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仙俠]百媚圖 作者:美味羅宋湯(連載中)

 
wwdon 2013-3-16 22:38:5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94 73769
bpii 發表於 2013-9-16 16:09

第三章 上真觀

「絕對保密!」

「陳伯給趙當家煮的水泡蛋是天下第一甜,」陸小苗忍不住道,「我偷偷喝過一口!」

錢逸群大笑:「那第二甜的呢?」

「是北麓的拄杖泉,就在寧邦寺後面。」陸小苗道,「不過趙當家說,等閒別去那邊,那裡有兩個和尚很討人厭。」

錢逸群點了點頭,問道:「趙當家是哪位啊?」

怎麼這稱呼聽上去像是土匪山寨一樣……

「趙當家就是監院師父呀。」陸小苗滿臉優越感地看著錢逸群,「你不知道麼?」

「那不是該叫監院大師麼?」錢逸群在陸小苗的腦門上輕輕彈了一記,「不尊師長。」

「大家都這麼叫。」陸小苗捂著額頭抗議道。沒走兩步,他又叫了起來:「看,那就是半山泉,泉上那座便是得仙橋,你去走兩趟吧。」

錢逸群順著陸小苗所指一看,果然是見一道溪流從半山之中湧出,漸漸闊達,直至兩丈來寬。道人們在上面架了兩根原木,用繩索捆紮緊致,便叫做「橋」。

「過橋便能得仙,那仙也太不值錢了。」錢逸群一笑道,「咱們快些上山吧,天要暗了。」

陸小苗嘟囔兩句,快步朝山上走去。

穹窿山古樹參差,修竹成林,時而有倦鳥歸巢撲棱聲響,時而有泉水叮咚下落成雷。錢逸群走在山間,頗有出塵之感,心中暗道:這真是人間仙境,紅塵蓬萊,若不是天下將亡,我便是在這裡當一輩子的道士也沒什麼不好。

他此時身受自然清洗,恬淡道心萌發,對於紅塵中的富貴榮華,瞬間就看得淡了。

三人又走了一程,只見大路旁出現一條羊腸小道。這小道兩邊有翠竹無數,長到高處,便彎腰相向,好似兩個新人對拜天地,又好似拱門廊簷,將這小道上空遮蔽得嚴嚴實實。

錢逸群心中讚歎:這才是天地造化之路,只是不知道通往哪裡去。

此時山上光線暗了,這羊腸小道看上去幽深莫測,頗為神秘。錢逸群也不敢亂闖,萬一在山中迷路總是不妥。他又在腦中搜尋記憶,可惜上一次來穹窿山已經是十年之前了,腦中記憶早就模糊不清,也不知道當時有沒有這條小道。

陸小苗見錢逸群停步,便道:「這是往茅蓬塢裡去的,沒什麼看頭,咱們快走吧,前面就是三茅峰了。」

錢逸群哦了一聲,茅蓬塢他是知道的。因為當時年幼,家裡人看得緊,沒有去過罷了。

三茅峰是穹窿山的主峰,也是吳中第一峰。西漢初元年間,有茅盈、茅固、茅衷兄弟三人,在穹窿山修煉皆得道,人稱三茅真君,建有茅君殿。到了漢平帝時,有道人在此正式修建了上真道院。北宋天禧年間,宋真宗下詔將上真道院改為上真觀。南宋時又拓地八百畝為道產,一時興盛。

在元末時候,上真觀毀於戰火。明初時重建,殿宇多達數百間,香火鼎盛,為江南道教第一叢林。然而兩百年下來,曾經的輝煌已經遠去,眼下的上真觀大多破敗,曾經的內院門墻已經成了大門墻,僅存三茅峰下的主體殿宇,至於其他別院、下院,早就被拆得痕跡都不留了。

錢逸群站在了上真觀大門前,抬頭看了一眼黑底金字的匾額,上真觀的「真」字幾乎但不可見。「觀」字上還有被刮過的痕跡,或許有人以為這字是貼的金箔。門墻上的紅色塗層斑斑駁駁,褪色不一,就和山門一樣帶著一股破敗蕭條。

——真人修行不會在乎這些表象的。

錢逸群暗暗對自己說道,抬步便要往裡走。

陸小苗已經叫了起來:「甄爺,甄爺!錢少爺來了。」

不一時,門後轉出一個道士來。此人年約四十開外,蓄著小鬍子,臉色蠟黃,一身藍色道袍洗得泛白,不住拿眼打量錢逸群。

錢逸群記得鐵杖道人交代的禮數,連忙上前稽首行禮道:「弟子錢逸群,特來求見監院大師趙真人,還請甄爺引薦。」

甄道士嗯了一聲,又橫眼看了錢逸群,轉頭對陸小苗做出一副兇狠狠的神情,道:「都敲過了靜板,再叫就罰你跪香!」

陸小苗轉身做了個鬼臉,不讓這甄道士看到,又朝錢逸群道:「我先回去了,日後有空來找我玩。」

甄道士在陸小苗的屁股上輕輕踢了一腳,道:「快走吧你。」他又收斂容貌,對錢逸群道:「眼下已經敲了靜板,我帶你去監院丹房,切莫高聲。」

錢逸群頜首致意,不敢揚聲。

觀中敲了靜板之後,所有道眾便都在自己丹房修行,準備休息。各處殿門也都緊閉,只從門窗的縫隙中流露出一星半點的長明燈火。

甄道士帶著錢逸群沿著門墻,穿過月門到了東面的別院,正是道士們休息的區域。前面的屋舍之中多是通鋪,裡面隱隱傳來道士壓抑的聊天聲。越往後走地勢越高,屋舍越小,卻有矮墻、籬笆、灌木分割,住的是觀中地位較高的道長。

監院的丹房在最裡面,是一棟三間開面的大屋子。屋子已經靠著三茅峰,種了一片高大銀杏樹。前面有一方菜園,用青藤編成籬笆,做了個半腰高的柴扉,打理得乾乾凈凈,頗為不俗。

甄道士站在柴扉外,輕輕拽了拽門上不起眼的麻繩,不一時便有個十六七歲的道童小步疾走出來,開了柴扉:「甄爺,可有事麼?」

「趙當家關照的那人我領來了。」甄道士對那道童倒是客氣,也沒託大。

「辛苦甄爺,我帶他進去就是了。」

甄道士點了點頭,打了個稽首,轉身便走。

那道童藉著最後一點微光打量了錢逸群一番,道:「我是趙當家的侍者,名叫隨風。」

「在下錢逸群。」錢逸群道,「這是我家長隨,錢衛。」

「你先隨我進來,讓他在門口等著。」隨風道。

錢逸群當下脫下了竹篋,揉了揉肩膀,活動經脈,跟著進去了。

隨風推開正門請錢逸群進去,原來裡面還有一道內廊。監院的丹房處在正中,卻是房門緊閉。左右耳房是侍者的臥室和雜物間。

「老爺正跟人說話,你且等等。」隨風道。

錢逸群正要答應,只聽到屋裡傳出一聲問話:「誰在外面?」

隨風躬身對門,朗聲道:「秉老爺,是吳縣錢公子到了。」

「這麼晚才到,真當自己是豪門貴戚麼!」監院說得中氣十足,暗含威嚴。他又道:「讓他進來。」

隨風這才推開門,側讓一旁,道:「師父讓公子進去。」

錢逸群心道:我聽到了!我還聽出這牛鼻子老雜毛不怎麼歡迎咱!
bpii 發表於 2013-9-16 16:47

第四章 狗屁監院

錢逸群進了門,見室內倒是寬敞,偌大的丹房由一面花板格成兩間。外間高懸一個「道」字,字下是一張供案,上面檀香正濃,兩邊高燭通明。

案前有一方蒲團。蒲團上坐著一個頭髮花白的中年老道,一臉橫肉,耷拉著眼皮,眼圈烏黑,一抬眼一說話便擠在一團,好像人人都欠了他百八十吊銅錢。這老道看了一眼錢逸群,就像是看一坨排泄物,指了指屋角,示意他先戰過去。

錢逸群心中不爽,卻想人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只得挪步過去。正好可以看見這監院老雜毛左手邊跪坐著一個年齒更長的老道士。

那老道士頭髮已經全白了,卻不是令人欽羨的皓白長發,反倒有些營養不良的乾枯。他臉上皮膚鬆弛,包著骨頭,額角顴骨都是老年斑,也不知道真實壽數到底幾何。

吳中山水養人,道士又多慣常養生,年歲過百者並不罕見。錢逸群不知道這老道來路,只覺得這乾癟的身體越看越耐看,總覺得生得極好,就該長成如此模樣。反倒是再看監院雜毛那身贅肉,肚子隱隱隆起,怎麼看都不像是個修行有成的道德高士。

