道:“今日逢我破,諸事不順,便認栽了!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三年之後我再來討教!”他這說法也算是江湖公認的認輸宣告,又定了三年之約,照規矩今rì的事便算了了。

    錢逸群卻不是講個規矩的人。

    “我隻問你,敢是不敢!”錢逸群喝問道。

    “三年之後……啊!”

    隆璿子剛說出四個字,錢逸群手中木筷已經飛了出去,正紮在他肩窩,直至沒底。

    “道人跟你說今晚的事,你跟道人說三年!去你姨***死人頭三年!偏要惹得道人生氣!”錢逸群得趙監院真傳,麵子上一副暴怒模樣,心中卻是波瀾不驚,暗暗偷笑。他罵道:“我再問你這狗才一遍,敢是不敢!”說罷,又從文光祖桌上取了一支木筷。

    隆璿子左手虛按右肩創處,疼得腰都彎了下來,一頭冷汗,道:“你都已經贏了……”

    “打你姨娘一臉!剛才那是你惹道人生氣,不作數!”錢逸群捏著筷尾,“最後再問你一遍,敢是不敢!”

    隆璿子有苦難言,心裏苦得就和吞了黃連一樣,暗道:今日真是沒看黃曆,竟然惹了這麼個瘋子。

    “不敢。”隆璿子終究是知道人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的道理,為了一條小命,臉麵什麼的都是天邊的浮雲。

    “既然不敢,道人也不難為你。”錢逸群收斂了幾分怒氣,“且閉上眼睛吧。”

    “什麼!”隆璿子渾身打了個冷顫,“閉上眼睛!?”

    “你既然不敢接,道人就允許你閉了眼睛。”錢逸群道,“快些閉上,否則道人便扔了!”

    眾人心中紛紛打鼓,暗道:隆璿子都已經討饒認輸,裏子麵子都給足了,你原來還要殺他!這厚道人真當改名叫做霸道人!

    隆璿子不敢再多言,若是惹得這瘋子不高信,身上難免又多幾個洞,白吃苦頭。他討饒似的望向王守忠,心道:我是你的客人,多少也要幫這個忙吧?

    王守忠被隆璿子看得頭皮發麻,上前幹笑一聲:“哈,哈,哈,仙長好手段,大家都是佩服至極。今晚看在小可的麵子上,便放過這位……野道士罷。”他掃了一眼隆璿子,心道:我叫一聲野道士,乃是為了討好這個瘋道士,你可得記住我的情。

    “你是什麼……人?”錢逸群橫了一眼王守忠,出聲問道。

    王守忠一愣,心道:他不知道我是誰麼?

    再細細一品,錢逸群的問話在中間一斷,卻成了“你是什麼?”、“人?”這不是在罵他不是人麼!

    眾人沒個傻的,都品出了這層味道,齊齊吸了口涼氣,暗道:這道人不是霸道,是真的瘋了!王家二公子,大司寇的嫡親兒子,你竟敢這般辱罵他?

    王守忠吸了口氣,怒道:“道人就是如此修行的麼!”

    “道人眼拙,故有此問,公子何必動氣?”錢逸群突然笑了起來。

    王守忠卻怒氣更甚:“我兄弟好生款待你,可有不周?你如此辱我,也太過分!”

    “正是因為賢昆仲待道人友善,故發此問。”錢逸群大笑著將筷子扔了出去,拍了拍手道:“敢問一句,人最寶貴的是何物?”

    王守忠不知這道人葫蘆裏賣的什麼藥,卻聽說過許多高人佯裝瘋癲點化世人的故事,當下不自覺地套在了錢逸群頭上,道:“無外乎性命。”

    “正是。”錢逸群一點頭,“性者,天也;命著,生身也。我若取人生命,人皆以我為魔頭。偏偏有真魔頭,以邪術惑人,斷人慧命,殺人天棄,這種人難道不該罰麼!”錢逸群手指躺在地上的隆璿子:“他為了騙點銀錢,毀了二公子的慧命靈光。須知,人與百獸的區別,無非這一點靈光而已。故而貧道問一句,二公子沒了靈光,還算人麼?”

    王守忠一向不在乎銀錢。他爹若是放在三百年後,那就司法部代理部長,最高院院長,政治局常委……銀子對他來說隻是一種金屬。

    他在乎自己。

    在乎自己的性,和命。

    聽錢逸群說自己慧命靈光被毀,王守忠心中駭然,連忙打躬道:“小子無狀,唐突真人,敢問如何將這靈光補起來?”

    錢逸群心中一笑,知道他這麼問,內心已經是信了。他道:“那是十分麻煩,不過你我有緣,且慢慢來。待貧道先解決了這個妖道的事。”

    隆璿子剛才腿上又中了一筷子,躺倒在地,勉強摸出身上的金瘡藥止住兩個血洞。

    錢逸群低頭看了一眼:“呦,紮到了?剛才那是無心之失,不作數。這樣,道人讓你也用筷子扔一下吧。”

    隆璿子兩道掃帚眉一耷,哭道:“仙長繞過我吧!您說什麼都成。”

    錢逸群見自己徹底馴服了這邪道,上前一步,抖開無相扇,護在胸口:“你出道以來,騙了多少銀兩?”

    “這個……”隆璿子心中暗道:你就算再厲害,難道還能算得清這筆賬?別說你了,連我自己都算不清!

    “五……十兩。”隆璿子怕死,卻也心疼錢,知道報出來的數字多半是保不住的,咬了咬牙,認了五十兩。

    若說尋常街頭野道士,一年能騙個五兩也都算事業有成的。不過錢逸群卻是聽說過後世的那些信徒捐納供養神棍,都是數以百千萬計。以未來揣測眼前,這道人肯定也不止五十兩身家。

    “很好。”錢逸群笑道,“我便讓你用這五十兩來贖罪。一兩銀子一筷子,你願意出多少銀子?”

    “我願意全出!”隆璿子連忙道。

    “那你還欠九千九百五十兩。也就是九千九百五十筷子……有些累,不過道人替天行道,再苦再累也都認了!”錢逸群道。

    隆璿子大哭道:“仙長,你就是把我剮了賣肉也不值那麼多銀子啊!”

    王守忠上前道:“真人,這廝的確是個雲遊野道,一家一當都在客棧。雖然沒有萬兩之巨,三五百兩總是有的。”說罷,瞟了一眼隆璿子,心中怒道:光我這裏就哄了不止五百兩!竟然恩將仇報,毀我慧命,活該此劫!

    “讓人送來贖罪。”錢逸群輕搖扇子,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

    顧大姐在偷聽得零星對話,暗自揣摩,很快就悟透了,不由欣喜若狂,心道:看來這道人貪的是財!不過他這江湖術卻不比道術手段,真是稚嫩得緊,也隻能哄哄王氏羊牯。

    真正的江湖術中,哪能如此強取豪奪的?要的乃是人家死命送你,你勉強接納。錢逸群對於這道卻不甚了然。這也不能怪他,百人等,各行其道,哪有人門門通的?(未完待續。 本帖最後由 hung.chen 於 2015-8-30 17:35 編輯

hung.chen 發表於 2015-8-30 17:29
第五十六章紛沓而至

王守忠揮了揮手,讓人抬了隆璇子下去,又請錢逸群上座,親自斟酒,求教這慧命靈光的事。

“貧道為你做個法事,把根補起來。你以後多做些施醫贈藥的善事,自然就養起來了。”錢逸群心中暗道:家里用錢的地方太多,少不得從你這里借助些了。

王守忠這回有了經驗,問道:“敢問真人,是何等法事?要備下哪些資材?”

錢逸群正要說話,只聽外面傳來哈哈笑聲。

一個蒼老穩健的聲音傳唱道:“紅顏雖好,精氣神三寶,都被野狐偷了。眉峰皺,腰肢裊,濃妝淡掃,弄得君枯槁。暗發一枝花箭,射英雄,在弦倒。病魔纏繞,空去尋醫禱。房術誤人不少,這煩惱,自家討。填精補腦,下手應須早。把凡心打疊,訪仙翁,學不老。”

“兩位賢侄啊!戒罷女色,慧命靈光自現,卻信什么法事人事江湖事?”從外面步進一名老者,滿頭銀絲,上頂綸巾,面放紅光,步履矯健,果然是個人中瑞寶,壽里神仙。

王守貞、王守忠兄弟,聞聽這聲音便已經下座迎了出去,兩人并列行禮,口稱道:“晚輩等見過眉公。”

錢逸群一聽,暗道:原來他就是乞花跨鹿的陳眉公,陳繼儒!果然是好隱士。晚明風雅,見他一人就足夠了。

“老朽不請自來,還請二位賢侄不要見怪。”陳繼儒聲名在外,朝廷幾番征辟,卻不肯做官,終究耽老林間。他的畫作與董其昌并名,然而董其昌卻是借助了官身,其畫一味陰柔,不如陳繼儒的柔中帶剛。

后人以沈周、文征明、董其昌、陳繼儒為有明四大家,絕非過譽。

陳繼儒踏步進來,掃了一眼在座諸人,微微點頭算是回了眾人的禮數。他剛才走到門口時,見王氏兄弟大舉酒筵,又有曲中女郎相陪,心中不悅。及聽到錢逸群說“做法事做善事”,更是不以為然,故而高唱自己所做《戒色歌》,敲點晚輩。

王守貞讓人給陳繼儒添座,笑道:“眉公肯來,乃是寒家之幸,可謂蓬蓽生輝也!”

