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大明地師 作者: 齊橙 (已完結)

 
mk2258 2013-3-26 07:34:5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432 536426
waynes0426 發表於 2014-3-30 23:54
401 海洋的召喚
               
    作為一名搞自然科學的工程技術人員,蘇昊對於一件事情的可行性和發展路徑是非常重視的。在提交給萬曆的方案中,他並沒有建議大明馬上組建強大的無敵艦隊,稱霸全球。而是按照當前的國力、技術水平、朝野觀念等方面的約束,制定了一個幾步走的策略。

    首先,就是要大力普及科學知識,促進近代工業的發展。要做到這一點,需要大量引進西方學者和工匠,鼓勵商人投資工業,改進生產技術,實現由一個農業國向工業國的轉變。    其次,則是逐步恢復水師的實力,包括訓練水兵和建造戰艦。海軍的建設需要大量的資金,這些資金可以通過民間集資的方法來籌措,而海軍用於回報民間資本的方法,就是逐步向外擴張,為出資的商家賺取海外利益。    其中,蘇昊特地提到了離明朝不遠的呂宋,指出那是一個盛產黃金的地方,如今已淪為佛郎機的殖民地。作為呂宋國的近鄰,大明完全有義務把包括大量華僑在內的呂宋人民從佛郎機的奴役中解救出來。

    對於蘇昊的這個建議,萬曆只是笑而不語。以他對蘇昊的了解,自然知道這個解救的意思是什麼。如果蘇昊的意思真的是像他說的那樣是盡什麼國際義務,他又何必把盛產黃金這幾個字寫得那麼醒目呢?

    在蘇昊的條陳中,佔據呂宋之後,下一步就是前往爪哇、巽他、馬六甲等地。分別建立起自己的前進據點。目前,歐洲人已經到達了這些地方。並且開始了殖民統治。如果蘇昊沒有記錯的話,歐洲強國荷蘭將於幾年後在印度尼西亞建立荷蘭東印度公司,作為奴役東南亞各國的據點。明朝在此時仍然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坐視一幫蕞爾小國在自己周邊擴展勢力,這是坐以待斃的行為。    再往後的計劃,就顯得比較遙遠了。照蘇昊的想法,大明應當進一步向南、向東發展,分別在澳洲、美洲建立起自己的勢力範圍。無論是作為經濟殖民地,或者人口殖民地,都是非常必要的。此外,在這些地方建立勢力範圍,還能夠有效地扼制歐洲國家的擴張,從而避免後世歐洲列強魚肉中國的悲劇。

    一本條陳,看得萬曆血脈賁張。他其實也不過就是三十歲的人,正是血氣方剛的歲數。相比他那隻想當木匠的孫子朱由校,萬曆可以算是一個有志皇帝了。被大臣們罵了十幾年昏庸無能,他也希望能夠有什麼辦法來證明一下自己的能力,蘇昊的這個折子,正符合他當下的抱負。

   1593年,也就是明萬曆21年。寧夏之役已經勝利結束,第一次援朝抗倭戰爭在宋應昌、李如松等人指揮下取得了決定性的勝利,目前僅有一些倭寇殘餘還待肅清。由於先進火器的應用,寧夏戰爭和朝鮮戰爭的耗費都比預想的要少得多,從而避免了國庫空虛的窘境。    在這樣一種情況下,萬曆有足夠的底氣來實踐蘇昊提出的開疆拓土的方略。更何況,蘇昊在方略中對於經濟問題也有充分的闡述。基本上遵循了一套以戰養戰的思路,能夠讓民間的財力自願地匯集起來,支持國家的擴張戰略。

   “改之,你這個方略甚好,朕允了,你就照此去辦吧。需要朕給你什麼支持,你儘管說就是了,但凡朕能夠做到的,決不會拒絕。”   萬曆躊躇滿志地向蘇昊承諾道。  

   “謝聖上恩典!”   蘇昊跪下來,真心誠意地向萬曆磕了幾個頭,以示謝意。    不管怎麼說,萬曆畢竟是國家的最高領導。一個國君能夠向臣子承諾有求必應,這份信任可以說是重如泰山了。蘇昊雖然是個穿越者,但入鄉隨俗,給萬曆下跪磕頭是必須的。在這個時代去談什麼人權平等,那就是迂腐不化了。    接下來,蘇昊與萬曆便就一些具體問題進行了更細緻的探討,對於那片在利馬竇地圖上都不曾出現的澳洲大陸,蘇昊只能以望氣而知之​​來敷衍。此時距離庫克船長發現澳大利亞還有一百多年的時間,所以歐洲人的地圖上是不可能有這片大陸的,倒是在中國的文獻上有一些零星的記載,足以印證蘇昊的判斷。

    君臣二人從散早朝一直聊到晚上掌燈,蘇昊足足在宮裡蹭了兩頓飯。最後,守宮門的太監過來提醒說馬上要鎖門了,蘇昊這才告辭離去。    蘇昊遞送給萬曆的條陳,被嚴格控制在少數內閣成員的範圍內傳閱,但其中的許多內容卻不脛而走,迅速​​滲透到了京城官場和商場的每一個小圈子裡。

    在戶部尚書楊俊民的府上,一群平日走動較為頻繁的官員湊在一處,正商談著蘇昊的海洋方略。在他們的面前,赫然掛著一幅像利馬竇翻譯的那種樣子的世界地圖,也不知道這些人是從什麼渠道弄來的。楊俊民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地圖上那像一串葡萄一般的美洲大陸,語氣中帶著幾分激動地說道:   “這個地方出產的黃金,真的能比整個大明的黃金還要多? ”  

    吏部侍郎週惟安說道:   “我讓董天章去向蘇改之打聽過了,他說這個叫美洲的地方,除了黃金,還有數不盡的白銀。在美洲南邊這個地方,有上億頃的森林,都是長了數百年的巨木,價值豈止是連城啊。”

   “這個蘇改之又沒有去過美洲,他怎麼能夠知道得這麼詳細?不會是為了騙陛下而編出來的瞎話吧?”   御史徐申用懷疑的態度說道。

    他的話剛出口,就遭到了眾人的鄙視:  “徐御史此言差矣,這蘇改之雖說不學無術,但說話卻一向是十分靠譜的。你不見他斷言賀蘭山外有礦,結果就真的採出礦來了。”  

   “張侍郎的話也有不妥。這蘇改之果不學無術耶?要論學識,老夫還真覺得這個蘇改之有幾把刷子呢。”  

   “陳都堂不要誤會了,張某說的是這蘇改之對於聖賢文章一竅不通,若要說那旁門左道,咱們這一屋子人只怕也不是他的對手呢。”  

   “什麼叫旁門左道,咱們寒窗十年,學的東西能換成銀子嗎?人家學的那東西,才是真正有用的東西。隨便找幾個礦,就是幾千幾萬兩的分紅,比咱們苦哈哈掙點俸祿舒服多了。 ”  

   “李少卿,你果真只是苦哈哈掙點俸祿嗎?你在山西的那些產業,要不要老朽給你報一報啊。”  

   “……”  

   “各位各位,跑題了。”   楊俊民抬起手,止住了眾人的熱議。他說道:   “看起來,各位對於蘇改之說的事情,都沒什麼疑問了吧?”

   “沒有疑問。”   眾人一齊答道。

   “那下一個問題就是,咱們該做些什麼?”   楊俊民說道。

   “那還用說,自然是和蘇改之合作,入一股唄。”   周惟安想當然地說道。他是朝廷眾臣中最早與蘇昊合作做生意的,從這些合作中獲利甚多,心裡早就把蘇昊當成一棵搖錢樹了。

    徐申屬於對蘇昊有幾分不屑的人,他​​說道:   “不能什麼好事都讓這得志小人給佔了吧?過去咱們不知道海外如此富庶,現在知道了,又何必非要與他合作呢?”  

    周惟安冷笑道:   “徐御史。你可看清楚,這美洲有咱們大明四五倍那麼大。你帶上幾萬人過去 ​​,能找到金子?蘇改之的本領,在於他不僅知道有這樣一個地方,而且知道金礦在哪裡。這個本事,整個大明還有誰具備?”  

   “我就不信,整個大明再找不出一個能夠勘礦之人了。”   徐申有些底氣不足地反駁道。

    楊俊民道:   “關於這件事,我也讓人去問過了。這蘇改之的本領,的確是別人所不具備的。就說在那塞外開礦一事,韃靼人久居在那裡,都不知道地下有礦。蘇改之從未去過塞上,在地圖上就能夠預先把礦點標出來了,據那些去投資開礦的礦主們說,蘇改之標的礦點,雖然略有幾分偏差,但比他們找的所有的礦師都要精準得多。”  

   “這小子的本事,到底是在哪學的呢?”   有人嘀咕道。

   “聽說他是向佛郎機人學的。”   另一個人猜測道。

   “這只是託辭。”   周惟安擺出一副權威的樣子,說道,   “咱們大明境內也有那麼多佛郎機傳教士,你去逮一個來問問,看看他們有沒有這個本領。據周某通過內部關係打聽,這個蘇改之可了不得,他是江西豐城玉華山一個道門中的傳人,這勘地之術,都是他那門中的不傳之秘。”  

   “對的對的,我也聽人說起過此事。”   旁邊有人趕緊補充,並且把道聽途說來的那些有關蘇昊的奇聞逸事又向眾人講述了一遍。眾人頻頻點頭,因為像如此怪異的事情,也只有推到玄學上去,才能夠解釋得通。

   “這就不奇怪了。”   楊俊民點點頭,   “要論風水之說,當以江西道教最為精通。蘇昊掌握的這門法術,確是其他人學不會的。適才周侍郎說,我們唯有與這蘇昊合作,才有機會。只是不知這蘇昊的胃口有多大,咱們如果與他合作,他願意拿出多少好處來與我們分配。”  

    關於這個問題,周惟安是與蘇昊討論過的。事實上,蘇昊也正是需要通過週惟安這樣的人,把他的想法傳遞給大明朝野那些有錢或者有勢的人,以吸引他們加入到海外開拓的行列中來。

   “以周某看來,蘇改之此人並不是一個貪心之人。周某以往與蘇改之合作,在利益分配方面,周某感覺他還是挺好說話的。寧夏那邊開礦的事情,大家也都參與了,大家覺得收益如何呢?”   周惟安說道。

    眾人一齊點頭:   “憑心而論,分配尚屬公平。”  

   “就是這樣。”   周惟安道,   “蘇昊之志,應當是輔佐聖上開疆拓土,以求青史流芳。要說掙錢嘛,他手底下的產業無不是肥得流油的。我想,他應該是每天數錢數得都嫌累了吧。”  

   “哈哈哈哈!”   眾人一齊笑了起來,笑聲中夾雜著幾分悻悻然的情緒。其實這些官員大多也都有雄厚的產業,家底並不比蘇昊薄。但他們的產業是多年苦心經營積攢下來的,不像蘇昊這樣白手起家,幾年時間就發了大財。    蘇昊的年齡比眾人都小,學問上的造詣更無法與眾人相比,但他卻能掙到大錢,這不能不讓這些狀元、探花出身的官員們感到憤憤不平,而又艷羨不已。

    楊俊民待眾人笑畢,對周惟安說道:   “這事就這樣說定了,周侍郎,你抓緊時間去和蘇改之談一談,看看他是否有意向與我們大家合作,又打算如何合作。他雖然頗有一些產業,但畢竟是新貴之家,與咱們大家相比,還是有些差距的。
。他不是想去海外開拓嗎,要練兵,要造船,那都是花錢的事情,以楊某猜測,他是需要我們手裡的銀兩和人才的。” 本帖最後由 waynes0426 於 2014-3-31 00:44 編輯

waynes0426 發表於 2014-3-30 23:54
402 龍江寶船廠
               
    南京郊外,龍江寶船廠。    這是位於長江邊的一處佔地約千畝左右的大型造船廠。在船廠內,面向長江的方向,一字排開七個船塢,每個船塢長約百餘丈,寬約十幾丈,深度達到兩丈,全部用細密的黃土作為護坡。這樣的船塢,可以建造幾千料的大船,按後世的船舶標準來算,相當於排水量一兩千噸的船隻。

    在明朝初年,龍江寶船廠曾是整個明朝最繁榮的船廠。鄭和下西洋時乘坐的巨船,就是出自於這家船廠。隨著大明逐漸關閉國門,海運凋零,龍江寶船廠也逐漸失去了往日的輝煌。每年幾條船的訂貨,根本不足以養活船廠中的幾百戶匠戶。許多工匠都不得不自己開荒種地,或者做些手藝活、小買賣一類,掙點勉強糊口的小錢。

    此時,一身商人裝束的蘇昊和李贄,就站在船廠門口,正向在門外官道邊擺攤賣小吃的小販打聽著船廠的消息。   “這位大哥,打聽一下,此處就是龍江寶船廠嗎?”   蘇昊向那小販拱了拱手問道。

    小販連忙拱手還禮,說道:   “正是此處,客官可是來找人的?”  

   “算是吧。”   蘇昊說道,   “敢問大哥貴姓啊?”  

    小販擺擺手,道:   “唉,我一個匠戶,有什麼貴不貴的。我姓蔡,有個賤名叫國柱,在家裡行二,所以大家都叫我蔡老二,客官也這樣稱呼小人就好了。”

   “呵呵,原來是蔡二哥。”   蘇昊微微一笑。對於這位心直口快的小販倒是產生了幾分興趣,   “剛才蔡二哥說自己是匠戶,莫非你就是這寶船裡的造船工匠?”  