「我每年每歲大把銀子給你,虧待你了麼!」監院一張臭臉繼續對那老道士說話。

老道士垂著頭,一臉虛心受教,也不說話。

「讓你幹點活有怎地?不過兩三天便做得了的事,難為什麼?」監院嘴皮翻動飛快,眼睛一斜,「明日讓你那徒弟過來開始幹活,不得有誤!聽到沒有?」

「是是是。」老道士躬身拱手,連連點頭。

「也不知道你怎麼教的徒弟,竟然敢當面辱罵我!」監院吹鬍子瞪眼睛,一個寬厚的肉下巴上下滾動,「回去要重重責罰他!」

「對對對。」老道士連聲應道。

「你打算怎麼罰他?」監院緩了口氣,問道。

「您說。」老道士頭也不抬便答道。

「我說什麼?那是你徒弟!你說!」監院氣呼呼地撐著膝蓋。

「弗曉得。」老道士總算抬起了頭,看了一眼趙監院,悠悠道。

錢逸群看著這老道人認真的模樣,心中忍不住就想笑。

「打他板子!罰他跪香!打掃茅廁!還有山後五畝菜園子給我翻出來!」趙監院揚高聲響,忿忿道。

「好好好。」老道士絲毫沒有討價還價,一口應承下來。

趙監院見他要起身,又道:「別急走,還有事呢。」說罷,他抬頭望向錢逸群:「你過來。」

錢逸群上前走到監院面前,稽首行禮。監院臉上一副厭惡,道:「我收到何守清的信了,真不知道他腦子裡怎麼想的,一介賤役之子修什麼道!你怎麼想的?」

錢逸群心中一怒,突然明白了:這監院顯然是想讓我知難而退,最好一怒之下摔門而出……

「秉老爺,學生依稀讀過點書,見過一句『紅塵富貴無心戀,紫府真仙有志攀』,深以為然。故而想修道。」錢逸群畢恭畢敬道。他偷偷掃了一眼身邊的老道士,只見他依舊垂著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監院卻勃然大怒,破口大罵:「要你個小瘟神來我跟前賣弄!娘起來!你以為你是王文卿麼!紫府真仙是你攀的麼!你去攀攀你娘的床頭看看!插爛污的貨色,狗屁一樣的東西!」他越罵越難聽,儘是吳語中最下三濫的污言穢語,任何一句挑出來,都足以讓人三屍神暴跳。

錢逸群臉色煞白,伸手往腰間一摸,西河劍卻是門外老錢手裡。

「怎麼!你個小棺材還想殺我麼!」監院大叫道,「來人啊!來人!給我打出去!」

錢逸群被趙監院叫破殺心,瞬間想起鐵杖道人的三問,心中暗道:他這麼無故辱我,我若殺他也不是沒有理由……不過……嘛,能不殺則不殺,且看我罵回去。

「你這團老屍鬼以為自己是什麼東西?好言好語聽不得麼!」錢逸群剛回敬兩句,只見監院暴跳如累,一手指著錢逸群罵道:「放狗屁!放狗屁!」他也不管錢逸群說什麼,只是反覆罵著三個字,好像恨不得要把整個穹窿山都吵醒一般。

錢逸群心中暗道:尼瑪這都和潑婦罵街一樣了!他真是鐵杖道人的師兄麼?管他那麼多!

「放屁狗!放屁狗!」錢逸群也指著那監院罵了起來。

兩人互相指著罵了半晌,老道士正坐席上巋然不動。

隨風站在門口目瞪口呆。

「哈哈哈,」監院突然瘋了一般仰天大笑道,「你有種別吃我的飯!」

「我還沒吃過你的狗糧,」錢逸群也大笑一聲,「也不稀罕!你不留爺,爺自有去處!」

「你個沒見識的賤貨胚子,小屄養子,有種就別踏上我穹窿山的地!」趙監院面紅脖子粗,怒極反笑。

「走就走!」錢逸群站直了腰桿,轉身朝外走去,心道:鐵杖道人允我在山下等他,看來早就知道他這師兄不能容我,果然是推衍高手。

「這穹窿山周邊八百里都是我上真觀的地!你滾回家裡喝奶去吧!戇胚屁精!」趙監院追著罵道。

錢逸群回身便是一拳打上去……

人都已經轉過來了,拳卻沒發出來。

只是一個剎那,錢逸群突然看到那跪坐的老道士瞅了自己一眼。

因為年老,他的眼皮幾乎吊不住了。一雙渾濁泛黃的眼睛,突然之間恍如明星,熠熠生輝。

只是一眼,錢逸群心中突然警醒起來:我怎麼了!不是三關九難,八百折磨也要走下去麼?難道在這就要退道了麼?

一股巨大的悔意讓他站立不住,膝蓋一軟跪在了地上。他想起自己在路上與鐵杖道人的對答,想起自己說的承諾,一字字都像是鎖鏈,緊緊捆住了他的心。

「我還想留下……修行。」錢逸群跪在趙監院面前,幾乎咬著牙吐出這六個字。

趙監院像只大猴子一般在錢逸群面前跳來跳去,將自己一肚子罵人的臟話都倒在錢逸群頭上。漸漸從罵他變成了罵他父親,很快就波及到了慈母。

——讓你這麼竟然辱罵我父母尊親,我還是人麼!

錢逸群怒火中燒,什麼修行,什麼道人,什麼玄術,什麼家國,什麼……的什麼!全都在錢逸群的怒火中化為灰燼。

bpii 發表於 2013-9-16 16:52


五章 磕頭拜師

錢逸群以為自己跳將起來狠狠揍了那監院一頓。

以為……

只是「以為」。

因為遠方突然傳來一聲鐘響。這鐘聲飄飄邈邈,似有若無,錢逸群甚至一時難分這是真是假。在這鐘聲蕩起的剎那,內心中的一切怒火都隨之熄滅,如同一場瓢潑大雨,洗盡天地。

錢逸群跪在地上,耳中是污言穢語,心中是蕩蕩鐘聲。正是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恍恍惚惚,杳杳冥冥。

趙監院又跳了半晌,見錢逸群毫不理會,漸漸也覺得累了,回到座上,喘了口氣:「今日且放你一馬,日後還敢如此放肆,定要抓住了捆在柱子上好生一頓鞭打!」

錢逸群沒有說話,靜靜體味著心中的靜定,緩緩伏下身,叩首以對。

趙監院沖隨風喊道:「站在那裡挺屍麼!還不去給我端杯茶來!一點眼水都沒有的蠢物!」

隨風躬身而出,不一時端著一杯清水進來,上前遞給監院。

趙監院一口而盡,道:「這麼一點,喂鳥麼!再去盛來!」說罷,他又對錢逸群道:「何守清說你沒有拜師?」

「是,晚生還沒拜師。」錢逸群道。

「荒唐!沒拜師送我這裡做甚!不知道我這裡是十方常住麼!」趙監院又叫了起來,「你也不知道什麼叫十方常住吧!」

錢逸群微微搖了搖頭,表示的確不知。

道教觀廟大致可分十方常住與子孫廟。其中「常住」與「叢林」異名而同實,可以互換。這是因為叢林深處往往有修真霞子隱居,而常住聚納十方道眾,正是紅塵叢林。

任何一個正經道士,不拘門派,都可以在常住掛單,參與觀廟裡的大小事務。但也得服從監院、都管的任務指派,學習道教規法威儀,陶溶品性。一旦違規,便要接受觀法廟規的懲罰,輕則跪香,重則起單,逐出山門。

與子孫廟不同,常住裡的道士不能擅自收徒。這是為了防止師徒私授,將屬於全天下道士的財產變成自家的私產。錢逸群以俗家身份來到這裡,根本沒有師父可拜,甚至不能和道士混住,只能住在西院,那裡是供施主香客臨時借住地方。

現在上真觀的西院早已年久失修成了危樓。

趙監院不耐煩給錢逸群多說,揮了揮手道:「去去去,去找個子孫廟出了家再來!」

「何老師讓我在這裡修學,我要等他。」錢逸群哪裡就是這麼容易被打發的?當下應道。

「等等等!等個卵蛋!」趙監院大罵道,「祖師爺的規矩不要了麼!有種你就西院自己住著!別來我面前丟人現眼。」

錢逸群不言不語,心道:只要有個遮雨的地方,哪裡不是住!

「咦?」趙監院突然想起了什麼,「何守清為何自己不收你?」

「何老師說:收不下。」錢逸群謹遵鐵杖道人的教誨,如實稟報。

「放屁放屁!你是紫薇聖人下凡麼!你是三清化身麼!你是三臺星官麼!一個屁樣的東西還收不下,哈哈哈哈,笑死人!」趙監院笑得前仰後合,眼中眼淚都擠了出來。

錢逸群暗中腹誹:你這道人腸胃不好,遲早一天放屁崩碎滿腚菊花!

「一個賊骨頭,收不下?」趙監院笑了個夠,指了指一直沒說話的老道,「老木,你收他。我看看什麼叫收不下!」

「好好好。」老道士點著頭,也不知道到底聽懂了沒有。

錢逸群本是想等鐵杖道人回來的,若能跟鐵杖道人成為師兄弟……現在卻要拜一個木木得連名號都叫老木的道人為師!

這怎麼可以?

哪怕領證當天就離婚,那也是二婚啊!

錢逸群嘴角抽搐,看著那老道:你好什麼啊?你能教我什麼?

「快點磕頭拜師!完了就快滾!」趙監院不耐煩道。

「是是是。」老木道人又是一陣點頭。

趙監院伸出一條肥肉滾滾的腿,踢在老道士的蒲團上,罵道:「我讓他拜師,你『是』什麼!」

「對對對。」老木道人眼皮都沒抬,口中連聲道。

「小雜種,你要留下就得拜他為師,否則我必把你打出穹窿山地界!」趙監院不容辯駁道。

錢逸群心中很是糾結,這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件事偏偏被個瘋癲道士扯在了一處。師徒傳承不遜於父子,怎麼能夠稀里糊塗就拜師呢?若是不拜師,只有下山去等鐵杖道人回來麼?

