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大明地師 作者: 齊橙 (已完結)

 
mk2258 2013-3-26 07:34:5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32 536437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11-20 22:34
301 各使狠招
               
    「劉知府,這個姓蘇的,是絕對不肯通融了?」

    一行人回到羅山縣衙,在二堂坐下,杜惟明等人焦急地向劉其昌問道。

    劉其昌黑著臉點點頭,道:「這個姓蘇的,我們還是真是小看他了。他剛來之時,與我等虛與委蛇,我等還真讓他騙過去了。誰知道他給我們來了個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派人把咱們的底都給摸清了,這一出手就是殺招啊。」

    「咱們的確是大意了,看他年紀輕輕的,想不到竟然如此老謀深算。」杜惟明也感慨道。

    劉其昌道:「光憑蘇昊自己,恐怕沒有這麼深的謀劃,我琢磨著,他背後肯定有幾個非常得力的幕僚,可惜我們事先沒有發現。」

    「劉知府,現在咱們可怎麼辦啊?」譚以中哭喪著臉問道,「興隆賭坊的賬冊上,可實實在在地記著不少事呢。萬一姓蘇的把賬冊遞到聖上面前去,咱們可就全完了。」

    劉其昌惱道:「混賬東西,誰讓徐仁第事無鉅細都記到賬冊上去的?這樣的賬冊別說讓人查抄出來,就是萬一被賊偷出去,走漏了風聲,也會惹出大風波的。這些事情怎麼能夠白紙黑字留下憑據呢?」

    「是,是,下官該死,下官該死!」譚以中連連譴責著自己。

    劉其昌、杜惟明這些人,都是興隆賭坊的幕後老闆,如果沒有他們罩著,興隆賭坊也不可能如此肆無忌憚地行事。興隆賭坊賺了錢,依例都是要向幕後老闆們分紅的,這分紅的賬目,徐仁第怎麼可能不一筆一筆地記下來?

    譚以中作為徐仁第的表哥,在平日裡也會經常提醒徐仁第。讓他一定要把賬冊做得清楚一些,其目的一是為了便於向幕後老闆們說清楚,二來也有捏住一些把柄以要挾上官的意思。有了這樣一本賬冊,如果劉其昌要對譚以中不利,譚以中就有反擊的手段了,大不了拚個魚死網破就是。

    譚以中沒有想到的是,這樣一本賬冊居然會落到了朝廷派來的查案官員的手裡,而這位查案官員,又是一副油鹽不進的嘴臉。這本賬冊如果被送到京城去。在朝堂之上公之於眾,那麼包括劉其昌在內的汝寧官員,恐怕就都說不清楚了。身為朝廷命官,收受一家賭坊這麼多的分紅,其中的意味。是誰都品得出來的。

    「現在說這個也晚了,劉知府,咱們要想個應對之策才是啊。」杜惟明打斷了譚以中的懺悔,對劉其昌說道。他心裡明白興隆賭坊的賬冊是怎麼回事,但要跟譚以中算賬,也得等把蘇昊打發走才行。

    劉其昌冷笑道:「這個蘇昊以為拿住了我們的一點把柄,就可以為所欲為了。這真是痴人說夢。這地方上的事情,哪有這麼容易處置的,朝廷也不是他一個人開的,我劉某人在官場上經營多年。如果被一個小娃娃扳倒了,豈不是笑話?」

    「是啊是啊,劉知府的故舊滿天下,哪裡輪得到蘇昊這樣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翻云覆雨?」譚以中趕緊拍著劉其昌的馬屁。現在這個局面,大家是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如果劉其昌能夠頂住蘇昊的壓力,那麼大家就都安全了。

    「譚知縣!」劉其昌發話了。

    「下官在!」譚以中連忙站起身來答應。

    「你速速派人給各州縣送信,把這邊的事情通知他們,讓他們聯絡本地鄉紳,簽署萬民書,控告蘇昊羅織罪名,縱兵行兇,搜捕無辜商戶。要多聯繫一些人,人頭越多,聲勢越大,對我們就越有利。」劉其昌道。

    「下官遵命!」譚以中應道,這種綁架民意的事情,汝寧府的大小官吏都玩得諳熟了,以往也有下來查案的官員,看到這樣的萬民書就沒法再查下去了,因為誰也不敢和整整一個府的百姓作對。

    劉其昌交代完譚以中,又轉頭對杜惟明道:「視遠,你在仕子之中頗有盛名,這一次是不是可以和他們聯絡一下。我聽說,蘇昊的靠山是宮裡的李太監,他在汝寧辦案,靠的又是他的一營武夫,如果讓他得了逞,讓天下讀書人的臉面往哪放?視遠可以聯繫一批舉子,聯名向朝廷上書,痛陳此事之不妥,給蘇昊上點眼藥。」

    杜惟明點頭道:「此法甚好,若能佔到道義上的先機,這蘇昊就翻不起大浪來了。」

    「正是如此。」劉其昌說道。

    杜惟明又道:「劉知府,崇王那邊……你看是不是也要打個招呼?」

    劉其昌微微一笑,道:「崇王那邊,怕是不需要本官去打招呼了。蘇昊正準備順藤摸瓜,查土地兼併的事情。我也不去攔他,相信他只要查上兩天,就得查到崇王府裡去了。若是惹得崇王動了怒,只怕今上也不會護著他的。」

    「那就太好了。」杜惟明拍掌道,「汝寧府的水深得很,這蘇昊要想在這裡興風作浪,只怕自己先要翻了船呢。」

    「是啊,是啊,有劉知府這根定海神針在,這姓蘇的怎麼可能翻天呢?」譚以中附和道。

    劉其昌皺了皺眉頭,用手輕輕拍了拍案子,說道:「我們說歸說,對於蘇昊,還是要嚴加提防。咱們先前已經看走了眼,現在不能再讓他使出什麼陰招來了。此子行事不拘一格,與尋常官員不同,絕對不可小覷。」

    「下官明白!」眾人一同應道。

    劉其昌等人在緊鑼密鼓地商量對策,蘇昊這邊也沒閒著。劉其昌從興隆賭坊拂袖而去,意味著雙方的矛盾已經公開化了,再沒有什麼遮掩的餘地。蘇昊與李贄商量,他們的調查工作必須加快進度,爭取在劉其昌他們找到有效的應對策略之前,把案件辦成一個鐵案。

    汝寧府的空氣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劉其昌一方和蘇昊一方劍拔弩張,形成了對峙局面。懾於勘輿營的戰鬥力,汝寧的官吏和豪強不敢真正對勘輿營動武,而是採取了不合作的冷暴力形式。蘇昊倒也不在乎這個,經過前一段時間的大規模搜捕,重要的證人和證物都已經掌握在他手中了,一份由李贄執筆寫的調查報告已經出爐,蘇昊派出一個精幹的小分隊,武裝押送這份報告前往京城。

    再說汝寧城中的崇王府裡,崇王朱翊爵坐在大堂之上,手裡拿著一封知府劉其昌派人送來的信函,眉頭緊鎖,像是在想一件什麼為難的事情一般。世子朱常津匆匆忙忙地從外面趕回來,見到父親,拱手行禮道:「父王,您叫兒臣回來,有何要緊的事情?」

    「津兒,你這些日子都在忙什麼事情呢?」朱翊爵問道。

    朱常津興致勃勃地說道:「父王,兒臣這些天一直在忙科學院的事情呢,那蘇昊所授的佛郎機學說的確有趣,只說這物理學吧……」

    「這些事情你去琢磨就好了,本王年事已高,聽不懂你們年輕人的事情了。」朱翊爵打斷了朱常津的話,說道。

    朱常津歉意地笑笑,說道:「兒臣知道了。兒臣長這麼大,也就做過這一件有些意思的事情,是以一門心思都撲在裡面了,還請父王恕罪。」

    朱翊爵道:「你有自己願意做的事情,這是好事,何罪之有啊。津兒,本王叫你回來,是想問問你,你覺得蘇昊其人,是正是邪呢?」

    「蘇昊?」朱常津一愣,他不明白父親為什麼突然要問這個問題。這些天蘇昊把汝寧府折騰了個底朝天,朱常津居然無知無覺。正如他自己說的那樣,他這些天一門心思都撲在科學院的事務上了,還真不知道外面出了什麼事情。

    「父王,兒臣覺得,蘇昊其人……在做事方面亦正亦邪,頗有些兵法所云奇正相生的意思。不過,就他的人品而言,兒臣覺得是可以信賴的。」朱常津根據自己的認識回答道。

    朱翊爵道:「你可曾與他聊過到汝寧來的目的?」

    朱常津道:「當然聊過,他是奉了聖上之命,來汝寧調查豪強侵佔農民土地之事。這件事兒臣也是知道的,汝寧府有些士紳對農民橫徵暴斂,民怨極大。蘇改之前來徹查此事,也是為了還百姓一個公道。」

    朱翊爵道:「這些是蘇昊跟你說的吧?本王問的,是你有沒有旁敲側擊地瞭解過他的其他動機?比如說,是不是受了聖上的密令,要查一些有關崇王府的事情?」

    朱常津臉色大變,急問道:「怎麼,父王聽到了什麼風聲嗎?」

    對於這些藩王來說,世間的一切事情都與他們無關,唯一值得關心的,就是皇帝對他們是不是有什麼想法。藩王的一切權利,包括他們的人身安全,都取決於皇帝的態度。只要皇帝不動他們,那麼就沒有任何人能夠影響他們。反過來,如果皇帝對他們有什麼想法,那麼也同樣沒有任何人能夠救他們。

    朱翊爵突然問朱常津是否發現蘇昊身負其他的秘密使命,這個問題讓朱常津感到了恐懼。他在腦子裡飛快地回憶著與蘇昊交往的點點滴滴,想從中分辨出蘇昊是否真的打算與崇王府為難。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11-21 08:29
302 土地問題
               
    朱翊爵默默地把劉其昌的信遞給了朱常津,朱常津接過去,一目十行地看過,臉上不由得也現出了疑慮之色。

    在信中,劉其昌告訴朱翊爵,蘇昊正在偷偷地調查崇王府的佃農,還派了擅長於測繪的士兵去勘測崇王府的土地。劉其昌沒有對蘇昊的這種行為妄加推測,但沒有結論,恰恰就是最大的結論,那就是說,蘇昊這一趟到汝寧府來,是要找崇王的麻煩的,否則,何至於去調查與崇王府相關的事情呢?

    藩王的事情,輪不到一般的官員去管,要管也是宗人府派人前來。蘇昊敢於調查崇王府的事情,那就說明他是得到了授權的,而能夠授權他調查一個藩王的,只有皇帝本人。

    在涉及到王權的問題上,藩王們都是驚弓之鳥,稍有一點風吹草動就會十分敏感。劉其昌送這封信過來,朱翊爵豈有不擔心的道理。

    「父王,說蘇昊勘測咱們崇王府的土地,不會是一個誤會吧?」朱常津說道,「蘇昊曾經跟兒臣說過,他之所以得到兵部的青睞,就是因為他本人長於測繪。兵部讓他建勘輿營,也是想培養出一支能夠進行測繪的隊伍,以便未來用於邊關山隘的測繪。劉其昌所說的事情,說不定只是勘輿營在日常訓練而已。」

    朱翊爵搖搖頭道:「我適才問過李會,他說近日蘇昊的屬下的確到崇王府的田莊去過,他們不但測了田畝的多寡,還向佃農打聽這些田畝的歸屬。以本王看來,這不是說日常訓練就能夠敷衍過去的。」

    李會是崇王府的一個管家,專門負責管理崇王府的封地。他在崇王府幹了20多年,算得上是朱翊爵的心腹。他說的話,朱翊爵自然是十分相信的。

    「這麼說,蘇昊真的想對崇王府下手?」朱常津遲疑地說道。

    從內心來說,朱常津是不願意相信蘇昊會對崇王府不利的。在建設科學院的過程中,他與蘇昊接觸很多,對於蘇昊的學識十分佩服。在他看來,像這樣淵博的一個人,是不至於搞什麼陰謀詭計的,這種事不是大儒之所為。

    但是。涉及到生死攸關的問題,又由不得朱常津心存僥倖。萬一蘇昊做的一切只是為了麻痺他,以便在他背後捅刀子呢?生於藩王之家,見多了爾虞我詐的事情,朱常津是不容易輕易信任一個人的。