   “可不是嗎,我們全家都是櫓匠。打永樂爺那會,我爺爺的爺爺的爺爺……就是這船廠裡最好的櫓匠。三寶爺下西洋坐的寶船,船上那根櫓,就是我爺爺的爺爺的爺爺……親手造的。”   這位名叫蔡國柱的小販不厭其煩地向蘇昊訴說著自己的家譜。

   “有這事?”   蘇昊道,聽蔡國柱頗為健​​談,他索性把一旁的兩個小馬扎拎過來,遞了一個給李贄,另一個自己坐著,對蔡國柱說道:  “ 蔡二哥,給來四個茶葉蛋,切點滷肉,篩一壺黃酒,我和我們這位先生想聽你說說你爺爺的爺爺的爺爺是如何造這寶船巨櫓的。”  

   “好咧,客官你等著。馬上就給您上酒菜。”   蔡國柱喜出望外,沒想到隨便聊聊天竟然也能聊出兩個顧客來。他不知從哪變出來一張小桌子,擺到蘇昊和李贄的面前,又手腳俐落地把蘇昊要的小菜、黃酒和碗筷等物端過來,放在桌上。然後自己也坐在桌邊,一邊看著蘇昊和李贄吃東西,一邊談起了他祖上造船的那些光輝往事。

    蘇昊和李贄笑吟吟地聽著蔡國柱講故事,從他顛三倒四的話語中尋找著自己需要的信息。從京城出發前來南京之前,蘇昊也曾到工部去了解過龍江寶船廠的情況,但工部那些冷冰冰的檔案能夠提供的信息是非常有限的。比如說。關於船廠造船能力的敘述,工部官員的知識還僅僅停留在永樂年間的船廠編制上。相當於說只知道理論上船廠具有何種能力,而實際上的情況如何,那是誰也說不清楚的。

    聽蔡國柱的介紹,情況就完全不同了。據蔡國柱說,船廠里共有四百匠戶,都是按永樂年間的編制劃分的,每戶有特定的技術,包括木匠、梭匠、櫓匠、索匠、鐵匠、纜匠、艌匠、棕匠、篷匠等等。最早的時候,一個匠戶家裡也就是父親加成年的兒子等幾個工匠,這些年,隨著匠戶家的孩子不斷長大,又不斷分家,一個匠戶平均已經能夠分出五六戶人家,多達十幾個工匠了。    工匠的人數增加了,造船的業務卻反而減少了,這就使得工匠們的生活變得越來越拮据,私自逃亡出去離鄉背井的大有人在。不過,大多數的匠戶還留在船廠裡苦苦求生,因為大明法律規定,匠戶逃亡一旦被抓住,是要判重刑的。

   “你說船廠已經沒什麼活計幹了,那大家是怎麼過日子的呢?”   蘇昊奇怪地問道,四百戶人家,如果沒有日常的業務,恐怕連喝西北風都要憑票供應吧?

    蔡國柱道:   “自己種莊稼唄。再說,我們這船廠的匠戶,家家戶戶都有祖傳的手藝。南京城裡的有錢人家,要蓋個房子、打點家具啥的,都會來找我們這裡的匠戶,我們也就能夠掙點小錢。不是跟二位吹,我們船廠匠戶的手藝,比外頭那些下三濫的匠人要強出百倍都不止。”   蔡國柱說到這裡的時候,眼睛裡閃出了驕傲的光芒。別看他不過是家瀕臨倒閉的國營大廠的下崗工人,那份傲氣可是實實在在的。

   “這麼說,從永樂爺那會算過來,兩百年時間過去了,匠戶們的手藝都沒丟?”   蘇昊問道。

    蔡國柱瞪著眼睛道:   “哪敢丟啊!我們匠戶的手藝,那就是吃飯的傢伙,能隨便丟掉嗎?我們這船廠裡的孩子,七歲就開始學徒,官府不造船了,我們隨便找棵樹砍根枝丫下來,就能當成船櫓練手藝。兩位請瞧瞧,你們坐的這馬扎,這小桌子,都是我自己做的,別看東西小,手藝是沒說的。”

    蘇昊這才開始注意到自己坐的馬扎的不凡,正如蔡國柱所說,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馬扎,但其做工十分精巧,每一處細節都盡顯一個精良工匠的功底。   “這真是太好了!”   蘇昊扭頭去看李贄,發現李贄的臉上也露出了淺淺的微笑。

    出京之前,蘇昊和李贄還真擔心大明造大型海船的技術荒廢多年,一時難以恢復。海船與江河內水上使用的船舶不同,必須能夠經得起海上的大風浪。以及海水的侵蝕。龍江寶船廠素有造海船的經驗,但這麼多年沒有造船。永樂年間的工匠早已作古,他們的後人是否還能夠掌握這些造船工藝,蘇昊心裡還真是沒底。    從蔡國柱的講述來看,匠戶們並沒有因為船廠的蕭條而放棄對技術的傳承。他們就像是一群苦行僧一樣,在最艱苦的條件下,堅守著一塊淨土,讓祖先的手藝一代一代保留下去,薪盡火傳。

   “客官。如果小人沒猜錯的話,你們是想來找人造船的吧?”   蔡國柱講完船廠的故事,收起了剛才那副自信的神情,怯怯地對蘇昊和李贄問道。

    蘇昊反問道:   “你怎麼看出來的?”  

    蔡國柱道:   “你們二位都是有身份的人,能夠花半天工夫坐在小人這攤子上聽小人講古,分明就是對我們船廠感興趣嘛。我們這船廠一不產金、二不產銀,二位如果不是想造船。能來我們船廠幹什麼?”

    蘇昊笑道:   “那麼請問蔡二哥,平素來找船廠造船的人多嗎?”  

    蔡國柱道:   “客官這話就​​問得外行了,我們這是官辦船廠,私人的船,我們是不接的。那些客商都是自己找個小船廠,然後從我們船廠聘工匠去造船。我不是說了嗎。要論手藝,我們船廠的匠戶那是天字第一號的。”  

    李贄插話道:   “蔡小哥,你們的匠戶出去幹私活,提舉不管嗎?”   李贄說的提舉,是船廠的最高長官。由於龍江寶船廠的重要地位。在明朝初年,朝廷就在這裡設了一個提舉司。派駐了一名從五品的提舉負責船廠的各項事務。這些年雖然船廠的業務幾乎全部停止了,但提舉司卻沒有撤銷,提舉這個職位也依然有人擔任。    不過,在明初的時候,龍江船廠的提舉是一個美差,每年過手數十萬兩的造船經費,手指縫裡隨便漏一點,也能掙個盆滿缽滿。到現在,提舉就是一個苦差事了,在工部,向來都是把那些不擅拍馬、不會做人的官員派到這種地方來當提舉,相當於流放的意思。

    蔡國柱聽到李贄的問話,稍稍壓低了一些聲音,說道:   “老先生慎言,小心被人聽見。我告訴二位,如果你們想來請我們的匠戶去幫忙造船,還得先去見見我們提舉大人。他不許可,匠戶是不敢隨便外出的,要不就是掉腦袋的事情了。”

   “那麼,你們提舉大人怎麼樣才會答應讓匠戶去幫我們造船呢?”   蘇昊問道,既然蔡國柱誤以為他們是來找人幹私活的,他也就索性裝下去了。

    蔡國柱神秘地笑笑,說道:   “這提舉大人的事情,我們這些小人哪敢妄自猜測。以小人之見,總得有個這樣的意思吧……”    說到此,他用手做了個搓寶鈔的樣子,意思是說需要向提舉行賄,蘇昊和李贄對此都是心知肚明的。

   “好吧,多謝蔡二哥指點。”   蘇昊站起身來,扔了塊碎銀子在桌上,以充飯資。

    蔡國柱拾起銀子,愁眉苦臉道:   “客官,你們二位用的這點酒菜,一共是60文,你這銀兩太大了,小人找不開啊。”  

   “不用找了。”   蘇昊道,   “剛才蔡二哥給我們講了這麼多船廠的事情,又提點了我們該如何去見提舉,多出來的這點銀子,就算是在下的一點謝意吧。”   

   “哎呀,客官給的太多了,小人……小人……”   蔡國柱不知說什麼好,他擺四五天攤子也掙不來這麼多錢,眼前這位客官卻隨隨便便就當個謝禮送給他了。他吭吭哧哧了半天,才說道:   “小人多謝客官了,客官若是跟提舉說好了,要在廠裡請工匠,可以來找小人,小人能給你們介紹手藝最好的匠戶。如果你們需要櫓匠的話,小人全家都可以去,保證讓客官滿意。”  

   “會麻煩蔡二哥的。”   蘇昊說道,   “我們現在就打算去找提舉,蔡二哥知道提舉現在何處嗎?”  

   “提舉就住在提舉司,輕易不會外出,我帶你們去吧。”   蔡國柱積極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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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ynes0426 發表於 2014-3-30 23:55
403 窮提舉

    提舉司就設在龍江寶船廠內,是一座前後四五進的大院子。正應了一句俗話,叫作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雖然這只是一家工廠裡的督造官員衙門,但大門、儀門、正廳、廨舍、後堂、書房、後宅等建築一應俱全。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這座衙門看起來已經頗有些年頭了,而且明顯缺乏修繕,與整座船廠一樣,透著一副衰敗的氣象。

   “來來來,咱們從這邊走。”   蔡國柱領著蘇昊、李贄二人,繞過提舉司的正門,徑向後面走去。

    蘇昊奇怪道:   “我們不是去拜見提舉大人嗎,怎麼不進正門,這是要往哪去啊?”  

    蔡國柱笑道:   “咱們船廠沒事做,提舉大人哪有什麼公務?除了工部偶爾有人來巡檢的時候,提舉大人會在公堂接見一下。平時我們有事情拜見提舉,都是從後門進去,直接到後宅去見他老人家的。”  

   “好吧……”   蘇昊無奈地說道,蔡國柱說的也有道理,船廠都不開工了,提舉還呆在公堂幹什麼呢?

    一行人來到提舉司的後門,只見後門敞開著,連個把門的門子都沒有,估計也是因為提舉司沒錢僱雜役的緣故吧。蔡國柱熟門熟路地帶著蘇昊和李贄進了後門,眼前出現一大片長得鬱鬱蔥蔥的菜地。

   “這就是提舉的後宅?”   蘇昊詫異地問道。

    蔡國柱卻是見慣不怪,他小聲說道:   “我們整個船廠的人都自己種糧種菜吃,提舉也得吃菜,不自己種怎麼辦?聽人說,提舉也是農家出身,種菜是行家,比我們這些匠戶家種的都好。”  

    正說著。眼前的絲瓜架底下冒出一個人頭,蔡國柱見狀趕緊走上前去,行禮道:   “提舉大人。小人是蔡國柱,適才在門口遇上兩位客官說要拜見您老人家。小人就把他們帶來了。事先也沒向提舉大人禀報,還請恕罪。”  

   “沒事,有人找本官,你能把他們領過來,本官還得謝你呢。”   那人擺擺手,走到蘇昊和李贄的面前,上下打量了他們一番。面無表情地問道:   “二位客官,你們找本官有何公務啊?”  

   “請問,大人就是龍江寶船廠提舉田道涵田大人嗎?”   蘇昊問道。他們要來龍江寶船廠辦事,自然事先是了解過有關情況的。他知道,這位田道涵乃是嘉靖年間的進士,還是探花及第,原本在南京工部當主事,因為得罪了上司,被發配到龍江寶船廠當提舉,一幹就是二十多年。

    現在的田道涵,身上穿著帶補丁的便服,沾著斑斑點點的泥漬,臉上皺紋摞著皺紋,看起來與一名鄉下老農沒有什麼區別了。   “本官正是田道涵。敢問二位如何稱呼。”   田道涵答道,從蘇昊的語氣中,他感覺到對方來歷不凡。一般到船廠來找工人幹私活的那些商人,在官員面前說話是不會如此不卑不亢的。

   “在下蘇天,在京城做些小買賣。這位林先生,是在下的師爺。”   蘇昊報了個假名字,不想太早暴露自己的身份。

   “哦,蘇掌櫃,林師爺,二位找本官有何公幹?”   田道涵隨隨便便地向二人抱了抱拳,說道。

    蘇昊道:   “在下與林師爺從京城過來,想和田大人做筆買賣,不知大人有沒有興趣。”  

   “什麼買賣?我們這裡是官辦的寶船廠,哪有什麼買賣可做。”   田道涵說道。

    蘇昊笑道:   “龍江廠的事情,蘇某在京城的時候已經打聽過了。蘇某這個買賣,田大人肯定做得…只是,此間似乎不是談事的地方。”   

    田道涵皺了皺眉,說道:   “好吧,既是如此,那二位請到後堂稍候,待本官更衣再敘。”  

    不知從什麼地方過來一個老家僕,把蘇昊和李贄二人帶往提舉司的後堂,田道涵自己先去換衣服、洗臉。    蔡國柱見沒有自己的事情了,便向蘇昊、李贄打了個招呼,從後門又退了出去。

    蘇昊和李贄在後堂稍等了一小會,田道涵穿著官服進來了。他在主位上坐下,擺了擺手,示意蘇昊和李贄用茶,然後說道:   “好了,此處並無閒雜人等,蘇掌櫃有何話,盡可對本官明言。”  

    蘇昊道:   “蘇某有些海外的買賣,因此想造兩條海船。聽說龍江船廠有能造海船的工匠,不知能否聘幾位去幫忙。”

    蘇昊的這番話,也是臨時起意。他聽蔡國柱說以往有人來找龍江船廠的匠戶去幹私活,所以就編了這樣一個理由來套田道涵的話。

    果然,田道涵對於蘇昊的要求並沒有覺得驚訝,他平靜地問道:   “不知蘇掌櫃要造多少料的海船,在何處建造。”  

    蘇昊道:   “這些事乃是其他掌櫃操辦的,蘇某也不太清楚。這海船嘛,大概是一千五百料左右。建造地點,就是在太倉附近。”  

   “嗯,一千五百料的船,對於我們的匠戶來說,不在話下。”   田道涵道,   “不知蘇掌櫃要用我們多少工匠,用多長時間。”  

   “大概四十個工匠,兩個月時間。”   蘇昊說道。

   “一個人二兩銀子。”   田道涵直截了當地開出了價碼。

    蘇昊從蔡國柱那裡已經知道田道涵是要索賄的,但對於他竟然如此直言不諱,還是有些吃驚。他問道:   “田大人說的一人二兩銀子,不是指工匠的工食銀兩吧?”  

