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仙俠]百媚圖 作者:美味羅宋湯(連載中)

 
wwdon 2013-3-16 22:38:5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94 73534
wwdon 發表於 2013-3-18 20:18
第四十章 塵埃落定
    “我舅舅呢?”錢逸群見了眾人,方才想起自己舅舅還暈倒在裡面,不由揪心。

    劉宗敏大步上前,從背後抓小雞一般甩下一個人來:“順手背出來的。”

    錢逸群連忙上前,見舅舅呼吸均勻,雙目已經睜開,眼珠轉動如常,總算放下了心。

    “你們誰有恢復靈蘊之類的東西。”錢逸群問道。

    “歸家院的丹房就藏在廳堂之下……這一時半會兒恐怕拿不出來。”徐佛看了一眼熊熊燃燒的堂屋,心如刀割。

    “就沒人隨身帶著救急的丹藥麼?”錢逸群問道。

    眾人無語。

    錢逸群望向李岩。

    李岩抬頭看天。

    如果說這幫士子沒有,那是很正常的事。歸家院說沒有,多少是因為這位高人的立場問題,否則總有散落放在別處的丹藥。至於李岩等人千裡迢迢跑來江南尋釁,怎麼可能不帶足了丹藥銀兩?

    “你人緣太差,沒人肯給你,你就安心去吧。”錢逸群對那高人道。

    那高人站立不動,頭也不回,怒道:“你們這幫見死不救的小氣鬼!等我活過來,看不剝了你們的衣服吊在蘇州城樓上掛滿三天三夜!還有姓李的那個小子,我遲早把你老婆賣到青樓裡勾當!”

    紅娘子當即一怒,一條長鞭就要飛手而出,被李岩一把抓住。

    “我這裡只有一瓶回春丹,”李岩從腰帶中掏出一個小小的瓷瓶,只有拇指上一節大小,“我等義軍處境艱難,還請前輩見諒。”

    錢逸群頗為詫異,猛然醒悟過來:若是高人低聲下氣哀求於他,肯定會被李岩看穿他離死不遠。

    “誰不知道你在虛張聲勢!”劉宗敏暴喝一聲,躍過李岩衝了上去。

    “不可!”李岩伸手去拉劉宗敏,只抓住一片衣角,隨著裂帛之聲,劉宗敏已經飛身而去。

    錢逸群知道自己的狀況,看著這頭狂奔而來的犀牛,根本沒有阻攔的打算,側了側身算是讓過。

    兩者相距不過兩丈,劉宗敏瞬息之間已經衝到了高人身後。他正要拔刀,只見紫光大作,一堵紫色光牆擋在劉宗敏面前,將他彈飛出去。

    錢逸群不知怎的,松了口氣,看著李岩那張欲哭無淚的臉頗為有趣。

    “想殺我,很好,很好!”高人道,“今天這裡的人我都記下了,有種的現在轟殺了我,否則日後有得你們好果子吃!”

    “前輩,這是誤會。”李岩上前抱拳拱手,“我這伙伴性格粗魯,腦子還沒瓜子仁大呢,求前輩饒了他這一回。我們這就去為前輩找尋靈藥去!”

    “找什麼找!那小子不是有天命丹麼!”高人頭也不回,高聲叫道,“那個有天命丹的小子死了沒有?把天命丹給你爺爺我,以後有你好處。”

    這天命丹最初或許是用來吃的,但近兩百年已經成了兵家嫡傳的信物。因為這丹雖然號稱能夠肉白骨生死人,但副作用也一樣強勁,有一半的可能會服後直接見閻王。

    一切憑天命,所以叫天命丹。

    “前輩,這天命丹,可是有一半會變成毒藥啊。”張文晉也不敢登時翻臉,顫聲道。

    此時此刻,張文晉的心就像是被人握在手裡捏成肉醬一般,一只手顫抖不停。他可不覺得一個瘋瘋癲癲的老怪物能給他什麼好處,他的師父愷陽公孫閣老才是真正能讓他、讓他整個家族都脫胎換骨的人物!

    “胡說胡說!我天命所屬,怎麼會死!快拿出來給我!”高人喊道。

    張文晉看到眾人都盯著他,心中叫苦:這種目光到底是給還是不給?這些人恐怕多半都希望這老怪物死在當場吧!若是吃死了還好,別人也不會怪他,若是吃了之後生龍活虎……

    “張兄,那丸天命丹是我的。”錢逸群出聲道,“之前咱們的賭約,你不會忘了吧?”

    張文晉心中閃亮,不禁喜上眉梢:“確實確實,之前我與錢兄打賭,錢兄說這位高人是來鬧著玩的。不幸被他言中,所以這天命丹的確是錢兄的。”

    錢逸群飛了玉劍過去,讓張文晉把天命丹放在劍上。

    徐佛看著錢逸群,微微搖頭,顯然是不想讓他救人。

    錢逸群看了看眼前眾人,手裡捏著天命丹,道:“這位前輩雖然行事有些顛三倒四,不過童心未泯,我要救他。”

    張文晉長出一口氣,心中暗喜道:這下你得罪了江南士林,以後看誰來救你!

    他卻沒想到,自己將這天命丹交給錢逸群,雖然理所應當,在旁人眼裡卻已經成了個禍水外引的小人。

    眾人站在高人身後,不敢出聲,只是微微搖頭。這等顛三倒四亂七八糟的高人,死干淨了最好。他們就像是攪屎棍,天知道什麼時候纏上來,打不死也得惡心死。

    錢逸群卻不管他們,信步走到高人身邊,打開天命丹的木盒,道:“我也不要你好處,歸家院都是些苦命的女子,你欺負誰都不該欺負她們。”

    張文晉聽錢逸群說出這段話,好似五雷轟頂!

    為什麼!

    為什麼他能玩出如此漂亮的一手借花獻佛!

    若是自己剛才也能想到這點,將天命丹主動給老怪物吃了,無論他是死是活,歸家院這邊的情誼可就算是結下來了!

    張文晉不知道性格決定命運,他心中從未想過旁人,在這一時三刻焉能想到這樣漂亮的應對?

    若是前世錢逸群恐怕也想不出來,今世有個敬他愛他又照顧他的妹妹,有和和美美一家人,自然學會了為別人著想。

    高人一低頭,將天命丹吸入口中。天命丹入口即化,高人只覺得身中靈蘊之海漸漸恢復,四肢百骸總算又有了靈力滋潤,這條命到底是救過來了。

    “我也沒想欺負她們,是這個姓李的小子跟我說有好戲可看,只要我幫個小忙。”高人轉過身,一手指著李岩。

    李岩手裡還握著回春丹,收也不是給也不是,滿臉賠笑道:“事發突然,誰知道迦樓羅來了呢。”

    “他追了我大半年,無論我在哪裡呆上兩天,他就能追到,誰說不知道他要來!”高人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

    徐佛聽了幾乎昏闕過去。

    原本以為他只是被人利用的無知幫凶,誰知這場禍事就是這高人惹出來的!

    “不過現在好了,估計他想明白之前不會找我麻煩了。”高人看了一眼身邊的小朋友錢逸群,喜笑顏開道,“小朋友,你真是好人。”

    “我……也不算太好。”錢逸群心中盤了兩盤,道,“說起來歸家院被燒你也有責任,想想怎麼賠人家吧。”

    “你對她們倒是好,偏要難為我,真不夠朋友!”高人滿臉無奈,轉向徐佛道,“也罷,剛才看你們的陣法看得我牙齒都發癢癢,幫你們改一改吧。”

    徐佛聽了臉上發紅,知道這高人是陣法高手,也不回絕,謝道:“我等弟子學藝不精,給祖師們丟臉了,還請前輩指教一二。”

    高人到底是行家裡手,一個劍陣在他看來簡直如同小朋友過家家一般。撇開紅娘子冒充徐佛女兒的關系,無論是花月凌風陣還是九音驚弦陣,都讓這老怪物指出了一堆的不是,嚇得徐佛連忙打斷高人論陣,將他請入後堂。

    “你也跟我來,”高人指了指錢逸群,“一起聽聽,你師父也不知道是怎麼當的,心授給你易中玄,卻不教你布陣的基本,這不是拿著金飯碗討飯麼?”

    錢逸群等的就是這一句,連忙跟了上去。
wwdon 發表於 2013-3-18 20:20
第四十一章 秘法傳承

    徐佛讓門下眾女子安頓了賓的住宿,趕走了李岩等人,這才淨手焚香,在內堂隔出雅間,請前輩高人授陣。

    高人撤了身上幻陣,露出一個胖乎乎的本相,看上去也有四十開外,面泛紅光。倒是比苦塵那個瘦削身坯更像和尚,而且還像和尚下一任的老大——彌勒佛。

    “敢請教前輩尊姓大名。”徐佛留了四大弟子,在雅間服侍,也是想讓門下弟子有機會聆聽高人授業。

    高人清了清喉嚨道:“姓名何足掛齒,你們就叫我高仁好了。”說著,還朝錢逸群眨了眨眼睛,道:“仁義的仁。”

    錢逸群一陣惡寒,見徐佛那般虔誠請教,也不好吐槽,只得忍了。

    徐佛知道身懷不俗之技必有不俗之心,也不敢強問,誠心正坐,等待高仁講課。

    高仁清了清喉嚨,喝了口茶,突然愁眉苦臉道:“該怎麼說呢?”

    徐佛滿臉尷尬,道:“請教高前輩,之前您說的那些破綻,該如何堵漏呢?”

    “那些啊……”高仁想了想,左右顧盼,終於道,“沒法堵漏。”

    “呃……”

    “一口煮湯的破鍋,你還指望拿來煉丹麼?”高仁毫不氣道,“根子上就都錯了,補什麼?”

    徐佛滿臉燙,強抑怒氣道:“前輩如此指摘弊派祖師,恐怕不妥!”