陳繼儒微微一笑,道:“也是有緣,路上碰著白芥子,便來湊個熱鬧。”

從陳繼儒身后走出個清秀少年,身穿儒服頭戴方巾,腰間卻佩著一柄古劍。他朝王守貞兄弟行了禮,道:“小弟見眉公夜行,便拖了他來,還請恕罪。”

“芥子賢弟大功!當賞酒一壇!”王守忠大笑道。

“看來還是有罪。”陳繼儒年逾七十,仍與晚輩調笑,十分開朗。

原來右側首席正是為這白芥子留的。他在來的路上碰到陳眉公,立談許久,仍不過癮,便一起拉了過來。

陳眉公自稱山人,從不避諱江湖草莽。白芥子肯赴王守忠的筵席,自然也是知道會遇到什么人物。唯有陳繼儒身后一個十五歲的孩童,皺鼻不悅,自顧自坐了白芥子的下手,讓人收拾席面。他看錢逸群時,更是露出一股厭惡的神情。

錢逸群不與小屁孩計較,心中暗道:若非道人出手,你連個席位都沒有呢!

三人落座,陳繼儒望向錢逸群,道:“這位道長仙山何處?”

錢逸群心中一動,道:“不敢有瞞,貧道在翠巒山應龍洞修行。”

“哦?”陳繼儒是博古通今的大儒,家中藏書萬卷,從經史子集到稗官野史,無書不讀,無所不知。他腦中細細思索,卻沒有翠巒山這個地方。也不記得有何處名山古稱“翠巒”。

“敢問一句,這翠巒山在何處啊?”陳繼儒出聲問道。

錢逸群正想隨便套個省,說是當地俗稱,想來陳繼儒也沒地方查去。正要開口,卻又被人打斷了。

“老爺回來了!”

有侍女進來大聲報道,面帶驚色。

王守貞心中一顫,暗道:還好今日有眉公在,能幫我擋一劫!

他即將啟程赴京趕考,若是讓父親王心一知道他竟參與這等雜會,必定會發雷霆之怒。反倒是王守忠面無余色,翩翩然迎了出去。

陳眉公也跟著站了起來,道:“玄珠公竟然回來了,今日何其有緣哉!”

不一時,一個面貌清雋的老者步入廳中,徑直走向陳眉公,笑道:“眉公此來,何不早說?”

眉公也微笑答禮,引薦了白芥子與那個十五歲的少年。

錢逸群在旁邊聽了少年的名字,心下一跳,暗道:今天還真是適逢其會,有緣得很。原來這少年就是顧媚娘未來的丈夫,仕宦三朝的著名貳臣,大名鼎鼎江左三大家之一的龔鼎孳啊!

沒想到今年只有十五歲。

錢逸群看著眼下頗有些憤世嫉俗的中二少年,難免微微搖頭。

見有道人向他行禮,王心一笑道:“今日正好,我也有個方外俊士,釋門豪杰,要薦與諸公。”說罷,從身后引出個和尚來。

那和尚三十余歲年紀,方臉闊耳,體格健碩,頭戴一頂黑色羊毛氈暖帽,帽子下露出刮得發青的兩鬢頭皮,與留著平頭的柳和尚明顯是兩樣僧人。他身披大氅,內里是青色僧衣,腳下一雙小牛皮靴,胸前掛著串一百單八粒的菩提子。上前雙手合什,向陳繼儒道:“小僧法號誠聞。陳檀越名傾天下,有緣得見實在是小僧之幸。”說話間,卻是北地口音。

“誠聞法師常年在北邊云游說法,對關外之事知之甚詳。”王心一舒朗笑道,“我在京中時便與他相識,不曾想竟然在杭州又遇見了,便請來家里,正好與眉公相見。”

王心一見廳上亂哄哄,本來不悅,因為得見陳繼儒方才又開心了些,也就不追究兩個兒子胡鬧的事了。他要與陳繼儒在此間飲宴,便讓二子領著客人去芙蓉榭。那僧人掃視全場,卻開口道:“貧僧久不過江,正想見見江南人物,何不一同論道?”

王心一本就信佛,為給法師一個面子,便道:“如此便重排座次吧。”

座次重排之后,王心一與陳眉公坐了主席,兩個兒子坐了主陪,卻請那和尚做了主賓。文光祖占了文震孟的光,撈到和尚的下首,卻推給了錢逸群,自己又次了一席。白芥子、龔鼎孳各自入賓客席。許多人自知地位低下,不敢入席便紛紛告退了,王家自然也不會挽留。

這和尚也帶了兩個隨從,俱是身高近丈,彪悍兇猛之人。這二人一樣剃了光頭,戴了頂斗笠,進了屋里也不取下。

見有人打量自己的隨從,誠聞法師笑道:“地方不寧,非怒目金剛無以降魔。這二人是天生聾啞,只看我手勢行事,諸位不用管他們。”

王心一點了點頭,道:“那請他們偏廳用飯。”

二人果然不為所動。

誠聞法師比劃片刻,二人喉間咕咕做聲,啊呀幾句,仍舊不肯離去。

“罷了,他們不肯便隨他們去吧。”誠聞法師轉過身道。

王心一贊道:“真忠貞之士,請他們坐。”奴仆搬了兩個鼓凳,兩人方才坐下,仍舊提著手中一丈多長的鑌鐵禪杖。

錢逸群總覺得那兩個隨從僧人身上煞氣極重,不由注目。他這一看過去,那個高大粗壯的僧人登時回望過來,目光如炬,仿佛實質。錢逸群蹙眉,只覺得腰間金鱗簍微微一顫,探手進去,卻是尋鬼司南發出的警示。

錢逸群收回目光,聽王心一正在請教誠聞法師“龍樹論”,說些“中道緣起”與“假名性空”之類的話題。周圍眾人也不知是否聽得懂,無不隨著誠聞法師的講說節拍而點頭。

他正好偷偷取出尋鬼司南,放在案下展開一觀。果然見山水地圖變成了此間廳堂布置,七八個紅點密密麻麻堆在自己身側靠后,正是那兩個隨行僧侶。

錢逸群心中一驚,心道:我從接觸玄門至今,所見所知不過衛秀娘一個真鬼。這兩個僧人到底是什么路數?怎么會聚集這么多陰魂?佛家不都是偏向陽剛的么?也有養鬼法門么!

他低頭尋思,百思不得其解,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便收起了尋鬼司南,打算尋個借口出去把正事辦掉,及時抽身。

“只論佛法,這位道長都要睡著了。”龔鼎孳突然冒出童聲,語氣不善道。

此便是荀彧獻于曹的驅虎吞狼之策!

他之前見錢逸群坐了主賓席,心有不服。現在又輪到個和尚坐主賓,更是氣郁。想他三歲識字七歲作詩,十二歲便能開筆制藝,人稱神童,走到哪里不是眾人的焦點?此刻竟然成了個不為人矚目的陪席清客!

錢逸群納悶:哥哥我今天到底怎么了?莫非開了群嘲光環?怎么人人都要捏我一捏。你個小屁孩真是欠調教!光是十五年后,你娃叛變如小便,就該抓起來打一頓屁股!

“敢問道長所治何經?”誠聞和尚也覺得自己說得多了,轉頭問錢逸群道。

錢逸群微微一笑:“道人粗鄙,看過幾部經典,不敢言治。”

此時道門、佛門的風氣和儒林相類似,但凡有點地位的,都要挑一部經典下工夫鉆研。對于儒生來說,這是科舉考試要求的“本經”,理所當然。對于佛道而言,實在是前人著述太多,要想博覽窮究已經不可能了。(。 本帖最後由 hung.chen 於 2015-8-30 17:51 編輯

hung.chen 發表於 2015-8-30 17:49
第五十七章話不投機半句多

誠聞倒是有高僧的模樣,客氣問道:“敢問道長對哪部經典心有所住呢?”

錢逸群心中盤道:哥是抄經出來的小道童,從未聽過高真大德講經說法,跟你們這幫玩嘴皮子的比不得。因此道:“讀《黃庭》略有所感。”

《黃庭經》是上清派的經典,專講內煉金丹的存思法門,以及行功中的步步見證。這事上不存在義理辯論,乃在“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的范疇。

誠聞和尚讀書不少,聽了這經名,長長哦了一聲,卻難再問下去。

一旁王守忠卻心道:是了,難怪剛才厚道長如此激動,原來他才是真的上清傳人。見那邪道自稱茅山法裔,自然是要撥亂反正的。

上清派以魏華存魏夫人為開派祖師,到了陶弘景時,已經在茅山立住了腳跟。后來上清派歸于正一道,便稱為茅山宗,其法壇仍然是稱上清宗壇。然茅山有上下之分,統共一百零八派。上清法門注重內煉心性,外修符箓,忌諱血污,與下茅山教法一味修習玄術大有不同。

王守忠一知半解,將茅山視作一體,方有這誤會。

“敢問法師,所講何法?”錢逸群反問道。

“小僧怎敢。”誠聞謙遜合什,“不過是走在自覺覺他之路,隨緣而為。”

“關外也有人信大乘佛法么?”錢逸群又問道。

自覺、覺他、覺行圓滿,這是標準的大乘佛教。對于凡夫來說,重點在自覺。對于二乘修士來說,重點在覺他。對于菩薩來說,才是覺行圓滿。誠聞說他走在自覺覺他路上,那便是說自己修的是大乘佛法。

誠聞和尚眉心發緊,暗道:適才王心一并未提及我從關外來,他是怎生知道的?

“小僧只在北邊走動,并未出關。”誠聞道。

這回輪到錢逸群眉心發緊了,心中忖道:現在又不是唐朝,你就算偷渡也不用掩飾什么。何況正經佛、道出家人都有度牒的,完全可以享受秀才待遇,在大明境內通行無礙。這和尚不肯說實話,其中必然有詐。

誠聞見錢逸群不信,心中暗道:不知他是怎生起了疑心,莫非真有什么神通本領?