   “當然不是。”   田道涵道,   “這是提舉司收的銀子,工匠的工食銀兩,你們自己去和匠戶談就是了。”

    黑啊,真是太黑了,蘇昊在心裡暗暗地罵道。他是都察院的僉都御史,李贄的官比他還大一級,是副都御史。對於這種赤裸裸的索賄行為,他們倆只要拿出官印來,就可以立即扒了田道涵的官服,將他革職查辦。不過,蘇昊此次來船廠,並不是來查案的,即便是對田道涵有再多的惡感,他也不急於處置。他點點頭,說道:   “在下明白了。請問田大人,是不是向提舉司交了銀兩之後,我們就可以直接去找匠戶了?”  

    田道涵對於這種交易顯然是十分熟悉的,他說道:   “還有幾個條件。第一,我們的工匠去了,必須是做造船的事情,不能挪作他用。第二 ​​,說好的時間,不能拖延,更不能以高薪私留工匠。若有後一款事情發生,本官定會追究到底。”  

   “這個我們可以保證。”   蘇昊說道。

    田道涵又想了想,說道:   “還有一個不情之請,如果你們要用鐵匠的話,二廂四甲的劉鐵匠手藝不錯,你們可以優先考慮。”  

    蘇昊一愣,下意識地問道:   “怎麼,這個劉鐵匠……是田大人的親戚嗎?”

    田道涵搖搖頭,道:   “不是的,只是劉鐵匠的內人得了惡疾,正缺錢用。你們反正是要找鐵匠,讓他去幫你們做事,他能掙點錢給內人看病,豈不是一舉兩得的美事嗎?”  

    蘇昊有些失神,眼前這個官員,除了貪贓之外,好像也不是一無是處嘛,至少他還關心匠戶的生計,甚至能夠說出哪個匠戶家裡生活困難。這年頭,要找一個關心下屬匠戶的官員,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除了聘工匠之外,我們還有一件事情……”   蘇昊沉默了片刻,又提起了下一個問題。

   “蘇掌櫃請講。”   田道涵說道。

    蘇昊道:   “聽說貴廠有不少造大船的木料,有些還是永樂爺年間存下的,不知保存得如何?”

    聽蘇昊說起木料,田道涵神情驟變,瞪起眼睛問道:   “你問這個幹什麼?”  

    蘇昊笑道:   “無他,只是隨便問問而已。我聽我們那邊船廠的主事說,這麼多年的木料,只怕都已經腐朽了吧。”  

   “哼,你們的主事懂個屁。不怕告訴你,龍江船廠的這些木料,一根都沒有腐朽,全部完好如初。”   田道涵驕傲地說道。

   “果真如此?”   蘇昊問道。

    田道涵道:   “這種事,本官有必要騙你嗎?”

    蘇昊裝出一副興奮的樣子,說道:   “那太好了,我們造大船,正缺巨木,聽聞……”   

   “打住! ”  田道涵直接就把蘇昊的話給打斷了,   “龍江船廠的巨木,是留著朝廷建寶船所用,你們別想打它們的主意。”  

   “朝廷早就不造寶船了,這些木料都保存了一百多年,哪還有用來造船的機會?”   蘇昊說道,   “蘇某聽說了,這些木料都是來自於南洋的好木材,價錢方面……”  

    沒等他說完,田道涵已經站起來了,他用手指了指門外,說道:   “二位如果沒有別的事情,那就請便吧。”

   “田大人……”   蘇昊有些窘了,他原本只是想試試田道涵的職業操守,不料卻被人當成壞人往外趕了。在這一刻,他也不知道該如何評價田道涵這個人才好,前面索賄索得那麼理直氣壯,一說到木料的事情,居然是滴水不漏。要知道,只要他偷偷摸摸地賣掉幾根大木料,收的錢遠比他索取的賄賂要多出百倍。

   “田大人,別誤會,我們也只是隨便問問而已。既然田大人不允,那就權當我們沒說過,還請田大人息怒。”   李贄出面打圓場了。

   “是啊是啊,我們只是隨便問問。”   蘇昊賠著笑臉道,   “前面說的聘工人一事,田大人不會變卦吧?”  

   “此事已經說好了,你們把銀兩交上來,本官自會安排人帶你們去找匠戶。”   田道涵繃著臉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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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aynes0426 發表於 2014-3-30 23:55
404 守望者
               
    蘇昊順從地交納了八十兩銀子,田道涵毫不客氣地收下來,連個收條都沒打,然後便喊來後院的那位老家僕,讓他帶蘇昊和李贄去找工匠。    走在路上,蘇昊努力找話題和老家僕聊天,想從他嘴裡套套田道涵的事情,結果發現這老家僕真不愧是個忠僕,蘇昊問的一切事情,他都搖頭表示不知,硬是一點口風也沒有走漏。

    匠戶們居住的地方也在船廠範圍內,按匠戶的職業分為四廂,每廂十甲,每甲十戶,體現出明初的統治者對於整齊劃一的追求。不過,正如蔡國柱介紹的那樣,原來的匠戶由於子女分家,一戶已經變成了若干戶。那些分立出來的家庭沒有住房,只能在原有居住區的空當處搭建一些臨時建築安身。年深日久,居住區原有的格局已經完全被打破,出現在蘇昊和李贄面前的,就是一片雜亂無章的棚戶區而已。

   “田伯來了!”     “田伯,晌午到我家吃飯吧?”      “田老哥,這次又有什麼活計,能不能照顧照顧我家啊?”

    蘇昊一行剛剛走進匠戶居住區,便有三三兩兩的工匠向田道涵的老家僕打起了招呼。老家僕微微笑著,向眾人一直還禮,然後轉過頭對蘇昊說道:   “蘇掌櫃,我們船廠的工匠,就住在這一片了,你看看想要什麼樣的匠戶,待老奴去幫你找來。”  

   “不急,田伯,我們先和師傅們聊聊,可以嗎?”   蘇昊問道。

    田伯遲疑了一下,說道:   “你們要聘人,就只管聘人好了,在此多說無益。我家主人還有事情要老奴辦。老奴不能陪你們太久。”  

    蘇昊道:   “田伯,我們要聘人,總得了解一下誰的手藝好。誰的手藝差吧?我們可是交了銀子的,田大人也沒有說我們不能試試各位師傅的深淺啊。”  

   “這……”   田伯顯然不太擅長辯論。被蘇昊這一說,他便啞口無言了。停了一會,他才說道:   “既是蘇掌櫃想問問工匠們的深淺,那你們就問吧,老奴在此陪你們就好了。”

    蘇昊知道田伯是擔心自己在工匠們中間打聽船廠的秘密,所以要留下來監督。他其實並沒有這樣的想法,因此也就無所謂田伯是否留下了。    得到田伯的允許之後。蘇昊走到了一戶匠戶家門口,在石凳上坐下來,對著旁邊圍觀的工匠們說道:   “各位師傅,在下蘇天。是來聘工匠去造船的,你們中間誰最懂得造船啊?”  

    眾人面面相覷,一位老工匠湊上前來,說道:   “蘇掌櫃這話問得蹊蹺,我們這是船廠。自然大家都是懂得造船的了。”  

   “沒錯,我們都是世代造船的!”   眾人齊聲應道。

   “呃……我的意思是說,你們這裡有沒有懂得海船的總體構造的,比如說,兩千料的大海船。該怎麼造,誰能說明白嗎?”   蘇昊說道。

    那老工匠點點頭道:   “你說的是匠首吧?老兒算是一個匠首,這造船下料的事情,老兒我多少懂得一些。”

   “那你說說看,兩千料的海船,結構是什麼樣的。”   蘇昊試探著問道。

    老工匠道:   “這位老爺問得奇怪了,海船和海船也不一樣,有遮洋船,有鑽風船,有樓船、浪船,不一樣的船,制式自不相同,這就看老爺造船是想幹什麼用了。”

   “那你說說這遮洋船吧。”   蘇昊微笑著說道。

   “兩千料的遮洋船長六丈八尺,頭長一丈一尺,梢長一丈一尺,闊一丈一尺五寸,底頭闊七尺,底梢闊六尺,樑頭十六座,龍口梁闊一丈二尺,深五尺……   ”老工匠侃侃而談,一串串的數據像是擺在他面前一樣,隨口報出,精確到寸。

    蘇昊扭頭去看其他人,只見眾人皆頻頻點頭,臉上流露出微笑,顯然是讚同老工匠所言。蘇昊待老工匠說的告一段落,又接著問道:“ 老師傅說得太好了,那麼船上應用之物,老師傅可了解否?”

    老工匠指了指旁邊的工匠,說道:   “船上之物,老爺你就得問他們了,術業有專攻,老兒可不敢說都明白。”

    看到老工匠起了頭,周圍的眾人也都紛紛說起了自己的專業:   “船篷乃折篾成片,夾維竹條,逐塊折疊,以俟懸掛……”  

   “海船舵桿必用鐵力木,尋常木材易朽,不堪使用……”   

   “船灰當以魚油及桐油調製…… ”  

    眾人說得十分熱鬧,其中不無炫耀自己的知識、以求被蘇昊看中僱去幹活之意。

    蘇昊心裡莫名地有了一些感動,蔡國柱對他說起的技術傳承一事,在工匠們這裡得到了驗證。他知道,直到這個時候,中國的造船技術仍然是世界頂尖的,如果不是後來持續幾百年的閉關自守,後世縱橫大洋的就不會是那些洋人,而是勤勞智慧的中國人了。   “剛才在下問各位的,是兩千料的海船。敢問各位,如果是六千料的大船,各位可敢承建?”   蘇昊繼續問道。

   “六千料!”   老工匠一愣,眼睛裡分明有了一些霧氣,   “老爺是說,三寶爺下西洋坐的那種大寶船?”  

   “正是。”   蘇昊說道。   “老爺,你們是哪來的?這六千料的海船,可是朝廷明令禁造的,誰敢違抗,要殺頭的。”   老工匠訥訥地說道。

    蘇昊正待說點什麼,忽然見遠處跑來了一個年輕人,他 ​​氣喘吁籲地來到眾人面前,也不看蘇昊,只對著其中的幾名工匠喊道:   “陳老三,李二,王五,提舉大人讓我來喊你們,到七作塘去把那二百根大料刷遍桐油。”  

   “刷桐油?怎麼,提舉大人又弄到錢了?”   叫陳老三的那名工匠問道。

   “弄到錢了,弄到錢了。”   那年輕人說道,   “提舉大人說了,這回銀子足夠,可以把上次欠下的二百根料都刷一遍。”  

   “銀子?”   蘇昊心中一凜,隱隱地猜到了些什麼。他拉著那年輕人問道:   “勞駕,你剛才說的刷桐油,是怎麼回事?”

    那年輕人瞥了蘇昊一眼,不知道他的來歷,自然不肯多說什麼。田伯在旁邊猶豫了一下,想制止蘇昊亂打聽事情,卻又沒有開口。  

    倒是那老工匠嘆了口氣,說道:   “此事與客官老爺無關,是我們船廠那些早年從南洋拉回來的大木料,隔三岔五就得上一遍桐油,要不就都朽了。聽說朝廷也不管這些事,沒有撥銀子下來。我們船廠的歷任提舉上任之後,都要想方設法弄銀子,保養這些木料。”  

   “原來是這樣……”   蘇昊只覺得嗓子眼裡有點什麼堵著,讓他說不出話來。他騰地一下站起身,說道:   “各位。可否帶在下去看看那些木料?”