    “不妥麼?”高仁望向錢逸群。

    錢逸群一愣,看看老小孩一般的高仁,又看了看徐佛,和稀泥道:“好像是有點,多少給人家留點面子嘛。”

    “你不介意就行了唄。”高仁滿不在乎道。

    “我介意……咦,你這話幾個意啊?”錢逸群茫然看著高仁。

    “你不也是憶盈樓弟子麼?”高仁好奇道。

    “怎麼可能!”錢逸群與徐佛兩人異口同聲道。

    錢逸群是覺得好笑,自己就是從一只不靠譜的老叫獸嘴裡挖了點東西,什麼時候跟莫名奇妙的憶盈樓有了關系?

    徐佛是既驚且怕,沒想到這位高人竟然一口叫破了自己的師承來歷。世人都只知道歸家院不好欺負,卻不知道歸家院只是個殼子,內裡卻是兩百年前突然消失的憶盈樓。即便是歸家院的弟子,不到登堂入室也不會知道這等秘辛。

    她看了看同樣驚詫不已的四大弟子,知道不是她們泄露的秘密,這才放下心。

    “憶盈樓從未收過男弟子。”徐佛道。

    “所以你師父不准你說?”高仁望著錢逸群,“不過你這麼明目張膽地拿著西河劍跑出來,怕別人認不出麼?”

    “那就是西河劍?”徐佛也驚道。

    “哈啊~哈啊!”錢逸群干笑一聲,“咱們還是說說陣法的事吧。既然補無可補,高仁前輩能否給歸家院編排個新的呢?”

    “哎,又要費腦筋,我最不耐煩編這種毫無用處的陣出來。”高仁拍著腦袋,突然抬起頭笑道,“我正好想教你布陣之法算是還你人情,不如你學了我的陣法,再幫憶盈樓編一套劍陣出來。”

    徐佛心道:這也算是個退而求其次的法子,你快答應下來便是。

    錢逸群卻覺得腦袋脹。陣法,自己的確想學,不過學完了還有作業……這就有點不爽利了。

    “好吧,不過要是我學不到家,徐媽媽可不要怪我。”錢逸群硬著頭皮道。

    “那是自然,我這就為兩位尊准備酒菜去。”徐佛何等乖巧之人,連忙起身帶著四大弟子告辭而出。

    歸家院的僕役被白蓮教殺了十之七八,剩下的也都跑了個干淨。好在這些姑娘們非但平日裡練舞學劍,一樣要做持家女紅,不一時就起了灶火,開始煎炸烹蒸,不亦樂乎。

    內堂雅間裡,高仁布下了絕音陣,不讓自己所傳讓人偷學了去。

    “我的陣圖是道家希夷老祖一脈,希夷老祖傳祥雲祖師,祥雲祖師傳天慶道人……”高仁一口氣將本門七百年傳承,歷代祖師道號統統報了一遍,這才緩了口氣,喝了口水,問道,“你記住了麼?”

    “記住……就怪了!”錢逸群凝噎道,“你跟我說這些干嘛?打算收我為徒麼?”

    “你這小子……想得美!”高仁暴喝一聲,“未曾學術先學人,祖宗都不認識怎麼能行!你當我這裡是江湖草台班子,說教就教?今日只是給你打點基礎,你若真想學,還得擺香台稟告歷代祖師,然後乖乖磕頭敬茶,參師求法,立誓不傳匪人,不傳親朋,不傳子女……總之絕對不外傳,這才可以。”

    錢逸群聽著頭疼,摸了摸額頭:“能簡化點麼?”

    “可以,”高仁爽快道,“我傳你個聚靈陣,你以後依葫蘆畫瓢就行了。此陣能快恢復靈蘊消耗,天長日久還能少許增長一些靈蘊底子。”

    “其中原理呢?”

    “不傳。”高仁說得斬釘截鐵。

    無論多繁瑣,還是得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否則怎麼舉一反三?怎麼尋找自己的修仙之?日後碰到強敵怎麼自保?那幫手無縛雞之力的士子可以學點“高尚”的道法自鳴得意,但是自己可是背著一家人的未來和希望。

    “你說得稟報歷代祖師,需要些什麼東西?”錢逸群寧可麻煩一些了。

    高仁羅列了單子交給徐佛,徐佛自然有求必應。

    這位憶盈樓的掌門人現在對於錢逸群是既愛且恨。

    愛的是,錢逸群舍得天命丹,救活了這麼一個不著塵跡的高人,為憶盈樓化解了一段莫名的孽緣,更峰回轉有望得到一門威力更大的陣法。

    恨的是,錢逸群這廝身懷西河劍,連看都不讓看一眼。師門至寶幾百年沒有消息,今日出現江湖卻又沒法得手,這種恨意豈是旁人能夠明白的。

    像徐媽媽這樣的人還有一位,正是錢逸群的上司陳像明。他並不同一般腐儒那般只求明心見性,自從拜入醉花庵門下,他就很清楚地知道如今國事蜩螗,不學得文武藝,如何能夠衛道治國?

    錢逸群顯然出手不凡,貌似又得高人眼緣,能在自己麾下真是天賜之寶。可惜這人偏偏惑於小道,對於聖人教誨不屑一顧,終究不能引為同志,實在讓人恨得磨牙無奈。

    周正卿經此一役對錢逸群更是刮目相看,越奉承。文蘊和也不肯落後,終於放下最後一絲矜持,緊跟周正卿的步子,對錢逸群不離不棄。

    所有人中只有張文晉,對錢逸群算是恨到了骨子裡。他不知道自己哪裡來的這麼大怨氣,或許是因為天命丹,或許是因為錢家放跑了奸殺自己妹妹的凶犯……不過細細想來,從張文晉第一眼在縣尊府上見到錢逸群,就對他心懷怨念。

    ——為什麼一個賤役,也可以修習秘法!

    張文晉很清楚地記得當時自己內心中的忿恨。
wwdon 發表於 2013-3-18 20:24
第四十二章 萬物含靈

    江南是天下稅田,蘇州更是皇帝的聚寶盆,而歸家院則是蘇州的搖錢樹。現在歸家院遭白蓮教妖人縱火,這完全是有資格上達天聽的大事,把蘇州府和南直隸的一干官場大佬都嚇得半死。

    徐佛借機興事,把這場火燒掉的東西全都轉嫁到了官府頭上。有文、周兩家豪門力挺,陳像明敲邊角,眾大戶著力打點關節,蘇州府也只能撥付銀兩與眾大戶重修歸家院,算是維護江南文氣彙聚之地。

    眾人勉強在歸家院住宿一晚,翌日便紛紛以各種借口告辭回家。錢逸群本來也是要跟著陳像明走的,結果周正卿和文蘊和說項,陳像明這才鐵青著臉同意錢逸群留下休養幾ri。反倒是受傷更重的朱雲生,不得不隨著上官返回吳縣。

    送走了一干閑雜人等,留下的眾人只有吳縣三人馮老先生等寥寥數人。徐佛索性將眾人移居到了歸家院的外莊,那裡緊鄰太湖,風景怡人,更免去了重修歸家院的紛雜人聲。

    因為風景太好,錢逸群在家裡又有布局,提前回去可能打草驚蛇,故而決定住上幾天,反正上官點頭,屬於帶薪休假。

    過了不數日,高仁終於選了吉辰,走完了一應程序,正兒八經從頭教起玄術的基礎知識,讓錢逸群耳目一新。

    原來狐狸的那套東西雖然質樸貼近本源,但是後人早就找到了更方便的辦法,卻是狐狸不知道的。

    “以前的咒的確得靠契機,但是契機契合哪裡是那麼容易的?”高仁耐心講道,“所以便有人借用訣法引動身中靈蘊,制造個小小的世界,硬造一份契機。自兩宋以來,訣咒合流正式因此。”

    錢逸群聞言恍然大悟,難怪自己施咒從來沒成功過,原來是不得其法。

    “所以我才說你抱著金飯碗討飯,”高仁堆起滿臉肥肉,眼睛眯成了一條縫,“你想,旁人要練個十幾年乃至幾十年,方能憑感覺制造契機,還未必十足契合。而你只需按圖索驥,想要什麼契機就能造什麼契機,隨心所欲,足足比常人省了十幾年的功夫。”

    “還求老師指點。”錢逸群干笑道。

    “只是這樣出來的咒,威力自然不能與天地契合出來的咒相比。”高仁搖著肥頭大耳說道,“苦塵和尚的那個大威天龍咒你可看到了?感應天地,蓄而不,一就是山崩地裂,厲害吧!”

    ——原來那個就是咒!有搞頭!

    錢逸群心中一亮,心中暗爽:等到有朝一日自己也能用那種咒了,還怕什麼土匪、韃子!

    “其實這個是從符箓中得來的。”高仁繼續道,“兩漢時以咒敕符,就是固定一個小契機,到用時再配以咒言,一起作。可以說在有宋一朝,無符不能用咒的問題已經很普遍了,所以神霄教主王文卿方才創立了《小六合訣》,也使得神霄派雷法一度風行天下。”

    玄術易外顯則有八卦繞體,應對天地人三才並五行分屬。如果學得了《小六合訣》,就能用自身靈蘊在身外調整三才五行,制造契機,動咒言。雖然咒依舊不需要施放者的靈蘊支持,但是《小六合訣》卻要消耗靈蘊,許多學得皮毛的修士因此難以分辨訣和咒的區別。

    錢逸群點了點頭,問道:“那有了《小六合訣》,符箓豈不是沒用了麼?”

    “你當人人都能使出小六合訣?”高仁大笑道,“平日多畫點符,要用的時候也不至於浪費靈蘊。再者說,用符最多的是那些尋常人等,你指望他們知道《小六合訣》?”

    錢逸群一副了然的模樣,道:“請教老師,靈蘊到底是什麼?學生只能見到一片汪洋大海,漫無邊際,似乎在體內卻有無形無質。”錢逸群是上過高中生物課的人,可以肯定身體裡沒有這麼一塊地方,那麼靈蘊之海又在哪裡?