錢逸群心道:許是別的可能,且再問問。他因問道:“法師為何不去關外看看呢?聽說我漢民在關外生活得苦。”

誠聞心生jǐng惕,道:“天聰年來,建奴對于領民看守愈緊,去了不易回來。而且關外奉行密宗佛法,也是一般為佛宣法,普度眾生。”

錢逸群聞言,心道:你這是越描越黑。若是建奴看守得緊,你這兩個隨從是怎么回事!

若說長相,這二人的容貌與一般漢人并無太大區別,然而習慣上卻明顯有別關內漢人。

如今的明人已經很少有盤腿而坐的了,尤其是佛門出家人,打坐時用跏趺坐或是半跏坐。若是坐在椅凳上,必須雙腳踩實地面,此所謂威儀。

這兩個隨從坐在鼓凳上,手持鑌鐵長杖,雙腳自然相錯,用足弓著地,加以休息,這是典型的散坐習慣,正是平rì在家上炕上慣了的。

誠聞和尚沒有回頭看到隨從的坐姿,不知道錢逸群于不疑處有疑,本想斷了錢逸群的疑惑,卻沒想到適得其反。

“聽說袁崇煥平臺召對時都帶著喇嘛,看來那邊的藏傳佛教果然興盛。”錢逸群附和道。

回到了佛學問題,誠聞明顯松弛了些,他道:“藏傳密宗奉行教政,法王也是一地領主,故而涉世比我中土佛門更深。”

錢逸群卻道:“中土佛門也有十三棍僧救唐王的事,可見出世修行不廢忠義。”

這本來是錢逸群無心抬杠,反駁他說中土佛教不涉世事的說法。哪知誠聞對錢逸群有了戒心,聽錢逸群說什么都像是另有所指,正應了疑人偷斧的典故。他道:“方外之人豈該過問紅塵之事?這是六根未凈,修為不夠。”

若是這么說起來,大菩薩何必跳出紅塵后乘愿再來?何必再要覺行圓滿呢?這種不究竟的話出自高僧之口,實在刺耳。王心一、陳繼儒都是當世大儒,早將佛理道義早就玩得熟透,此刻齊齊咦了一聲,不知高僧是否還有續章要闡發。

誠聞卻心中暗叫不好,自己的底子終究不足,面對兩個大儒的疑惑目光,他只好雙手合什,道:“方便法說與方便人,各聽各的罷。”

意思便是說,和尚我在這里開悟這位道友,你們二位不要放在心上。

錢逸群卻不領這份開悟之情,冷冷道:“和尚或許可以不在乎,道人卻不能不在乎。建奴若是入關,如同屠戮遼東漢人一般對待中土漢人,如何是好?”

“善惡皆有報,生殺有因果。”誠聞合什道,裝出一副悲天憫人之感。

錢逸群搖了搖扇子,道:“有亡國與亡天下者,若是門閥相爭,群雄逐鹿,出家人閉門不聞也就罷了。若是有率獸食人,玉亡天下者,無論出家在家,豈能旁視?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陳繼儒微微點頭,暗道:這幾句話還算有些見識,倒不是個只會做法混錢的江湖客。

王心一也微微頜首,顯然頗為認同。

“道長也是信奉‘夷狄之有君莫若諸夏之亡也’?”誠聞譏諷道,“小僧還當道人都信老子之言呢。”

“‘夷狄有君’句是先圣強調禮教仁義之重,重于王權。”王心一是兩榜出身,儒家經典的微言大義早就鉆研到了字字皆有來歷的境界。他道:“老氏并非否認仁義之重,乃是從混沌而陰陽分,繼而人事起,加以敘述。并無相悖之處。”

誠聞見王心一都出言反駁自己,知道在這個問題上糾結下去絕沒有好處,便想轉開話題,笑道:“諸位檀越大德,可不能欺負小僧讀書少啊。咦,小僧見這位先生面相中正典雅,氣質如玉,敢問如何稱呼?”

他是在問一直沒有說話的白芥子。

白芥子起身行了一禮,道:“小可姓白名楓,字芥子。”

“俊郎少年,必成大器。”誠聞贊嘆一聲。

“君子不器。”白楓面無余色,隨口便用《論語》里的話當了回去。

誠聞心中暗惱:這些人都怎么了?為何全像是吃了沖藥一般對著我來?

錢逸群心中暗笑:這惜字如金的少年秀才還真是犀利,真是一點面子都不給。

“閣下沒有發菩提之心,非真比丘。”白楓不說則已,一說便句句誅心,讓誠聞和尚大為懊惱自己沒事去他說話。

這發菩提心就是道人所謂的“道心”。若是沒有這個初心在,那么剃發緇衣的目的就不純了。好比國朝太祖,只是為了混口飯吃才做的和尚。

誠聞皮里chūn秋,心中惱怒,臉上卻沒有任何表示。他微微一笑,像是高人不介意豎子所言。

偏偏白芥子卻不肯放過他,道:“你身后兩個隨從,身上陰煞恐怖,與光明正大慈悲為懷的佛門奧旨相悖。”

“他們在出家之前確是獵戶,只是聽聞佛法開解,放下屠刀,拿起戒刀,愿以力衛佛。”誠聞目光中閃過一道寒芒,強自按捺下來,又道,“看來今rì小僧頗受異見,也當告辭了。”說罷起身,便要告辭。

王心一正要解釋幾句加以挽留,卻見白楓也跟著站了起來,手里還提著古劍。他道:“姑且不論其它,閣下是否敢將暖帽摘下?”

錢逸群微微推開面前的桌案,好讓自己方便出入。這白芥子身上雖然沒有殺氣,眼中卻盡是提防之色。

——他一定是看出了什么。

錢逸群心中暗道,不過又有些疑惑:和尚腦袋上什么都沒有,他想看什么?戒疤么?

“呵呵,小僧不曾點過香疤,恐怕要讓白檀越失望了。”誠聞面色已然鐵青,暴走在即。

“哈哈,白賢侄真是童心未泯。”陳繼儒也站了起來,他不喜歡看人爭斗。若是讓他見到剛才錢逸群那般兇殘,恐怕早就暈過去了。他又對誠聞笑道:“法師,八風不能動啊!”

誠聞跟著爽朗大笑一聲:“多謝檀越點化。”

白楓看了一眼陳繼儒,只得坐下。

眼看一場爭斗就要消散,錢逸群突然覺得腿邊有東西一碰,低頭見是狐貍正在蹭癢。他知道這是狐貍有話說,便起身朝眾人一拱手,道了聲“更衣”,快步走出觀柳廳。

待到了無人處,錢逸群放緩腳步,頭也不低,問道:“怎么?”

“咱問了他們的馬匹騾子,你猜他們從哪里來?”狐貍神秘兮兮道。

“關外?”錢逸群一聽有戲,在一顆樹旁站住了腳,裝做小解。

“何止!”狐貍道,“那匹白馬自稱是天聰汗的座駕!”

天聰汗……錢逸群打了個冷顫,那不就是皇太極么!建奴的大首領啊!他的坐騎怎么會來到江南?誰有資格騎他的坐騎?

“里面那個和尚是誰?”錢逸群頭皮發麻,問狐貍道。

“那馬只知道他是書房官,很受天聰汗的信賴。天聰汗將它的韁繩親自送到這人手里,說了好一通話。”狐貍打探得著實賣力,不過礙于各種動物的智力水平,收獲十分有限。馬算是靈性較高,記性較好,智力較強的動物,所以問出來的東西也比較多。

“書房官……”錢逸群輕輕敲了敲腦袋,一個十分有名的人物在他口中打轉,就是一時半會吐不出來!(。
hung.chen 發表於 2015-8-30 17:52
第五十八章 心性不好會壞事

錢逸群回到觀柳廳,席間的話題已經從形而上之道降格到了形而下之器。誠聞和尚退居二線,作出一副謙虛好學的模樣,在聽幾個游俠講述江湖故事。這些故事里有武俠,有玄幻,有玄幻武俠,也有意淫得太過離譜,惹人發笑的笑話小品。

錢逸群聽了片刻,依稀聽到了苦塵大戰歸家院的改版故事,隨之輕笑。

誠聞和尚卻認真道:“這卻不是亂傳,乃是真事。”見眾人安靜下來,他又道:“苦塵大師修的是地藏法門,已經到了凝成圣胎的境界。”

見眾人面露迷茫之色,他道:“圣胎是玄門說法,在釋門便是成就大阿羅漢果位,外現聲聞跡、內秘菩薩行。早已了斷分段生死,即將斷盡變易生死之大菩薩也。”

他這一注解,反倒有人更聽不懂了,當下問道:“那圣胎是什么”

錢逸群心中騰起一絲警覺。

誠聞道:“凡人凝成七魄,煉就三魂,摶得三魂七魄,便得圣胎!”

“住口!”白楓暴跳起來,手中持劍,厲聲喝道。

誠聞和尚身后那兩個隨從旋即跟著站起,禪杖前傾,用杖頭的月牙鏟指向白楓。

“此事焉能大庭廣眾之下說來!”白楓義憤填膺道。

“為何不可說!”誠聞也站了起來,“眾生平等,你可以知道,旁人為什么不能知道”

白楓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面對誠聞的詭辯,不知該如何反駁。

錢逸群淡淡道了一句:“斷人慧命,所以不能說。”

“你這道士好生霸道。”有人是從頭到尾在場的,隱在人堆里道,“什么都說是斷人慧命,就你一個人能見人慧命么大師慈悲,請多說些!”

