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興宋 (原名《蝶鬧蜂忙宣和春》) 作者:赤虎 (連載中)

 
kelvin12354 2013-5-3 14:48: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2 88094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3-11 17:15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天殺的……上房

  可是事情還沒有結束。

  海州城著名的傻子時穿哼了一聲,繼續說:「林兄剛才談到王安石變法的本質,這已經很不容易了,但你的觀點離真相還有點距離,太書生氣了——當然,如果你不是娥娘親戚,我大約不會跟你繼續說下去了。

  像林兄這種才思,如果能再開竅一點,將來步步高陞不成問題,如今看在親戚的份上,我索性點醒你一把:自古以來,所有官員都一樣,都是說一套做一套。王安石不過是普通官員而已,他做的一點不多,一點也不少。

  王安石之所以成名,不過是當今官家恰好選中了他來利用,如果官家利用的是另外的人——這樣的人想必也不難找。但王安石……官家之後又選了呂惠卿、蔡京,等等,而王安石之所以在這些『工具』裡名氣最大,恰恰因為他最沒有道德底線。

  啊,據說王安石很廉潔,可官員廉潔應該是最基礎要求吧,就人要求狗不吃屎一樣——誰家會拿自家狗不吃屎來炫耀?所以,我說的王安石無道德底線,是他從不憐憫平民百姓,從不遵守自己的政治承諾……嘿嘿,三不畏嘛,天變不可畏,祖宗之法不可畏,百姓的民心與人言也不可畏。

  這世上還有甚麼他敬畏的?沒有,所以他做事無所顧忌——他拿出的那些變法主張,自己都不見得想推行——因為那些都是工具,是排除異己的手段,是拿出來幫官家忽悠天下百姓的。

  林兄今年想順利通過州試,現在就必須拋開自己的書生氣,文章必須迎合當今官家的口味——然而,說的,未必要去做。上面是想多多創收,增加稅源,廣開財路,可我知道,增加一地收益,並不只是壓搾一條路,還有更多的路可以走……林兄也經過貧苦生活,但願將來為官一方的時候,能多想想自己貧困的時候。」

  林翔愣了一下,他折扇舉在半空中,許久才回味過來:「時兄,整個海州城都說你是傻子……可我怎麼覺得,在你面前整個海州城都很傻……你,你這些知識來自何處?你說的那些話兒,有些聽起來很嚇人,但仔細一琢磨,裡面包含了權謀,勢術,人心……啊,啊,這些話,是一個傻子說出來的嗎?」

  時穿擺擺手,風輕雲淡的回答:「哦,瞧,娥娘已停下了腳步,大約看好這套房子了,我們過去吧。」

  林翔夢遊般隨著時穿前進,原地留下了段小飄,他摸著腦袋,臉上帶著無比的震驚與惶恐,轉著圈吶吶自語:「呀,你看看,看看我找到個甚麼師傅呀……這是人,還是妖?」

  此時黃娥已經檢查完幾個房間,正等時穿過去,討論新房的裝修計劃。當然,她已經討論半天了。

  這是一套上房,傢俱基本上是全的,也就是可以拎包入住的廉租房。但那些傢俱不見得高檔,院內設施不見得完整,只能應付平常生活而已。

  黃娥指點了幾個房間滿足的對時穿說:「說是『一套』上房,但裡面總共有三套獨立的跨院,每個跨院都有一套正屋,幾間耳房。此外,整個院落又分佈有二三十間普通房……房間這麼多,也不知道都派甚麼用場,哥哥有甚麼主意?」

  時穿摘下佩刀,鬆開大將官服,反手用刀鞘拍打著手心,散漫的回答:「三套獨立跨院嘛,一套是主人房;一套是妾室居住的;另一套,一定是成年嫡子庶子居住的院落。至於其他的普通房,大約是僕人們住的。

  這套上房設計的很周全,一家人住進去,甚麼都有了。娥娘用不了這麼多房間,乾脆一套跨院自己居住,一套讓舅舅住進去,剩下的那套,打掃乾淨了,等待你父親住進來。」

  黃娥露出失望的神情:「我原來想著空房間很多,哥哥能帶姐姐們過來陪我。」

  時穿笑著搖頭:「我住豆腐西施那套房子已經足夠了,現在那院子雖然看著擠,但你們逐漸走了,逐漸出嫁了,院落只會越來越空,到時候,我一人住那麼大的空院子,只會越來越寂寞。」

  林翔剛才落後了幾步,此刻正失魂落魄的消化時穿的言論,而段小飄還站在原地前思後想,忘了傾聽這裡的動靜。林翔聽到時穿提到自己的名字,趕緊走上來,拱手回答:「這幾套房間雖然破落,但稍加修繕,住個人真沒問題……多謝賢侄的照顧,我就不客氣了!」

  時穿目光閃動——這剛才還「時兄、時兄」的稱呼,現在改稱「賢侄」了……他晃了晃腦袋,隨口說:「林兄馬上要回鄉趕考了,黃娥一個人待在這裡也寂寞的很,不如林兄把家眷接來,就住進其中一個小院裡,兄弟姐妹們住得近了,黃娥也有一個說話的人。」

  林翔沒有再客氣,沖時穿拱手:「多謝賢侄了,今後我家中幾個小孩,要靠賢侄照顧了。」

  黃娥愣了一下,但馬上露出欣然的表情,對舅父改換稱呼顯得很高興,很……羞澀,她踮起腳尖,一句話不說躲入時穿身後,時穿一個現代人,哪能體會到古人光一個稱呼都玩出許多花樣。他隨手招呼段小飄,讓他派幾個僕婦過來幫忙整理一下房間。

  黃娥趕緊在時穿背後插嘴:「這裡的院落,收拾出來也要兩三日吧,不如孫伯與舅舅留在此處,看看需要添置甚麼,我跟哥哥,還是回原來的居所。」

  段小飄插嘴:「這院落……上房耶,平常咱平民百姓甚麼時候能見識一下裡頭……嗯,房租是七十七文錢嗎?蒼天啊、大地啊……一籠包子多少錢?這麼大的院子租金七十七文錢,唬我啊……這還是人類嗎?大將,中房多少錢?……啊,怎麼中房比上房租金還貴?

  啥,要行政級別的,哦,明白師傅還需要添置甚麼?費不了多少錢,師傅讓徒弟來效勞一番吧……奶奶的,怪不得人說『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連二奶都有獨立跨院的屋子,一整套一月租金也就值幾籠包子錢。」

  老蒼頭猶在客氣:「大郎客氣,不消大郎破費的——老爺出門的時候給了錢的,還寄信給海州縣,不夠的錢讓他先墊著,回頭老爺來了海州任上,再跟那位前任對賬!」

  老蒼頭這話,明明是讓海州縣用公帳報銷黃娥在這裡的費用——包括黃娥出來打醬油的錢。林翔經過時穿剛才的教訓,已經不再堅持清高、堅持對世務的鄙視,他恭敬地向段小飄——向這位鐵匠拱手稱謝:「如此,在下叨擾了。」

  時穿當然也不客氣:「麻煩小飄了——花多少錢你直接告訴海州縣……對了,我的薪水按時辰計算,每個時辰八九文,你跟海州縣說,算上我跟你的薪水!」

  老蒼頭連忙表態:「不消大將出面,我去跟海州縣說,幾個幫忙的僕婦都算我雇的,定不會虧待她們。」

  老蒼頭只顧著感謝人的幫忙,卻忘了黃娥要求依舊居住在豆腐西施院落,甚麼時候搬進來壓根沒提。乘著一群僕人纏住老蒼頭,時穿帶著黃娥環娘悄悄溜出這間上房,段小飄站在院落門口,一聲歎息,指點著院子對面說:「我小的時候常常來這裡玩,只知道這間屋子不能隨意靠近,平常有廂軍把守的,竟不知這裡也屬於宅宿務。

  師傅,你看,這裡是營房巷十一號,前方不遠是淮南東路駐防『虎翼水軍』營房,駐紮有一個指揮的水軍,安全上不成問題。

  虎翼水軍是禁軍,他們輪流來海州就食的,雖然稱為水軍但卻自己沒船,名義上營房裡駐紮一個指揮的士兵,其實從不足額,所以裡面還住有兩個都的廂軍,這些廂軍沒有軍餉,全靠給大戶人家站崗跑腿過日子……

  其實那些禁軍也幹這活兒,師傅不如花幾個小錢,去營房雇幾個人過來看門,這裡將來既然要住進去一任知縣,門口多幾個軍士誰也沒話說。」

  時穿隨口回答:「這事就交給你這個地頭蛇去辦。」

  段小飄馬上順竿爬,一臉諂媚的靠了過來:「師傅——我這樣叫你師傅不生氣吧,師傅的事情都安頓了,咱們……關於『一煉成鋼』的事情,師傅打算甚麼時候開始?」

  時穿想了想:「還需要準備一些材料……我寫一份單子給你,你回去準備。我現在去縣衙挑選街道……嗯,海州東門碼頭區你熟嗎?你覺得挑那條街道有收益,更方便貨船靠岸——我對於鬧事的並不在意,你只管告訴我那條街最熱鬧。」

  話音剛落,一旁等不及的環娘立刻拍著手:「哥哥,閒事忙完了,咱巡街去——哥哥,以後你忙,巡街的事交給換娘好嗎?環娘不吃閒飯,就幫哥哥每日坐在馬車上巡街,可好?」

  段小飄湊近時穿:「師傅,街道……可要我派幾個弟子隨身伺候?」

  這個時間,還沒有人知道時穿昨天回來時,帶著從海公子那裡獲得的僕人,在場的人都以為時穿在一個人照顧十幾名女孩的生計,但段小飄剛才的熱絡,不是打算替時穿解憂——他往時穿身邊塞人,是怕時穿再與別人接觸,把「一煉成鋼」的秘密告訴別人——比如李石哥哥。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3-11 17:16
第一百四十章 環娘的秘密?

  不管段小飄怎麼想,對時穿來說:有免費的勞力不用白不用,這打鐵的漢子就是有力氣,用來挖坑一定不錯……時穿院子裡的坑很大,再多人也不嫌少。

  「好啊,給我留兩個人吧,中午我管一頓飯。」老蒼頭與林翔留在了營房巷,時穿領著環娘與黃娥再度回到州衙,找見蒙都頭,挑了三條臨海的街道,因為天色晚了,也來不及當天上任,便又帶著兩位女孩返回。

  海州城消息走得很快,返回的路上,路邊店舖的掌櫃已經表現出很奇異的熱情,他們不敢找時穿搭訕,於是,坐在馬車頂上的環娘變成了他們的寵兒,熱包子熱餅糖果點心不要錢一樣的遞到馬車頂上,環娘小手都抱不過來了,弄得時穿很奇怪:「這環娘……她家以前是幹啥的,怎麼這上面的門道比我還熟?」

  看了看黃娥,時穿又補充:「嗯,也比你熟悉——你一個官宦女,這些市井的細微處似乎還不如她,人環娘可是早早坐到了馬車頂上,大約,就要等這時候了!」

  黃娥趴在馬車門口,張望著外面,同時透過車簾跟時穿交談:「哥哥,環娘不願說的事情,別逼她。那個小人精,現在這年紀應該記得點事,但她似乎跟你一樣,都在裝瘋賣傻,想把甚麼隱藏起來……

  對了,哥哥,我只是說說——嗯,就說說,你隨意聽著:這個,你不該對舅舅如此熱情,舅舅人雖好,但舅媽秦氏為人刻薄,我怕將來哥哥與舅媽處不來……舅媽那人,可是分不清場合與形勢,鬧將起來無所顧忌。另外,舅舅的兩位表哥也不成器,整天游手好閒……」

  時穿手裡提著倭刀跟著馬車走,因為是回程,行進的速度慢了很多,他一邊扭頭東張西望,一邊回答:「我現在手頭事情太多,可以用的人卻太少,所以我不怕閒人,哪怕跑腿送東西,也是個人手啊。」

  時穿這話不是回答,似乎在答非所問,這時,時穿身邊的氣溫越來越冷,他的臉色也越來越陰沉,似乎在全神戒備,或者在全神搜索著甚麼——自海公子走後,時穿這是第一次,再度感覺到那種芒刺在背的窺伺。

  誰在窺視他,海公子不是走了嗎?

  這世界除了海公子,難道還有一位同道存在?

  如果有,海公子怎麼不曾提到?