    “靈蘊嘛,”高仁撫須想了想道,“這個比較復雜,名相頗多,在釋氏說佛根,儒生說正氣,道門之內有叫它元精的,有叫大藥的,有叫祖靈的……總的來說你別管它是什麼,只要知道那東西怎麼用就好了。”

    “老師,該怎麼用呢?”錢逸群決定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現在碰到個明眼人就說他靈蘊豐厚,但是真的對戰起來卻不覺得有什麼優勢。

    “你師父果然偷懶,比我還貪玩!”高仁嘟囔一聲,正色道,“真靈所蘊,是為靈蘊。你是不是還看到靈蘊外放時,乃是一條條水線?”

    “是一道很粗的水柱……”錢逸群誠懇道。

    高仁翻了翻白眼,唉聲嘆氣良久,心中暗道:如此良材美質,竟然從未被雕琢過,可惡可惡。我若是要收弟子,也得要有這樣資質的才好。

    想歸想,看著錢逸群一臉虛心求教的模樣,高仁還是道:“你也知道秘法修行的根源就在這靈蘊,為何同一個訣,有人用得得心應手威力巨大,有些人卻死活用不出來?”

    “因為對靈蘊的使用有區別吧。”錢逸群試道。

    “正是,”高仁連連點頭,“只要過了一定的境界,靈蘊深淺的影響就很小了,關鍵在於應用。同一個訣,哪裡該吐,何時該收,如何縮放,怎生調撥,都是關節所在。這是基本功課,只有這個練好了,日後學咒才能游刃有余。你再看苦塵那禿驢的大威天龍咒,天下能操控如他這般的,恐怕一只手就數過來了。”

    “咒不是不用靈蘊麼?”錢逸群不解問道。

    “那是不用你的靈蘊,”高人微微搖頭,“用的是天地萬物的靈蘊。豈不聞,萬物含靈?”

    萬物含靈!

    錢逸群猛然間如醍醐灌頂,渾身清涼舒爽,心中泛起一股巨大的歡喜之情,恨不得雀躍三尺。

    正是這“萬物含靈”四個字,將困擾錢逸群多日的迷障擊得粉碎。他瞬間就明白了狐狸說的“感而生靈”。自己能御劍的真正原因是自身之靈蘊與物靈相感,而自己施不出咒,則是因為與天地之靈沒有感應。

    狐狸說的“鹹心為感”,原來是要自己與天地一心,與萬物一心,自然訣咒之術手到擒來!

    ——原來狐狸那老叫獸不是沒教我,是教得太深我沒聽懂!

    錢逸群當即放下心障,坐在凳上進入了尋求天地之靈的奇妙旅途之中。這一刻,他覺得自己的身子漸漸輕松,好像融入了空氣一般。整個世界不再是冷冰冰的背景,瞬時變得鮮活起來,氣流的湧動,萬物的生滅,天地就在其中一呼一吸,就像是個生命體。

    高仁見錢逸群身上生機顯現,靈蘊收縮,知道錢逸群心中一大障礙破除,進入靜境。他欣慰之余也不免有些擔憂:按理說,任何一個師父得到這樣的英才,沒有道理不好好雕琢一番。為何他的師父就如此心大呢?教學次第還能說是各家不同,卻連最基本的常識都不說,全憑弟子瞎摸亂撞,這未免有些說不過去了。
wwdon 發表於 2013-3-18 20:27
第四十三章 泛舟湖上

      錢逸群從靜定中出來,只覺得這個世界徹底活了。非但活著,還有充滿了精神交流。這種感覺就像是抱著自己朝夕相處的寵物,能夠輕易從它眼中讀出喜怒哀樂。

    這是一種默契。

    所謂一理通百理明,錢逸群感知到了這種默契之後,對於玄術易的理解也更深了一層。這天地自然的信息過於龐雜,根本就是陰陽,也就是生滅。光是這兩個信號自然無法判斷天地的意,所以伏羲才創八卦,用八個廣泛存在的最基本的事物來解讀自然的聲音。

    玄術易就是個輔助工具,讓人在力不能逮的時候有個提示。只有將玄術易融入骨髓之中,才能時時掌握天地之機。

    錢逸群信步走出左廂房,外面飄起了風,送來一陣太湖的水汽。

    這太湖邊上的外莊占地五六畝,是平日租賃歸家院田產的佃戶們所住的莊子。屋舍雖然比不得歸家院,但是風景卻格外秀美。時值初秋,青色的蘆葦頂著泛黃的穗花,在湖風中搖曳生姿。

    高仁是個最愛玩的,什麼都只問一句:“有趣麼?”現在又不知跑去了哪裡,找也找不到。

    錢逸群剛走出廂房,迎面就撞上了個身穿杏黃服色的小姑娘,看上去十四五歲的容貌。

    “唐突小姐了。”錢逸群連忙道歉。

    “無妨,我也走得匆忙了。”那小姑娘笑吟吟看著錢逸群道,“錢公子功課做好了?”這一句便出賣了她偷窺錢逸群的事實。若是沒有偷窺,怎知道錢逸群在書房裡做功課呢?

    “正是,想出去走走。”錢逸群卻沒想那麼多,隨口答道。

    “我也正想去湖裡戲耍呢,莫如一起吧!”姑娘高興地叫了起來。

    錢逸群一愣,這還是自己回到明朝第一次有女孩子主動邀約。他指了指廂房,疑惑道:“你不用去……”

    “本是想去拿兩本書看,既然公子也想出去玩,正好一起。”姑娘雙頰開笑靨,明眸送秋波。

    錢逸群心中一動,問道:“這位姑娘的音容笑貌倒是眼熟的很,我們可曾認識麼?”

    “算是吧。”女孩道,“我姓楊名愛,歸家院的人都叫我愛愛。”

    “哦,原來是新娘子。”錢逸群笑道。

    “什麼新娘子,說起來便是一肚子氣。”楊愛臉上笑容盡收,“眼看要出閣了,老爺被抓下獄。明明跟我沒有半分半毫的關系,他們卻說是我晦氣、克夫。只是克夫也就罷了,偏偏還被紅娘子盯上了,變作我的容貌暗算媽媽。唉,真是倒霉透了。”

    錢逸群笑道:“紅娘子沒拿你怎麼樣吧?”

    “中了她的搜魂術,昏睡了好些日子,這兩日才好了。”楊愛驅散臉上陰霾,笑問道,“錢公子,你會劃船麼?”

    “會,”錢逸群跟著楊愛走了出去,“小時候在胥口老家避暑,總帶妹妹去一箭河裡劃船采蓮子。對了,我那日來時,聽到一中藥串起來的小曲,是你唱的麼?”

    “可是‘想人參最是離別恨’?”楊愛愁雲盡去,又笑著起了一遍調子,邊唱邊甩袖旋身一看就是久習劍舞。

    “正是這!”錢逸群快步跟上楊愛,“能再唱來聽聽麼?”

    楊愛臉上一紅,心中暗道:你這公子真是不害臊,這是妻子想念夫君的歌謠呀,湖上唱著玩玩也就罷了,面對面怎麼個唱法?

    “這裡不方便,我們去了湖上,我跟人唱和的時候你聽聽便是了。”楊愛霞飛雙頰,不知為何手指癢,輕輕放在背後捏了捏。

    錢逸群見楊愛負手挺胸,青春靚麗頓時顯露無遺,不由間自己心情也好了許多,腳下步伐加快。

    “錢公子,你可弱冠了?”楊愛如同蝴蝶一般在錢逸群面前一閃一閃,恨不得飛起來才好。

    “今年十月滿二十歲,”錢逸群道,“你呢?”

    楊愛咯咯笑了一陣,方才道:“我都要出閣了,你猜不到麼?”

    “誰能猜到,大明律又沒說女子必須在幾歲頭上出閣。”錢逸群分辨道。

    “那你看看我像是幾歲?”楊愛偏著頭,輕輕咬著唇。

    “你嘛,十三?”錢逸群故意往小裡說道。

    “錢公子想必女孩子見得太少的緣故吧!”楊愛翹嘴道,“奴家自然是及笄之年才出閣嘛。”

    “倒是看不出來。”錢逸群心情大好,旋即賣弄起笑話段子來。

    楊愛從未接過,對男人還只是個朦朦朧朧的概念。她之前聽姐妹們說起錢公子是何等少年英雄,如何幫歸家院化解強敵,卻沒想到原來這位公子竟如此滑稽有趣。尤其是肚子裡的笑話,或是尖酸或是自嘲,逗得人前仰後合難以自已。

    二人出了別莊,眼前一片蘆葦叢生的濕地,只聽得鸕鶿水鳥交鳴,太湖波浪輕拍,乃是正宗的天籟。楊愛的小船就藏在蘆葦蕩中,還有一截簡陋的碼頭,寬窄才通一人。

    楊愛讓錢逸群先上了船,卻見錢逸群在小船上左搖右晃,一臉緊張,想是怕摔到水裡去。

    “原來你不會武功。”楊愛笑得彎了腰,“也不知哪裡來的魄力能鬥妖人。”

    “因為我修得玄術。”錢逸群好不容易站穩船上,為自己解說道。

    楊愛輕笑一聲,一手撿起栓船的纜繩,輕輕一躍便跳到了船上。

    小船微微一沉,旋即穩住,十分給楊愛面子。

    “我還不知道要學到多久才能玄術秘法。”楊愛嘆了口氣,“若是讓我學了大師姐的本領,也不會被那個紅娘子欺負了。”

    錢逸群笑了笑,心道:你師父徐佛都未必能贏紅娘子,更遑論你師姐。

    不過這種話說出來太煞風景,錢逸群只是肚子裡轉了一圈就忘記了。

    楊愛蕩起小船,輕輕一劃,激起水花叮咚,小船輕盈轉頭沿著蘆葦攔出的水,悠悠朝前移去。兩人都沒說話,只聽得周圍鳥飛魚游,格外愜意。錢逸群站在船頭,眼前蘆葦一晃而過,不由輕聲吟道:“青葦仿若周督陣,綠水原來……”

    楊愛搖了搖槳,停下讓小船自己漂著,問道:“公子怎麼不接下去了?”