    船廠裡的木料也不算什麼機密,工匠們自然不會阻撓蘇昊去參觀。    田伯下意識地覺得有些不妥,但他是一個家僕,遇事向來不敢做主,所以嘴裡支吾了幾聲。卻也沒有能夠攔住蘇昊。    老工匠在前面帶路,蘇昊和李贄跟著,與眾工匠一起,來到了先前那年輕人所說的七作塘,也就是相當於船廠的七號船塢。只見在船塢旁邊。果真堆著如小山一般的一堆木料,其中最長的足有上百米,當年人們對於征服海洋的遠大抱負,由此可見一斑。

    蘇昊他們到達的時候,已經有一群工匠在忙碌著幹活了。他們使用各種簡單機械,把木料一根一根地吊起來,搭在架子上,然後拎著油桶,認真地在木料上刷著桐油。遠遠看去,可以看到那些木料光潔如初,顯然是一直都得到了良好的保養。

    提舉田道涵身穿便服,在工匠們中間背著手來回巡視著,先前對蘇昊他們的那副死板面孔上,居然掛著一縷淺淺的微笑。聽到有人過來的動靜,田道涵扭頭看去,見到與工匠們走在一起的蘇昊和李贄,他的臉刷地一下就沉了下來。他回頭對身邊的一名兵丁說道:“去,把那兩個商人給我攔下來,不許他們靠近作塘。”

    提舉司也算是一級衙門,雖然落魄,但也還是有幾名聽差的兵丁。那兵丁聽到命令,端起長矛一路小跑來到了蘇昊等人面前,虎著臉攔住路喝道:   “站住,提舉讓你們不得靠近作塘。”

    蘇昊和李贄停了下來,跟在他們身邊的田伯自覺失職,連忙向田道涵跑去。蘇昊看到,田伯跑到田道涵跟前後,田道涵瞪著眼對田伯說了幾句什麼,想必是在對他進行訓斥,隨後,田伯就轉過身,又跌跌撞撞地跑回來了。   “二位客官,我家老爺說了,二位找到工匠就請回吧,作塘重地,閒人免入。”田伯沒好氣地對蘇昊和李贄說道。

    蘇昊道:   “田伯,麻煩你跟田大人說一句,就說在下有話要跟他說,他一聽便知。”  

    田伯道:   “客官,你就請回吧。我家老爺說,這些木料乃是朝廷的財產,你們就別打主意了。你們如果再糾纏不休,大家面子上就都不好看了。”  

    蘇昊微微一笑,從懷裡掏出一個用紅布包裹的物件,遞到田伯手裡,說道:   “田伯,你把這個東西拿給你家老爺看看,他看過之後如果仍然不見我們,我們馬上就走。”

    田伯不明就裡,又拗不過蘇昊,於是拿著那物件又跑回田道涵身邊。    田道涵見田伯回來,有些惱火,但當他接過紅布包打開看過之後,臉色驟然變了。他整了整衣襟,快步如飛地來到蘇昊面前,深揖一禮,說道:   “下官田道涵參見僉都大人,此前未知僉都大人身份,有失恭敬,還請大人恕罪。”  

    原來,蘇昊讓田伯帶過去的,是他的僉都御史官印,這種東西雖然沒有什麼防偽標誌,但偽造官印是殺頭的大罪,沒有人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的。田道涵也是聰明人,見到蘇昊的官印,又聯想到蘇昊的各項言行,他馬上就反應過來了,這是都察院的官員在微服私訪,而且自己當著僉都御史的面索賄,人贓俱在,自己的官帽估計是戴到頭了。

    蘇昊還了一禮,說道:   “田大人不必多禮。在下蘇昊,蒙聖上垂青,官拜僉都御史。這位是李贄李大人,乃是都察院的副都御史。”

    “副都大人……僉都大人剛才說,副都大人的名諱是……”   田道涵腦子昏昏沉沉的,突然覺得李贄這個名字好生熟悉,忍不住出言詢問。

    李贄知道自己在讀書人中間名氣極大,以田道涵的身份,自然不可能沒聽說過自己的名字。他微微一笑,說道:   “適才改之介紹的沒錯,老朽正是泉州李宏甫。” 本帖最後由 waynes0426 於 2014-3-31 01:14 編輯

waynes0426 發表於 2014-3-30 23:56
405 寶船訂單
               
    聽說對方確是李贄,田道涵沒有那種見到偶像之後的興奮感,反而感到一陣頹然。    在知道蘇昊是僉都御史的時候,田道涵還存有一絲僥倖,希望對方只是拿出這個官職來嚇唬一下自己之後,再提出購買木料的要求。在他看來,像蘇昊這樣年輕就位居高位的官員,鐵定是攀了誰的裙帶上去的,這種官員只要給點好處就能夠擺平。    田道涵此前一口咬定木料不能外賣,但實際上,這麼多年來,上級官員利用職權強迫船廠私購木料的事情,也是發生過多次的。如果蘇昊真的只是想買些木料,並以此為條件放過田道涵,田道涵恐怕也只能就範。這樣做,至少他還能保住眼下的官職。    但知道李贄的身份之後,田道涵就完全絕望了。他知道李贄當年為官的時候,素有清廉剛正之名,絕對不是那種會貪贓枉法之輩。傳說中已經死於錦衣衛之手的李贄,為什麼會突然變成副都御史,這個問題不是田道涵現在需要關心的,他腦子裡想的只有一點:自己索賄的事情,到底會受到什麼處罰呢?

   “田大人……”   看著失魂落魄的田道涵,蘇昊輕輕地喊了一聲。

    田道涵勉強露出一個微笑,道:   “二位大人都看到了,田某行為不端,任憑二位大人如何處置,絕無異議……也罷,這副擔子原本也不是田某能夠擔得起來的,現在交出去,田某倒也一身輕鬆了。”

   “擔子?什麼意思?”   蘇昊問道。

    田道涵用手指了指那些木料,說道:   “田某到龍江就任時,上一任提舉杜大人親手把這些船料交給田某,逼田某立誓,為官一日。就要守著這些船料,不能讓不法之徒盜賣,也不能任其朽爛。這些年。田某為了籌措保養船料的花費,不顧斯文。巧立名目弄錢,早已心力交瘁。如今,總算是能夠把這副擔子交出去了。”  

   “朝廷早已不造海船了,你們還守著這些船料做什麼?”   蘇昊假意問道。

    田道涵聞聽此言,怒形於色,目眥盡裂地說道:   “誰說朝廷不造海船了!我大明乃泱泱大國,威服四海。豈能沒有巨船。我們這船廠上千男兒在此苦苦守望,不信等不到朝廷重新造寶船出洋的那一天。這些船料是三寶爺留給我們的,不能在我們這些不孝子孫手裡丟掉!”

    蘇昊只覺得眼眶一潮,差點沒控制住淚水。他看看周圍聚上來的工匠。說道:   “田大人,此處不是說話之地,有些事,我們還是回提舉司去說吧。另外,麻煩你下一道命令。讓工匠們……派一些代表吧,一刻鐘之後到提舉司門外集合,我們有事要跟大家說。”  

   “若是宣布罷免田某之事,也不必如此興師動眾吧?”   田道涵沒了剛才的激昂,訥訥地說道。

    蘇昊笑道:   “還有其他的事情呢。你就這樣通知吧。”

    田道涵打起精神,對眾工匠說道:   “各位不要喧嘩,這二位是朝廷都察院的大人,來找本官議事。這位僉都大人有令,命一刻鐘之後,各戶的家主到提舉司門外,有要事要告知各位。”

    聽到田道涵的話,工匠們都有些吃驚,紛紛小聲議論起來:   “都察院是幹什麼的?”     “好像是大官耶,沒見提舉大人對他們那樣恭敬嗎?”     “不會是來查辦提舉大人的吧?”      “提舉大人又沒做錯什麼,憑什麼查辦他?”     “錯與不錯,又不是咱們說了算……”  

    田道涵心事重重,根本聽不見工匠們在說什麼,他勉強賠著笑臉,向蘇昊、李贄一伸手道:   “二位大人,這邊請。”

    三個人回到提舉司,仍然進了後堂。不過,這一回坐主座的就變成了李贄,蘇昊坐在次席,田道涵就只能坐在下首了。田道涵這個提舉不過是從五品的官職,比蘇昊和李贄的品級都要低得多。

   “二位大人,此次是路過,還是專程來查辦下官的?”   田道涵等了片刻,沒見蘇昊和李贄說話,便自己先發問了。

    李贄道:   “田大人過慮了,我與改之此行,並非來查案,田大人不必憂慮。”

    田道涵苦笑道:   “二位大人是不是來查案,結果都一樣。這裡的事情,二位大人也都看到了,田某自做自受,該如何處置,還請二位大人示下。”

    蘇昊笑道:   “田大人,你自己死心眼,不能覺得我和李先生也是死心眼吧?你弄銀子是為了養護船料,非但無過,而且有功。你沒有愧對朝廷,倒是朝廷虧欠你太多,也虧欠了船廠的匠戶太多。如果不是親眼所見,蘇某真不相信這些二百年前的木料還能完好如初。可以這樣說,若非你們在這裡守著,朝廷要造海船的計劃,只怕就要落空了。”

   “蘇大人說什麼,朝廷要造海船?”   田道涵瞪大眼睛,看著蘇昊問道。

    蘇昊早料到自己的這個消息會造成什麼結果,他呵呵笑著說道:   “千真萬確。六千料的寶船四艘,兩千料海運船十二艘,一千料戰船十二艘,四百料戰艦二十四艘……田大人,你們能拿得下來嗎?”  

   “你你你……你不會是作弄下官吧!”   田道涵滿臉驚愕之色,既希望這是真事,又怕幻影破滅,自己遭受更大的打擊。

    蘇昊從懷裡掏出一塊黃布,擱在桌上,說道:   “此乃聖旨,就是給你的,你自己看吧。”  

   “聖旨!”   田道涵驚住了,他趕緊斂斂衣襟,對著那聖旨拜了幾拜,這才拿起來,仔細閱讀。

    聖旨其實是很簡短的東西,上面只是說了要造海船,著蘇昊、李贄前來督辦,令船廠提舉全力配合。田道涵把這短短的幾行字反覆讀了十幾遍,突然面向北方跪下,手捧聖旨磕頭如搗米一般,帶著哭腔喊道:   “聖上英明。微臣總算是等到這一天了!杜大人,你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這些話說完,他跪在地上抬起頭來。滿是皺紋的臉上已然是老淚縱橫。田道涵也許並不是一個癡愛造船航海之人,但這畢竟是他半輩子守望的事業。聽說朝廷終於要恢復造海船的消息。他覺得自己所有的付出都值得了。

    蘇昊和李贄面面相覷,一齊站起身,走到田道涵跟前,以手相攙。田道涵站起身來,向蘇昊和李贄拱手道謝,然後不好意思地說道:“ 二位大人見笑了,下官一時激動莫名。失態了,失態了。”

   “田大人對朝廷社稷一片忠心,在如此艱難之中仍能恪盡職守,當為天下官員之楷模。我等回去之後。必會將此事奏明聖上,請聖上給田大人以嘉獎。”   李贄說道。

    蘇昊樂呵呵地說道:   “工部說過,這次造船的規模太大,光派一個提舉來督造只怕不夠,準備委派一名郎中來主持此事。依昊看來。不必讓工部麻煩了,直接把田大人提拔成工部郎中,不就解決問題了嗎?”

    李贄點點頭:   “老夫覺得可行,聖上若是知道田大人的事蹟,也會應允的。”  

    聽著眼前兩個朝廷官員輕描淡寫地就把自己的從五品提拔成了正五品。田道涵心裡美滋滋的。官場上的人,沒有不希望自己升官的,田道涵也不是凡人,自然也有升官的夢想。不過,這件事畢竟還只是李贄和蘇昊的提案,不能當真,所以田道涵趕緊做謙虛狀,說道:“ 多謝二位大人謬讚,其實個人榮辱升遷,對於下官說來……也不那麼重要。對了,下官想問問,朝廷要造這麼多船,可是要再次下西洋了?”  

    蘇昊道:   “暫時走不了那麼遠,第一步可能是到呂宋和爪哇,然後再往遠處去。以十年為期吧,三寶爺到過的地方,咱們都得再去。三寶爺沒有去過的地方,咱們也得去。”  

   “那可太好了。”   田道涵道,他又想起一事,問道:   “這造船乃是耗費極大之事,朝廷的銀兩可能保障嗎?”  

   “這個你放心,銀子是足夠的,關鍵是船的質量要好。”   蘇昊說道。

    田道涵道:   “蘇大人儘管放心,只要有銀子,下官保證造出來的船一定是一流的。蘇大人,不知咱們什麼時候開始造船。”

    蘇昊道:   “馬上就開始。不過,事先可能還需要修改一些設計,我們找到了一些佛郎機的造船工匠和水手,想汲取一下佛郎機人造船的經驗,與我們的寶船相結合。從三寶爺下西洋到現在,已經二百年過去了,這中間出了許多新技術,咱們的造船技術也該有所改進了。”  

   “這是自然,這是自然。”   田道涵道,   “下官也不是抱殘守缺之人。下官聽說過,佛郎機人的航海術確有獨到之處,若能得佛郎機工匠指點,我們的寶船肯定能推陳出新,更勝於前人。”  

   “有田大人這話,蘇某就放心了。”   蘇昊說道,他又伸手到懷裡,掏出了一疊銀票,遞到田道涵手中,說道:   “這是工部先期撥付的兩千兩銀子,作為啟動資金。你先拿去發給匠戶們,讓他們改善一下生活。從明天開始,所有的匠戶都回船廠工作,先做前期的準備,等圖紙確定之後,就開工造船。”  

   “好咧,我們早就等著這一天了。”   田道涵應道。

    這時候,提舉司門外漸漸傳來了人聲,這是此前田道涵通知的工匠已經聚集過來。大家湊在一起,小聲地議論著,不知道將要宣布何事。大多數的人都憂心忡忡,覺得朝廷來的大官一定是想找提舉大人的麻煩。若是換一個新的提舉,又不知道會如何對待大家了。

    就在眾說紛紜之際,提舉司門裡人影一閃,田道涵滿面春風地走了出來,在他的身後,跟著蘇昊和李贄二人。田道涵站在台階上,對著眾人喊道:   “各位,都靜一靜,本官有一個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訴大家!”  

