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興宋 (原名《蝶鬧蜂忙宣和春》) 作者:赤虎 (連載中)

 
kelvin12354 2013-5-3 14:48: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2 88087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5-27 16:44
第一百七十九章 爭風吃醋

  夜風之下,這琴音聽的人兩肋生風,只想站起來,舞之蹈之。

  莊園外傳來一片應和聲,那是大將們荒腔走板的嗓音。於是,小小的村莊整夜都飄蕩著這首歌,唱著唱著,那一群宋人終究把這首歌演繹成充滿宋代本土味道的宋曲。

  第二天,滿莊遊蕩的大將還在哼唱著這首曲子,他們的嗓音已經沙啞,也因此這首歌更充滿一種滄桑的味道,翠園內,褚素珍聽著大將哼唱這首歌,滿臉的得意:「終於把他逼出來了,崔姐姐,我就說嘛,像他那樣的人還有裝粗魯,誰信?」

  崔小清敷衍:「是呀是呀……這個,其實他有時候蠻粗魯的,你見過我屋門口的巨型花石了嗎?你沒見他跟那群無賴子打交道的經過,真是要多粗魯有多粗魯。」

  「英氣!」褚素珍糾正說:「那不是粗魯,是英氣。」

  崔小清笑著敷衍:「你說啥,就是啥……人吶,只要看順眼了,粗魯也能成為英氣。」

  「不對!」褚素珍抿著嘴唇想了想,果斷的補充說:「裝的他昨天說要聽壯懷激烈的曲子,他是怎麼說的——想聽『鐵板銅琵琶』的曲子。這句話是評價蘇學士詞句的,原話是:

  東坡在玉堂,有幕士善謳,因問:『我詞比柳詞何如?』對曰:『柳郎中詞,只好十七八女孩兒,執紅牙笏板,唱『楊柳岸,曉風殘月』,學士詞須關西大漢,執鐵板,唱『大江東去』。公為之絕倒。

  崔姐姐,你知道這裡說的那幕士是誰——現在的『開府儀同三司』、殿帥高俅。高俅評價蘇學士的話,一個粗漢怎麼會知道?知道柳詞、蘇詞風格區別的人,會是個粗漢嗎?」

  崔小清咳了一下,捏了捏袖中的絹帕,那張絹帕上寫了完整的「紅酥手」一詞,是今早時穿悄悄派人送來的,這首詞讓崔小清心裡寡寡的,她不知道原詞不僅僅是對美麗的讚美,它竟然是這樣淒楚——「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詞中,眷戀相思之情和無盡的追悔悲怨交織,襯托出詞人極度孤寂冷清的心境。情切切,恨綿綿,千言萬語,無限惆悵。凝成一句「莫,莫,莫」。這三字如同幾聲悶鼓,連連敲打在人心上。是悲歎,更是叩問!

  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

  一別一世界,從此活在各自的天堂。

  不錯啊,時穿身邊一群女孩,他但凡有半點踏錯,那群女孩的名聲全毀了。在這種敏感環境下,倆人一時的出軌,可不是「錯,錯,錯」——所以他「山盟雖在,錦書難托。」

  時穿不是粗漢,絕不是。

  可在這種處境下,他必須扮演一個講義氣、守信用、脾氣暴躁的粗漢,才能杜絕他人的閒話,而我,只能將他的形象維持下去,等待有那麼一天雲開霧散,峰迴路轉的到來。才能挽救「別離」的命運。

  這大約就是他寫這首詞的寓意吧!

  這是一個囑托,這是一個約定,我必須完成它。崔小清黯然的想著。

  「時長卿嘛,我現在猶記得桃花觀那遍地鮮血,一個文弱書生,能做到這些嗎?褚妹妹,你抬頭看看我院子門口的巨型花石,當初,我就站在這裡,眼看著他像拎小孩一樣,把那塊花石拎出了門口,全海州的無賴子此後紛紛迴避他,你說,這樣的人是書生嗎?」

  崔小清的話裡迴避了時穿對文學的造詣,她這麼一說,褚素珍倒是被繞暈了,雖然蒙哥馬利、巴頓不見得沒有文學才能,丘吉爾還獲得了諾貝爾文學獎,但褚素珍不認識他們仨,而按當時的評話小說描述,武人都應該是粗魯不文的——既然時穿有這麼一把子力氣,那麼按小說中的觀念,他就應當大字不識。

  「也是啊!」褚素珍回憶說:「我隱約聽說他寫的字很醜……不對,說這話的人同時還說,時長卿畫畫得非常不錯,沒準他就是失蹤的名家時光。」

  崔小清見話越說越對不上縫,趕緊打岔:「呀,我聽說時長卿今天一早出門了,他要在幾天內把四周團練組織起來……這麼早就出門,也不知吃了早飯沒有?」

  一向的熱心腸褚素珍立刻被這話轉移了注意力:「啊,我記得他還帶著幾位姑娘吶,這廝,這麼早上路了,那些姑娘也不知安置好了沒,四處兵荒馬亂的……走,我們去安慰一下那群姑娘。」

  崔小清張了張嘴,她本想說「論保安嚴密來說,四處沒有比得上崔莊的,我們崔莊早早下手,已經組織好了團練」,但轉念一想,她嘴角擎著微笑,隨著褚素珍走向時穿的宅院……

  如此悠閒的時光又過了兩三日,這兩三日以來,時穿四處出擊,領著大將們隨王小川四處宣撫,並以崔莊為中心,開始編練附近村落的團練組織,每日的白天他都很繁忙,只有傍晚的時候,偶爾有空來崔小清院子坐一坐,幾人一起吃頓晚飯,談一談風花雪月。

  忽一日,夜宴的時候談到周圍的局勢已經平息,光是崔莊已經編練出了二百名團練……崔小清搖著輕羅小扇問:「我聽說你除了團練,還招募三五百流民,並拿出十畝地來準備蓋新作坊,噫嘻,我可是莊中的首戶,郎君有甚麼需要幫襯的,只管言語一聲。」

  時穿刷拉一聲展開扇子——如今他也學會了拿折扇當道具,所以他故作風雅的搖著折扇,回答:「這次,隨我們安撫隊伍前進的流民有上千人,許多人已經錯過了夏收,即使現在回鄉去,也難熬日子——均輸法、青苗法、免役法、方田均稅法、農田水利法、保甲法、保馬法……他們從哪裡找錢支付這些稅法?

  嗯,恰好我作坊準備擴大,正需要大量的勞力,便就隨手招募一些廉價人手,你好我好大家好的,這叫做雙贏,只可惜,哥手裡的土地太少。」

  崔小清把頭低了低,馬上又說:「我手中有六十畝土地閒著,那片土地恰好被方家、余家的田地隔開,孤零零的連不成片,大郎沒有地盤開工廠,不如把這六十畝土地拿去。」

  時穿一拍膝蓋:「你說的那六十畝土地我知道……太好了,這六十畝土地,不知道你要折算成現銀,還是入股作坊呢?」

  崔小清輕輕一笑,搖著小扇回答:「海公子的手段我曾見識了,大郎是海公子重視的人,想必手段更加了得,再說,咱倆……嗯,不知大郎能否給奴家一個機會,讓我入股你的作坊。」

  「這樣啊——崔姐姐說的有道理!」旁邊的褚素珍絕不肯放過這個機會,趕緊插話:「我看這幾天忙前忙後的,打點家務事的都由尾隨你來的六位小娘子做主,啊,你新開的生意,該是賺女人錢的吧?我手頭恰好還有些零花錢,不如讓我也湊一股吧。」

  時穿很爽快:「難得你們如此信任我,好吧,我雖然不缺資金,但人多好幫忙,我來者不拒。」

  正說著,村外響起一聲牛角號,這聲牛角號在夜晚格外嘹亮——這是團練們規定的報警聲。時穿立刻跳起來,側耳傾聽了片刻,納悶的問:「這兵荒馬亂的夜晚,也有人趕夜路?」

  崔小清緩緩起身,不慌不忙的沖號角聲響起的地方望去,一旁作陪的兩位鄭氏農家女神色茫然,褚素珍依舊坐在椅子上,神態自如:「崔莊有時長卿在這裡,該不會有匪徒膽敢覬覦吧——號角聲傳來的地方,大約是崔莊哨位。」

  時穿點點頭:「我在村落四周搭建了四處木樓,派人輪流守夜,剛才吹號那個方向,應該是由城裡來的人……幾位姑娘安坐,我過去看看。」

  不一會,時穿重新返回,帶來了急急火火的施衙內,這施衙內一見褚素珍,咋咋呼呼的要上前問候,崔小清一揮團扇,扇子從施衙內鼻尖掠過:「站著——行,就這個距離!」

  稍作停頓,崔小清既像表白又向解釋地說:「時長卿與我們相處三日,仍是守禮君子,從不會與人單獨見面,見面也不會湊到人跟前,施衙內,你可不要莽撞。」

  衙內停住了腳步,他望了望草亭上擺的四張凳子。其中,兩張凳子挨得很近,旁邊還放著燙酒的小甕。

  施衙內眼睛眨巴眨巴,發覺如今這亭子上只空著兩張凳子,而沒坐凳子的唯有崔小清與時穿兩人……頓時,衙內一身輕鬆。他目光緊盯著褚素珍,嘴裡仍不忘隨口調侃:「保持距離?好啊好啊,我看某人與某人的距離,可並不遠啊?」

  一向以來,崔小清的座位總是緊靠著時穿,她為時穿布菜、斟酒、遞毛巾、擦汗、彈琴、唱歌……,簡直把時穿伺候到了牙齒,可大家都習慣的這種宴請——崔小清是主人,不是嗎?主人對客人慇勤點……一向善意待人的褚素珍,以及農家女鄭氏,並不覺得另類,現在,這瘡疤被心寬體胖的施衙內揭開了。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5-27 16:44
第一百八十章 將黑鍋往自己頭上扣