「給我按住拜師!」趙監院突然暴喝一聲。

隨風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錢逸群身側,聞聽此言出手迅疾,一把抓住了錢逸群的脖頸。另一隻手拍在錢逸群脅下。

錢逸群頓時渾身麻疼,一點力氣都用不上了,這種純肉體的搏鬥對他來說實在太陌生。以前混在市井裡,誰敢對總捕頭的兒子動手?現在西河劍不在身邊,身子被制住也沒法用小六合訣放雷光咒,簡直成了任人宰割的菜鳥。

這種屈辱的過程只是片刻之間,錢逸群被隨風按著磕了八個頭,頭頭觸地,幾乎讓錢逸群要暈死過去。

「好好好。」木道人口中說著,抬了抬手,示意錢逸群起身——或者說是讓隨風放手。

「哈哈哈!」趙監院大笑起來,「送他一套道袍算是我的見禮,哈哈哈,我看這樣不是挺好,一個阿木林師父帶著兩個戇污卵徒弟。」

錢逸群撫著額頭,心中悲慼:我這就算拜師了?我這就算拜師了!拜師不是需要上表天庭、稟報歷代祖師、授以道名字輩……我這怎麼就能算是拜師了!

「好了,道爺我乏了,你們出去吧。」趙監院揮了揮手,「老木,讓你看藏經閣不是讓你不干活!再要讓我抓到你偷懶,仔細不給你飯吃!」

「是是是。」木道人連連打躬。

「看好你的兩個戇徒弟,快走快走,還想賴著這裡幹嘛!」趙監院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轉過身,對著那個「道」字深吸了口氣,略略一憋,噗地放了一個又長又臭的屁。就連他自己都覺得太臭,一邊扇著一邊捂著口鼻往裡間快走,悶聲道:「我的屁好吃麼!吃乾凈了再走也不遲!」

錢逸群頓時一股噁心,推開大門朝外走去。

bpii 發表於 2013-9-16 16:55


第六章 入門初夜

穹窿山風清涼,帶著林中各色秀木的香氣,讓人陶醉。

錢逸群仰頭深吸一口清香夜風,睜眼就看見漫天星斗。鐵杖道人那天晚上說的話又浮了出來,卻怎麼都不知道什麼叫「星命」,為什麼「收不下」。

木老道佝僂著身子,很有些駝背,一步步往山下走。錢逸群呆立片刻,還是追了上去,道:「我跟你走麼?」他本想叫一聲「師父」,但這師父的形象與他想像中的也實在太遙遠了,硬生生叫不出口。

「對對對。」木道士連連稱對。

錢逸群招呼錢衛跟上,見錢衛能夠一手提著竹篋,一手提著燈籠,便只跟著木道士又問:「我們不住上真觀麼?」

「對對對。」木道士點頭應道。

「那咱們住哪裡?」錢逸群問。

這回木道士不說話了,抬頭看了看錢逸群,微微一笑,繼續埋頭走路。

錢逸群被他笑得茫然無措,只得再跟了上去,竟然是原路下山的模樣。一直走到上山時看到的那條竹林幽徑,木道人轉了個彎,跳下大道臺沿,往裡走去。錢衛連忙搶在前面,為錢逸群照明。

錢逸群只覺得腳下土路坑窪,從未走過這麼不平整的路面,像是有人專門在這裡挖了絆腳坑,故意要害人性命。

月光被竹林嚴嚴實實擋在外面,幽徑一片漆黑,若不是錢衛的燈籠,真可以說是伸手不見五指。錢逸群突然意識到自己很傻,那木老道昏昏聵聵,是怎麼在這條路上走得如此平穩?竟然連燈籠都不要?

——想來他年年走,已經走熟了。

錢逸群很快找到了原因,又想起趙監院所說「讓你看藏經閣」的話來。

藏經閣顧名思義就是存經書寶典的地方,也就是上真觀的圖書館。

看守藏經閣自然就是圖書管理員了!

老子、老毛、老毛老婆、老莫、老僧——少林寺掃地那個……這些人可都做過圖書管理員。

由此可見這個職業的水有多深。

「師父,我們是道士麼?」錢逸群想到這節,「師父」兩字也不覺得有多難叫出口了。

老木道士連聲道:「是是是。」

「那我這算出家了麼,師父?」錢逸群覺得這實在更像是一場鬧劇。

「對對對。」木道人繼續道。

「師父,您能說點別的麼?」錢逸群覺得額角青筋條暴跳,忍不住問道。

「好好好。」木道人微笑之中充滿了慈祥和藹,燈光之下還真的有些高道風骨。

錢逸群放棄了說話,讓錢衛走在前面,自己深一腳淺一腳跟在最後,也不知道這條路到底還有多長。

從竹林幽徑裡走出來的時候,月亮已經升到了中天。眼前豁然開朗,是一片極開闊的平地,四面環山,是個山塢。在月光之下隱約能看到一座茅屋,看上去比錢逸群家裡的廚房大不了多少。

錢逸群踏出兩步,頓時鬆了口氣。腳下不再是坑坑窪窪的土路,而是硬實的土磚,走起來無比舒服。他在城裡從來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因為這土磚地面高興得想跳起來,真是換了人間啊。

這種興奮的感覺很快就消失殆盡,因為那棟茅屋。

很不幸,那就是師徒三人外加錢衛的臥室、客廳、廚房……還好茅廁是在外面的。

只要出了茅屋,天地就是個大茅廁。

錢逸群看著這間三十來平,集聚了多功能高人氣的房間,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在燈籠的光照下,可以看出這茅屋連地基都沒打,只是磚塊從地壘砌,裡外糊了一層黃泥燒硬。頂棚上是正宗的乾枯茅草,松木作梁,也不知道用了多久,木干都已經開裂了。

房樑上掛滿了廢棄的蜘蛛網,粘著灰,就像是重重帷幔。房間裡透著風,倒是沒什麼異味,仔細看才發現這是墻上打了幾個洞,外加數條不規則開裂的墻縫,雖然眼下起到了促進空氣流通的作用,再過兩個月可就不知道該怎麼過了。

一個碩大的黑影朝三人走了過來,跟錢逸群差不多高,卻十分壯實,無論寬度還是厚度都超過錢逸群一倍,就像是塊大方磚。

「你是師兄吧?」錢逸群先打了招呼,「我今天剛拜的師。」

老道士在旁邊笑道:「對對對。」

「我叫阿牛,也是師父的徒弟。」那大方磚甕聲甕氣道,「我怕沒你大,還是你來做師兄吧。」

「不必客氣,你先入門的,你做師兄就是了。」錢逸群並非有意謙讓,只因為他腦中迅速過了一遍曾經讀過的書,意外地發現「師兄」是個很悲催的職稱。

且看郭靖之於楊康,明顯楊康帥氣多金出身好,兒子還爭氣。

再看令狐沖之於林平之,直接妞偷人啊!小師妹就這麼被搶掉了。

還有天龍三兄弟,作為大哥的蕭峰最悲催了,在兩個弟弟風花雪月把妹纏綿的時候,他苦逼逼的在塞外考慮天下大事,最後直接自戕而亡。

更別說孫悟空之於豬八戒和沙和尚,各種苦力打手保鏢護院……豬八戒只要負責吃喝坑爹挑撥離間就行了。沙和尚更絕,整部《西遊記》裡就幾句臺詞,簡直就像是上面派來掛職鍍金的。

錢逸群突然又想道:這些師兄、大哥好像都是主角啊!那幫做小弟的反倒沒什麼好結果。看來付出和收穫果然是成正比的,算了,我還是當師兄吧……

「師弟,你在想什麼?」大方磚阿牛根本沒有跟錢逸群玩你推我讓的遊戲,直接這麼喊上了。

錢逸群暗道:今日真是諸事不順,是鐵杖道人故意選的時辰麼?轉念再一想,也有當主角的師弟呀,比如袁承志就是小師弟,再比如韋小寶是少林高僧的師弟,還比如小龍女是李莫愁的師弟……

「我在想,」錢逸群將跑偏的神識收了回來,掃視了一圈屋子,「床在哪裡?」

大方磚上前吹滅了錢衛燈籠裡的蠟燭,道:「蠟燭太亮,我借不到月光了。」

錢逸群目瞪口呆,難道這裡的床只能在月光之下才會顯形麼?

「咦,我怎麼更看不清了?」阿牛站在原地,撓了撓頭,剛一動身就嘩啦啦碰到了不知道是什麼的一堆家什。

——坑你妹的,你拉低了本書人物平均智商你知道麼!

錢逸群突然有種悲哀的感覺,也彷彿明白了趙監院為什麼會是那副瘋瘋癲癲的模樣了。鐵杖道人說他師兄是高道,估計那時候還沒遇到這對師徒吧?

大方磚不知道碰倒了多少東西,總算在休息區域——墻縫少一些的地方,撥拉出一人長寬的空間,又從廚房區域抱來一堆稻草,薄薄鋪了一層。

「你不會讓我睡這裡吧?」錢逸群硬吸了口氣。這地上凹凸不平也就罷了,還在滲著潮氣,只撲這麼一層稻草能頂什麼用?

「當然不是。」阿牛道。

「那我睡哪裡?」錢逸群鬆了口氣。

「這是給你身後那個活鬼睡的。」大方磚道,「你既然是師父弟子,當然是跟師父和我一起。」

錢逸群見錢衛身份被人叫破,心中暗驚:這大方磚雖然腦子有點問題,但是眼光很敏銳啊!看來這老道士,哦,不,是師父!看來師父還是有兩把刷子的!