   “好消息?”     “還是天大的好消息?”     “什麼事啊,難道是……”  

    田道涵看著眾人急切的目光,哈哈一笑,說道:   “我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朝廷派來的都察院副都御史李贄李大人,這位是僉都御史蘇昊蘇大人,他​​們來到咱們龍江寶船廠,是來督造寶船的。萬歲爺下了旨意,要咱們船廠在未來一年內,造五十二艘大船,合計七萬料!”  

    工匠們稍一錯愕,也不知道是誰先帶頭,眾人齊刷刷地跪了下去,齊聲高喊道:   “萬歲爺聖明!”     “多謝萬歲爺!”

    蘇昊站在田道涵的身後,看著這些衣衫襤褸的工匠們因為這樣一個消息就對他們從未謀面的君王頂禮膜拜,不禁好生感慨。中國的百姓、中國的工匠,都是世界上最最淳樸的。有這樣一群吃苦耐勞、給點陽光就燦爛的百姓,如果還不能把國家建設得富強繁榮,這樣的統治者真是無可救藥了。
本帖最後由 waynes0426 於 2014-3-31 01:24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4-3-31 22:55
406 集資造船

    田道涵派出的兵丁,帶著銀票到南京城裡兌換成了現銀,回到船廠。田道涵親自主持給工匠們發銀子,扣除準備留作船廠流動資金的銀子,每個匠戶都能分到三兩多的現銀,整個船廠頓時成了歡迎的海洋。

    相比拿到手上的銀子,田道涵宣佈的那個造五十多艘船的消息更是讓大家對前途充滿了希望。有活幹,匠戶們就不再需要靠自己種田為生了,船廠的薪餉是十分豐厚的,技術高超的工匠,拿的錢甚至比官府裡的小官吏還多,這樣的日子,他們還只是在祖輩的傳說中聽過。

    田道涵在提舉司的後堂擺下酒席,款待蘇昊和李贄二人。這個時候,他心裡的石頭都已經放下去了,這才開始頻頻地向李贄討教學問。這兩個人都是經文功底頗深的人,聊起的話題,讓蘇昊覺得即玄虛,又無聊,只能自己悶頭喝酒,不時陪著傻笑幾聲。

    李贄與田道涵聊了一會,注意到了蘇昊的情緒,於是笑著說道:「哈哈,淵齋,光顧著咱們說話了,倒是把改之給冷落了。咱們這位年輕的蘇大人,經文學得不多,聽咱們說話只怕是有些氣悶呢。」

    田道涵的字正是叫淵齋,聽到李贄這樣講,他連忙收回正打算與李贄探討的一個問題,端起酒杯對蘇昊說道:「蘇大人,來來來,下官敬你一杯。蘇大人看上去當是弱冠之年吧,卻能受到聖上恩典,官居四品,下官實在是欽佩之至。」

    蘇昊笑道:「田大人客氣了,蘇某正如李先生所言,乃是不學無術之輩,只是靠點左道旁門在朝堂上混口飯吃。怎能比田大人學富五車,滿腹經綸。」

    「哪裡哪裡,蘇大人年輕有為。怎比下官老朽無能……」田道涵連忙說道,不過語氣中多少透出些言不由衷。

    在田道涵的心裡。對於蘇昊其人卻是有些看不懂。李贄當面說蘇昊不通經文,顯然蘇昊的確不是讀書人出身,或許是像田道涵猜測的那樣,靠溜鬚拍馬上位的。但是,如果蘇昊真是如此不堪,以李贄的脾氣,又不可能與蘇昊如此親密。而且看上去似乎還有些心意相通的樣子。要知道,李贄也算是個眼高過頂之人,尋常的進士、舉人,李贄是不會如此親近的。

    李贄看出了田道涵的心思。他笑著說道:「淵齋,你久居於這船廠之中,對於大明官場上的事情,恐怕有些生疏了吧?蘇昊蘇改之這麼大名氣之人,你竟然從未聽說過?」

    「名氣?」田道涵一愣。腦子裡忽然想起一事,不由得看著蘇昊問道:「莫非……你就是那個發明了地形圖的蘇昊?」

    「呃……地形圖的確是在下……所創。」蘇昊硬著頭皮答道,剽竊後人的成果,也是挺尷尬的事情,幸好也沒人能夠追究到他了。

    「原來是你啊!」田道涵恍然大悟。「我說蘇大人如此年輕,就能夠得到聖上如此眷顧,原來是這麼回事。下官真是該死,竟然沒有早想到此事。蘇大人,你的事情下官一直都有所耳聞。你在淮安滅倭寇,在寧夏平哱拜,還折服了卜失兔小王子,下官只聽說你年紀很輕,卻不料竟能年輕如斯。」

    蘇昊謙虛道:「這些都是碰巧,碰巧,其實,平哱拜一事,李先生也助我良多,要不以蘇某這點閱歷,如何能夠鬥得過老奸巨滑的哱拜呢。」

    這話一說開,田道涵看向蘇昊的眼光就大不相同了,他不再與李贄討論學術,而是興致勃勃地與蘇昊聊起了科技問題,從地圖說到望遠鏡,從勘礦說到黃色炸藥。越往下說,田道涵對於蘇昊的崇拜就越深一層,結果又把李贄給晾到一邊了。

    「有你們二位大人坐鎮,下官就踏實了。下官還真怕來個昏庸無能的官員,隨心所欲,把好端端的一樁事給攪黃了。」田道涵與蘇昊聊過之後,由衷地說道。蘇昊和李贄都是人中龍鳳,這樣兩個人來當海船督造,當然會讓田道涵覺得欣慰。

    蘇昊道:「造船之事,我與李先生都不擅長,具備實施還得靠田大人和船廠的師傅們。我們能夠做的,就是負責籌款,保證造船的資金不出問題。」

    田道涵道:「對了,說起款子的事情,下官還有些不明白。據下官所知,我大明國庫近年來一直都不太寬裕,這次一下子造這麼多海船,這銀子從何而來啊?」

    李贄聞言,哈哈一笑,指著蘇昊說道:「此事就得讓改之跟你說了,他巧舌如簧,不但說服了皇上,還讓京城官員、富商都趨之若鶩,搶著拿錢出來幫朝廷造船。淵齋,你說說看,他的學問是不是不同凡響啊?」

    「李先生這是笑話我呢,蘇某不過是給大家找了一條掙錢的法子,讓大家掙錢、造船兩不誤而已。」蘇昊笑著說道。

    蘇昊籌錢的方法,其實非常簡單,那就是在萬曆的默許下,成立了一個「南洋商號」,募集資金到呂宋、爪哇、巽他、滿剌加等地去開礦經商。要出海經商,自然不能沒有船隻,而且除了載人、運貨的船隻之外,還需要有戰船,以便與海盜和歐洲殖民者的戰艦抗衡。這就是蘇昊帶來的那張造船訂單的來由了。

    萬曆和內閣經過商議,一致同意,只要南洋商號能夠把戰船造出來,船上的士兵可以由大明官兵充任。這到底算是國家借私人商號的船出海擴張,還是私人商號借國家的兵來護航,就沒法說清楚了。

    這件事情在朝堂上提出來的時候,也頗受到一些言官的批評,但朝廷中大多數的官員都被蘇昊吸收進了南洋商號,或大或小都是商號的股東,自然是要為商號說話的。那幾個言官的批評剛說出口,就遭到了群臣一致的反駁。這樣一個驚世駭俗的行為,居然沒有起什麼波瀾,就在朝廷通過了。

    蘇昊不知道,他的出現正在悄悄地改變著大明的氛圍。在以往,大明的官員都是兩張嘴臉,一張在朝堂上滿嘴仁義道德,另一張在私底下幹著男盜女娼的勾當。他們說起聖賢之道的時候,讓人覺得他們簡直就是全人類的道德楷模,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而事實上,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產業,心照不宣地掙著大錢,而且絕對不會拿出一分錢來替國家做什麼事情。

    蘇昊以他獨特的方式,打破了這種潛規則,迫使官員們把內心的真實想法公開展示出來。蘇昊要求,所有希望能夠跟著他去海外掙大錢的官員,都必須在朝堂上支持他提出的政策,否則日後的好處就輪不到這些官員的頭上了。當越來越多的官員開始在朝堂上談論掙錢之事的時候,原來那種虛偽的風氣就蕩然無存了,誰如果還在那裡唱高調,眾人只會在他的左臉上寫個s,右臉上寫個b。

    其實,這種公開談論利益的觀念,也是李贄所一直倡導的。李贄是個離經叛道的大儒,他一向認為所謂封建禮教,不過是假道學。他曾在他的文章裡說:「及乎開口談學,便說爾為自己,我為他人;爾為怎麼,我欲利他;……實則讀書而求高第,居官而求尊顯……無一釐為人謀者。」

    這意思是說,那些讀書人口口聲聲說自己大公無私,其實內心都是在求自己的富貴。李贄認為,與其如此口是心非、言行不一,還不如像「市井小夫」或「力田作者」那樣實實在在,想啥就說啥。

    在真實的歷史上,李贄也就是因為這樣口無遮攔,被認為是異端,才落了個屈死獄中的下場。在這個位面的世界中,憑藉著蘇昊的能耐,他的主張得到了傳播和實踐,這才有了南洋商號這種妖孽的問世。

    有關這方面的細節,蘇昊自然不會向田道涵說得太多。不過,他透出的一些口風,已經讓田道涵十分放心了。有如此多的高官和富商支持,造海船的事情幾乎就是板上釘釘,不可能再改變了。

    蘇昊和李贄這一回到南方來,除了考察船廠、督造船隻之外,還有一個任務就是收錢。京城那些官員們的產業大多都集中於南方,他們用於入股的資金,都要從位於南方的商號裡提取出來,交給蘇昊統一去運作。在蘇昊和李贄乘船順運河南下之際,許多快馬也在沿運河兩岸向南疾馳,把各種消息傳遞到江浙的各家商號之中。

    「所需的銀兩,蘇某很快就能夠籌集到,田大人只需要安心督促匠戶造船就行了。戰船上要用的火炮,我會另外建一家工廠來提供,具體的火炮尺寸、炮位規格之類的事情,等我的工程師徐光啟先生到了,再與田大人溝通。」蘇昊對田道涵交代道。

    「下官一切聽從蘇大人安排。」田道涵答應道。

    「好,那咱們就一起幹掉這一杯,預祝咱們的海船建造成功。」蘇昊高高舉起酒杯,向田道涵和李贄提議道。

    「幹!」三個人齊聲說道。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4-3-31 22:57
407 水師總兵

    在隨後的一些日子,蘇昊的人馬陸續趕到了。蘇昊徵得應天府的許可,在龍江造船廠旁邊又圈出一塊上千畝的土地,作為他手下幾個不同機構的駐地。

    一個機構自然是勘輿營。經過與兵部協商,蘇昊從老勘輿營中分出一部分測繪人才,交給兵部,形成了專門從事地圖測繪的部門,從而把勘輿營本部從全國的地圖測繪工作中解脫出來。如今的勘輿營有五千多人,從事勘測業務的不過百餘人,餘下的都是火槍兵和砲兵,屬於大明武裝力量中一支極具戰鬥力的隊伍。

    這一次,蘇昊把整支勘輿營都帶到了南京,下一步就將率領這支隊伍遠赴南洋,去執行海外開拓的任務。

    第二個機構,則是徐光啟、郝青等人主持的蘇氏工廠的南京分廠,在其中包括了玻璃廠、煉鋼廠、火器廠、火藥廠等等。要進行海外開拓,絕不可能是和風細雨的,必然要經歷血雨腥風,先進的武器是保障海外開拓的根本,所以武器工廠必須與船廠建造在一起,以便使武器與海船能夠更好地協調。

    與徐光啟他們一起來到南京的,還有利馬竇和另外上百名歐洲人,其中既有精通西方科技的傳教士,也有蘇昊以各種方式網羅來的歐洲造船工匠和水手。這些歐洲人來到這裡的目的,是將西方在造船、航海、武器設計、製造工藝等方面的知識傳授給龍江船廠的工匠,與工匠們的技術形成中西合璧的效果。

    還有一塊場地,是留給尚未到來的水師的。勘輿營畢竟是陸軍隊伍,沒有水戰的經驗,兵部為此專門調派了一支水師部隊前來配合蘇昊。未來,勘輿營只負責到達南洋之後,與當地土著和西方殖民者進行陸地上的交鋒,所有的海上作戰任務,將由這支水師部隊承擔。

    這一天。蘇昊換上了總兵官的制服,帶著鄧奎、徐光祖、周汝員等軍將,來到造船廠外的長江碼頭,等候水師的到來。

    「總兵請看,是他們來了!」鄧奎眼力最好。首先看到了遠遠駛來的一隊大船。

    「列隊。準備歡迎友軍。」蘇昊吩咐道。

    船隊越駛越近,周汝員做了個手勢,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吹鼓手奏起了得勝樂。這是迎接軍隊到來的樂曲。蘇昊與鄧奎等人往前走了幾步,準備迎接水師上岸。

    「咦,怎麼會是鄧總兵的帥旗?」鄧奎突然驚異地喊叫起來。

    「哪個鄧總兵?」蘇昊詫異道,他的確看到頭前的一艘樓船上插著一桿「鄧」字大旗,但腦子裡卻想不出會是哪個姓鄧的總兵。

    鄧奎沒有回答蘇昊的疑問,他一反常態地向前跑去,在樓船停穩的那一剎那,他已經來到了樓舷下,翹首企盼。

    船上的士兵放下跳板。先下來的是一小隊親兵,他們分開兩列,做出警戒的姿態。接著,一員身著紅袍的大將從船上走了下來,在他的身後,跟著四五名隨從。

    「鄧總兵!末將鄧奎叩見鄧總兵!」鄧奎沖上前去。不容分說便跪倒在那大將的面前,腦袋咣咣咣地在地上猛磕了幾下。蘇昊在後面看著,不禁有些愕然,鄧奎平素在勘輿營裡是個桀驁不馴的角色,什麼時候見他對別人如此恭敬了?