這些人對這世上存在的異術神通秘法多少有些耳聞目見,只可惜自己無緣相得。此刻碰到高僧道破玄機。各個巴不得上前摩頂拜師。

白楓怒視誠聞,卻不敢觸犯眾怒。

“白賢侄,勿要動氣。法師姑妄說之,聽者各得其止,何必防人之口”陳繼儒也想知道這不傳之秘到底是什么。他對于白楓這位忘年交十分好奇,偏偏白楓守口如瓶,今天正好聊解好奇之苦。

白楓見自己欽佩的老師都如此說,一時緘默。

錢逸群卻沒有普度眾生的高尚覺悟。心道:你說便說唄,那些人真要是因此被斷了慧命,與我也沒什么關系……不對不對,凡是建奴要做的,我就必須破壞之!一念懶惰,差點誤了民族大事!

“凡人有七魄……”

“阿奇那!”錢逸群突然大喊一聲。

眾人聽得莫名其妙,一頭霧水。卻見誠聞和尚與他的兩個隨從,齊刷刷地別過頭看著錢逸群。

錢逸群起身退開一步,防止他們暴起傷人,笑道:“阿奇那。”

這回卻是對那兩個隨從說的。

“阿奇那”在女真語里是“駝物牲口、牲畜”的意思。錢逸群靈光一閃之間,想起前世所看《雍正》。里面那位雍正皇帝就是賜此名給自己的弟弟,以示侮辱。雖然這在遺傳學上對皇帝本人也是大大不利,但女真人顯然不如漢人思慮周全。

這兩個隨從一身戾氣,如何會是會修身養性的人果不其然,兩人齊齊變色,揮動禪杖便朝錢逸群當頭砸下。

錢逸群連退數步,放聲叫道:“建奴敢爾!此乃我大明天下!”

眾人這才醒悟過來。原來這道士剛才喊的是建奴土話,引這三人露出原形!只不過他們知道錢逸群手段厲害,想想若是霸道人都打不過這三個建奴。自己上去豈不是白搭一條性命登時齊齊后撤,將錢逸群賣了。

還好還有急公好義之人,白楓抽出古劍,縱身上前,哐當兩聲金鐵交鳴,已經將那禪杖頂端的月牙鏟削落。

果真是削鐵如泥的寶劍!

這寶劍乃先秦舊式,黝黯無光,此時發作起來,卻讓人心生寒意。

白楓手持利刃,步步為營,每出一劍便能削斷一截禪杖。

錢逸群出了戰圈,觀摩白楓的劍術。

白楓只不過二十出頭,用起劍來卻像是個中年老成的男人。他的劍意之中隱隱透出正氣,是一種無可辯駁,不容否定之氣。這劍意不甚凌冽,更沒有猿公劍法那般靈動,卻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與他對敵的那兩個女真人,滿臉憋的通紅,時不時發出一聲聲悶吼,卻無法突破白楓手里的古劍。

“道長,我看到顧媽媽了。”張文晉悄悄擠到錢逸群身邊,低聲道。

錢逸群嗯了一聲,心道:這真是都趕在一塊了!眼下要對付這三個建奴,倒不好抽身去找李香君。

他見誠聞和尚袖手旁觀,淡定自若,知道這兩個建奴武士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不過照眼下的戰局,白楓獲勝只是時間問題,倒不用擔心。

那兩人體力氣力消耗極大,又無從補充。白楓的劍法之中卻有自生自養的意味,不急不躁,收放有節,在一進一退,一攻一守之間消磨敵人,增強自己。

——這劍法果然厲害!若論制敵殺人,或許不如猿公劍法。若論修行,這劍法絕對完爆憶盈樓的所有套路!

錢逸群曾聽鐵杖道人論說法、術,只以為是人心不同而導致氣質分別。現在看來,原來法與術的根本區別卻是在于立意!

術是走向目的,法是邁向目標。

雖然一字之差,豈能以道里計!

錢逸群看得投入,陳繼儒、王心一卻暗自驚心。兩人與誠聞相距最近,生怕那建奴突然出手擒拿他們當人質。想走卻又怕驚動建奴,原本沒有擄掠人質的心思也被啟發出來。只好呆坐席上,倒像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高士。

誠聞突然喊了一長竄女真話,看那神情像是在斥責這兩個殺敵不力的隨從。

那兩個隨從聽了這話,登時扔了禪杖,跳后一步,雙腳同時落地。他們弓起后背,口中喉喉作聲,漸漸雙眼赤紅起來。

“速速斬殺他們!”錢逸群情急之下叫了起來。

白楓催動劍意,仍舊是不緩不慢地踏步上前。誠聞一甩僧袍的大袖,登時一股勁風來襲。

錢逸群暗道:這招很熟悉啊!

顧妖女曾經用過!

莫非他們有什么關聯

“小心那風!”錢逸群喊道。

白楓猝不及防,已經被勁風沖到,退后兩步,腰間無力,雙手扶膝,用力甩頭。他只覺得頭暈目眩,耳畔雜音大作,天旋地轉,內中欲嘔,整個人像是掄起來甩了幾圈。

這才是真正的九陰風,較之顧氏所改的版本,更加凌厲,直沖神魂。不過誠聞和尚的修為不足,尚且不能連扇出第二風,使得白楓戰意不怯。

趁著這個機會,那邊兩個隨從也完成了獅。只見他們原本便丑陋的面孔變得愈發丑陋起來。一個是嘴巴伸長,赫然是張狗臉;另一個鼻頭上翻,長成了豬臉。他們扯掉了帽子,光溜溜地頭上長出了又黑又粗的短毛。繼而雙手也變得扭曲詭譎起來,一個是利爪,一個是尖蹄,除了尚能直立,再看不出一點人樣。

“妖怪啊!”有人大喊一聲,朝門外逃去。

錢逸群的道心在這些年中打磨得無比堅定,又見過了應龍本尊,哪里還怕它們他暴喝一聲:“妖怪也是肉長的!大家并肩打它!”

當下有兩個膽大,果然抽出家伙,羅列一圈,虛虛指著那兩個妖怪,卻不敢上前。王守貞、守忠兄弟,扶了二位老人家,悄悄后退,總算沒有引來妖怪的襲擊。

誠聞又喊了一溜女真話,兩個妖怪登時朝眾人撲去。

錢逸群往后一跳,手中流鈴一振,靈蘊源源不斷朝白楓涌去。他身中尸狗一魄已經凝成胎兒,蜷身抱體,因此散發出去的靈蘊格外精純。

白楓猛然間感覺到一股龐大的靈蘊襲來,心中慌亂,自起屏障,竟將這股靈蘊盡數攔在體外。他心中暗道:這貌似是從身后來的,不知道誰這么無能,放暗箭竟都如此無力。

“靠!”錢逸群靈蘊豐厚也不夠這么浪費的,心中猛然想起李巖的交代,這個法術頗有雙面性,一者愿意給,二者愿意納,缺一不可。他叫道:“白芥子!放松些,讓我靈蘊進去。”

“憑什么!”白楓心起戒備,暴喝一聲已經迎向那豬狗雙妖。

這世上莫名奇妙的法術太多,天知道到底有多少,若是隨便就信了別人,有九條命都不夠死的。

錢逸群怒火大熾,手中流鈴打個不停。

顧大姐在外面看到妖怪就想逃跑,突然見這道士竟然取出帝鐘打個不停,心中嚇了一跳,暗道:我也常見道士搖帝鐘,還不曾兩日間見兩個道士用同樣的手法。莫非他跟三緬上的那個道士是同門看來此地不宜久留……

顧大姐轉身就要跑,沒留神撞在一堵墻上。

那墻烏黑一片,看上去就像尋常無月之夜,伸手不見五指。顧大姐伸手摸了摸,心中暗叫不好,但凡有些見識的,都知道這乃是天下重陣之一的御虛照影陣。

剛逃出來的人也發現了外面的異變,高聲喊道:“糟了,出不去了!”

那些人恨自己貪看熱鬧,跑得慢了,現在腸子都悔青了。
hung.chen 發表於 2015-8-30 17:53
第五十九章 我自巋然不動

“今天這里的人,都得死。”誠聞的秘密被人窺破,便動了殺人滅口的心思。他一直留神門口,見沒有漏網之魚,心中略略寬泛了些。

這兩個隨從都是女真薩滿,能攝取生靈魂魄,必要時引魂入體,威力大增。

這兩人一個是青狼入體,一個是野豬上身,都是山林之中極其嗜血兇殘的動物。而且力量極大,皮厚肉糙,饒是白楓古劍鋒銳,砍在它們身上也只是讓他們嗷嗷大叫兩聲,回避劍鋒。要想切豆腐一般切了他們,卻是不能夠。

好在白楓的劍法攻防一體,即便不能殺敵也足以自保。只是剛才受了誠聞和尚的一擊,又不肯接受錢逸群的靈蘊加持的,自然戰力大跌。

誠聞和尚見自己的隨從占了上風,翩翩然走向錢逸群,道:“道長,可愿與小僧走?”

“走?走去哪里?”錢逸群佯裝不知,心中算計:自己這掌心雷和無相扇,不知道能不能暗算了這個禿賊。

“天聰汗招賢若渴,光是道長這手三清鈴,便能獨掌一觀,光大教門了。”誠聞好言說道,絲毫不管旁邊就是廝殺之聲。他剛才要點破修行秘要,斷了江南修士的進道之階,唯有錢逸群與白楓兩人看破,可見這兩人都是明白人。

誠聞雖然也恨錢逸群識破自己身份,卻更恨白楓的惡言相向,故而對白楓是要他斃命,卻出言招撫錢逸群。

錢逸群哈哈大笑道:“尋常秀才去了建奴那邊,都能做內院學士,道人卻只能掌管一座宮觀么?”