  停了一下,沒等有所感覺的黃娥表現出擔憂,時穿臉色恢復了正常,他繼續說:「現在看來,我手頭人手充裕,但三星班馬上要接手宅宿務的修繕工程,這段小飄也新湊上來……等到他們的生意都上了正軌,恐怕我們的人手也不夠。

  海公子贈送的僕人聽起來很多,也確實很能幹,但三四十個人,對於這麼大的海州城來說,是遠遠不夠的。至於你舅舅,好歹也是親戚,我看他思路很敏捷的,養活他的家人花不了多少錢,而你反而因為他們的到來,有了玩伴。雇玩伴不也要花錢嗎?除了你舅舅,哪找這麼些血肉相連的玩伴。

  錢嘛,不是省出來的,是掙出來的,咱開銷大,說明咱掙錢多,所以我不怕養人手……這些事你不用操心了。」

  黃娥想了想,突然嫣然一笑:「哥哥,長這麼大,娥娘第一次感受到被人照顧的快樂。哦,全海州都說哥哥人傻,卻不知道有哪個傻子比得上哥哥。」

  正說著,坐在前方車篷頂上的環娘興奮的招呼時穿:「哥哥,環娘不吃閒飯,你看,環娘把姐姐們的午飯都備上了,這是賀五送來的簽菜,這是劉婆婆送來的餡餅,這是曹家的豬手……瞧,有飯有菜的,我只怕姐姐們一頓吃不完。」

  沒錯,確實一頓吃不完。

  環娘坐在前一輛車篷的頂部,她馬車後面跟著海州城最兇惡的時穿,沿街的小商小販們,見到這位粉妝玉砌的小女孩,隨手丟一個粽子、一個包子過來討好,在他們看來不值幾個錢,但架不住海州城商人多,才走了兩條街,環娘車篷頂上,已經堆滿了食物以及小禮品。

  怪不得大家都喜歡當官,時穿僅僅是一個沒有品級,不在編的賞金獵人,受官府的指派在街上走一走,這一趟收穫,就足夠家裡二十位姑娘吃飽飯——要是縣太爺出巡,那還了得?

  領導幹部,還是要常下鄉啊——經驗!

  環娘是從哪裡獲得的經驗吶?

  這一行人返回自己院落的時候,院中的姑娘們正商量午飯怎麼解決,新來的廚娘品娘只管說:「別處的活兒不要來找我,我只管時大郎的飲食,我今天給大郎準備好了膾、炙,醬汁都弄好了,姑娘們怎麼吃我不管,我這裡做的是三人份的……」

  見到時穿返回,輪值的墨芍趕緊走過來匯報:「黃家掌櫃走的時候留下一份新合約,要求將每月的供貨量提高三成,新合約放在哥哥屋裡了,姐妹們今天開始動手製作精鹽,並上街購買脂油……如果沒甚麼耽擱,明天就可重新出產香膏香胰子了。」

  墨芍剛剛說完,徒弟李石一路小跑過來匯報:「師傅,縣衙剛才來人,要與我們簽宅宿務修繕合同,兩位兄長已經過去衙門了……還有,我自己兄長過來賠罪,說他那天客人太多,以至於心情急躁,言語冒犯了師傅。」

  時穿還沒回答,環娘坐在馬車頂部吆喝:「快扶我下來,開飯了,環娘不吃閒飯,環娘給姐姐帶回來了午飯,快拉我一把。」

  說是讓別人拉,但環娘卻沒等別人伸手,她站在馬車頂部衝著時穿跳下來,她知道時穿必定能接住她——果然如此,當她跳進時穿懷裡時,興奮地身子扭來扭去:「哥哥,路上環娘一口都沒有吃,就等姐姐一塊……哥哥,那些禮物中有針頭線腦,以及幾個磨合羅,環娘可不可以自己留下來。」

  幾個姑娘一邊笑著調侃環娘,一邊爬上車頂,收拾車頂上滿眼凌亂的食物籃子——這些東西熱一熱,果然中午飯解決了。

  傍晚的時候,段一錘帶著兒子段小飄親自來拜謝時穿,他詳細詢問了時穿的設計圖樣,以及備料的情況……段一錘鄭重拜謝時穿後,目光卻落在牆角那幾個拉桿行李箱上,不由自主的讚賞說:「這玩意兒好,這才是大買賣。

  大宋朝每年的商業交易不下幾億貫,多少的商人奔波於各地,他們攜帶的行李都裝在木箱裡,抬上抬下的多麻煩,如果商人們都購置這樣的箱子裝行李,便是一個商人購買一個箱子,那都得上千萬隻……大郎,這箱子怎麼用鐵輪子,木輪子不成嗎?」

  時穿見段一錘跑題了,哈哈笑著回答:「木輪子雖然可以降低造價,但我怕這東西拖來拖去,萬一輪子壞了,這箱子等於廢了。」

  段一錘急切的說:「木輪子怎麼會壞呢?現如今的馬車都是木輪子,也沒見它們經常壞?」

  「那是,製作兩輪馬車的技術已經有幾千年了,想必製作一個縮小版的木輪子也不會太費事,只是,這些箱子是我給小娘子們的贈嫁,不免做的堅固華麗了一點,如果平常人使用,大約木輪子已經足夠了——但,你說這些,跟你一個鐵匠鋪有甚麼關係?」

  段一錘坐不住了,他領著兒子段小飄走進木箱子跟前,把拉桿拉出來仔細擺弄一番,頭也不抬的說:「昨日碼頭上有人說,時大郎帶著一群女娘,拉著半人高的箱子,英姿颯爽的走回家去,我當時就感覺這玩意兒好……沒錯,用皮革做箱面,既輕便又防雨防水,一個手拉上這麼大的箱子,走起路來,一點不麻煩。

  嗯,這麼大的箱子,換洗衣服與隨身物品都可以擺得下,如果箱子上再加上鎖頭,便是放一些錢物也並不擔心……誰說這東西跟我們鐵匠鋪沒關係,這拉桿不是鐵的嗎?輪子的軸不是鐵的嗎?箱子上的扣袢不得是鐵件嗎?

  段家鐵匠鋪雖然是祖傳的手藝,不能輕易捨棄,但好在,大郎贈給我們做剪刀的工藝,我琢磨著這鐵匠鋪照舊營業,嫡子段小飄可以繼承我的鐵匠鋪,大女婿恰好是皮匠,讓他皮匠出面,攬下這個做皮箱的活,不大不小正合適。」

  段一錘抬起頭來,兩眼發亮:「做這種皮箱需要的鐵匠,恰好可以讓段家鐵匠鋪供應,徒弟們只製作輪軸,也算是練手,技術再好一點的,讓他製作拉桿,這不全齊了嗎?」

  原來段一錘是想吃一碗占一碗,時穿不反對多吃多佔,反正頂個師傅的頭銜,哪怕抄著手也能數鈔票,他想了想:「鹽鐵是專營的,開店舖的如果鐵料需求多了,恐怕也供應不上吧,再說,鐵件容易銹,這年頭防銹技術不好,純粹的鐵軸與鐵拉桿……」

  段一錘抬頭反駁:「大郎既然說這麼多,為甚麼你這箱子要用那麼多鐵件……難道大郎有防銹的秘訣?」

  時穿啞口無言,許久才表態:「即然這樣,這門生意我跟段兄合夥,我出設計你完成,事後五五分賬?」

  段一錘抬起頭來,兩眼亮得像燈泡:「大郎,明天我讓段家女婿上門,與時大郎簽訂契約……西街還有一間空鋪子,明日一早我就去把它盤下來,讓女婿留作鋪面……」

  段小飄在一旁插嘴:「這皮箱的製作,還有師傅剛才說的『坩堝』製作方法……等紅契訂立後,師傅一塊教給我們吧。」

  時穿擺擺手:「無所謂了,不算甚麼大的技藝,一隻羊是放,一群羊也是趕,有想學的段家徒弟,讓他們一起來吧……嗯,剛好,我碼頭那裡也要用他們一下。」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3-12 15:58
第一百四十一章 被人告了

  段氏父子再三感謝的告辭,隨後,時穿接著在院裡忙碌——主要是僕人一下子來了很多,需要安排各自的崗位與職責……

  紛紛擾擾的一天總算結束了。

  掌燈時分,僕人們總算習慣了各自的崗位,姑娘們重新恢復了正常的作息制度,豆腐西施也開始重新泡豆子磨豆腐——除了這點聲音,喧鬧了一天的海州城終於寧靜下來。

  好像是為了報復端午的喧囂與熱鬧,今天海州城的寧靜到的格外早,格外快,彷彿整個世界一下子進入了沉睡,街道上不再有叫賣聲,沿街店舖也早早關了門,附近只剩下豆腐西施的磨磨聲,連隔壁剛搬家的顧三娘,似乎也提早進入了熟睡。

  來到大宋這麼久,每天都是蝶鬧蜂忙的,突然之間安靜下來,時穿有點不適應。別人都睡了,他依舊難以安眠,等到姑娘們的窗戶都熄了燈,他索性披衣而起,來到院中。

  院子裡除了淡淡的豆腥味、滷水味,還飄蕩著一股淡淡的香氣,那是白日裡為製作香膏弄的香料。除此之外,還有一股泥土味——院子落裡還亮著燈,魯大派來的幾名徒弟還在挑燈挖坑,時穿背著手走到坑道口,只見坑中一名徒孫正在刨土,另兩個男子則坐在鐵鍬把上低聲聊天,見到時穿走過來,休息的兩個人趕忙站起來,掄著鐵鍬開始鏟土。

  時穿正閒著無聊,便沖這三人招招手:「都回去吧,今天你們歇一天,讓這院子靜一下,等明天中午過了,你們再來上工。」

  三名徒孫扭捏地搓著手,時穿催促:「快走,明天一早記著讓馬車來運土。」

  ……

  徒孫們告辭後,院落裡終於安靜下來了,時穿跳下坑道,打量著徒孫們的工作。

  按照時穿原先的交代,這個坑已經挖掘了一間房子大小,並在三面砌好了牆,另一面則搭起了簡易支撐物,徒孫們剛才正是在那面簡易牆前,繼續挖掘著——按計劃,坑道還要從這裡繼續往下挖,直到把整個地面的地下部分挖空。

  因為時穿格外強調院子的整潔,所以院內堆得土並不多,院角落沿牆整齊的碼放著方方正正的石料,那是用來砌地下室的。時穿站在坑邊計算了一下那堆石料的數量……接下來,如果有人站在旁邊的話,會覺的眼前一花,面前同時出現幾個時穿:一位時穿拿起鐵鍬開始挖土,一位時穿走向那堆石料開始搬運,還有一位時穿開始和泥砌牆……

  當然,還有一位時穿站在原地,一邊觀察著周圍,感受著風在空中吹過,一邊淡淡地笑著,低聲自語:「化身萬千,哈,多大點事……」

  挖掘土的沙沙聲響了一夜,第二天,原先堆積石料的地方堆起一座小山高的泥土山。清晨的時候,豆腐西施出來打水磨豆腐,聽到後院的沙沙聲,她牽著黑狗來到後院,但剛邁出西跨院的門,突然覺得眼前一花,感覺到坑道中微弱的火光熄滅,沙沙聲陡然消失,並且彷彿從來不曾出現過一樣——整個院落靜的,像是鬼蜮廢墟。

  院外、巷中響起頭陀每天的天氣預報聲,豆腐西施愣了一下,踢了一下腳邊的狗:「你這個吃貨,我明明聽到院子中的聲響,你怎麼一聲不叫喚?」

  大黑狗只知道伸著舌頭,沖豆腐西施狂搖尾巴。

  豆腐西施走到坑邊,伸頭望了望,天色太黑,甚麼都望不見……

  天亮了,姑娘們開始活動,他們沒有感覺到院子裡的異常,而新來的僕人,他們壓根不知道院子的異常狀態應該是甚麼樣……等早飯過後,一群三十到五十歲的婆婆趕到府上,為首的中年婦女頭髮梳得整整齊齊,文雅的沖時穿行禮後,遞上一張契約,彬彬有禮的說:「時大將,我們是黃公子雇來的,這是契約。」

  趁時穿瀏覽契約的工夫,老婆婆繼續說:「黃公子說大將越來越忙碌,恐怕沒有工夫親自教導小娘子們,所以特地雇我們來為時大將解憂……我等幾個,素來慣做這事,黃公子也是審閱了我們過去的薦書,才給我們下了這份聘書。」

  時穿抖了抖手中的契約,正在沉思,黃娥聽到院裡的動靜,趕了出來向老婆婆行了一禮:「黃公子真是客氣了,哥哥,這是『女先』,一向負責教閨門女子……哥哥今後會越來越忙,恐怕抽不出身給我們上課,黃公子這份思慮得當,如此一來,哥哥上午可以脫開身去,我們便由女先教導……」