「錢衛,你睡這吧,晚上鋪上褥子。」錢逸群關照道,又對阿牛道:「師兄,我們睡哪?」

大方磚將錢逸群領到門口,道:「我們在神像前打坐。」

錢逸群取了錢衛的燈籠,吹了火摺子點燃蠟燭,仔細照了照:「哪裡有神像?」

「墻上。」大方磚踢了踢腳下的一塊木板,擺到中間,大聲喊道:「師父,您上座。」

「好好好。」師父收拾了一下剛才大方磚撞倒的東西,踱步過來,坐在那木板上,雙腿一盤,剎那入定。

阿牛直接坐在了地上,長舒一口氣,兩個呼吸間就傳來了風箱扯動般的鼾聲。

錢衛湊了過來,低聲道:「少爺,這可比縣裡的地牢還苦呀。」

「嗯。」錢逸群盯著阿牛給他留出來的地方,怎麼都坐不下去。

「少爺,咱們要不等天亮就回去吧?」錢衛又道。

「嗯……?你想什麼呢!」錢逸群挑眉道,「我們可是來修行的!給我拿床褥子,其他的你用。」

錢衛無奈,暗道:是你來修行,我只是服侍你而已。

他不敢說出來,只得拿了床厚褥子,疊了兩疊,給錢逸群放在地上當坐墊。他見錢逸群上了座,便回到剛才那個角落,發現靠墻立著塊三尺寬五尺長的木板,便取了放在地上,鋪上褥子,總比直接睡地上強些。

錢逸群挪了挪屁股,覺得還是挺軟和的,想想這就是自己出家修行的第一夜,還真是很給力啊!不過以後要是一直如此,自己又能撐多久呢?

得益於之前做的功課,錢逸群很快便拋卻了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恍恍惚惚進入靜定之中。身邊那位扯風箱的師兄也漸漸收斂了鼾聲,耳中只有秋蟲殘鳴,山中野獸呼號,充斥著大自然的氣息。

誰都沒發現,躺在木板上的錢衛突然身子佝僂,蜷曲成了一團,嘴角抽搐,眼皮直跳,漸漸又打著擺子,發出一聲聲悶哼,好像承受著極大的痛楚。

bpii 發表於 2013-9-16 17:01

第七章 隨師修行

天濛濛亮的時候,阿牛伸了個懶腰,撐開腿按了按,藉著微光打量起這個新入門的師弟。他很快就看膩了,覺得這師弟跟上真觀的那些道士沒什麼區別,白白凈凈,身體弱小,一看就是干不了活的。

錢逸群隱隱有種被人剝光了圍觀的錯覺,睜開眼睛,正好與阿牛的那對牛眼相撞,差點高呼「有鬼」。不過還好,阿牛雖然體型蠢笨,但是面貌不錯,方方正正的國字臉,兩道濃黑的眉毛呈一字臥蠶式,眼睛碩大,微微外凸,果然有幾分牛相。

「師兄早。」錢逸群打了個招呼。

「師弟早。」阿牛站起身,生火煮水,開始一天的生活。

錢逸群放鬆了一下麻木的雙腿,很快也站了起來,見師父還在定中,也不敢打擾,便出門呼吸新鮮空氣。他還從未有過這麼用功坐了一夜,今天出來之後只感覺精神抖擻,渾身舒坦,對未來的清貧日子也不覺得有什麼畏懼了。

錢衛見錢逸群起身了,連忙也跟著起來,只覺得頭暈目眩,腦中雜亂紛紛,都是昨夜裡發夢鬧的。他收拾了被縟,又取出點心和食材,過去幫著弄早飯了。

阿牛也不跟他多說話,反正任由錢衛動作。錢衛雖然是個爛人,卻也拉扯過女兒長大,

鍋灶上的活計比阿牛還要熟練些,很快就將這工作搶了過去。

阿牛見插不上手,便往屋後清理腸胃去了。

錢逸群聞到了湯圓的香氣方才回到屋裡,見師父剛剛起座,便上去打了個招呼。師父仍舊是「好好好」應對,再沒別的話。

阿牛回到屋裡,見一碗碗湯圓已經盛好了,便一把扯了錢衛昨晚睡覺的木板過來。他將木板的一端架在一塊石頭上,自己坐在地上,另一端架在膝蓋,搭成了個簡易的桌子。

師父習以為常,過去坐了,等錢衛上飯。

錢逸群坐在師父對面,用手輕輕按了按這「桌子」,心中五味雜陳,暗道:誰知道還有多少挑戰我常識的事?一起來啊!老子撐得住!

「師兄,先咬一個小口,吹涼了再含進嘴裡。」錢逸群吃了兩個湯圓,見阿牛被燙得整張臉都皺起來了,知道他從未吃過,心中頗為可憐他。

阿牛學著錢逸群的做法,小心咬了一口薄嫩如羊脂的糯米皮,露出裡面的黑洋酥,呼呼吹涼,放進嘴裡,吸了口氣:「好香好甜。」

「這是寧波人的黑油酥湯圓,跟咱們蘇州人的不同,別有一番滋味。」錢逸群說完又暗想:估計這位師兄連蘇州的湯圓也沒吃過吧。

「我第一次吃這種東西。」阿牛樂呵呵道,「果然好吃,就是差點被它暗算了。」

「我還帶的多,師兄儘管吃。」錢逸群大方道。

「耗。」阿牛絲毫不客氣,風捲殘云一般就將自己眼前的湯圓的吃完了,便要錢衛再煮。

錢衛這次過來背了五天的早點食材,還有少量的肉食,全是錢母怕兒子在山上沒得吃,硬要帶的。錢逸群昨天還覺得這麼做有點多餘,現在看看阿牛的吃相,慶幸母親英明睿智。

阿牛一碗接一碗,好像完全沒有停下的意思。

六碗過後……

「行了,不能再吃了。」錢逸群終於忍不住了,「這湯圓是用糯米包的,吃的時候不覺得,等會就會積食了。」

「哦。」阿牛頗為失望,放下碗轉向師父道,「師父,我去給祖師爺磕頭,然後就去打水。」

師父笑道:「好好好。」

「祖師爺?」錢逸群掃了一眼這家徒四壁又堆滿了雜物的屋子,「在哪裡?」

「這不是祖師爺的神像麼?」阿牛指著昨晚打坐面對的墻壁,上面隱隱約約有個白色的印子。所謂三分形象七分想像,在阿牛幾經提示之後,錢逸群終於認出來了:「這是太上老君?」

「是元始天尊,你看,這是他的混元珠。」阿牛指著墻上一塊老大的圓形黴斑。

錢逸群深深的點了點頭,此刻才相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世界。他與阿牛師兄的世界實在距離太遠了。

阿牛畢恭畢敬地對著這墻上的黴斑水印磕了頭,從門後取了扁擔,挑起水桶打水去了。錢逸群見師父也要出門,連忙湊了上去,笑道:「師父,您是去藏經閣麼?」

「對對對。」

「能帶我去麼?」

「好好好。」

錢逸群登時高興起來,對錢衛道:「你要不今天就回去吧,這裡看來也不方便住。咦,你臉上怎地這般慘白?」

「昨晚一直發夢,又夢到我那可憐的閨女了。」錢衛嘆了口氣,「少爺,我們還是在山下租間農舍吧,每日上山也不過個把時辰,不耽誤什麼。」

「你租一間住吧,每日送些飲食吃的上來便是了。」錢逸群見師父已經出門了,連忙追了上去,又對錢衛道,「我住些日子再看。」

錢衛只得道:「那好,老奴今日便下山尋間好些的農舍租下來。」

錢逸群點頭同意,突然想起昨晚的事來,折返回屋裡取了自己的西河劍,想了想,將百媚圖也帶在了身上,以備隨時諮詢。

師徒倆人又走進了竹林幽徑,此時天已經大亮。秋月的陽光從竹葉中灑落下來,在地上形成了銅錢大小的光斑,倆人就在這一柱柱光「棍」中行走。

上真觀的道士們起得也早,已經做完了早課。云板聲中,眾道人排好隊,由幾個老成的經師去迎了監院大師進齋堂。木老道這邊三人並不算上真觀道士,本就不能過堂吃飯,故而人家見了他也不招呼。

木老道沖所有人都微微躬身,也不管別人理不理他,只是一味謙卑,讓錢逸群心中不爽。不過作為弟子怎麼能夠指摘師父呢?他只好將這不爽化作對學習的饑渴,早些學完就早些回去吧!日後有錢了就自己蓋座廟,讓師父和阿牛去管,好歹有師徒之名,不能看他們被人欺負。

一路過了山門靈官殿,過了茅君殿,又過了玉皇寶殿和三清閣,總算在三清閣後面有道矮墻,隔出了一畝來方的地界。矮墻裡只有一棟破破爛爛的屋子,好歹頂上鋪瓦,卻是殘破不全,比茅蓬塢裡的茅屋好得有限。

錢逸群隨著師父進了門,抬頭就看到這破屋上掛著一塊匾額:藏經閣!

bpii 發表於 2013-9-16 17:06

第八章 神霄五雷玉書

木道人上前掏出鑰匙,顫顫巍巍找到鎖孔開鎖。錢逸群在一旁看了,心道:這還有必要鎖麼?旁邊那個窗戶洞開,隨便就翻進去了。

等木道人開了門,錢逸群往裡走了一步,心裡登時空落落的。這臧經閣,既不是閣,也沒有經,直接掛個「臟」字才算貼切。姑且不說這屋裡霉氣熏人,飛塵亂舞,就連張完好的桌椅都沒有。書架更是佈滿了蛛網,一本典冊都看不到。

「師父,一本書都沒有?」錢逸群捂著鼻子。

木道人微微一笑,變戲法似的從門後拖出一個藤箱。

錢逸群心中一緊:難道秘籍都在箱子裡?