誠聞一愣,暗道:內院學士?這是什么官職?哦,是了,這道人剛才的女真話也是半生不熟,可見是道聽途說以訛傳訛來的。他道:“若是道長愿意,自然也可以軍功出身。光宗耀祖。”

“道人能不剃頭么?”錢逸群問道。

誠聞有些遲疑,暗道:若是以前倒也未必要剃,只是去年大汗剛剛定制:凡是歸降漢人,一體剃發。

“若是不剃頭,恐怕只有做宮觀官了。”誠聞道。

“這樣啊?”錢逸群抬手撓了撓了頭皮,“突然覺得頭皮發癢,說不定剃了也沒什么不好。”

誠聞心中一喜,正要說話。猛然之間聽到錢逸群暴喝一聲:“乾坤一擲!”

剎那間,誠聞就像是被籠罩在漫天銅錢之中。那些銅錢金光閃爍,暴雨一般打落下來。他連忙運起靈力,揮袖抵御,誰知著力之處卻是一虛,心中暗叫不妙:這回是上了那道人的當!

錢逸群已經欺身貼近,手中無相扇一撲,喝道:“米粒之珠!”正好銜接那破財落寶銅錢。

那銅錢能夠落寶,卻無殺傷之力,只是看著頗為壯觀。讓人分心。錢逸群活用成煙霧彈,效果卻是正好。

誠聞聽錢逸群又喊出了口訣。心道:這道人的攻勢倒是不強,看來也不過是個包打聽似的人物,什么都知道些,卻不精通戰陣。若是我長刀在手,只一合便能斬了這人。

錢逸群見他還用袖子去擋,心念已經動了,高聲喊道:“雷來!”

掌心雷旋即在手中凝結。趁著誠聞剛擋住無相扇的攻擊,一團閃電便緊隨其后轟了上去。

誠聞硬接了無相扇的攻勢,退了一步。胸口一悶,心道:這道人竟然跟我虛實難測的把戲,卻不知道犯了兵家大忌么!

他只以為每個法術無論虛實都要消耗靈蘊,凡人靈蘊最多支撐三五個法術,哪里肯如此消耗?卻不知道錢逸群天生靈蘊就多,用起來極端敗家,根本沒有考慮過虛實的問題。他只是先從瞬發的落寶銅錢開始,算好了誠聞的反應,換出扇子。

最后才是自己的絕招——掌心雷!

將小六合訣和掌心雷咒文化為無為之心后,錢逸群的掌心雷才有了更大的實戰價值。此刻一聲“雷來”,旋即手中電球飛出,準準打在誠聞身上。

誠聞身上黃光一閃,抗下了這記掌心雷。

錢逸群眼尖,見誠聞脖子上掛著的佛珠上的一粒菩提子應聲而碎,落在地上。原來是件防御法寶!

饒是如此,仍舊打得誠聞退后三步,喉頭逆血上涌,顫了兩顫方才站穩。他放下袖子,惱羞成怒,道:“不識抬舉的東西!看法寶!”

錢逸群就地一滾,手中已經抓了一把地上的銅錢。只見誠聞正從袖子里的噴出一道白幡,上面用鮮艷的朱砂繪著不知什么含義的符文,散發出陣陣惡臭。

這紅文白幡見風便長,發出獵獵風呼,如同僵尸一般樹立著朝錢逸群飛來。

“乾坤一擲!”錢逸群手中銅錢再次飛舞打在這白幡上。

被困陣中的人都覺得陰風慘淡,耳畔好像聽到鬼哭之聲。見錢逸群又扔出一把銅錢,沒見識的還以為錢逸群身上有什么裝錢的寶貝,有無數銅錢供他揮霍。

這回銅錢砸在白幡上,頓時阻礙了白幡的動力,鬼哭之聲更大。

“你這虛張聲勢的玩意,還敢拿出來獻丑!”誠聞和尚大笑道。

“落!”錢逸群也著急了,替落寶銅錢加油。

不知道是他的天賦言靈發生了作用,抑或是趕了巧。這一聲“落”字剛剛出口,那白幡之中便是一陣哀嚎,落在了地上,被漫天落下的銅錢蓋了個嚴實。

誠聞和尚一驚,嚇得退了一步,手入袖中,這回卻掏出了個黃燦燦的銅質瑪尼輪。這瑪尼輪是藏傳佛教的標志,在藏地人手一只。區別只在于富貴者用金銀寶石,貧賤者用松木陶土。

輪上刻有觀世音菩薩六字大明咒,每轉一圈便等于誦持億萬遍。此所謂法論一轉,恒河河沙數罪障悉消除。

誠聞和尚號稱顯宗佛子,卻拿出個密宗的法器,口中誦出梵文真言,手里瑪尼輪輪轉不停。

在場有少見識的,紛紛好奇,暗道:這和尚怎地打著打著拿出個孩童玩意出來?莫非是被雷公道人打傻了么?

他們沒見過掌心雷法,見錢逸群剛才能夠招雷喚電,都以為是雷公降世,心中驚駭。又有些僥幸,慶幸剛才自己沒有沖撞這位高人。

錢逸群卻如臨大敵。他不是沒見過世面的菜鳥,眼前所見也與那幫尚未激發靈蘊的人有所不同。他能清楚地看到這瑪尼輪上蕩漾起的層層光波,初時只有一兩圈,每轉一圈便會多一層。

他雖然站在誠聞正面,離這和尚最近的卻是角落的王家夫子和陳繼儒。他們只聽到法論轉動時發出的呼呼聲,繼而腦袋一懵,紛紛墜地。

誠聞將法論越轉越快,這蕩起的漣漪的也越來越重。

錢逸群只覺得頭暈目眩,好像自己坐在那經筒上一般。

那邊白楓更是不支,手中的古劍越來越慢。眼看他就要被那兩個妖怪薩滿掏出心肝,卻正好跌倒。這一跌反倒是因禍得福,那只利爪堪堪從胸前掠過,帶走了三重衣,留下三道觸及骨膜的血痕。

周圍修為淺薄、乃至壓根沒有修為的人跟著倒地,猶自呻吟。

整個觀柳廳很快便只有錢逸群仍然屹立不倒。

“道士!還不落地,更待何時!”誠聞自己也到了極限,手中法輪無法再更加快了。

錢逸群眼中的世界就像不斷晃動,頗有酒醉的感覺,但還不至于摔倒。他手持清心鐘,打起了流水鈴子。

叮當之聲漸漸響起,讓錢逸群腳下生根。

誠聞和尚越發擔憂起來,見兩個隨從已經解決了白楓,用女真語吼道:“殺了他!”

狼、豬變身之后似乎智力也受到了影響,聽到誠聞的吩咐方才朝錢逸群沖來。

錢逸群一邊振起流鈴,一邊口中怒喝:“雷來!”他腦中仿佛看到了揚州十日、嘉定三屠,仿佛看到一個個如同妖怪的清兵沖向無辜百姓,手起刀落,身首異處。

這無邊的恨意讓掌心雷脹得極大,幾乎比人頭還大,揮手間便打在那頭野豬薩滿身上。

那野豬薩滿沖在最前,又沒有護身法寶侍衛,被這一擊頓時打得皮焦肉爛,砰地倒飛出去,廳里頓時彌漫起一股烤肉的焦香。

倒地眾人漸漸醒轉過來,各個都是渾身無力,站也站不起來,只能察看自己身邊情形。有幾人身體好些,醒來得快,正好看到錢逸群將那野豬打飛,心中一陣欣慰:總算還沒有成為妖魔的口糧。

又有幾個陸續醒轉過來,口中說不出話,只是嗬嗬作響,卻是在提醒錢逸群,那個狼妖已經沖到了他面門。

錢逸群自己哪兒會看不到,只是實在無力閃避。這瑪尼輪發出的怪響讓人失去平衡,怕是踏出一步就會摔倒再也站不起來。

眼看著一個巨大如蒲扇般的獸掌,伸出長如刀刃的五個爪尖,當頭朝自己拍下……錢逸群此刻真有種萬念俱灰的感覺。

今日晚宴上的種種變故,昨日山中的般般經歷,乃至穹窿山上、藏經閣中、縣城家里……前世今生所有閱歷過的場景、見識過的人物、掛念過的恩情、體驗過的喜怒哀樂……一股腦地在腦中炸開!

——我只能走到這里么?

——不是說,一入道門三千善神擁護其身么!

——不是說,一朝禮拜天尊定得三生慶幸么!

——不是說,一念全真無妄可絕三災九難么!

——不是說……

一聲狼嚎響徹寰宇,那巨大的爪子帶著凌厲的腥風已經拍到了錢逸群頭頂。
hung.chen 發表於 2015-8-30 17:54
第六十章 比吳三桂更大的漢奸

“癡兒,既然悟了,就要去行;既然行了,就要恒持。”

“癡兒,相逢必有相別,何至于此。”

“癡兒……”

“老子是師不是神,真神惟有一心存!”

錢逸群閉上了眼睛,腦中最后回響師父曾經說過的話。他手里的清心鐘略微一停,再次振動時卻發出了一聲鐘響。

這聲鐘響悠揚綿長,聲過音來,綿綿不絕。

錢逸群頓時腳下生根,腰背挺拔,抬眼看去,身上金光繚繞。

這一聲鐘響,震得狼妖退避,捂臉哀嚎。身上粗毛漸漸收入體內,長長的狼吻也眼見縮短,隱約露出人形,心中驚懼不已:這是什么法寶,竟然生裂我的獸靈!