  崔小清臉一紅,她輕巧的收起扇子,稍稍把身子挪開了點,時穿倒沒表現出太多尷尬,他腳一撥拉,將一張空凳子踢給施衙內,等施衙內坐好之後,卻顧不上繼續跟時穿較真,他緊張地上下打量褚素珍。

  褚素珍面對衙內灼灼的目光,不好意思的垂下眼簾,這個細微動作讓衙內一陣愧疚,察覺自己冒犯了素珍姑娘,他趕緊拍拍胸膛,轉而對時穿欣慰地說:「我就知道,把事情交託給時兄,一定穩當。」

  褚素珍站起身來,沖衙內盈盈一拜:「多謝十一郎掛念,幸虧十一郎派人救援,否則,素珍我……也許不在人世了。」

  衙內一驚,褚素珍稱呼他「十一郎」,這個稱呼……似乎太見外了,他立刻從凳子上跳了起來,焦急的吼著:「怎麼回事……不對,大郎,你做事好不爽利,剛才的話甚麼意思?你怎麼讓褚姑娘……瀕臨死地?遭遇危險?」

  褚素珍福了一禮,插話:「不關大郎的事,是我不小心路途遇匪,幸虧大郎趕到的及時……」

  時穿趕緊沖施衙內使眼色:「過去的事不談了,這兩位是鄭姓瑞芯、瑞秋姑娘,褚姑娘的馬車損毀後,是她們擠了一擠,拿自家馬車給褚姑娘乘坐。」

  施衙內趕緊起身,一本正經的向兩位姑娘鞠躬:「不知道鄭伯父在哪裡,我好過去拜謝。」

  兩位農家女沒有回答,崔小清趕忙解圍:「如今道路不安寧,鄭伯父伯母自己先回家安頓去了,留下兩位姐妹暫居在我這裡,說是等他們安頓好了家,再過來接兩位瑞姑娘回鄉,這幾天,兩位瑞姑娘隨著大郎的女孩每日學習,倒也沒閒著。」

  稍停,崔小清悄悄把燙酒的壺傳給褚素珍,示意後者給衙內添酒——這是讓褚素珍用具體行動表示對衙內的感謝。

  褚素珍接過燙酒工具時,心中微微有點刺痛。僅僅給施衙內嗎?為啥崔小清剛才霸著給時穿燙酒的機會,此刻卻不願為衙內燙酒?

  可是,考慮到施衙內對自己的關切,褚素珍默默的坐下,開始向嫻熟的添加熱水,燙起了新酒。

  一番紛擾後,眾人重新落座,施衙內左右東張西望一番後,馬上又問:「我進莊的時候沒見到我的家丁,難道他們已經被打發走了嗎?」

  時穿回答:「不錯,你的家丁已經出發了,隨身攜帶你要的酒,以及那幅『古畫』。」

  「這就好!」施衙內舉起酒杯嗅了嗅,嘗了一口,立刻誇獎說:「我現在知道,你至少有一項本領比我姐夫出色——今年新釀的酒。比我姐夫往年釀的要好,味道奇特不說,喝起來真是回味無窮。」

  時穿舉起杯子,跟施衙內碰了一下,感謝對方的恭維:「啊,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我呀,只不過是手頭器具比你姐夫齊全,但如果沒有你姐夫設計的那些釀造器械,恐怕釀不出這麼好的酒——為了建造那座蒸餾釜,你姐夫可是花了三年時間。」

  衙內一飲而盡:「這說明我姐夫有眼光,連送東西都選對了人。哦,我現在,啊,父親需要的酒送出去了,書畫也送出了,就等父親的結果了。

  你知道麼,高老爺叛亂之前,海州知縣聽到風聲,提前卸任,跑路了,等高老爺正式舉起之後,鄰近州縣官員跑了一大半。

  如今通州有個鈐轄的空缺,我父親準備去蔡相公那裡尋尋路子,看看能不能調動——如果父親調任通州,那通州水軍可是把持長江口的啊……」

  時穿馬上識趣的補上一句:「那條江可是通向大海的。」

  施衙內與時心領神會,相顧而笑,看倆人狼狽為奸的模樣,就差掏出黃紙,彼此結拜了。

  褚素珍眨巴眨巴眼,給施衙內添上一杯酒,詫異的問:「你們兩個,打的甚麼啞謎?」

  崔小清輕搖小扇,含笑不語。她年齡比褚素珍大,父親也曾是一任縣官,這裡面的名堂多少清楚一點……可既然施衙內與時穿都不願明說,她何必做那個惡人?

  旁邊的兩位農家女,其家中也就是一個土財主,以前未曾接觸過像衙內這樣的官宦子弟,聽到衙內毫無顧忌的在這裡談論買官,她們已經驚心動魄了,此刻聽到褚素珍猶問個不停,她們趕緊把眼睛垂下,只盯著腳尖前的三寸地盤。

  對於褚素珍的問話,施衙內過去是有問必答的,但現在的問題,牽扯面太廣,所以他哼哼唧唧有點不想明說,氣的褚素珍跳上前來,狠狠的擰一把:「鬼鬼祟祟的,有甚麼話不能明說。」

  施衙內哀求的望向時穿,時穿迫不得已,只能將黑鍋往自己頭上扣:「官家喜歡書畫,也喜歡製作贗品,我剛好有那麼一點小技巧,衙內便讓我幫忙,製作了一幅假畫……」

  話從開頭說,那故事就長了,時穿在講述時特意將旁枝末節用濃重筆墨描述,結果褚素珍馬上注意到時穿也善於仿製贗品,她頓時兩眼發亮,打斷時穿的敘說:「當今官家特意在宮中設置金石局,仿製古代玉器,你也擅長這個嗎……對了,你也算我的朋友了,我的雙鬟禮,黃公子與衙內都送了禮物,似乎就你袖手旁觀——拿來,與我補上一份禮物。別的我不要,就要件假古董。」

  「我哪能與官家比?」時穿苦笑著瞪著施衙內,施衙內雙手在桌子底下抱拳,一副哀求的神情,時穿只好苦惱的繼續說:「當今官家,那是動用國家的力量,搜羅天下最高明的工匠,專門研究制假、造假,這是『國家造假』行為,這樣製作出來的,已經不能算單純的假古董了。

  我一個人的力量,怎能跟一個國家相比?我的水平,怎能與官家相比較?當今官家,那是全方位造假,而我只會其中一個類別——我擅長的不是製造假古董玉器,是製作書畫……」

  時穿掃了一眼兩位瑞姑娘,又用目光暗示一下崔小清,接著補充說:「……也許還擅長製作金器。這樣吧,我曾經搜集了一些寶石,恰好我們當中有三位姑娘要出嫁,我索性幫你製作一件首飾如何。」

  崔小清得到時穿的暗示,輕輕地用腳尖一踢,而後向褚素珍歪了歪嘴,團扇輕微的向兩位瑞姑娘一揚,褚姑娘這才回味過來——有些事情,不方便當著農家女的面談論。

  其實他們談論的話題,已經嚇得兩位瑞姑娘直發抖——剛才他們談論的是:糊弄宰相以及當今官家。可憐兩位農家姑娘,這輩子見的最大的官是鄉長、里長,現在這群官宦子女,談論的居然是……兩位姑娘想起身告辭,可惜這時她們兩腿發軟,嘴唇哆嗦,說不出話來。

  褚素珍拿眼一掃,又犯了那無可救藥的慈悲心腸,趕緊責備:「十一郎,瞧瞧你們,幫兩位姑娘嚇得,甚麼話題不好談,偏談論這個。」

  其實,話題拐到這裡全怪褚素珍,時穿剛才與衙內談論通州水軍的時候,談論的是倆人將來的計劃,是褚素珍非要問個清楚,使得時穿與施衙內不得不把話岔的越來越遠,好在如今也算成功了,時穿不想把話題再拐回去,馬上打圓場:「我們剛才在談論製作金飾啊,褚姑娘,你還沒見識過我的手藝那——衙內,這活兒資金你出,材料你出,我只出手藝,兩位姑娘見者有份。」

  說罷,時穿一手揪住衙內,話裡有話的提醒:「都是你惹來的災禍,你必須掏這個腰包。」

  施衙內樂呵呵:「好啊好啊,你剛才說見者有份,我人胖體寬,份量不免大一點,多與我幾份,需要的費用我全包了……有好的寶石嗎,沒有我可以支援你一點。」

  時穿看了一眼衙內,隨口問:「你姐夫……算了,有好的寶石,快點拿來。」

  施衙內一把搶過時穿手中的折扇,呼哧呼哧的大力扇著:「那我可就賺了。說起來,這趟出門,真是開心,所有的事情都解決了,還白得一套首飾——別給我省錢,反正我是每樣都要一份。」

  褚素珍急忙插話:「你這次出來,城中平靜了嗎?」

  衙內猛烈地搖著扇子:「褚姑娘放心,你家裡我已經去看過了,一切平安。城中現在也平靜下來了,知州大人正在四處號召富商捐助,籌集糧草與炭薪,準備賑濟接下來湧到的流民——這位知州大人不錯,未雨綢繆的,想必海州也亂不到哪去。

  我出來的時候,海州城剛剛解除戒嚴。我因為要躲避知州的捐款,打算在鄉下住幾天……褚妹妹也無需著急回去,明天一早,我把你平安的消息送入城中;你放心,伯母那裡,我已經安排了人手照顧。」