  宋代所謂「女先」,指的是「女先生」,因為是女性教授,所以只稱「女先」。至明清之後,這種負責教導官宦女的女教師,則被稱為教養嬤嬤。

  宋代的「女先」多數是一些富家女或者官宦女,因為家道中落、丈夫去世後無子女傍身,才踏上這行業,而在宋代,父母嬌養女子成風,唯有在這個普及教育的時代,她們才可以不去尼姑庵度過殘生,憑借知識和教養為職業,以「女戶」的身份獨立掙錢餬口。

  時穿身上有點泥土味,他抖著契約,皺著眉頭回答:「難怪黃公子昨天欲言又止,大約是想跟我說這事吧,不過,契約應當跟我訂立,而且我家的女孩不打算學女誡、女訓。」

  為首的中年女娘低身行禮:「奴家姓祝,大將可以稱我為『祝女先』,奴家等隱約聽說時大郎曾編印課本……既然時大郎對小娘子們另有打算,奴家等也識得字,願意按大將的課本教書。」

  時穿高興的一拍手:「太好了,我總共有三門課本,經濟學內容先不急著教,等識字算數到了一定水平,再教授姑娘們,你們就輪流教授識字與算數,啊,還有禮儀課,我希望姑娘們讀書識字,且儀態萬方——我們每天上午上課,下午,小娘子們要一邊玩耍,一邊做些手工。」

  「祝女先!」再度向時穿福了一禮:「奴家等拿了工錢,不敢懈怠,下午願教授小娘子們一些針線手工,以及行走、坐臥、待客、侍奉婆婆與相公的禮節。」

  宋代的員工都如此敬業啊……啊,侍奉婆婆與相公的禮節——難道宋代的女學,也包括教授床上功夫,啊,怎麼拿這些女先作掩護,讓姑娘們學點《愛經》知識……時穿還沒考慮好,正發呆吶,環娘披頭散髮衝了出來,蹦跳著嚷嚷:「哥哥,該巡街了吧,環娘打算早飯也在街上吃,哥哥走的時候,一定記得喊我。」

  說話間,院中的黑僕已經把早飯做好了,素馨、墨芍聞訊趕到,捧出發的三套《女書》,恭敬地遞給那些女先,女先們翻閱之後,拍著胸脯保證:「大郎,書上的內容雖然新鮮,可並不深,大多知識前人都零零星星說過,我等完全可以邊學邊教,絕不誤了大郎的事。」

  時穿回答:「好啊,你以後上課的事就交給你們了,我……」

  話說到這裡,蒙都頭一頭大汗撞了進來,站在院中大呼:「大郎,不好了,你讓人告了,狀子已投到通判那裡——州通判,通判大人讓我通知你一聲。」

  時穿滿頭霧水:「告我?甚麼罪名?」

  蒙都頭看了一眼院子裡忙碌的黑人僕婦,回答:「拐賣良人。」

  時穿哭笑不得,他用手指指指鼻尖:「拐賣,我就是被拐賣的人,我能拐賣誰?」

  蒙都頭望了一眼時穿,沒有回答。黃娥眼珠轉了轉,跺腳:「壞了,我怎麼沒有想到防範此事……縣尉,如今該怎麼辦?」

  時穿有點火了,他阻止住黃娥:「怎麼回事,我拐賣誰了,明明別人拐賣了我……」

  黃娥細聲細氣的回答:「大約是那群崑崙奴惹的禍,有人看見我們這裡的崑崙奴了——大宋刑統規定,禁止販賣奴隸,雖然人人都知道崑崙奴是番外販賣過來的,但一般『民不究,官不舉』,萬一有人舉告,官府自然要查問下去。」

  「可是……大宋禁止奴隸販賣,我們的遭遇又算甚麼?」

  蒙都頭幽幽的回答:「民不究,官不舉,說的就是這事。鄉野之間,或許有買賣奴婢的,但這種買賣,不清不楚的,買賣契約要上衙門上檔子的話,賣方多數要用父母的名義……」

  時穿打斷蒙都頭的話:「既然禁止買賣奴婢,怎麼父母就可以買賣了。」

  黃娥一指隔壁:「哥哥還記得顧小七娘嗎?顧二嬸將她賣了——但這就是通常意義上的『賣』:父母得了錢,也可以說成男方的聘禮,官府是不禁止的。

  因為這種緣故,拐子拐來人口,常要經過一番調教,用各種手段讓拐來的女子認自己為父母,而後以父母的名義將女孩賣了。鄉野之間,哪裡認真追究父母的真假,女孩們賣到鄉野,連自己身處何地都不知道,倒是無法反抗,這輩子只能認了。

  但若是賣到勾欄瓦捨,拐子也有一番手段調教……」

  黃娥頓了頓,臉色微紅,指了指那些記得父母名稱的姐姐們,低聲說:「比如使手段壞了姐姐們的名聲,之後姐姐們擔心把真實身份說出去,會讓父母兄弟蒙羞,這輩子只好忍氣吞聲隱名埋姓的生活……

  然而這種買賣,無法走到名面上,尤其是官宦人家,更不敢沾染這種買賣,因為平常訴訟要有苦主(原告)首告,沒有苦主不立案。但官宦一旦做下買賣奴婢的事情,無需苦主,只要御史風聞奏事,就可以立案了。」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3-13 17:30
第一百四十二章 通判已接案

  黃娥見時穿不以為然的表情,馬上又叮嚀:「哥哥不要小看這事,昔日歐陽修歐陽相公一個遠房侄兒,曾買了一個不清不楚的奴婢,結果被人告了,說是歐陽相公治家不嚴,後來歐陽相公很一番折騰,讓侄兒賠錢賠人,才出清這項罪過。

  連歐陽相公遇到這種事都不能倖免——可這還不算甚麼,仁宗時曾經有三位宗室王爺,也因為買賣奴婢丟了宗室身份。」

  蒙都頭補充:「遠的不說,咱海州前任知州也是被人告了,說他有位奴婢原先是良人,是被人拐賣了……海州前任知州不服,但又尋不到那位奴婢的父母作證,結果終究丟了官,這才有了現在的張叔夜張知州。」

  黃娥補充:「所以官宦人家,最見不得這種不清不楚的奴婢買賣,便是原來在鄉間耕讀傳家的鄉紳,親朋子弟做官之後,上任前首先要盤查一下親戚,看親戚有沒有牽扯進這種買賣的,以便在上任前把這事清理乾淨,免得在任上被人彈劾。」

  時穿咧嘴:「可我算甚麼官?一個沒有品級、沒有薪水,還需自備裝備自帶乾糧的賞金獵人——這樣的官銜丟了也就丟了,不怕。」

  蒙都頭跺腳:「娘也,我讓時大郎當大將,原指望你先熟悉一下,而後幫我緝捕海捕文書上的慣犯,你不拿這官職當回事,可通判那裡,豈能隨意放手?」

  時穿打斷對方的話:「誰告的?」

  蒙都頭撓撓腦袋:「某也不清楚,說是有人半夜投書……這案子如果投書到知州那裡,也許就一笑置之,然而投到了通判那裡,這就不好辦了,通判本來就有監察百官,監督知州的職分,他這一接案子,誰都不敢插嘴了。」

  時穿摸著下巴問:「這案子如果落實了,會怎麼判?」

  一旁靜靜傾聽的祝女先插嘴:「發還奴僕,事主刺配。」

  時穿再問:「當初,歐陽相公是怎麼脫罪的?」

  黃娥平靜的插話:「確是有人出來說,這名奴婢是他買下的,只是贈送給歐陽相公的侄兒,而自己本身並不知情……事後歐陽相公被罰了俸祿,那名贈送奴婢的人,因為也不知情被罰了銅一百金,奪去了官職,那位奴婢則得到了自由身,由官府賠償三百貫,並重新挑選良人匹配。」

  時穿再問:「我看海州城內的商人,隨身也有黑奴陪伴,他們是怎麼處理這些黑奴的?」

  蒙都頭嘿嘿笑了:「娘也兩廣那裡整船整船的販賣黑人奴隸,但兩廣那裡天高皇帝遠,不太有人追究……據說那裡的官員家中也多有不清不楚的奴婢,但他們只要來北方轉任,一定事前把屁股擦得乾乾淨淨。

  這黑奴買賣的事情,全大宋無人不知大家都知道他們是奴婢,不是僱用的僕人。而海州城茶商們僱用黑奴,多數會提前簽訂一份僱用合同,絕不肯承認他們是買來的奴隸。

  大郎這些奴隸既然是施衙內他姐夫贈送的,想必海公子以前有些預防手段,在官府也備了案子,通判詢問起來,大郎只要出示與海公子的轉聘合同——記住,只是轉聘,不是轉賣。這年頭,一字之差就是罪行。」

  黃娥跺腳:「我剛才懊悔,就是忘了這事,收下海公子『轉讓的』——咳咳,『轉聘的』這些僕人,怎麼忘了問他討要轉聘合同。」

  時穿笑了:「我這些僕人,從碼頭上回來的時候都坐在馬車裡,當時黑燈瞎火的,誰能發覺這群黑炭團一樣的傢伙,除非是顧三娘,顧三娘心眼小啊,原來她在這裡等著我啊。」

  「可不敢胡說!」蒙縣尉急忙提醒:「大郎,空口白牙的,可不敢隨意指控——時大郎現在身上官司未清,沒有證據,不要指責人。」

  時穿哈哈一笑,不再糾纏這個話題,他招手喚上來幾名黑人僕婦,用眾人聽不懂的語言說了幾句,那黑人僕婦也用大家聽不懂的語言回答者,緊接著,院中的黑人們逐漸圍了上來,一番交談過後,時穿沖蒙縣尉拱手:「縣尉大人,這事不用擔心。不是需要聘用合同嗎?馬上就能出來——還是用他們崑崙奴的語言書寫的聘用合同,你放心,官上要甚麼證件,我這都有。」

  蒙縣尉點了點頭:「大郎原來能說他們的語言啊……這還能有啥事呢,這個,娘也,你先忙著,我先回了——大郎巡完街,順便去州衙一趟,把這事一勞永逸解決了。」

  時穿這是要當場偽造證據,蒙縣尉有官身,雖然私下裡倆人處得不錯,但他那能站在旁邊看人偽造證據,還給人遞毛筆……所以他趕緊拱手告辭。

  瞧,多會一門外語,太有用了,時穿喊英迪拉過來,送上印度製作的莎草紙、墨水、鵝毛筆——咱偽造文件,就要做的徹底像原件,這叫敬業。

  呼呼呼寫好契約,留在城中的僕人一次上前簽字蓋手印……做完這些後,時穿轉向傍邊看呆了的幾位女先說:「幾位,還愣著幹啥?飯好了,幾位女先不妨先跟小娘子們一塊吃了早飯,而後直接開課……今後我這裡都是這樣,一天管三頓飯。」

  幾位女先躬身答應著,時穿回身招呼黃娥:「給哥拿官服來……啊,算了我帶環娘去吧,那還小,不急著上學,你幫女先安排課堂,分發筆墨紙硯,今天爭取開課……」

  大將的官服是一身紅袍——文官穿紅袍,那是五品以上的朱紫衣,但大宋軍服就是上紅下黑:紅袍、黑褲、范陽帽。大將屬於武官階層,所以袍子跟著士兵服裝走。因為沒有品級,「大將」袍服上沒有繡各種禽獸,只繡了兩個字,前面是「大」字,背後是「將」字。

  大宋軍中還有一種類似「大將」待遇的閒官官,名叫「勇敢」——這個詞在宋代也是一個官職名,它是軍中不用臉上刺字的、類似特種兵一樣的「效用」——即志願兵。「勇敢」的官服幾乎跟大將完全一樣,胸前是「勇」背後是「敢」。

  等官袍穿上身,環娘也梳好頭了,她跳上馬車車頂,興沖沖招呼兩名黑小孩:「快,環娘跟哥哥巡街去。」

  馬車衝出了院門,墨芍一邊忙碌著幫女先登記同伴名冊,一邊望著時穿的背影若有所思地問:「哥哥怎麼一口斷定是顧三娘舉告了,昨日哥哥巡街,趕車的不是那印度馬車伕嗎?……哦,我明白了,按說,那些黑人沒在人前露過臉,知道他們存在的屈指可數?……啊,既然被人舉告了,哥哥怎麼還一臉無事的帶黑僕上街閒逛。」

  黃娥看了一眼隔壁的顧宅方向,回答:「哥哥上街去,豈止是閒逛?他做這個官,那是替我們謀取地位。無權無職,咱這群小女子還不任由別人欺負……」

  女先們耐心的站在一邊等待,素馨在旁招呼同伴坐下,笑著插嘴:「我猜,我們回來的時候,街上人即使見了崑崙奴隨行,但那些路岐人與我們並無衝突,他們平白無故的告我們做甚麼?再說,寫狀紙舉告也需要時間,哥哥只在街上走了一圈而已,崑崙奴也只是從眾人面前一錯眼,路岐人那有時間寫狀紙嗎?細細想一想,可不是顧三娘嗎?唯有她有那個閒工夫。」

