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仙俠]百媚圖 作者:美味羅宋湯(連載中)

 
wwdon 2013-3-16 22:38:5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94 73537
wwdon 發表於 2013-3-17 00:10
第三十章  御虛照影
張文晉像是跟身邊士子聊天隨口問的,聲音卻大得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了這個操著蘇州口音,卻從來未曾在詩會文社中露過面的新人。

    周正卿哈哈一笑,道:“慶嘉兄,別來無恙,可還記得小生啊?”

    張文晉沒想到周正卿竟會跳出來為錢逸群做擋箭牌,臉上不由燙,連忙起身行了個禮,道:“周公子折煞小弟呢。”

    周正卿端坐不動,微笑道:“說起來也是你二人無緣,那日你剛走,他就來了,正好錯過。這位錢兄字九逸,幼年一句‘瘦盡燈花又一宵’,真是不輸易安小山啊。”

    “原來這句子就是他做的……”

    “難怪難怪……”

    “原來是得了秘法傳承,不屑為這詩詞小技了!”

    “果然是少年俊傑,天命我吳門大興!”

    ……

    眾士子有聽說過這句子的,紛紛贊嘆,表示自己博聞強識有品位。不過落在錢逸群耳中,卻覺得這幫人是在捧周公子的場面。

    錢逸群看了看文蘊和,心道:這文蘊和已經是文家的公子哥了,在這姑蘇城裡橫著走都沒問題。在陳像明面前低頭那是法脈的關系,為什麼在周正卿面前似乎也弱了一籌?這位熱情似火的務德兄,到底什麼來頭?

    他細細盤算了一下姑蘇城裡的周家大戶,全然沒有能夠與文家爭鋒的人家。

    ——莫非是借的哪位巨宦的姻親?

    ——也不對,文家那樣的巨宦名門在江南……乃至天下都是一等一的,還有誰家能比得了?

    周正卿再不說話,把張文晉晾在那廂,如站在鐵板燒上一般。

    “敢問錢兄一句,受業何人門下啊?”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當下有不怕周正卿的,為了討好財大氣粗的張文晉自然也要打圍救場。

    “不便說。”錢逸群惜字如金,三個字吐得字正腔圓斬釘截鐵落地生坑。

    那人沒想到竟有人無禮至此,瞠目結舌,手比劍指,指著錢逸群,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指指點點多不雅訓。”錢逸群瞥了那人一眼,又道,“如今大敵在前,何不想想為何魔教中人要將我們困在這裡,困住之後又有何陰謀。”

    ——真個百無一用是書生。

    錢逸群心中暗道。

    徐佛掃了堂上眾人一眼,道:“適才馮老先生已經去外面看過了,還是請他說說。”

    徐佛身後那年紀最長的清秀老者,看似花甲開外,蓄著一把雪白的胡子,長及胸口。他等徐佛讓開,往前踏出一步,拱手作了個圈圈禮,朗聲道:“這歸家院已經被人設下了御虛照影陣,可進不可出。諸位還是稍安勿躁,集廣益,尋到破陣之法。”

    錢逸群心道:這位老大,您不解釋一下什麼叫御虛照影陣,讓人怎麼想破解之法?

    “在座諸位中,可有用陣的好手?”那老者問道。

    徐佛臉上騰起一絲尷尬的笑意,出聲道:“馮老,我們哪敢在您面前說用陣?”

    “哎,不可如此,不可如此,怎知來者不如今?”馮老先生擺了擺手,輕輕扯了扯自己的胡須,“不如老朽先來拋磚引玉,這御虛照影陣……”

    “只需殺了布陣之人即可。”馮老先生身邊一個青衫文士上前一步,冷面冷口,冷聲說道。

    “朱賢弟說得是,”馮老先生側了一步,“不過這布陣之人又是誰呢?”

    “何必要找到那布陣之人?”那位朱姓文士冷冷道,“只要我們切下自己的左手無名指即可。”

    “這……老朽還是不贊同的。”馮老先生搖了搖頭,退到一邊。

    錢逸群一見這架勢,知道是裡面爭論未果,出來尋求民眾意見來了。

    “布陣者必用靈官訣,斷了無名指就無法捏訣布陣了。朱楚嶼是想這個法子脅迫布陣者現身……不現身就只有廢掉了。”周正卿借著眾人交頭接耳的空,低聲對錢逸群解釋道。

    錢逸群也不掩飾自己的無知,回道:“原來如此,周兄真博學。”

    “哪裡哪裡,”周正卿面露得意,“這法子聽起來詭異,實際上還真是個最好的法子。”

    ——好毛線!哥可是專修玄術的,這斷了無名指直接就廢了我的訣、陣兩門絕技,虧大了!

    錢逸群腹誹道。

    眾人之中也有用訣的,自然出聲反對,那位朱先生原目窗外,只當沒有聽到。

    直到堂上議論消散,只聽到朱先生嘆了口氣:“現在更難了。”

    外面傳來鼎沸人聲,原來是在碼頭上接人的那波僕從回來了。之前那位能說會道的健婦走到大堂門口,朝徐佛微微福了福身。

    “你們怎麼回來了!”徐佛失聲叫道,尺寸大失。

    “不是媽媽傳命我們回來麼?”那健婦一臉茫然。

    跟她一起回來的還有外面招徠的鑼鼓手、左右來幫忙的鄉鄰農夫、附近鎮子上雇來的幫雜……

    這些人一旦混進院子裡,要想甄別就難上加難。別的不說,若是布陣之人原本就混在歸家院雜役身上,現在只需要換套衣服就可以冒充外面剛進來的這伙人,逃過甄別。

    “先去將那些人安頓了,請他們後面用飯。”徐佛道,“務必要安撫好些。”

    “真是一箭三雕的毒計啊!”張文晉突然站了起來,“故意誑了這麼多人進來,不知院裡的口糧能撐幾日?”

    徐佛臉色大變。

    這裡各個都是人中翹楚,早就有人在心裡嘀咕這個問題了。只是誰都不會像張文晉這麼大張旗鼓說出來,否則只會引起更大的恐慌。

    實際上那些幫雜進來之後,糧食危機就已經擺在了眾人面前,那些人可不會練氣辟谷……他們只會將一腔怨氣泄在這歸家院。

    “當宜早圖啊!”張文晉搖頭晃腦道。

    “楚嶼先生這法子不夠穩妥,”陳像明開口道,“若是那賊人拼著廢了修行也不肯現身,最終還是於事無補,白白傷了自家元氣。”

    “能布下御虛照影陣的人,是說廢就肯廢的麼?”朱楚嶼冷冷道。

    陣分虛實,講究的是虛中有實,實中帶虛,符合陰陽相生太極循環之意。只有至人踩陰陽中道,不偏不倚,創下八大重陣,真正做到了周而復始,循環無停。

    御虛照影陣就是其中之一。

    “那麼,能布這個陣的人能罕見到什麼程度?”錢逸群生怕周正卿無法理解他的意,補充比喻道,“就像進士之於讀書人一般麼?”

    周正卿會錯了意,看了眼陳像明,忍住笑,嚴肅道:“可說是閣臣之於天下人一般!”

    天下一萬萬五千萬人之中不過出六個閣臣,這個比例實在太嚇人了。

    “這樣的寶貝,竟然用在歸家院?”錢逸群驚詫莫名。

    這樣的能人異士,不是應該於朝廷重金聘用,高官厚祿奉養,到時候派去遼東引金人入彀,然後關門打狗永絕後患麼!

    都要亡國滅種了還在這裡內耗!

    大明不亡誰亡!

    慢著……他們說的魔教是什麼教?

    錢逸群心中回憶了半天,不記得高考的時候聽背過“魔教”,明末的農民起義又不是太平天國……

    所謂“有問題,找正卿”,錢逸群當即就對周正卿耳語幾句,表達了對魔教的好奇。

    “你不知道魔教!”周正卿徹底驚訝了,“你師父竟然沒跟你說過魔教!”

    “噓……術業有專攻……你知道金陵十三釵麼?不知道吧!快說說魔教。”錢逸群催促道。

    周正卿倒是對金陵十三釵更感興趣,不過還是勉為其難解說道:“後宋高宗紹興三年,有茅子元創立佛教白蓮宗……”

    “白蓮教!”錢逸群打斷周正卿。

    周正卿剛鼓起一口氣要說個痛快,兀然被錢逸群打斷,十分不爽:“你既然知道還問我?”

    錢逸群面色尷尬,這才現自己剛才聲音大了點,所有人都看著自己這桌。

    看著他…… 本帖最後由 wwdon 於 2013-3-17 01:41 編輯

wwdon 發表於 2013-3-17 00:13
第三十一章  我來求親
錢逸群干咳一聲,想無視眾人的矚目。

    徐佛率先打破了冷場,道:“錢公子可有教我?”

    錢逸群只覺得頭皮麻,美女如此殷切地看著自己,實在沒有臉面說一聲“沒什麼”,然後當縮頭烏龜。他清了清喉嚨,道:“小可剛才只是在想,為何白蓮教要花這麼大力氣來困住我們呢?”

    眾人聽了錢逸群這一問,不由也紛紛嘀咕。他們知道自己的分量,的確是吳下俊傑,天下種子,但是讓一個能夠布下御虛照影陣的人來對付自己,實在太不現實了。

    換言之,想享受虎頭鍘伺候也是需要級別的!

    “到底是無知小吏!”張文晉大笑一聲,“我們若是分散開來,自然不入這位高人的法眼,但是我們如今聚集一堂,正好將我們一網打盡。我等皆是吳下好兒郎,若是不能脫困,江南才氣損失大矣!”

    錢逸群看了眼張文晉,仔細想了想的確從未見過這個富家子。如今這廝不依不饒死皮賴臉往自己跟前貼,想來一定是因為戴世銘結的仇了。

    一念及此,錢逸群也索性放開了,大笑道:“說得好!如今我才知道,真有鳳凰會看上夜梟的死老鼠!”

    “你這是將白蓮教比作鳳凰,我們都是死老鼠!”張文晉抓住了錢逸群引喻失義,大聲叫道。

    “當今天下亂像已經昭明如斯,你還說什麼吳下才氣?白蓮教雖是魔教,但是他們動輒聚眾以十萬數,呼嘯天下,其中腦豈能以尋常賊匪相視?”錢逸群暗暗為自己挽回印像,防止自己被冠上個私通逆匪的罪名。

    “錢公子所喻確是不妥……”徐佛作為主人,不能看著賓吵架,上前插在兩人中間,回歸正題,“不過公子以為,白蓮妖人為何要困住我等呢?”

    錢逸群騎虎難下,以退為進,裝作認真地問道:“敢問一聲,這御虛照影陣所需的材料是否繁雜?”