  施衙內安慰完褚素珍,繼續笑呵呵的,沒心沒肺的說:「今年以來,四處不平靜,知州大人不停的索要捐助,我施家雖然願意捐獻,但也不能毫無止盡吧?且待我出來躲幾天,等管家打聽好了捐助的額度,再回城不遲。

  哈哈,巧了,我這趟出城,居然還遇到一位茶商,也是衝你們崔莊來的。當時我急著趕夜路,他卻在前方的村落歇宿下來……據說那人是從杭州方向來的,姓方名雲,我瞧著,他那隨從挺令人不自在,目光充滿仇恨,特別是提到崔莊的時候……時兄,沒準你的麻煩到了。」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5-28 14:31
第一百八十一章 身帶殺氣

  時穿眼前立刻飄出一個虛影,這虛影一晃而過,快速地消失。他瞇了一下眼睛,站起身來告辭:「夜深了,幾位姑娘安歇吧。」

  施衙內一聽,立刻抱怨起來:「別介,我一路勞苦奔來,還沒有喘勻氣……我還沒吃飯呢?」

  其實施衙內想說的是:我才跑過來,還沒有跟褚姑娘說上幾句話,你小子不地道,這時候拉我走做啥。

  崔小清搖著團扇,溫溫柔柔的笑著,替時穿解圍:「確實夜深了,我這園子裡住的都是姑娘家,不方便留客。衙內奔波了一路,還是早點歇了吧,明日一早,我再招待衙內。」

  施衙內無奈,怏怏的起身告辭。兩人才走出崔小清的院子,施衙內低聲說:「怎麼了,素珍今天言語反常,常常有了上句沒下句,還有點……」

  「——驚魂未定的感覺,是吧?」時穿補充道。他低聲而快速的介紹了褚素珍的遭遇,施衙內驚叫起來:「哎呀,現在佈置,能瞞得住嗎?」

  「瞞不住了!」時穿歎息:「當時在場的大將很多,這且不說,雖然我殺盡了匪徒,但隨行的流民卻下不了手,好在褚姑娘是坐鄭氏的馬車進莊的,說不得,我現在只好把謠言向兩位正是姐妹身上引,對不起她們了。」

  施衙內不以為然:「咱們回頭好好補償一下就行,農家女嘛……」

  正說著,崔莊外圍一陣喧鬧,施衙內與時穿駐足,稍停,團練過來匯報:「是杭州來的方家親戚,因戰亂來投奔……;還有一撥人是新近購買崔莊地產的小郎君,他家娘子提起教頭,說自己姓顧,以前跟教頭在城裡是鄰居,且她的宅院就是賣予教頭的。」

  「哈,顧三娘啊,她現在才搬來?嗯,他那小郎君姓啥,讓他們進村吧,我確實認識他們!」時穿站在原地回答村裡的守衛。

  不一會,一支長長的車隊走進莊子,隊伍當中有一半人時穿認識,正是顧三娘夫妻倆以及顧二嫂一家。與她們同行的那隊人馬直接拐向了方家大宅,緊接著,方宅亮起了燈火,似乎在迎接客人。

  那支拐向方家的隊伍走到一半,隊伍中跑出一個人來,跑近了時穿,跪下磕頭,口稱:「時員外還記得我嗎?我就是郁州島上賣給你寶石的小石頭。」

  時穿輕輕的點點頭,目光閃動,詢問:「你爺爺的病好了嗎?」

  小石頭搖頭:「已經佚了。」

  說完,小石頭重重磕一頭:「說起來,還要感謝員外與我的三百貫錢,如果不是那筆錢,我安葬不了爺爺。」

  說罷,小石頭抬起眼睛來,目光平靜的望向時穿,燈光下,小石頭的眼角佈滿血絲——那是一種仇恨的目光,小石頭剛才在說反話,他是在責備時穿壓價收購他的寶石,或許他還責備時穿付的價格太低,以至於他爺爺沒有足夠的錢治病。

  這個頭磕完,小石頭站起身來,沖時穿拱拱手,轉身跑向了方家大宅。

  時穿目視著對方背影消失,神色很平靜,很冷淡,很不以為然。施衙內在一旁輕聲說:「就是這位伴當,我就瞧著他不舒服……好啊好啊,我明白了,這個人說話做事總有一股惡狠狠的味道,哪怕他表現的很禮貌,但也帶著一種發自骨子裡的凶狠。」

  停了一下,施衙內補充:「他的主子我也不喜歡,那位方雲據說從童貫手裡買了一個舉人身份,處處擺著舉人的態度,陰陽怪氣的,讓人很不自在。」

  方舉人的行李很多,長長的車隊一直延伸到村外,以至於把同時進村的顧三娘擠到了一邊,好不容易顧三娘才脫出身來,她帶好帷帽趕緊過來給時穿請安,口稱:「承信郎,奴家拜候了。前幾日奴家已經成婚,顧宅的屋子已經全騰出來了。奴家在城裡置辦的新屋打算留給哥嫂,自己同小郎君與老娘來鄉間居住,今後同一村裡還是做鄰居,要拜託承信郎照顧了,奴家這廂有禮了。」

  顧三娘的隊伍很簡單,三輛車而已,一輛車坐著她與她的小丈夫,另一輛車坐著顧二嫂,最後一輛車裝行李。行禮完畢,時穿隨口問:「你在村裡買了幾畝地?」

  顧三娘再度鞠躬:「奴家在村中買了一百畝地,可奴家聽說崔莊並不指望田產生活,這裡人多數開作坊,或者在作坊參股,每月來錢不少。承信郎來得早,還要多指點奴家門道,奴家今後多仰仗了。」

  一個昔日跋扈的歸家妾,突然間如此低姿態,不行禮不說話,看來,她已經明白了自己的處境,真打算以後守著自家小郎君過平凡日子了——當然,這也是宋代大多數妾室的通常結局、必由之路。

  時穿隨口跟顧三娘再聊了幾句,因為夜色已深,雙方無法深談下去,顧三娘請安之後,告辭而去。

  此時,掛在夜空中的月亮很圓很大。兩名家丁提著燈籠,給時穿等人照著路,時穿領著施衙內巡視了一遍莊子上的崗哨,衙內重新談起剛才入村的方云:「瞧,車轍很深,剛才那些車上,大約拉的是金銀吧,要不然不會有那麼深的車轍。這位方舉人來海州城帶著這麼多金銀,恐怕要大展拳腳,沒準你我都是他的競爭對手。我倒無所謂了,你跟他在一個村裡……」

  時穿背著手往自己屋裡走,隨口說了句貌似不相干的話:「你還記得大尹那段關於阿彌陀佛教的奏章嗎?他們派出的神號曰『明使』,又有肉佛、骨佛、血佛、老爺、祖師、老掌櫃、少掌櫃、掌教元帥、先鋒等呼號。其教徒白衣烏帽,衣繡蓮花為號……」

  衙內愕然:「甚麼意思?」

  「行軍打仗是要花錢的,叛亂也是需要錢財物資的,所謂『四方明使』、老掌櫃、少掌櫃,都是派出去搜集教徒貢獻,聚斂財產的使者……啊,我讓你儲備的鯨魚皮你運左斜街了嗎?」

  時穿前一句後一句完全不搭邊,不過施衙內最不耐煩談論政治,要不然不會跟著姐夫躲在郁州島。他一拍手,響應了時穿後半句話:「你不說魚皮我倒忘了,我整理郁州島姐夫那座住宅的時候,發現了一些圖紙,很是古怪。我是看不懂得,但姐夫臨走的時候說過,如果有甚麼不懂的地方,直接來問你,所以那些圖紙我都帶來了,今晚我回去整理行李,明天,你給我說一說那些圖紙。

  至於你要的魚皮……啊,那魚皮太大了,沒法囫圇拿過來,我裁成了一丈寬、一丈長的四方塊,疊起來裝入木箱,已經那些貨物已運進了左斜街碼頭的倉庫。」

  稍稍停頓了一下,施衙內感慨:「等我父親拿下通州水軍就好了,我們販運食鹽與鯨魚產品的船隊,可以直接從長江上岸,再銷往江寧,甚至可以順著運河運送到京師,那就方便了。」

  此時,兩人已經走進時穿的院中,僕人過來引領二位前往餐廳,時穿邊走邊回答施衙內的話——這番話正是被褚素珍打斷的話:「太好了,今後你只管捕撈,我來替你加工。這次四鄉動亂,我順便僱用了二百多名流民做莊丁,準備修建一座佔地六十畝的大作坊,消化這些人手。

  說到這兒,我想起來了,四鄉剛剛平靜,知州大人忙著儲備糧食與炭薪,那些鯨魚肉你也別浪費了,趕緊醃製一下,送到此處儲存起來。這次動亂爆發在夏收時間,禍及七個州,今年糧食歉收已成定局,必須儲備一些食物準備過冬。」

  施衙內摸著下巴,踏入餐廳,飯菜的香味引動他的食慾,衙內坐在飯桌上若有所思的說:「好啊好啊,大郎,照你這麼說,我運幾船糧食過來,是不是能少少的賺一筆?」

  時穿搖頭:「鄙視你,你還是官宦子弟吶真到缺糧的時候,你敢把糧食賣高價,那麼名聲都臭了。一旦到了那個地步,一旦官府急了眼,扣下你的糧食,要求低價賣出,你不願意就是一個『囤積居奇』,殺了你御史都要喊好——所以啊,做生意也罷經商也罷,自古以來,賣甚麼貨物都不能賣糧食。

  你還是趕緊給我把鯨肉運來吧。糧食運一船來,不要賣,你我二人悄悄儲存起來,用於備荒。」

  施衙內拿起了筷子,東張西望的瞪著眼睛:「酒呢,我到這個宅子吃飯,怎能無酒……你剛才說的對,我想通了,知州大人不是要捐助嗎,我運上幾百石米,到時候捐給知州大人一百石,也能落個好。」