    「可是。父王,咱們崇王府並無什麼譖越之事,皇叔為什麼要對我們不利呢?」朱常津問道。

    朱翊爵道:「天子之心,難以揣測。我們父子行事謹小慎微,又焉知有沒有居心叵測之徒在我皇弟那裡說長道短呢?皇上派蘇昊下來,明面上是查豪強侵佔農民土地之事,實則查我崇王府有無枉法之舉。這也是有可能的。」

    朱常津道:「咱們崇王府也沒做什麼不合適的事情,蘇昊若是真的要查,就讓他查好了,難道他還能往我們身上栽贓嗎?」

    「道理雖然如此。但我們也不得不防啊。」朱翊爵嘆道,「誰知道這個蘇昊會編出一些什麼罪名等著我們呢?」

    「他若敢如此,也休怪兒臣我翻臉不認人,我們崇王府也不是隨便誰都可以捏的。」朱常津憤憤然地說道。

    朱翊爵道:「津兒不可莽撞。蘇昊若是得了皇上的密旨,那就是欽差了。我們如果衝撞了欽差。罪名可就大了。」

    「父王的意思是我們應當如何做呢?」朱常津問道。

    朱翊爵道:「到目前為止,蘇昊還沒有向崇王府攤牌。本王想讓你去和那蘇昊見一面,問問他的意思。若是覺得崇王府有何做得不妥的地方,請他明言,我們改過來就是了。」

    朱常津聽出朱翊爵的意思,那就是說要和蘇昊談判了,必要的時候,給蘇昊一些好處也未嘗不可。朱常津想到自己以往在蘇昊面前牛氣烘烘的,現在卻要去向蘇昊低頭,就忍不住有些鬱悶。再想到此前與蘇昊一起籌建科學院的時候,雙方的關係是如此融洽,而現在卻陷入相互的猜忌之中,他也有些心寒的感覺。

    蘇昊此時已經從羅山回到了汝寧城,不過,鑑於時下與汝寧府的關係十分緊張,蘇昊開始深居簡出,不像過去那樣到處拋頭露面了。朱常津先派人去給蘇昊送了個信,然後便帶著幾名隨從,親自來到了蘇昊的住處。蘇昊聽說朱常津上門來,不敢怠慢,親自出門相迎,把朱常津請到了大堂之上。

    「世子光臨寒舍,不知有何貴幹啊。」寒暄幾句之後,蘇昊向朱常津問道。

    朱常津原本也不是一個擅長於兜圈子的人,他直截了當地向蘇昊問道:「蘇學士,本世子聽說蘇學士近日在清查汝寧府的土地,可有此事?」

    「確有此事。」蘇昊道,「前些日子,我的部下查抄了一家賭坊,隨即又根據在賭坊裡找到的線索,查抄了一些放高利貸的錢莊和其他商號,找到了一些官商勾結,侵吞農民土地的證據。現在我們正在核實這些被侵佔的土地的情況,業已取得了一些進展。」

    「這些事情,與我崇王府可有關係?」朱常津又問道。

    「這……」蘇昊有些遲疑了,這些天勘輿營派出人馬分頭核實被豪強們侵佔的土地情況,已經發現不少土地兼併的案子與崇王府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蘇昊正為此事撓頭呢。

    以蘇昊的本意,是不想與這些藩王發生糾葛的,因為一旦涉及到藩王的事情,就不簡單地是有理沒理的問題,而是關係到皇室的家事,這是不可以常理度之的。但要說徹底繞開崇王府,卻又不可能,李贄整理出來的卷宗顯示,許多被高利貸者收去的農民土地,最終卻莫名其妙地變成了崇王府的封地。如果不去碰崇王府,這些土地是不可能歸還給這些失地農民的。

    「蘇學士,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這次到汝寧來,是不是衝著我崇王府來的?」朱常津問道,其實,這樣的話他是不適合這樣直接發問的,但他作為一個世子,實在不懂得啥叫婉轉。

    聽到朱常津的話,蘇昊連連擺手道:「絕無此意,朝廷差我來汝寧,只是想豪強之事,蘇昊哪有資格過問王府的事情。」

    「此話當真?」朱常津盯著蘇昊的眼睛問道。

    「昊可以對天發誓。」蘇昊坦然地說道,這樣的誓言他是敢發的,因為他的確沒有得到任何針對崇王府的指令。

    朱常津看著蘇昊的神態,心裡已經有七八分相信了,他說道:「既然如此,為何你的屬下到過崇王府的農莊,還找崇王府的佃農問過話?」

    蘇昊道:「這並非是針對崇王府而來。我們是照著找到的證據去調查那些被侵佔的土地的,至於說找佃農問話,是因為這些佃農原來都是這些土地的主人,我們想瞭解他們失去這些土地的過程。」

    朱常津不滿地說道:「既是如此,你們怎麼會找到崇王府的農莊裡去呢?崇王府的土地,都是聖上所賜,並非侵佔農民而來,蘇學士的這個解釋,似乎有些欲蓋彌彰的意味。」

    蘇昊道:「昊也知道這一點,這才是昊覺得疑惑的地方。其實,世子今天不來,昊也打算改天去崇王府拜訪的,目的就是想問清楚這個問題。」

    「什麼問題?」朱常津問道。

    蘇昊道:「昊查過卷宗,崇王府有土地10萬畝,俱為聖上所賜,理應沒有糾紛。可是奇怪的是,我們追查農民被侵佔的土地裡,屢屢追到崇王府的農莊裡去,那些農民告訴我們說,這些土地原本是他們所有,後來因為被人誘賭,進而欠下高利貸,才不得不把土地賣出。而這些土地的新主人,居然卻是崇王府。」

    「這怎麼可能!」朱常津斥道,「崇王府的土地,都是能查到地契的。這些地契在崇王府的賬房裡已經放了幾十年了,哪有什麼買入土地的事情?」

    「崇王府的土地位於何處,世子可知曉?」蘇昊問道。

    朱常津搖搖頭道:「本世子如何會知曉這些事情?土地放佃收租這些事情,都是崇王府的管家做的,蘇學士如果想知道,回頭我讓管家李會來見蘇學士就是了。」

    「世子,恕我斗膽問一句,這個管家李會,可是世子的心腹之人?」蘇昊問道。

    朱常津道:「他是府上的老管家了,我父王對他是十分信任的。」

    「他做的事情,能代表崇王府嗎?」蘇昊又問道。

    朱常津從蘇昊的話裡聽出了弦外之音,他奇怪地問道:「怎麼,蘇學士對我府上的管家有什麼懷疑嗎?」

    蘇昊搖搖頭道:「世子既然說李管家是王爺的心腹之人,昊豈敢有何懷疑。不過,你我今日所談之事,還請世子不要向李管家提起。崇王府的農莊的確有些蹊蹺之處,等昊詳細查明後,再向王爺和世子稟報,世子覺得如何?」

    「蘇學士,若是王府的農莊確有問題,你查出後儘管對本世子明言,本世子定會還你一個公道。不過,如果蘇學士是受人所托,欲加之罪,崇王府也不是軟柿子,這官司就算打到聖上面前去,崇王府也是不懼的,這一節還請蘇學士知曉。」朱常津鄭重地說道。

    「世子放心,蘇昊做事,定會問心無愧就是。」蘇昊說道。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11-22 09:12
303 意見領袖
   
    「你是說,蘇昊在懷疑李會?」

    聽到朱常津回來稟報的情況,朱翊爵眉頭皺成了一個疙瘩。蘇昊交代朱常津不要把雙方交談的情況透露給李會,其潛台詞就是說李會可能有什麼毛病,朱常津自然是能夠聽得懂的。回到王府之後,他趕緊把這個情況匯報給了父親朱翊爵。

    「李管家在王府多年,辦事一向勤謹,對王府忠貞不二,蘇昊出此狂言,只怕是為了挑撥離間吧?」朱常津說道。他這話其實是以退為進,在他心裡,是更相信蘇昊的判斷的,但他不能把這個想法說出來,因為李會是朱翊爵信任的人,朱常津如果妄言李會的不是,恐怕會讓朱翊爵感到不悅。

    「忠貞不二?」朱翊爵冷冷一笑,道:「這天底下,哪有什麼忠貞不二的事情?蘇昊對李會有懷疑,恐怕也不是空穴來風。本王過去也曾聽人說起過,說李會在外面偷偷養了一房小妾。以他在王府拿的薪俸,養一房小妾倒也能養得起,可是他為何要將此事瞞著本王呢?」

    「莫非……他養這小妾的錢來路不正?」朱常津順著朱翊爵的話說道。

    「在這個波詭雲譎的時候,多加一點小心總是沒錯的。」朱翊爵道,「津兒,你讓人暗中調查一下李會的日常開銷,還有,他經常和哪些人走動,我們要做到有備無患。不管蘇昊是專門針對我們而來,還是別的事情牽扯到了我們,總之,我們先把自己家的籬笆扎牢一點就沒錯了。」

    「兒臣明白。」朱常津答應一聲,下去安排去了。

    蘇昊在汝寧城掀起的波浪,終於波及到了千里之外的京城。由李贄執筆、蘇昊署名的調查報告。已經送到了王錫爵的手上。與此同時,由汝寧府近千名官吏、鄉紳聯名簽署的控告信,也通過劉其昌的渠道遞到了首輔申時行的府上。在茶肆坊間,一篇名為「討敗類蘇昊檄」的文章正在廣為傳播。

    「這蘇昊,完全就是一個土匪,仗著有閹黨做靠山,在汝寧府肆無忌憚,欺壓百姓,勒索錢財。商戶稍有抗拒者。即被其派出爪牙強行擄走,再屈打成招,羅織出一個什麼罪名。汝寧府原本是一個歌舞昇平的人間天堂,如今已被其攪得烏煙瘴氣,百姓民不聊生矣。」

    在柳前坊茶樓。一群剛剛參加完會試的舉子正在聚會,其中一人搖頭晃腦地向同伴們講述著汝寧的事情。

    「賈兄,小弟怎麼聽說,這蘇昊在淮安府平倭清丈,頗有一些清名啊?莫非他到汝寧之後,就完全變了一個樣子?」另一名舉子對於同伴的話頗有一些懷疑。

    那賈姓舉子道:「郭兄只怕是被傳言所誤了,淮安府平倭之事。有誰看見了?百餘倭寇,被蘇昊一擊而潰,這樣的事情,恐怕也就是江湖訛傳罷了。至於說清丈。小弟也打聽過,其實是蘇昊派兵強迫鄉紳每家拿出田地若干,交給官府以安置流民。出錢的是那些鄉紳,得名的是這個蘇昊。很多鄉紳因此而傾家蕩產。那些得到土地的,多是一些好逸惡勞的不法之徒。這種清丈。小弟看不出有何值得吹噓之處。」

    「這些事,小弟沒有親歷,也不知道孰真孰假。賈兄你是浙江舉子,為何對南直和河南之事,如此熟悉呢?」那郭姓舉子反問道。

    賈姓舉子道:「小弟所知,都來自於那篇膾炙人口的討蘇昊檄。你們知道這篇檄文是何人所寫?是江西舉子程棟啊!這程棟可是一個名人,你別看他年紀輕,卻是文才出眾,有問鼎三甲的實力。這一篇檄文寫得蕩氣迴腸,堪稱可千古留芳之精品啊。」

    「原來這篇檄文果然出於程棟之手,難怪文風如此犀利。只是,小弟記得程棟這些日子也在京城考試,他如何能知曉汝寧那邊的事情呢?」郭姓舉子還是有些不服氣,繼續追問道。

    「這個嘛……」賈姓舉子有些語塞了,他只是程棟的粉絲而已,對其人並不熟悉,又哪裡知道程棟是通過什麼渠道瞭解到這些信息的呢?