    “咳咳,”馮老先生清了清喉嚨,替徐佛道,“到了至人境界,摘花飛葉皆是利器,布下此陣也不需要什麼特別東西,或許只是一口口水而已。

    “再多問一句,”錢逸群自己也覺得有些害臊,“至人算是什麼境界?”

    這話問到馮老先生心坎裡去了,臉上明顯浮現出“就等你問”的神情,滔滔不絕道:“天下宗門繁雜,各有一套境界說辭,有些秘而不宣,有些又故弄玄虛,還有些借鑒他人卻換了順序,總之誰都不知道名相之下到底此人是何境界,故而我世言堂有個想法,便是弄一套天下通行的定則出來,與各宗門中的修行次第對應,好叫人不再惑於名相。”

    “善莫大焉!”錢逸群由衷贊道,“老先生可是已經定好了?”

    “哪有那麼快……”馮老先生嘆了口氣,又道,“不過大體的粗分已經定了,便是借黃、老、莊生之說,定下常人、賢人、真人、至人、聖人五等,待日後再一一細分。”

    “不錯不錯……那麼這個陣就是至人所布?”錢逸群問道。

    “若是有奧妙寶物為輔助,或許功力精湛的真人也能布下此陣,不過肯定要耗去些精力時間。”馮老先生道。

    “至人,就是天下只有五六個的那種?”

    “在我世言堂中掛了號能被稱為至人的,大明不過七人,蒙古、金國各有兩個,日本朝鮮勉強各一。”

    “那還認不出這人麼?想來年紀不會很輕吧?”錢逸群道。

    “到了至人境界,要想脫胎換骨返老還童乃是十分簡單的事,甚至易容變身都未必不能。不能以外貌論。”馮老先生狠狠搖了搖頭。

    “這樣的話……”

    錢逸群掃視了一圈在座眾人,道:“我知道了。”

    眾人齊齊變色。

    錢逸群靜靜盯著張文晉,等這個二貨再跳出來,等會好一並打臉還給他。

    果不其然……

    張文晉高聲叫道:“你不過一介賤役,竟然大言不慚!”

    “我若說對了,你可敢跟我賭那顆天命丹麼?”錢逸群想想天下十年才出一百零八粒的東西絕對差不了,再不濟也能讓這個二貨被他師父教訓一頓,可謂借刀殺人之余順手牽羊。

    “你用什麼東西跟我賭!”張文晉毫無意外地跳進坑中。

    “我若輸了……”錢逸群笑道,“一家一當全都歸你。”

    “包括那金光法寶?”

    果然是戴世銘!

    錢逸群點了點頭,心道:你要能從狐狸嘴裡摳出來算你本事!

    “好,你說!”張文晉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樣,自信得讓錢逸群都差點有些不自信了……

    “因為好玩。”錢逸群淡淡道。

    “好玩!?”所有人都用一種很“好玩”的眼神看著錢逸群。

    “是啊。”錢逸群坦然道,“做人都做到了那種境界,他除了玩還能干嘛?”

    “魔教妖人只是因為好玩……”

    “誰說是魔教了?”錢逸群反問道,“到現在為止,哪裡能看出是魔教的人干的?無非是你們杯弓蛇影罷了。”

    “淤泥源自混沌啟,白蓮一現盛世舉!”

    一聲炸雷般的粗獷嗓音夾雜陝西腔調,如同狂風暴雪一般衝入堂之中,驚得眾人打了個寒栗。

    更有膽小的書生,直接被嚇得坐倒在地上的!

    “是魔教!”張文晉手指顫,喉結滾動,雖然贏了賭局卻完全沒有勝利的喜悅。

    錢逸群暗叫不好:今天這是出師不利,剛下了注就被人當頭一棒打下來!老天爺也嫉妒我天縱英才要打我臉麼?咦,怎麼有股尿騷味?啊喂,你也是秘法傳人,不必嚇得尿褲子吧!

    “何方妖孽!”徐佛大喝一聲,只身走到大堂門前,正對著大門。

    左右圓桌上的士子紛紛站了起來,自覺地退到後面,宛如一道整齊壯闊的背景。

    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出現在大堂門外,如同閑庭信步一般,一步三踱。

    “學生李岩,朋友抬舉,稱我一聲白衣秀士。”那個小點的身影……走進堂中,原來也是八尺偉男子,相貌堂堂,目若明星,一口潔白亮麗的牙齒晃得人眼花。

    “俺是劉宗敏!”那個大個子足足有兩米來高,任何人站在他身邊都會變成小不點。他彎腰進門倒不是因為禮貌,只是怕腦袋撞到門楣。

    “你等白蓮妖人,來此送死麼!”徐佛殺氣畢露,一群女兒紛紛仗劍布陣,引而不,只等徐媽媽一聲令下便將來犯之敵斬於劍下。

    “不然不然,學生是來求親的。”白衣秀士李岩身穿一套淡黃色大袖儒服,豐神俊朗,說得就像徐佛會當場下嫁一般地理所當然。

    在許多人眼中,能為了求親而動用御虛照影陣,那被求的一方也足以欣慰了……

    然而,徐佛可不這麼想。 本帖最後由 wwdon 於 2013-3-17 01:42 編輯

wwdon 發表於 2013-3-17 00:15
第三十二章  李岩搶親
歸家院在江南聲名昭著,於常人而言是一處流光溢彩的銷金窟,於秘法傳承者來說卻是有著高人往來的交際場所。

    非但高人往來,歸家院的徐佛徐媽媽本身也是高人。

    秘法傳承者大抵分為兩類,一類是修法進而求道,一類是由術入門。依著儒生的傳統脾氣,重道而輕其器,所以絕大多數人都奔著心法、正教去的,真要修術也不過是應個景,當個娛樂玩笑,絕不肯多費一絲力氣。

    錢逸群雖然與他們相處時間尚短,卻已經看得清澈。如今大敵當前,真正能夠幫上忙的,恐怕只有……

    徐佛算一個。

    這位媽媽駐顏有術,想必不會只是床笫間的功夫。

    還有……

    錢逸群的目光掃過馮老先生。雖然這位老先生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但是身上的酸腐氣息已經出賣了他,絕非一個深藏不露的江湖耆老。

    陳像明兄台嘛……若是真得了王家的七曜刀法,還是一個強力戰將。只不過,看他的樣子不像啊,而且他也沒帶刀。

    至於另外兩位參與六人會議的“高人”,一個年過半百,一個年方弱冠看著比自己還小。這兩人已經十分自覺地站到了“背景”之中,鐵定是靠不上的。

    還好,那位冷面冷口的冷凍先生朱楚嶼倒是昂挺胸站在原處,與陳像明並列,成為徐佛的堅定的後盾。從他的負手而立的氣度上看,大概是個能夠一戰的人物。

    錢逸群微微放下了心,再瞥了一眼地上的屍體,想起那些美女的劍陣也不是白給的,看來那兩個西北漢子求親的前景頗為渺茫。

    “我歸家院敞開門做生意,兩位若是想求親,何不光明正大投了帖子進來!”徐佛說得氣,聲音卻越冷冽。

    “咱們求的可不是等閑人等,就怕遞了帖子被轟出去。”白衣秀士李岩爽朗笑道。

    “尊此言差矣,即便是我歸家院的當紅花魁,也是有價的,何必找這種托辭。”徐佛一雙玉手隱在袖中。

    “可惜,我們求的不是花魁。”李岩笑道,“是徐媽媽您。”

    堂上氣氛頓時凝結了一般。

    徐佛也是一愣,轉而咯咯干笑一聲,對道:“恐怕我做你娘親都有余,實在消受不起。”

    李岩被占了便宜卻也不惱,依據面帶微笑道:“我二人自然沒得這等艷福,實是為主公前來求親的。”

    “真真承蒙錯愛,我雖然拜佛卻不吃素,怕是沒這段姻緣。”徐佛冷冷說道。白蓮教教義要戒葷腥,故而又被人稱作“食猜侍魔教”,不是什麼好話。

    “姻緣這事,誰說得准呢。”李岩笑道,“何況我弟兄二人雖然出自白蓮聖教,眼下卻是闖王帳下效力,徐媽媽過去了大可以啖肉喝酒,百無禁忌。”

    錢逸群看徐佛已經怒意流露,心中暗道:現在的闖王大約還不是李自成,只是不知道遠在山陝的老農,是怎麼想起要來娶個吳中名妓的。他們不都是隨便搶個大家閨秀就當壓寨夫人的麼?

    “徐佛舍不得家鄉故土,請回吧。”徐佛自然一口回絕。她這樣的絕色美女,若是想嫁人,江南哪家豪門不樂意接納?即便真是人老珠黃,僅是衝著她歸家院這麼大一份家當陪嫁,也有人擠迫大門。

    錢逸群想起妓女嫁人為妾,所有財產都會歸於夫家,心中暗道:不會是農民起義軍想人財兩得吧?真是屌絲大逆襲之明末亂戰版麼!

    這世界果然是因為有這麼多美好的夢想才變得有趣啊!

    周正卿見錢逸群傻傻站在“背景”之外,小心翼翼地往前蹭了蹭,又蹭了蹭,終於蹭到錢逸群身後,伸手輕輕拉了拉。

    錢逸群這才醒悟過來,現自己的確站得太過靠前,緩緩跟周正卿往後退去。

    李岩貌似輕松愉快,實則外松內緊,早就關注全場了。錢逸群跟周正卿的小動作盡數落在他眼中,只以為這是歸家院的人要動攻擊的前兆,當即喊道:“宗敏,上!”