  施衙內這頓飯吃得很開心,他剛剛接手姐夫的一切,如今那些店舖交接順利,而父親指派給自己的第一個任務也完成得很好,那位家族派來爭權的庶弟二十一郎,也被他用護送書畫的名義打發回去。等那位弟弟再回來,施衙內已經能徹底整頓好海州城的施氏產業,想爭權都爭無可爭了。

  而與此同時,他暗戀的女友褚素珍也有驚無險,這次他來到鄉間,等於把褚姑娘身邊的追求者全都擠開了……種種收穫讓施衙內放開心懷,這頓飯吃的異常開心,也吃得大醉。

  深夜,時穿命令莊丁把沉睡的施衙內抬入客房,又舉著火把巡視一遍崗哨,等他返回自己院落的時候,僕人們已經睡下,時穿想了想,舉著火把來到蒸餾釜所在的房間。

  釀酒季節已經過去,這座鍋爐房已經停止使用,大門上的銅鎖落滿了灰塵,時穿輕輕的開了鎖,推開門,暗夜中,門軸發出的咯吱聲異常刺耳……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5-29 13:37
第一百八十二章 改變時代的力量

  房內擦拭的很乾淨,時穿用火把照著,回身掩上門,想了想,他把大銅鎖掛在裡間,將屋門反鎖上,而後舉著火把來到地道。

  穿過了地道,進入地下室,時穿推開了井口的石頭,井水離此處洞眼並不遠,水光蕩漾著,空中的月亮反映在水中,彷彿一伸手就能撈起。

  這口井離崔小清後院的小亭並不遠,透過井口還能聽到隱隱的聲音,大約時穿等人走後,那幾位姑娘並沒安歇,風中飄來的話音隱隱約約,似乎她們正取笑著褚素珍,並稱讚著施衙內的癡情。

  可是,一片癡情有甚麼用——時穿黯然的將石塊推上去,重新封堵住洞口,而後,他點燃了地下室的燈。

  地窟內依舊是按照地上建築格局建設的,他來的地方大約是閨房,打開一隻楠木箱,箱中泛起一片金光,一枚枚巧克力板一樣的金塊整齊的碼放著——海公子將他的財產都鑄成金鋌銀鋌,儲存在木箱當中。但因為金鋌、銀鋌體積過小,所以海公子鑄造的形狀不完全是宋代款式,它們更像一塊塊巧克力塊。每一塊金鋌邊都是深深的溝槽,掰下一塊,正好是十兩的金鋌。

  時穿將金鋌銀鋌各自取出一塊,回到地下建築的廚房位置——此處裝修的像廚房,但實際上是個工作間,裡面擺放著海公子花幾年時間製作出來的人力沖床、鏜床等機械。這些機器全靠人力驅動,也唯有類似海公子與時穿這樣的怪物,才能使用得了。

  車床上抹著一層厚厚的蠟,時穿手撫摸著那些機器,發覺它們都很新,有些機器甚至根本沒有使用過的痕跡,刀具模具上一點沒有擦痕。

  這是一套改變這個時代的機器,擁有它們,幾乎擁有了改變時代的力量,但為甚麼海公子卻不願意使用它?

  換個角度考慮,這些東西,或者說這些東西具備的科技力量,真能改變這個時代?

  也許,這就是海公子不敢輕易使用它們的原因。

  時穿放下手中的金塊銀塊,慢悠悠的在廚房裡轉著,他一個接一個點燃蠟燭,最終,整個房間裡足足點了三百餘支蠟燭,他一邊專注的點燃燭火,一邊自嘲的說:「一個人創造了,卻不敢使用,後繼者只敢拿來製作女人的首飾——這不知是不是一種玩笑?」

  無人回答!

  ……

  天亮時分,施衙內醒了,他感覺今日自己神清氣爽,仰望窗外,也是一個艷陽天,等僕人伺候著洗漱完畢,施衙內隨口問:「大郎在哪裡?」

  僕人恭敬的回答:「東主正在馬房洗刷戰馬。」

  施衙內是個散漫的人,看看天色還早,這時間不方便前往崔園拜訪褚素珍,他吆喝一聲:「帶上早飯,爺去馬房吃。」

  啃著一塊肉餅的施衙內走進馬房的時候,時穿正用刷子刷著戰馬,馬廄中三匹戰馬油光水滑,精神旺盛,時不時舒服地噴噴馬鼻,衙內稱讚一聲:「好馬,膘肥體壯的。」

  時穿低著頭,抓起馬尾,用刷子梳理著尾巴上的毛,衙內繼續補充:「這兩匹馬我認識,當初也是我姐夫花大力氣弄來,可惜,到手之後無處馳騁,只能日日看著它們老死在馬廄裡,俗話說好馬配壯士,你比我姐夫膽子大、性子烈,這幾匹馬唯有到了你手裡才算得其所欲,可惜呀,他們的年齡有點大了。」

  時穿丟下了馬刷子,那位印度馬廄總管趕緊上前接手,繼續洗刷馬身。其餘的僕人的拿過清水讓時穿洗手,時穿邊洗手邊感慨:「一兩匹好馬能改變甚麼?哈哈,你姐夫閒置不用的東西,豈止是一兩匹戰馬?」

  這一提醒,衙內想起來了,他趕緊命令隨從過去取自家帶來的圖紙,在等待圖紙期間,不停的有人進來詢問當日的工作安排,時穿流水般安排下去,不一會,施衙內的隨從夾著一個紙筒趕回來。

  紙筒裡捲著幾張圖紙,時穿粗粗一看,拍手說:「巧了,這是一個風車設計圖,你姐夫打算把這個風車設計在鹽池上,而後利用風車為動力,逐步提高鹽鹵的水位……有了這份圖紙,你父親在通州水軍便能大發展了。」

  施衙內一驚,這樣的話能當眾說嗎?此處人來人往的……他看了看忙碌的印度僕人,小心的問時穿:「這些人……」

  時穿不以為然的擺擺手:「你姐夫從不曾教給他們漢語。」

  施衙內點點頭,建議說:「保險起見,咱們還是找個僻靜點的地方說吧。」

  時穿招手:「隨我來,崔姑娘剛好給我在村邊圈了六十畝地,打算與我合資辦作坊,今天那裡正好要打樁子立地基,我們一起過去看看。」

  正說著,印度僕人抱過馬料,炒熟的谷子散發著撲鼻的香氣,幾位印度僕人還往桶裡打了雞蛋,拌上稻穀……衙內看著僕人們餵馬,站在旁邊感慨:「這都甚麼馬啊?吃的比佃戶都好這樣的馬養多了,家裡該是甚麼樣的富裕,才能養得起啊!」

  馬廄內四匹馬,年齡各不相同,來源也各不相同。其中一匹戰馬是時穿當了大將後,從海州碼頭上購買的公馬,三匹母馬都來自海公子的贈送,一匹的品種大約是頓河馬——也就是汗血寶馬;另一匹大約是阿拉伯馬與秦川馬的雜交後代。此外還有一匹純種的阿拉伯母馬——卻沒有配對的純種公馬。

  看來海公子並不懂馬,當然,他非常精熟駕船航海,在獲得優良馬種後,也許他動過改良戰馬的心思,但選育優良的馬種進行良種馴化,那是需要幾百年持續不斷的努力,海公子不可能有這時間浪費,所以他稍稍嘗試過後,立刻放棄了,只留下幾位擅長養馬的僕人,以及一位印度馬廄總管。

  這幾匹戰馬品種不算太差,但想來,海公子以前只是把它們當做駕車的馱馬,只偶爾在出行的時候使用——他出行一般是坐船的!

  養馬可不是一件簡單活,戰馬在七歲之前不適合騎乘,因為那時它的腰是軟的,駝不動沉重的人體,更何況騎乘它的人經常需要頂盔冠甲。在小馬七歲之前,馴馬師要對馬進行漫長的馴化,將近一半的馬匹在這個馴化過程中會被淘汰,淘汰的原因多數是因為馬匹脾氣暴躁,容易被身邊的事物驚嚇,從而對乘客造成危險。

  而能夠騎乘的戰馬當中,只有十分之一的馬匹適合作為戰馬,這樣的馬匹通常是激情四射的,聽到主人的暗示就能狂放的發力奔跑,並無畏的衝向前方……海公子飼養的戰馬已經錯過了馴化的最佳時間,目前這幾匹戰馬只能在馬廄養著,當做配種使用。

  時穿洗完手,扔下馬刷子,招呼施衙內離開,他邊走邊解釋:「戰馬吃得好,是培養它的身體素質……我聽說在黑汗國有一項賽馬項目,讓馬長途跋涉一千多里,沿途每隔六十里有一個歇腳點,而歇腳點上只有水井沒有草料,也就是說:這項比賽讓戰馬只喝水,跑完這一千多里。

  據說,當地的王公貴族們都投入巨款作比賽賭注,每個王公都拿出自家最好的馬來參賽,而每年的優勝者將贏得巨額獎金——這項比賽持續了上百年。」

  時穿在肚裡補充一句:只是,這項比賽六百年後才開始舉行。

  施衙內隨著時穿走出院子,走向村外的田壟,他驚愕的問:「只喝水跑完一千里,甚麼樣的馬能做到?」

  「阿拉伯馬你姐夫選育的馬種當中就有一匹極耐乾旱,擅長長途奔馳的戰馬,可惜叫你姐夫養糟了。」

  「那種馬,平時吃的都是熟稻穀,我以為多嬌貴呢,沒想到它能光喝水跑完千里地,你不會是唬我吧?」

  時穿跳過一處田壟回答:「就是因為平時吃的好,身體素質棒,才能在關鍵時刻使出爆發力,那些平時吃糠咽菜、號稱『最擅長吃苦耐勞的馬匹』,身體素質差底子薄,想在沙漠中跑完一天的路程,哪能做得到啊?」