    就在這時,一位年輕書生走了過來,向那郭姓舉子拱手道:「郭兄請了,小弟正是程棟,這篇討蘇昊檄,正是出於小弟之手,郭兄有何見教?」

    此言一出,茶樓裡原本不認識程棟的書生們都驚歎起來:

    「他就是程棟?」

    「哇,看來真是年輕!」

    「唉,看到程老弟,才知道咱們一把年紀都長到狗身上去了。」

    原來,程棟自從考中了舉人之後,便離開江西,前往無錫一帶的書院去求學。他原本就聰穎過人,得到一些名師指點之後,學識有了一個突飛猛進的提升。

    當時江浙一帶是學術思想十分自由的地方,書院裡的書生們每天除了學習功課、準備科舉之外,往往還會分出大量的精力用於探討時事、針砭時弊。程棟由於幼年時候經歷過許多社會不公,所以思想更為偏激,在同學的慫恿下,寫了不少評論時局的文章,其中言辭甚是尖刻,觀點也極具煽動性。

    這些文章很快就在讀書人中間傳播開來,程棟也因此而博得了一個才高八斗、仗義直言的美名,在各大書院都頗有影響,所以他一現身,就引發了眾人的驚呼。

    這一回,程棟是與一些同學一道,進京來參加會試的。考完之後,正在等待結果的時候,忽然有人找到他的頭上,請他寫一篇批判蘇昊的文章。文章的素材是汝寧那邊的人早已準備好的,不外乎就是說蘇昊如何倚仗手中的兵權,欺壓良民,云云。汝寧的人所以找到程棟頭上,是看中了他的名氣和文筆,但在找到程棟之前,對於程棟是否會幫這個忙,他們心裡是沒底的。

    讓汝寧方面的人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程棟一聽說此事與蘇昊有關,二話不說就答應下來,甚至於汝寧方面給的高額潤筆費,都沒有特別在意。由於材料很充足,加上程棟內心早就懷有對蘇昊的滿腹怨氣,這篇討蘇昊檄只花了一個晚上的時間就殺青了,汝寧方面的人看過之後,不覺歎為觀止。

    文章很快在坊間流傳開來,這篇文章抓住了「閹黨」、「武夫」這樣一些刺激眼球的詞彙,激起了讀書人的公憤,因此廣受追捧。一干舉子們剛參加完考試,正是閒極無聊的時候,有這樣一個話題,還能不議論紛紛。

    那郭姓舉子見程棟現身,也連忙起身施禮。程棟問道:「郭兄適才問小弟是否到過汝寧,實不相瞞,小弟從未去過。」

    「這……」郭姓舉子遲疑道,「那程兄如何知道這蘇昊的所作所為呢?若是道聽途說,只怕有失偏頗吧?」

    程棟道:「小弟在江西求學之時,曾與蘇昊有過交往,對此人的稟性極為熟悉。此人一向擅長投機鑽營,在江西時就曾為了討好礦監,獻過采金之計。結果金礦發生坍塌,導致若干無辜礦工死於非命,其中有一位還是我同窗好友的親兄長。」

    「竟有此事?」眾人都感到驚訝了。蘇昊也算是個小小的公眾人物了,尤其是從淮安那邊來的學生,對於蘇昊的評價頗為正面,如今聽程棟這樣一說,此人簡直就是十惡不赦的斯文敗類,這樣一個人在汝寧幹下的事情,只怕真是令人神共怒的。

    「各位同年,小弟聽到的消息說,汝寧那邊已然成為人間地獄,汝寧府近千名商戶、士紳聯名上書,要求朝廷查辦蘇昊,這份萬民書日前已經送到京師了。朝廷不日就將派出重臣前往汝寧,查明真相。若有機會,小弟願跟隨前往,去揭開那個蘇昊的真面目。」程棟向眾人保證道。

    先前的賈姓舉子讚道:「程兄果然是知行合一,這份求真之心值得我輩效仿。」

    「斯文敗類,人人皆應唾棄之,小弟只是盡一份讀書人的義務而已。」程棟大義凜然地說道。

    沒有人注意到,在茶樓的一角,坐著兩位穿著便裝的老者,他們正是王錫爵和兵部尚書王一鶚。他們一直在側耳聽著書生們的交談,聽到眾人紛紛聲討蘇昊的時候,二人不禁相視一笑,臉上全是無奈的神色。

    「王次輔,蘇改之這個孩子,可被你們給坑苦了。」王一鶚笑著對王錫爵說道。

    「這明顯是他咎由自取嘛。」王錫爵為老不尊地說道,「誰讓他下手這麼狠,幾乎要把整個汝寧府都連根拔了。斷了人家的財路,人家還能不找他的麻煩?」

    「這一回的事情,聖上是什麼意思?」王一鶚關切地問道。

    王錫爵道:「現在兩邊各執一辭,申首輔是傾向於劉其昌那邊的意見的,所以聖上也舉棋不定,近日的確打算派大員下去徹查。如果改之所言屬實,汝寧府上下,恐怕至少是幾十顆人頭要落地啊。」

    「以我之見,是更相信蘇改之的。這一次隨蘇改之去汝寧的,還有我們一個老兵,叫徐光祖。此人一向嫉惡如仇,若是蘇改之真的為非作歹,徐光祖首先就不會答應。」王一鶚說道。

    王錫爵悠悠地說道:「汝寧的事情,也不是這一天兩天出來的,若是劉其昌這些人沒問題,倒是奇怪了。現在就看蘇改之干的活是不是紮實,能不能把這個案子辦成鐵案。」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11-24 16:00
304 調查組

    蘇昊報告在汝寧存在一個龐大的貪腐集團,上至府縣一級的官員,下到土豪劣紳,官紳勾結,利用天災人禍的機會,誘人聚賭,借勢發放高利貸,再奪取無力還債的農民的土地,把農民推入貧困的深淵。此外,經過向農戶調查,蘇昊還發現朝廷歷次發放的賑災糧款並沒有被分配給受災百姓,而是落入了大小官吏的口袋。如果所有這些罪行屬實,汝寧府從上到下,至少是要有幾十顆人頭落地的。

    與此同時,汝寧府也派專人呈送了一份報告進京,報告上稱蘇昊立功心切,采取設局栽贓的手段,誣陷無辜商戶,並廣泛株連,濫捕濫殺。一些商人在重刑之下,屈打成招,提供了大量偽證,蘇昊憑借這些偽證,在汝寧制造了大量的冤案。

    在蘇昊的報告後面,附上了大量譽抄過的賬冊、文書,以為佐證。而在汝寧府的報告後面,同樣有超過千名當地商戶、士紳的證詞和簽名,黑鴉鴉一片,甚是驚人。

    兩份報告同時送到朝堂上,自然引起了軒然大波。

    以首輔申時行為首的一大批官員認為蘇昊的報告言過其實,汝寧府存在問題不假,但要說整個汝寧府的官吏都是壞人,這未免太駭人听聞了。尤其是蘇昊在抓捕嫌犯之後,拒絕汝寧府官員參與審訊,這種做法是違反規則的,許多官員都認為,朝廷應當對蘇昊進行斥責,並且撤銷他的職務,將他調回京城問罪。

    而以萬歷和王錫爵為首的一小部分官員,則相信蘇昊的調查結論,因為他提供的報告邏輯十分清晰,所有的結論都有大量的證據作為支撐。雖然出于謹慎考慮,蘇昊並沒有把從各處搜查出來的原始賬冊送到京城,而是只附上了譽抄的副本。但蘇昊也說了,朝廷可以派大員到汝寧來復查,屆時他將提供所有的原始證據。

    明代的朝堂,連萬歷偶爾眼圈發黑這樣的事情都會招來言官的質疑,並引出曠日持久的爭吵,更何況是涉及到一個府的官員貪腐問題。汝寧府的官員與朝堂上的官員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不說什麼同鄉、師生、同年、連襟、姑舅之類的關系,就是劉其昌每年向各個部門送的什麼冰敬炭敬啥的,也足以讓許多人願意替他說上幾句好話了。

    「汝寧的事情,責任在于微臣。」戶部侍郎鄔伯行痛心疾首地向萬歷做著自我檢討。「微臣只是覺得蘇昊其人年少有才,頗有銳氣,想讓他去汝寧查一查豪強之事。誰料想此子恃寵而驕,為了一鳴驚人,而不惜制造冤獄,陷汝寧萬千百姓于水火。臣懇請聖上速發旨意,召蘇昊回京,查明真相,以告天下。」

    「鄔侍郎此言差矣。」戶科給事中王繼光上前說道。「汝寧府豪強侵佔土地一事,朝堂之上眾人皆知,只是以往遣往汝寧查案的官員都沒能查出一個究竟,每一次都只能抓出幾個小嘍羅。未能治本。鄔侍郎舉薦蘇學士去汝寧的時候,也是希望他能夠徹查此事,挖出背後的大魚。現在蘇學士已經做到了,為何鄔侍郎又食言而肥了?」

    鄔伯行道︰「讓蘇改之去查案。雖是本官舉薦,但並非讓他去為所欲為。現在他的確聲稱自己查出了大魚,但汝寧上千士紳聯名上書告他的狀。莫非有偽?若非他行事囂張、天怒人怨,豈能激起這樣大的民憤?」

    「上千士紳聯名的事情,到底真相如何,我等並不知曉。萬一是汝寧府官吏強迫士紳簽名上書,那這份萬民書所言之事,又有幾分可信呢?」王繼光不依不饒,繼續反駁道。

    鄔伯行和王繼光這一較上勁,其他的官員也都摻和起來了。這個說蘇昊缺乏閱歷,查案不一定有多穩妥,那個說劉其昌老奸巨滑,他說的話最多能信三成已然是極限。明朝官員的嘴皮子都是久經考驗的,這麼點事要掰扯起來,沒有三五個月是爭不完的。

    其實,有許多人反對蘇昊的原因,與汝寧府的事情並沒有什麼太大的關聯。蘇昊這一次辦的事情,有一點犯了許多官員的逆鱗,那就是他在辦案中主要依靠的是他手上的軍隊,這是典型的以武犯文,在這個重文輕武的年代里,這種作法簡直就是大逆不道了。更何況蘇昊最早起家的時候依附的是宦官李龍,使他腦門頂上貼了大大的「閹黨」二字,這也足以讓眾人對他心存惡感。

    「好了,各位愛卿不必爭執下去,大家還是說說此事如何處置吧。」萬歷听了一會,腦袋瓜子又疼起來了,不得不出言制止這種口水戰,要求大家開始表決。

    「臣以為,此事關系重大,光憑雙方紙上的這些證據,不足定案,所以,最好還是把蘇昊召回來,當面問清楚為好。」申時行建議道。

    王錫爵道︰「申首輔的話,我贊成。不過,光把蘇昊召回來也無濟于事,蘇昊在報告中說得很明白,他們抓住了上百名嫌犯,還有無數人證。如果不質詢這些人證,光听蘇昊說什麼,恐怕最終大家還是不敢相信。」

    「依符馭之見,要把這些人證也押回京來?」申時行皺著眉頭問道,押送幾百名嫌犯和人證,動靜實在是太大了。即使最終證明這些嫌犯是無辜的,那麼這樣折騰一趟,也算是勞民傷財了。

    申時行能想到的事,王錫爵自然也想得到,他說道︰「這恐怕過于興師動眾了,我以為,還是派出幾員有經驗的重臣前往汝寧去查證為好。」

    「此案涉及到了汝寧知府劉其昌,若是要派人去查,恐怕得有幾個高品級的官員才行。」申時行道。

    王錫爵轉身對萬歷行了個禮,說道︰「若皇上允許,老臣願親自前往汝寧府。」

    申時行搖搖頭道︰「符馭,你也一大把年紀了,從京城去汝寧,有千里之遙,你的身體吃得消嗎?」

    王錫爵道︰「蘇昊是老臣舉薦給聖上的,現在出了這樣的事情,老臣如果不親自去查個究竟,心里實在是放不下。若蘇昊真的是行事無度,老臣請求聖上允我當場革他的職,對之加以嚴懲。若蘇昊所言為實,那就意味著我朝又多了一名有擔當的年輕棟梁,此乃涉及到我朝萬年基業的事情,老臣辛苦一趟,又有何妨?」

    申時行點了點頭︰「符馭所言有理,只是這就辛苦符馭了。」

    作為內閣首輔,申時行對于江山社稷的忠誠是無須懷疑的。他雖然對蘇昊有種種反感,但在這種原則問題上,他還是願意從大局出發的。

    見申時行點了頭,鄔伯行有些急了,他再次站出來說道︰「王大學士願意不辭辛苦,親赴汝寧,下官景仰之至。不過,下官以為,由王大學士率隊往汝寧查案,其中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王錫爵問道。

    「蘇昊到淮安去治河,就是王大學士舉薦的。蘇昊與王大學士之間,當有師生之誼。下官以為,在這種時候,由王大學士去查證蘇昊是否有舞弊之嫌,只怕難保公允。」鄔伯行硬著頭皮說道,他也知道,這種話說出來,是挺得罪人的。

    果然,沒等王錫爵說什麼,萬歷先發 了︰「鄔愛卿,王大學士為官清正,這是舉世皆知的,你怎敢質疑他有失公允?」

    「回聖上,臣自然知道王大學士的人品,但此事涉及到劉其昌等一干官吏,萬一他們心中不服,說三道四,豈不是為此事平添了變數?」鄔伯行答道。

    「這樣吧,老臣陪符馭一起去,這樣總不會有失公允了吧?」另一位內閣大學士王家屏站出來說道。

    「這麼一點事,去兩位內閣大學士,太過招搖了吧?」申時行撇著嘴說道。整個內閣也就是四個人,管理著全國的大小事務。現在一下子就派了兩個人出去,剩下一個叫許國的,身體還不太好,經常告病休假,這不意味著所有的事情都要壓到申時行一個人肩膀上了?