木道人抱了一張四腳不平的桌子到外面空地,又搬了把沒有靠背的靠背椅,從箱子裡取出一本《黃庭經》並紙墨筆硯,往外面抄經去了。

錢逸群見師父不管他,便在箱子裡翻了起來,心中大為失望:這比他母親收藏的道教經典都少啊!左右不過《道德經》、《清靜經》、《太上感應篇》之類滿大街都是的經書。

他實在不甘心就此罷手,在這堆爛桌子破椅子之中又翻了片刻,總算在個虛掩櫃門的櫃子裡發現了一些異樣。原來那裡還藏了個藤箱,錢逸群就如同玩遊戲發現了隱藏寶箱一般,先吸了口滿是灰塵的空氣,鄭重其事地將它拉了出來。

藤箱沒有鎖,輕易便打開了蓋子。

裡面整整齊齊壘放著一箱子經書,藍色的封皮白色的書名貼,上面是漂亮的王體楷書書名。

錢逸群取出《黃庭經》,見下面還是一本《黃庭經》……一本本取出來之後,錢逸群總算死心了,這些書都是師父每日抄下來的抄本。

就在錢逸群心灰意冷將抄本放回藤箱,蓋上箱蓋的時候,眼前突然一亮,發現這藤箱竟有夾層。

一張深藍色的封皮紙露出小小一角,好似美女裸露在外的玉足,挑逗得錢逸群心跳砰砰,雙手發顫。他小心翼翼地摸索著藤箱的內壁,果然發現籐條內有一冊不厚的書冊。錢逸群探頭朝外看了一眼,師父正背對大門奮筆抄書,不由放下心來,用指甲刺入籐條縫隙之中。

這藤箱年紀恐怖不小,被錢逸群這麼一刺,頓時鬆開了許多。錢逸群輕輕拔出西河劍,從擴大的縫隙裡插了進去,雙唇內含,不知不覺中用力咬緊。

終於,啪的一聲輕響,老籐條被割斷了。

錢逸群這才松了口氣,趁勝追擊,將這本藏身內壁的書冊救了出來。他放下劍,雙手捧著這本沒有貼名的薄薄書冊,吹了口氣,騰起老大一股灰塵,也不知道在這裡放了多久。

再次確定師父沒有往裡看他,錢逸群顫顫巍巍地掀開書冊一角,生怕裡面寫的是《笑林廣記》之類的東西。

這一回,老天爺似乎沒有耍他玩。

在書冊的扉頁上,一板一眼地寫著:《神霄五雷玉書》!

左下角還有「謹道人恭敬謄抄」一行小字。

「神霄五雷玉書!」錢逸群忍不住輕聲讀了出來,心臟似乎停止了跳動。他對自己說道:我不是老天爺的私生子,他肯定不會這麼厚待我,要麼裡面的內容是全本《金瓶梅》,要麼就是跟狐貍說的那本書同名而已……

錢逸群翻開正頁,赫然是粗筆楷書寫著:「金門野客作五雷玉書序」。

錢逸群一看後面還有不少文字,總算不再擔心這是上天的玩笑了,當下坐在地上一列列自右向左細細讀了起來。

「宣和二年,予游天下名山二百餘所,一到金陵清真洞,……」

錢逸群讀了第一列,心中道:宣和二年……那正是北宋時期,莫非真是神霄派的祖師爺王文卿寫的?他心中存疑,繼續往下讀去。

「……,乃唐葉天師修真之地。抵暮,四野無人煙可依,遠望山中忽有燈光,以此投奔。唯一草舍間,寂然無人,予心大驚。又於燈下桌上,有一文字,啟而視之,名曰:《噓呵風雨之文》。予意其必雷宅也,取筆墨以木葉錄之。錄將畢,忽聞雞嗚之聲,須臾一老姥出來。予問其姓氏,老姥曰:予無姓氏,此乃雷霆所居之地,不可久留。……」

錢逸群覺得眼睛發澀,實在是這裡光線不好,便挪到窗口繼續往下讀。他心中卻免不了又腹誹一句:看來這就是狐貍說的運氣爆棚王文卿王先生了!他還真是運氣極好,野外迷路都能闖進「雷宅」……不過這也太神話了些,又是雷宅又是神秘老太太的,當是童話故事麼?

對了光線,錢逸群繼續讀道:

「……予未得雷文之前,已遇汪君於楊子江,授予飛神謁帝之道,後游清真洞天得此文。經三載之久,又遇汪君於軍山店中。予以文簡呈諸汪君,汪君曰:『化子真宿仙也,昔老姥乃電母也。子既得其文,予當語汝於此方蒙指授。』授畢,乃召使者當空分付。此余遇汪君點化。……」

錢逸群讀到這裡,翻過一頁,心中暗道:王文卿果然運氣好,得了秘籍還有人指點,就是不知道這汪君是什麼神仙。

「……予既得汪君直說雷霆奧妙,故作文以傳之,書曰《火師汪真君雷霆奧旨》。恐有不盡,故又做《玄珠歌》、《先天雷晶隱書》以為增補。自得天符,神霄立派,予著《上清五府五雷大法玉樞靈文》、《高上神霄玉樞斬勘五雷大法》、《上清雷霆火車五雷大法》、《中皇總制飛星活曜天罡大法》傳於子弟,盡其緣法,各得所宜。……」

錢逸群一口氣讀了這麼多書名,已然心中佩服,對於神霄派卻又多了一層疑惑:這聽起來很拽的宗門,現在怎麼從未見過?外面走動的道士,無非三山符籙,這神霄派去了哪裡?

「……然則予資質孤陋粗鄙,不足以盡解雷文天書,故於金門之下,著述之餘,以《噓呵風雨之文》分錄兩書,其一曰《嘯命風雷書》,皆言神通天地,招風喚雨之術;其一曰:《神霄五雷玉書》,皆言斬妖除魔,捍衛生生正道之法。此二者皆為玄術,得之者不可妄習,當錘煉精神,琢磨心性,精心而修,端意而行,持秉老君妙道,自然無施不可,所謂法海之驪珠也。」

錢逸群一口氣讀完了序言,見下面那章寫著:《五雷正法總規備要》,總算是步入正題。

「雷霆者,天之號令,行天地之中氣,依《洛書》五行之數:東三南二北一西四,此大數之祖而中央五焉。故曰五雷。」

——原來五雷是這個意思,倒不是有五個雷。

錢逸群將這話又讀了兩遍,翻過頁去。

這一翻之下,錢逸群難免大驚失色。

原因無他,只因觸目一片空白!

微微泛黃的紙上,一個墨點都沒有。

喔,不……在翻頁過來右手邊,還是有一行小字,比前面的正文略小了一號,也不多,是以錢逸群乍眼之下沒有看到。他平復呼吸,按捺住心頭的不祥預感,緩緩讀出:「文繁從略。」

——文繁從略?

——尼瑪什麼叫文繁從略啊!你這是幾個意思啊!這種懶得寫直接太監的公告到底是什麼節奏啊!

錢逸群握著書,心頭湧起一股苦澀,到底還是讓老天爺玩弄了。
bpii 發表於 2013-9-16 17:10


第九章 自古仙真勤勉出,誰見驕狂得道人

錢逸群坐在窗口,徹徹底底地檢查了一下這本書冊。果然,從「文繁從略」這四個字之後,再沒一個墨點。如果當時沒找到這本書,錢逸群最多覺得有點失望,然後安安心心在茅蓬塢苦修,等鐵杖道人回來。

然而讀了這麼誘惑的一個故事,等到正題,卻來了個「文繁從略」。

莫非這四個字另有深意麼?

錢逸群翻來覆去讀了兩遍,心中暗道:這不就是「文字太繁瑣,省略了」的意思麼?

不就是後世某些不厚道的作者在書裡畫小方格,然後括號裡備註「此處省略一萬字」麼?

不就是某些網絡寫手召喚小行星,世界毀滅,本書完……

不就是……坑爹的節奏麼?

錢逸群捏著書冊,真恨不得放在地上踩上兩腳。

「錢公子,」中行悅的聲音闖進了錢逸群的腦中,「謄抄這書的人,恐怕本不想『文繁從略』的。」他現在不用裝可憐,自然也不用「仙長」稱呼錢逸群了。

錢逸群見過了中行悅本尊,知道他是個男的,聽到這嬌滴滴的女聲就渾身不舒服。不過中行悅旁觀者清,一句話就點破了錢逸群蒙在眼前的窗戶紙。

是了,這人先訂好了冊子,然後往上謄抄,一個字都沒塗改過,的確是很恭敬地謄抄。為什麼突然就文繁從略了呢?從這本書冊的厚度上來看,其實文字也不會很多,左右不過萬把字。

「是我師父抄的?」錢逸群眼睛一亮,如果是師父抄的,那麼他一定有正本的《神霄五雷玉書》。不過師父不是木道人麼?這謹道人是誰?

——是了!木道人是狗屁趙監院罵我師父的話,其實師父的道號一定帶個謹字。看他翻來覆去就說那麼幾句話,臺詞比沙和尚還少,的確當得起這個「謹」字。

錢逸群頓時來了希望,快步跑了出去,堅決果斷地跪在地上,抱住木道人的大腿,深情地喊了一聲:「師父!」

木道人停下手裡的筆,笑吟吟地看著他。

「師父,」錢逸群美得鼻涕泡都出來了,「謹道人就是您吧?」

「弗曉得。」木道士仍舊笑吟吟地說道。

錢逸群心道:這師父翻來覆去就會說五句話,我該怎麼套他呢?