  衙內點頭:「這也許就是『養兵千日,用在一時』的道理吧。平時好好養著,真要有事了,卻能飆馳千里……嗯,我姐夫平時不吭不哈,沒想到藏著這樣的好貨色,等你把那幾匹戰馬馴化好了,也給我一匹,我也試試狂奔千里的感覺。」

  崔小清那六十畝地就在村邊,這種緊挨住宅的土地有一個講究,它們一般是作為家族祭田存在的,田土的出產歸家族祭祀使用,平常由宗廟管理人負責管理。

  這樣的土地,平常是不出售的,更不要說轉贈別人。

  施衙內走到地頭,就發現這片田地的蹊蹺,他張了張嘴,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農夫們正在田地上打木樁,扎籬笆,挖地基,幾位工頭趕過來行禮,時穿隨口詢問了幾句,便讓他們自己去忙了。稍後,身邊沒了人打攪,衙內繼續說:「如果我把姐夫的圖紙用上,私下裡建了鹽田,按姐夫的設計,這似乎是無本生意,只要有太陽跟海水就行。

  可是,皇宋對鹽鐵走私查的嚴,鼓搗鹽鐵這玩意,量少了沒啥大賺頭;量大了,經過的人手太多,無法保密真是個雞肋啊。」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5-29 13:38
第一百八十三章 奸計得逞的得意

  時穿贊同說:「沒錯,夷州島……你們現在稱之為琉球島吧,那裡離大陸太遠,船要行駛兩天,來回加上裝貨運貨,需要五六天的工夫,而按照記載,航行到日本就是七天工夫。

  從夷州島裝一船鹽運回來,如果裝的少的話,不如去日本做外貿獲利豐厚——時間都差不多嘛。但如果裝載兩百料(一百噸)食鹽的話的話,這麼大數目的私鹽,銷售起來是大麻煩,因為走私量太大的話,對市場衝擊嚴重,到時候誰也摀不住蓋子。」

  衙內頻頻點頭:「沒錯啊。所以細論起來,還是捕鯨收益大,一條鯨魚十好幾噸的蠟,身上的皮扒下來相當於百十張牛皮的料,牛皮可是戰略物資啊,有價無市的。

  如果再加上鯨身上的脂肪由你這裡全消化了……我細細算了一下,鯨魚肉不算,全當垃圾扔進海裡,魚骨我免費贈送,即使這樣,一頭鯨魚上大約也能有一千餘貫的收益。

  而兩條船出海,三十餘人操勞半個月,就可以捕撈上一條鯨,這還不用掏錢買貨花錢租倉庫,無本的生意啊。今後某家的船隊做熟練了,咱就可以把買賣做得更大——等你這裡廠房建成了,我每月可以提供十頭鯨魚,我只怕你吃不下。」

  鯨是一種哺乳動物,鯨魚皮堪比小牛皮,而牛皮是官府強制管控的戰略物資,它可以做皮甲、皮帳篷、皮袋,牛皮繩可以用來捆紮弓弩……總之各種軍事器材都要用牛皮材料作為輔料。如今市面上,一張牛皮售價十貫到三十貫左右。

  而一頭鯨體重大約在六十噸到二百噸……想像一下,二十噸的集裝箱有多大,而一頭鯨魚的體積相當於3到十個二十噸集裝箱大小,如此,一張鯨魚皮的面積該有多麼駭人。

  衙內說一頭鯨大約一千貫的收益,那是算少了,真要折算起來,其收益大約能到三千貫以上——世界捕鯨業之所以如此瘋狂,即使歷史上的低潮期禁捕期,每年也要捕撈一百萬頭鯨魚,也就是因為它利潤豐厚。

  時穿邊走邊說:「海州市場上,一根蠟燭能買到兩文錢到五文錢。一公斤鯨蠟,加上松香等定型物,大約能做一百五十根蠟左右。一頭鯨魚身上至少有二十料(十噸)蠟,光這份收益就不小,至於鯨皮……

  我記得,我們跟倭國的貿易,鹿皮也是一項重要商品,光鹿皮生意,每年就有五十萬貫大小。而鯨魚皮嘛,如果加工手段上玩出一些花樣,可以讓鯨魚皮既堅硬的如同犀牛皮,也可以讓柔軟得如同宣紙……」

  施衙內目光一閃,拍手:「不錯啊,鯨魚頭部的皮較厚,尾部皮較薄較軟,如今沒人知道鯨魚皮是甚麼樣子,我們可以把魚皮不同部位切割出來,厚的部分冒充南洋來的犀牛皮,提供給軍方做皮甲——最昂貴的那種犀牛甲『至於薄而柔軟的部分,則可以冒充倭國的鹿皮……」

  時穿插嘴:「不厚不薄的魚皮,乾脆冒充牛皮……不對,鯨魚皮比鹿皮還多一項功能:防水。咱們把鯨魚皮當作鹿皮出售,那是便宜人了,乾脆另想個名義……鯤說鯨魚是鯤魚如何,這個詞古已有之,而且屢屢被神化,想必把這個詞拿出來,大家不會牴觸。」

  「好啊好啊,鯤皮,我喜歡這個名詞!」

  兩人鼓掌大笑,笑的樣子,既有點奸計得逞的得意,也有點蠢蠢欲動春心蕩漾春懷眷戀……總之是發騷了。而時穿還繼續補充說:「倭國的鹿皮貿易能夠做到五十萬貫,我們加上魚肉、魚脂肪,隨便賣點錢,這項產業經營起來就是百萬貫的收益——你說,在通州水軍的船隻上,搭載一些犀牛皮算甚麼?」

  施衙內接上:「那是父親為了給士兵製作皮甲,專門採購的——那是軍械。」

  「哦,若是再運載一些鹹肉,又算甚麼?」

  施衙內明白了,趕緊回答:「那是糧草,是我父親為了改善士卒伙食,特意購買的軍糧。」

  「那麼,再加點蠟呢?」

  「這玩意不犯禁,可以直接在海州上岸,一部分直接在海州賣了,一部分運到你這裡!」施衙內跺跺腳,指點著正在修建的廠房說:「讓你製作雪花膏以及各種香膏。」

  「還有大量的脂肪——這些玩意你可要便宜賣與我。」

  「那些柔軟的皮張,我可以當做鹿皮賣給你,你不是還要製作箱包嗎,剛好我可以出清存貨。」

  「那你可真是虧了——我知道一種藥水配方,用這種藥水浸泡牛皮,可以讓牛皮泡的有磚頭那麼厚,找幾個高明的皮匠將這麼厚的牛皮分割,分割出來的牛皮柔軟的如同絲綢,但它依舊是皮料,上了蠟之後光亮的如同錦緞……牛皮尚且如此,鯨魚皮分割之後,只會更好。那些鯨魚皮,我會賣出天價來,讓它成為大宋的頂級奢侈品。你可別後悔?」

  「啊,這樣啊,嗯嗯,那麼你勉強算我幾個錢吧——只要比鹿皮價格高一點就行。」

  時穿想了想,又加上一句:「鹽鐵專賣,但鹹菜與醬雖然是重鹽,卻不受鹽稅。你自己開個鹽場,生產的食鹽份量無須多,只要夠醃製鹹肉,以及讓我製造香皂就行了。偶爾產量過剩,漏出一點小份量的食鹽,直接當做』洗牙沙『向外販售,但我還是勸你:一定要控制好鹽的產量。既然鯨魚上面是百萬貫的大生意,咱正正經經做生意,就不要因小失大了。」

  施衙內高興的直拍手,大笑著說:「沒錯啊,這樣一來,即使我父親要另派人接管施家的產業,我便直接給他。哼哼,忙來忙去不落好,我犯賤啊?丟下施氏的家族生意,我只管經營捕鯨業。這樣一來,我如此乖順地把手裡的權交出來,父親便不好繼續打壓我了。可誰又能知道,鯨魚上面有這麼大的收益?」

  倆人正說著,遠處,方家大宅走出一隊人馬,似乎是昨天抵達的方雲方舉人,方家的子侄正領著方舉人四處轉悠,查看著崔園的地勢情況,那隊人中,還有向這裡指指點點。

  時穿瞥了一眼,回身繼續說:「沒錯,這份生意無需擔憂進貨,大海就是你的貨倉,百十個人手,四五條船就能經營過來,你的貨物去全包了,你連銷售問題都不用擔心,只管拿著大把的錢去追求褚姑娘——有錢有閒,多好的事啊。」

  施衙內哈哈笑起來:「你唬我,一頭大鯨魚,拖到碼頭容易嗎?光是肢解鯨魚就得四五百人,這哪是一兩百人就能做下來的活。」

  時穿悠然的提醒:「郁州島很荒蕪,沒有人的地方有很多,那裡土地鹽鹼化嚴重,農田嚴重不足……所以,隨便找個荒無人煙的地方安置兩百戶人家,讓男人出海捕鯨,婦女孩子做善後工作,分割鯨肉鯨皮,取鯨蠟切割鯨皮……我跟你說,鯨骨頭你也別丟,我製作仿象牙物品。

  啊,找個四處無人打攪的地方,建一棟屋子,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我現在理解海公子了。」