    王家屏笑道︰「汝默就辛苦幾天吧,我與符馭快去快來就是了。涉及到一個知府的榮辱問題,朝廷也理應要慎重一些吧,否則,其他的地方官員豈不心寒?」

    王家屏話說到這個程度,申時行也沒辦法了。這樣的事情,不出一個內閣大學士這種級別的官員去辦,顯然不行。而如果只讓王錫爵一個人去,朝廷里又會有許多人不樂意。看來,也只有讓王錫爵、王家屏二人一起去,才能服眾。

    萬歷對于這個方案也贊成,他對蘇昊頗有一些好感,也希望蘇昊能夠為朝堂帶來一些不同的作風,掃掉目前這種陳腐之氣。蘇昊是否可堪重用,要看他這一次汝寧的案子到底辦得如何,派出兩名大學士去查看一下,的確是非常必要的。

    當然,王錫爵、王家屏二人只是整個調查組的負責人,具體辦事的人還需要另選,在最終圈定的名單中,包括了鄔伯行這類「倒蘇」派的,也包括了王繼光這種「挺蘇」派的,最吸引人眼球的,是其中還有一名新科進士,翰林院七品編修程棟。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11-24 21:50
305 罷耕
               
    王錫爵、王家屏一行十幾名官員,在一隊士兵的護送下,從京城出發,曉行夜宿,風雨兼程,這一日終於進入了汝寧府的地界。

    「報二位大人,我們已經進入汝寧府了,此處屬西平縣地界,前方就是西平驛,再往前是上蔡驛,然後就是汝陽驛,我們今晚在何處投宿,還請二位大人示下。」衛兵的小頭目甘洪跑到王錫爵和王家屏的官轎前,施禮請示道。

    「哦,已經到了汝寧府了?」王錫爵撂開轎簾往外看了看,正看到王家屏也探出頭來,便笑著說道:「忠伯,你我下轎來走走,如何?」

    王家屏點點頭道:「我也正有此意,那就一起下轎走走吧。」

    兩邊的轎伕聽到此話,連忙放下轎子,早有親隨上前,把兩位官員攙扶下來。鄔伯行等人也都是坐在轎子上的,見大學士都下轎了,便也跟著一個一個從轎子上走了下來。

    「好一派春耕景象啊!」

    王錫爵順著官道走了幾步,用手指著不遠處正在耕地的一些農民,笑吟吟地對王家屏說道。

    王家屏點點頭道:「是啊是啊,這幾年呆在京城裡,這種農耕景象倒是見得少了。符馭,我小時候,在家裡也是種過田的,若不是出來做官,我也算是一個種田的好把勢呢。」

    「是啊,不識農事,豈能治國安邦?」王錫爵也感慨萬千說道。

    兩位大學士在那指指點點,下面的小官員們也有樣學樣,搖頭晃腦地談論起農事來了。鄔伯行左顧右盼,看了好一會,眉頭微微地皺了起來。

    「鄔侍郎覺得有何不妥嗎?」程棟湊上前來,向鄔伯行問道。他是一名新任命的七品官員。資歷很淺,在這一次的欽差調查組中只是一個跑腿打雜的角色。不過,由於他寫過討蘇昊檄,又在民間的讀書人中頗有一些名氣,所以鄔伯行對他有幾分看重,這一路上二人的關係已經處得非常不錯了。

    「哦,邦治啊。」鄔伯行喊著程棟的字,說道:「本官聽說,由於蘇昊的胡作非為。汝寧府已然是民不聊生,農家惶惶不可終日,紛紛棄耕,可是……」

    鄔伯行的這個「可是」沒有說下去,因為眼前看到的一切。已經證明所謂農家棄耕的說法,完全是一派胡言。遠遠近近,到處可以看到正在忙著春耕的農民,也許是因為畜力不足,有些田地里拉犁的都是青壯漢子,他們一個個累得滿頭大汗,但臉上卻是洋溢著喜悅的神情的。

    不對啊。這個劉其昌不是說要組織地主罷耕,給欽差施加壓力的嗎?這一路上,欽差行營的動靜也不算小,劉其昌派出的探子也應當知道欽差什麼時候到達汝寧。怎麼滿眼看去,一點罷耕的跡象也沒有呢?鄔伯行在心裡暗暗地嘀咕著,但這些話顯然是不能說出來讓大家聽到的。

    「老丈,忙著呢?」

    這時候。官道上走來了一位扛著鍬的老農,王錫爵迎上前去。向老農施禮問候道。

    那老農遠遠就看到這一隊人馬了,知道這是有官員過境。他有心迴避,但又無路可繞,只得低著頭快速地走過,沒料想還是被人攔住了。聽到眼前這位大官在問自己的話,老農趕緊扔下鍬就要下跪,被王錫爵的隨從給攙住了。

    「老人家不必多禮,我家老爺在問你話呢。」隨從對那老農說道。

    「哦哦,小民給老爺行禮了。」老農跪不下去了,只能結結巴巴地說道。

    王錫爵道:「老人家,你這是干什麼去啊?」

    老農道:「回老爺,小民耕田去。」

    「今年的春耕,與往年可有何不同嗎?」王錫爵想瞭解汝寧府的情況,但又不知道在農民這個層面上能夠知道多少,只好拋出一個含含糊糊的問題,等著聽老農的回答。

    老農臉上掠過一縷異樣的神情,他支吾著答道:「呃……這今年嘛,還好啦,還好啦。」

    「還好是什麼意思?莫非與往年相比,真的有所不同?」王家屏也湊過來了,他分明聽出老農的話裡有些吞吞吐吐沒有說出來的東西。

    老農奇怪地問道:「幾位老爺莫非不是我們汝寧府的?」

    王錫爵和王家屏都是一品的官員,而汝寧府最大的官員也就是四品,從服色上也能看出他們肯定不是汝寧府的。但老農哪懂這些,府裡的官員和京裡的官員在他看來並沒有什麼區別,所以才有如此一問。

    王錫爵道:「我等乃是過路之人,實在不知汝寧府有何事情,老丈可否為我等細說一二?」

    老農擺擺手道:「我就是一個老百姓,我哪知道什麼事情,老爺若是沒什麼事情,老兒我就得幹活去了。」

    他越是如此,一干官員越覺得其中味道不對,鄔伯行索性直接就上前挑明了:「老丈,我聽人說,汝寧府來了一群當兵的,弄得百姓日子都沒法過了,是有這麼回事嗎?」

    「這個嘛……這神仙打架的事情,我們老百姓可不敢摻和,各位老爺,你們還是去問別人吧。」那老農一邊回答著,一邊就慌慌張張地跑開了。

    「看看,把百姓嚇成這個樣子,這其中定然有問題。」鄔伯行對王錫爵和王家屏說道,他必須在大家抵達汝陽城之前,給大家灌輸一些對蘇昊不利的觀念。

    「那邊還有一些農人,我去問問。」程棟自告奮勇地說道。在得到王家屏允許後,他順著田埂,跑到了一位正在趕著牛耕田的壯年農民跟前,向他詢問起來。

    也不知道程棟和那農民說了些什麼,那農民放下犁,隨著程棟一起來到了官道上。在向各位官員磕頭行禮之後,農民問道:「各位老爺可是從京城裡來的?」

    「你如何知曉的?」鄔伯行反問道。

    農民道:「我們這裡都傳開了,說蘇大人擒了那些黑心的奸商,還要尋那些狗官的晦氣,那些狗官嚇得要命,聽說告狀都告到京城去了。大家都在傳,說這幾天京城裡就該派欽差下來查案了,你們莫不是就是那些查案的欽差?」

    農民此言一出,鄔伯行的臉一下子就黑了,對方一口一個奸商,一口一個狗官,態度已經是很明白了,讓他來向王錫爵、王家屏介紹汝寧的情況,不是要給劉其昌他們上眼藥嗎?

    王錫爵呵呵地笑了,他問道:「這位兄弟,聽你這意思,是覺得這蘇大人是清官,而其他的官都是狗官了?」

    農民道:「差不多吧,蘇大人是想讓我們活命,其他那些當官的,只顧自己撈錢,不顧我們百姓死活。你就說前幾天吧,那些狗官和我們這的地主串通起來,說要搞什麼罷耕,今年不種地了。各位老爺給評評理,我們這些農家,若是不種地,來年吃什麼?」

    「罷耕,什麼意思?」王錫爵和王家屏都是一愣,這可不是什麼小事情,整整一個府如果罷耕,秋天沒有糧食可收,是要出大亂子的。

    農民道:「那些人還不是想和蘇大人為難,說要等欽差來的時候,給蘇大人一個難堪。我們縣裡的地主都串通起來,不讓佃戶耕地。有些人家自己還有田的,地主家的狗腿子也來搗亂,說是誰耕田就是跟知府大人過不去,回頭沒有好果子吃。」

    「胡說八道!」鄔伯行急了,他當然知道農民說的都是實情,但這種事情哪能當面說出來呢?如果罷耕的事情能夠辦成,那麼的確會給蘇昊帶來極大的麻煩,欽差哪怕是出於穩定地方的需要,也得讓步。可是現在事情沒辦成,風聲卻洩露出來了,傳到欽差耳朵裡,豈不是更加重了劉其昌等人的罪行?