    「好個兔崽子。鄧奎!」那大將以手相攙,朗聲大笑道:「好啊,小兔崽子現在當上參將了,還是跟著你們蘇總兵有出息啊。」

    說話間,蘇昊也已經迎上前去了,他仔細端詳著眼前那員大將,只見此人身高足有一米八九,身材魁梧,鬚髮皆白,眼睛裡透著一股懾人的威武之氣。他又把目光投向了大將身後的隨從,當他在隨從中看到涂文煥和郝彤的面孔時,一個久違而又熟悉的名字湧入了他的腦海:名將鄧子龍。

    蘇昊能不熟悉這個人嗎?他所以會進入軍界,就是拜鄧子龍所賜。他先是誤打誤撞結識了鄧子龍的幕僚涂文煥,隨後涂文煥又把郝彤和鄧奎派到他的名下,並通過江西都司張宏給蘇昊授了一個百戶頭銜,讓他建起了勘輿營。在播州完成測繪工作之後,郝彤帶著勘輿營一部返回云南,回到鄧子龍身邊;鄧奎則留下來,繼續輔佐蘇昊,直到今天。

    「晚生蘇昊拜見前輩鄧總兵!」

    蘇昊走上前,恭恭敬敬地向鄧子龍深揖一禮。他現在在軍隊裡的職務是總兵,而鄧子龍其實還只是一個副總兵,從道理上說,應當是鄧子龍先向他行禮才是。但鄧子龍在蘇昊面前是當之無愧的前輩,蘇昊豈敢受鄧子龍的大禮。

    「鄧總兵,這就是我們蘇總兵。」鄧奎趕緊向鄧子龍介紹蘇昊。

    「呵呵,蘇改之,老夫早就聽說過你的大名了。」鄧子龍伸出手,拍了拍蘇昊的肩膀,用一種長輩對晚輩的口吻說道,「你在寧夏一役中的作為,老夫都聽說了,你幹得不錯,涂師爺的眼光不錯。」

    涂文煥呵呵笑著從鄧子龍身後走過來,對蘇昊拱拱手,道:「蘇總兵,涂某這廂有禮了。」

    「涂先生,晚生豈敢。」蘇昊連忙還禮。

    再往下,就是郝彤過來向蘇昊見禮,蘇昊看他的服色,知道他現在還是守備頭銜,比鄧奎低了兩級。鄧子龍部在云南防禦緬甸軍隊的進犯,雖然也打過幾仗,但怎敵勘輿營在寧夏平哱拜的功勞。鄧奎跟著蘇昊,屢立戰功,算是揀了大便宜了。

    蘇昊接著把自己這邊的將佐也向鄧子龍做了介紹,其中徐光祖也是一個老兵,與鄧子龍頗有一些惺惺相惜之意。賓主互相見過禮之後,蘇昊對鄧子龍說道:

    「鄧總兵,知道你們今天到來,酒宴都已經設好了,請鄧總兵移步到勘輿營營地去歇息吧。水師弟兄們的住處也已經安排好了,既然鄧奎和弟兄們都熟悉,那就正好讓他帶弟兄們前往即可。」

    「好,到了這裡,就聽你蘇改之的安排了。」鄧子龍豪爽地說道。他對蘇昊的稱呼始終是直呼其名,蘇昊也是沒辦法。畢竟鄧子龍的歲數當他爺爺都足夠了。而且又是牛人出身,向來都是行事不拘一格的。指望鄧子龍對蘇昊恭敬,那是絕不可能的事情。

    鄧奎領著鄧子龍麾下的部隊前往事先為他們預備好的營地,營地裡已經準備好了米面柴草、鍋碗瓢盆,士兵們只要住下自己開伙就行了。把各項事情交代完畢之後。鄧奎急匆匆趕回勘輿營。去參加蘇昊為鄧子龍準備的接風酒宴,等他趕到的時候,席上已經是酒過三巡。眾人正在談笑風生。

    「鄧總兵,貴部不一直都是陸軍嗎,怎麼成了水師了?」蘇昊帶著幾分詫異對鄧子龍問道。

    鄧子龍沒有回答,涂文煥替他解釋道:「其實,我家總兵就是水師出身的。總兵最早曾帶3000江西兵駐防福建,後又移防鄱陽,都以水戰見長。只是後來調往云南戍邊,久未打過水戰,因此改之不知。這一次兵部說要尋一支能打仗的水師隊伍。找來找去,最後還是找到我家總兵這裡來了,其他的水師都不堪重用。」

    「原來是這樣。」蘇昊有些明白了。

    大明海岸線漫長,沿海許多軍鎮都有水師部隊。但由於大明海禁日久,沿海水師很少有作戰經驗,很難承擔艱巨複雜的海上作戰任務。鄧子龍是大明軍中的一員猛將。其麾下又是諳熟水性的江西兵,因此被作為水師調派過來,倒也的確是最為合適的。

    鄧子龍道:「兵部一紙調函,老夫就帶著兵過來了。到現在為止,老夫還不知道讓我們上哪打仗呢。怎麼。沿海的倭寇又猖獗了嗎?」

    蘇昊搖搖頭道:「不是的,這次兵部調鄧總兵前來協助我部,是為了下南洋,到呂宋、爪哇一帶去作戰。如果不出預料的話,我們恐怕要和紅夷在海上相遇,只怕會有一些惡戰呢。」

    「打紅夷?」鄧子龍一愣,「這倒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不過,據老夫所知,紅夷的火炮甚是了得,比我大明的火炮射速快,打得也准,在海上和紅夷對陣,咱們只怕有些吃虧呢。」

    「鄧總兵果然見多識廣。」蘇昊由衷地讚道,其實大明水師與歐洲殖民者的海軍並沒有交過手,但鄧子龍居然能夠知道歐洲海軍的長處,這說明這位老將軍博聞強記,對於軍事上的事情十分關注。他說道:「紅夷在使用火炮進行海戰方面,的確有些長處。不過,鄧總兵請放心,我們已經有了比紅夷更好的火炮,而且我們還找了一些紅夷的水手來,讓他們給我們介紹紅夷人使用火炮的方法。」

    「改之,我聽說你們改進的火炮,在寧夏之役中頗有建樹,可惜未能親眼目睹,實在是遺憾。」涂文煥在旁邊插話道。

    蘇昊笑著指了指剛剛趕到入席的鄧奎,說道:「這件事,涂先生找鄧奎就好了,改天讓他找人把我們的火炮拉出去,演示一下給鄧總兵和涂先生看看。其實,不光是演示,可能還得請鄧總兵麾下的兵士都掌握用炮的方法,以後若有水戰,火炮是最最重要的。」

    「好,我們就都聽改之的吩咐就是了。」鄧子龍爽快地答應道。

    說罷打仗的事情,大家把話頭又轉到了鄧奎身上。鄧子龍指著鄧奎對蘇昊說道:「這短短兩三年,鄧奎都當上參將了。老夫記得當初郝彤和鄧奎都是跟著改之的,現在郝彤還只是一個守備,改之想想辦法,盡快給他也帶個參將乾乾。」

    眾人一齊哄笑起來,鄧奎和郝彤的臉上都現出了尷尬之色,只不過兩個人尷尬的原因恰好相反。蘇昊笑道:「鄧總兵發話了,晚輩豈敢不從?郝彤,別在乎鄧奎現在是什麼職位,咱們一塊下南洋去,有你立功的機會。我向你保證,不出三年,你也能當上個參將。」

    「多謝蘇總兵,多謝鄧總兵。」郝彤站起身來,向蘇昊和鄧子龍分別作了一揖。在他的臉上,露出一絲躍躍欲試的神色,顯然是期待著在未來的海戰中為自己贏得功名。

    「那麼咱們的事情就這樣說定了,鄧總兵,從明天開始,就請弟兄們開始進行水師訓練。船廠裡的戰船正在加緊建造,不日就將有一批交付。屆時需要讓弟兄們上船操練,掌握駕船和射擊的技巧。」蘇昊對鄧子龍正色道。

    鄧子龍也收起了笑意,說道:「此事改之不交代,老夫也會督促的。要和紅夷打海戰,我部還有些欠缺,唯有努力訓練方可。改之儘管放心,老夫帶出來的兵,絕對不會丟人的。」 本帖最後由 忘情痞子 於 2014-3-31 23:03 編輯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4-3-31 23:04
408 便宜小舅子
               
    應天府,長江上的一片荒涼沙洲旁。

    「正前方十五度角,距離1200丈,開火!」

    隨著一聲乾脆利索的口令,四艘千料戰船上的20門左舷炮同時發出怒吼,1200丈以外的靶船頓時被籠罩在一片火海之中。

    「命中了!命中了!」

    炮手們一齊歡叫起來,大家互相擁抱著,慶賀又一次取得了訓練的成功。

    水師守備郝彤手持小紅旗,臉上繃得像一塊生鐵一般。他沒有加入炮手們的歡呼,但熟悉他的人,還是能夠在他的眼神裡捕捉到一絲欣慰的笑意。

    「亂什麼!操典規程都忘了?紅夷又不是只有一艘炮船,有你們亂叫的工夫,紅夷人的炮就已經打過來了。你們都忘了鄧總兵的話了嗎?咱們要有孤狼的能力,一艘船也要敢和紅夷十艘船打,而且還要打贏。抓緊時間清洗炮膛,準備再次射擊!」郝彤大聲地對炮手們命令道。

    「得令!」炮手們齊聲答應,炮船上又是一片忙碌的景象。

    在距離炮船船隊幾百丈遠的地方,一艘樓船靜靜地漂泊著,樓船的頂層樓上,一群人正舉著望遠鏡觀察著訓練的場景。

    「打得好啊!想不到才幾個月時間,咱們的水師炮手就已經完全掌握了開炮的要領,一次齊射就能擊中靶船,這個成績很值得驕傲了。」蘇昊呵呵笑著,對身邊的鄧子龍說道。

    鄧子龍微微一笑,道:「郝彤這個小崽子急眼了,天天逼著他手下那些炮手訓練,就等著下南洋的時候一戰建功,弄個參將來和鄧奎比一比呢?改之啊,跟著你的這些官兵都混出息了,弄得我在我的官兵面前很沒面子啊。」

    蘇昊尷尬道:「呃……鄧總兵。這實在是沒辦法的事情,幸好現在機會來了,只要大家努力,前途無量啊。」

    「是啊,大家都知道這一點,所以沒看這些小崽子們訓練都像玩了命一樣嗎。娘賣叉的,這些人在云南的時候訓練就沒這麼上心。」鄧子龍嘴裡罵著髒話,臉上卻帶著笑容。

    「二位總兵,照這樣的訓練水平,咱們水師什麼時候能夠前往呂宋啊?」受邀前來觀摩訓練的忠勇侯莊彌高在一旁怯怯地插話道。在他看來。水師現在的水平已經足夠高了,可是兩位總兵還總是說不夠,照這樣下去,什麼時候才能到南洋去淘金呢。

    蘇昊道:「莊侯爺莫急,俗話說,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咱們現在多訓練一陣,未來遇上佛郎機海軍的時候。就有更多勝算了。呂宋的金礦也不是一天兩天能夠采完的,再說,蘇某瞭解過了,那裡最大的金礦佛郎機人還沒有發現呢。就等著蘇某去了,才會揭開面紗。」

    莊彌高訕笑道:「非是莊某著急要去呂宋,只是……聽說這訓練的時候,一發砲彈就是好幾兩銀子。而且這火炮的炮管打上幾百炮就報廢了。咱們還沒出門,銀子已經出去十幾萬兩了,就算莊某不急。那些商戶也受不了啦。」

    用來建造海船和置辦武器的費用,都是以南洋商號的名義,從京城以及江南的官員、商戶那裡募集來的。莊彌高因為是個清閒侯爵,所以受朝中大臣們的委託,來到江南陪著蘇昊一起籌資。商戶們敢於把錢拿出來,很大程度上是由於莊彌高這張老臉做保。看著白花花的銀子就這樣扔在水裡聽響,莊彌高實在是肉疼難耐。

    蘇昊知道莊彌高也只是惺惺作態,目的只是希望在訓練的時候能夠節省一些投入。對於這個要求,蘇昊是絕對不會接受的,他深知明軍在使用新式火器方面經驗還很欠缺,海戰經驗就更是走近於零,如果不加大訓練力度,即便擁有更大的船、更猛的炮,也不一定能夠與慣長於海戰的歐洲海軍相抗衡。