  施衙內心情舒暢:「沒錯,跟你這一說我心情輕鬆了,家裡再派人過來,我只管把持住碼頭與倉庫,其他的事,他們願管管去,沒想到姐夫臨走,還替我留下這樣一條活路。」

  對面方家隊伍跑過來幾個人,小石頭也在其中,他衝著時穿鞠一躬,慇勤的說:「員外,我們舉人老爺出來看看,想尋一塊地建宅院,看到此處正在動工,想問一下能否撥一半人手給他。」

  時穿在身前畫了個圈子:「我的工程很大,現在的人手還不夠,正想著繼續僱人,跟你們老爺說一聲,如今江南過來的流民很多,隨便就可以雇到。」

  小石頭拱了拱手,轉身跑向方舉人,方家那幾位子侄卻沒有走,其中一位眺望著這片工地,眼中閃現著垂涎的色彩:「員外,以前莊子上置辦甚麼產業,我方家至少要占一成五的股份,如今加上宗親方舉人遷居於此,員外,再多給我們一成的股份。」

  這時候,小石頭已經跑到方雲跟前,指點著這裡匯報,方雲也沖這個方向眺望,時穿的目光與方雲碰上,他拱了拱手,對面方舉人微微點頭,卻不拱手回禮。

  時穿放下了手,臉色陰了下來:「不行,這個作坊是我與崔姑娘合辦的,施衙內也在其中佔一份股份,分給莊子上其餘大戶的只剩一成五的股份,方家的,只佔五分,不能再多了。」

  旁邊的施衙內沖遠處的方雲瞪大了眼睛,驚愕的說:「這廝……他居然受下了你的禮。」

  小石頭咚咚的又跑了回來,這次他也不沖時穿行禮了,直接說:「員外,我家老爺叫你過去見禮。」

  施衙內笑得渾身直抖:「你家老爺過去的村中,一定不曾有過舉人。」

  時穿陰下臉來:「告訴你家老爺,我沒空。」

  小石頭立刻臉陰的比時穿還青,再叩一頭,粗聲說:「員外,我家舉人老爺便是見到縣裡官員,也只是一拱手而已,如今老爺呼喚員外,員外怎敢如此做臉。」

  「哼,給他一點顏色他就敢開染坊——你家老爺打算在這裡定居啊,本官恰好負責附近幾個鄉鎮的團練工作,你回去一字不落的跟你家老爺說:先問問你家老爺今早吃啥東西吃壞了腦袋,竟然完全忘了上下尊卑,讓你家老爺趕緊來拜見本官,順便帶上海州縣容許他落籍的文書,本官要查驗一番。」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5-30 13:49
第一百八十四章 放他一馬

  「就是就是!」施衙內樂不可支:「沒見過舉人,倒把舉人的派頭學得十足,叫一名從九品官員過去給一名舉人行禮——等你家老爺中了進士、授了官、論了品級再說吧。現在,你給我知趣點,告訴你家舉人老爺,趕緊爬過來拜見地方(官)。」

  方家幾個子侄神色難堪,強辯說:「衙內,給留點體面——人家鄰村的舉人老爺,便是縣官,也能平等交往的。」

  施衙內笑的說不出話來:「咯咯咯咯,這年頭傻子真多啊——鄰村的舉人能與縣官平等交往,是因為人家是正經考上的舉人。人縣官尊重他,是作為讀書種子尊重的。

  誰知道哪一天那舉人能中了進士,那就是縣官的同僚了,沒準有一日還能登閣拜相……

  哈啊哈,我與你家老爺路上同行的時候,看他也是一個挺溫和的人,誰知道如此不知輕重:一個買來的舉人身份,他的同年在哪裡?座師在哪裡?這樣沒甚前途的人,尊重你稱呼一聲『方兄』,他以為人家必須尊重他嗎?

  哈哈,還讓一位現任官員過去拜見——官場有官場的規矩,他算幾品?竟敢讓從九品過去拜見?真是腦子吃腫了。

  信不信,由他這句話,時承信扒了他的冠帶把他轟出村子,縣裡學舍都不敢吱一聲。若是承信郎再直接去學諭大人那裡告一狀——狗才,他的舉人身份身份能保住嗎?」

  時穿看都不看小石頭,對那小孩沒啥可說的。

  他望向旁邊的方家子侄,平靜的說:「我聽說方家在城中也有一名『學舍生』,這麼說,方家也算書香門第了——怎麼如此不懂道理?本官雖然品級低,但與縣尉也是同級,與學諭大人也算是同僚,他花錢買來的舉人身份,如果不想把錢打了水漂,趕緊,過來拜見本官!

  哼,本官奉命整頓鄉間團練,像他這樣來歷不明的人,正想盤問一番,去,呼他來,本官要問話。」

  方家對時穿的突然翻臉愣了一下,啊,時大郎向日對鄉親都是笑瞇瞇的,怎麼……哦,忘了忘了,崔姑娘門前那座巨型花石還擺在那裡吶,眼前這位時大郎可不是善茬……方家幾名子侄彼此望了一眼,陡然間打了個寒顫,趕緊一轉身狼狽的跑去通報——東海來的小石頭也在其中。

  施衙內衝著方氏的背影跳腳大笑:「好啊好啊,真是一群農夫怪不得凡是舉人,中舉後要遊學一段時間,他們說這是『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原來不去走一走,那群讀書讀傻了的人全是呆子好啊好啊,『書中自有黃金屋』,可惟獨沒有人情世故,看了一兩個舉人受尊重,以為凡是舉人就敢喝斥地方官?」

  時穿目視著小石頭跟隨方氏子侄回到方雲身邊,只見倆伙人交談幾句,遠處的方雲陡然大怒,甩著袖子謾罵了些甚麼,一扭頭往村中走,幾名方家子侄緊隨其後勸解著……哈,那位方舉人終究不敢與官鬥,裝了一下後,立刻順應眾人的勸解,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沖這裡走來。

  雙方走近了,時穿上下打量著這位舉人老爺,尤其注意到對方的手指——方雲的手指指甲很紅潤,但指甲縫中隱藏一點點黑色,似乎是泥土的污垢。時穿順著對方手指向上打量,手腕粗壯,手掌有老繭……此人身上的衣物倒是很華麗,上好的錦緞做成的衣服很新。不過,錦緞這玩意做衣服,穿在身上容易皺,真正耕讀傳家的人很注意儀表,他們會在衣角上佩帶一些玉飾,以此壓住裙角、拉展綢緞的皺褶。

  方老爺身上也帶著玉器,而且叮呤噹啷的,比一般人還多,可惜都不得。似乎他生恐玉器丟失或者磕碎,因此,所有的配玉都直接栓在褲腰帶上,結果,錦緞衣服上的皺褶依舊皺著,方老爺似乎沒有察覺其中的不妥。

  方老爺頭戴一頂舉人的帕頭,這是一種四方形帽子,扣在頭上,用一根髮簪別上。帽子正中是一塊橢圓形,或者四方形佩玉——方舉人帽子上那塊佩玉還鑲著金邊,嗯,玉質挺不錯的。

  鑲金邊的玉,時穿有點笑噴了……他目光又掃蕩方舉人手上拿的折扇上,這是一柄金絲楠木做扇骨,淺青色素絹做扇面的上等綢扇,扇面上,一邊畫著一幅櫻花,另一面寫著「學而時習之」五個大字。

  扇子上的書法挺好,繪畫也不錯,可惜拿扇子的姿勢有點不對——這年頭讀書人捏扇子,講究風雅,扇起來講究含蓄與含而不露,具體動作就是:手腕懸空不動,扇子小幅輕搖,幅度像一隻停在枝頭的蜻蜓扇動翅膀。

  但方舉人揮扇子的動作,活像一位揮動蒲扇的老農民,勢大力猛,每一下都把勁頭用足了。

  啊哈,讀書人拿扇子,不是為了扇風點火,那是為了風雅,誰像這位,生怕扇子在手中浪費了。

  時穿快速的打量完對方,他的瞳孔微微一縮,從方舉人留在地面的腳印上一掠而過——這位方舉人穿了一雙鞋底繡花的絲履,地面上,鞋底中央部位凹陷出一個淡淡的蓮花。

  方舉人鞠躬了半天,見時穿只是打量,沒有招呼他起身的意思,他神態有點惱怒,且有點尷尬,正想把腰稍稍直一下,說幾句硬氣的話,但時穿緊接著一瞪眼,方舉人身上那股浸透在骨子裡的卑微立刻泛上來,他重新低下腰,諂媚地笑著,拱手:「大人,在下這裡有禮了。」

  時穿輕輕搖頭:「你不應該說『在下』,應該說:學生有禮了。」

  方舉人一陣慌亂,馬上重複說:「學生有禮了。」

  時穿點頭:「這才對,這才是舉人的自謙……拿學籍文書來,你是舉人身份,在本縣落籍,就不僅要縣裡出文書,學舍裡也要出一份轉籍文書。」

  方雲一陣慌亂,急道:「學生來得匆忙,未帶齊相關文書。」

  時穿傲慢的居高臨下的望著對方:「那就不對了,如今四鄉混亂,不辦齊這些文書,一個舉人,嗯,真舉人,想暫時借住親戚家,倒也沒甚麼,但要在本縣置產、落籍,那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時穿背著手,轉過去面向工地:「我記得朝廷有律令,購買房產需要鄰居的許可;在鄉中起土建屋,也需要鄉鄰贊同。我聽方氏子侄剛才說話的口氣,你似乎要建房子蓋作坊,我身為鄰居,怎麼沒人問過我的意思?」

  「建屋上梁,先問鄰居!」這是大宋朝的法律,也是宗親社會的習俗。雖然,鄉間某些老地主可以仗著權勢,不顧旁人的看法先強行建屋,但你要真想使壞也有對付辦法——等對方把房子建的差不多了,直接去官府告一狀,說他事先未經過自己的許可,建成的屋子對自己的「陽光權」啦,甚麼的,造成了侵害,那麼,在官司沒有解決之前,對方就必須停下建設工程。