    「這位鄉農,在閣老面前,沒有證據的話可不能亂說,誣告反坐,你可知道。」鄔伯行嚇唬道。

    那農民顯然是個二愣子,聽到鄔伯行的話,他非但沒有被嚇住,反而還更來勁了:「這位老爺,你去四鄉八村打聽打聽,我牛老二是胡說八道的人嗎?前幾日,就因為我執意要開犁,還和賈老爺家裡的家丁幹了一仗,你們看,我這胳膊上的青淤,就是被賈老爺的家丁打的。」

    說著,他便挽起袖子給眾人看,胳膊上果然有幾道青紫的痕跡,看起來那一架打得還挺厲害的。

    「可是,你現在不是在犁田嗎?而且本官看這周圍的田地,也都已經開犁了。」王錫爵對牛老二說道,「莫非你與那個什麼賈老爺的家丁打過之後,他們就允許大家犁田了?」

    牛老二道:「哪有那麼容易,賈老爺家裡的家丁人多勢眾,還有縣衙的衙役給他們撐腰,誰敢跟他們過不去。要說大家能夠開犁,那全多虧了蘇大人,派來兵將,還發了一個什麼告示,說是誰破壞春耕,誰就是……對了,誰就是全民公敵,人人得而誅之。各位老爺往那邊看,看到那棵樹上吊著一個人沒有,那就是賈老爺了。」

    「啊!」

    眾官員全驚呆了,大家順著牛老二的手指看去,果然見到在田間的一棵大槐樹上,用繩子吊著一個人,微風起處,那人還在輕輕地晃蕩著。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11-25 09:22
306 現場審案
   
    把鄉紳吊到樹上示眾的事情,怎麼說也是很極端的了。眾官員既然看見了,自然不能袖手旁觀。王錫爵吩咐一聲,甘洪帶著幾名士兵便向那棵大槐樹奔過去了,打算把那賈老爺從樹上解下來,再帶到王錫爵等人面前來問話。

    這邊官道上的動靜,早就引起了田裡那些耕作者的注意。甘洪帶著人來到大槐樹下的時候,幾名剛剛在田里拉犁的漢子扔下犁走了過來,當頭一人抱拳向甘洪施禮道:「勘輿營百總呂瑚,請教這位兄弟大名。」

    「百總?」甘洪愣住了,面前這夥人,一個個穿著便衣,打著赤腳,滿身泥水,為首之人居然自稱是百總。勘輿營並非衛所軍,怎麼也幹起農活來了?不過,甘洪細細端詳,的確從對方的身上看出了幾分軍人氣質,那不是普通的農夫能夠裝得出來的。

    「在下京營百總甘洪,奉命護送欽差前往汝寧。」甘洪連忙做著自我介紹,不管怎麼說,大家都是當兵的,必要的客氣是不能免的。

    呂瑚看看官道上那些人,呀了一聲:「原來是欽差到了,我等倒是輕慢了,甘百總請稍候,等我等著裝。」

    說著,他招呼一聲,眾人連忙拿毛巾擦乾手上身上的泥水,然後奔向一旁放著的一堆軍服,準備換裝去見欽差。

    甘洪用手指了指吊在樹上的那人,對呂瑚問道:「敢問呂百總,此人可是你們吊上去的?」

    呂瑚正忙著穿軍服,聽到甘洪的話,他扭頭看了一眼,輕描淡寫地說道:「沒錯,這是村的地主。叫賈正貴。他抗拒春耕令,還不許村民開犁,遵我家守備的將令,我們把他吊在這裡,以儆傚尤。」

    甘洪心裡寒了一個,他算是知道啥叫草菅人命,這麼一個地主,說吊就吊起來了,這個蘇昊真是好大的霸氣啊。

    「呂百總。王大學士有令,讓我等把此人解救下來,帶去問話,還請各位行個方便。」甘洪向呂瑚請求道,既然知道賈正貴是被呂瑚他們吊上去的。他要把賈正貴放下來,總得向呂瑚知會一聲,這也是一般的做事規矩。

    對於甘洪的這個要求,呂瑚倒沒什麼意見,他隨意地點點頭道:「甘百總請便吧,其實即便你們不來,今天吊滿4個時辰。我們也得放他回去的,明日再吊就是了。」

    牛!甘洪在心裡暗暗稱道。他帶著人來到槐樹下,這回看清楚了,原來賈正貴是被裝在一個網狀的袋子裡吊著的。倒不用擔心會被吊死。不過,在這乍暖還寒的時節,在野地裡吊上幾個時辰,也夠他受的。看他的臉上。鼻涕眼淚已經糊了一臉,頭髮也披散開來。要多狼狽有多狼狽了。

    「軍爺饒命啊,小人再也不敢了。」

    看到有當兵的人過來,賈正貴哭哭啼啼地討饒道。他已經被風吹得暈頭轉向了,也搞不清楚眼前這些軍人是來自於何方,還以為也是勘輿營的人。

    「我且問你,你是因何事被吊在此處?」甘洪並不是一個莽撞的人,他曾經多次隨朝廷官員外出辦案,頗有一些經驗。見對方沒有搞清楚自己的來歷,他索性裝憨,以求套一套對方的實話。

    果然,賈正貴一絲也不敢隱瞞,坦白地說道:「小人誤聽了奸人之言,參加罷耕,還唆使家丁毆打開犁的農家,所以才被吊在此處。」

    「那麼你說說,為什麼要罷耕啊?」甘洪繼續問道。

    賈正貴不明就裡,以為對方是要自己做檢討,便說道:「這都是知縣老爺的意思,他讓縣衙的劉捕頭來跟小民說,要大家一起罷耕,逼姓蘇……啊,不,是逼蘇大人就範。劉捕頭還說了,只要大家堅持幾天,京裡的……」

    說到此處,賈正貴忽然靈光一閃,他定睛看了看甘洪,又掙扎著抬起頭往官道上看了一眼,看到了那裡的旗幟和官轎,一下子明白過來了。他急切地問道:「軍爺,你們……不是勘輿營的?」

    「某家是京營的。」甘洪已經聽到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也不再隱瞞。

    「青天大老爺,救命啊!」賈正貴像是撈著了救命稻草一般,大聲嚎哭起來:「我要去見欽差,草民要見欽差告狀!」

    「賈正貴,嚎什麼呢?」呂瑚已經換好了自己的軍服,聽到賈正貴鬧騰,他沒好氣地訓了一句。

    賈正貴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脖子,顯然是這些天被呂瑚他們給收拾怕了。甘洪覺得好笑,對他問道:「賈老爺,你剛才不是說你是因為罷耕才被吊起來的嗎,怎麼一轉身就改口了?」

    「這……」賈正貴才想起自己剛才說得太多了,現在想改口也不容易了,他支吾著說道:「我剛才那話,都是他們……」

    呂瑚走到樹邊,拽了一下繩結,裝著賈正貴的那個網兜啪地一聲掉到了地上,把賈正貴摔得嗷地叫了起來。呂瑚走過去,用腳踢了踢賈正貴,說道:「出來吧,跟京營的老爺去見欽差吧。我告訴你,我們蘇守備做的事情,經得起任何人查,你們是翻不了供的。你若是實話實說,也就是皮肉受點苦。你若是還敢顛倒黑白,等欽差把事情查明之後,你們這些人個個都得人頭落地。到閻王爺面前去的時候,別說我沒提醒過你哦。」

    甘洪的手下把賈正貴從網兜裡解出來,呂瑚等人也已經穿戴整齊了,雙方合在一處,押著賈正貴來到了官道上。

    「勘輿營百總呂瑚,叩見王大學士、王大學士、鄔侍郎……」呂瑚帶著自己的屬下,挨個地給那些高官們磕著頭。沒辦法,人家都是中央一級的大官,自己這些小兵無論如何也是得磕頭的。

    甘洪在一旁,把呂瑚等人的身份低聲地向王錫爵等人做了介紹,王錫爵擺擺手,對呂瑚等人說道:「不必拘禮,都起來說話吧。」

    一時興起的下轎看風景,變成了現場辦案。親隨們趕緊支起了折疊的軟凳,讓王錫爵、王家屏等人坐下,在官道上擺了一個臨時的行營。

    「你等既是勘輿營的軍士,為何到鄉間替人拉犁啊?」王家屏問道。剛才他看到地裡有青壯在拉犁的時候,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哪有誰家有這麼多年輕小伙的。現在才明白,原來拉犁的這些人,竟然是勘輿營的士兵。

    呂瑚答道:「我等乃是奉了蘇守備的將令,前往各州縣勸農春耕。此地農家一向貧困,多數人家都沒有耕牛,勞力也不足。蘇守備說了,我們勘輿營乃是人民的子弟兵,遇到百姓有難的時候,理當出手相助,是以我等就替這些農戶拉犁了。」

    「人民的子弟兵……這個說法倒是有趣。」王錫爵點點頭道,站在他身後的那些官員,或是微微點點稱讚,或是不屑地撇著嘴,鄔伯行更是黑著臉,只差站起來斥責蘇昊譁眾取寵了。

    呂瑚接著說道:「其實,這個賈老爺家裡,原有十幾頭耕牛。可是這個老東西,為了和我們蘇守備為難,竟然喪心病狂地把十幾頭牛的腳都弄傷了,讓這些牛都不能下田幹活。各位大人,你們說,這樣的劣紳,是不是應當吊起來示眾?」

    「此話當真?」王家屏扭頭看著賈正貴,沉聲問道。

    「這……」賈正貴不知該如何說才好了,傷害耕牛這種事情,要想瞞是瞞不過去的。別人只要到他家的牛棚一看就知道了,那些牛腳上的傷,都是人為的,傷口不算大,不會讓這些耕牛永久殘廢,但為了避免傷口感染,短期內它們肯定是不能下地的。十幾頭牛都出現這樣的傷口,如果不是有意為之,那就見鬼了。

    「混帳東西!」從賈正貴的神色上,王家屏也知道呂瑚所言非虛了。他出身一個破落農村知識分子家庭,小時候也是做過農活的,對農村生活深有體會。聽說賈正貴為了罷耕,竟然不惜傷害耕牛,不禁怒火中燒。

    在王家屏的身邊,坐著一個負責記錄的書辦,面前有一塊小硯台。王家屏氣急之下,抄起那硯台便向賈正貴扔了過去。硯台不偏不倚,正砸在賈正貴的頭上,一時間鮮血伴著墨汗順著賈正貴的額頭流淌下來,把他弄成了一個大花臉。

    「春耕時分,農家把牛看得比人命還貴,你竟然敢傷害耕牛,實在是罪不可赦!來人!」

    「在!」甘洪手按著腰刀站了過來,賈正貴嚇得枯通一聲就跪下了,誰知道這位京城來的大官竟然有如此大的脾氣,這分明就是要砍人的意思了。

    「忠伯息怒。」王錫爵趕緊把王家屏給按住了,好嘛,朝廷眾臣都說他王錫爵是蘇昊的靠山,生怕他到了汝寧之後偏怛蘇昊。誰知道這個王家屏比他王錫爵還要極端,剛進汝寧府地面,連劉其昌的面都沒見著,他就先要殺掉一個罷耕的地主,這事情如果傳出去,還不把劉其昌給嚇死。

    「先把他看押起來,待查清案情後,再做處置。」王錫爵向甘洪吩咐道。

    「得令!」甘洪答應一聲,交代手下上前把賈正貴就給捆上了。他手下的幾名士兵也是農家出身,聽說賈正貴傷害耕牛,也都是氣不打一處來,下手的時候不免重了幾分,把賈正貴勒得慘叫起來。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11-25 23:42
307 清者自清
               
    欽差還沒到汝陽城,劉其昌就已經先失了一分。從西平到汝陽城這一路上,王錫爵和王家屏停轎數次,先後質詢了數十名農夫,得到的消息是一樣的,那就是當地官府號召罷耕抗議,而勘輿營則針鋒相對,發佈了春耕令,嚴禁棄耕現象的發生。

    在春耕令中,蘇昊以都察院經歷的身份,要求所有地主和普通農民必須耕田備種,違者以破壞生產論處。勘輿營有2000多人,被蘇昊分成了幾百個小組,分散到全府各州縣,監督春耕令的執行。像賈正貴這樣破壞春耕的鄉紳,被打板子或者吊起來示眾的,比比皆是。

    一開頭,各地的官府還打算與勘輿營掰掰腕子,派出衙役去給鄉紳們撐腰。無奈蘇昊是個膽大妄為的人,帶出來的隊伍也是桀驁不馴,縣衙裡的衙役與勘輿營的軍士們衝突了幾回,每一回都遭到了對方毫不留情的還擊。衙役的戰鬥力哪能和這種野戰部隊相比,打了幾回,他們就認栽了,只能一個個鼻青臉腫地跑回去交差。

    官司打到劉其昌那裡,劉其昌也是沒辦法。自從雙方各自向朝廷上書之後,劉其昌與蘇昊之間就進入了敵對狀態,互相不再來往。像勘輿營與各州縣發生衝突的事情,劉其昌窩著一肚子的火,但他知道,即便出面去向蘇昊抗議,結果也只能是碰一鼻子灰。雙方既然已經撕破臉了,蘇昊也不怕多得罪劉其昌一些,反正最終誰勝誰負,根本不在乎多這一兩個罪名。

    「真是豈有此理,這兵部的人,怎麼管到地方政務上來了?」鄔伯行嘀嘀咕咕地發著牢騷。但卻不敢把話說得太滿。罷耕一事,純粹是弄巧成拙了,現在王家屏對劉其昌惡感驟生,鄔伯行說什麼話也起不了作用了。

    「鄔侍郎,下官以為,光憑這一路上看到的東西,並不足以說明什麼。這蘇昊握有兵權,可以恃強凌弱,強迫農家說他的好話。這一路上我們所見到的農戶。說不定都是蘇昊安排好的,目的就是為了混淆視聽,欺騙二位閣老。」程棟向鄔伯行說著自己的看法,他原本就是一個偏執的人,心中既是認定了蘇昊不是什麼好人。眼睛裡看到的一切,也都有了不同的解釋。