    「侯爺,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舍不是小妾逮不著流氓,現在咱們花上十幾萬兩,是為了日後掙幾十萬、幾百萬兩,這個道理,還得麻煩侯爺再去跟商戶們說一說。」蘇昊笑著把莊彌高的話給頂了回去。

    莊彌高長嘆道:「唉,莊某隻好再去賣賣這張老臉了。蘇總兵啊,你可得記著欠莊某這個人情,日後有好處的時候,多多眷顧一下莊某。」

    莊彌高和蘇昊在那裡唧唧歪歪,鄧子龍是不屑一顧的。他不擅長搞這種名堂,蘇昊能夠把錢弄來,讓他練兵打仗,他很滿意這樣的分工。

    訓練結束,炮船緩緩掉頭,與樓船一同回到了岸邊的港口。郝彤下了炮船,大步流星地來到鄧子龍、蘇昊等人面前,行禮問安。

    「郝彤,剛才那幾炮,是誰負責瞄準的?」蘇昊問道。

    「是咱們自己的觀測手。」郝彤說道。

    「我證明,的確是水師自己的觀測手。他們已經出師了,阿門!」滿面紅光的利馬竇出現在郝彤身邊,一邊說著,一邊用手在胸前劃了個十字。

    蘇昊笑道:「這就是名師出高徒啊,利馬竇先生,感謝你無私地把砲兵觀測技術傳授給了我們的士兵。」

    「這都是我應該做的。」利馬竇說道。他其實也是現學現賣,根據一些蘇昊蒐集來的歐洲海軍砲兵教程,加上他自己對於幾何學的悟性,摸索出一套海上炮戰的觀測瞄準技巧,然後再傳授給鄧子龍麾下的水師。

    蘇昊曾告訴利馬竇,他們訓練水師的目的是為了打擊海上猖獗的海盜,這讓利馬竇覺得是一件正義的事情。如果利馬竇知道蘇昊的真正假想敵是西班牙、荷蘭等歐洲國家的海軍,還真不知道他會不會如此盡心盡力。

    「郝彤,你帶著弟兄們回去吧,記住讓每個炮手都把今天訓練的心得寫下來,以小旗為單位進行總結,所有的經驗都要形成文本,明白嗎?」蘇昊旁若無人地對郝彤下著命令,也不管郝彤真正的上司鄧子龍就在旁邊看著。

    經過幾個月的接觸、磨合,鄧子龍與蘇昊已經成了忘年之交。鄧子龍已經是年近70的人了。他知道自己的軍旅生涯已經不長,手下這支隊伍遲早是要交出去的。能夠交到像蘇昊這樣人品端正而又前途無量的年輕將軍手裡,遠比交給那些昏庸無能之輩要強得多,至少像郝彤這樣跟隨他多年的心腹能夠混到一個好的前程。

    基於這樣的考慮,鄧子龍並不忌諱蘇昊對水師發號施令,甚至很多時候故意不說話,把指揮的機會留給蘇昊。蘇昊領會鄧子龍的想法,也就當仁不讓,把鄧家水師和勘輿營一起挑了起來。

    水師士兵們排著隊,在鄧子龍、郝彤的帶領下。返回水師營地去了。蘇昊送走莊彌高等人,帶著幾員親兵也回到了自己的住處。見到院子門口,就見歌伶歡天喜地地從裡面走出來,見了蘇昊的面,大大咧咧地喊了聲「蘇總兵」,然後嘻笑不已。

    歌伶從汝寧開始,就一直跟著李贄,在他身邊像個小孫女一樣伺候著他。這一次回到南京,李贄親自把她送回她那在南京太醫院當太醫的爺爺那裡。兩個老頭在一起喝酒聊天。聊到高興之處,林家爺爺便命歌伶拜李贄為干爺爺,又讓她繼續照顧李贄。這樣一來,歌伶便名正言順地在勘輿營呆下來了。蘇昊索性給了她一個女醫官的頭銜。手下還帶了十幾名負責醫療救治的女兵。

    歌伶初到勘輿營的時候,就和程儀做伴,二人關係甚好,因此一直都住在蘇昊官衙的後宅。與蘇昊低頭不見抬頭見,很沒有上下級之間的隔閡。蘇昊回北京之後,在韓倩、陸秀兒兩位夫人的再三鼓動之下。蘇昊終於收了程儀做妾,也算是解決了這個老姑娘的終身大事問題。程儀嫁給蘇昊之後,歌伶就不便再住在蘇府後宅了,所以與蘇昊見面的機會也少了許多。

    這一次蘇昊下江南,程儀卻沒有跟過來。她去了河南彰德府,看望在那裡掛職當知縣的蘇昊的便宜小舅子程棟。因為程儀沒有在蘇昊身邊,所以歌伶從未到蘇昊的府上來。今天看到歌伶從院子裡出來,蘇昊覺得有幾分奇怪。

    「歌伶,今天怎麼有暇到本官這裡來啊,莫非是你幹爺爺又讓你送什麼東西過來了?」蘇昊假意板著臉,打著官腔說著。

    「才不是來看你的呢,是你家三夫人回來了,都等你多時了,你還不快去。」歌伶嘻嘻笑著,一溜煙地跑了。

    歌伶說的三夫人,自然就是指程儀了。程儀去彰德府看程棟,說好隨後再到南京來。程儀既是蘇昊的小妾,又是勘輿營中的簿記官,所以一直是跟在蘇昊身邊的。聽歌伶這個意思,應當是程儀回來了。

    「程儀,程儀!」蘇昊一路喊著程儀的名字,走進了院子。

    「下官程棟,拜見僉都大人。」

    眼前人影一閃,出現了一個身著七品服色的官員,他雙手抱拳,微微躬身,態度十分謙恭,臉上的表情卻極為複雜,其中有幾分桀驁,還有幾分難堪。

    「呃呃……是邦治啊,是隨你姐姐一起來的吧?哎哎,你黑了,身材倒是魁梧了幾分……」蘇昊見到程棟的感覺,比程棟見到他的感覺更尷尬。

    程棟一直與他為難,他卻悄無聲息地推了程棟的姐姐,總覺得有點欺人太甚的感覺。程儀與蘇昊辦事的時候,程棟以在彰德府任上無法走開為名,愣是沒有來參加他唯一的姐姐的婚禮,這說明他與蘇昊的疙瘩始終都未能解開。如今猛然在自己府上見到程棟,蘇昊都不知道該跟他說什麼好了。

    「回來了?」程儀邁著小碎步迎了過來,她先向蘇昊打了個招呼,然後嗔怪地對程棟說道:「邦治,怎麼這麼生份,還不叫……叫姐夫。」

    姐夫二字出口,程儀也霞飛雙頰。儘管她與蘇昊已經成婚多時,但畢竟是第一次在娘家人面前表現這種關係,程儀多少有些羞澀。

    「無所謂,叫什麼都行。」蘇昊倒是擺出了姐夫的架式,啥叫姐夫,那就是不能跟小舅子一般見識。人家連姐姐都送給你了,你還能在乎人家對你恭敬不恭敬嗎?他拍拍程棟的肩膀,說道:「邦治,來了就好,走,先到屋裡聊。對了,別下官上官的,這是在自己家裡,不必拘束。……你如果覺得叫姐夫不習慣,就叫我名字也成。」

    「嗯……那,改之兄請……」程棟在這方面倒是從善如流,直接就選了一個最平等的稱呼。程儀在旁邊聽著,只覺又好氣又好笑,不禁惡狠狠地瞪了弟弟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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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4-4-1 09:57
409 頓悟
   
    一家人進了後堂,蘇昊才發現現任工部主事的江以達居然也在。江以達和馬玉、羅餘慶等人一樣,都是蘇昊從豐城龍光書院撬出來的秀才。由於輔佐潘季馴修水利有功,逐年提拔,現在已然是六品主事。這些年蘇昊帶著勘輿營東奔西走,馬玉、江以達到處做水利工程,相互之間的聯繫倒也少了。

    「經兮兄從何而來啊?」蘇昊向江以達拱手施禮問道。

    江以達笑著還禮道:「哈哈,改之兄,好久不見。弟前些日子一直都在邦治兄那裡,親眼目睹了邦治兄改天換地的壯舉啊。」

    「哦?邦治,你不會真的把渠修成了吧?」蘇昊有些不敢相信地對程棟問道。

    「馬上就可以竣工了,不過,弟把慶功祝捷的機會留給後任了。」程棟裝出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臉上卻分明有一些成功的驕傲。

    蘇昊看向程棟的眼神明顯有些變化了,他與程棟所說的這條水渠,可不是尋常的水渠,那是後世的國人耗費了5000萬個人工,在太行山腰上修建的人間天河——紅旗渠。蘇昊當初只是隨口一說,不料想程棟竟然真的把此事給做成了。

    這件事還得從兩年前蘇昊推動開發草原的事情說起。

    那一回,蘇昊與蕭如熏聯名上書,要求出兵草原追剿哱拜,同時在草原上建立漢人的定居點,開發草原上的礦產。此事在朝堂中引起了強烈的反響,群臣集體聲討蘇昊,斥責蘇昊此舉有悖聖賢之道。一時間,朝廷裡譴責的聲浪幾乎要把遠在寧夏的蘇昊和蕭如熏都給淹沒了。

    作為一個鐵桿的反蘇先鋒,程棟熬了幾個晚上。引經據典,寫了一份長長的奏折,打算某天上朝的時候拋出來,讓眾人看到蘇昊的醜惡嘴臉。讓他覺得震驚的是,僅僅幾天時間。朝臣們的口風卻發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原來抨擊蘇昊的那些人,全部都轉成了力挺蘇昊。蘇昊一下子成了一個大大的功臣,程棟反而成了一個跳樑小丑。

    事後,程棟才知道發生這一切變化的緣由在於大臣們與蘇昊達成了幕後交易,蘇昊僅僅向他們轉讓了一些利益。他們就把曾經信誓旦旦的仁義道德都棄若敝履了。

    程棟退朝出來,回到家裡,大哭了一場,隨後便接連發了三天三夜的高燒。幸好他身邊有姐姐程儀早先替他雇的傭人小心照顧著,尋醫問藥,好生侍候。他這條小命才算是沒有交代出去。

    在他生病期間,曾經拿他當槍使的那些所謂知交沒有一個人來看望他,倒是在他病情初癒之時,家裡迎來了一位了不得的客人,時任內閣次輔的王錫爵。

    「王大學士,下官……下官……」程棟看到王錫爵的時候,驚訝得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他不過是一個區區的七品小官。怎當得起內閣次輔親自上門探病。

    王錫爵攔住了準備向他行大禮的程棟,說道:「邦治,你大病初癒,不必行此大禮。坐下吧,老夫與你聊聊家常。」

    「下官謹聽大學士教誨,請大學士訓教。」程棟說道。

    王錫爵坐下來,對程棟問道:「邦治,老夫知道你素來與蘇改之不和,能跟老夫說說緣由嗎?」

    緣由?程棟一時腦子裡有點空洞。他對蘇昊的反感,緣起於當初蘇昊到蔡家村的事情。當時他覺得蘇昊是與裡正串通起來。要為難他們姐弟二人。在他發了一通脾氣之後,蘇昊卻安排了馬玉去與他姐弟二人接洽,並且把他們安排到了城裡,還幫助他進了龍光書院。

    照常理說,蘇昊為程棟姐弟做了這些事情。程棟應當對他感激涕零才是。但程棟一向心高氣傲,對於一個與自己年齡相仿的人以這種方式對他施恩,他感覺到的不是溫暖,而是屈辱。在他看來,蘇昊肯定是想在他面前炫耀自己的能耐,甚至也不排除貪戀他姐姐的美色這樣一種可能。

    由於幼年經受了各種磨難,程棟有著強烈的仇富仇官心態,看到蘇昊在商場、官場都混得風生水起,程棟就愈發覺得不憤。及至知道蘇昊與礦監李龍還有瓜葛,程棟更是找到了仇恨和鄙視蘇昊的理由,那就是蘇昊是一個不恥於讀書人的閹黨。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讓程棟看不慣的人,這幾年卻平步青雲,而且做下了讓程棟也不得不刮目相看的成績。最讓程棟無法接受的是,他一直引以為同盟軍的朝廷群臣,竟然也會在一點蠅頭小利的引誘下,倒向了蘇昊,讓他程棟成了一個笑柄。

    程棟帶著對蘇昊的盲目厭惡和仇恨做了這麼多事情,及至王錫爵問起來的時候,他才突然發現,自己真的找不出討厭蘇昊的過硬理由。

    王錫爵顯然對於程棟這樣的叛逆少年已經見怪不怪,見程棟脹紅了臉,支吾不清的樣子,便不再逼他,而是自顧自地說道:

    「蘇改之這個人,其實毛病不少。他只是一個秀才出身,詩書的功底連一個鄉下私塾的腐儒都不及。因為讀書少,他也不遵什麼聖賢之道,說他是個斯文敗類,我想朝堂上起碼有九成的人是不會有異議的。」

    「這……」程棟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這居然是王錫爵對蘇昊的評價。誰不知道王錫爵是蘇昊的後台,平時話裡話外都是極盡袒護之能事的。

    「大學士,下官有一事不明,下官感覺,大學士……當是頗為賞識蘇昊的,可是適才大學士所言,恕下官無法領會。」程棟把心中的疑惑直接說了出來。

    王錫爵呵呵笑道:「這就是老夫要跟你說的事情了。蘇改之這個人,不通詩書,卻精通測繪、勘礦、匠作這些讀書人所不恥的事情,能夠做出我們這些飽學之士都做不到的事情。他不遵聖賢之道,但他為社稷、為百姓所做的事情,哪一件不是聖人所為?相比那些滿腹經綸卻又貪贓枉法之輩,老夫覺得,蘇改之悟的才是真正的聖賢之道。邦治,你說是不是呢?」

    「下官愚鈍……」程棟只覺得大汗淋漓,他無法否定王錫爵的話,但如果承認王錫爵說得有理,那他這麼多年對蘇昊口誅筆伐,豈不就是大謬了嗎?