誠聞和尚見錢逸群踏步上前,腳下堅實,心中不甘,口誦密教真言,手中瑪尼輪轉得更快。一身靈蘊如流水一般泄去,震得倒地眾人紛紛嘔吐,登時廳里穢氣沖天。

錢逸群不管他轉得多快,只是輕輕打著流鈴。這流水鈴子果然打出了流水的味道,或是淺灘滌石,或是深流激浪,處處自然之聲,真正天地之音。

在這琳瑯響徹之中,總是傳出鐘聲。這鐘聲與鈴聲相表里,極其合拍,又分內外兩重。耳中只有鈴聲,而心中卻聞鐘聲。錢逸群每踏一步,便見誠聞身子晃一晃,讓不知關聯的人還當做是錢逸群施了什么秘法,用腳步震他。

誠聞有苦難言,喉間憋了一股逆血,嘴里血腥彌漫。他咬緊牙關,以免一口噴出來,到那時便是氣血流瀉,再難后續。

錢逸群卻是越走越輕松。

在他的靈蘊海之上,多了一口鐘。

這鐘就如洗干凈了的清心鐘,上面符紋密布。以八卦為部,分成八部。這八部自然對應流鈴八沖,只是眼下還是黯淡無光,不知如何作用。若是嚴格說起來,清心鐘在此之前只是錢逸群的玩具,此時此刻才算祭煉為自身法器。

而這法器威力之大,竟然平白一振,就將這誠聞和尚震得不能自己。

這便是積量而質變!

一朝躍過了龍門的鯉魚。便是龍而非魚了!

誠聞終于忍不住噴出一口鮮血,手中瑪尼輪停了下來,趺坐地上調養靈息。

這口鮮血濺到錢逸群鞋上,形成一大一小兩滴血珠,緩緩滲入鞋面。錢逸群低頭看了看,抬起頭又望向那個蜷曲身子渾身赤裸的女真薩滿。剛才他引青狼鬼靈入體,變成狼人,身形壯大,把僧衣都撐破了,此刻正倒在地上瑟瑟發抖。

這正是獸靈與自身魂魄撕裂之后的后遺癥。

錢逸群環顧四周。見白楓還沒死,上前蹲在他身邊:“有金瘡藥么?”

“劍……”白楓氣若游絲。“先殺……”

雖然他言不成句,錢逸群倒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要他先殺誠聞和那個妖人,以免夜長夢多。

“來人啊!有賊啊!”外面突然傳來一個尖銳高亢的聲音,正是狐貍。

王心一終歸是部堂高官,刑部代理尚書,門下家丁呼啦啦來了一片。手持各種武器,替錢逸群制服了誠聞與那頭狼妖。

狼妖恢復人形之后,渾身的粗毛都縮了回去。腦后卻仍舊留了一條又細又短的辮子,如同老鼠尾巴。當下有去過關外的人,失聲罵道:“金錢鼠尾!果然是建奴!”

家丁扯去誠聞的僧帽,果然也有條一模一樣的辮子。

女真風俗是將頭頂頭發盡數剃去,只在后腦勺上留一條小辮。這條辮子不能粗,必須要能夠穿過錢眼,發根部不能超過一枚銅錢,看上去像是老鼠尾巴,故而被稱為金錢鼠尾。

本來漢人是不需要剃發的,卻因為去年遼東饑荒,許多關外漢人逃回關內。這些人都是金國權貴的私產,逃走得多了自然心痛。故而尋了個理由,說漢人不剃發是心存兩心,要一體剃發。不剃發者便要剔頭,剃發不如式——比金錢大的——也要剔頭,這便是第一次留發不留頭運動。

錢逸群見了這金錢鼠尾,心中驚詫,暗道:本以為陰陽頭大辮子已經是天下最丑的發型了,沒想到竟還是改良版!正版的剃發竟然能丑得突破人類審美極限,女真人的想象力才是真正的天下無敵!

他卻不知道,滿清到了嘉慶時期才將這金錢鼠尾放寬了些,改成“豬尾巴”。至于從頭頂開始留,留成烏黑亮麗的長辮,那已經是晚晴時候的事了。若是嘉慶皇帝自己穿越到他太爺爺康熙時代,也會因為留發不如式而被砍頭,更別說現在。

“原來你不是和尚。”錢逸群手持白楓的古劍,走到誠聞面前,虛虛指點,“報上名來,道人有話問你。”

誠聞和尚坐了片刻,氣血歸藏,總算有了說話的力氣。他道:“要殺要剮,何必多言!”

“我倒不是很想殺你。”錢逸群此言一出,身后一片嘩然。正有人要說這建奴人人得而誅之,卻見錢逸群凌冽目光掃過,都識相地閉上了嘴巴。

“你不殺我?”誠聞也有些意外。他能慷慨就義,但更希望茍且偷生。

“嗯,我有些事想問你,只要你答得好,我便放你走。”錢逸群拉了把椅子,大馬金刀地坐在他面前,頗有當堂開審的模樣。

“你說。”誠聞覺得這買賣做得過,索性配合道。

“你是來做奸細的?”錢逸群問道。

“談不上奸細,只是來打探虛實罷了。”誠聞道。

錢逸群微微點了點頭,道:“是皇太極又要南下了么?”

誠聞略一遲疑,心道:這道人心思與常人不同,常能出人意料,誰知道他是不是故意詐我?還是說實話好了,反正南朝也不可能壞了大汗的事。

“天聰汗要伐插漢兒蒙古。”誠聞實話道,“故而派我來探探南朝虛實。”

“你這一路探訪下來,所見如何?”錢逸群自己還沒離開過蘇州,對外界世界完全不了解。

“楊鶴乃是庸官,還是個剛愎自用的庸官,西北不復南朝王圖。”誠聞道。

錢逸群心中略略一嘆。

楊鶴是兵部右侍郎,總督陜西三邊軍務。他制訂了“招撫為主、追剿為輔”的戰略,耗費十萬帑金和藩王捐助的五萬白銀、二萬石糧食,卻白白養活了農民軍。當時山陜甘三地的農民軍聽說楊督招撫,都是歡天喜地,拿錢拿糧拿官職,然后再反。

其子楊嗣昌在崇禎十年任兵部尚書,用“四正六隅”、“十面撒網”之策,聽著很厲害,結果卻是徹底掏空了國庫,被張獻忠玩弄于股掌之間,致襄王被殺。總算他有些節操,覺得實在沒臉見崇禎帝,絕食自盡。

這對父子被后人列入庸臣誤國傳中,罪有余辜。

“皇太極要滅插漢兒,勝算幾成?”錢逸群又問。

“八成上下。”誠聞略略夸大了些,反正這事全憑主觀,最多算是吹牛。

錢逸群對歷史不甚熟悉,只記得插漢兒最后一代汗是林丹汗,被稱為蒙古的崇禎,也是很有魄力卻生不逢時的典型。他點了點頭,又問道:“女真人中,像你這樣修為的有幾人?他們這樣的有多少?”

“哈,你想刺殺我們天聰汗么?”誠聞本是漢人,卻已經死心塌地地把自己視作女真人了。他道:“你莫非不知道國之寶在德不在險么?異術超能之士果然是國之寶,但靠少數人的力量終究有限得很。我天聰汗能夠威震遼東,屢敗南軍,不是靠的喇嘛薩滿,而是百萬女真鐵騎!”

錢逸群臉色鐵青。圣人有何等威力他不知道,但真要讓苦塵或者高仁面對絕對優勢的鐵騎,估計他們也只有退避的份。什么一人獨擋百萬兵,那只能存在小說和演義之中。

“再者說,我算什么?”誠聞自嘲一笑,“我這些微末手段,哪里敢在國中稱道?就連此番前來所帶的法寶,都是臨行前揀的他人不要的東西。至于那兩個,在金國連百夫長都做不上。”

錢逸群知道他這是自貶求生,順便夸夸金國國勢,讓明朝不敢打他們主意,更讓明朝的修士們不敢去關外搗亂。他冷笑道:“你能得奴酋贈馬,也絕不會是小人物。”

誠聞一驚,臉上浮出驚恐之事。他回憶當時情形,除了幾個大喇嘛和天聰汗身邊的內官,再無外人。是這道人有耳目在北國?恐怕未必。那就是他極善推衍?也不太像……

錢逸群又想起那個熟悉卻堵在嘴里的名字,問道:“你叫什么來著?”

誠聞臉上陰晴不定。說真話,萬一被人揭破底細,今晚難逃一死。說假話,天知道這道人究竟還知道些什么……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誠聞一咬牙,打定主意賭一把,朗聲道:“我姓范,范……”

“范文程!”

兩人竟是異口同聲道。

——誠聞乃是文程的倒音,狐貍又說他是皇太極的書房官,我早該想到的!

錢逸群眼中閃過一絲殺機。

閑雜人等放了也就放了,這范文程卻是萬萬放不得!

假設將這天下視作一場游戲,從建奴中除去任意三個人,而保住華夏山河不淪喪夷狄之手。那么這個范文程就一定在錢逸群的剔除名單上。

不單單因為他是個鐵桿漢奸,而是這個漢奸的破壞力實在太強了,甚至遠過于引狼入室的吳三桂。
hung.chen 發表於 2015-8-30 17:55
第六十一章 口蜜腹劍的道人

第六十一章口蜜腹劍的道人

范文程之于皇太極,就如張良之于劉邦,諸葛之于劉備。....