    鄔伯行點點頭道:「邦治所言有理,這種欺上瞞下之事,本官見得多了。不過,邦治有何高招,能夠破開此局呢?」

    程棟道:「下官以為,應當懇請二位閣老下一道指令。要求蘇昊把所屬官兵全部撤回,這樣一來,當地百姓才能無拘無束,暢所欲言。否則。在刀槍之下,誰又敢說真話呢?」

    鄔伯行道:「的確應當如此,本官回頭就去向閣老陳說此事。」

    「還有,下官以為。要想瞭解真正的民意,當遣人微服私訪。下官自請擔當此任,還請鄔侍郎替程棟向二位閣老請命。」程棟說道。

    鄔伯行道:「邦治有此意願,甚好,本官願意到閣老面前替你去請命。對了,邦治,這兩日我觀你與鄉農攀談,應答頗為流利,莫非你從前曾經到過汝寧?」

    程棟搖搖頭道:「此事說起來,下官也頗為詫異。下官並沒有到過汝寧,然對這汝寧的鄉談卻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熟悉,莫非是冥冥之中有什麼天意?」

    程棟的迷茫是真心的,他並不知道,在他還懵懂無知的時候,其實正是生活在汝寧的。他的父親曾是汝寧府的通判,因為查案觸動了汝寧府的犯罪網絡,被迫棄官回家,在路上,又被豪強地主僱傭的強人殺死。他姐姐程儀帶著他逃出生天,躲到江西去避禍。那個時候,程棟只有八九歲,雖然能記得一些當時的場景,但這個場景是在何府何州,卻是記不清了。

    程儀生怕弟弟長大了之後回去復仇,所以也從來都不敢向他說起汝寧府的事情。時至今日,程棟只記得自己有過這樣一樁家仇,卻不知道此事正是發生在汝寧。這幾日,他與汝寧的農民交談時,意外地發現自己能夠聽得懂汝寧的方言,甚至還能夠說出一些來,他把這都歸因於自己的天才聰慧了。

    鄔伯行自然也不會知道程棟的出身來歷,他只是把程棟當成一桿能夠拿出來使用的槍,只要程棟願意聽自己的指揮就足夠了,至於其他的事情,根本就不是他有興趣去瞭解的。

    從西平到汝陽城,不到100里路程。欽差行營邊走邊調查,足足用了兩天時間才來到汝陽城下。劉其昌和蘇昊都已經得到了通報,知道欽差到來。雙方各自帶著自己的班底,來到汝陽城外,迎接欽差的大駕。

    「下官劉其昌,恭候王大學士、王大學士……」

    兩位閣老都姓王,都是大學士,劉其昌只好連說兩遍王大學士了。

    「免禮,劉知府辛苦了。」兩位王大學士分別從轎子裡走出來,同時向劉其昌說道。

    與汝寧府衙的官吏見過,王錫爵和王家屏又轉向另一側,蘇昊帶著勘輿營的一干官員,站在那邊也正等著接見呢。

    「下官蘇昊,恭候二位閣老,鄔侍郎……」蘇昊也把禮節做得足足的。

    「改之辛苦了。」王錫爵向蘇昊還了禮,然後認真地看了看蘇昊身邊的人,臉上掠過一縷難以察覺的詫異之色。他心裡有個疑團,但他也知道,此時並不是解開這個疑團的時候。他對蘇昊問道:「改之,前日我等以欽差的名義給你下的旨意,你可收到?」

    「回王大學士,二位閣老的旨意,下官已經收到了。下官業已派人飛馬前往各州縣,召回士卒,絕不敢堵塞民意之口。」蘇昊答道。王錫爵說的旨意,就是程棟給鄔伯行支的招,要求蘇昊把勘輿營全部撤回,對此,王錫爵和王家屏也是贊成的。

    簡短的歡迎儀式過後,劉其昌在前面帶路,王錫爵與王家屏一行浩浩蕩蕩地進入了汝陽城。蘇昊帶著他的班底跟在一旁,王錫爵為了與避嫌,倒也沒有跟蘇昊說太多的話,眾人只是聊了幾句諸如天氣、身體之類的閒話而已。

    為了歡迎欽差,劉其昌在汝寧府衙安排了宴席,雖然他心裡有一萬個不樂意,但還是讓人請了蘇昊一同參加。在安排座次的時候,蘇昊也被安排在王錫爵、王家屏所坐的這一桌上,與劉其昌正好面對面而坐。劉其昌黑著一張臉,刻意不去看蘇昊的嘴臉。蘇昊卻是笑呵呵的,像是一個沒事人一般。

    酒席開始,各種繁文縟節的應酬自不必細說。待到各人都敬過酒之後,王家屏把酒杯一放,對劉其昌問道:「劉知府,老夫和王大學士這一路過來,在你汝寧府治內聽說了一件怪事,劉知府可能給我二人解釋一下否?」

    「王閣老請講。」劉其昌知道王家屏想問的是什麼,但必須先裝傻。

    王家屏道:「我等聽說,各縣官吏夥同鄉紳,相約罷耕,甚至不惜為此而傷害耕牛,劉知府可知此事?」

    「有這樣的事情!」劉其昌面有驚訝之色,「罷耕,還傷害耕牛,這等傷天害理之事,如何可能出在本府?視遠,你可曾聽說過此事?」

    坐在下首的杜惟明搖了搖頭,說道:「下官未曾聽說過,這些日子,蘇學士派兵封鎖了各處通道,府衙的官吏出不了城,各州縣的消息也傳不到汝寧府來,下官已經有些日子沒有聽到下面的消息了。」

    「封鎖通道?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鄔伯行裝出不解的樣子,扭頭對蘇昊問道:「蘇學士,杜同知所言之事,你可知情?」

    他們三個人你問我、我問你,把戲演得像真的似的,蘇昊豈能看不出來。對於鄔伯行的質問,蘇昊只是微微一笑,道:「下官豈有這樣的膽量,敢阻斷地方交通?下官派出兵卒前往各地,這是實情,不過目的不是為了封鎖通道,而是為了勸農春耕,這一點,請各位大人明鑑。」

    「勸農春耕?只怕是為了虛張聲勢,矇蔽欽差吧?」杜惟明冷笑道,「汝寧府雖然天災不斷,但這罷耕之事,卻從未發生過。蘇學士到汝寧才幾個月,汝寧就出了罷耕之事,這當如何解釋呢?」

    蘇昊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下官自忖問心無愧,並不需在此處多費口舌。二位閣老都是睿智之人,誰真誰假,相信閣老是能夠查得清楚的。」

    王錫爵道:「大家都是同朝為臣,何必鬧得這樣僵?劉知府,蘇學士,你們有什麼事情不能商量著來呢?」

    劉其昌道:「王閣老,非是下官不願意與蘇學士商量,實在是蘇學士仗著自己是朝廷大員,行事囂張,不把我等地方官吏放在眼裡。一個興隆賭坊的案子,下官身為知府,到現在還沒有見著嫌犯,二位閣老評評這個理,哪有這樣做事的?」

    「蘇學士,此事當真嗎?」王錫爵板著臉對蘇昊問道。

    蘇昊早就準備好接受來自於欽差的質疑了,他點點頭說道:「此事當真,不過,這並非因為下官不把劉知府放在眼裡,而是因為……劉知府本人就是涉案之人,豈有讓案犯自己審自己的道理?」

    「你血口噴人!」劉其昌一拍桌子,桌子上的酒杯等物一陣亂跳,「蘇昊,當著二位閣老的面,你今天如果拿不出證據來,你就是誣告!本官拼出烏紗帽不要,也要把這官司打到聖上面前去!」
waynes0426 發表於 2013-11-26 08:30
308 傳喚

    汝寧府的各級官吏都或多或少地捲入了這場貪腐案,劉其昌更是整個貪腐集團的核心。然而,劉其昌相信自己並沒有什麼要命的把柄被蘇昊抓住,蘇昊從興隆賭坊、湖廣錢莊里搜出來的秘密賬冊,其中雖然記載了給劉其昌分紅的數字,但並沒有劉其昌自己的簽押,劉其昌是完全可以不承認的。

    蘇昊當著王錫爵和王家屏的面,說劉其昌本人也是涉案之人,這就給劉其昌落下了口實。他現在要做的,就是逼蘇昊拿出證據,一旦蘇昊拿不出什麼過硬的證據,他就可以反訴蘇昊誣告,從而把整件事扯到蘇昊與自己的矛盾上去。這樣一來,王錫爵和王家屏就不得不在其中打圓場,其他的事情就很難再追究下去了。

    對於劉其昌的各種可能的表現,蘇昊在事先都已經與李贄探討過了。劉其昌此時發飚,並沒有超出李贄的預計。蘇昊臉上依然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他說道:“劉知府何必如此做作呢,下官敢說這樣的話,自然就有下官的道理。各種證據,下官隨後就會遞交給二位閣老,不須劉知府掛懷。二位閣老遠來辛苦,今天這桌酒,是為閣老洗塵的,劉知府拍桌子摔碗的,是不想讓閣老們吃舒坦嗎?”

     “這……”劉其昌一下子被噎住了。蘇昊的意思很清楚,現在是吃飯的時候,誰跟你討論這種話題。你非要在這個時候逼著我拿出證據,就是不想讓閣老吃好飯,這就是其心可誅。

    “二位閣老恕罪,下官只是不憤那蘇昊信口開河,方才失態。”劉其昌只能趕緊向兩位閣老道歉了。天大地大,不如吃飯事大,蘇昊拿這事來挑劉其昌的禮,劉其昌還真是沒辦法。

    “劉知府不必性急,蘇學士剛才不是說了嗎,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若劉知府沒有做什麼不妥的事情,那麼即便眾口鑠金,也是無損於你的清譽的。來來來,大家還是先喝酒,案子的事情,以後幾日還有的是時間來談呢。”王錫爵笑著對劉其昌安撫道,在他的心裡,卻是對蘇昊暗暗翹起了拇指。

    先把劉其昌激怒,讓他口出狂言,然後又避開他的鋒芒,讓他渲洩出來的火力落空。這樣一來,等下一次再談到這件事情的時候,劉其昌即使再暴跳一次,效果也不如這一次好了。兵法說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蘇昊現在做的事情,就是讓劉其昌三鼓而竭。

    後面半頓飯,劉其昌吃得窩火之極。鄔伯行原本也打算藉這個機會向蘇昊發難,但有了這樣一個鋪墊,他也就不便再提此事了。飯桌上,大家都裝出一副和諧的樣子,談論著汝寧的風土人情。吃過飯,劉其昌親自陪同欽差隊伍去館驛歇息,蘇昊則自己返回了臨時府宅,等候著欽差的傳喚。

    在接下來的兩天時間裡,王錫爵、王家屏帶領其他同行的官員,在館驛建立了一個臨時的欽差公堂,分別傳喚劉其昌和蘇昊這雙方的人員前去問話。

    劉其昌這邊被傳喚的人很多,除了一干官吏之外,還有大量參與在萬民書上簽字的士紳。這些人到了欽差公堂上,所說的話基本都是同一個口徑,那就是蘇昊在對他們進行栽贓陷害,如今的汝寧府已經是民不聊生、官不聊生,日子沒法過了。

    這些地方官吏在叫苦的時候,忽略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那就是他們說話的內容,太過於相似了。如果事先沒有串通,這麼多人怎麼可能異口同聲呢?劉其昌等人光想著要統一口徑詆毀蘇昊,卻沒想到弄巧成拙,反讓王錫爵等人看出了問題。

    劉其昌在接受傳喚的時候,再一次氣急敗壞地要求朝廷為自己做主,一定要嚴懲蘇昊。但由於此前他已經鬧過一次,王錫爵和王家屏已經有心理準備了,對於他的要求並沒有給予太多的回應,只是反復勸他稍安勿躁,這讓劉其昌很是鬱悶。

    蘇昊這邊值得被欽差傳喚的人相對就少得多了,不外乎蘇昊、鄧奎、張雲龍、熊民仰、周汝員這樣一些。李贄其實才是整個行動的主謀,但蘇昊哪裡敢讓他出現。蘇昊把所有涉及到謀劃之類的事情都攬到了自己身上,有些文案則推說是由周汝員帶著一些書辦操刀的,從頭到尾都沒透露李贄這個人的存在。

    除了 ​​雙方的官員之外,欽差還傳喚了蘇昊移交過來的數百名案犯,包括徐仁第、夏書紳等等。這些案犯被斟輿營抓獲之後,一直是分開關押的,沒有機會串供,甚至也不知道還有哪些同夥已經落網。這些人面對著京城來的欽差時,根本搞不清楚欽差是來保自己的,還是來給自己定罪的。審訊過程中,有喊冤的,有求饒的,大家說的話都互相對不上號,結果自然是露出了大量的破綻。

    王錫爵和王家屏都是極其睿智之人,加上身居高位許多年,有豐富的處世經驗。在經過幾輪詢問之後,汝寧府的事情真相如何,他們已然是心中有數了。

    “符馭,恭喜你啊。”     在一天的審訊工作結束之後,王家屏一邊喝著茶,一邊對王錫爵笑著說道。

    王錫爵不知道王家屏是指什麼,詫異道:“老夫喜從何來啊?”