    劉宗敏跨出一步,錢逸群只覺得腳下一虛,真如地震一般。這如山般大的壯漢將堂外原本就黯淡的光線徹底遮蔽,令在場眾人呼吸緊促。

    巨漢在腰後一抹,手上多了兩柄長刀。那對長刀比長劍的單刀要長,比樸刀要寬,就像是為了巨人特意打造的大刀。換在任何尋常男子手中,這刀都足以雙手持用,而他卻一手一柄,耍起刀花。

    “花月凌風!”徐佛高聲喊道,旋即抽身撤步。

    早已備戰的美貌女子挺劍而出,一抹抹劍光恍如飄零的落紅。

    偌大的廳堂上空氣也粘稠起來,被劍風卷動,如同一個巨大的漩渦。這漩渦的中心點就是那個兩米高的巨漢,劉宗敏。

    劉宗敏身上的粗布衣服很快就在劍鋒之下碎成布條,露出裡面虯勁的肌肉。黝黑的皮膚下一條條如同活蚯蚓一般的青筋暴起,不住顫抖。

    周正卿低聲在錢逸群耳邊說道:“看來這些姑娘還是不行。”

    錢逸群只當時耳邊風響,眼睛連眨也舍不得眨一下。這些女子身上輕紗鼓動,手中長劍舞動之間身形也隨之起舞,與其說是與人生死搏殺,不如說是在演繹一場春江花月夜。

    劉宗敏的存在卻是這如詩如畫的情形變得不倫不類,只見一個黑鐵柱子一般的漢子,雙刀連劈,看起來比錢家祖傳刀法也高明不到哪裡去,但卻刀刀收命,光是看一眼就覺得口鼻前的空氣都被封住了。

    舞動的落紅在這刀氣之下紛紛閃避,雖然總有人遞補進去,卻難以攻破黑漢的刀圈,隱隱呈現出後續乏力的憂患。

    “花月凌風陣果然厲害,”那馮老頭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錢逸群身邊,“不過這一刀兩斷的功夫卻也驚人。”

    錢逸群只看到劉宗敏不斷劈砍,罕有變化,有時候甚至以傷換命,賭的就是姑娘們不舍得死。沒想到在這位世言堂老先生嘴裡,這種粗狂簡陋的刀法竟也有些門道。

    “你看這些姑娘的劍意如何?”馮先生突然問錢逸群道。

    錢逸群假裝專注戰局,沒有答話,心道:哥雖然佩劍,但是從來沒學過劍法,哪知道什麼劍意如何?

    不過在馮老先生的提示之下,錢逸群也開始不再只盯著那些曼妙身形和舞動的利劍,將注意力放在了出劍收劍的節奏之中。

    這一出一收便是意與形的匹配,也是蘊藏劍意的所在。 本帖最後由 wwdon 於 2013-3-17 01:43 編輯

wwdon 發表於 2013-3-17 00:18
第三十三章  九音驚弦
能讓上古靈種看上的人,沒有一個是白給的。

    錢逸群本來就是個悟性極高的人,無意中就成了看門道的內行。

    隨著劍陣運轉,錢逸群漸漸融入其中。原本領悟劍意絕非那麼容易的事,許多劍修弟子終身止步在劍意之外,除了自身資質,機緣也是重中之重。

    同門切磋不可能以性命相搏。

    碰上以性命相搏的時候,自己很難冷眼旁觀。

    即便與己無關高高掛起,要見高人搏殺也不是件尋常事。

    而高人搏殺還用上一流劍陣,更是鳳毛麟角可遇而不可求。

    若說劍術如水,那麼劍陣就是錢塘大潮,更能讓人進入洶湧澎湃,源源不絕的意境之中。

    不過三五合交手,錢逸群已經徹底融入劍陣之中。他仿佛置身於春江花月夜,楊柳清風摩挲著他的面龐,溫溫淳淳。不時有暗潮湧流拍打岸邊石塊,激起一朵朵白色的浪花,那是刀劍之氣撞出的幻景。

    眼見一個身穿鵝黃高腰襦裙的美少女一劍刺入,錢逸群忘我之中高聲喊道:“停!”

    那女子就像是被人在耳邊放了個炮仗,身形一僵,已經刺進去的劍鋒硬生生停住。

    “刺!”錢逸群一個轉息又高聲吼道。

    這一劍穿過了刀氣,避開了刀鋒,直接刺到了黑鐵巨漢的身上。

    劍體微微一彎,黃衣女子劍氣一吐,劍尖撕裂了粗糙的皮膚刺入肌肉之中。

    劉宗敏牙齒一咬,正要一刀兩斷將這黃衣女子從頭劈開,誰知手上的長刀卻已經過了勁頭。等他收勁再來,黃衣女子已經如同一片花瓣閃到了一旁。

    這一擊對劉宗敏而言不過像是被蚊子咬了一口,整個戰局的節奏卻被打亂了。花月凌風陣揮起了本來應有的威力,越來越多的細創出現在劉宗敏身上,將一個黑鐵巨漢染得是黑裡透紅。

    錢逸群不用看也知道許多人看著自己,他能夠從這種被人矚目的感覺中分辨出周正卿的艷羨,分辨出徐佛的驚詫,李岩的驚懼,以及馮老先生的……理所當然?

    “妙極妙極,”馮老先生輕撫長須,“這等時機拿捏,真高人也!”

    錢逸群淡淡一笑,心中不以為意。剛才只是忘我之中心有所感,真要讓他再重復一次卻是做不到的。眼看著劍陣走得順暢起來,錢逸群也將目光再次投入到了美女身上,不過看的卻是身形走位。

    他將這劍陣的步法陣位在腦中過了,與自己得到心授的《易中玄》一一對應,果然九成九都是契合的。剩下的那一分也不知道是創陣人疏忽,還是故意為之,抑或是這些姑娘走偏……總之是後輩門人的事。

    李岩見劉宗敏漸漸落入下風,自然反復打量著錢逸群。他原本站在劉宗敏身後掠陣是為了對付徐佛,沒想到徐佛還沒出手,卻半冒出了陳咬金。

    這次的“求親”可謂順風順水,這些賓中沒有一個能夠一戰的,再加上無意中得了貴人相助,絕不該有失敗的可能性。然而此刻,李岩卻有種不祥的預感,輕輕將手放在後腰。

    “李公子,還不來助我一臂之力!”劉宗敏終於守不住心神,這種鈍刀子割肉的對戰已經成了肉體與精神的對抗。到底是年輕姑娘們的體力不支導致劍陣潰散,還是劉宗敏精神崩潰,此刻終於見了分曉。

    李岩果斷從腰後摸出一柄橫笛,輕輕一甩,湊到嘴邊,頓時從笛管中流淌出一陣清涼的笛音,漸行漸高,幾入雲霄。

    這笛音落在錢逸群耳中,頓時渾身一麻,心中暗道:這笛音肯定不是附庸風雅玩鬧的東西……

    果然,劉宗敏一聽到這笛音,旋即出一聲暴喝,手中的雙刀明顯越凌厲起來。

    一道如同幻影般的藍色氣勁從雙刀刀刃飛出,直射一旁督戰的徐佛。

    徐佛腰身一轉,長袖之中的玉手摯出兩柄長扇。

    她“啪”地一聲展開長扇,露出大紅綢緞的扇面,上下一分一合,將自己遮掩起來。

    幾乎與此同時,淡藍色的刀罡打在扇面上,只聽噗噗兩聲,徐佛手腕輕抖,將這招遠攻接了下來。

    徐佛嘩啦啦一振舞扇,高聲喝道:“九音驚弦!”

    後堂之中走出兩列歌姬,每排九人,手中拿著鑼鼓鈸鐃、琵琶琴瑟、二胡笛簫……隨著徐佛的大扇演奏起來。

    “此陣妙在以九種音色共振,以琴聲惑敵,弦氣傷人,或高或低,或緩或疾,使人迷離於其中。弦氣縱橫,內惑心智,傷人於無形之間,實在是江湖奇陣啊!”馮老先生搖頭晃腦撫須贊嘆道。

    錢逸群沒有說話,只覺得耳邊頗為鬧騰,過了片刻方才將這九重音色一一釐清,總算不會被琴音蠱惑心智。

    “錢公子,你怎麼看?”馮先生自言自語不過癮,拉住錢逸群問道。

    錢逸群心道:我又不是元芳……問我干嗎?

    周正卿輕拉錢逸群衣袖:“你覺得歸家院能贏麼?”

    “那個李岩還沒真正出手,而且他八成還有援手。”錢逸群想了想,對周正卿說道。

    以劉宗敏目前展現出來的戰鬥力,兩個人跑人家老窩裡去“搶”親,實在有些不夠看。李岩又不像那種自大的白痴,而且貌似此人還是李自成的二號謀主,肯定留有後手。

    花月凌風陣中的女劍士們隨著九音變陣,如同潮水一般波浪迭起地朝劉宗敏湧去。劉宗敏原本牢牢釘在地上的雙腿也不由打顫,好幾回被打得退了半步,剛建立起來的優勢蕩然無存。

    李岩見戰局不利,中斷笛曲,猛得拉出一聲尖銳的高音。

    這高音完全不成曲調,只是單純的噪音,精純的靈蘊混雜其中,震得幾個修為極低的士子直接昏闕過去。

    錢逸群微微皺眉,緊固心神,將這聲波攻擊頂了下來。在看身邊那馮老先生,渾身冷汗淋漓,幾乎要靠在他身上一般,周正卿倒是打了晃就站穩了。

    這強弱之別,果然不在年齡表像。

    隨著李岩的笛音,外面很快就喧嘩起來。這些人早就混進了碼頭上的雜役之中,原本只能從後門進來領工錢,根本沒有資格在院子裡逗留。因為御虛照影陣,他們正可以光明正大留在歸家院,一邊享用院中雜役的招待,一邊大罵歸家院不讓他們回家。

    而現在,這些人吃飽喝足罵得心情舒暢,紛紛取出暗藏的兵器,開始干正事了。 本帖最後由 wwdon 於 2013-3-17 01:43 編輯

wwdon 發表於 2013-3-17 00:20
第三十四章  有人詐屍
御虛照影陣並不是殺陣,它只能不分敵我的困住陣中人,沒有任何殺傷力。它更像是一個勛章,除了證明主人的英勇輝煌,用處有限得很。

    然而在有限的用處之中,最大的閃光點就是“反為主”。

    主之勢常常生變化,而此陣就是最佳平台。用得好就是妙手偶得的樂事,用得不好就會偷雞不成蝕把米。

    如今劉宗敏一個人拖住了歸家院最強大的戰力,外面又以有心算無心,用一幫好手對付尋常打掃的雜役,可以說已經成功地變為主,占據了主動。

    “歸家院在外院的那些僕役,真是白死了。”周正卿小聲對錢逸群道,“我知道的,都是附近的住家,連殺口豬都殺不了。”

    錢逸群道:“你不出去幫忙麼?徐媽媽或許日後還會給你打個八折。”

    “你怎麼不去?”周正卿反問。

    “我又不常來,”錢逸群一臉茫然地看著周正卿道,“就算來了也不是我會鈔。”

    周正卿雙目圓睜,硬吸了口氣,道:“九逸兄真乃無情之人也!”

    “這話說的……你跟徐媽媽這麼交好,你不出個頭?”

    “看起來白蓮妖人勢大,咱們還是靜觀其變,別陷進去。”周正卿一臉肅然。

    錢逸群心中暗笑:這才是真心話吧。白蓮教是衝著徐佛來的,其他人當然以自保為先。真是有趣,修了秘法還是一群軟蛋,果然人言說百無一用是書生!