  墨芍想了想:「對呀,若說哥哥衝撞了誰,盤點起來唯有三個:一是錦毛鼠那群城狐社鼠;一是顧三娘;但最重要的是那群拐子,哥哥如此迫切的要上街巡視,未必不是在尋找拐子的蹤跡。啊,如果不是拐子,真是那顧三娘,那可真不是甚麼大事?」

  一提到拐子,姑娘們想起自己避入郁州島的原因,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哆嗦,素馨一錯手,將毛筆丟了一地,黃娥面色蒼白的四處看了一下,強作鎮定安慰說:「莫怕,海公子既然能在這群黑僕的保護下,不怕海盜騷擾獨自居於海邊大宅,哥哥也認為他們有能力護住我們,那就一定無事的……」

  一直靜靜站在那裡的祝女先插嘴提醒:「小娘子們,我只擔心甚麼時候開課——我拿了黃公子的薪水,他付的是整天的工錢,小娘子們站在這裡說來說去,可要耽誤上課時間了。」

  墨芍瞪大眼睛反問:「祝女先,我們剛才的,你聽了一點不怕嗎?」

  祝女先文靜的回答:「我只知道,豆腐巷自從住了時大將,一般的城狐社鼠都不敢來這兒閒逛;我還聽說,今天東門碼頭區傳聞,時大將要來收三條街的『力錢』,許多閒漢都忙著搬家。」

  黃娥點頭:「說的也是呀,那麼多拐子,哥哥一拳一個掃了個乾淨,再來幾個拐子怕甚麼,哥哥現在也不是單身一人……祝女先,這是我們的名冊,唯有環娘不在冊子上,還要我等要靠先生們教導了。」

  祝女先揚揚手中的《女書》:「娥娘客氣了,我剛才粗粗翻了幾頁時大將編撰的這套女書,這書給我很大啟發,若時大將願意事後贈我一套《女書》,我一定把壓箱底的力氣拿出來,細心教導諸位小娘子。」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3-13 17:30
第一百四十三章 兩大衙門

  其餘的女先剛才沒插嘴,也是被這套《女書》引入迷了,書中講的道理很簡單,那些道理大家過去都零零散散接觸過,只知道那是故老相傳留下的老輩子經驗,看了這本書之後,頓時給人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原來,自古口口相傳的道理,其中還蘊含著這種邏輯性;原來,有些事情為甚麼是這種結果而不是其他,其中都包含因果論;原來,一種事務的不同處理方法,都會導致事物的不同走向……

  女先們過去處理事務,是全憑經驗主義,但看了書中介紹「方法論」之後,當她們抬起頭來再看這個世界,世界已經不一樣的,未來的一切,在她們面前清晰無比。

  這時候,甜水巷巷口,時穿領著馬車走出巷子,駕車的換成一位黑人童僕,環娘在馬車上指點著方向,另一位黑人童僕則尾隨在時穿身後,替他拿著朴刀。守候在巷口的兩名山寨衙役今天上班了,見到時穿出現立刻慇勤的沖時穿點頭,招呼說:「大將,你這是去東門嗎?你只管放心走,我倆就守在巷口,有啥事,我們會去通知你。」

  時穿漫不經心的回了禮,這一停留,旁邊一個早已守候的人影猛的竄了出來——是賣簽菜的賀五,他提著籃子衝到車前,熱情的招呼說:「大將,你沒吃早飯吧,我這有才出爐的簽菜,要不要嘗一嘗?」

  馬車頂上的環娘搶著回答:「賀五哥,你提的東西是養家餬口的,怎能讓五哥你少了養家的錢……嗯,早聽說你家簽菜的名聲,我便嘗上一個,給賀五哥提提意見。」

  時穿看了看小黑僕,低聲嘟囔一句,小黑僕立刻放緩了馬車,以便環娘與賀五邊走邊交流。賀五很有眼色的從籃子拿出一小碟簽菜,踮著腳尖遞給坐在車頂的環娘,討好地說:「小環娘這話說得好,我家簽菜在海州也是有名的……不過,可不敢與時大將的手藝相比,聽說時大將的烤鴨、烤雞做得極為出色,我家簽菜裡也有雞鴨,小環娘嘗一下,給點意見。」

  時穿跟在馬車後面,微笑的看著環娘將簽菜塞得滿嘴都是,然後含含糊糊的回答賀五:「嗯,怎麼沒有鴨皮,鴨皮烤得脆脆的,可好吃了。我哥哥烤的鴨子,環娘最喜歡吃鴨皮了。」

  賀五回頭望了望時穿,見時穿笑盈盈的,他歉意的沖時穿拱拱手,而後試探的問:「小環娘,那鴨皮怎樣才能烤得脆,光有你家的爐子可不成,必定還有秘法的,是不?」

  賀五說這話的時候,眼角一直打量著時穿,發覺時穿沒有反對的意思,他趕緊從籃子中又掏出一疊簽菜,遞到馬車頂上。環娘也不客氣,嘗一嘗,馬上驚喜的喊:「呀,黃雀,我喜歡吃黃雀……嗯,爐子,要想把鴨皮烤得脆,不光需要我哥哥製作的爐子,還需要在鴨皮上抹上蛋清與蜂蜜,到時候蘸著醬裹餅吃。」

  賀五追逐著馬車,眼角瞥著時穿,小心的問:「小環娘,你告訴我秘法,今後五哥我每天送你烤一隻烤鴨如何?一隻不成,兩隻也行?」

  環娘滿嘴塞滿了食物,含含糊糊的回答:「天天吃雞鴨,你不膩嗎?分我錢吧——哥哥說這叫『折現』,你按每天一隻雞、一隻鴨的量,給我折現,如何?」

  賀五臉上笑得很歡:「環娘,咱們就這樣說定了,可好?」

  賀五說完,先是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時穿,見時穿沒有反對的意思,他馬上歉意的沖時穿拱拱手,提著籃子一閃身,隱入人叢中。

  烤鴨烤雞的手段都是小節,時穿沒打算開飲食店,也不指望這個掙錢,如今有人願意日日免費給自己送雞鴨,條件只是瞭解它的做法……烤鴨烤雞,技術含量不高,擱現代就是個爛大街的手藝,環娘拿來換點零花錢,這也算是廢物利用吧。又何必計較?

  一行人晃晃蕩蕩走到知府衙門口,時穿交代了幾句,讓環娘守在馬車上,自己隨著州衙的衙役走進了府衙。

  這是時穿第二次來,不,加上昨天的結案,時穿是第三次來知府衙門了。

  宋代的建築風格以精緻為主流,飛簷翹壁都精雕細琢,畫柱雕樑都美輪美央,整間衙門顯示出一種慵懶的奢華,那種極端精緻的氛圍,讓人覺得彷彿畫中……常聽說明清的官場習慣是做官不能修官衙,據說修建官衙會妨礙自己的官運,沒想到,宋代連官衙都這麼精雕細琢。

  穿過一重重廊道,時穿來到海州通判辦公的衙署。

  通判這個官職,在現代被認為是「疊屋架床」的存在,因為他拿著俸祿不幹啥事,天天端著茶碗監督百官,隨時準備批評。這種不舉手不謳歌,只批判的官員,一定是拿著美鈔做事的……不過在宋代,通判雖然具體事務一樣不幹,但知州發佈的每一個命令,必須由他附署才能成為有效文件,這個職位也是宋代朝廷對官員權力的有效監督,故此稱為「監州」。

  監州與知州是同品級的官員,時穿來過州衙三次,這是第一次發現整個州衙的行政單位居然是一分為二的,左半部分是「監州」衙門,右半部分是知州的州衙。兩大衙門在院中相互並列……啊,再加上一個法院,那麼行政體系就全了——宋代的西方,都不曾有這麼完善的政府架構。

  不過,宋代地方官員並不直接管理審案,宋代的司法是完全獨立的,州的司法機構是鎮撫司或安撫司,主官稱之為「提點刑獄」。而這一刑獄衙門,常常不與州府衙門在一個縣城。這種完全的司法獨立、監督獨立的體制,被現代歷史學家常稱之為「疊屋架床」,雖然宋代西方還沒做到三權分立。

  通判找時穿麻煩,不是來審案子的,他是監察百官的。時穿進門的時候,通判隨手拋下一張文書,神色平靜的問:「時穿時長卿,聽說你的徒弟越過了『修完所』,承攬了海州縣『宅宿務』修繕工程,這裡面,沒有甚麼情弊吧?」

  時穿張大嘴,很是驚愕:「判官,全海州都知道我人傻……你能不能指點我一下,『修完所』是甚麼東西?」

  「『修完所』不是東西……啊,我是說,『修完所』是個東西,它是官府的一個機構……」海州通判覺得這個話題很難跟傻子解釋清楚,他耐下心來,做出持久戰的姿態,端著茶碗解釋:「『修完所』是朝廷的一個機構,平時專門負責修繕城牆,整修道路。

  可這個機構除了修繕城牆之外,也承攬其他的工程,畢竟城牆與道路幾年修繕一次,只要用心做一次工程,基本上幾年沒甚麼活兒干。

  朝廷不養閒人,『修完所』做完修繕城牆的工作後,長年累月干領俸祿,坐等下一期修繕工程——這種事朝廷承受不起,所以『修完所』也經常承攬工部撥下來的工程項目,比如修個橋啊,鋪個路啊,疏通一下運河呀。

  不過,『修完所』最大的工程,還是利用州衙閒置的土地,修蓋房屋旅舍,轉交給宅宿務,讓後者租給每年科舉的考生,以及南來北往的客商——明白了吧,宅宿務那些房屋哪裡來的,都是修完所建造的。」

  時穿溫順的像一隻貓,頻頻點頭:「明白了,早說嘛,就一個『官辦房地產公司』,我明白。」

  通判望了時穿一眼,沉思了一會,回答:「人都說時長卿遣詞用句不合規矩,『官辦房地產公司』——這幾個詞我聽懂了,果然很新鮮,但也很貼切。」

  稍停,通判繼續說:「我皇宋各個縣城分為軍州、鎮州、民州……,縣城又分為上縣、中縣、下縣,修完所這樣的機構,一般設在州府,因為唯有州府,每三年要舉行一次州試,大量的讀書人湧入州城臨時借寓,準備參加考試。

  朝廷的宗旨是『與士大夫共治天下』,讀書人的種子,朝廷不能懈怠了,所以才在州城設立『修完所』以及『宅宿務』,方便舉子們參加科考。海州是州城,這『修完所』歸州衙管轄,海州縣雖然擁有宅宿務,但那只是些縣級官寓,其官職不全,管轄權力缺失。不過這麼多年來,咱們沿襲的官場規則:當州衙與縣衙重疊的時候,總要分縣衙一點湯水。所以縣衙才有了一點閒餘的房屋出租。」

  通判說完,脊背重重靠在椅子上,他的書記官斜眼看著時穿,順手遞上幾張紙,這副做派,彷彿審案子的法官由旁邊的書記不停的遞來卷宗一樣,但時穿見慣了現代法庭的審案模式,對於書記官這種加重犯人心理負擔的動作,反而覺得滑稽可笑,覺得做戲的成分太濃。

  他的嘴唇翹了起來,嘴角露出一絲微笑,搖頭拒絕書記官遞上的卷宗:「俺人傻,看不懂。你讀!」

  書記官氣了個仰倒。通判見到唬不到時穿,便隨手接過書記官遞過來的幾張紙,態度深沉的掃了一眼紙面,歎著氣說:「一直以來,海州縣的宅宿務,房屋修繕都是由『修完所』承攬的,我知道黃翔黃和塵即將出任海州縣,在這個時候,現任海州縣突然把房屋修繕工程交給你徒弟,是不是有甚麼蹊蹺?」

  時穿一直愣愣地聽通判說話,聽到了這裡,他不好意思的撓撓腦袋:「判官,我來這裡,是因為聽說我被告了,告我的,只是因為修完所的事情嗎?」

  通判氣的隨手一擲那幾張紙,紙張隨風飄舞著,時穿快速瞥了一眼,才發覺剛才那幾張紙上甚麼字都沒有,其實也就是一疊白紙。

  時穿不滿的抱怨:「我算甚麼,不過是一個『大將』,賞金獵人而已,沒有俸祿沒有品級,還需自己花錢購買裝備,我算是官嗎?需要判官出面嗎?我每天大太陽底下滿街亂走,幫著州衙縣衙維持治安,還要自帶乾糧——這樣的辛苦活,誰願意幹誰幹。」

  判官是監督官員的,平民百姓想讓判官問話——還不夠行政級別。時穿想要說的是:我的行政級別,到了需要判官出面的份了嗎?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3-21 00:13
第一百四十四章 你有甚麼辯解

  通判氣的隨手一擲那幾張紙,紙張隨風飄舞著,時穿快速瞥了一眼,才發覺剛才那幾張紙上甚麼字都沒有,其實也就是一疊白紙。

  時穿不滿的抱怨:「我算甚麼,不過是一個『大將』,賞金獵人而已,沒有俸祿沒有品級,還需自己花錢購買裝備,我算是官嗎?需要判官出面嗎?我每天大太陽底下滿街亂走,幫著州衙縣衙維持治安,還要自帶乾糧——這樣的辛苦活,誰願意幹誰幹。」

  判官是監督官員的,平民百姓想讓判官問話——還不夠行政級別。時穿想要說的是:我的行政級別,到了需要判官出面的份了嗎?