    “因為,卡住了。”錢逸群無奈道。

    楊愛又是一陣銅鈴般的輕笑,道:“公子最會逗人,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

    錢逸群心道:妹子你真誤會我了,我的確是太久沒玩文字游戲生疏了……

    “知道什麼?”他還是忍不住問道。

    “因為你嫌這句子殺氣重了,是伐?”楊愛調皮一笑,口音裡帶出一股糯糯的蘇白,“不過我倒覺得挺好,公子還是補完了吧。”

    “早聽說歸家院的姐妹們各個都是琴棋書畫詩詞樂府無所不能,小生哪裡還敢班門弄斧?”錢逸群笑道,“還是你唱一曲吧,我就愛聽你的聲音,甜美之中千回百轉,讓人過耳難忘。”

    楊愛頓時臉羞得通紅,低聲佯嗔道:“還道公子與那些登徒不同呢。”

    錢逸群心中一打愣,暗中懊悔:哎呀呀,太久沒有跟女生往來,忘記現在是不能這麼明目張膽誇獎女孩子的!看來哥的光明形像可就毀在這裡嘍。

    還好楊愛在心底回了兩遍,越回味越覺得這話說到她心坎裡去了。她又見錢逸群面露窘色,暗暗清了清嗓子,幽幽唱道:“二社良辰,千家庭院,翩翩又睹雙飛燕。鳳凰巢穩許為鄰,瀟湘煙瞑來何晚?亂入紅樓,低飛綠岸,畫梁輕拂歌塵轉。為誰歸去為誰來?主人恩重珠簾卷。”

    錢逸群聽得如痴如醉,直待余音散去方才回過神來。他看著兩頰胭紅的楊愛,忍不住道:“古人說‘絲不如竹,竹不如肉’。我以前還對此說存疑,今ri聽到小姐的曼妙歌喉,總算是信服了!”

    “只求不辜負公子那句‘千回百轉’的批語罷。”楊愛滿心歡喜,口中謙遜道。

    “我表字九逸,你叫我九逸就是了。”錢逸群頗有一見如故之感,又問道,“能唱秦少游的詞麼?”

    “有什麼不能的,不過我倒是有闕《采桑子》十分鐘意,只是有些悲涼,你肯聽麼?”

    “固所願也,不敢請也!”

    楊愛微微一笑,暗試喉音,啟唇唱道:“誰翻樂府凄涼曲,風也蕭蕭,雨也蕭蕭。瘦盡燈花又一宵。不知何事縈懷抱,醒也無聊,醉也無聊,夢裡何曾到謝橋。”

    錢逸群干笑一聲,只覺得臉頰燙,心道:以前剽竊詩詞全當理所固然,沒想到竟然會有心中羞愧的時候,真真是念頭不通達之故也!

    楊愛察言觀色,見錢逸群面露尷尬,疑惑道:“這詞不好麼?”

    “呃,不如宋人多矣。”錢逸群扭過頭,道,“能唱六一居士的麼?”

    “自然。”楊愛平日最喜歡獨自游湖清唱,不喜對吟唱。誰知今日唱興正濃,恨不得把會的曲子全都唱出來。

    兩人一個點一個唱,放任小船在太湖之中飄蕩。不一時便只見水天一色,岸上景色遠不可及。

    楊愛直唱得喉嚨干,從甲板下的暗格裡取出一土陶瓶,拔了木塞,登時一股清香酒氣飄了出來。她對著陶瓶喝了一口,遞給錢逸群,道:“家釀的梅花清酒,你要喝伐?”

    錢逸群一愣,想想男女大防,自己就跟楊愛共用一瓶,頗有些不好意。他這一愣神的功夫,卻聽到尖銳破空聲起,“啪”地一聲,楊愛手中的陶瓶竟裂成碎片,酒漿四濺。

    錢逸群連忙遮住楊愛,順著暗器擲來的方向遠遠望去。只見湖面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四五條船,其中還有一條大帆船。

    楊愛只看了一眼帆船上高高掛起的鯉魚旗迎風招展,不由緊緊攥住了錢逸群的衣角。
wwdon 發表於 2013-3-18 20:29
第四十四章 轟殺成渣

    “那是太湖水盜尖牙鯉的船,咱們快走。”楊愛蕩起雙槳,用力往岸邊劃去。

    錢逸群一看兩邊差距,又取下頭巾看了看風向風,沉聲道:“恐怕逃不掉了。”

    “無妨,咱們船小,只要進了蘆葦蕩他們就追不上了。”楊愛奮力急劃,聲中略帶喘息。

    錢逸群低頭在船上略一找尋,摸出一支竹筷,正是剛才那邊船上用來打碎瓶子的暗器。他一看兩船相距不下一裡,湖面又正起風,這種條件之下竟然能以竹筷打碎楊愛手中的酒瓶,簡直堪比後世的神槍手了。

    錢逸群拿著竹筷,心中暗道:沒想到煙柳繁華之地竟然有這等水盜,今天出來的時候沒帶西河劍真是失敗。

    “你船上有劍麼?”錢逸群笑著問楊愛。

    楊愛見錢逸群笑得陽光燦爛,心中頓時一松,暗道:這時候他還有心玩笑,看來是胸有成竹了。她旋即臉上又一紅,暗自責怪自己太過緊張,丟了臉面。

    “沒有,”楊愛道,“一定要用劍麼?”

    錢逸群無奈道:“我只會用劍,若是用玄術……”

    說到玄術,錢逸群心頭徒然一抖。

    當今天下亂像四起,就連江南都因為逐年加派使得百姓流離。太湖水盜應運而生,漁季捕魚是正經漁民。到了閑暇時便聚眾搶劫,呼嘯水澤。這樣一群人裡,能有個讀書識字的就已經是鳳毛麟角了,更遑論修持秘術。

    如果不是玄術秘法,是如何將竹筷打得這麼遠,而且還能力破陶瓷的?

    一個念頭漸漸浮了出來:

    百媚圖!

    當日書中仙說錢逸群一語將周天百魅盡數驅散,時至今日也有些日子了。除了衛老狗那樣反應明顯的神通,其他神通也該漸漸被人所知。看著竹筷平白無奇,或許真有能夠投擲數百米,精准命中目標的神通。

    錢逸群又抬頭看了一眼湖面,碧波萬頃,只有自己一艘小船,面對對方的六條船只。那艘帆船必然是旗艦,居中策應,左右有中船包圍上來。對方是順風,人多槳快,中間距離漸漸拉近。

    楊愛眼看水盜船追得近了,手臂用力,額頭上滲出一層晶瑩汗水。雖然疲累,不過她卻相信自己穿上有這麼一個技藝絕的公子,絕不會有什麼危險。偶爾之間,她甚至擔心水盜追上來之後,被這公子殺戮太過,有傷陰德。

    ——我怎麼會有這等念頭?那些水盜殺人越貨各個死有余辜,錢公子殺他們必是替天行道!

    楊愛臉上一燙,還好因為用力搖槳,氣血上湧,臉色已經紅得如同熟透了的果子,看不出這新添的紅暈。

    錢逸群完全不知道楊愛心中的千彎百轉這麼多心,猛一抬頭才現都能看到水盜臉上的胡渣了。

    “若是玄術,怕他們受不起。”錢逸群將上面半句話補完,從懷中掏出帕子遞給楊愛,“擦擦汗,不著急。”

    楊愛已經手臂酸,聽錢逸群這麼一說,提起來的一口氣登時散了,接過汗巾輕輕按了按額頭上的香汗。

    錢逸群掃了一眼追上來的水盜,面容猙獰,沉心靜氣,閉耳塞聽,返觀內照。

    靈蘊海波浪起伏,仿佛更有暗流湧動。

    錢逸群回想起高仁說的《小六合訣》,心無雜念,一字一字細細品味,將靈蘊激騰起來。這次靈蘊每激起一條水龍,就會被錢逸群用神識拆成若干縷,能拆多細便拆多細。被拆分的靈蘊水柱很快就成了高仁說的一條條水線,在海空之間扭曲蜿蜒。

    水盜見錢逸群獨立船頭,負手而立,顯然不將他們放在眼裡,不由怒從心起。其中有個瘌痢頭,兩步跨到船頭,舉起一張獵弓便要射傷錢逸群。眼看他就要搭箭開弓,突然間,錢逸群身上爆出一團金色光球。

    靈蘊雖然人人天生具足,但是後天消磨卻不盡相同。有些人消磨得快,連這金光都看不見,更別說金光之中流轉的八卦爻像。

    偏偏這瘌痢頭是個消磨得慢的,只看到錢逸群身有金光,不由手中一滯,嚇得箭都掉落下來。他扔了弓,揉了揉眼睛,確認自己沒有眼花,不由叫道:“那是神仙!不能無禮!”

    “你失心瘋麼!”眾水盜罵道,“不過是來游湖的富家公子,正好抓了回去要一筆盤纏。”

    “他身上有金光!”瘌痢頭喊道。

    眾水盜一陣哄笑,將他推搡到了後面,高聲呼喝著打劫時的號子,看上去倒是意氣風。

    錢逸群控制著諸多靈蘊水線,本想從汗孔中出去,圍繞自身,完成小六合訣的基本原理。誰知靈蘊這東西頗有骨氣,死活不與錢逸群妥協,偏要從指訣中循序而行。

    天才少年心中叫苦:高仁才講了靈蘊,自己就迫不及待去體會天地靈蘊了,這小六合訣還沒來得及學呢!

    好在他腦子轉得夠快,現在主要問題是將靈蘊引出來,那是否可以用御劍訣呢?