    錢逸群轉念一想,這幫書生不上去添亂,的確已經算是幫了大忙。

    外院的喊殺聲漸漸傳進了堂中,一個滿身是血的老健婦踉蹌衝到正堂門口,臉上不知是汗是水還是淚。她只朝徐佛看了一眼,便僕倒在地,露出後背一片血肉模糊。

    錢逸群看了心中微微不忍,手指跳動,心中漸漸騰起一股殺意。

    “你要出手?”李岩從錢逸群一語反轉戰局開始,就對這個少年上了心。錢逸群這邊殺意剛剛流露出來,他便已經做好了應戰的准備。

    說起來歸家院這邊人多勢大,其實真正可以一戰的人卻十分匱乏。這些妓女若是照馮老先生的分類,都只能算是常人,無非從小苦練,比一般人強些罷了。她們只有組成劍陣,才能對抗劉宗敏這一級的高手。

    “我可不想在這大好日子見到血流成河,”李岩正色道,“否則你們如何能撐得住這麼久!”

    說著,李岩罡氣勃,身上廣袖大袍旋即被鼓了起來。

    錢逸群一言不看著李岩,突然轉過頭低聲問馮老先生道:“老先生以為,我與他孰強孰弱?”

    “從他剛才出的靈蘊上來看,頗為精純,操控嫻熟,足以算得上是賢人了。”馮老先生又看了看錢逸群,“你流露出的靈蘊卻是渾厚強大,可是個以力服人的?”

    錢逸群微微搖了搖頭。

    訣咒符陣,沒有一樣是以力服人的。

    ——我能御劍卻不會劍術,對付普通人還行,對付劉宗敏這樣的高手肯定要吃虧。其他我還會什麼?玄術易連皮毛都不算,權當學習工具,要想用在實戰簡直是天方夜譚。

    錢逸群心中漸冷,一直以來的優越感瞬間被危機感取代。

    “敢動我尊客!”只聽徐佛一聲嬌呼,整個人朝李岩飛去。

    原來李岩見錢逸群露出破綻,心念一動便要先下手為強。徐佛是歸家院的主人,又是今日這禍事的導火索,自然責無旁貸地頂了上去。

    錢逸群卻覺得臉上有些燒,這麼一群大男人讓一幫女人保護已經很寒顫了,現在自己竟然成了重點保護對像。

    李岩卻沒那麼多講究,手中一翻摸出一柄折扇,扇骨泛著紫光,顯然不是凡品。

    徐佛撲上去的時候手中還拿著一對長扇,到了李岩面前,不知使了什麼手段,如同魔術一般將長扇變成了短劍。

    兩柄寒光閃閃的短劍與紫光勃的折扇你來我往,鬥得旗鼓相當。

    “別出手,”周正卿拉住正要加入戰團的錢逸群,認真道,“我們只是人,這事與我們無關。”

    “你沒聽說過正邪不兩立?”錢逸群頗為詫異。

    “你知道老鼠和老虎的區別麼?”周正卿依舊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老鼠過街人人喊打,打就打了。老虎過街人人喊打,但沒人敢打。你說魔教是老鼠?是老虎?”

    錢逸群看了看李岩,心中暗道:反正跟我比起來,這人的確算是老虎了。

    不過……

    我是男人啊!

    錢逸群朝周正卿微微一笑,左手五指靈活扭曲,順次捏出御劍訣。右手劍指一比,碧玉寶劍清吟一聲跳出劍鞘。

    “李岩,受死!”錢逸群高呼一聲,寶劍朝出叮地一聲顫鳴,朝李岩飛去。

    徐佛心中氣血一滯,暗惱道:你既然會御劍之術,何不偷襲李岩,這麼叫出來豈不是讓敵人有了防備!

    李岩朝後一翻,手中扇面啪地翻開,只見扇面上畫著一朵怒放的金波羅花,已經做好了防御的姿態。

    錢逸群御劍飛了過去,比尋常劍刺出一劍還要慢些。這裡的秘法者多半都是用過劍的,見了錢逸群這一手御劍訣,心中紛紛不屑,暗道:這還不如直接連人帶劍衝上去呢。

    李岩面露輕敵之意,手中扇面一番,靈蘊輕吐,呼呼扇動。金波羅花上的金粉如同活了一般,虛虛抱成一團,朝錢逸群的寶劍飛了出去。

    錢逸群嘴角一抿,劍指微微一晃,寶劍兀然打個轉,如流星一般轉向飛了出去。

    這度真是不知快了之前多少倍,只是飛的方向卻是離戰圈越來越遠。

    李岩正要嘲笑一句:逃得真快……誰知這話還沒出口,他已經顏容大變。

    錢逸群飛劍過去的地方,是地上的那具屍體。

    沒有人知道錢逸群的用意。

    一干士子正皺著眉頭惱怒錢逸群做事沒譜,下一瞬間卻見那具已經死了個透的屍體從地上蹦了起來,一把抓住了錢逸群的寶劍。

    錢逸群只覺得心口像是被人捏了一把,流轉出來的靈蘊硬生生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切斷。騰起的靈蘊之柱子直接崩塌下來,識海之中靈蘊化作狂風暴雨落下,直震得周身氣息紊亂,喉頭甜,差點一口逆血噴出來。
本帖最後由 wwdon 於 2013-3-17 01:44 編輯

wwdon 發表於 2013-3-17 00:23
第三十五章  奇兵突起
地上早就死得僵硬的士子突然活轉過來,一手捏住飛來的寶劍,穩穩落在圓台面上,翻看道:“好劍!果然好劍啊!”

    “還是不如你啊,”錢逸群硬憋下一口逆血,“閣下果然功夫了得,天下無敵。”

    “客氣客氣,天下無敵也是說說的,我不會當真。”那人嬉皮笑臉道,也不在乎身上的血污,“起碼我就知道好幾個比我厲害的。你也不錯啊,是怎麼看穿我的幻陣?”

    錢逸群心中暗道:你的破綻多得去了……

    “閣下的陣法已經到了爐火純青已臻化境,我怎麼可能看得破。”錢逸群輕撫胸口,平息氣血。“想知道我是怎麼看破的麼?”

    “當然,否則我干嘛問你。”那人瞪大了眼睛。

    “先把劍還我。”錢逸群毫不氣。

    周圍眾人不由吸了口冷氣,就連周正卿都退開了半步,好像聽到了什麼十分搞笑的話。

    “我若還你,你一定得說啊!”

    “我從不騙人。”錢逸群信誓旦旦道。

    那高人又看了看手中的寶劍,沒頭沒腦道:“你要好生待她,她孤身幽怨的模樣真是好生讓人心疼。”說罷,將劍往空中一送,寶劍穩穩漂浮其上,劍柄緩緩轉向錢逸群。

    錢逸群散靈蘊,輕輕碰觸寶劍,輕而易舉地獲得了控制權。此時劍尖直指那個撞死的高人,相距不過半尺……

    錢逸群毫不猶豫地收回了寶劍,仿佛聽到旁觀士子出了一聲嘆息。

    “現在說說吧,你怎麼看破的?”那人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看著錢逸群。

    錢逸群手指仍在酣戰的李岩,道:“他從進門之後將這裡每個人都看遍了,就是不看閣下。”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有些人就是看不得死人!”高人不服氣道。

    “他可不是那種人。”錢逸群笑道,“他比狐狸還狡猾多疑,真要是在堂上留下一具屍體,恐怕他非但要看,還恨不得過去戳上兩刀,看看到底是真死假死。”

    李岩長嘯一聲,扇面又撲出一團金粉,逼退徐佛,撤步後跳。他平復了呼吸,大笑道:“此中竟有我李岩一面知己,有趣有趣!”

    “一點趣都沒有!”那高人不滿叫道,“李家小子,你騙我說這裡有好戲看我才幫你,結果就是你們打來打去,無聊得要命!喂,大個子,給我停手了!”

    劉宗敏渾身是血,聞言狂吼一聲,雙刀護住門戶,也不管寶劍凌厲,往後退了幾步,撞出劍陣。

    歸家姑娘們幾乎累得虛脫,不敢硬上,只是擺出花月凌風陣,指著劉宗敏。

    “真是無趣!”那高人跳下桌子,道,“我餓了,有什麼酒菜拿來吃些我便走了。你們等我走了,愛怎麼打怎麼打。”

    徐佛是何等有眼水的人,望向門口那健婦的屍體,道:“外面僕役怕是已經被魔教匪人殺得雞犬不留了,沒人炒菜做飯……”

    外面的匪人的確效率很高,歸家院數十名僕役,終於在這一時三刻之間被殺得死傷殆盡,只有幾個腦袋靈光的,躲在池塘、枯井、假山……總算逃過一劫。

    “我不管,我餓了。”高人一付腦殘樣用手敲著桌子。

    “先去取點點心過來吧,別忘了下毒。”錢逸群說道。

    “你下了毒還讓我怎麼吃!”高人怒道。

    “世間最毒無非謊言,”錢逸群緩步走上前去,“我看閣下被人耍得頭頭轉猶自甘之如飴,想來是個喜歡吃毒藥的。”

    “哎呀,你小小年紀懂得什麼?”那高人心中不爽,嘴上卻不肯放軟,翹起二郎腿,自我安慰道,“難得糊塗,難得糊塗嘛!”

    “前輩,我們怎敢騙您,別聽這鼠輩挑撥離間!”劉宗敏大聲吼道。

    錢逸群上前接過糕點盤子,徑自走向那高人,道:“前輩慧眼如炬,智慧通達,是你們能騙得了的麼?對吧,前輩。”

    “這話我愛聽。”那高人輕撫胸口,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

    “附帶問一句,剛才是誰刺殺前輩的?”錢逸群笑問道。

    “呶,那個穿黃衣服的小女娃。”高人塞了一整塊棗泥酥糕在嘴裡,含糊不清地朝劍陣之中身穿黃衣的少女努了努嘴。

    “小……”錢逸群剛吐出一個字,異變暴起。

    那黃衣襦裙少女手中長劍一轉,飛身朝徐佛刺去。

    “愛愛!”徐佛失聲叫道,抬手張開了大紅扇面,擋下了自己女兒的一擊。

    李岩豈是會錯過機會的人,登時便與劉宗敏一起攻向徐佛側身。

    錢逸群飛出寶劍,刺向李岩。李岩回手便是一扇,打在劍刃上,登時爆出一團若有若無的靈蘊氣爆。

    “前輩,我們走!”李岩高聲喊道。

    外面接應的白蓮教徒已經衝進了堂,各個手持利刃,身染血跡,面目猙獰。

    “你們先走吧,我已經把陣撤了。”那高人沒有絲毫要走的意。

    李岩也不催促,再次擊開錢逸群的飛劍,另一只手卻朝徐佛灑出了一把白色粉末。

    徐佛以一對一還能支撐,如今被三人圍攻,其中還有一個是自己愛女,不由方寸大亂。

    “風月凌風!還等什麼!”錢逸群高聲喊道。

    歸家院的姑娘們這才恍過神來,排列劍陣衝向黃衣襦裙少女。

    那黃衣少女陀螺一般轉了個身,身上黃裙炸開,露出裡面大紅衣裙。待她落地的時候,就連臉上的容貌都變了。

    “紅娘子!”馮老頭失聲叫道。

    ——跟你有一腿麼?