  說完,時穿抱起膀子,斜著眼睛看著通判,受到挑釁的通判嗖的站起身來,但他的掌書記見狀,連忙湊到他耳邊低語幾句,通判連續劇烈的喘了幾口氣,緩緩地坐回到椅子上,粗聲問:「大將,對於修完所的投訴,你有甚麼辯解?」

  時穿生態輕鬆的回答:「做買賣嘛,講究貨比三家。我徒弟學的是磚石建築,擅長建築磚石結構的房屋,整間房子構造下來,除了門窗,不需要一根木頭。海州縣經費上緊張,也許打算花三年的維修費,而後一勞永逸解決現屬『宅宿務』的修繕問題。

  判官,不說別的,我徒弟在這方面的手藝,那是全海州城獨一份,不找他們找誰?」

  書記官低聲跟通判交代了幾句,通判顯得不耐煩起來:「還有人告你拐賣良人,本官已經查了,你身邊確實有崑崙奴存在,這,你怎麼解釋?」

  時穿憨憨的解開衣襟,從裡面掏出一大疊文件,這些文件當中有宋紙——現代稱高麗紙——製作的文書,也有書寫在羊皮上的文書。高麗紙上書寫的文書是用墨寫成的,羊皮捲上書寫的文書也不是漢字,全是曲裡拐彎的符號,不知道用甚麼材料書寫的。

  時穿臉上依舊是不以為然的笑容:「這幾名崑崙奴……啊,其中有幾名還算不上崑崙奴,他們是雅利安種,白人,印度高種姓人——哦,應該叫天竺人。

  這些奴僕都是海公子贈送,我有海公子原先與他們簽訂的契約,以及海公子的轉聘合同,至於這幾份羊皮卷,那是用崑崙奴的語言,書寫的勞務合同。海州是通商口岸,想必這裡的通譯很多,總有人認識蕃人的文字,判官大人不妨請這些通譯鑒定一下。

  另外,我的奴僕都在那裡,他們雖然不懂皇宋的語言與文字,但他們個個都認識本民族的語言,請判官派遣通譯過去詢問一下,就知道這幾份羊皮卷的真假了。」

  判官展讀著幾份文書,書記官趕忙拿過來幾份卷宗對比了一下,低聲說:「是海公子的筆記,瞧著墨色,應該是幾年前立的契約,如果翻一翻檔子,也許會找見原來的文書。」

  官場上講究官官相護,如果確認這批奴隸是海公子最早僱用的,那麼否定海公子的僱用關係,就是否認前任的工作,而前任通判必定是陞官而去的,做官的人,怎肯得罪自己的官場前輩。

  聽到師爺認定這份文件確實是海公子的筆記,通判大人已經熄了追究的心思——但通判大人壓根猜想不到,偽造文件是時穿的基本生存技能,如果通判大人需要的話,時穿能把聯合國的文件給他拿過來,甚至奧巴馬的簽名,對時穿來說,不過是將一個時光碎片,印刻在一張紙上而已。

  「奧巴馬,你的崑崙奴怎能叫這個怪名字?」聽完通譯官譯完羊皮卷的內容,通判大人不禁翻了個白眼。

  通譯官低聲解釋:「這幾份羊皮卷,一部分寫的是大食文字,一部分用的是天竺文字,文件的內容大約相仿,不過是幾個稱呼古怪的奴僕願意接受事主——時穿時長卿的僱用,僱傭期為十年,合同上還書寫著工作時間,工作假期,以及薪水標準。

  哦,這幾份羊皮捲上沒有蓋官府的印信,說明這些羊皮卷不是紅契,似乎在我大宋境內無效,但那幾份海公子訂立的轉聘契約卻是有效的,都上了契約稅,蓋上官府印信,大人,需要查一查檔子嗎?」

  通判大人想了想,懶懶的擺了擺手——今年正是官員換屆的關鍵時期,黃娥的父親即將來海州縣擔任知縣,而海州縣上上下下的官員也基本準備轉任他鄉,唯有知州張叔夜獲得原地連任。本已打算年底卸任的通判,不想過多的操心,如果不是這件事有可能牽扯下一任海州縣、黃娥的父親黃和塵,他時穿一名大將,眼屎大的官,身為一州通判,都懶得正眼瞧過去。

  查檔案是一種甚麼工作?宋代官府檔案大多數用的是竹紙,這種紙特別脆,翻閱多了,紙張就成了一堆渣——為了改變這種狀況,宰相蔡京不久前才下令,改用更好的紙張記錄官府檔案,並規定官府檔案一定用一種標準字體書寫,這種字體就是現代稱之為「仿細明體」的字體。

  宋代沒有文件分類學,檔案歸類並沒有一定的秩序,在這種情況下,翻檢一份檔案需要大量的人手,一份份盡心檢查,而記錄檔案的紙又是竹紙,一不小心就會毀去檔案。海州通判沒有幾個月的任期了,如果他想求證時穿手中的檔案是真是假,也許沒等到查出官府存檔的那份檔案,他就必須離任了。

  現在,有掌書記鑒定時穿手中的檔案,筆記是真的,官印是真的,通判想了想,決定不要太勞累自己,他臉色一變,和藹可親的說:「好吧,我當初就知道不應該聽信無頭貼,現在真相大白了,時大將只管出去,本官不送了。」

  時穿不滿意了,他滿臉不高興的站起身來,嘟囔道:「連句安慰話都沒有。」

  案子審完了,既然決定不為難時穿,掌書記也語氣輕鬆:「時大郎,你真是個傻子,判官大人從五品,你算甚麼,沒有品級,判官大人找你來問幾句話,事後需要安慰你嗎?」

  「不需要啊?」

  書記冷笑:「需要嗎?」

  對面這幾個人不懂幽默啊,時穿邊向外面走,邊嘟囔:「我只是跟你探討一下,你一臉嚴肅幹什麼,不需要就不需要嘛,何必認真?」

  通判在背後大笑:「真是個傻子!」

  出了州衙門,時穿發覺蒙縣尉正在馬車邊,抄著手跟環娘聊天。啊,這廝無事獻慇勤,準沒好事。

  果然,蒙縣尉見到時穿出現,馬上拋下環娘迎了上來:「娘也,你沒事吧,沒事就好……這個,其實我當初聘你為『大將』是有私心的,原想著讓你熟悉幾天再給你派活,現在可等不及了。」

  時穿打斷蒙縣尉的話:「縣尉,海州城的大將似乎不止我一位。」

  蒙縣尉哈哈笑著,閃爍其詞的回答:「大郎,本縣尉也是沒有法子——桃花觀事件傷了五個兄弟,新補充的衙役還在甄選。然而,都知道海州縣頭頂上有幾個衙門管著,油水少事情多……嘿嘿,大郎,海州城最繁華的十字街,其中大郎所住的豆腐巷在城西,巧了,縣衙在城裡唯一能管上事的就西大街。

  大郎這次能把碼頭區平定了,縣衙便多了幾份收益,某可以僱用更多的大將,嘿嘿,大郎,事後我把西大街補償給你,今後就由你承包西大街,如何?」

  明白了,原來碼頭區比較混亂,州衙搞不定,乾脆就把這片區域劃給縣衙,而縣衙也一直搞不定這片區域,這也是可想而知的,碼頭區客流量很大,依縣衙的人手以及行政能力,不可能理清這團亂麻。

  但是,碼頭區的油水又擺在那裡,真要把這片區域弄好了,附近幾條縣衙負責的街道就可以借助時穿這個東風承包出去,縣衙小吏的灰色收入就能大大提高。為此,整個衙門對時穿接管碼頭區充滿期待,畢竟這是位傳說級的猛人啊,為了激勵他,縣衙不惜把手中僅剩的油水——西大街拿出來犒賞。

  治安承包、國民警察,這似乎是西方概念。據說在現代,西方常幹這事。比如政府為了節省行政費用,由通過司法考核的民間人士承包某個片區的治安維持,這些民間警察依靠收取治安費獲取盈利,但必須保證僱用足夠的警察執行司法任務——時穿只在電影中看過這種情況,沒想到這項政策居然起源於宋代中國。

  不過,想一想也可以理解,在宋代這個商品經濟極端發達的社會,依靠一些賞金獵人來承包片區治安,既不用對他們發放薪水,也不用計算他們的編制,實在是一項便宜買賣——這種事,也只能發生在處處講究效益的宋代朝廷。

  與蒙縣尉聊了幾句,時穿安慰蒙縣尉:「這麼說,以後西大街的保護費由我收取,我就是傳說中欺行霸市,收取保護費的頭目,生活真是美好,陽光真是燦爛……蒙縣尉,你等著,給我半個月時間,看我整理好碼頭區,哼哼,我就不信了,在這個斤斤計較的商業社會,有誰敢冒生命危險來惹我。」

  這種態度是蒙縣尉喜歡的,他竭力煽風點火:「娘也,大郎,這活多輕鬆啊,你只要確定一個標準,比如行商每天收一個銅板,坐商每天十個銅板,每月下來,單是一條街道,恐怕有一百貫的收益吧,以你時大郎的威名,街上的治安還用發愁嗎?」

  時穿一咧嘴:「不過,有一個疑問:咱皇宋不比唐朝,夜裡不宵禁的,那就是說我白天黑夜要派人在街道上巡視,那麼……」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3-21 12:04
第一百四十五章 緝拿惡賊

  蒙縣尉恨鐵不成鋼:「你可以僱人啊,大郎,那三條……啊,兩條街,我把西大街給了你,碼頭區你讓出一條街來,也算給你減少點負擔。碼頭上那兩條街,有三十一家茶舍,九間酒寮,二十多家貨棧,平常茶舍裡都是等待上工的扛包人,那些力漢一般人壓不住,可要是整治好了……嘻嘻……

  大郎,我可沒半個月工夫等你,你拿了碼頭區的『力錢』,按規矩,必須馬上替衙門出一次官差才能服眾,嗯,我幫你選個小活兒,也就是幫縣衙緝拿一個海捕文書上的盜匪惡賊……

  大郎啊,你可得好好想一想,這西大街可是海州城最繁華的地段,你每月能從中收百貫的『力錢』,收了西大街的力錢,隨便拿出十來貫來,雇上三五個人去碼頭區守著,今後便日日坐收漁利,這可不是好事嗎?」

  時穿搖搖腦袋:「蒙縣尉,我當初需要這個『大將』的官銜,可不是圖的收取保護費,我要這個職位一是尋求一個士紳資格、免稅待遇,也希望借此合法擁有武器與戰馬……好吧,我承認:能夠坐收漁利,這種生活挺美的。海捕文書拿來,我們是不是兩清了?」

  蒙縣尉呆了一呆,馬上從袖筒裡掏出一份佈告:「大郎,你既然直爽,我就不客氣了,這份海捕文書給你,上面那廝懸賞三百貫,原本我打算等你接受西大街巡防職責後再給你的,既然你這麼急切,我就不客氣了。」

  蒙縣尉扭捏了一下,不好意思的補充說:「大郎,我也知道我由吏員升為官員,這輩子無法寸進了,但人總是得隴望蜀……前不久縣城郊外發生一起滅門案,大郎也知道的,我剛擔任縣尉不久,不想這案子陳年成為積案,影響多不好啊。但我們縣衙的衙役都不全,『都頭』還由我兼任,讓誰帶隊抓捕,個個都是推脫。

  既然大郎爽快,這件案子予你——簡單活兒,那廝殺人之後逃入白虎山中其姑母家,他姑母手下有十幾名佃戶,不知道是否會攔阻,而那兇犯本人凶殘異常,一言不合,滅人滿門十一戶,你去把他抓來,活的不成,死的也行。」