「錢公子,你在高真羽士面前動這種機心,如何能求得真道?」中行悅出聲道,「我們那時候求學,哪裡敢說話,只是磕頭、打雜、盡心盡力服侍師父罷。」

錢逸群響鼓不用重鎚,幾次三番被人點出這毛病來,登時心中警惕,挪步退後道:「弟子之前對師父多有不敬,惟願懺悔,請師父傳下修真門徑。」說罷,磕頭下去。他拜師時候磕的八個頭是被隨風強迫,此刻卻是誠心誠意。

木道人見他精神內守心平氣和,坦坐椅上,受了這禮,口中道:「好好好。」

錢逸群磕完頭,站起身,躬身侍立,心中對中行悅道:「徒弟都怎麼伺候師父的?」他前世是家中獨子,小皇帝小太陽,從未伺候過人。此生大小也算是個少爺公子,對於「伺候」更為陌生。至於平日受人伺候,何曾注意過?

中行悅無語半晌,總算道:「可做的事太多了,你便一點都沒看見麼?」

「先說兩件眼下能做的。」錢逸群道。

「端茶倒水、鋪紙研墨、置備飯食、修繕桌椅、修墻補瓦……這些都是眼下能做的。」中行悅道。

錢逸群一撩袖子,重重吐出一個字:「幹!」

正所謂雷厲風行,錢逸群當下從上真觀裡借了掃帚拖把抹布水桶,拿了舊布包頭,從藏經閣開始打掃起來。邊打掃邊將破敗的桌椅堆去外面,連地一起拖了。這藏經閣大概建好之後便沒人打掃,拖地的水烏黑如墨,幾乎每拖一塊方磚便要換桶水,讓錢逸群恨不得拿鏟子來鏟。

這活一直幹到日上天頂,阿牛前來送飯,方才停了。

木道人收拾了桌上的筆墨紙硯經本,將桌子空出來與兩個徒弟吃飯。錢逸群搬了兩張不瘸腿的椅子過來,跟阿牛分兩邊坐了。

錢逸群掀開飯籃子上的蒙布,見裡面就三個青瓷碗,裡面盛著糙米飯。他取了筷子往下一撥楞,發現米飯下埋著幾片滷水青菜。他看師父慢條斯理地用飯,又見阿牛吃得狼吞虎嚥,只得將這難以入喉的糙米飯撥入口中,費了不小的力氣方才嚼透下嚥。

——看來還得找爹娘打打秋風啊,這麼吃不用多久胃就壞了。

錢逸群邊吃邊想,才吃了幾口,便見阿牛已經放下筷子,一副意猶未盡的模樣抹了抹嘴。

「師兄,我吃不下這麼多。」錢逸群道。

「正好我沒飽,給我吧。」阿牛遞上瓷碗。

錢逸群趕了大半碗飯給阿牛,如同受刑似的把剩下的糙米吃得一粒不剩。

剛吃完飯,卻見錢衛提著個飯盒上山來了。他本是趕著飯點送飯的,到了茅蓬塢卻發現家裡沒人,這才往上真觀來了。問了好幾個道人,才又找到藏經閣,沒想到這師徒三人已經吃好了。

錢逸群極力請師父再吃點,木道人卻笑笑就走開了,在藏經閣簷下盤腿一坐,像是小憩。錢逸群和阿牛看著大白米飯,油光溢彩的青菜,香嫩色佳的雞腿……終於食指大動,又吃了一頓。

「師兄,以後就讓我這僕人送一日三餐上來,你不用做飯了。」錢逸群撐在桌子上,總算舒坦了。

「好。」阿牛笑了笑,「你有錢,聽你的。」

錢逸群心中無奈:你就不能婉約含蓄一些麼?就算我沒錢你也得聽我的,你這智商很讓人著急啊!

「錢衛,山下的農舍找好了麼?」錢逸群問道。

「找好了,家具齊全的一間土房,半年二兩銀子。」錢衛道,「房東是對老實人,這飯就是他們做的。」

「行。」錢逸群點頭道,「沒錢就回去問我母親拿,你仔細算算帳,別讓人坑了就是。」錢逸群知道母親那邊起碼還有五十兩金錠,這兩年家裡的經濟情況應該比較寬裕。

錢衛應了,又道:「少爺,要不要找泥瓦匠把茅蓬塢的房子修一修?」

錢逸群點了點頭:「一步步來,先把墻縫補了,否則天再冷些受不住。」

要錢衛出主意修繕錢府,那是鐵定不能的。因為在他的見識裡,錢府的格調已經是出類拔萃無從挑剔了。不過要讓他修一修茅蓬塢的破房子,他還是很有概念。只要按照他之前自家狗窩翻修一下,那破茅屋就足以稱得上是「改頭換面」了。

bpii 發表於 2013-9-16 17:14

第十章 我今志心求懺悔,殄滅我慢證金丹

「你晚上早些送飯,早些下山,免得山路難走。」錢衛要走的時候,錢逸群又交代道,「明日早點一併送上來,只送午飯便是了。」

錢衛知道這是少爺體恤他,心中一熱,想想以前也就只有女兒會關心他,不由鼻頭髮酸。他這些日子總是夢到女兒回來了,開始還不清楚,起身也就忘了。後來卻越來越清晰,有時候恍然不知道自己身在夢裡,醒來之後也總是忘不了。昨天大概是趕路累了,竟夢到女兒找他哭訴,醒來之後歷歷在目,彷如真事。

——看來還得找地方給女兒燒點紙,讓她走好。

錢衛心頭鬱鬱,提了飯盒往山下走去。

阿牛要下山去料理菜園子,又要給上真觀的西院當苦力,扛磚修建居士們住的屋舍,也不多留,便提了飯籃子收了碗筷走了。

錢逸群提了十來桶水將那些灰都化作泥垢的桌椅清洗出來,分成能用、修了能用、拆了燒柴三等,別類堆好,只等晚上錢衛來了,讓他再去找個木匠來幹活。虧得穹窿山上泉水多,這藏經閣後面就有一眼,饒是如此,錢逸群提水還是提得肩膀酸脹,雙腿發軟。

好不容易日頭偏西,錢逸群道見師父去洗筆洗硯,知道一天的苦勞總算到頭了,心中暗暗放鬆。他見山風漸起,吹得經書嘩嘩作響,連忙上前幫師父收拾,不讓經書文紙張飛走。

這種下班收尾的節奏,往往效率最高。錢逸群闔上《黃庭經》,看了一眼紙上謄抄的文本,果然是很漂亮的王體行楷,整整齊齊,沒有一個圈點。他翻了兩頁,正要捲起來,突然看到一行奇怪的文字。

「自從曩劫,乃至今生,假火風地水以成形,戀香味色聲而觸法。念嗔嫉妒,惡口妄言,殺盜邪淫,恣情縱慾。逆辱父母,悖負君師。……」

錢逸群腦子裡一轉,心道:師父抄《黃庭經》,怎會莫名抄出《邱祖懺悔文》來?這幾個意思啊?

他抬頭一看,見師父已經端著筆硯回來了,因問道:「師父,這《邱祖懺悔文》是給我的麼?」

木道人一臉和藹,用濃重的蘇白笑道:「好好好。」

誒?錢逸群心中又不知道這是師父特意抄給他的,還是隨便抄抄,因他這麼一問才給他。雖然同樣都有敷衍人的意思,「對對對」和「好好好」卻是天差地別。

「晚來早走!飯是那麼好吃的麼!幹啥啥不成,吃得比誰都多!要不是我大發善心留下你們,看你們山裡抓老鼠吃去!」人還沒露面,罵聲已經傳來了。

錢逸群一聽就聽出是昨晚那個趙監院的聲音,因沒見到人,還以為他在墻外罵別的道士,誰知門墻哐當一響,這肥碩的胖道士已經邁步進來了。只見他身穿深藍道袍,身後跟著隨風持拂侍立,一雙死魚眼猛翻,粗如蘿蔔的手指指指點點,正是在罵藏經閣裡的那對師徒。

木道人迎了上去,打了個躬,口中答道:「是是是。」

趙監院瞪了錢逸群一眼,指著木道人又罵了起來,無非就是罵他只會偷懶混飯吃,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要不是他大發慈悲早就扔在荒山野嶺一抔黃土埋了干凈。

錢逸群心中暗道:你這道人也不知道怎麼當上的監院,老天爺不用雷劈了你真是無眼。他倒是沒昨晚那麼氣憤,自顧自搬了師父抄經的桌椅回藏經閣裡了。

趙監院罵了一會兒,見錢逸群不出來,也便走了。餘音不絕,直到山風再起,這才刮了干凈。

木道人鎖了門,師徒二人便往茅蓬塢去了。

錢逸群一路上都在看木道人的臉色,只見他恬然淡靜,好像剛才挨罵的人根本不是他一般。這讓錢逸群頗為奇怪,都說泥菩薩還有三分火氣,這師父倒是一星半點的火氣都沒有,難道真是人年紀大了?