    錢逸群見戰局不利,心中遷怒道。

    “九音驚弦!先打門口那幫人!”錢逸群喊道。

    歸家院的姑娘們沒有動……

    白蓮教徒卻衝了進來,繞過門口的戰圈,攻向驚慌失措的士子們。

    “九音驚弦陣必須有個陣控制弦音,否則敵我皆傷。”高人搶在馮老頭之前笑嘻嘻道。

    “你來幫個忙。”錢逸群衝高人喊道。

    周正卿又退開一步,心中暗道:這……是出門的時候腦袋被驢踢了?

    “殺這些人又不好玩,我才不干呢。”那高人瞥了錢逸群一眼。

    “你這樣看著就好玩麼?”錢逸群一邊舞動飛劍從各個方向給李岩制造麻煩,一邊喊道。

    “先殺他!”李岩被錢逸群的胡言亂語弄得心頭冒火,倒不是他心性差,而是他知道這位高人實在經不住別人說話。無論什麼亂七八糟的話,只要有只言片語讓他覺得有趣了,便會不計後果地去做。

    比如說服這位高人來搶親。

    錢逸群倒是無心所得,正是想隨便說點什麼分散李岩的注意力,想辦法偷襲得手。

    這飛劍弄得李岩左右支拙,怒氣漸漸升騰。他又見這劍術混亂無章,只是仗著度快些,只以為錢逸群是在戲耍他,不由忿忿。

    其實錢逸群也只能站在那邊運用飛劍,無論是戴世銘還是李岩,只要衝殺過來,錢逸群渾身都是破綻,非傷即死。然而之前戴世銘是顧忌錢逸群的“師父”,而此刻李岩卻是擔心自己一旦離開這個這位置,徐佛便可以逃了出去。

    “放著我來!”紅娘子從腰間一扯,手中登時多了一條軟鞭。

    這軟鞭放開之後,先是將攻上來的劍陣逼開,旋即一點靈蛇吐信攻向錢逸群。

    錢逸群眼看著黑點漸漸在眼中放大,卻無從躲避。從小到大人家因為他是錢捕頭的兒子,從來沒人敢對他動粗,最近這些日子苦練訣功,也從未跟人真正實戰過。唯一一次實戰經驗還扯虎皮做大旗,半騙半嚇退去了強敵。

    眼看著鞭頭離自己面門不過半尺……

    “哈!”一聲暴喝,朱雲生的長刀砍在了紅娘子的長鞭上。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紅娘子鞭身一顫,龐大的靈蘊之力幾乎瞬間就將朱雲生的刀勁回彈過去。

    朱雲生在平常也是高手,眼下卻像蒙童一般,被這一彈震飛出去,撞在牆上方才退盡余勢,落了下去。

    紅娘子嘴角微微抿起,對自己的這一擊也是十分滿意。雖然對方只是個沒有修習過的普通人,但這麼漂亮的擊飛卻不常見。她略一回力,鞭子再次朝錢逸群飛去。

    錢逸群見舅舅被擊飛,心中騰起一股恨意。悟性高的人不會在一個地方摔兩次跟頭,錢逸群見鞭子第二次朝自己面門攻過來,踏轉步伐想躲開這軟鞭。 本帖最後由 wwdon 於 2013-3-17 01:45 編輯

wwdon 發表於 2013-3-17 00:25
第三十六章  小雷光咒
誰知這鞭子像是長了眼睛似的,余勁不吐完,死死緊貼,非要抽在錢逸群臉上。

    錢逸群心下苦笑:“何必這麼死心塌地追著我呢?”當下只有召回飛劍就要將軟鞭斬斷。

    紅娘子也知道這寶劍鋒利,不想硬碰,掌中靈蘊輕吐,繞開寶劍,朝中去了。

    錢逸群再移劍回救的時候卻晚了,軟鞭已經纏住錢逸群腰間。

    紅娘子將這鞭子用得出神入化,一卷一抽,錢逸群像個陀螺似的被扯到了空中。

    頭暈眼眩之間,錢逸群身上爆出一個黃光,如同球體一般包在身外。流光溢彩之中,隱約可見變幻無停的陰陽爻像。

    “易中玄……”馮老先生喃喃低語。

    就連坐在桌邊的那高人也不由繃緊了臉,吐出五個字:“心授……易中玄……”

    錢逸群不曾學過布陣,狐狸也不肯教他推衍,這玄術易於他而言可以算是極品雞肋,平時根本想不起來自己還會這個。然而就在人浮空中的那刻,內心中的一股悸動讓他將這個戰不能戰,用無大用的技能爆出來。

    錢逸群突然現,在這八卦流轉之中,震卦一直沒有變動。

    無論他如何動蕩,其他七卦不斷變化,而震卦卻至始至終面對紅娘子。

    “隨便什麼咒轟過去都好!”高人終於忍不住了,大聲喊道。他內心中根本不介意誰贏誰輸,但對於天賜良機卻極其介意。人最難控制的就是在自己特長的領域,看到一個新手怎麼擺弄都弄不好,甚至暴殄天物。

    ——這就是自己苦等多日的契機麼!

    錢逸群早從狐狸嘴裡零零碎碎挖了幾個咒文,但從未成功過。狐狸說這是因為契機不至,咒言就只是一堆廢話。沒想到在這生死關頭,契機竟然不期而至。

    “天圓地方,律令九章。九天雷神,從我號令。清澈寰宇,振蕩妖人。百鬼辟易,萬邪腦裂。神雷真王,聽臣關告。五雷降處,道炁長存!”

    錢逸群口唇蠕動,默誦咒語。

    “怎麼還不!”高人生怕絕佳的契機就此過去,迫切吼道。

    “急急如律令!”錢逸群劍指一比,誦出押咒真言。

    見高人如此激動,錢逸群又面沉如水,眾人心中都騰起一股敬畏。歸家院的姑娘們齊齊朝後退了兩步。紅娘子如臨大敵,收鞭護體。李岩、劉宗敏無不放緩攻勢,隨時應激而變。白蓮教徒紛紛收足,堂上諸君子更是退到了牆根。

    然而……

    錢逸群所指的方向,什麼都沒有生。

    “你在逗我玩麼?”高人惱羞成怒,太陽穴青筋暴起。

    “又失敗了?”錢逸群有些無奈,這東西沒個好老師教本來就不成啊。

    “就隨便扔個咒你都不會,你說你還會……什麼……聲音?”高人緩緩抬起頭。

    所有人都緩緩抬起了頭。

    屋頂之上,隱隱傳來轟鳴之聲,好似萬馬奔騰,又好似萬鼓齊鳴……

    轟隆隆!

    由遠而近,終於有一聲炸雷在眾人頭頂炸開。

    歸家院三重青瓦,在雷聲之中微微跳動。

    無比龐大的威壓讓在場的每個人都忘記了自己的立場。

    “你剛才用的什麼咒?”高人不恥下問,問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

    “《小雷光咒》……”錢逸群雙眼翻起,看著天花板,無辜道。

    越來越龐大的威壓讓人難以呼吸,空氣好像被抽空了一般。

    “傻子!看我的!”高人暴喝一聲,身子一轉,手掐指訣,變幻不已。

    只聽他沉聲喝道:“遁!”雙手劈裡啪啦猛拍兩條小腿,在眾目睽睽之下以驚人的度朝門外跑去。

    “此時不逃,還待何時!”一聲飄搖的呼聲從遠方飄回堂。

    偌大的堂屋,時間仿佛凝滯了一般。

    錢逸群到底是經歷過生死的人,第一個反應過來,這令人頭暈的地震之中撲到了朱雲生身邊。他一把拉起昏闕未醒舅舅的胳臂,繞過脖子,用肩膀將舅舅頂了起來。

    李岩往後一跳,爽朗笑道:“既然徐媽媽今天不答應,我們改天再來。”說罷一揮手,所有白蓮教徒闖王部下紛紛朝外跑去,當真是干淨利落,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一聲晴天霹靂劃過天空,在雷聲轟鳴之中打中了歸家院的小樓。

    小樓在短暫的掙扎之後,冒起了青煙,繼而是熊熊烈火,如同一把點燃的火炬。

    錢逸群什麼都沒說,扛著舅舅跑到門口,猛一抬頭,連忙滾到一旁。

    姿勢雖然狼狽,好歹沒有被飛進來的白蓮教徒們砸中。

    剛剛跑出去的白蓮教徒,就像是憤怒的小鳥一般飛進廳堂之中,在嗚呼哀哉的悲切嚎叫中落在地上。

    然後是李岩和紅娘子。

    劉宗敏緊隨其後。

    他們也是飛進來的。

    李岩撥開砸在身上的劉宗敏,捂住手臂,吐出一口喉頭淤血,道:“徐媽媽,大敵當前,咱們還是攜手同心吧。”

    徐佛仰天大笑一聲:“你以為傻子?殺了我這麼多人,跟你攜手同心?”

    “妙哉,大敵之敵可謂友也!”馮老頭也高興道。

    紅娘子總算從劉宗敏身下爬了出來,站起身先理了理凌亂的頭,嘶聲道:“你們知道來者是誰麼?”

    還不等她抖出包袱,只見一個人影在飛奔著衝了進來,目光如電掃視一周,劈手往旁邊一拉,將畏縮在門口錢逸群凌空拉了過去,喊道:“幫我個忙。”

    錢逸群還來不及反對,身子已經被那高人夾在了腋下,飛奔出門的時候腦袋還撞在了門柱上,眼前一片金星閃爍。

    ——這都尼瑪什麼情況!我只是來喝個喜酒啊!

    錢逸群心中仿佛千萬頭草泥馬奔騰,忍不住吼道:“你這麼缺德有多長時間了!誰點頭同意幫你忙啊!”