  官府是甚麼地方,油鍋裡有一個銅板,衙役會連鍋一塊端走。你家有能力建房子,那算是有錢人啊,等著,我老家的房梁正指望你呢……類似的官司打上一兩年也是常事,但不會超過三年,因為大宋官員三年一屆,臨走的時候,官員必定把本地的油水撈足,該斷的案子都斷了,以便「清清白白」上路。

  一套房子建三年,等它建成了,也成老房子了。平民百姓誰經得起這種折騰?所以施衙內一聽時穿這話,禁不住挑起大拇指:「大郎還是心善……我說,方舉人,說你呢,大郎提前給你打招呼,那是看在街坊鄰居的情面上給你留個人情,否則,等你建一半再開口,你花出去的錢,購買的建築材料都要白瞎在地上了,任憑風吹雨大了。」

  這確實是一份人情,方舉人雖然很不情願,但不得不低聲拜謝時穿:「學生一時疏忽了,大人放心,我馬上前往縣裡辦落籍手續,回頭一定請街坊鄰居吃酒。」

  方舉人羞愧難堪,更加待不下去了,他本來想在親戚面前擺個譜,結果讓別人擺成了譜,而且最後別人還放了他一馬,讓他欠下個人情,這……方員外胡亂拱了拱手,低頭告辭。

  小石頭馬上衝了出來,跪在地上向時穿重重的磕一頭,時穿稍稍一愣,坦然地接受了對方的致謝——小石頭的意思是:他叩這個頭是再還恩,從此他與時穿恩義兩清。

  叩完頭,小石頭依舊甚麼話也不說,轉身尾隨方老爺而去。

  衙內身份擺在那裡,對於小石頭這樣的下人毫不在乎,他瞇著眼睛,盯著方舉人遠去的背影,好奇地問:「長卿,你說,這位舉人老爺識不識字?」

  時穿搖頭:「別的我不知道,但這個人一定不曾進過學舍——王安石創立『三捨法』,雖然多有詬病,但至少學社裡教一點人情世故,也要教導學生如何做人——比如學舍會秉承『一室不掃,何以掃天下』的理論,教導學生打理個人衛生,講究儀容儀態……而這位方舉人,顯然並不知道,如何讓自己看起來像個舉人。」

  衙內笑了起來:「一身綢緞衣服,穿得像從醬菜缸裡撈出來的,可惜了那身好緞子。」

  時穿哈哈一笑,暗示:「這位方老爺恐怕不簡單。當然,誰知道他是否故意在做出憨態?」

  時穿心裡補充一句:我不是一直在裝傻嗎?難道這廝不會裝傻?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5-30 13:50
第一百八十五章 忽悠人的楊貴妃首飾

  施衙內想了想,贊同說:「我與他同行過一段時間,這廝箱子沉重,裡面裝了不少財寶,我原以為他是杭州逃難來的土財主,現在看來,此人來歷實在……

  對了,剛才那個結結實實的小男孩叫小石頭是吧,你說他是郁州島上的人,方舉人從杭州逃難,最好的捷徑是經運河抵達揚州,他轉去郁州島做甚麼?杭州到海州,先去郁州島可並不順路,這不是南轅北轍嗎?」

  「不清楚,不過我記得郁州島曾經是五斗米教主孫恩的故地,也許……算了,咱還是顧眼前吧。現在流民越來越多,糧食越來越緊張,你趕緊把鹹肉運過來,順便幫我運一船稻米,我正想在流民中多招一點人手,盡快把作坊建起來。早建好了,早有效益,不是嗎?」

  衙內很爽快:「我這就送信回城,還有,也要告訴城中褚姑娘安全的消息。」

  如此匆匆過了十日,在各地大將的努力下,各地團練……好吧,各地地主武裝建立起來的,當然,周圍的鄉村也變的越來越安靜。與此同時,州里的學舍開始登記考生的名姓、甄別考生身份,四下裡人們不再談論最近的剿匪叛亂,科舉的氣氛逐漸濃厚起來。

  稍後,消息傳來,樞密使童貫集結兩萬禁軍南下,將高老爺的叛亂隊伍擋在江南,朝廷下詔,在動亂地區編練流民入廂軍,各地政府聞訊開倉賑濟,收攏流民,江北更顯得平靜,唯有少許餘波蕩漾不息。

  時穿派去城中送信的人也返回了,返程的他招來施衙內的伴當,用馬車絡繹不絕的拉回占城稻穀,以及疑似牛肉的鯨肉產品,時穿隨即下令:僱用的人手每天獲得一頓肉食。這讓他招納流民的速度一下子加快許多,充足的人手也讓作坊的建築進度變得一日千里。

  稍後,「崔莊雇工每天有頓肉吃」的消息迅速向外擴散,逐漸的連城中的流浪漢也有聞訊趕來打工者……

  「照這種速度,大約一個月後就能幹完吧!」時穿望著熱火朝天的工地,心中盤算著。

  此時,時穿身邊站著從城裡趕來的幾位急腳行的人,施衙內也站在時穿身邊,對現在的工程進度,衙內顯得很滿意:「如今的人工真便宜,一天管三頓飯,就有人搶著來幹活……方舉人那裡怎麼樣了,怎麼還沒有動靜?放著如此便宜的人手,他怎麼就不著急呢,等這陣風過了,恐怕他想招雇工,都不是如今這價格了。」

  時穿嘿嘿而笑:「這幾天光看他進來出去,也不知他在城中辦落籍的事情進展如何。不過我已經跟崔莊里長打過招呼了——如今兵荒馬亂的,本村同時開展兩項工程,未免來的人雜亂。

  這話,我也讓里長悄悄給其餘大戶透了信,其餘大戶也覺得人來多了不安生,所以——在我屋子建好之後,方舉人別想得到鄰居的簽字許可。」

  施衙內歎了口氣:「我卻等不及了,素珍姑娘這幾天鬧的回城,說是三年一度的科舉盛世,整個州的才俊都彙集海州城,她不能錯過。」

  稍停,衙內問:「你與我同行如何?」

  時穿看了一眼城中來的兩位「急腳」,這兩位宋代郵遞員送來了消息,說是蜀地素馨的家人聽到她的消息,居然千里迢迢趕來了,準備接女兒回家,因此急等著時穿回去。

  時穿歎了口氣,黃娥果然是官宦女啊。只要一有機會,昔日的生活習慣就全暴露了,城裡離此不過三十餘里的路程,找個熟人轉托一下,信件也就送到了,偏要花錢雇急腳,至於嗎?

  然而,黃娥在城中有熟人嗎?這樣一想,讓時穿心情平靜了許多:「本想多在此地待會,至少也等作坊修建完畢,但誰能想到,人家遠在蜀地,能夠只花四個月的工夫趕到海州。來得如此快速,足證其父母多麼疼愛素馨,由此可以推想他們心情的急迫……算了,我還是回去,送送素馨姑娘吧。」

  回過身去,時穿跟老管家穆順交代:「我在本莊新來乍到,沒甚麼根基,如今藉著這項工程,招攬了七八百人,這些人就是我的根基。本莊原住民不過千餘人,咱把這七八百人籠絡住了,再加上崔姑娘的佃戶,我們就可以在莊中橫著走。

  作坊建好後,別急著解散這些人手,提前告訴他們,幹活賣力的我還要繼續僱用,這作坊要招收五百人務工,此外我還需要一些有一技之長的,無論會做甚麼,只要有技術,我都僱用,管家,你要多操心了。」

  老管家精神一振:「我們八十畝地,如今又拿出二十畝建宿舍,剩下的田地需要不了多少人手,公子這招好使,如果開辦一個大作坊,招收一群新人手,這莊子上,怎麼不由得我們說了算。

  大郎放心走,今年入冬之前,老漢一定把作坊與宿舍都建好,只是……莊子上的小青年也要照顧,已有不少人家過來打招呼,希望進作坊做工,光這些人手,也有一百餘人吧。」

  時穿指了指自己的作坊工地:「六十畝地的廠房,我其實打算僱用八百人做工,但是,這麼大的廠房豎立在野地裡,也要防範歹人的覬覦——你回頭挑一挑,那些只有一把子力氣,雖然沒甚麼技術,但能做事認真的人,咱都要。挑上二百個這樣的人,咱用廠裡的收益,養一支護廠隊……」

  穆順點頭,連聲答應:「這個,老漢理會的。」

  時穿粗粗計算了一下,一晃眼之間,自己出來快一個月,帶出來的那一組女孩也該回去輪換了,他沉吟著:「如今鄉下也平靜了,我似乎也該把大將帶走,向府衙交令。」

  施衙內拍手:「如今日頭還早,不如我們現在動身,今晚就能趕回城。」

  時穿稍稍猶豫:「大尹派我到這來,是因為擔心雲台山隱藏盜匪,我至今還沒有去雲台山轉轉。」

  「罷了!」時穿跺腳:「或許有打散的盜匪藏入雲台山中,但我作坊工地上上千號人也不是吃素的,每天一頓肉,養著他們,萬一有事,誰不替我這個主家拚命,直接轟出去。」

  老管家鞠躬:「公子,我記得前陣子段氏鐵器坊送來的團練刀槍還有剩餘,不如揀選百十個精裝,先把刀槍發下去。」

  「有道理!」時穿邁步向村中走:「全發下去,一件不留,村裡的事就交給你了,我今天動身。」

  兩名農家女此時還不想走,這段時間來,她們每天隨著時穿那群女孩學習識字算數,閒暇時間八卦一下,流行服飾與化妝品,日子過得很快,但她們的父母遲遲沒有送來安置的書信,這兩位瑞姑娘心中雖想跟著一起去城中見識一下,但終究掛念父母,決定留在村中繼續等候。