    整條小船上最像劍的東西就是那根竹筷了。

    錢逸群手捏劍訣,將竹筷御了起來。他用慣了西河劍那等通靈寶劍,現在駕馭竹筷感覺無比晦澀,尤其還要控制身中靈蘊,以細線一般的粗細緩緩流淌出來,簡直堪比繡娘織繡一般。

    竹筷在靈蘊的包裹之下,沿著爻像的邊緣左右穿行,穿針引線一般將靈蘊痕跡留在震卦周圍。

    震卦就像是個受驚的野兔,被這靈蘊一碰觸便跑得飛快。好在其他卦也一樣懼怕靈蘊,不消片刻又將它趕了回來。

    等靈蘊尾跡越來越多,震卦還真的像是被蛛絲纏住的小蟲,無論怎麼掙扎都無從逃脫了。

    錢逸群案子松了口氣,見左側已經有條小船衝到了最前面,船頭還立著一個水盜,手摯巨斧,好像只要再近一絲便能跨躍過來。

    “天圓地方,律令九章。九天雷神,從我號令。……”錢逸群微微張口,默誦咒言,越到後面越能感受到天地正陽之氣在自己胸前凝結,如同抱著一個靜電球,扎得人全身都麻。

    震卦得了雷氣,掙扎得越有力起來。眼看就要掙脫錢逸群靈蘊纏繞的時候,錢逸群終於劍指一敕,誦完了押咒真言。

    球形閃電出劈啪炸裂之聲飛了出去。

    小雷光咒!

    電光在光天化日之下並不醒目,直到逼近水盜的船頭,水盜才現這個詭異的光球。

    他們是幸運的,因為雷光雖然不足以達到光,但也足以讓他們在看到死亡閃光的同時,被巨大的能量吞沒。

    足球大小的閃電團,只是瞬間就將一艘載有十余人的漁船轟成碎片。高溫高能之下,血液和湖水同時被蒸起來,升騰成蘑菇一般的水汽。

    錢逸群硬挺著靈蘊消耗後帶來的疲憊感,看著騰起的水霧和湖面上的殘跡,嘴角微微有些抽搐。
wwdon 發表於 2013-3-18 20:31
第四十五章 副作用

    不僅僅是嘴角,渾身的肌肉都在抽搐。當咒言在臨近結束的時候,震卦的掙扎到了最高點,錢逸群不得不分出更多的靈蘊來制服它。在如絲如縷的抽吸中,錢逸群體內的靈蘊就這麼不知不覺被抽了個一干二淨。

    眼下就是靈蘊耗盡之後對身體的副作用,如同被人封在泥裡,舉手投足都遭遇巨大的阻力。身上每一塊肌肉都在不停的抽搐,酸痛感無法抑制。

    如果不是緊咬牙關,錢逸群說不定會就此倒下呻吟不已。他現在總算知道了高仁當時的感覺,以及高仁果然高過人的意志力——起碼他現在無法像沒事人一樣嬉笑怒罵。

    瘌痢頭看著不遠處騰起的水霧,陷入了深深的驚恐之中。

    錢逸群淡然地看著他,心中卻罵翻了他十八代祖宗!

    這又有什麼辦法呢?飛出的雷光咒雖然威力巨大,准頭卻偏到姥姥家了。近在咫尺的船沒打中,偏偏誤中副車,打在了較遠的那艘船上。

    手持巨斧的水盜頭子吐了口唾沫,雙眼不甘地看著一步之遙的錢逸群,內中卻掩藏不住自己的恐懼。

    只是一揮手,一條船上十余條性命就沒了!

    那可是一條條活生生的血肉之軀啊!就這麼被碾成了齏粉。

    “公子……”楊愛也看得驚呆了,不由停下了槳。

    “什麼都不用說,繼續劃船。”錢逸群強忍著身體的虛弱感,對楊愛道,眼前不斷閃過金花。

    楊愛吸了口氣,急劃船槳,眼睛卻落在那灘波動不止的水面裡拔不出來。

    錢逸群見水盜沒有敢繼續追上來,不由松了口氣,心中暗道:這咒也太霸道了,小號的就已經如此威力,那麼大號的豈不是成炮彈了?是了,苦塵和尚那個大威天龍咒也是威力無窮,難怪書中仙說言靈一道以咒為上!等我回去無論如何也要將《咒言行》從狐狸口中挖出來。

    楊愛一將船劃進了蘆葦叢中,總算放下心來,出聲謝道:“若不是公子,恐怕我就沒命了。”

    “小姐氣了,”錢逸群沒有轉身,只是道,“你身上可有回復靈蘊的丹藥?”說完才現這話竟然和那晚高仁說的一般無二,不由暗道世事輪回,報在自己身上竟然如此之快。

    楊愛這才知道錢逸群也落下了內傷,懊惱自己身上沒有丹藥,只能奮力劃船,想盡快趕回外莊。

    還好正是白天,莊外有佃農勞作,見是楊小姐的船回來了,又聽小姐出聲呼救,連忙趕來幫手。這些人都是成天太湖水裡討飯吃的,船劃得又快又穩,不一時便將錢逸群送到了莊子裡。

    徐佛對錢逸群倒是大方,一聽事情經過便掏出了歸家院珍藏的九花玉露丸,親手喂給錢逸群。

    錢逸群只覺得那雙玉手碰觸嘴唇的感覺溫熱輕柔,體香混著花香直往鼻腔裡鑽,整個人都不由酸軟酥麻。他想起在苦塵幻境之中,也是莫名其妙出現了徐佛的幻像,自己還放膽輕薄了一番,不由略感羞愧,閉上了眼睛。

    徐佛不知道錢逸群所想,只是聽楊愛在一邊講述前因後果,心中疑惑:水盜尖牙鯉縱橫太湖,一般都在胥口那邊活動。盛澤水道雖然稠密,但多是小河道,沒有大買賣,他們等閑不來。為何這次竟然出動了這麼多人手,跑來這裡?

    周正卿文蘊和聽說錢逸群受傷,也是來得飛快,正好聽了徐媽媽心中疑惑,幫著參詳。又一時,馮老先生和高仁也來了,便一起加入了分析之中。

    錢逸群閉著眼睛,聽著屋裡一言一語,心中已經有了個大概。等九花玉露丸揮效用,靈蘊之海漸漸恢復,周身百骸又得靈蘊滋養,他方才坐起身,出言問道:“你們可知道李岩的去向?”

    周正卿雙掌一撫,激動道:“確實,多半是李岩與那尖牙鯉勾結,要來硬的!”

    徐佛道:“沒想到那些白蓮妖人,竟然跟水盜勾結在了一起,如今之計,也只有仰仗高前輩了。”

    高仁搖了搖手,道:“我可不跟他們玩,無聊,無聊透了!”

    徐佛心中暗道:現在是人家打上門來,哪裡是跟你玩?可恨自己只會嫵媚撒嬌的本領,在這心智詭異的高人面前全然用不上。

    “老夫倒覺得未必是然,”馮老先生一手撫須,眉頭微蹙,道,“水盜若是打算正面攻打莊子,肯定逃不過巡檢司的兵馬圍剿。若是想要偷襲咱們,時候又有些太早了。再者說,有高先生在,李岩也不會用這些烏合之眾來找我們麻煩。”

    錢逸群定下心想了想天下修士的數量,算起來千人中未必有一個。闖王為了求到徐佛,一次動用了李岩、紅娘子三人,已經是極大的手筆了。而且劉宗敏雖然不知道是否修持秘法,不過那身蠻力外加身高,也不能以常人視之。

    “水盜之中也有修士。”錢逸群爆料道。

    眾人一時語默。

    過了良久,徐佛輕聲問道:“怎會有這種人?他的師承也答應麼?”

    秘法修行比當下的知識壟斷還厲害,有道是“任君聰明賽顏閔,不遇明師莫強猜”,說的就是哪怕堪比顏回、閔子騫這兩位賢人,沒遇到明師開悟、引導,修行之事也無法前行寸步。

    天下有哪個師父會眼看著自己的弟子跑去當水盜?即便白蓮教也是有遠大志向的,他們求的是“白蓮一現盛世舉”,可不是太湖波裡一水寇。

    錢逸群疑心是《百媚圖》的事,可惜狐狸不在身邊,自己也沒法印證,只是悶在肚裡。正好高仁打岔道:“李岩在你這裡鬧了一場,你就沒派個人盯著些?”

    徐佛心中無奈,暗暗腹誹:高人真是不同世情。我這裡是青樓楚館,又不是什麼名門大宗,哪有那麼多閑人去盯梢?

    “說不定李岩一伙人就在那大船上,蛇鼠一窩,魔教和水盜本就沒什麼區別。”文蘊和一拍扇子,說得頗為自信。

    天下事看似獨立成點,但連起來總是一條條線。文蘊和本是不耐煩說這水盜的事,急著晚上開宴,誰知竟然讓他說著了。

    李岩從歸家院逃也似的敗走之後,正是去了太湖中的小島,找尖牙鯉李建。
俄羅斯藍貓 發表於 2013-5-2 00:41
第四十六章尖牙鯉

李建這人在太湖做水盜頗有年頭,近年來天下亂世,生意一年不如一年。雖然他霸著太湖中三四座大島,在島上開荒種糧,又命人捕食太湖魚蝦,也能維持經營,但人家跟他落草可不是來當良民的,乃是要大秤分金、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

早前劫擄富戶可是重要的生財之道,可惜現在大量的流民南下,充實了富戶的守備力量,以至于惹得起的富戶越來越少。眼看著寨子就要人心潰散,李建終于決定找棵大樹靠靠。

正好李巖受了闖王之命要來江南“迎娶”徐佛,需要就近找個官府不能插手的落腳點,便將目光投向了這八百里太湖水澤。兩人一拍即合,還因為同姓李,認了聯宗兄弟。

今日李巖要前往歸家院的外莊游說徐佛,也算強求不得繼而死纏爛打的套路。半路遇到錢逸群攜妓游湖,他正好看看李建的本事,結果竟碰到錢逸群如此強硬的“回復”。

“一船兄弟就這么沒了!我咽不下這口氣!”李建高坐水寨頭把交椅,咕嚕嚕灌了兩大碗酒,滿口酒氣咆哮道。

李巖端起酒盞喝了口,沒有說話。他原本只忌憚一個高人,現在卻又憑空添了一名勁敵。

“賢弟,要不是你攔著我,看我不踏平他們那個莊子!”李建忿忿道。

紅娘子早就暗戀李巖多日,聽這水盜埋怨自己的心上人,不由嗆聲道:“你那手百步穿楊固然漂亮,但光靠竹筷就想釘死他么?糾集人手才是正經兒。”

李建被嗆得不知如何分說,想想跟女人打嘴仗也終究不雅,又埋頭喝了一大碗酒。

濁酒下肚,心火卻上來了。

回想起自己第一次“百步穿楊”,李建仍舊有些興奮。那些日子讓人削了不知道多少竹箭木鏢,無論多大的風浪,只要自己盯住目標,隨手一甩就能準準命中。隨著日夜苦練,非但甩得越來越遠,自己的目力也大有長進,遠超凡人。

雖然不知為什么換成了鐵箭就沒用,但島上原本也沒那么多鐵器供他揮霍。

然而今天,那個富家公子非但沒有被自己的下馬威震懾,更是直接下手滅掉了自己一船弟兄。自己一身絕技還沒來得及施展,竟被李巖硬生生攔了下來。男子漢大丈夫,有仇不能報算什么熊玩意?