  海捕文書上,活的歹徒與死的歹徒價格不一樣,蒙縣尉故意忽略了這點,而時穿聽到對方只是一個人,最多有幾個穿布衣的農夫有可能幫忙,他也懶得細問,接過蒙縣尉的海捕文書,連兇犯的名姓都懶得看,直接說:「我不識路。」

  蒙縣尉大喜:「我給你派一名識路的衙役,再派一名苦主指認,大郎準備甚麼時候動身?」

  時穿揚了揚海捕文書:「簡單活,等我收拾完碼頭區,馬上動身出發。」

  蒙縣尉欣喜的點頭,一指遠處的碼頭:「大郎還需要腳力吧?其實東門外碼頭賣甚麼的都有,連戰馬都有,你現在也有資格騎馬了,去買幾匹馬代步吧。」

  時穿拱手:「蒙縣尉好走,其他的事交給我了。」

  蒙縣尉告辭而去,馬車頂上,正開心的吃著獸糖的環娘踢著腿,指著遠處說道:「哥哥,你瞧,段小飄正在遠處鬼鬼祟祟,啊,哥哥要管幾條街路了,難怪環娘這幾天上街,旁人老是塞給東西。」

  時穿點點頭,問:「環娘,你家鄉也有大將嗎?」

  環娘踢著腳回答:「環娘過去住的是鄉下,鄉下沒有這種大將,倒是聽說府城了有……呀,想起來了,環娘幼年的時候,曾有一名大將帶著兩個伴當追捕兇犯,來過我們村子借宿,只是那時環娘年紀小,不記得後來怎樣了。」

  時穿上下打量了一下環娘:「你幼年的時候?——你現在就是幼年啊!」

  環娘在車頂上大笑,笑的雙腳直踢車頂……

  少時,段小飄領著十幾位鐵匠畏畏縮縮的走過來。恰在此時,日光移到了中午,當日晷上的陰影消失的那一剎那,整個東門外響起了一片鐘聲,各種廟宇都敲起了洪亮大鐘,不同宗教的神職人員一起放聲歌唱,抒發著他們對神靈的無限讚美和敬仰。

  在一片鐘聲與禪唱、歌頌中,段小飄嘴一張一合,聽不清說的甚麼,不一會兒,鐘聲漸漸平息,歌聲漸漸響亮,路邊寺中的和尚們咚咚地敲著木魚,寶相莊嚴地誦讀著經文;道觀敲響罄鈀,叮叮咚咚的大聲舞蹈歌唱,各種胡寺卻展示自己悠長渾厚的男中音,大聲祈禱著、讚美著。大批的市民和商旅也在街頭駐足流連。

  這就是大宋,一個開放自信的時代。

  海州並不算大宋數一數二的對外口岸,它僅排在泉州、廣州、杭州、密州之後,但即使這樣一座不起眼的口岸,依然充斥著世界各國的不同信仰,他們相互包容,相互禮讓的並存著,自信的大宋人從不斥責那些外來信仰多麼異端。

  歌唱聲漸低,段小飄的話也可以聽清了,只聽段小飄指點著遠處介紹:「師傅,聽說你今天來接管碼頭,我左右無事,順便過來陪陪師傅也好。」

  頓了頓,段小飄又補充:「師傅,我剛才還說,咱們的契約已經在衙門上好的檔子,煉鐵的事情,咱甚麼時候開始?」

  時穿揚了揚下巴,但沒等他開口,段小飄閃開前路,指點著東門外介紹:「師傅,這就是碼頭區……」

  東門外碼頭區綿延十五里,一條長長的大道貫穿始終,橫為「道」,豎為「街」,這條長長的大道就被稱為「通海(大)道」,與通海道交叉的十八條街,將十五里長的通海道分割成縱橫交錯的「街道」群,組成了整個碼頭區。

  段小飄看了看時穿手中的街名,那是蒙都頭剛塞給時穿的,上面寫了兩條街的名字,段小飄噗哧樂了:「師傅,你上當了,蒙都頭那廝給你的街,一條在路頭,一條在路尾的東門邊,恰好是通海道最外端兩條路。這兩條路間距十五里,來回跑一趟就得許久……」

  時穿擺擺手:「你怎麼知道我上當了,也許這正合我心意。」

  段小飄嘿嘿一笑,繼續介紹……

  時穿承包的治安區,最外面那條街靠近大海,海州城一般的泊位在這條「左斜花膀街」上。另一半泊位在與華邦街相對的「右斜街」上,故此,這條街上多的是茶舍與貨棧,當然,碼頭上裝卸工人,就是所謂的「花膀子」也多。而靠近東門外的那條街,有幾間酒肆,兩間餐館,三座廟宇……這條街似乎更適合談生意。

  東門邊這條街名叫錦繡街,布店、絲綢店最多,街道起手位置被一座佛廟佔據,正是這座廟裡的和尚,承包了東門區的叫醒服務,每天早晨廟裡的和尚會敲著木魚,沿街叫醒貪睡的市民,順便向市民進行天氣預報……當然,這種服務不是免費的,在他們負責承包的街區,每戶居民都要支付幾個銅板作為「香油錢」。

  兩外兩座廟宇,一座是道觀,一座是大唐景教寺——這是一種中國化的天主教,曾經在唐代短暫的成為國教。

  大宋是個開放的時代,除了佛道景教之外,光是胡寺有許多種,有沃教(拜火教)、伊斯蘭教、白蓮教等等,而碼頭區是人們告別家鄉走向不測的大海地方,這種地方寺廟最多。逐漸的,各種宗教習俗混雜,產生一種奇妙的氛圍——比如佛道本沒有午禱的習慣,但景教伊斯蘭教拜火教有這種習慣,當正午那些寺院鳴響鐘聲時,佛道寺廟也不甘悄然無聲,於是,正午時分來這裡,鐘聲歌唱聲便響成一片。

  時穿承包的街不巧位於通海道邊緣,沿著通海道整齊分佈著市舶司衙門,虎翼水軍衙門,拔頭水軍衙門,以及鹽監衙門等,可是由於時穿名下的這兩條街恰好處於邊緣,街頭街尾都沒有衙門分佈,甚至連胡寺、勾欄,都不太在這兩條街上跑——它們離中心太遠,但卻正中時穿下懷。

  嗯,最外圍的那條街適合建貨棧,藏匿走私貨;最內側這條街正處於東門門下,適合做接頭地點……蒙縣尉大概想著,當時穿把這一頭一尾的街道治理好了,那麼其餘街道正好不費吹灰之力拿到手,分包給其餘大將。

  「左斜花膀街,大家一般簡稱左斜街,師傅,我們段氏在那條街上有一間小店,是我三師兄負責,主要出售一些索具以及船上用的滑輪,水龍吊。師傅,左斜街最難管制,那街面上晃蕩的,全是身強力壯的花膀子,這些人打架鬧事是常態,可我們鐵匠也不是吃醋的,師傅看誰不順眼,只管跟徒弟說……」

  其實,現在段小飄算不得時穿的徒弟,兩人並沒有行過拜師禮,也沒有規定好師徒之間的知識產權分成……好吧,段小飄現在並沒有承諾把自己的收入拿出一部分給師傅分享,兩人到目前為止,只是合作關係……哦,連合作關係都還停留在紙面上,但段小飄這麼喊,時穿並不反對——免費的勞力不壓搾,那不是傻了嗎?

  「你去把穆順給我喊來,這幾天他應該在碼頭上卸貨,應該知道花膀子的底細!」時穿站在東門佛寺門口,吩咐段小飄:「清理左斜巷,簡單我正打算把碼頭工人組織起來……哼哼,敢不服管,那就別來我的地盤混飯吃。」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3-24 13:48
第一百四十六章 定下規矩

  穆順趕到的時候,時穿已經和環娘與段小飄巡視完錦繡街。商人都是一群消息靈通之輩,這幾天錦毛鼠著急忙慌著撤離碼頭區,暫避時穿的鋒芒,店舖的老闆早已獲得消息並期盼時穿的到來,結果時穿這次巡視,受到了熱烈歡迎,很是便宜了環娘。

  往常環娘看到心愛的小東西,總是垂涎的咬著手指頭,然後捂緊自己的錢包,左盤算右盤算轉身離去,如今她只要在攤子上一停留,眼珠在某件貨物上停留超過五秒,立刻有人拿起貨物,討好的說:「小娘子,喜歡就拿去玩幾天……嗯,不知時大將打算收多少力錢?」

  環娘的回答總是千篇一律,她放下咬著的手指,清脆的說:「我哥哥原不指望靠收保護費漁利的,我家自己有店舖的,來碼頭區收取力錢,不過出於縣衙的托請,所以掌櫃無須擔心,我哥哥不會壞了規矩。」

  掌櫃的常常順嘴追問一句:「不知你哥哥的規矩是甚麼?」

  這時候,正在四處查看的時穿常常會走過來,隨口回答:「我看這片街道很不乾淨,雜物四處亂丟,傷了花花草草不好……這樣吧,我打算論尺收清潔費,誰家店舖沿街占街道路面即尺,咱們按每尺若干清潔費的標準,收取力錢——嗯,每尺再加上兩個銅板,算我的幸苦費。」

  往常力錢是力錢,沿街的衛生都是店舖自己負責清潔的——自家店舖的門臉,可不敢糟蹋了。如今時穿說,準備按店舖收清潔費……其實,這清潔費店舖是不額外掏的,都自家的夥計,拿了工資,讓他打掃自家門面所在的街道,還用額外付款嗎?

  店舖的老闆對時穿這個說法,既感到茫然又很慌亂,不知道的東西,最讓人恐懼啊。

  恰好這時,穆順趕到了。海公子的這位老管家,碼頭區的老闆都認識,畢竟他跟隨海公子六七年了。所以店舖老闆看到他又跟了時穿,常常背過身去沖穆順使個眼色。

  穆順領會了店舖老闆的意思,但現在還不是他開口的機會,他先拱手向時穿行禮,匯報了飛剪船以及那艘大貨船的卸貨進展,緊接著,時穿詢問他:「穆老大,你在碼頭區來往六七年了,咱現在在碼頭區,有多少用得上的人手。」

  旁邊的段小飄是個話癆,馬上絮絮叨叨的向穆順解釋時穿新獲得兩條街道的情況:「我就說嘛,那蒙縣尉坑了時大郎,這街道在通海道一頭一尾的,前後相距十五里,等於每條街要雇一撥人手照顧,原本,兩條街道挨著的話,咱一撥人手照顧兩條街,多好,現在這不是平白無故增加成本了嗎……」

  「不虧!」穆順截斷段小飄的話:「左斜街是碼頭區,碼頭區是一種管理方法;錦繡街是店舖區,又是另一種街道類型,兩條街原本需要兩套班子。

  東主,小老兒在碼頭區來往多年,也認識幾群花膀子;另外,咱們可以通過施衙內調動拔頭水軍(廂軍),如果事態緊急,咱們還可以調動虎翼水軍(禁軍)——打架的人手咱不愁。東主如果決心整頓,究竟怎麼做,還請東主示下。」

  時穿挺了挺胸,回答:「市場准入我的意思是說,我原本不指望依靠收取保護費來享福,更不要說從花膀子扛包的辛苦錢裡,分潤一兩個銅板。我可以不收他們的錢,或者把收了的錢花在他們身上,但他們想在我管轄的區域裡幹活,那就必須得到我的許可。這叫『市場准入』

  你去跟你相熟的幾撥花膀子說一聲,我打算成立一個行會,所有在左斜街碼頭上幹活的人,都必須加入這個行會,然後由行會統一調撥上工的人員,以避免哄搶及惡性競爭……」

  時穿把自己的構想簡單的描述了一下,穆老大想了想,小心的問:「是否讓那些花膀子也交幾個入會錢?」

  時穿回答得很快:「那就每人每月兩個銅板吧。收了這兩個銅板,我會製作一個小銅牌,讓他們掛到脖子上,今後沒有牌子的,禁止來左斜巷上工。」

  穆順小心的回答:「兩個銅錢,倒也不貴。只是如今失去土地的農民越來越多,碼頭上的活並不好找,東主將他們組織起來,萬一每天他們掙不夠養家餬口的錢,日子久了,不免要抱怨。」

  時穿輕輕的搖了搖腦袋:「你還沒說——這碼頭上扛包是一項季節性工作,只有每年的信風季節才活兒多,其餘時候,花膀子們總是閒著沒事兒干,在碼頭上生事打架……

  可是穆老大,咱麼現在缺的是人手,碼頭上這群花膀子各個身強力壯,既然能扛得動包,也能扛得動其他東西,嗯?」

  穆順聽懂了時穿話裡的暗示,他趕緊拱了拱手,又把話題轉到了眼前:「東主既然對左斜街做好了籌劃,小老兒就不再多談,只是這條錦繡街……歷來,各家自掃門前雪,店舖打掃門面上的衛生天經地義,也不需要另外掏錢的,東主所說的這個清潔費,不知道該怎麼收取。」

  時穿一指錦繡街,回答:「我剛才量了一下,整條街道大約有兩里(約八百米),按每尺三到五文錢收取清潔費,各個店舖應當承擔的起。收了這筆錢,我會雇幾個老弱病殘,每天早晚來打掃這條街道,此外,我還會僱人將這兩條街道鋪成青石板路面,再增設路燈,鋪設石桌石椅,爭取把錦繡街變成東門外最熱鬧的夜市。

  不過,我既然出錢修繕這條街道,那麼我要求:今後沿街鋪面無論誰想出售,我都有優先購買權;另外,沿街店舖無論大小,我都要佔半成(百分之五)的股份——修設路面增設路燈,總是要花錢的,這份錢分攤到各店舖頭上,出資比例大約也在半成(百分之五)左右,所以各店舖掏這份錢不虧。」

  時穿說的話,不是與各店舖老闆商量,而是一種通告——如果各店舖老闆覺得做不下去了,那麼時穿願意收購他們的鋪面。

  如此一來,老闆們還有甚麼說的呢?