    那高人跑得飛快,根本沒有搭理錢逸群。

    錢逸群用生命爆出來的吶喊,最終只是眾人耳中的一縷殘音,基本意完全被轟轟雷鳴吞噬殆盡。

    高人直衝到歸家院第一進的院子中,面對大門站定無語。

    這院子是典型的蘇式園林,從門廳進來之後有一條石徑小貫穿中軸,四周種著高大的喬木,兩旁是通往側院的月門。錢逸群被高人夾在腋下,努力仰頭看了一眼天上烏雲滾滾銀蛇亂舞,心道:這肯定不是我的《小雷光咒》!一定是攤上了“放屁震倒樓”之類的巧合!

    高人松開手,啪地一聲將錢逸群扔在地上,道:“你得幫我,否則我們全都沒法活著逃出去。”

    錢逸群心中一驚,道:“這樣的高人不會為難我們這些螻蟻吧?”

    “對,的確不會為難你們這些螻蟻。哪怕你唾沫噴他臉上他都不會看你一眼。”高人坦誠道,“但是,他要不小心踩死你們……也絕對不會看一眼。”

    “擦!要我怎麼幫你?”錢逸群心道:我若是再不幫你,恐怕連那位高人的面都見不到就被你玩死了。

    “我要布個虛陣,你幫我想點惡心的東西出來。”高人道。

    錢逸群一愣,道:“你這麼說也太籠統了,什麼叫惡心的東西?有些人看著你就覺得很惡心了。還有,我能問一句什麼叫虛陣麼?”

    高人上下掃了一眼錢逸群,確定這熊孩子沒有調戲自己,方才道:“完全靠布陣者的力量運行的陣是實陣,入陣者對於陣本身沒有絲毫影響,譬如誅仙四陣。這你總聽說過吧?”

    錢逸群搖了搖頭。

    高人嘆了口氣:“那和尚現在比我強出一線,所以我布下任何一種實陣,他都能破去,只不過是時間長短而已。當下之際只有用虛陣亂他的心神。只要他心神一亂,就會促使我的陣法更強大。”

    “如果他心定得一絲不亂呢?”

    “那這個陣布了就和沒布一樣。”高人咧嘴一笑,“這就是需要你的地方,他不亂,你可以亂啊。”

    “我亂?”錢逸群心下詫異,“我怎麼亂?”

    “隨便你怎麼亂,越亂越好。陣中人心越亂,陣的威力就越大,最終讓他難分虛幻真實,困死他!”高人恨恨道。

    “阿彌陀佛,高施主何以執迷不悟耶?”一聲佛號震開了歸家院的大門,罡風撲向錢逸群和那位高人。

    錢逸群差點被這陣罡風吹了個跟頭,只覺得後背多了一只手,輕輕一托就將自己身上的力道盡數化去。

    正是身邊的高人出手相助。

    “莫怕,這個還是假的。”高人沉聲道 本帖最後由 wwdon 於 2013-3-17 01:45 編輯

wwdon 發表於 2013-3-17 00:28
第三十七章  三途苦
罡風之中緩緩浮現出一個人影,身高七尺,一領大白袈裟,光得亮的頭頂上是三橫四縱十二個戒疤。他手持一串念珠,單掌豎在胸前,每踏出一步都要頓一頓,口宣佛號。

    那聲聲佛號在壓頂雷霆之中尤其顯得聲音闊達,振聾聵。錢逸群頭皮麻,好似有一只巨大無朋的手壓在身上,幾乎站立不穩,微微完全脊柱和膝彎方才站住。

    “阿彌陀佛,”那和尚終於站定,“高施主真要如此執迷不悟耶!”

    錢逸群只覺得這和尚身上散出巨大的氣場,將整個天地都籠罩起來。

    “死賊禿!你高爺爺悟不悟關你毛事!”高人怒道,“從西域追到東海,從遼東追到江南,你就沒別的事可做了麼!”

    “自然有的,”和尚悠然道,“五濁惡世,和尚身負天命,怎能說無事可做。”

    “那就快去做你的事!別再糾纏老子了!”高人絲毫不顧及形像地放生吼道。

    “點化萬千眾生,從你開始。”和尚微微搖頭,“且隨貧僧走吧。”

    錢逸群聞言嚇了一跳:馮老頭說這位高人是至人境界,全天下不過十個人。這和尚竟然能追著他跑,還說要點化他,那豈不是聖人了麼?

    “你已經大半個身子都入魔了!還想點化我?”高人仰天大笑道,“你要戰我便戰,換了本尊來吧!”

    “阿彌陀佛,虛實一念之間,天下何處不是化身?哪裡不是本尊?”和尚雙手合什,身上金光大作。

    錢逸群觸不及防,雙眼被這金光一閃,眼前一片明晃晃的白色,什麼都看不到了。過了良久方才漸漸恢復,他抬頭用寶劍護在身前,算是唯一的遮擋。然而等他偷偷朝和尚看去,卻著實被嚇了一跳。

    眼前哪裡還有七尺白衣和尚!

    分明是個金身大菩薩!

    只見他頭頂金色毗盧冠、身披金色袈裟,左手持金色錫杖,右手持金光閃閃一顆珠子。

    那錫杖頂上三重,憶念三塗苦惱。又生四股,斷除胎、卵、濕、化,四生之輪回,又表苦、集、滅道四諦。四股之上復套有十二環,表十二因緣通達無礙。三重四股,以念如來七覺意法。

    和尚微起錫杖,跺在地上,登時十二環振蕩無停,叮當之聲不絕於耳。

    “唵,缽啰末鄰陀寧,娑婆訶!”和尚在環聲碰撞中誦出咒語,剎那間金光更甚。

    錢逸群只覺得無邊光影朝自己襲來,一股巨力從下而上將自己推搡出去,一眨眼間已經身在半空。

    高人伸手一拉,扯住錢逸群的腳踝,用力朝地上一摔。

    錢逸群後背著地,痛得鑽心刺骨,心中暗道:這真是左右逃不過一個死字,不是死在神一樣的敵人手裡,就是死在豬一樣的隊友手裡!

    “還不布陣等什麼!”錢逸群忍住喉間逆血,衝高人喊道。

    “傻子,已經布下了。”高人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像是在玩游戲一般,“你看不到這四周已經變了樣麼?”

    錢逸群這才放眼四周,果然見高樹石徑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混沌,就如時空盡頭一般,一切都是扭曲如油畫的濃彩線條,整個世界都崩塌了。

    “你心中有什麼,這裡就有什麼。”高人咬著牙對錢逸群說道。

    “高施主,你找個俗人與貧僧鬥心麼?”和尚的聲音裡第一次出現笑意,“你又不是不知道貧僧的法門。”

    高人也笑道:“你可別說,這孩子膽子之大是我生平少見的,說不定你真能折在這裡。”

    “和尚願:此子若真有定心,我願度他。”和尚拋出錫杖、金珠,懸浮身側,雙手合什,又宣了一聲佛號。

    ——這廝已經看著不像人了,真跟他硬上必死無疑啊!

    “和尚!”錢逸群跳了起來,“我不過是個凡俗之人,你既然說了鬥心,有種就別用其他功夫,我們就互相走一趟對方的心境!”

    “有種!”高人一拍錢逸群肩膀,“我看好你哦!”

    “和尚必不能占你便宜,”和尚聲音莊嚴道,“你要能在《三途苦》中呆住三息,我便度你。”

    “誰要你度!”錢逸群站直了身體,側向高人,低聲問道,“那個三途苦是什麼?”

    “放心,他在我陣中不可能真的把你扔進三惡道,只是讓你看看罷了。”高人道,“所見皆是虛幻,別往心裡去。還有,以心易心,別傻傻挨打,一呼一吸……”

    錢逸群還沒來得及說句話,只覺得眼前突變,四周景色變化,頭上烏雲盡去。

    沒有了烏雲壓頂和那和尚的威壓,錢逸群頓時輕松了許多,再看周圍青山綠水,空氣清新,心中暗道:這就是虛幻?怎麼和真實世界沒有分毫區別?

    想到這是幻境之中,錢逸群沒來由一陣心慌,好像有一股強大的力量讓他忘記身處幻境的事實。

    吼!

    空氣中傳來一聲怒號,遮天蔽日的黑暗旋即用來。

    大地震動,如同擂鼓。

    錢逸群心中一動,往聲音來處望去。

    那是一個身高如山的巨人,九頭千眼,口中出火,八足,九百九十手,各個都是青面獠牙呈裸體忿怒相。

    ——這是什麼?阿修羅?

    錢逸群心中一動,大地震動得更加厲害,更多的巨人出現在他視野之中。這些身形巨大的阿修羅排山伐樹,手持兵刃,互相廝殺起來。一時間空氣中滿是屍身腥臭,血流如雨,烈火焚林。

    錢逸群咬牙往山下跑去,躲開四周熊熊燃燒的烈火,被阿修羅們散出的漫天殺氣激蕩得心中恐懼,腎液湧動。

    ——如果只是幻境,我跳下去應該沒事!

    錢逸群眼看一條巨大的手臂從空中落下,宛如十人環抱的巨石柱,若是讓它砸到絕對會變成肉泥。索性把心一橫,奔向懸崖,縱身躍下。

    這懸崖不知高達幾千仞,錢逸群只聽到耳畔生風,氣流如割,卻遲遲難以著陸。

    “一息的時間得有多長啊!”錢逸群朝天怒吼道。

    這聲怒吼驚動了巨大的阿修羅。

    只見那阿修羅朝錢逸群走了兩步,已經邁過兩個山谷,跨過山峰,攤開舉手抓向錢逸群。錢逸群人在空中,不能躲閃,頓時被阿修羅抓在。

    錢逸群只覺得身體像是被石磨碾碎了一般,咬緊牙關心中吶喊:“這不是真的!”

    高人說的“別傻傻挨打”之聲猶然在耳,錢逸群終於捏起指訣,暴喝一聲:“劍來!”

    碧玉寶劍劃空而出,筆直刺入了阿修羅的掌心,穿透而出。

    錢逸群故技重施,再次穿了進來。那阿修羅出一聲震天哀嚎,攤開手掌,用另一只手拍了過來,要將錢逸群碾成肉醬。

    錢逸群疾奔出去,縱身一躍,只聽身後轟轟作響,原來是那阿修羅已經雙掌合什,卻拍了個空。

    不等錢逸群高興,這阿修羅的另外三只手又抓了過來。

    錢逸群猶在空中,心中暗道:“以心易心,說我行我就行?”

    眼看著巨掌抓來,錢逸群索性閉目靜心,任由被阿修羅抓住。

    阿修羅正要用力捏碎錢逸群,只覺得手中灼燒劇痛,連忙放手。

    錢逸群周身青色火焰,浮在空中,微微睜開眼睛,好像明白了什麼,大笑道:“該我了。”

    兀然間,錢逸群身形暴漲,眨眼之間已經長得比那阿修羅還要巨大,仍在不斷變大。直到他長成了阿修羅的兩倍高,一臉獰笑地扇出巨掌:“去死吧!”