“大哥,那公子生得怎樣面孔?”李巖輕輕開口問道。

李建往地上啐了口,將那個“挨千刀死絕戶”的富家公子描繪出來。他粗魯不文,只會說“不高不矮”、“眉目還算英朗”、“口鼻還算周正”,任誰也無法從這樣的描述中猜出那人到底什么模樣。

李巖修養極好,面無余色聽了李建比劃半日。紅娘子和劉宗敏早就已經背過頭去,暗中搖頭。

“哎呀!哥哥我說得這么清楚了,你怎么還是猜不出!”李建自己反倒急了。

紅娘子正要沖他一句,只見座下有個斟酒的小嘍,朝自己擠眉弄眼似有話說。

那嘍發不全頂,稀疏的頭發之間還貼著藥膏,正是江南人稱作的瘌痢頭。

“大王,小的也看到那個公子了,愿將他畫影圖形請二大王指認。”瘌痢頭當時就坐在最快的那條船上,死里逃死撿回一條命,覺得自己大難不死必有后福,膽子越發大了起來。換了往常,他哪里敢在這種場合下插嘴。

李巖聽了心中一喜,道:“你速速畫來,若是畫得好,必有賞賜。”

那瘌痢頭也算是水盜之中的一朵奇葩,雖然不會書寫,卻喜歡在岸邊泥地上畫畫,平日里畫一些飛鳥走獸,人人都說畫得像。今日他算是得了出頭的機會,當下找了炭筆,又取了白木板,認認真真一筆筆畫了出來。

李巖等他畫完,拿在手里一看,嘆了口氣,轉手遞給紅娘子。

紅娘子看了驚呼道:“那小子竟然還留了一手!”

劉宗敏急急湊了過來,只看了一眼,雙目圓睜,恨恨道:“沒想到那小子竟然扮豬吃老虎!”

他滿身綁著白布帶子,里面敷著金瘡藥。那些姑娘們的劍術雖是凡品,但暗吐靈蘊,是以傷口難以愈合。正因此上,劉宗敏今天在寨中養傷沒隨李巖同去,回來聽說前后經過,也氣得頭頂冒煙。現在一看,沒想到這個心狠手辣的“肥羊”竟然就是那個多嘴多舌的富家子。

“也未必全是壞事。”李巖端起酒碗,抿了一口,琢磨道,“他之前不用這么厲害的手段,恐怕是無法控制,怕誤傷友軍。”

紅娘子雖然一直覺得李巖說什么都有道理,對于這句話卻頗有不滿,她可完全沒看出這如何算“不全是壞事”。

“那闖王迎娶的大事,豈不是泡了湯?”劉宗敏恨恨吐著大氣,牽動了身上的傷口,痛得他下面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李巖從鼻孔里哼了一聲,道:“算什么大事?他不過是借個名頭把我們支開罷了。”

紅娘子從未想到這節,咦了一聲,問道:“他支開我們干嘛?”

“今年義軍要入晉,我們三人若是不在,你猜會如何?”李巖看了一眼紅娘子,又對李建道,“大哥,我不瞞你,義軍之中雖然都是漢子,但彼此之間卻未必真心欽服。我們三人雖說是在闖王高迎祥麾下,但由衷欽佩闖將李自成!”

李建早就覺得有些不對,聽李巖說開了,臉上溝壑皺在了一起,道:“賢弟,你是讀書人,豈不知道識時務者為俊杰?為何你放著闖王不跟,要跟個闖將呢?”

李巖站起身,踱了兩步,說道:“大哥,如今義軍看似聲勢浩大,實則一盤散沙。王嘉起義最早,又確實有用兵之才,屢屢獲勝,但任用私人,剛愎自負,非天命之主也!”

“喔……”李建只知道北方義軍聲勢浩大,卻從未聽說過王嘉的名頭。

“王嘉有個部將,喚作王自用。那人也是志大才疏,一味買好,沒多少才干,就如彈詞陶青里唱的劉備一般。”李巖道,“闖王高迎祥就是他的主將。”

李建聽了暗叫不好:原本只以為過去了好歹也是個頭目,沒想到這一層層算下來,竟是人小弟的小弟。真是被這書生害慘了!

李巖繼續說道:“縱觀三十六路義軍,唯有闖將李自成是個人物。人情才干皆是一流,我等兄弟早就暗自期許,只等他能羽翼豐滿,便別營自立。如今哥哥也是要入伙的,這些話不妨與哥哥說清楚,免得到了那邊又有疑惑。”

“那高闖王把你們調開,是要對這李自成不利?”李建問完,突然又想到,這義弟與那闖將李自成都是姓李,又都是北人,莫不是同族吧?

他哪里知道,李自成是陜西米脂人,李巖是河南杞縣人,就算五百年前都未必是一家。不過這個誤解倒是讓他泛起親疏之別,也覺得高迎祥是個嫉賢妒能的卑鄙小人。

“我三人即便不在,李將軍手下也足有人為他出謀獻策沖鋒陷陣,只是在晉中的地盤多少會受些影響。”李巖道。

“哎呀呀,那咱們還是盡快上路吧!別讓那姓高的搶了咱們李家人的地盤!”李建急切道。

“得不到徐佛,如何回去交差呢……唉!”李巖輕輕敲了敲腦袋,“待我回去小憩片刻醒醒酒,咱們再做計較。”

李建想想也的確是這個難題,得不到徐佛就沒法回去交差,不交差就要被人占了地盤……唉,看來投靠義軍也不靠譜,或許還不如留在太湖上過得舒坦呢!好歹在這一方天地,自己就是天王老子,何必跑去貧瘠苦寒之地受罪,受那一層層的指使?

莫不如……

“瘌痢頭,你過來!”李建端坐交椅,沖門口站崗的小嘍喊道。
俄羅斯藍貓 發表於 2013-5-2 00:42
第四十七章叩首求教

錢逸群想著那威力巨大的咒術,翻來覆去怎么都睡不著。眼看著窗外樹影在地上緩緩挪動,他終于還是翻身而起,扯過衣服披了,趿上鞋,輕輕出了門。

太湖上吹來的晚風讓錢逸群打了個激靈,最后一絲睡意也被驅逐到了爪哇島。

錢逸群緩緩走到天井,站在廊檐下舉頭望明月,腦中也不知道在思什么。

“你不睡么?”一個跳動的聲音從他身后穿來,旋即又為自己分辯道,“有人觸動了我的陣法,我便出來看看。”

錢逸群回頭一看,果然是高仁。

“不想驚擾老師,真是抱歉。”錢逸群道。

“我可沒聽出你道歉的味道。”高仁抱怨一句,“我說,你這孩子怎么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我像你這個歲數的時候,可是快活得很。”

――你現在也是很快活的……

錢逸群嘆了口氣,道:“家里爹娘老來得子,對我寵愛有加。下面還有個妹妹,今年十七了,雖然還沒許下人家,不過爹爹近來升了典史,想必也能找個好夫家。我也遞補了爹爹的缺,跟縣尊也算親近,日后生活無憂……”

“這不挺好么?”高仁不解道。

“是啊,就是挺好我才愁呢。”錢逸群側過身,“老師,你說我想讓這樣的好日子長長久久地過下去,是貪心么?”

“人之常情罷了。”

“所以啊,我知道天變在即,心中實在難以舒展。”錢逸群微微搖頭,突然覺得有些鼻酸。

“你聽誰說的?”高仁斜眼看著錢逸群,鄙夷的神情在月光下十分醒目。

――白澤說的,哦,還有中學歷史教科書、各種歷史劇、各種小說……

“我就是知道,”錢逸群愁眉苦臉道,“李自成進了北京,圣夫子自縊煤山,后來金人入關……我就是知道。”

高仁意味深長地看了錢逸群一眼,道:“這是哪位大能的推衍,還是你切實見過?”

――電視里看過的算么?

錢逸群微微一愣,最終還是點頭道:“我曾有奇遇,是一頭上古靈種跟我說的。”

“果然,國之將亡必有妖孽,那幫畜生又跑出來禍亂人間了。”高仁嘆了口氣,又深深吸了回來,“我跟你說罷,其實這玄黃天地、洪荒宇宙并非你所見的如此單調。”

“哦?”錢逸群第一次聽玄術高士解說世界觀,不由豎起耳朵。

“你以為從黃帝至今就是這么一條線下來的么?”高仁道,“若是如此,豈不人人都去學推衍了。不信你去打聽,無論是李淳風還是袁天罡,或是當今推衍天下第一、號稱萬簽無一失的關順,都有失手的時候。為什么?因為天道就是個蛋蛋!你走到一個交關,心念一動,然后往前走,看似理所當然走過來了,實際上已經有另一個天地因你這一念之間而產生。必有一個你不知道的你,會走上另外一條路。”

錢逸群聽了良久無語,這好像有些玄奧,卻又好像很有道理。而且這還是高仁多日來第一次這么嚴肅的說些高深的東西,讓錢逸群有些難以消化。

“所以任何一個人都能改變天下大勢,你若是不想看到什么,改了它就是了,有什么好苦惱的。”高仁一副無所謂的口吻說道。

錢逸群一愣,心中豁然開朗,道:“那就是說……我可以改變天命!”