回到茅蓬塢,錢衛帶了個健壯的婦人上山,叫她蔡家媳婦,正指使她燒火做飯。一旁還有個竹簍,裡面放著一些青菜。錢逸群猜這婦人就是錢衛租房的人家,果然一猜即中。原來是錢衛怕送飯上山時間長,飯菜冷掉,多出了五錢銀子,讓這婦人每日爬山上來做。

錢逸群累了一天,又交代了一遍明日找匠人的事,吃過晚飯便打發走了錢衛和那個蔡家媳婦,眼看天還沒全黑,便坐在門口掏出《邱祖懺悔文》誦讀兩遍。

木道人早早就搭了木板,打坐休息了。

阿牛湊在錢逸群身後看了半晌,也上座了。

錢逸群想想晚間無事,這師父師弟也都不說話,只能跟著盤腿打坐,用功時候倒的確比家裡多了許多。他不知道這在玄門裡有個名堂,叫做不倒丹。

蓋因人身皆陰,唯有雙目為陽,一旦閉住便徹體皆陰。打坐時七分閉三分開,目留一線,就是為了留住這陽,磨去身體的陰質。錢逸群有靜定底子,如今又被師父帶著,不知覺中已經踏上了金丹大道。若是他多一分「我慢」,執念不肯拜師,不能信師,自顧自睡去,這等福利卻是千年萬載也領不到的。

這便是錢逸群第一天上山修行,身著俗裝,頭也沒梳成道髻,就像是個雜工一般。不過這一天裡所做的事卻意外地成了模版,每日早上起來吃早飯,跟著師父去藏經閣清掃、雜務,然後吃午飯。下午或是抄經,或是在藏經閣後面的泉水旁看云偷懶,等吃晚飯。吃了晚飯便打坐休息,倒也不需要床板。

這日子過得極其淡而無味,就連中秋佳節也是一般。只不過家裡派了來順送上兩食盒月餅,又寫了家書說一切安好,讓他安心修行。文蘊和、周正卿也送了中秋禮物,糕點水果,寫信說了些俗務,錢逸群卻連看都懶得看了。

光陰如箭,山上刮北風的時候越來越長,九月中旬總算飄下穹窿山的第一場雪。只是地氣尚熱,雪花落地便化,沒有積住。錢家早早送來了棉衣,連帶師父師兄都有一套。不過師父仍舊只說:「好好好。」卻不換上。

阿牛卻說等天氣再冷點了,不用幹活了再穿,怕弄壞可惜。

錢逸群不知道是什麼緣故,雖然處處都顯得今年冬天比往年要冷,身子卻常常溫暖,穿著秋天的服色也不覺得有什麼。直到見上真觀的道士們都換上了棉衣,他才在意識到大概是每天勞動,體質比以前好了許多。

bpii 發表於 2013-9-16 17:19

第十一章 少年情懷

這一日天上陰沉沉的,云層壓得極低,好像隨時都會落下來一般。錢逸群搓了搓手,擰乾抹布,早上清理藏經閣的工作總算告一段落,準備吃午飯。這些日子來,藏經閣頂上的瓦片鋪全了,裂開的墻體也修補了,桌椅拆拆拼拼,倒也不復當初破亂的模樣。

有些道人無意間發現了這個變化,對錢逸群師徒的態度也漸漸友善起來。陸小苗更是常往藏經閣跑,時不時纏著錢逸群給他讀經教他認字。

錢逸群站在泉眼邊上的石塊上,看了一眼山下逶迤的山路,又放眼太湖七十二峰,心中一陣舒爽。他不禁為自己的適應能力感到驕傲,這麼快就習慣了山上的生活,就連狗屁趙每天來罵人都已經無動於衷了。

「錢師兄,錢師兄!」陸小苗的聲音遠遠傳來。

錢逸群回頭一望,見他又是跑得極快,雙手撐著膝蓋喘息不已。這世上若是真有人喝涼水也會胖,那邊是陸小苗這樣的,成天滿山跑,又跟眾道士吃齋,卻仍舊長了副胖嘟嘟的模樣。

「什麼事?」錢逸群三兩步跳了下來,如履平地走到陸小苗面前。

「剛才隨風師兄讓我轉告錢師兄,說是監院老爺說了,這天要落雪,得多備點柴禾燒火。讓你也進山裡砍兩擔回來。」

錢逸群看了一眼天色,云層之中太陽偶爾吐出些金光,該是巳時過半,便道:「曉得了,我師兄這些天砍了不少,等會我去挑兩擔來交差。」

「錢師兄,」陸小苗故作老成地拍了拍錢逸群的手臂道,「不是小弟說你,你這麼做好沒意思。」

「怎麼?」錢逸群好奇問道,心說:這小傢伙難道還有什麼做人處事的道理要教自己麼?

「上真觀多少道士?柴房裡早就堆滿了柴禾,是那趙監院又來消遣你罷了。」陸小苗一臉替錢逸群不值的神情,「你等閒去趟北麓隨便砍些回來,便說山裡沒幹柴了,他也就罷了,何必從自家搬來?你們過冬也少不得用柴呢。」

錢逸群大笑,沒想到自己竟然在上真觀裡安插了一個小內線。他捏了捏陸小苗的胖臉蛋,道:「你說的是,我等會便去北麓轉一圈。」

「嘿嘿,」陸小苗展顏笑道,「求師兄給我帶一壺拄杖泉的泉水,我這兩日被甄爺拉著掃除,走不開。」

「原來如此,是想騙我幫你打水。」錢逸群在陸小苗鼻頭上一刮,笑道,「直說便是了,還要賣個乖。」

「本來也是,每年茅蓬塢都要積雪,今年格外冷,聽別的道長說,茅蓬塢肯定會被大雪封掉的。」陸小苗急忙辯解道。

「好罷,我這就去幫你打水,其實這些天我師兄也不知道發什麼愣勁,每天都去打柴,我們足夠用了。」錢逸群原本對一天用多少柴禾並沒概念,是那天蔡家媳婦來做飯,驚訝說你們囤這麼多柴是要賣麼?燒兩個冬天都夠了。

錢逸群也覺得奇怪,不過想想這個師兄智商跟正常人不太一樣,估計師父不讓他停,他就會一直砍下去吧。

至於師父嘛……呵呵。

錢逸群緊了緊腰帶,這些日子腰圍明顯瘦了,人卻精神了。他跟師父打了個招呼,也不回茅蓬塢,直接上真觀的庫房裡借了柴刀扁擔,逕自往北麓去了。

從這裡上北麓只不過兩刻鐘的路程,便有一座寺廟,名叫寧邦寺,是抗金名將韓世忠的部將們出家避難的地方。後來不知怎地變成了一座山神廟,孤零零一座神殿,有個老廟祝主持。再後來廟祝死了,又不知從哪裡來了兩個和尚,拿著縣誌和寧邦寺的地契,便將這廟佔了,改回初名「寧邦寺」,這才與上真觀結下了梁子。

那兩個和尚也是能幹,仗著有官府的文契,非但佔了山神廟,還將廟前的空地和廟後的緩坡都佔了,修了門墻、屋舍。現在還想把拄杖泉圈進去,跟上真觀的道士鬧了好幾次。

錢逸群等閒也沒上過北麓,只見師兄阿牛打柴才知道這條羊腸小道是往寧邦寺去的。好在江南的山都瘦小精緻,不至於迷路,沿著路走自然就到了。今天運氣也好,他才走到一半路程,正看兩旁有什麼枯枝敗樹能砍了當柴,就見阿牛擔著兩擔乾柴下來,面無表情,不知道在想什麼。

「師兄。」錢逸群叫了一聲。

「啊,師弟。」阿牛被錢逸群叫過神來,「你怎麼來了?」

「狗屁趙讓我給觀裡打兩擔柴。我還在找呢。」

「我去我去。」阿牛連忙將肩上的乾柴放了下來,「你將這兩擔先送去給他們,我再去打,打了正好吃飯。」

「這,太辛苦你了吧。」錢逸群倒是真心不忍,他比阿牛要大兩三歲,只是阿牛體格壯實,臟活累活全都包了。

「我去我去。」阿牛已經上前搶了錢逸群的扁擔麻繩,一路往山上跑去。

錢逸群看了看那滿滿兩擔柴,試著挑了兩步路便覺得肩膀壓得疼痛,連忙放下,將一擔分成兩擔,另一擔藏在路邊。剛又走了兩步,突然摸到了腰間的葫蘆,暗道不好,忘了陸小苗拜託的事。

反正現在山上也沒遊人,錢逸群將柴禾放在路邊,還是得往寧邦寺走一遭,誰讓拄杖泉在寧邦寺後面呢?

傳說拄杖泉是仙人赤鬚子拄杖而成,看上去也的確像是個杖頭捅出來的。這泉水無蟲無垢,甘甜清冽,是穹窿山第一泉。它的泉眼極淺,泉穴蓄水不過一杯,但是長流不斷,從未聽說干涸過。

錢逸群聽陸小苗說得多了,走到這邊倒像是自己來過一樣,輕車熟路,很快就找到了泉水露出來的山溪。循著山溪潺潺,錢逸群繞過寧邦寺黃土門墻,埋頭爬山,猛一抬頭,只見一塊方磚矗立眼門前。

「師兄?」錢逸群定睛一看,原來那方磚也是有眼有鼻的,正是自家師兄阿牛。

「喔?師弟,你怎麼來了?」阿牛好像才回過神來。

「你坐在這裡幹嘛?」錢逸群大奇。

「唔……沒什麼,累了,歇息一下,馬上就去打柴。」阿牛站起身,拍了拍褲子,臉上通紅。

「你也會累?」錢逸群心中犯疑。他正待再問,只聽到吱呀一聲,寧邦寺後門裡閃出一個身穿翠花棉衫,杏花比甲,翠綠長裙的女子。那女子雙手提著裙角,露出一雙大紅繡花鞋,低頭看路,在亂石中跳躍,頗為活潑。