    巴掌落在實處,卻是軟綿綿柔嫩嫩,彈性十足。

    錢逸群睜開眼睛,只見自己雙膝跪地,臉上獰笑猶未散去,一只手卻按在彈力十足的軟肉上。

    是徐佛。

    “我來助你!”徐佛面無余色,“先把手拿開。”

    錢逸群訕訕收回手,不見了高人和那妖僧,納悶問道:“他們人呢?”

    “走了,”徐佛道,“你沒事吧?”

    “沒事,只是經歷了一場幻覺罷了。”錢逸群緩緩站起來,夜風輕撫,樹枝隨風而動,蛙鳴聲聲,好像一切事都不過是夢境一場。

    錢逸群輕輕吐了口氣:“我站了多久了?歸家院沒事吧?”

    “已經燒成了白土。”徐佛面無表情,“不過這又有什麼呢?本來世事無常,眾生皆苦。”

    錢逸群沒有答話,心中暗道:你要有這麼高的覺悟,早點跟著李岩他們回去做闖王夫人,不是什麼事都沒了?

    “那是誰?”徐佛突然叫了一聲。 本帖最後由 wwdon 於 2013-3-17 01:46 編輯

wwdon 發表於 2013-3-17 00:32
第三十八章  比丘心境
一個搖搖晃晃的身影從廢墟之中走了出來,四肢細如火柴棍,肚子卻大得如同懷胎十月的孕婦。

    錢逸群腳下一滯,拉住徐佛道:“這不是人……”

    “的確,”徐佛面無表情道,“這是餓鬼。”

    錢逸群緩緩轉過頭看著徐佛的臉道:“你的面皮脫落了。”

    徐佛原本秀美的臉龐上,掉下了一塊人皮,露出裡面猩紅腥臭的肌肉。肌肉之間緩緩滲出黃色的膿液,沾到新的皮膚便會連著一起掉落。不一時,徐佛就只剩下半張人臉,另一半全變成了惡心猙獰的鬼臉。

    “因為這裡就是餓鬼道,凡是進入餓鬼道之靈,都將成為餓鬼。”徐佛的聲音越來越詭異,“我要抓你回去喂食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錢逸群已經完全聽不懂徐佛口中的語言,只得自顧自笑道:“我現一個秘密,趁著你還有半張臉……”

    錢逸群一把拉過徐佛,緊緊抱住,手臂中徐佛豐腴柔軟的身體漸漸枯萎干瘦。錢逸群最後看了一眼徐佛正緩緩脫落的面皮,閉上眼睛親了上去。

    觸及徐佛肌膚的剎那,錢逸群只覺得唇間一股溫熱水滑。幾乎剎那之間,自己就像是在親吻一快沒有打磨過的木頭,干雜腐臭。

    一股熱浪從錢逸群腳下騰起,灼燒的痛楚讓錢逸群終於放開了徐佛。

    准確地說——徐佛的幻像。

    在離開阿修羅道之後,錢逸群就知道自己仍在苦塵的心境之中。

    盡管有一股強大的力量想抹殺錢逸群腦中的記憶,想讓他相信自己正在真實的世界。然後錢逸群一直牢記著:

    三途苦即三惡道。

    阿修羅、餓鬼、地獄。

    一個都不會少。

    錢逸群睜眼一看,四周盡是火海,腳下一段焦炭,怕是徐佛的屍骨。

    “你果然膽大,然而痴心不滅,終究要在阿鼻地獄受無數阿僧只劫之苦。”一個巨大的金身出現在虛空之上,火焰之中。

    阿鼻地獄便是無間地獄,犯了五惡大罪的人會在這裡承受永遠沒有間隙的痛苦折磨。

    錢逸群看了一眼這身批袈裟,手持錫杖蓮花的地藏菩薩金身,堅定地笑道:“這是幻境,我沒忘。”

    “凡人妄認六塵之幻,迷於色境,豈知此生非真,業力是真。”金身地藏高達數十丈,出聲如洪鐘大呂。

    錢逸群被火焰包圍,炙熱難耐,心中警示自己:

    我若有半分抵觸煎熬,那一息就是萬年;

    若是能夠樂在其中,呼吸之間便是一息。

    道理雖然懂了,但是這滋味實在不好受,要做到更是困難啊!

    錢逸群放緩身心,眼看著自己雙腿成灰再又復原,又看著自己身上皮肉點點分離,露出裡面蠕動的內髒。地獄業火舔舐著嬌嫩的內髒器官,燒得錢逸群滿腔灰燼。他只要略一滯心,便會陷入無邊痛苦之中。雖然站立不動,卻只能在灼燒與清涼之間進出,周而復始。

    “你若願歸止於我,我便度你。”金身轟鳴道。

    “你別說啊,冷冷熱熱還是挺帶感的。”錢逸群克制住自己內心虛幻出來的痛苦,“我老家的青樓女子,會一種絕技,叫冰火九重天。”

    地藏菩薩金身周圍突然湧現出數百美女,各有姿色,紛紛攀附地藏金身,胸推臀搖,手口並用,出各種令人面紅耳赤血液沸騰的嬌喘呻吟。

    菩薩金身輕輕一晃手中蓮花,這些嬌媚女子紛紛皮肉掉落,骨血遍地,化作一具具白色骷髏,最終融入膿血之中消失不見。

    錢逸群忍著身上劇痛,勉力扯開嘴角,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道:“你以為誰都要你度麼?人們樂在地獄!”

    “阿彌陀佛,少年人,偏頗了。”金身口宣佛號。

    “那麼為什麼人們要做出種種惡事?”錢逸群笑道,“你以為人人都和你一樣能夠抵御本性的誘惑麼?你看他們縱情聲樂,沉迷欲海,人獸相交、虐戀成癮、紅杏出牆、聚眾**、血親**……”

    錢逸群越說越覺得身上清涼,心中痛快。

    曾經看過的海量愛情動作片統統化作浮影,顯現在地藏金身面前。裡面非但有各種不堪入目的情形,更有劇情有對白,只要錢逸群動動念頭,就能一一紛呈。

    錢逸群終於明白了高人說的別傻傻挨打,也要反擊的意。現在他在承受苦塵心境中的地獄折磨,而苦塵也同樣在錢逸群心中的紅粉地獄接受錘打。

    苦塵幻化出的地藏金身手持蓮花掃了又掃,將重重幻像破滅,聲音不抑不揚道:“正是如此,我佛方傳三乘妙法。地藏大士才甘願久居穢土,不成佛果。世間有善男子,善女子,凡歸諸於佛、法、僧三寶,終得淨、正、覺,長生淨土,永脫輪回。”

    地藏說法時,地獄中焰火漸熄,清涼頓生,無數僧侶出現地藏身後,手敲木魚,虔誠誦念佛號。

    “笑話!”錢逸群大吼一聲,“佛法僧?別的不說,就是這些僧侶,白日宣淫,盜擄信女,貪財無度,寺廟金碧輝煌而天下遍地餓殍……”說著,空中浮現出肥頭大耳的當家和尚,身穿袈裟而坐下名車寶馬,身旁美女,一柱高香數以萬千銀兩。

    地獄中誦佛之聲一時凝滯。

    苦塵在看到這些身現比丘相的幻影之後,胸口如同被重錘狠狠敲了一擊。

    在這個五濁惡世,佛法黯淡,他踏遍天涯海角,只為度盡眾生。在這漫長的旅途中,他聽說過許多玷污三寶的惡言,但他總是選擇不信,堅定地走在純潔佛土。而現在,這一幕幕醜惡的畫面就展現在他眼前。

    苦塵的心被撬開了一絲裂紋。

    高人催動陣法,虛陣的力量得到了空前的增強。

    錢逸群只見地藏金身身形微晃,金光內斂,突然噴出一口金粉來。他知道自己命中苦塵要害,心中大喜,趁勝追擊:“人間多苦,僧侶荒淫,真是色中餓鬼。看,謀人美色而號稱陰陽雙修之法的不都是這些大和尚?空不異色,廣選明妃,號稱福報,不過供他一人荒淫!”

    錢逸群又將曾經聽說過的惡僧淫僧統統展現地藏面前,一個個光禿禿的腦袋,身下做著令人指的淫行。

    所有前世能夠記起的荒淫片段,統統被錢逸群改成了和尚主演。

    “你詆毀三寶!該死!”金身地藏大喝一聲。

    “我若有半句詆毀就讓我魂飛魄散,不得生!”錢逸群吼了回去,正氣凜然,“你行走天下,莫非對此就視而不見麼!”

    地藏飛出一輪,巨大如傘蓋。只見這飛輪分了上中下三層,飛快旋轉,出嗡嗡之聲。這就是地藏菩薩的大法器——地藏占察輪!能夠占察十方六界過去現在未來一切事。

    “唵,缽啰末鄰陀寧,娑婆訶!”

    真言打在輪上,飛輪穩穩停住。

    錢逸群還沒看懂這是什麼意,只聽地藏狂吼一聲:“竟是真的!”

    錢逸群身上炙燒頓時消散,整個世界扭動不已,使他站立不穩。

    不過片刻,腳下燃燒著的大地紛紛碎裂,整個人隨之下墜。

    錢逸群只覺得身子一虛,繼而膝蓋一疼,一股涼意沁透心脾。

    一只手落在錢逸群肩膀,傳來一聲不著調的輕笑:“你很好。”

    錢逸群這才現自己跪在地上,兩股熱流從鼻孔間流淌下來,落在嘴裡溫溫閑閑。他一手一抹,只覺得兩腿軟,咬著牙方才站了起來。

    對面那個白衣和尚微微躬身,手捂胸口,顯然受了重傷。

    “苦塵,你到底只是個凡人,不是地藏!”高人高聲喝道,“若有大願,為何還不替眾僧贖罪!”

    苦塵和尚勉強站直身子,手頓錫杖,出叮鈴鈴金環相撞之聲。他又擲出右手中的金珠,浮在空中,照亮烏雲籠罩之下的黑暗世界。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忉利天,為母說法。爾時十方無量世界,……”苦塵和尚口誦經文,眼中流下兩道血淚,在金光中顯得無比悲戚。

    錢逸群心中疑道:這和尚反應這麼大?