“哪怕你成為圣人,也是天命定下的,怎么改?”高仁微微搖頭,好似對錢逸群十分失望,“英雄造時勢,你只能讓這人間世走上你希冀的那條路罷了。”

“聽上去很勵志,老師,我真能改得了么?”

“從未聽說過沒有自信的人能成功的!”高仁叫道,“你要想改,管那么多干嘛!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一步步走去不就行了!”

錢逸群聽了如同當頭一棒,心中暗道:的確,我要做的是改天換地的大事,怎么能夠一直在吳縣這么個小地方牽絆?眼看外逃海外是下下之選,我為什么不能用自己的力量改變滿清入主的悲劇?

錢逸群朝高仁打了個躬,道:“多謝老師開導!學生明白了!”

“明白?你是傻了。”高仁不滿道,“既然有心要做事,還不磕頭求我教你?”

錢逸群心中大喜,當下跪倒在地,磕了下去。

高仁輕輕一甩袖,將錢逸群托了起來,道:“你的師緣不在我這里。我只受你一個頭,教你一課,你自己選吧,想學什么?”

錢逸群心中盤了盤:這位高人強項在陣,讓他教我小六合訣似乎有些浪費機會。不過我現在什么底子都沒有,求來的陣法不能用豈不更糟糕?

“老師,若是我要學御虛照影陣……”

高仁冷笑一聲:“可以呀。”

“那就是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了!”錢逸群斬釘截鐵改口道,“求老師教我小六合訣。”

高仁心中暗笑:這小子心思活絡,只是見識太少。說起來這天下要是真有這么個人出去攪攪局,不知道是否會變得有趣些。哎呦喲,剛才把話說死了,其實八門混天陣也是可以教他的嘛。不對不對,明明是他傻,誰說一課只能學一樣?他若是將我之前要傳他陣法的話頭提出來,我也不會不認。唉,終究是緣分不到。

錢逸群見高仁不說話,忐忑不已,偷偷拿眼看高仁神色。只見高仁呆了片刻,方才道:“小六合訣只有指訣,學來容易,不過對于靈蘊的理解可不能馬虎。你也曾求教于我,現在可有所領悟?”

錢逸群微微頜首,緩緩講述自己的體悟。

靈蘊未發之時就如同水缸里蓄滿的水,尋常人只能用這揮發出來的水汽滋養五臟六腑四肢百骸,修士卻可以取水沐浴,乃至灌溉周邊。若是用得好的,更能在身邊形成一圈水幕,也就是小六合訣的效果了。

“至于天地之間的靈蘊,那是空氣中的水汽,時刻都在,只是我們等閑感覺不到罷了。”錢逸群小心翼翼看著高仁,生怕老師說理解不深刻,改天再教。

高仁不加臧否,搖了搖袖子,露出一雙胖鼓鼓的手。明明十根如同胡蘿卜一樣粗細的手指,在捏訣的時候卻無比輕快靈活,常能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拗過去。

錢逸群睜大了眼睛,借著明亮的月光將這訣法的每個步驟都牢牢印在腦中。

高仁怕他記不住了,演示了三遍,然后看錢逸群重復得再無差錯了方才點頭,道:“且隨我來,試試你這新學的小六合訣。”

錢逸群正要問去哪里,只見高仁從袖中摯出一把長簽,正是上次斗苦塵時見過的伏羲簽。

伏羲簽在高仁的操控之下,環成一圈,將兩人圍在其中。只見紫光閃過,錢逸群腳下一虛,全身無處著力,恍如從萬丈懸崖上跌落一般。
俄羅斯藍貓 發表於 2013-5-2 00:43
第四十八章水上來客

高仁將摔倒在地的錢逸群拉了起來,一臉幸災樂禍笑道:“心不定,摔爛臀,有趣有趣。”

錢逸群站起身,拍了拍屁股,發現自己依舊在廊檐之下,就連兩人站的位置都沒變過。他不由好奇,問高仁道:“老師,我們這是在哪里?”

“此地非彼地,此世非彼世。”高仁搖頭晃腦道,“在這里你就可以放心試試訣咒合一的威力了。”

錢逸群將信將疑,還是站了位置,換了體中廢氣,雙手靠攏,將合不合。他在腦中最后過了一遍那繁雜的指訣,深吸一口氣捏掐起來。

這指訣掐得越快越準,訣的作用就越好。錢逸群專心致志,還是做不到高仁那般快準利索,不過威力倒也發揮出來,體內的靈蘊隨著指訣的牽扯,如絲如縷地在身前織就了一張靈蘊之網。

外放出的玄術易在這網中變得凝滯難行,好似馬蹄深陷在泥淖之中,又好似背負重物在湍急的河流中涉水而行。

錢逸群輕而易舉地扣住了震卦,排開其他七卦,口誦小雷光咒。震卦一樣掙扎逃脫,可惜這次被正牌的小六合訣網住,怎么都逃脫不能。錢逸群經歷過下午的事之后,只覺得現在無比輕松,很快就誦完了押咒靈言,隨手一指,將雷光電球敕了出去。

胸前雷光離開的剎那,小六合訣自然分崩離析,所幸那些靈蘊有大半都回到了體內,剩下的飄散空中,融于天地之間。

“沒我下午的威力大。”錢逸群看著天井中被炸開一個角的太湖石,有些失望。

高仁沒好氣道:“你下午哪算施咒?簡直就是用自身靈蘊去硬撞。若是那些水盜膽子大些,你此刻已經被人掏出心肝下酒了!”

錢逸群不好意思地笑了一聲:“多謝老師。”

“再者說,咒的威力在于契機的深厚與否,你日后若是能修出‘本卦’,再看這小雷光咒的威力。”高仁道。

錢逸群知道“本卦”是兩個震卦疊加,心中又起了新的疑惑,不由問道:“老師,別的卦象就不能用雷光咒么?”

“你的咒是誰教的?”高仁嘴巴大張,像是恨不得把錢逸群一口吞下去。

八卦既然是天地基本,對應五行和天(乾)、地(坤)、空(巽)三界,已經包含了天下所有的事物,咒自然也在其中。每個咒都有自己的三界五行屬性,自然與對應的卦產生契機。這是互為因果的事,乃是咒術的常識。

高仁怎么都想不到,錢逸群竟然一點基礎都沒有竟然能將咒敕出去。

錢逸群摸了摸鼻子,心頭暗道:的確是我欠缺思量,不過誰讓我就沒個好老師肯從頭教起呢……唉,回去還是老老實實買通那頭狐貍吧。

高仁解說完畢,用手扇了扇自己的嘴,道:“給你講的口干舌燥,今晚就到這里吧,客人也該來了。咱們回去。”

錢逸群剛想問客人是怎么回事,只見高仁伸手往周圍虛空一抓,連忙屏住呼吸,雙膝微微彎曲,凝神靜氣,等那種高空墜落的感覺出現。

這次他有心預備,果然沒有摔倒,不過還是傻乎乎地原地跳了一下,惹得高仁一陣嘲笑。

好在那客人來的及時,否則還不知道高仁要笑到什么時候。

在外莊大門口,一個頭頂膏藥,五短身材的男子偷偷摸摸,頭皮反射著月光,分外惹眼。為了下午的事,徐佛已經加大了莊子的守備,不讓水盜夜里偷襲。這男子鬼鬼祟祟過來,登時引起了守夜人的注意。

“來人是誰!”

“我是水上的朋友,來求見徐媽媽!”那男子叫道。

守夜人哪里肯輕易放他進去,正要讓他等到天明,只見后面出來兩個貴客。這兩人之中的胖子格外醒目,整日間和彌勒佛一樣笑嘻嘻的,說話卻總能嗆死人。就連徐媽媽和那些高高在上的小姐們,對著這尊彌勒佛也是不敢有分毫不敬。

莊丁連忙行禮,道:“高老爺,錢公子,這么晚了可有什么事么?”

“來接客人。”高仁道,“就是門外那瘌痢頭,讓他進來吧。”

莊丁略一猶豫,愁眉苦臉道:“這事小的做不了主,得請問過管家。”

“別找管家了,就連徐佛也得過來。”高仁道。

壯丁不敢耽擱,當下遣了同伴進去報信。不一時整個莊子都醒了,處處燈火通明,徐佛不及梳妝只換了衣服便跑了出來。錢逸群本以為徐佛的美貌多半也有化妝易容之術的功勞,看了素顏才知道自己大錯特錯。徐佛不化妝,反倒更多了一分出塵氣質。

瘌痢頭滿臉驚慌,見了徐佛那頭就拜,口中稱道:“不敢半夜驚擾徐媽媽,只是真有大事,小的不得不此刻前來。”

“紅娘子,”高仁突然出口叫道,“我是見你一個人頗有誠意,這才讓你進來,收了幻陣吧。”

瘌痢頭看了看高仁,又看了看眾人臉上的表情,方才站了起來,收了易容幻陣,顯出本相咯咯笑道:“小女子真是關公門前耍大刀,貽笑大方了。”

“這莊子周圍十里都是我布下的警陣,憑你也想假扮了進來?”高仁哂笑道。

徐佛等人聽了心中一松,暗道:這高人倒也不是一味的胡鬧。

紅娘子臉上微微一紅,道:“小女子夤夜來訪,為的是向徐媽媽道歉,之前多有得罪,還請見諒。”

徐佛冷冷笑道:“不敢當。”

紅娘子笑道:“除了道歉之外,還有一件事要請徐媽媽知道:太湖水盜尖牙鯉,想乘火打劫,對歸家院不利呢。”

“且讓他來。”徐佛說得滴水不漏。

“只是跟媽媽報聲警。我們打聽得消息,那水盜早不過這一兩日,晚不過三五日,必來騷擾媽媽,還請媽媽做好防備。屆時說不得我們也會混雜其中,為徐媽媽策應,還請媽媽分清敵我。”紅娘子一口氣說完,不也等徐佛答復,笑道,“既然報完了警,奴家也不便叨擾,先下告辭。”

紅娘子說完,抽身后退。眾人也不攔她,任由她消失在夜幕之中。

徐佛等看不見了紅娘子的身影,方才道:“不知這些妖人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馮老先生緊了緊衣衫,撫須道:“這些妖人怕是想借刀殺人。”

“馮老,就算我們滅了尖牙鯉,于他們有什么好處?”徐佛敬佩馮老先生,謙遜求教道。

馮老先生撫須不語,腦子轉得飛快。
俄羅斯藍貓 發表於 2013-5-2 00:44
第四十九章湖心釣魚

在當下為數不多的已知條件中,要是能看穿李巖的計謀,那就太逆天了。

李巖使的不是借刀殺人,而是一出連環計。

他早看出李建是個小人,所謂易反易覆小人心,必然要對他不利。之所以說那么多,就是為了煽風點火,讓李建的悔意更甚,露出馬腳。借著要打賞瘌痢頭的機會,李巖讓紅娘子對瘌痢頭用了搜魂術,得知李建果然讓瘌痢頭前去聯絡徐佛,然后假借攻打歸家院外莊的機會,干掉李巖。

劉宗敏知道之后,恨不得當即去殺了李建。然而殺死一個李建易如反掌,這茫茫太湖上三四座島,三千水寇,能靠三人就踏平么?