     王家屏道:“這個蘇改之不是你舉薦給聖上的嗎,現在看來,符馭你的眼力實在是不錯,為國家舉薦了這樣一個人才,還不值得恭喜嗎?”

     王錫爵笑道:“忠伯過譽了,不過,從這一次的案子來看,蘇改之倒的確是有幾分才幹。此前朝廷派了幾批官員到汝寧來查證此事,最終都無功而返。這個蘇改之來了才幾個月,就把汝寧的蓋子給全揭開了,的確是很不容易啊。 ”

     王家屏道:“其他人查不出來,一則是私心作祟,不想得罪地方官吏;二來也是才能欠缺,破不開這麼複雜的局。這個蘇改之把他的2000兵馬都撒下去,把整個汝寧這張網上的每個結都摸清楚了,這份心計,真不像是一個不到20歲的年輕人所為啊。”

     王錫爵微微一笑,他想到了一些事情,但卻不便對王家屏說起。他換了個話題,對王家屏問道:“忠伯,依你看來,汝寧這個案子,是不是可以有定論了?”

     “完全可以。”王家屏道,“很明顯,蘇昊所言是站得住腳的,汝寧府的確有官紳勾結、坑害農民之事,此事要追究下去,劉其昌難辭其咎。不過,這些被高利貸錢莊侵吞下去的土地,到了何人之手,還得進一步詳查,我看我們可以用欽差印信,要求各州縣把存底的地契交出來,以備查證。”

     原來,蘇昊抓捕那些高利貸商人,查獲他們手裡的賬冊,只是證明了侵吞土地這件事情的存在。但這些被高利貸商人侵吞的土地到了什麼人的手上,蘇昊就無從調查了。要了解土地的歸屬,必須拿到所有的地契才行。

    土地的地契是一式兩份,一份在土地所有者手裡,一份在當地的官府手裡。由於與劉其昌鬧翻了,各州縣自然不會允許蘇昊去查看地契。而至於那些佔有了土地的豪強地主,在沒有確鑿的證據之前,蘇昊也不能到他們家裡去查驗地契。這樣一來,整個案子的線索就中斷了,這也是蘇昊希望朝廷派人前來協助調查的原因。

    “王戶科,你去擬一個文書,用上本官的印信,然後讓各州府把存檔的地契都交出來,你帶幾個人去認真查驗一下。”王錫爵向戶科給事中王繼光下令道。

    “下官遵命!”王繼光連忙答應。

    王家屏道:“要把這麼多州縣的地契都查一遍,事情可不少啊。光靠他們幾個人,得看到什麼時候去?依我之見,還是讓蘇昊也出幾個人幫著一起看看,他那邊應當是有幾個能人的。”

     王錫爵點點頭道:“正合我意。蘇昊這邊的人前一段一直都在查汝寧的土地,對情況甚是熟悉,讓他們的人幫著看看,當有事半功倍之效。”

     王家屏道:“這個蘇昊也真夠可以的,居然弄了個落第舉子給他當幕僚。我看這個叫周汝員的,倒是有幾分才學。不過,要說那份呈到京里去的報告就是出自於周汝員之手,我可有些不信,莫非蘇昊的帳中還有其他的大才?”

     王錫爵笑道:“此事就不是我們該管的了,萬一人家不想讓咱們知道他的底牌呢?”

     “也是,此事咱們不管也罷。”王家屏倒也沒有糾纏此事,笑呵呵地就把話給岔開了。

    王錫爵對王家屏說不要去打聽蘇昊的底牌,但他自己卻一直都在惦記著一件事情。吃過晚飯之後,他藉口出門遛達,帶著幾名隨從來到了蘇昊的府宅。

    蘇昊聽說王錫爵前來,連忙出門相迎,把王錫爵請到了客廳坐下,又吩咐下人趕緊倒茶侍候。王錫爵向自己的隨從擺擺手,讓他們先退出來,然後對蘇昊說道:“改之不必客套,老夫這一趟來,乃是有一件私事,想問問改之。”

     “王閣老請講,蘇昊但有所知,必不敢隱瞞。”蘇昊說道。

    王錫爵看看左右無人,壓低了聲音,對蘇昊說道:“我且問你,李贄李宏甫,現在何處?”(未完待續。。。)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3-11-26 21:03
309 摯友
               
    王錫爵這一問,把蘇昊嚇出了一身冷汗。解救李贄的事情,是勘輿營的重大機密,除了參與行動的那幾十個人之外,並沒有其他人知曉。李贄在勘輿營裡化名林執,外貌也做了改變,讓以往很熟悉的人也認不出來。蘇昊自以為這件事已經能夠做到瞞天過海了,孰料想王錫爵居然直接就跑到他門上來打聽李贄的下落,也不知道他是如何得到這個信息的。

    「王閣老,你說……什麼李宏甫?」蘇昊結結巴巴地掩飾著問道。

    王錫爵呵呵一笑,道:「你敢說李贄沒有藏在你軍中?」

    蘇昊搞不清楚王錫爵是有了確鑿的證據,還是在詐自己,他不置可否地反問道:「王閣老此言,蘇昊實在是不明白,還請王閣老明示。」

    王錫爵道:「蘇改之,你以為自己行事周密,卻不知道其中破綻甚多嗎?錦衣衛駱准率人來河南捉拿李贄,帶回去的卻是一個死人。旁人或許看不出什麼毛病,我與李宏甫是多年的摯交,還能被你隨隨便便弄個鄉下老頭就騙過去了?」

    蘇昊尷尬地笑道:「王閣老,就算駱准帶回去的不是李贄,閣老又憑什麼說此事與小子有關呢?」

    王錫爵道:「我算過時間,那時候正好是你部路過劉店鎮的時候,若有人敢膽大包天偷換欽犯,那此人便非你蘇改之莫屬。不過,你做事也算周到,居然能夠讓駱准吃了啞巴虧,回到京城一句話都不敢說。若不是看了你送到京城裡去的報告,我還真不敢斷言李贄就在你軍中呢。」

    「這麼說,是那份報告露了馬腳?」蘇昊問道。前面王錫爵說自己與李贄是摯交,這讓蘇昊的心放下了幾分。他現在想知道的。就是王錫爵到底是通過什麼猜出李贄就在蘇昊這裡的。

    王錫爵道:「你們的報告行文簡潔,敘述縝密,這絕對不是你這樣一個二百五的末流秀才能夠寫得出來的。你們那個周舉人我也見過了,雖說也有幾分才學,但也還不足以完成這樣一篇大作。還有,文中有若干處行文儼然就是宏甫的口氣,這種東西想瞞是瞞不過去的。

    改之,我也不是來興師問罪的,只是惦記老友的身體。過來探視一下。若我想就此事對你不利,在駱准剛回到京城的時候,我就可以揭開此事了,又何必替你瞞了這麼久?」

    「原來如此,那小子就謝過王閣老了。」蘇昊沒法再裝傻了。他拍了拍巴掌,喊進來一名親兵,吩咐道:「你去後宅,請林先生過來,說是有老友來訪。」

    不大工夫,李贄笑吟吟地走進來了,一見王錫爵。便抱拳施禮道:「符馭兄一向可好啊,卓吾這廂有禮了。」

    「你是……宏甫兄?哎呀,你可想死我了。」王錫爵迎上前去,拉著李贄的手。仔細地端詳著他的面貌,好半天才說道:「這樣也好,連我都不敢認你了,尋常人更是認不出來了。」

    李贄拉著王錫爵在椅子上坐下。然後感嘆道:「老夫已是死過一回的人了,相貌如何。又何必放在心上。符馭兄,聽說這一次是你過來問案,我就猜到你會到改之這裡來找我的,這點事情,瞞得過別人,可瞞不過你符馭兄啊。」

    王錫爵擺擺手道:「以我猜測,相信宏甫兄尚在人世的,並不只有我一人。大家的想法都是一樣的,那就是錦衣衛是倒行逆施,你李宏甫乃是當世大儒,豈能受辱於鷹犬之手。大家雖然不知道你是如何脫厄的,但看到錦衣衛帶回去的並非你的屍首,大家還是暗自慶幸的。」

    「事有倉促,我的部下能夠找到一個剛剛故去的鄉下老者來李代桃僵,已然是很不容易了。你讓我們上哪去找和李先生一模一樣的人去?」蘇昊在一旁發著牢騷道,既然李贄都已經露面了,他也就沒必要隱瞞事情的經過了。

    王錫爵與李贄相視一笑,王錫爵說道:「宏甫,你看改之此人,還堪造就否?」

    李贄點點頭道:「才思敏捷,不拘一格,最難得的,是為人剛正不阿,富貴不能淫,確是年輕一代中的翹楚。」

    「李先生過譽了,這一次辦案,不全是李先生在幕後主持嗎?你看,王閣老根本就不相信小子能夠把這件事做得如此周全,所以才會尋上門來找我討要李先生。」蘇昊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

    「卓吾先生行事一向劍走偏鋒,這大明官場之上,也只有你蘇改之敢用他的策略,僅憑這一點,改之你也算是一個有膽有識之人了。」王錫爵向蘇昊微微頷首,表示對他的肯定。

    大家互相恭維了幾句,王錫爵又與李贄敘了敘離情,這才把話題拉回到眼前汝寧的案子上來。王錫爵把頭轉向蘇昊,問道:「改之,汝寧這個案子,你希望辦到哪一步才算合意?」

    照理說,王錫爵和王家屏來了,蘇昊這一趟的差使就算完成了。案子往下如何辦,辦到哪一步為止,都是由兩位閣老決定的,根本不需要徵求蘇昊的意見。不過,王錫爵是帶著培養人才的心態來的,加之此前的事情一直都是蘇昊在辦,對此事有發言權,所以他才有如此一問。

    蘇昊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下官希望,能夠把所有的作惡之人都繩之以法,還百姓一個公道。」

    王錫爵對於蘇昊的意見不置可否,而是又對李贄問道:「宏甫兄,你覺得呢?」

    李贄道:「老夫倒也勸過改之,得饒人處且饒人。這劉其昌畢竟也是一任知府,背後的人脈很是雄厚,如果把他得罪狠了,只怕日後在仕途上會有更多艱險。不過,改之覺得,打蛇不死,反受其噬,如果這一次不把劉其昌整到萬劫不復,以後說不定麻煩更大。這一點,老夫倒也是贊成的,所以,現在老夫也不知道該如何做才好了。」

    王錫爵點點頭道:「你們的擔心是有道理的,這一次改之已然是把一大幫子人都得罪了,就算現在罷手,也已經來不及了,還不如做得更狠一點。未來如果在仕途上不能有所作為,改之就在軍中發展好了,兵部的王一鶚對改之倒是頗為欣賞的。」

    「我知道,我這一次靠武力對付文官,是犯了大忌了,也許以後真的只能在軍中混日子了。」蘇昊沒心沒肺地笑著說道,他原本對於當官之類的事情也沒太多興趣,要他與那些文官同流合污、沆瀣一氣,他也做不到,還不如痛痛快快地當個官場公敵好了。