  大宋是一個商業時代,能在全國六大茶市之一的海州做買賣,各個都不是糊塗人。這些老闆聽了時穿的盤算,又知道時穿名下三位徒弟乃是海州新崛起的知名建築師,不禁對未來有了一份期待……如果真把街道建設好了,讓每月的收益提高兩到三成,那麼付出百分之五的收益,也不算虧啊。

  想想看,能虧嗎?錦繡街就在東城門下,大宋朝是不宵禁的,夜裡出入碼頭,必須經過東門城下。如果錦繡街辦成海州城知名的夜市,那等於給沿街鋪面增加了百分之二三十的營業時間,進出碼頭的人總是要經過這裡……借助時穿的凶名,想必這條街上敲詐勒索的,會少點吧,如此,老闆們的經營成本便降低了很多,加上新增的客人……這筆買賣划得來。

  幾位首先聽到消息的老闆都表示絕不搬離錦繡街,時穿趁機要求這幾間店舖,每間贊助一名夥計,組成一個「會計師事務所」,收取相應費用,以及參與管理街道……而後他帶著剛成立的會計所人員,向左斜街趕去。

  現在端午節剛過,正是茶葉大量交易的季節,許多海商都在忙碌的備貨,準備秋季到來的時候揚帆南下。只見挑夫們挑著一簍簍用錫紙包裹的茶錠,川流不息的進出各家店舖,那些形似方磚的茶錠,又被各間茶行一塊塊碼放在長條板箱中,這些長條板箱最後都會被送到左斜巷、右斜巷的貨棧存放起來,等待裝船起運。

  大宋朝的茶葉就是這樣一塊塊被輸送到全世界,然後換來一塊塊的真金白銀,沉澱在海商家中,再通過海商的享受,分散到大宋平常百姓家中。而這筆佔全世界財富百分之七十的金銀,最後會被蒙古入侵者搜刮而去,像蝗蟲一樣吃干喝盡,留下一片財物與文明的沙漠——當然,是「偉光正」的沙漠。

  擦肩而過的茶葉擔子隱隱的飄出淡淡的茶香,雖然為了防止海水侵蝕以及雜味污染,每塊茶錠都用厚厚的錫紙包裹,然而茶葉那股草木天然芳香,即使隱藏在厚厚的錫紙之下,依然那麼醉人。

  擔去碼頭的不僅有茶葉,還有絲綢、瓷器,這三宗貨物是千百年來華夏民族出口創匯的拳頭產品——與此同時,正在進港的帆船會卸下一船船的香料以及犀牛角、象牙、玳瑁、珍珠等產品。

  宋人喝茶喜歡在茶葉裡添加各種香料,所以茶葉是不怕跟香料混雜在一起的,而茶葉與香料都具有同等的特性:都害怕潮濕與異味。所以存放二者的倉庫常常是在一起的。

  運出去的是茶香,迎進來的則是安息香料,八角、孜然,玫瑰等等。所以這個季節,海州是一座香氛之城,空氣中都飄蕩著濃郁的香味。當然,也因為它的繁忙,這個季節也是錢幣叮噹叮噹響的流入季節,城裡每個人的收入都不錯,包括碼頭上的花膀子。

  時穿這一行人浩浩蕩蕩的,環娘加上兩個小黑僕在頭前走,她的馬車周圍,是十幾名鐵匠,再後面是身材高大的時穿,墜尾的是新鮮出爐的三十多位新會計……想不引人注目都難。

  碼頭上的花膀子低聲談論著,隱約有人提到「錦毛鼠」這個名字,當然,也有提到「時穿」這個名頭,此時,時穿一身大將官府,穿著這身官服雖然沒有品級沒有俸祿,但他卻有逮捕權的——誰敢出頭鬧事,把你送到監牢裡呆上幾天,然後說一聲「誤會」,你還真沒脾氣。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3-24 13:49
第一百四十七章 整治碼頭

  穆順老大上前,召集了自己相熟的幾個花膀子團伙,低聲商議了幾句,將時穿的決定通知他們,然後領著這群花膀子過來拜見時穿,穆順做完這活兒,時穿已經巡視完左斜巷,正搖著頭,失望的對段小飄說:「難怪海州對外貿易額這麼小,碼頭區的格局太小了。」

  這一點,走南闖北的穆順也同意,他拱手回答:「那是當然,海州不能跟泉、廣州、杭州比,甚至不能跟密州比,此處的碼頭殘破……關鍵是港區外,淺灘沙礁太多,不熟悉航道的話,進出一次甚是困難。」

  穆順還沒有說的是:如果不是海州港港外水文情況複雜,朝廷在這裡的水軍能逐年萎縮嗎?朝廷的水軍以及市舶司力量微弱,這才使得海州的走私貿易猖獗……沒有走私貿易的猖獗,你我這些熟悉航道的人,能過的如此滋潤嗎?

  時穿隨手在眼前劃了一片:「瞧這些泊位,歪七扭八的,街道不豎不橫一點不整齊,我有意填海造地,將左斜街好好規整一下,然後讓街道橫平豎直,嗯,再增設一些可以吊裝貨物的器械,將左斜巷建設的更適合船隻停靠,所以需要大量的人手。

  我計算了一下,左斜巷的花膀子如果調配得當,有一半人手足夠應付,剩下一半人力輪換著去修整碼頭——這活不是白出力,填海造田,新填出來的土地就歸大家所有。我打算在那塊新填出的土地上修建花膀子行會,以及相應客棧與會計所,今後等花膀子老了,幹不動活了,也可以靠著貨棧以行會的收益安享晚年……」

  這塊大畫餅一丟出來,剛才還對時穿霸道的宣佈「排擠不入行會人員」的做法,感到有怨氣的花膀子們,立刻兩眼閃亮——分錢的事情,自然是排他性的,而且人越少越好。

  幾名花膀子立刻叫嚷起來,他們的頭領各個拍著胸脯,叫嚷著自己手下有多少人,打算帶這些人手一起入行會,當然,他們既然有這麼多人手,要求點小小話語權,不算錯吧?

  時穿利誘完了,也不耐煩跟這些人糾纏,他指點了一下身後的那群新出爐的會計,交代穆順:「穆老大,這事兒由你負責,這些會計你來調配,從今天起,開始登記左斜街人頭。

  今後,左斜街碼頭入港的船隻,必須由行會出面引水進港,而後通知市舶司,並協助船主與市舶司溝通。裝運貨物的活兒也要由行會統一指派人手,而出港的船,也要先由行會出面統一安排裝運……今後花膀子以十人為一組,一百人為一隊,輪流聽從行會調遣、上工,工錢也統一支付。

  同樣的,行會還要調閒散人手整理碼頭區,先把殘破的棧橋修好,而後逐步填海造田,爭取把左斜巷碼頭修理的整整齊齊,再於泊位區安裝各種裝卸設備……」

  眨眼間,天色逐漸暗了下來,一路目睹這一切的段小飄吃驚的張大嘴,反覆問:「就這樣完了,這兩條街,十幾年管不好,師傅半日工夫,就把這兩條街捏在手心,竟如此簡單。」

  環娘今天收了半馬車的小禮品,她得意洋洋的插嘴:「還沒完呢,那群會計還要分一半人手,明天開始登記錦繡巷的店舖,計算各家店舖該出多少力錢,然後規劃左斜街……還有一堆事兒呢,不過,在哥哥眼裡,這些點小事不算甚麼?」

  段小飄依舊纏住時穿,追問不休:「師傅,怎麼會這樣,怎麼能這樣?」

  時穿的馬車這時已往回走,遠處東門已經在望,到了東門外,也就進入了他另一塊領地:錦繡街。

  「你知道雪崩效應嗎……算了,你沒見過雪崩,想像不出來的。那麼你知道滾石效應嗎?一粒石頭從山頂扔下去,它一路下滾,會帶動更多的石頭滑落,這些石頭又會帶動更多的石頭,而後,就是一場大災難了。

  碼頭區最有力量的誰?人數最多的是那群花膀子。他們過去不團結,相互搶生意,相互壓價,相互排擠,導致隨便一個流氓就敢欺負他們,如今我扔一塊骨頭過去,讓碼頭區最大的勢力集團爭先向我獻媚,而後投靠在我的旗下……再然後呢,錦毛鼠即使回來,他手下能有多少人?面對整個左斜巷的統合力量,他敢搗亂嗎?」

  段小飄聽懂了:「我明白,師傅扔一筆錢出去,承諾整修錦繡街,這就是扔下了第一塊石頭;然後師傅從錦繡街獲得了店舖老闆的支持,以及三十多位夥計——這些夥計就是更多的石頭,有了他們幫忙,就能將左斜巷的花膀子全部整編完畢——這群花膀子就是最後的石頭,當他們編製在一個行會裡,別說錦繡街,就是整個碼頭區也噓若寒蟬……

  哈哈,師傅單身一人在碼頭區晃了一圈,我還帶了十幾名兄弟過來,總擔心師傅吃虧,原來不用我們這些兄弟幫忙,師傅也能搞定整個碼頭區啊……居然這麼簡單?」

  時穿努力擺出一副粗魯樣,目中無人的笑著:「是啊是啊,你瞧,我沒費多少力氣,錦繡街為了自己的利益,必須支持我整修巷道;那群錦繡街出來的夥計,為了自己的利益,必須把花膀子們管理好;那群花膀子為了自己的利益,必須聽從我的調配,一邊填海造田,一邊應付日常裝卸,同時還要整修碼頭。

  嗯,錦繡街打掃衛生的,可以僱傭一些年老體衰的花膀子,這樣,可以用花膀子反過來制約錦繡街,而我呢,我啥事不用操心,只管等那群會計把錢送到我門上就行了。」

  時穿還沒有說的是:當他整合完碼頭力量後,他就是海州城外的「地下之王」。今後別說走私了,大約,小小的違法違紀,只要不太出格,海州縣衙役也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整個碼頭區收拾好了,縣衙的灰色收益也就上去了。

  經過這次同行,段小飄把「師傅」二字叫得更親熱了,沒幾天,他就催促爹地完善好各種契約,備好工料,而後在一個夜晚,偷偷接時穿過去指導他們「一煉成鋼」的竅門,自此以後,段家鐵鋪的鐵器質量直線上升,成本卻直線下降……當然,時穿也多了一個躺著收錢的項目。這都是後話了。

  傍晚回家的時候,時穿不僅帶回了自己的騾車,還牽回了兩匹好馬。黃娥當時正站在院門翹首企盼,舅舅林翔與老蒼頭孫伯站在她左右,見到時穿回來,黃娥連忙迎上來:「哥哥,我等許久了,孫伯與舅舅打算接我回去住,說是房間已經整理出來了,以後娥娘必須白天來上學,晚上回去住了……哥哥,你送我一段路吧。」

  時穿還沒來得及答應,院中跳出來「三星班」的幾位徒孫,他們緊著沖時穿喊:「師祖,見鬼了,卻有一樣奇怪,我們昨天挖的坑突然大了許多,我們不曾……啊,坑裡的石牆也砌到……」