這位大明秀才在戰場上身先士卒,是一員猛將。朝堂上參與制定官制典章,將落后的游牧奴隸制度改進為適合金國國情的封建奴隸制度,標準的出將入相。

滿清入關之后,范文程更是事無巨細一把抓,展開各種收買人心的活動。諸如收斂崇禎遺體、祭拜明陵、定額減稅……為滿人能夠坐住華夏江山立下了不世之功。

而這些記載史冊的驚天功績,只是范文程實際功績的十分之一。因為他在修訂太宗實錄時,將許多自己參與的歷史大事都加以銷毀。在滿清一朝只有奴才,絕不不存在功高蓋主一說。他這么做的根本目的,恐怕還是因為做了太多讓他祖宗范仲淹蒙羞的事。

范文程是范仲淹的十七世孫,代代可考。

這樣的人不殺,無異于鴻門宴放走劉邦,甘露寺饒了劉備,千載之下也會有人在論壇罵一句:“錢豎實乃壞我中華之罪魁!該當菊花上電鉆之刑!”

“你、認得我?”范文程一愣。

——若是認得你,哪里還會跟你那么多廢話!

錢逸群哈哈一笑:“你可有個哥哥叫范文采?”

“正是!”范文程見錢逸群手中古劍放低,心中一松,“正是家兄!”

“我當年在沈陽,曾蒙你兄長照顧。”錢逸群起身上前拉起范文程。

人處在絕境之中,哪怕抓到一根稻草都會當做救命之舟。只要有一絲光亮,便會撲上去,哪管前面是火焰山還是光明頂!

范文程當即鼻頭泛酸,心中感慨:人生大起大落之事實在太出人意料之外了!

“道長,你可不能徇私廢公啊!”當下有人恢復過來,大聲喊道。

“放屁!”錢逸群罵道,“你讓我殺他,無非是想報今日之仇罷了!也是個自私自利的小人!道人曾受他家哥哥的恩惠,怎能對他下手!”

“道長真是英明智慧!”范文程站在錢逸群身邊,道,“文程定然不忘道長今日活命之恩。”

“好說好說。”錢逸群笑道,“道人如逐水浮萍,日后說不定要仰仗范老弟。”

范文程哈哈大笑:“豈敢豈敢!”又道:“道長,今日這些人……”

“這些人們,就饒過他們性命吧。”錢逸群假意思索道,“等會道人用法術送你回家,你也不用長途跋涉了。”

范文程心中大喜。

錢逸群笑道:“不過道人有個脾氣,說來惹人笑話。”

“道長請說。”范文程哪里敢笑話他。

“道人從不做白功。”錢逸群直截了當道,“你是自家人,但規矩不可廢。隨便身上有什么,也不拘貴賤,給道人則個便是。”

范文程一聽是要錢的,心中戒備徹底松懈下來。他只道錢逸群若是要殺他實在和碾死螞蟻一般,那時一身寶貝都是他的。如今只要銀兩當酬勞,肯定是要結這個善緣。

問題在于,他假裝和尚,摸遍全身也不名一文。

“什么玉佩啦、銅錢啦、汗巾啦、菩提子啦……成全道人規矩而已。”錢逸群大度道。

范文程心中一緊,暗道:這菩提子可是我防身保命的法寶,倒是被他看上了。是了,這法寶克他的陰雷,被他惦記上倒也是情理之中。只是我卻不舍得給他……

他道:“道長,這菩提子是小弟從內院借來的寶貝,回去若是不能奉還,是要受罰的。”

“喔?內院的寶貝?”錢逸群一驚一乍道,“那道人可不敢要。”

范文程心中一松,暗道:這道人還是挺好說話的。

“但請一觀耳。”錢逸群嬉皮笑臉道。

“這……”范文程略略扭捏,心道:若是這都不答應他,恐怕他會翻臉。罷了,便是真的不還我又能怎地?只要先脫身才好。

一念及此,范文程從頸上除下這串佛珠,雙手遞給錢逸群,猶自用手拉著。

錢逸群接過佛珠,數了起來。每數出十來粒,便轉腕套在自己手上,如此一來自然就將范文程手里攥著的一截扯了過來。

“只有九十八顆。”錢逸群數完,佛珠已經一圈圈纏在了他的手臂上。

范文程心中隱痛,暗道:看來這佛珠是有去無回了。他道:“這菩提子每擋住一次致命之傷,便會碎一粒。從煉成至今,已經救了大汗三次,諸將六次。今日小弟又用去一次。”

“果然是救命的好寶貝!”錢逸群贊嘆道,“這樣,你是怕內院發落你吧?不用怕,日后我親自與金汗說清楚。”

“這個……”

“你回去之后告訴努爾哈赤,少打點仗,‘適可而止’四個字還是得記得的。”錢逸群朗聲道。

眾人聞言皆是心中一奇:這道長怎么顛三倒四的,剛不還說奴酋皇太極么?怎么扯到人家老子頭上去了。

范文程眉心一皺,道:“道長,安巴庚寅汗已經入廟了。”

“對,我知道。”錢逸群笑道,“所以嘛……”

長劍無聲無息地透體而出,果然是一柄吹毛斷發的絕世寶劍!

錢逸群晃了晃手上的菩提子:“所以嘛,才讓你去說呀。”見一擊得手,他不由心中冷笑:有時候與虎謀皮也是能成的。

在場諸人見異變突起,這才明白錢逸群使詐騙了范文程的防身寶貝,然后一劍將他刺死!心中卻沒能發泄剛才受挫的忿恨,倒是多了一分對錢逸群的畏懼。都暗想:這道人口蜜腹劍,真心可怕!

范文程雙眼外凸,口中發出嗬嗬喉音,終于不甘心地朝后仰倒。

錢逸群正要上前了結那個狼妖薩滿,只聽身后有人叫道:“道長劍下留人。”

錢逸群回頭一看,原來是王心一已經醒了,正坐在太師椅上由左右服侍著喝參湯。

王心一道:“道長,這里終究是要講王法的,不可泛濫私刑呀。”

“若是讓他恢復過來,你們誰有把握制服他?”錢逸群問道。

王心一別過頭,不復多言。他本來想讓錢逸群出力,卻見錢逸群這么問,可知他不樂意。既然錢逸群不樂意,那旁人也靠不住,還不如一劍了結干凈。

錢逸群反手一劍,刺入那狼妖薩滿的頸側。頸動脈的鮮血飆射出來,發出嘶嘶之聲,不絕于耳。

這回連陳繼儒都別過頭去,不忍直視。

錢逸群甩了甩長劍,劍身上微微殘留的血珠隨之落地,干凈得就像擦洗過一般。他從地上撿起白楓的劍鞘,歸劍入鞘,隨手放在案桌上。

“大司寇,”錢逸群對王心一道,“君雖致仕,也當秉忠國家,今日之事當具折上報朝廷,好使廟堂諸公得知建奴之野望。”

“道長所言極是,只是這范文程又是何人?”王心一既然知道錢逸群不是跟范文程他哥有舊,那么還能叫出范文程的名字,顯然此人在北地頗有聲望。擊殺敵國大將顯宦,那也是很了不得的功績。

錢逸群知道他的心思,便將范文程的作用、功績夸大而談,聽得眾人紛紛叫好:奴酋去了如此一大臂膀,果然是我天朝之幸事!

錢逸群說完,又正色道:“剛才這賊子想說修行次第,哪里存了那么好的心腸?無非是想說些似是而非的東西,騙我們大明修士踏上歧途。”

眾人此時自然相信錢逸群,就連剛才嗆聲那人都不住點頭。

錢逸群吸了口氣,道:“其實,要超凡脫俗并不難。”

在這滿是血腥氣的觀柳廳上,所有人都凝神屏氣,聽錢逸群侃侃而談道:“尋常人的靈蘊或是不足,或是不純,故而難以激發靈心道體。只要內見了靈蘊海,自然得見真種子,踏上修真坦途。”

“道長,該如何激發呢?”堂下有人出聲問道。

其余眾人側耳傾聽,就連陳繼儒這樣的老儒學都不免俗。

“世間法門萬千,拜得明師自然就有了。”錢逸群道。

“道長,求道長收納!”當下有膽子大的,上前便拜。

錢逸群撤步讓開,道:“貧道修為淺薄,不能收徒。”

“道長,那何處有明師指引呢?”又有人覺得錢逸群心狠手辣,入他門下恐怕骨頭渣都不能幸存,便問其他明師。

“明師可遇不可求,可求皆是邪師敗圣。”錢逸群大手一揮道,“道人只知道:煉己修心,師自有信。”

“再求道長指條明路!”

這話錢逸群道是聽得耳熟,自己曾經不也如此說過么?就這句話,便可看出明師的重要性。尋常老師只會傳以自己所學,定下一條路給弟子走。而明師卻是闡發弟子本真,不著一途,自然落腳成道,步步通達。

“人皆有其所行,各有不同。”錢逸群道,“好比看病,同癥不同藥,同藥不同癥。怎能一概而論?”

眾人想想也的確是這個道理,若有郎中碰到什么病都只出一副方子,肯定就被人打了出去。尋常大夫都是如此,何況秘法修行?

“不過道人卻有個方便法門,有興趣的朋友可以量力而行,略略實驗。”錢逸群來了個大轉折,直吊得在場諸人心頭發癢,喉嚨發干,一個個睜大了眼睛如饑似渴地看著他。
hung.chen 發表於 2015-8-30 17:55
第六十二章 金國薩滿有寶

“適才擊殺了這兩個建奴妖人,不知為何,體內靈蘊忽然大漲。”錢逸群說得如真的一樣,“恐怕是他們的修行法門,能將自身修為送與他人,一旦被殺也就便被殺人者奪走了。”

“真是殘忍。”龔鼎孳出聲怒道,“你這方便法門,豈不是鼓勵殺人之法!”