    王錫爵又道:「現在倒是有一個難處,你們想把劉其昌扳倒,得有確鑿的證據才行。到目前為止,你們找到的證據,都是旁證,並不能證明劉其昌對於這些事情是知情的。我和忠伯都清楚,劉其昌肯定有問題,但如果沒有過硬的證據就查辦他,只怕朝廷裡那些言官不會善罷干休的。對了,改之,你可知道,這一次與我們同來的,還有你的一個死對頭,叫程棟的,你可認識他?」

    「程棟?」蘇昊有些覺得意外,「他與我是同鄉,我與他有過一些過節。他怎麼會和你們一起來了?」

    王錫爵道:「他今年參加會試,中了進士,現在被任命為翰林院編修。你在汝寧折騰出這麼大的動靜,他在京城寫了一篇討蘇昊檄,頗有一些影響。所以,這一次那些支持劉其昌的人就推舉他隨著我們一起來汝寧了,目的也是為了與你為難吧。」

    「討蘇昊檄……真是太抬舉我了。」蘇昊暴汗,想不到自己還能享受到被人寫檄文的待遇。

    由於通訊手段落後,京城裡的這些事情並沒有傳到汝寧來,所以蘇昊此前並不知道這件事。程棟為什麼要與自己過不去,蘇昊實在有些想不通。他與程儀、程棟姐弟最早的確有過一樁小衝突,但他很快就作出了補救,幫助姐弟倆進了縣城,還推薦程棟進了書院。可以這樣說,如果沒有蘇昊的幫助,程棟進步是沒有這麼快的。

    在後來有關金礦礦難的事情上,程棟曾發起過一次「倒蘇」運動,但沒有成功。為了這件事,程儀還專門去向蘇昊道歉,但程棟並不認為自己有錯,也就是說,在他心裡,始終是把蘇昊當成一個敵人的。

    程棟為什麼與自己有如此大的仇恨呢?蘇昊百思不得其解。

    「王閣老,你說程棟也到汝寧來了,我怎麼沒見著?」蘇昊問道。

    王錫爵道:「這是鄔伯行出的一個主意,說我們這樣去問案,難保公平,應當安排幾個人下去微服私訪,瞭解民情。程棟不知何故懂得一些當地鄉談,所以就由他帶著人中途離開了。」

    「呵呵,他當然懂得汝寧的當地方言,這有何奇怪的。」蘇昊笑道,想起程家在汝寧的事情,他突然覺得有些滑稽。如果程棟知道當年他父親被害的真相,不知道會有何感想。

    「這樣一個跳樑小丑,不足掛齒。符馭,你剛才說不一定能找到劉其昌涉案的證據,這一點我們也想到了,老夫和改之這些日子倒是蒐集了一些材料,我們一起來會商會商吧。」李贄對王錫爵說道。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4-1-1 08:45
310 鬱悶的程棟
               
    再說程棟,在欽差行營離開西平之後,他就帶著幾名差役喬裝改扮脫離了大隊,前往汝寧府的其他州縣瞭解情況。讓他感到意外的是,他們所到之處所接觸的普通百姓,對於蘇昊以及勘輿營無不交口稱讚,這一方面是因為汝寧百姓被官吏和豪強欺負得太苦了,看到蘇昊替自己出頭,都感到十分解氣;另一方面,則是因為勘輿營在蘇昊的指揮下,嚴格執行了親民政策,勘輿營士兵幫百姓修房子、壘灶、耕地,做了不少好事。在當年,像勘輿營這樣的官兵是很少見的,百姓對此自然是好評如潮。

    「奇怪了,難道我們的行藏已經被蘇昊窺破了,他在沿途都安排好了人手,替他說好話?」程棟忍不住對自己的部下說道。

    「程編修,依小人之見,這些百姓不像是蘇學士買通的說客,小人倒是覺得,他們說的事情有幾分可信。」一位名叫蔣清的差役小心翼翼地向程棟提醒道。

    程棟點點頭道:「你說的也對,蘇昊此人,一向慣長於收買人心,他讓他的士卒替百姓耕田,以此來博得百姓對他的好感,也是有可能的。」

    蔣清遲疑了一下,問道:「程編修,你為何執意認為蘇學士是奸邪之人呢?聽說你與蘇學士是同鄉,莫非他過去就有不堪的劣跡,讓你知道了?」

    程棟道:「我與他過去確有一些糾葛,但這不是我對他有惡感的理由所在。此人身為讀書人,卻與閹黨沆瀣一氣。這一次,他到汝寧來,讓汝寧的商戶士紳人人自危,而他做這一切的目的,不過是為了在聖上面前博一個名色而已。這等人品,難道不值得天下讀書人共鄙視之嗎?」

    「呃……呵呵,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蔣清尷尬地打著哈哈。在像他這樣的下層差役看來,閹黨不閹黨的,實在是無所謂的事情。所謂讀書人,又哪裡有多乾淨呢?他們都是從各個衙門裡抽調來的,對於衙門裡那些讀書出身的官員的德行是非常瞭解的。要論貪腐,這些讀書人比宮裡的太監恐怕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

    「不行,咱們光問這些百姓,也沒什麼效果,那些被蘇昊濫捕的商人家裡,應當還有家人,咱們到他們那裡去詢問詢問吧。」程棟在走了幾個地方之後,決定放棄原來的初衷了。他也看出來了,勘輿營在當地百姓中的口碑頗為不錯,這樣調查下去,恐怕是很難得到什麼對自己有利的證據的。

    程棟改變了調查對象,果然頗有收穫。他走訪了幾個縣的官吏,又通過這些官吏找到了那些被蘇昊抓走的商人和豪強的家人。這些人自然是對蘇昊恨之入骨的,聽說程棟是代表朝廷前來瞭解情況的,他們就像見了親人一般,拉著程棟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地控訴著蘇昊的罪行。

    程棟也是個聰明絕頂之人,他當然能夠聽出這些官吏和豪強家人的控訴中頗有一些不實之辭,不過,他還是從中得到了一些對自己有價值的信息。在湖廣錢莊,程棟詳細瞭解了蘇昊上門抓捕掌櫃夏書紳和帳房任宗會的過程,並且敏銳地意識到了當初蘇昊採取的是栽贓的手法。

    「哼哼,這種手法也就是瞞瞞鄉下人罷了,要想瞞過我程邦治之眼,卻是萬難。」程棟冷笑道。

    蔣清道:「程編修,蘇學士抓捕夏掌櫃,確是用了栽贓之法。但他們從湖廣錢莊搜出了侵佔百姓良田的證據,這樣一來,前面是不是栽贓,也就不重要了吧?」

    程棟道:「這種證據是真是假,又有誰能夠說清楚呢?他們把人先抓走了,酷刑之下,像夏掌櫃這種文弱書生,萬一熬刑不過,屈打成招,也是有可能的。重刑之下拿到的證據,能讓人信服嗎?」

    「……那依程編修之意,我們當如何做呢?」蔣清無語了,啥事一旦有了先入為主的觀點,就沒法公正了。他也看出來了,這個程編修對於蘇學士就是恨到了骨子裡,但凡有一點能夠給蘇學士添堵的證據,程編修都會奉若珍寶的。

    「我們要把各戶人家的證詞彙總起來,作為彈劾蘇昊的證據。」程棟信心滿滿地說道。

    程棟辛辛苦苦地跑了五六個縣,這一圈下來,便花費了十幾天時間。等他帶著厚厚的一摞證據回到汝寧城時,卻聽說案件已經接近尾聲了,由蘇昊移送到欽差手裡的那些嫌犯,基本上都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各項書證、人證形成了一個完整的證據鏈,不是程棟輕易可以掀翻的。

    「怎麼會這樣?」程棟瞪大了眼睛向鄔伯行問道,早知如此,他還費這麼多氣力去做什麼調查呢?

    鄔伯行長嘆道:「唉,也怪老夫低估了這個蘇改之的能耐,他竟然能夠把從各家商戶那裡查抄來的賬冊串起來,環環相扣,讓人想挑毛病都挑不出。他手下有個簿記,本事甚是了得,博聞強記,在兩位閣老面前把汝寧府這些年的高利貸、賭場、田畝兼併這些數字說得一清二楚。最讓人稱奇的是,這位簿記竟然是個女人,也不知道蘇昊是從哪裡網羅來的。」

    「女人?」程棟心念一動,「鄔侍郎可知此人的姓名?」

    「她……好像和你一個姓,叫程儀吧。」鄔伯行遲疑著說道,一個小小的簿記的名字,原本是不值得鄔伯行記住的,只是因為程儀是個女人,讓鄔伯行覺得驚訝了,這才對她的名字有了幾分印象。

    可惡的蘇昊!程棟在心裡暗暗罵道。他知道程儀去年隨韓倩去了淮安府,心裡也隱隱地擔心程儀會到蘇昊麾下做事。想不到這個擔心竟成了現實,蘇昊不但讓程儀當了自己的簿記,還讓她在兩位內閣大學士面前拋頭露面。程棟對於蘇昊做的事情一直是懷著反對的心態的,現在自己的姐姐居然也捲了進去,真讓他憤怒難當。

    得知整個案情已經無法逆轉,程棟頗有一些失敗的感覺。他手裡的那些材料,倒是能夠證明蘇昊在辦案過程中使用了不當的手段,若是落到朝廷裡那些資深的言官手裡,也夠蘇昊喝一壺了。但程棟對於這種手法沒什麼興趣,畢竟他還只是剛剛進入大明官場,對於官場中這些下三濫的招術還有些不屑。

    從鄔伯行那裡出來,程棟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轉著。走了幾條街,他依稀覺得眼前的一草一木都有些熟悉的感覺,卻又說不出理由來。不知不覺地,他來到了一座大宅門前,看著那宅子的門楣以及宅子前的兩棵大樟樹,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更濃了。

    「勞駕,這是何人的府第?」程棟走到宅子門前,向門口站崗的哨兵問道。

    「這是蘇學士的府邸,你是何人?」哨兵應道。

    「蘇學士?你是說蘇昊?」程棟一愣,怎麼會這麼巧,自己居然轉到蘇昊的府邸門口來了。莫非他覺得這宅子眼熟,就是因為蘇昊住在裡面?可是,自己明明是第一次到汝寧來,怎麼可能會有這種感覺呢?

    哨兵眼睛一瞪:「我們蘇學士的名諱,也是你能隨便說的?快走開,再在這裡亂說,我不客氣了。」

    「我也是朝廷命官,你敢對我動粗!」程棟喝道,他原本就看不上蘇昊,哪裡能受得到蘇昊的手下對他粗言惡語。

    這一嗓子出來,倒真把哨兵給唬住了。蘇昊家門口的哨兵,也是勘輿營的士兵。他們的上司專門交代過,說這些天欽差來了,帶來不少京官,讓他們不得造次,萬一不小心惹著哪個大官,就是給蘇學士招麻煩了。

    「這位大人,請恕小人無禮。」哨兵道歉道,「敢問大人可是來拜訪我家老爺的?」

    程棟遲疑了一下,問道:「你既是蘇昊的家兵,我且問你,有位程儀程簿記,你可認識。」

    「當然認識,程姑娘就住在裡面,大人……你莫非要見她?」哨兵說到後面一句話的時候,難免有些猶豫了。雖說程儀並不是蘇昊的妻妾,但士兵們私下裡都覺得自家長官遲早是會把她收入房內的,否則,一個大姑娘家住在人家後院裡,算怎麼回事呢?現在這位年輕的官員上門來,不見蘇昊,卻要見程儀,這似乎是有些失禮的事情吧?

    「她是家姐,能否勞煩兄弟給通報一聲。」程棟說道,不管他對蘇昊有什麼意見,姐弟之情是無法抹煞的。

    「哦,原來大人是程姑娘的弟弟,那莫不是蘇大人的小……呃,小的多嘴了,小的這就去向程姑娘通報去。」哨兵差點想說出「小舅子」這個詞了,話到嘴邊趕緊嚥回去。他交代同伴好生招待程棟,自己一溜煙地跑進宅子向程儀通報去了。

    不多一會,程儀邁著小碎步跑出來了,她一眼看到程棟,滿心歡喜地喊道:「小棟,你什麼時候來的?」

    「姐,你怎麼會住在蘇昊的府上?」程棟皺著眉頭對姐姐不滿地說道。

    「小棟,此間不是說話的地方,來,隨姐姐進府再說。」程儀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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