于是李巖將計就計,讓紅娘子幻作瘌痢頭先與徐佛搭上線,回來之后跟李建說一切妥當。等借徐佛之手滅了李建,自己便能以大王結拜義弟的身份暫攝水寨,假以時日必能將這股人馬收服己用。

“高迎祥只以為自己調虎離山,卻沒想到咱們墻外開花。”紅娘子最愛李巖的足智多謀,說話間秋波流轉,數不盡的風情。

“山陜三年大旱,恐怕今年義軍入晉也是艱苦異常。”李巖渾然沒有聽出紅娘子的愛慕之心,皺眉道,“我們占了這個寨子,還得想法子籌集些銀錢糧草。”

“秀才,”劉宗敏粗聲粗氣道,“咱們搶下了這個寨子也帶不走這么許多人,要等將軍打到江南來又不知猴年馬月,豈不是雞肋一塊?”

李巖笑了笑,重重說道:“銀錢,糧草。”

紅娘子也曾是揭竿而起的義軍首領,后來因為愛慕李巖英才,才將自己的本部人馬給了李自成,寧可跟著李巖東奔西走。

她遠比劉宗敏有見識,當下代李巖解說道:“這三千水盜,撇去老弱婦孺,能一戰的不過千把人。真帶去了北面,又有什么用?咱們在這天下一等一的繁華之地安下個寨子,正好為義軍解決糧草銀錢,這才是秀才的本意。”

李巖點頭道:“眼看要入秋了,還得先采買一批棉布才好。”

三人計議半晌,早就將李建視作死人。

李建聽了瘌痢頭的回報,只以為徐佛也希望看到李巖等人葬身魚腹,樂得喜笑顏開,渾然不知真的瘌痢頭正昏昏睡在某處地牢里。而眼前這音容笑貌沒有一絲破綻的瘌痢頭,竟然是自己處心積慮要干掉的人。

“不過李巖那風流小媳婦死了倒可惜,你看她奶子挺拔,屁股又大,肯定是個奶水足好生養的。”李建對瘌痢頭吧唧著嘴,眉頭緊蹙,像是在為如何留下紅娘子做思量。

紅娘子恨不得當時一鞭子結果了這水盜,只是為了大謀方才忍下來,作出一臉諂媚,獻計道:“大王何不命她留守水寨?到時候只要那窮酸和莽漢一死,這小娘子一個人也回不去陜西。大王正好納了她暖床,豈不好事成雙么?”

“有理有理!”李建興致一高,旋即又道,“不過你看劉宗敏那個莽漢,將誰都不放在眼里,對那小娘子倒是恭謹有加,可見她也不是靠臉盤子混江湖的,不妥不妥啊。”

瘌痢頭一驚,道:“那她死在外面豈不可惜?”

“那也是沒法子的事,你去三山島,請陸當家來幫咱們守寨子,他老成穩重又是我姐夫,靠得住些。”李建道。

瘌痢頭心中暗道:看來要收服這些水盜,恐怕還需要些時日,頭一步還是得干掉李建才行。

兩人陰謀敲定,紅娘子幻化成瘌痢頭跑了一趟三山島,說的卻不是請陸當家幫著守寨子,而是出船策應李建。如此一來,島上空虛,到時候也好強壓那些不肯歸順的舊部人馬。

義軍的組織與這些水寇頗為類似,彼此之間平日是盟友,關鍵時候少不得兼并吞吃,這一套對李巖紅娘子來說早就玩得爐火純青了。

翌日一早,李建便迫不及待宣布攻打歸家院外莊,點起本部人馬,小船二十艘,大船十艘,還有自己的旗艦――雙桅大帆船,足足五百人之眾。

看著這么多人,李建對身邊的李巖道:“賢弟,上次你們就差了一點,這次我帶這么多弟兄策應你們,肯定能踏平歸家院,將那徐佛手到擒來。”

李巖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樣,微笑道:“這次全靠大哥。”

水上人家格外講究時辰吉兇,李建見自己姐夫誤了點,想想也沒大事便不等了,鳴號起航。數十艘船排成陣列,緩緩駛離港灣。

船路過半,只見一葉扁舟靜靜停在波瀾不驚的湖面上。

兩個漁夫頭戴斗笠,身披蓑衣,背靠背,專心致志地盯著水面上的鵝毛管制成的漂子。

李巖站在船頭,心中一個擱楞,總覺得那兩個漁夫有些來者不善的味道。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一個漁夫高聲吟誦著唐詩,所有人耳旁都是一震。

兩廂相距足有五六丈,竟然能將聲音不增不減送到每個人的耳邊,這是何等修為?

明明是長夏將收,秋信漸起時節,偏偏誦出一首《江雪》,這又是何等地不著調?

水盜大多都是文盲,別說詩詞歌賦,許多人生長于斯,就連官話都聽不懂。只是覺得此人厲害,想起莫名其妙丟了的一船人,再加上寨中流傳的種種妖異故事,心中不由忐忑:這不會是遇到水妖了吧?

李巖心頭一顫,暗道:這兩人怎么會在這里等著自己?

人皆有思維慣性,李巖早就陷入了義軍“打得贏則打,打不贏則逃”的思路之中,只以為水盜勢大,歸家院眾人只會內守宅院,外邀援兵。誰想到歸家院里有兩個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這二人正是錢逸群和高仁。

當夜眾人聽了紅娘子的報信,雖然不知道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卻沒人懷疑其中真假。徐佛當夜便命人去東山巡檢司和蘇州府衙報警求援,一邊又發動莊戶修補女墻,集結人手準備據守。

錢逸群略一想:到時候敵人四面八方圍過來,總有高手都沒法應對的時候。而且至今摸不出高仁的喜好,天知道他哪根筋搭錯,到時候抱著酒壇在樓上看戲……那才是欲哭無淚。

“與其在這里等著他們來,不如咱們主動出擊。”錢逸群笑道,“高老師,我要斗笠蓑衣,扮作漁翁在湖心等他們。到時候定能嚇他們一跳,必是極好玩的!老師同去么?”

高仁面色一冷:“你和李巖那小子一樣壞,想哄我出手,真當我缺心眼么?我只是不屑跟你們較真罷了!”

錢逸群見自己被揭穿,干笑一聲摸了摸鼻子:“我只是覺得好玩,腿長在你身上,去不去關我什么事。”

“混蛋!”高仁大罵一聲,“你說得那般有趣,我怎能不去!”

錢逸群哈哈大笑道:“徐媽媽!速速取披掛來,看灑家當船喝退百萬兵!”

徐媽媽知道錢逸群的意思,好感不由又深了一層,福身輕笑,作足腔調應道:“得令!”

高仁在旁冷冷哼了聲,道:“好,我便看你怎么喝退水盜。”

錢逸群亂笑一陣,掩飾自己的心慌,暗道:不好!他要真是袖手旁觀,那我該如何脫身?不如讓楊愛那小丫頭在后接應……哎呀呀,這豈不是壞了我多智近妖的形象么!

徐佛派人去了斗笠蓑衣,備下酒水肉食,送兩人上了船。

高仁從來沒劃過船,搶了船槳一陣急劃,小船只是在原地打轉。送行的一干人等看得心焦,索性讓熟悉水路的莊戶劃船,將這艘身負重大使命的小船牽引到預定地點。高仁雖然明知小船能前行不是他的功勞,但仍舊興奮不已。

“你看這里,水波翻騰遠勝他處,定是水氣旺盛之處。”高仁到了湖心,叫停了前面的牽引船,對錢逸群道,“若是在這里布下一個細鱗映日陣,效用定然非凡。”他取出伏羲簽,如同洗牌九一般在兩手中倒了幾倒,笑道:“那幫水寇該死,正午到達此地,天意!”

錢逸群看了驚訝,原來只以為高仁是個陣法大家,沒想到卜筮推衍也是個中高手。

高仁在陣法一道的確已經是臻入化境,隨手插點,片刻之間便將細鱗映日陣布了個周全,只等水盜尖牙鯉自投羅網。

兩人在船中靜坐養神,待日頭升起方才出境界吃用了些酒肉。錢逸群見蓑衣上結成了一滴滴水珠,晶瑩透亮,顆顆飽滿,不由心中頗為自在喜悅。

高仁見錢逸群看個露珠都這么投入,也是童心大起,一點點去數。

兩人天真如蒙童,直到日頭高升,湖中魚游蝦戲,這才甩出釣竿,打算釣兩尾魚回去下飯。

徐佛帶了幾個水性極好的女兒在后面蘆葦叢中駕船接應,遙遙見錢逸群和高仁真的下鉤垂釣,不由心中暗道:果然是神仙中人,這等靜定之氣哪里是常人學得來的?

楊愛也在船中,眼睛只盯著錢逸群的一舉一動,看不真切。她心中暗惱:我看他作甚……但眼睛就是挪不開分毫。

一時日升天頂,水汽之中隱隱露出一桅云帆,繼而浮出一艘大船,周圍小船也是隱約可見,正是太湖水盜的船隊。

尖牙鯉要入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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