    他再看身邊高人,只見那高人依舊站立不動,身子卻微微抖。

    ——原來他們兩人已經在鬥法了,恐怕是我境界太低,看不出個名堂。

    錢逸群又抹了一把鼻血,微微退開一步。他想到高人說的要在陣中亂心,當即跌坐地上,微微合攏眼簾,將自己前世今生的荒唐事一一在腦中演過。

    他已經很久沒有想過前世的事了,有時候回想起來就像是另一個人的故事。此刻強迫自己回到前世的記憶,各種酸甜苦辣紛紛湧上心頭,世間百態人情冷暖,即便沒有親自經歷過也算是見識過。

    苦塵和尚身在虛陣之中,被迫看到心頭閃過這麼多難以理解、無法接受的畫面,實在有苦難言。

    再加之凡人們沉溺其中的親情、愛情、友情……對於一個從襁褓時便在寺院中長大,修大悲滅情之道的和尚來說,簡直陌生得讓他恐懼。

    平日裡背得爛熟的《地藏菩薩本願經》越來越陌生……

    “……若未來世,有善男子善女人,聞是菩薩名字。或贊嘆,或瞻禮。或稱名,或供養。乃至彩畫刻鏤塑漆形像。是人當得返生於三十三天,永不墮惡道……”苦塵徹底閉目觀想地藏法身,口中大聲誦出經文。

    錢逸群在回憶之中,沉入靜境,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前世的世界。

    五光十色的鬼蜮之地,苦塵被一群裸女肢體纏繞。在不遠處,一群比丘一絲不掛,沉溺欲海,歡聲笑語不知毀悟。白花花的肉欲之海,放眼看不到邊際。
本帖最後由 wwdon 於 2013-3-17 01:47 編輯

wwdon 發表於 2013-3-17 00:37
第三十九章  芬陀利華
苦塵和尚終究不是凡庸之輩,手結阿彌陀佛根本印,身上金光乍現,拋出錫杖不住震鳴,一旁金珠晃眼如日光。他變幻手印,身上袈裟無風鼓起,又擲出一個轉輪。

    那轉輪分了上中下三層,嗡嗡作響,正是之前錢逸群在地獄中看到的寶貝。

    高人面無表情,從血污的青衫之中取出一只大號畫筆。

    畫筆凌空虛點,每一筆下去都點出了金粉。不一時,天似幕布,金粉作墨,被這高人畫出了一副巨大的寫意山水。

    長江大河一般的滔滔水龍在畫筆的引導之下衝向苦塵,就連身在高人之側的錢逸群也像是置身大川,聽著隆隆水聲感受著清涼的水汽,雙腿酸軟。

    苦塵手中翻印,寄出一個紫金缽盂,衝著奔騰的水龍喊了一聲:“萬流歸海!”穩穩將水流吸了進去。

    高人像是早有預料,大筆一揮,連綿群山兜頭朝苦塵砸了下去。

    轉輪飛到苦塵頭頂,轉出萬道金光,架住了兜頭落下的群山。

    苦塵捏斷念珠,拋入空中,每一顆念珠都引入大山之中,轟然爆裂,同時消逝。

    “看看這個如何?”高人提筆作畫,空中漸漸浮現出一尊佛像。

    這金光點畫出的佛像無比莊嚴,面容慈愛,眉間一點放出萬道毫光。

    就連錢逸群見了都忍不住有莊嚴供奉的感覺。

    苦塵看了卻悶哼一聲,跌坐地上。他只看到這佛像面露苦容,片片金箔掉落,露出裡面黑色虛空。兩行金色血淚從佛像眼中流淌而出,顯出無盡大悲之相。

    苦塵頭頂飛輪頓時裂成三片,迸濺左右。面前紫金缽盂也落在地上,碎裂成片。

    大山兜頭砸下,水龍轟然襲去,只見苦塵隨手扯出袈裟,敕出一道白光,統統包裹起來。

    “雷來!”苦塵赤裸上身,目噴金光,嘶聲吼道。

    天上烏雲滾滾,緩緩壓了下來。

    “呦……”高人也不禁變色,轉而嬉笑道,“和尚,沒必要弄得同歸於盡吧?”

    “你破我至純大悲心,終究容不得你。苦塵站在遠處,身後隱隱浮現出一尊佛像,卻幻動不已,難以成形。

    “是你自己要和這位小兄弟鬥心,而且你施展《三途苦大法》,人家卻只是說了幾句實話而已。”高人一邊說著,一邊從懷中摸出一把簽子。

    “滅罪!”苦塵高喝一聲,單手上指,一道火光騰起,只見那條精壯的手臂頓時燃起烈火,宛如火炬。

    高人面色凝重,雙手一分,各持四支長簽。這簽子看似平平,就連城隍廟裡的簽子也要比它光亮些。只見他手中一錯,長簽打開,朝八門方位飛去。

    這長簽落地生根,見風就長,轉眼間就有一人多高,將錢逸群和高人團團圍住。

    “我用伏羲簽布的八門渾天陣,你真有信心打破麼?造下的無邊殺孽,你可背負得起?”高人好整以暇道。

    一道落雷轟然而下,伏羲簽閃出一道紫光,在二人頭頂上形成了一道流光溢彩的大罩子。霹靂打在罩子上,就如同雨水落在荷葉,沒有絲毫黏留地奔正堂而去。

    兩層樓高、九柱開闊的明堂,被這天雷一擊,轟然而倒。

    雷乃天地正陽之氣,遇到生漆、梁木,頓時熊熊燃燒起來。

    錢逸群看這非人力所能為的駭事,心中驚懼,暗自惴惴道:到了他們這種境界,真的不像是人了……

    “你這一雷不知妄殺了多少無辜,佛門到底是普渡還是普殺?你是替民消罪,還是以殺止罪?”高人穩穩站在陣中,朗聲問道。

    苦塵高舉的手臂上火光照射,映出一張無比的糾結的臉龐。他時而面無表情,時而痛苦不堪,時而面露微笑,時而悲戚哀慟……高人的話讓他腦中閃過自己心以來一幕幕的情形,所殺過的人、滅過的罪,無不在腦中映射出來。

    他知道許多人叫他“迦樓羅”。

    那是護持佛祖的天龍八部之一,每天吞食一條龍王和五百條毒龍。隨著體內毒氣聚集,迦樓羅最後無法進食,上下翻飛七次後,飛往金剛輪山,毒氣作,全身**,只剩一個純青琉璃心。

    可是自己修的是大悲大願的地藏法門啊……

    怎會這樣!

    地藏王菩薩聖號千百遍在他腦中閃過,終於將瀕臨奔潰的理智重新拉了回來。

    “阿彌陀佛!”苦塵高呼一聲佛號,收攏袈裟裹在身上。

    他放下高舉的手臂,滅盡火焰。裡面手臂已經燒得骨裂如碳,還滲著骨髓。

    “謝過兩位施主。”苦塵豎掌行禮,身上袈裟頓時明亮起來,漸漸變成了燒得即將熔化的鐵片,散出暗紅色的光亮。

    “貧僧修行淺薄,迷障深重,惟願熱鐵著身,一日不達彼岸便一日不著蓮華。”苦塵聲音平靜,就像是換了個人一般。

    錢逸群松了口氣,感嘆著暴風驟雨來得快去的也快。今天晚上算是值回票價了,總算知道這天下高人是何等不同凡響。

    苦塵單膝跪在地上,用那只好手輕輕撥開面前泥土,撿起一塊念珠碎片,淺淺埋入土中。

    錢逸群只見他口唇微動,不知誦的何等真言,那土中突然迸出明亮毫光,一支嫩芽破土而出,幾個呼吸之間,嫩芽茁壯成長,吐出花苞,終於開出一朵潔白無瑕,溫潤如玉,白毫漫溢的大白蓮花。

    “願此芬陀利華,隨君左右,助滅心魔,不至於重蹈苦塵覆轍。”苦塵說著,三指相錯,尾指微翹,靈蘊轉動間使出觀音手絕技,柔柔一捻,白色蓮花旋即落在他手中。

    苦塵將花托起,輕輕一吹,這蓮花悠然朝錢逸群飄去。

    錢逸群伸出手,接住蓮花,頓時一陣清涼由手心遍布全身。會陰處又是一陣跳動,直衝頭頂,就如那日開門時的反應一模一樣。

    苦塵虛虛一環,碎裂的缽盂、飛輪紛紛回到手中,隱在熱鐵袈裟之中不見蹤影。

    “阿彌陀佛……”苦塵朝二人宣了一聲佛號,轉身踏出大門。

    空中雷聲漸漸遠去,烏雲消散,弦月的銀輝穿過雲層,投在大地。

    錢逸群重重抒了口氣,只覺得背後炙熱,抬頭看了看星辰閃爍,對旁邊那高人道:“我怎麼覺得他是個不錯的人?”

    “他不是人。”高人巋然站立不動,聲沉如水,果然是一派高手風範。

    只是,他頓了頓又道:“我說,你有什麼補充靈蘊的丹藥麼?”

    “沒有。”錢逸群老老實實答道。

    “一點都沒有?”

    “一點都沒有。”

    “那你會什麼能吊住靈蘊的訣、咒、針砭之類的玄術麼?”

    “一點都不會。”錢逸群看了看手裡的白蓮花,“這東西靈蘊充沛,能救你麼?”

    “等你煉成靈丹,我早就靈蘊枯竭坐地屍解化作泥土種上白菜長出來讓人炒了吃下去又拉出來了!”高人一口氣說道。

    “你先省口力氣,我去裡面問問那幫人有沒有。”錢逸群勉強扭腰轉身,雙腿像是灌了鉛一樣,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辛苦。

    “你走快些,我就這一口氣吊著,略一松就跟你陰陽永別啦。”高人叫道,“雖然我們認識不久,但我不怪你用劍刺我,你也不怪我抓你壯丁,你我可謂是心心相印,緣分匪淺,兩情相悅。若是我就此去了,你孤零零……”

    “閉嘴!”錢逸群終於忍不住朝高人吼了一聲,好不容積蓄起來的力氣又散去大半。

    火場前緩緩映出幾個人影,兩旁各有一堆人分左右走了出來。左邊那堆之中有個高出旁人兩三個頭的巨漢,用膝蓋想也知道是白蓮教李岩劉宗敏那伙人。右邊多有婀娜多姿的身形,正是歸家院徐佛帶著一干女兒和手無縛雞之力卻號稱秘法修士的眾士子。

    原來李岩等人先行離去,被苦塵的分身化影打飛回去,弄得灰頭土臉狼狽不堪。徐佛聽說外面是大名鼎鼎的苦塵和尚前來尋仇,內心中早就嚇得花容失色,若不是身為頂梁柱,恐怕早就獨自跑了。

    兩邊人略一合計,此時再打打殺殺也沒意,大門口又有高人鬥法,只得從後面出去。還好他們走得及時,否則這一道霹靂落下來,天知道要死多少人。 本帖最後由 wwdon 於 2013-3-17 01:47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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