她蹦跶了兩步,猛一抬頭,見到兩個青壯男子正在看他,不由身形一滯,就像是被施了定身術一般。

錢逸群看這女子眉清目秀,雖然不甚美貌,卻十分清爽,尤其是眉宇間的活潑調皮,就和妹妹小時候一模一樣。

「這和尚廟裡還藏了個大姑娘?」錢逸群疑惑道。

「別亂說。」阿牛臉倒是脹紅了,「她是住在這裡,不是藏的。」

錢逸群緩緩別過頭,看著師兄,心道:你這好像是越描越黑啊?再說,是住是藏都是禿驢的事,你來描什麼描?沒看出你還有高級黑的智商啊?

bpii 發表於 2013-9-16 17:25

第十二章 突如其來

這姑娘沒有纏足,一雙天足倒也不大,三兩步就跳到了二人面前,微微一笑便露出兩個酒窩,對錢逸群道:「你是阿牛哥的師弟?你也是道士?」

錢逸群心道:呦,原來她跟這大方磚是故舊啊!他道:「正是,小可錢逸群,有禮了。」

姑娘淺淺福了福,咯咯笑道:「我小名定定,我和我娘就住在這兒。」

「你娘……」錢逸群看了看黃墻黑瓦的建築物,還能聞見淡淡的草木灰香的氣味。

「是啊,我爹在這裡出家當和尚。」定定倒是不怕生,「他俗家姓柳,法號圓通。」

「呃……」錢逸群點了點頭,不知道在當下這個世道如何應答和尚娶妻生子,共住寺裡情形。他道:「那,我接了水就下去。你們慢慢聊。」

「哦。」定定姑娘大大方方地應了一聲,又看錢逸群一點點接的費勁,便道,「我早上接了兩瓶,大約也有你這葫蘆這麼多,先灌給你吧。」

錢逸群無意中捲入少男多情少女懷春的故事之中,當然點頭稱好,將葫蘆遞給了柳定定。見定定拿了葫蘆又原路跑回去,錢逸群壓低聲音道:「師兄,這些日子打柴很舒服吧。」

大牛支支吾吾,良久才結結巴巴道:「我也不知道怎地,就是想看她。只要一看到她,我心裡就舒服極了。」

錢逸群拍了拍大牛的肩膀,道:「很正常,到了你這個年齡,是該發春了。」

「你也發了麼?」大牛好像找打了精神支持,迫切地望著錢逸群。

錢逸群一愣。

若說十六七八歲男生情竇初開,這是很正常的事。錢逸群上輩子也跟班裡某個女生有過拉拉小手,做做作業的浪漫故事……不過這輩子怎麼好像沒有這方面的衝動麼?或許是因為滿大街都看不到漂亮小娘子的關係吧。

他正給自己找著理由,腦海中突然蹦出來婉約中帶著笑意的歌聲:「想人參最是離別恨,只為甘草口甜甜的哄到如今。……」在這突如其來的歌聲中,錢逸群彷彿看到了那個喜歡穿杏黃色衣服的女孩輕搖船槳,小舟輕搖,兩旁蘆葦尚青……

「師弟,你的水。」柳定定請脆脆的聲音將錢逸群從奇怪的遐思中拽了出來。

「唔,謝謝……」錢逸群接過葫蘆,隨手一晃,差不多也有七八成滿,笑道,「你們慢慢聊,我先下去了。師兄別誤了開飯啊!」說著,他輕身一跳,快步往山下走去。身後傳來銀鈴般的笑聲,間或還夾雜著阿牛尷尬的應承。

錢逸柴入庫,簽了庫單,又把水給了陸小苗,重回藏經閣,見師父還在那裡抄經。

這些日子熟悉了,錢逸群漸漸放得開了,一臉賤笑上前給師父捶背。木道人只是停下筆,臉上帶笑,倒似很享受一般。

「師父,」錢逸群捶了幾下,想起山上的事,笑著問道,「咱們要不要戒色啊?」

「好好好。」木道人微笑道。

錢逸群一撇嘴,又問道:「師父,咱們不用戒色,對吧?」

「對對對。」

「師父,咱們到底要不要戒色啊?」

「你說。」

「我說,我說……我和阿牛師兄都得三妻四妾無數子孫滿天下!」錢逸群大笑道。

「弗曉得。」木道人淡淡笑著,倒也是其樂融融。

錢逸群大笑一陣。

他從上真觀道士嘴裡得知師父的綽號,人稱「五句道人」。所謂五句就是:「好好好」、「對對對」、「是是是」、「你說」、「弗曉得」。因為官話裡「五句」的發音在蘇白裡就是「烏龜」意思,所以那些外地來掛單的道士就用這個諧音故意說出不正宗的蘇白,取笑木道人是烏龜。

木道人聽了也不惱,從來笑臉迎人,就好像耳朵聾了一樣。反正來回他也就那麼五句話,從來沒人聽他說過這十四字之外多說哪怕一個字。

阿牛從山上下來的時候空著手,沒有背柴,臉上紅彤彤的。他很感念地看了錢逸群一眼,全不知道錢逸群已經背後好生笑了他一番。

錢衛送飯上來的時候,臉色很蒼白,一副沒睡好的模樣。

錢逸群本想關心一下,伸手端出飯菜的時候卻脫口而出問道:「這飯菜怎麼都涼了?」

錢衛面露愧色,道:「今日山下來了一群富家子弟外出遊獵,砸了十兩銀子讓蔡家媳婦給他們整治一桌菜出來。我看他們夫妻倆也不捨得那銀子,就讓他們在下面先炒好了我送上來。」

「做頓飯給十兩銀子,好大手筆。」錢逸群感嘆一聲,那可足夠尋常農戶五年的開支。見師父和師兄都已經端起來了吃了,錢逸群自然也不客氣,揮動筷子往嘴裡扒飯。他現在胃口越來越好,身體卻越來越精瘦,好像怎麼吃都覺得欠一口。

三人吃完飯,錢衛收拾了東西便下山了。

錢逸群伸了個懶腰,略一休息便另外搬了張桌子出來,鋪開紙筆開始跟師父一起抄經。這工作看似簡單,實際上要做到一字不差,實在不很容易,真要是抄錯了只能用雌黃塗抹修正,會在紙上留下一團淡黃色的痕跡,讓監院看到了自然又是一頓辱罵。

當然,就算沒做錯任何事,趙監院還是會每天例行過來罵錢逸群一頓。開始還找個由頭,現在就如瘋狗一般衝上來狂吠一通,不知多少齷蹉骯臟的話都往錢逸群頭上扣。也虧得華夏罵人文化源遠流長,他罵了這小一個月還沒重複過。有時候木道人、阿牛、隨風都要跟著被罵,不過錢逸群總是受到主角的待遇。

錢逸群卻也無所謂了:你罵你的,我抄我的。監院再賤也沒有動人的事,無非就是借題發揮罵得更兇一點。錢逸群毫不介意,有時候聽到一些生僻的粗話還會忍俊不禁,覺得有趣。

這卻是無心之得。

玄門祖師之中,許多都是這麼被罵出來的。

為何?求證真我耳!須知此身非真,關心則亂。因為不相干的人一頓辱罵便動心耗神,三屍暴跳,貪嗔痴毒盡數爆發出來,那還修什麼真?求什麼道?一直抱著這個假身當守屍鬼去罷。

錢逸群如今看似打雜跑腿,沒有用功,實際上卻是無功之功,不作之作,時時不懈,暗合祖師修行要道。心性磨礪一日千里,遠非當日能比。故而他雖然玄術入手,卻不顯玄虛輕浮,正是此處修心之效。

今天趙監院來得早些,故而罵完了收工也早。錢逸群抄了兩遍《清靜經》,拎起竹紙兩角,對著天光讀了一遍,突然發現自己的字好看了許多。得意之餘再仔細看看,發現並非是因為多日抄經的緣故。

因為這些經文都是最便宜的雕版,上面印的字是「雕匠體」,若是因為多抄經的緣故,那麼自己的字肯定會有這種匠氣。而現在這字,卻是一股鐘靈毓秀,頗有王羲之的味道。錢逸群一得意,左右一看,只有一人可以顯拍,而且這人肯定會說「好好好」。

錢逸群拿著紙走到師父身邊,道:「師父師父,看我這字如何?」

木道人抬頭看了一眼,笑了笑:「弗曉得。」

——師父這是故意的!

錢逸群落寞回到位子上,活動手腕頸椎,拉開身上骨節嘎嘎作響。這些天,他整夜打坐,外加這裡的自然環境,靈蘊提高極快,隱隱間竟然有充滿的感覺。靈蘊充沛,加上適當的勞動,身體也好了許多,可謂身心舒泰,就好像自己天生該在這裡修行一樣,也不如之前那般迫切渴望鐵杖道人早日回來了。

「師父師父,天冷了,咱們早點回去吧。」錢逸群叫道。

「好好好。」木道人邊說邊繼續行文,絲毫沒有動彈的意思。

錢逸群湊了過去,雙手撐在膝蓋上,看著師父抄經,又道:「師父,聽說冬天大雪會封掉茅蓬塢的。」

「對對對。」

「咱們下山去避雪吧,我在山下租個農家院子,足夠咱們三個住了。」錢逸群試探問道。

「弗曉得。」木道人手中筆不停,不過已經表明了自己不是很贊成的意思。

錢逸群無奈,再算算日子,如果鐵杖道長不在北京耽擱,那麼差不多也是過年間就要回來了,留在山上等他倒也無妨。不過今年春節能不能回家呢?萬一師父一句「弗曉得」頂回來,那怎麼辦?

「少爺!少爺!弗好哉!」錢衛氣喘吁吁地爬上了山,髮髻散亂,手裡的食盒竟然還提著。

「啥事體弗好哉?」錢逸群迎了出去。

「蔡家夫婦被人殺了!」錢衛喘著氣,大聲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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