在場眾人都是江湖人士,碰到高深的武學秘籍尚且前仆后繼飛蛾撲火。有機會步入另一個更為高深玄奧的境界,哪里肯放過?莫說是殺建奴,就是自己老婆也未必不能殺呢!

“他們練這法門,一般也是殺戮生靈,納為己用。”錢逸群道,“天理昭昭,殺人者人桓殺之。”

“道長說得有理!”

“說得對!”

“至理名言!”

觀柳廳中一片附和,氣得龔鼎孳小臉通紅。

“不過這些妖人變身之后如同虎豹,力大無窮,還是罷了。”錢逸群突然搖頭道。

有江湖豪杰笑道:“道長此言差矣,便是熊羆猛虎也一樣打得,何況只是人呢?我們多叫些人手,自然就是了!”

“唔,萬萬不可。”錢逸群急道,“切莫四處張揚,以免去的人太多,傷及金國無辜百姓。”

眾人紛紛點頭應承,心中卻是一亮:正想問如何才能分辨普通百姓與這妖人,道長自己倒是說漏了嘴。到時候叫上同道,管他什么人,一并砍死!反正建奴各個可殺。

錢逸群真是說漏了嘴?

此刻這位厚道人正在心中暗笑:哥已經給你們開啟了金國野外日常,你們好好去那邊練級吧,也別游手好閑禍害鄉里了。

王心一卻暗中叫好:如此一來,肯定有大好男兒投軍報國!我今日適逢其會,該當行一助力。他這么想著,腹中一篇《請以武勛賜俠士出身疏》已經略具骨架,只等回頭潤色了。

錢逸群環顧四方。見此間事情已了,撿了范文程的瑪尼輪、紅文白幡。他又上前摸了摸范文程尸身,只揀出幾塊碎玉,見上面刻有紋路,一并收入金鱗簍里。

眾人看不慣這種做派,心中尷尬道:這道長也太不拘小節了。

“既然此間事了,我等也便告辭了。”江湖豪杰們此刻都心掛北國,恨不得飛過去。哪里還肯在這里久留。

王家自然也不勉強,還有一堆事要善后呢。

錢逸群卻突然道:“列位,就這么走了么?”

眾人心里一慌,暗道:這道長喜怒無常,又要如何?

“貧道今日說了這么多話,讓你們又是看戲又是聽書,古人說得好:沒有君子不養藝人。你們若是連點打賞都不留下,讓道人喝西北風么?”錢逸群走上前去,金鱗簍往前一送,“多謝照顧則個!”

這幫江湖客對錢財倒不很看重。心道:這位道長如此本事,想要金山銀山都不在話下!卻做這等乞兒事。果然是為眾生化緣的高真!

于是紛紛解囊,將銀子投入簍中。更有爽快的,一擲千金,大塊的銀錠子就扔了進來,也不知道他出來赴宴帶這么多銀兩所為何事。有些人覺得銀子少,臉面上掛不住,連身上配飾也都一并扔了進來。

錢逸群來者不拒。紛紛笑納,然后才放眾人離開。

顧大姐在人群中,本想蒙混出去。卻被錢逸群一把按住肩頭。她一身功力尚未恢復,被錢逸群這么一按,嚇得發出一聲驚呼。

“你且先留下,隨便唱一曲喜慶些的,沖沖血煞氣。”錢逸群道。

顧氏見錢逸群沒有為難自己,也不敢逆他心思,當下搬了椅子坐在堂中,取了女兒們的琵琶,咿呀呀唱起金陵評話的《說岳傳》,專挑岳家軍打金國大軍的精彩片段,倒是頗為應景。

錢逸群穩住了顧氏,上前對王守忠道:“王公子,那賊道的銀子我怕是等不及了,便轉給你吧。”

王守忠何等聰明,當下道:“我先墊上便是。”說罷,命人去取了五百兩現銀,又有蘇州大商行的本票一共是八百兩,交給錢逸群。

王心一誤交匪類,想想自己認識這誠聞和尚正好是乙巳之變前夕,若是被有心人參一本,說他通敵……恐怕家破人亡在所難免。見兒子只用三百兩來結交這位道人,頗有不喜,又命人送上錦緞精棉數匹,為錢逸群做道袍。

錢逸群一一收入金鱗簍里,讓王家人頗為驚詫。之前那些或許還能說是江湖術,而這一手卻實實在在是神仙手段了。

錢逸群了結了銀錢事,笑呵呵走向顧氏,道:“顧媽媽果然不愧是南曲高人。”

顧氏一驚:“道長認得我?”

錢逸群手指聯動,劍指一比,白楓古劍已然出鞘,發出嗡地一聲,懸在顧氏后頸。

“貧道受人之托,為小香君而來。”錢逸群微微笑道。

顧氏眼珠一轉,媚笑道:“道長真是快人快語,奴家也不能落個扭捏。”說罷,喊道:“女兒們,去把小香君喚來,只說她家有人找她。”當下便有媚香樓的姑娘們往外跑去。

錢逸群總算松了口氣,暗道:現在此間俗務也算了得差不多了,不日便可啟程北上,先去云臺山取了那些世間失傳的法術再說。對了,云臺山在哪里?那位神仙姐姐怎么不說清楚呢?

他剛一糾結,啞然失笑:我真是昏頭了,這里就有現成的大百科全書啊!

陳繼儒突然見錢逸群對著他笑,心頭毛骨悚然,顫聲問道:“道長,可有什么事么?”

錢逸群笑道:“正好有件事要請教先生。”

“不敢稱教,道長請說。”陳繼儒連忙謙遜道。

“敢問先生,可知道云臺山在何處境內?”錢逸群道,“我要去訪一位故友。”

“云臺山……”陳繼儒博覽群不讀,常言“一事不知,儒者之恥”。經錢逸群這么一問,他登時搜腦刮腸,緩緩道:“據老朽所知。以云臺為名的山峰共有十一處。在河南、江蘇、山東、陜西、山西、廣西、貴州、四川。其中四川最多,在廣元、宜賓、閬中,共有三處。”

錢逸群心中一顫:神仙姐姐這是要我由南到北、從東到西跑個遍啊?要是運氣好,第一家便是。若是運氣不好,竟然不在這十一處之中,那我該如何是好?不如回翠巒山中問問清楚?

——還是算了,這等事終究講究個緣分。

錢逸群微微搖頭,道:“如此只有隨緣了。”

不一時。顧媚娘壓著李香君來了。她持劍架在李香君肩上,厲聲喝道:“放開我媽媽。”

“不得無禮!”顧大姐喊道,“速速放了香君妹妹。”

顧媚娘見母親說話,只好松開李香君,推她過去。

李香君看著錢逸群,并不認識,心中害怕,不可挪步。

錢逸群放了顧氏,上前笑道:“你叫香君,為何聞不見香氣啊?”

李香君嘴角漸漸咧開。驚喜道:“你是……”

錢逸群大手按住她的腦袋,笑道:“不可說。不可說。”

顧氏看了心驚膽戰,暗道:我本以為他是李貞麗徐佛請來助拳的,誰知他竟然跟這小女孩有舊!還好沒有做什么過分的事,否則性命難保。

“你怎么變了?”李香君好奇問道。

“道人自有易容變裝之術呀。”錢逸群直起身子,掩住李香君,道,“顧氏。你拿小孩子出氣,實在丟人,道人幫你送回去。你怎么感謝道人?”

“弗如妾自薦枕席,以身相許?”顧氏咯咯笑道。

錢逸群打了個哆嗦,心下不由比較起來,暗道:徐佛可謂嬌艷,李貞麗是為冷艷,這顧氏卻是的的確確的妖艷啊!嗚呼哀哉,道人降妖伏魔,少不得要與之大戰三百合!不過,得先把這個小朋友送回去。

顧氏見錢逸群不說話,心中暗罵自己愚蠢:這道人擺明了喜歡李香君這等女孩,對自己這熟艷婦人恐怕不愛。她又看了一眼身邊的女兒顧媚娘,與李香君同歲,卻還高了一兩寸,銀牙一咬,把心一橫,咯咯笑道:“道長若是嫌棄奴身,敢請道長收下這個孩子,為道長鋪床疊被,洗衣打掃。”說著,將顧媚娘推向前去。

顧媚娘突逢變故,登時露出小孩心性來,咧嘴大哭:“媽媽不要賣我!”

這童聲哭得凄惻徘徊,廳中眾人不由心軟,紛紛暗道:這道人不是色中餓鬼,肯定不會收納的。

雖然這么想,卻又不敢以俗情揣測,心里難免懸了一線。

顧氏心中卻是如同刀割。她一直將顧媚娘當做親生女兒栽培,傾注其上的情感遠非旁人能夠揣度。世人只見她臉上艷笑,誰知道她也一般有顆肉做的心腸。

“住嘴!若是道長不要你,我便將你賣給那人牙婆子,讓你去那私娼窯子里受盡苦難!”顧氏喝道。心中卻是淚如雨下,暗道:你這傻孩子,只要跟了這個道士,學得一法半招,日后回來便能一統憶盈樓,成為宗主。媽媽這也全是為你好啊!

顧媚娘哪里想得到那么透,強自憋住哭泣,胸口起伏,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淌。

“道長,這孩子今年只有十二。”顧大姐換了嘴臉,對錢逸群嬌笑道,“還有十年能服侍道長呢。”

——你讓我幫你帶十年的孩子,當我保姆么?

錢逸群冷眼旁觀,絲毫不為所動。他當然知道顧媚娘在媚香樓的地位,否則也不會帶她來出戰綺紅小筑了。

顧大姐機關算盡太聰明,卻沒想到錢逸群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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