    「老夫這一段也在想,我們讀書是為了什麼?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蘇改之沒讀過這些聖賢之書,卻都做到了。我們呢,又有誰能夠比他做得更好?」王錫爵說道。

    程棟腦子裡亂糟糟的,他向王錫爵說道:「那下官該如何做呢,還請大學士指教。」

    王錫爵道:「老夫一直在關注你,覺得你是良心未泯之人,只是沒有走上正途。老夫以為,要想做一些有利於百姓社稷的事情,首先要瞭解百姓疾苦,在這方面,邦治,你實在是太欠缺了。」

    王錫爵的這句話,程棟可不能接受了,他說道:「請恕下官無禮,大學士,下官也是民間出身,自幼與姐姐相依為命,各種疾苦下官都曾經體驗過。」

    王錫爵道:「你是站在一個百姓的位子上瞭解到這些疾苦,你可曾站在一個官員的位子上同樣去看過呢?」

    「下官不明白。」程棟道。

    王錫爵道:「哀民生之多艱,很多文人墨客都能夠做到。但知民間疾苦是一回事,知道如何讓百姓脫離疾苦,又是另一回事。你身為言官,以往也經常彈劾地方官員,說他們尸位素餐。但是,你可知他們做事之難否?」

    「那……蘇昊知道否?」程棟只能拿蘇昊出來當擋箭牌了,王錫爵把蘇昊誇成一朵花,把他貶得一無是處,他不得不拿蘇昊來比一比。

    王錫爵道:「蘇改之當然知道這些。你看他在江西時,打井、修灶、治水。在淮安時,幫著百姓討還田園。在汝寧時,他與權貴鬥智鬥勇。對了,你父親在汝寧當通判時的未竟之業,在蘇改之手裡都實現了,你認為他不懂如何做官惠民嗎?」

    「下官知錯了!」程棟突然有一種大徹大悟的感覺,他明白了自己與蘇昊的差距。蘇昊從來不講什麼大道理,但他一直都在勤勤懇懇地做事。而他程棟呢,嘴上說著各種悲天憫人的話,但到現在為止,他連一件有利於百姓的事情都沒有做過。他曾經慷慨激昂地指責這個指責那個,但那些被他指責的官員到底做得如何,有什麼苦衷,他其實是一無所知的。

    「下官請求大學士給下官一個機會,讓下官去做一些實實在在有利於百姓之事。」程棟誠懇地請求道。

    王錫爵綹了綹頦下的鬍鬚,點點頭道:「邦治,你有這個覺悟,老夫甚是欣慰。朝廷近日要外派一些官員到地方任職,你是否有意願去一個地方做一任知縣呢?」

    「下官願意!」程棟說道,說完之後,他又補充了一句:「下官希望去一個最窮的縣,做出一番實實在在的成績,以報大學士點撥之恩。」

    「最窮的縣?」王錫爵有些為難了,「此事還容老夫考慮考慮。」
忘情痞子 發表於 2014-4-1 21:45
410 二愣子的奮鬥
       
    程棟不知道,王錫爵之所以會突然上門看他,而且與他推心置腹地說了這麼多,完全是因為蘇昊的託付。蘇昊對於程棟並沒有什麼好感,但他架不住程儀一次又一次的央求,只得厚著臉皮拜託王錫爵點撥一下程棟,這個年輕人如果繼續這樣發展下去,最終就廢了。

    王錫爵接受了蘇昊的委託,找了一個程棟最失落的時候去開導他。程棟對於王錫爵本來就有一種敬畏之意,所以王錫爵的話,他很容易聽進去。在想明白了自己與蘇昊的差距之後,程棟決定奮起直追,首先的選擇就是要求到地方上去任職,好好為百姓做點事情。

    安排程棟去當地方官,這也是蘇昊向王錫爵提出的要求之一,王錫爵是樂於去做的。但程棟堅決要求到最艱苦的地方去,這就與蘇昊託付的情況不同了,所以王錫爵沒有馬上答應,而是讓人送了封信給蘇昊,徵求蘇昊的意見。

    蘇昊收到信之後,自然要和程儀再商量一下。程儀對於弟弟去艱苦的地方任職感到有些心疼,不過蘇昊卻告訴她說,越是艱苦的地方,越能夠磨煉人的心性。再說,程棟下去也是一個七品知縣,地方上再苦,也不會苦到縣太爺頭上吧?

    就這樣,程棟最終如願被安排到了河南行省的彰德府,擔任林縣的知縣。

    程棟懷著滿腔抱負到了林縣,讓衙役帶著自己往鄉下轉了一圈,就傻眼了。他不是沒有想像過這裡的貧困狀況,誰知道實際的情況又比他的想像要惡劣出十倍。

    林縣地處太行山東麓,境內大部分地區都是丘陵和山地。最要命的,是此處十分乾旱。只要有十天半月不下雨,人和牲畜吃水都會成問題,更不用說農業灌溉了。當地的土地倒不算少,但沒有水,再多的土地也無法耕種。

    程棟回想起當年也是因為乾旱。才有了蘇昊到各村打井的事情。他從這件事裡得到啟發,決定依葫蘆畫瓢,也在林縣境內打井,解決乾旱問題。

    程棟沒有蘇昊那樣勘測井位的能力,他又拉不下臉去求蘇昊幫忙,更何況當時蘇昊還在寧夏。也不可能跑來給他幫忙。他找到了在工部任職的同窗江以達,請江以達到林縣來幫助找水。

    江以達曾經跟蘇昊學過一段時間勘井位的知識,也有一些實踐經驗。但他應邀來到林縣之後,卻找不到理想的井位。萬般無奈,他只好把林縣這邊的地理情況、岩石情況等寫了一份詳細的報告,託人帶往寧夏。請蘇昊指點。

    蘇昊接到江以達的信,只覺得哭笑不得。林縣在後世可是一個著名的地方,其出名的原因,就是林縣百姓用了10年時間,在太行山上修建了一條人工天河,名叫紅旗渠。蘇昊前一世的時候,曾經應邀去評估過紅旗渠沿線的地質狀況。對於當地的地質條件、地形地貌等都有著深刻的印象。

    在蘇昊看來,程棟這一回是玩砸了,因為林縣這個地方本身就是地下水貧乏的地區,除了從外面引水之外,沒有其他的解決水源問題的方法。

    他把這話講給程儀聽了之後,程儀急得眼淚汪汪,苦苦央求蘇昊一定要給弟弟想個辦法。畢竟弟弟剛剛浪子回頭,想做點成績,如果這一回不能成功,說不定他經受不住打擊。又要自暴自棄了。

    「程大小姐,非是我不幫你弟弟的忙,林縣這個地方就不是儲水構造,在沒有地下水的地方,你讓我怎麼指點他打井?」蘇昊無奈地說道。那時候他們還沒有成親。所以蘇昊這樣稱呼程儀。

    「我不管!」程儀在護犢子的時候是不講理的,「蘇將軍,你足智多謀,擅長為他人所不能為之事。我就不信邦治那裡就是一個死地,不是說天無絕人之路嗎?蘇將軍,你行行好,幫幫邦治吧,程儀為你做牛做馬都行。」

    「他那個地方……」蘇昊有待繼續推辭,但他看到程儀淚眼婆娑的樣子,又不忍心了,於是說道:「要說出路,也不是沒有,只怕程棟做不到。」

    「蘇將軍請講,邦治這一回是下了決心了,再難的事,他也能做到。」程儀替弟弟打著保票。

    蘇昊拿出一支炭筆,根據後世的記憶,在紙上刷刷刷地畫了一**縣周邊的地形圖,標上了一些重要地點,然後說道:「程儀,你來看,在林縣以西,跨過太行山,有一條濁漳河,水量充沛。若能在濁漳河上修一處水壩,提高水位,再沿太行山的山腰修一條水渠,就能夠把濁漳河的水引到林縣灌溉,從而把林縣的幾十萬畝旱地變成良田。」

    蘇昊這個設計,正是後世紅旗渠總渠的走向。蘇昊這樣說,倒也沒有刁難程棟的意思,畢竟後世林縣人民也是主要依靠人力把紅旗渠修出來的,如果程棟真有勇氣去做,也不見就沒有做成的可能。

    蘇昊畫的示意圖,被裝進信囊送到了林縣。程棟看過蘇昊的信,在屋裡整整想了一天,最後毅然下了決心,要主持修建這條橫跨太行山的水渠。

    程棟有點二愣子的性格,認準了的事情,就一根筋地往前推。他寫信給王錫爵,陳述自己打算修渠引水的想法,最終贏得了王錫爵的認同,通過工部給林縣撥來了專項資金,用於修渠。

    程棟通過江以達找來了一批工程技術人員,蘇昊也從勘輿營中撥了一個小分隊,前往林縣幫助做測繪工作。因為知道穿越太行山的一些地段岩石堅硬,非人力所能鑿開,蘇昊還讓陸秀兒從京城給程棟調去一批炸藥,用於開山。

    有了朝廷撥來的銀子以及相應的器具,接下來就是徵調役夫了。當地百姓聽說修渠是為了引水灌溉,都踴躍報名,甚至有人表示願意義務參加修渠勞動,因為這是可以流芳千古的義舉。程棟這個知縣脫掉官袍,換上短褂,與技術人員和役夫們一起翻山越嶺,親自指揮修渠工作。兩年下來,他白晰的皮膚曬黑了,肩膀也不再像從前那樣柔弱了。

    說不盡吃了多少苦頭,也記不清多少回履險如夷,引濁漳河水灌溉林縣的工程進入了尾聲。程棟在這個時候交卸了林縣知縣的差使,正如他自己所說,把慶功的機會留給了繼任者。

    「好啊,邦治,你真是創造了人間奇蹟。有了這樣的一段經歷,以後什麼樣的困難也難不住你了。」蘇昊聽完程棟和江以達的介紹,由衷地讚歎道。

    程棟這個時候才開始有了些輕鬆的感覺,他說道:「改之兄謬讚了。小弟能夠做成此事,也離不開改之兄和經兮兄的鼎力相助。以前小弟有些不懂事,得罪過改之兄,還請改之兄不要計較。」

    「哈哈,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咱們之間有什麼好計較的?」蘇昊笑道,「對了,邦治,你怎麼會選擇這個時候辭去知縣呢?」

    程棟道:「小弟要做的事情已經做完了,後面的事情甚是容易,小弟又何必為貪戀一個虛名而枉費青春呢?外面可做的事情還多得很,所以小弟就向王首輔請求卸去知縣一職,轉做他事。」

    蘇昊點點頭,程棟能夠這樣做,說明這兩年在林縣的鍛鍊的確是起作用了,他身上少了幾分輕浮,多了幾分穩重,已經是一個可用的人才了。

    「那麼,邦治,你現居何職啊?」蘇昊問道。

    程棟道:「小弟現在是都察院都事,正七品。」

    「以你在林縣的建樹,擢升一級為正六品的經歷,也是合情合理了,此事待我回頭向王首輔問問吧。」蘇昊說道。

    程棟趕緊說道:「改之兄不必替小弟去討官,若朝廷覺得小弟有這個才能,自然就會擢升小弟的官職。讓改之兄替小弟討官,外人說起時,小弟臉上未免不太光彩。」

    江以達在一旁笑道:「邦治,我還以為你當了一任知縣,知道也該豁達一些了,誰知內裡還是一股書生氣。改之兄是你姐夫,姐夫替小舅子謀個官職,有何不可?」

    一席話把程棟說得滿臉通紅,蘇昊知道程棟還憋著一股氣,想證明自己,不想讓蘇昊瞧不起,於是打著圓場道:「此事不急,邦治剛剛卸任,朝廷的評價還沒下來,說不定首輔那邊已經準備提拔邦治了,我們都是瞎著急。」

    「對對,以邦治的才學,還有在山裡的歷練,升一級,當個六品的經歷是綽綽有餘的。」江以達也附和道。

    程棟岔開了這個讓他尷尬的話題,他說道:「改之兄,小弟這回到江南來,是打算跟著你一起下南洋的。王首輔的意思,也是讓小弟跟在你身邊,所以才會讓小弟到都察院任職。從現在開始,小弟就是你的下屬,有什麼需要小弟做的事情,你儘管吩咐就是。」

    「好說好說。」蘇昊哈哈笑道,程棟能夠與他冰釋前嫌,總是一件讓人開心的事情。否則,姐夫和小舅子總鬧彆扭,讓太太在中間就難做人了。

    「邦治,咱們下南洋還須一些時日,這一段時間,你最重要的任務,就是到南京城裡去多轉轉,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姑娘,你姐姐為你的終身大事,都著急了。」蘇昊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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