  時穿打斷對方的話:「坑裡挖出來的土,都運走了?」

  徒孫噎了一下,恭恭敬敬的站好,回答:「事先未曾安排,挖出的土,沒能全部運走。」

  時穿緊跟著對方的話尾,誇獎道:「你們太能幹了——明天繼續,另外準備好石料,等石料備足後,繼續挖坑……回頭我跟你們師傅說一聲,一定重賞你們。」

  黃娥對於時穿的所作所為最波瀾不驚,就是時穿現在從懷裡掏出一個神仙來,黃娥也會「哦」的一聲,然後上前指鹿為馬的幫時穿遮掩……她湊近時穿身邊,低聲解釋:「這三個小子愣頭愣腦,已經叮囑幾遍,讓他們不得大驚小怪了,卻還是憋不住嚷出來了,哥哥放心,他們沒對院裡其他人嚷。」

  時穿揮揮手:「就這樣吧,環娘,你趕著馬車先回去,我送娥娘回家。」

  舅老爺林翔在一旁若有所思,見到時穿翻身上馬,他拱手說:「勞累長卿了。」

  夜色如水,漫天的螢火蟲飛舞,大宋的不夜城,市民們一天的生活並沒有結束,許多人甚至剛剛開始——夜市上,耍雜技的人,說書的人,耍口技的人,再加上連續不斷的燈火,將整座城市映襯的像一座火炬。

  時穿是第一次這麼悠閒的觀賞大宋的夜生活,他騎著馬上,護送著黃娥的馬車,隨著人流緩緩前進,黃娥趴在車窗邊,有一句沒一句跟時穿聊著天,管家林伯趕著馬車,舅爺林翔縮在馬車的陰暗裡,不知道在思考著甚麼。

  這一刻,時穿的心情很寧靜,他真希望這種寧靜直到永遠。

  然而,生活還得繼續。第二天,蒙縣尉派來引路的衙役,以及海捕文書案子上的苦主趕到,時穿不得不為了生活出門奔波——他稍稍拖延了兩天,讓穆順將快帆船上的重要物資卸載下來,至於碼頭區嘛——石頭滾落了,它就有自己的運行規律,時穿只負責引導,然後躺著收錢而已,操心的事,讓專業人士負責吧。

  臨走前,穆順匯報說:「東主,船上的貨物已經運到崔莊——嗯,就是昔日海公子的那座宅院,船上還有部分貴重物品以及錢財,恐怕要東主親自押運。行會嗎……我們購買了一塊閒置地盤,先讓行會在那裡辦公……東主,整修錦繡街的錢財由誰撥管。」

  時穿跳上了馬,躬身回答:「我看娥娘這幾天不高興,給她找點事吧——資金調撥讓娥娘負責。

  正說著,豆腐西施端著一碗豆花,急匆匆的出現,她毫不見外的湊到時穿身邊,用胳膊蹭著時穿垂在馬身上的一條腿,眼波水盈盈的說:「大郎,我剛聽說你要去抓曾癩子,可要小心了,這曾癩子從小無父無母,爭強好勝,前幾天只是端午節上與人口角幾句,就動手殺了人全家,可是兇惡啊!」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3-24 19:46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不拿俸祿的閒人出手

  豆腐西施扭了扭風情萬種的細腰,挺了挺高聳的胸器,嬌嬈的繼續介紹:「我還聽說曾癩子的姑母憐惜這個兄長的唯一血脈,但凡遇到曾癩子的事從不跟人講理,他姑母所在的柳村雖然是個小村落,沒聽說有甚麼英雄人物,但馬有失蹄人有失手,大郎可要小心應付……

  呀,大郎,奴家這碗豆花還熱著,聽說古時大將出征都要飲酒的,三娘我一時匆忙來不及備酒,大郎且飲下這碗豆花,祝你旗開得勝。」

  雖然是一碗豆花,可總是豆腐西施一番心意。時穿順手接過豆腐西施遞上的碗,西裡呼嚕的吃著,縣衙派來的領路人與衙役則乘這會兒工夫,上前跟時穿交代著案情以及海捕文書……

  縣裡派來的苦主是一名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名叫周毅。他是死者一家的女婿,與死者住在隔壁村,以前曾見過兇手曾癩子,這次負責帶並指認兇犯——畢竟宋代的海捕文書,圖像畫的並不十分準確,如果無人現場指認,根據海捕文書的描述,幾乎無法確定兇犯。比如海捕文書上,對曾癩子這樣有明顯的外部特徵,也泛泛的描述為:面黃、無須,瘌痢頭……

  海捕文書上的畫像也很不靠譜。按徐悲鴻的說法,古代中國的人物繪畫藝術,跟埃及畫法幾乎是一脈相承的,雙方共同的特點是:眼珠都是平面的——典型的例子就是「年畫阿福(民國前的阿福像)」。

  除此之外,宋代不要求寫實,畫像的要求是「相由心生」——按相術原則畫人物像。在這種原則下,黃帝、秦始皇、孔夫子、李世民、李白等人,都長得一個模樣……以刑偵學的標準衡量,這幾個人沒準都是同一個人,他們肯定是同一個人反覆穿越的,所以才會有相同的顴骨、眼眉、眼窩以及嘴唇、耳廓……

  曾癩子的畫像當然也不例外,畫師大約竭力想描繪曾癩子的兇惡,一不留神,畫像上這人,居然添上虯髯就是張飛;臉黑一點就是李逵;鬍子像刺蝟就是尉遲恭;身上刺紋身那就是日本山口組……總之,這是個眼若銅鈴、鼻若懸膽、眉如刀鋒、面似鍋底,目光如電,裝上兩隻獠牙就是西遊記裡的東西……

  時穿吃完豆腐……好吧,他吃完豆腐西施遞上的那碗豆腐腦,看著歹徒畫像差點笑噴了:「啊哈,幸虧這畫像是到了我的手裡,幸虧我不依仗畫像抓人,奶奶的,這份海捕文書真是,太具有娛樂精神了……啊,甚麼數據都沒有,全是形容詞:身高、體重,口音、胖瘦、面部特徵——這些數據,要不就根本沒有,要不就說的很『形容』,照這個標準,我大約要去三國時代抓捕張飛啊……真,讓人無語。」

  豆腐西施提心吊膽的掃了海捕文書一眼,立刻閃開目光:「好兇惡的人啊……哦,確實像張飛,也像尉遲恭,唯獨不像曾癩子。」

  「沒錯,這就對了!」時穿把碗遞回去,調侃說:「畫像的畫師見過張飛像,見過尉遲恭像,就是不曾見過曾癩子本人。」

  一行人出了西門,在西門口趕上了穆順的運輸隊。穆順本人現在仍在左斜街,忙著規劃填海造田的事宜,當然,也忙著登記花膀子,統合他們的力量。而這支運輸隊是向崔莊運送貨物的,這幾天穆順已經接管了崔莊內海公子的隱秘院落,原先看房子的老夫婦已被穆順打發回家,現在那院子已完全被穆順接管。飛剪船上的貨物正絡繹不絕的運往那裡收藏。

  所謂崔莊,就是曾經的「妙泰」道姑,現在的崔小清姑娘名下的莊園,這莊園恰好是海公子修建,並將其轉讓給昔日的崔知縣——崔小清的父親。當然,海公子給自己留下了一座毗鄰的院落,這事兒除了崔知縣本人,無人知曉。

  這座莊園位於海州城與雲台山之間,原先並沒有大規模民居,基本上都是農田,後來海公子建莊後,又將其轉讓給崔知縣,隨後,在附近置產的農戶以及商人,貪戀莊子所享受的知縣照顧,並紛紛來附近定居,一來二去,此處蔚然成村,但因為莊中首戶依舊是崔小清,故而被稱為崔莊。

  跟隨時穿的衙役是蒙縣尉派來,幫助看守豆腐巷的兩名衙役之一。這名衙役是因公殉職的王三麻子親屬,原本由他頂替王三麻子的職位,也是官場的潛規則,但由於這傢伙年紀還小,才二十出頭,在古代這年齡只是一個才加冠的小「蒙童」,故此蒙縣尉讓他暫時實習一段時間,等熟悉了衙役的工作方式,再去填補王三麻子留下的空缺。

  王三麻子死於插翅虎之手,而插翅虎則被時穿擊斃,所以時穿也算是這位名叫「王小川」的候補衙役的恩人,只是時穿上路以來,不怎麼愛說話,只顧騎在馬上東張西望,故此王小川就與周毅搭訕到了一起。

  在桃花觀那場搏鬥中,總共有兩名衙役陣亡,三名重傷,傷者還在休養,另一位陣亡衙役兒子還小,不曾提出補選衙役的要求,只是拿了一筆撫恤金,並開始自己的生活,所以王小川在衙役當中找不到玩耍的夥伴,這次是他第一次出公差,一切都透著新鮮,便跟周毅聊得熱火朝天——按規則,辦案的衙役是不能與苦主發生直接交往的。

  「親戚或余悲,他人亦於歌……」,望著周毅時不時的與王小川發出歡笑聲,情緒很振奮,騎在馬上的時穿禁不住搖搖頭。

  此時剛剛夏初,但農忙季節已經過了,農田里的麥苗正在抽穗,走出海州城不遠,就已經看到農田里三三兩兩的農夫牽著牛躑躅於道,當然,時不時的也有兩三名衙役,押著哭哭啼啼的兩三人,往縣城裡走。

  鄉間的安寧與衙役的吆喝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幅奇怪的畫面。過往的衙役有屬於縣衙的,也有屬於州衙的,不過王小川通不認識,偶爾有幾個衙役認識他,隨口向他打招呼,王小川只是尷尬的回應。

  騎在馬上搖晃的時穿禁不住俯身問:「小川,這算甚麼,你們衙役不抓賊,讓我這個不拿俸祿的閒人出手,自己卻來抓一些可憐百姓?」

  王小川悶悶地說:「今日是五月初八,各地官衙在催繳青苗款,衙役們都下鄉了,唯有我這個閒人還有空,要不然怎會讓我出來。」

  時穿在若有所思的說:「青苗款,我記得清明節踏青的時候,曾遇到官府在路邊設酒肆,誘惑那些領取青苗款的農民進酒肆吃酒,哦,都用上妓女了。」

  王小川低著頭回答:「三月初五、四月初五,是青苗款放貸的日子,青苗法下,每個官員都有放貸的任務指標,所以知縣老爺們,知州大人們,在那幾日要不遺餘力的哄騙農夫接受放貸,可青苗法是甚麼玩意,經過十幾年推行,大家都知道是甚麼玩意,如今已鮮有上當受騙者。

  但百姓能夠拗得過官府嗎,知縣將任務指標分解到各村、各鄉,村長、鄉長拿了指標之後,狠心點的轉過頭去欺壓鄉里,心思善良的,或許能夠庇護鄉親一二……」

  周毅在一旁插嘴:「都是鄉里人啊,心思善的員外們,也是土裡刨食的,能有多少收益貼補鄉親?這青苗法實行十幾年了,現如今,心思善的員外幾乎都已被折騰的破產,鄉間只剩下魚肉鄉里。」

  時穿催促:「你接著說——既然三月初五、四月初五放貸,那也要秋收之後才回收青苗款吧,怎麼五月初八就開始有人四處催繳。」

  王小川回答:「大將,官老爺放貸有任務指標,回收貸款也有指標的,官人們把青苗款放出去,唯恐收不回來,自然早早的開始催繳——四月初五放的貸,按慣例,衙門從五月初五開始催繳。現在地裡的麥苗還沒有長成,大家手頭都不寬裕,不得已,自然有很多百姓變賣田產,甚至變賣祖屋還款。」

  周毅插話:「這還是有田產可以變賣的,吃的苦處還算少,若沒有田產變賣,那就等衙役上門吧。」

  騎在馬上的時穿四處打量了一下,隨口問:「既然知道青苗款是官府在詐騙百姓財產,為甚麼還有那麼多人上當——我堅持不貸,誰能把我怎麼著?」

  王小川晃了晃腦袋:「百姓哪能拗得過官府,官員哪能拗得過那位『拗相公』,再說,靠天吃飯的農夫,總有手頭不方便的時候,比如家裡人生病了需要藥錢,或者一時不錯手,需要買種子,或者耕牛,想著官府青苗款利息不高,借這筆錢緩一緩手,只要周轉開來,或許能還得上。

  但借了這筆錢後,就要看天運了,運氣好周轉過來,或許還上了這筆青苗款。運氣不好的話,官府催繳很厲害,又不許緩期償付,一個不留神,幾輩子積來的家業就全完了。」

  說話這功夫,兩名衙役牽著一頭牛,緩緩經過時穿身邊,一名衙役伸手向王小川打招呼,並順便向馬上的時穿點點頭,王小川隨口問:「兄弟,催繳上了?」

  牛後面跟著一位依依不捨的老漢,衙役們指一指那位老漢,興沖沖的回答:「這不,牽了他家的牛去發賣,扣除青苗款後,剩下的錢讓老漢拿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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