  臨別時候,時穿端出滿滿一匣上百隻金銀首飾,任兩位農家女挑選,作為臨別留念,這些首飾式樣獨特,頓時讓兩位農家女晃花了眼,連褚素珍見了,也忍不住十指大動,她挑了一根銀簪子,禁不住嘖嘖驚歎:「這份手藝,怕是城裡的老銀匠都比不上,銀器都做得如此漂亮,可算是長了見識……咦?」

  這套簪子是三支一套,兩兩之間有一片滿天星銀絲發網相連,褚素珍拿起了其中一隻,叮叮噹噹帶起了其餘兩隻,她比劃了一下……女人對於此類東西向來是無師自通的,她趕緊將簪子插在頭上,崔小清上前替對方整理著銀絲發網,等整理完畢後,褚素珍頭上出現一層疊翠的荷塘月色。

  三支一套的髮簪,最底下一支髮簪模仿的是一隻荷葉,荷葉邊一枝新藕顫微微的探出頭來,藕邊還有半隻蜻蜓翅膀;第二支簪子則模仿一枝盛開的荷花,荷花邊懸停了蜻蜓的剩餘部分;第三支簪子則模仿荷葉連綿。三支簪子成套佩戴,銀絲發網彷彿荷葉間蕩漾的水波,而荷葉與那只荷花以及蜻蜓都刻畫的很細緻,輕輕搖搖頭,花瓣與蜻蜓的翅膀都在顫動,而銀絲發網上的滿天星,更給人一種水波蕩漾的感覺。

  褚素珍佩戴完畢後,從夥伴的臉上看到驚艷的神情,她連聲呼喚:「拿鏡子來,我也瞧瞧自己?」

  荷葉是切得很薄的翡翠玉片,蓮藕是白玉,荷花是芙蓉石,花心則嵌著小紅寶石,雖然是銀簪子,但整套首飾的做工,以及鑲嵌的工藝手法,讓這套首飾身價不菲:「這算甚麼,這是哪朝的古物,大郎,這套首飾你仿的出自何家。」

  這根不是古董,而是現代設計,但這話不能說出去,時穿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臉不紅心不跳的回答:「記得『雲想衣裳花想容』嗎?李白就是看到這套首飾,寫下的那句詩,這套首飾就叫『花想容』。」

  褚素珍一聲驚呼:「原來是楊貴妃戴的,不是說她死在馬嵬坡下,被草草安葬了嗎?」

  施衙內愣了一下,覺得很蹊蹺:時穿原先竭力想讓褚素珍低調,而褚素珍遇匪這件事,也最好低調的等待別人的遺忘,怎麼,現在時穿唯恐褚素珍不惹人注意?

  時穿睜大眼睛,一點也不臉紅回答:「沒錯,你可以說楊貴妃的首飾被亂兵搶去,而你歷盡辛苦,總算收集到了一兩件,比如這件『花想容』……」

  褚素珍哎呀一聲,撲上去保住首飾盒:「你是說,這裡的每件首飾,都有講究,都有一個來歷和典故……十一郎,你看,我全想要。」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6-1 00:05
第一百八十六章 誰的誰心疼

  衙內撓撓腦袋,軟弱的提醒:「素珍,為人不可過貪,兩位瑞姑娘還看著呢……啊,還有崔姑娘。」

  崔小清隨手從盤中取過一支金簪插在頭上,那支金簪是桂花簪,模仿滿樹的桂花,崔小清隨意的插在頭上,回答說:「我一個還俗的人,還是不要太奢華了,盤中數這支簪子最簡單,我喜歡簡單。」

  褚素珍咬咬下嘴唇,望向時穿:「是素珍失態了,長卿真好手藝,一支銀簪都能做出這樣的景致,素珍禁不住做出小女人態……罷了,長卿許我多揀選幾支?」

  衙內哈哈笑著幫腔:「兩位瑞姑娘也各選一樣吧,大郎手下還有十幾位姑娘,這是大郎特意做出來,給自家姑娘們做嫁妝的,咱們既然趕上了,那就隨意選上三五樣吧。」

  褚素珍眼珠東轉西轉,看看這個往往哪個……絢麗的首飾對於女人來說確實是最好的療傷工具,原本褚素珍嘴上強硬,但對於回城面對舊日夥伴,還是有點忐忑,但現在她滿腦子都想著這些首飾該如何佩戴,如何展示。

  施衙內急的連聲催促:「素珍,天色不早,我們該動身了,不能再這麼猶豫下去了。」

  褚素珍點點頭,鼓足勇氣,閉著眼睛抓了幾樣,嘴中還嘟囔:「這麼好的手藝,怎麼每個款式只做一樣,今後還不知能不能再遇上。」

  睜開眼睛看了看自己的收穫,褚素珍再望了望其餘的首飾,一跺腳,生怕自己再看下去,扭頭爬上了馬車。

  兩位農家女被時穿勸解了幾句,忍不住隨大溜挑了兩件……收回了首飾匣,時穿望著崔小清欲言又止,崔小清趕緊催促:「上車吧,你我來日方長。」

  時穿低聲說:「幾位姑娘多虧你的照顧,我原本想重重答謝你,誰知你只挑了一隻……」

  崔小清柔聲催促:「快上車吧,你我之間,不必如此的。」

  時穿咬咬牙,低聲說:「你放心,我必會想個法子……」

  送走了時穿,崔小清唇角含著笑,一路哼著《滄海曲》返回自己的屋子,丫鬟們直感到驚詫,四處詢問:「姑娘今天為甚麼心情這麼好?」

  ……

  城裡,來接素馨的是一位矮壯的漢子,他見到時穿,二話不說跪倒在地,先重重叩了三頭,口稱:「恩公與我妹妹有再造之恩,在下受父母囑托,一定要磕這三個頭,大恩無以言謝,我馮氏上下三代,將永記此恩。」

  時穿哦了一聲:「從四川趕來啊,路程不近啊。」

  素馨含淚上前鞠躬:「這位是我表兄,前幾日還在江寧府販售錦緞,看了朝廷邸報,上面登錄著我的名姓,便立刻趕來了。」

  時穿隨口問:「你們兩個以前見過?」

  素馨再度福了一禮:「表兄雖然是遠親,但幼時與奴家常見面,去年的時候,奴家也曾去過表兄家玩耍,至今仍記得當時的日子。」

  「這就好!」彼此確定了身份,時穿又問:「你打算這就接走表妹嗎?四川離這很遠啊。」

  那位表兄繼續叩頭:「在下雖然手頭上還有點貨物要處理,但表妹失蹤,家人日日以淚洗面,如今邸報想必也到了四川,舅父一家都在翹首企盼,小侄……在下打算明天就將貨物賤賣了,五日後啟程回川,只是這五天,表妹還要多麻煩時兄照顧。」

  表兄說完,跪在地上不起身,時穿盯著他的脊背望了一會,笑了:「我相信你。素馨姑娘,準備行李吧,你這位表兄是可以信託的人,今後你鋪子的分紅,我給你存在櫃上,甚麼時候想取,通報一聲。」

  素馨輕輕搖頭:「甚麼鋪子呀,那些東西,原是哥哥可憐我們今後無所依靠,平白分給我們的傍身的,如今我家人找上門來,我豈能……」

  素馨哽咽的說不出話來,她的表兄驚愕的抬起頭來望向時穿,啊,跟表妹相處了這麼多天,居然不知道表妹被拐一次,手上也有鋪子。

  時穿擺手,阻止素馨繼續說下去:「你要走了,鋪子的股份我不是不想給你,這鋪子是你們這些女孩親手創立的,它標誌著一段記憶,也標誌著你們無論在任何時候,都有能力養活自己。所以那鋪子的股份,誰都不准轉賣,以前分的紅利你只管帶走,以後的分紅存在櫃上,甚麼時候想提現,或者自己來,或者憑印章書信提現。

  這樣,今後你們可以隨時提醒自己:你們永遠還沒到走投無路的地步,在海州,你們永遠擁有一份產業。」

  停了一下,時穿命人送上首飾匣,打開攤在桌子上:「我剛好準備了點小禮物,你們隨意挑選幾件,算是留個紀念吧。」

  素馨以及其表兄推辭再三,勉強上前挑選了幾樣禮物。時穿名下其他女孩也每人分到了幾件,稍傾,素馨的表兄眺望著首飾匣內挑剩下的物件,咬咬牙,開口說:「恩公這份禮太重,不知道剩下這些首飾折價幾何……

  噫嘻,在下倒不是計算恩公的禮物價值,實在是這些東西太精緻了——小侄還剩半船蜀錦,這次匆忙回去,其他物品恐怕是採購不上了,恩公這些首飾做工精緻,不如我用那半船蜀錦抵償一部分……恩公,我那貨物中還有部分『進上』的貢緞……」

  時穿稍稍考慮了一下:蜀錦歷來以華貴著稱,「進上」的貢緞更是罕見。現代,很多宋代的蜀錦織法已經失傳,而進上的貢緞,大約時穿只在傳說中聽過,從未見過實物。如今對方願意用半船蜀錦折現這批首飾,其實是存著報恩的心思,打算送時穿一個大便宜。

  不過,時穿也不能白佔便宜,他想了想:「我的作坊還沒有建好,不過這幾日積存下了千餘隻箱包,以及百十張犀牛皮,加上我這裡生產的香膏、香脂,替你裝半船貨不成問題,這樣吧,我們彼此代銷,你的東西我銷售完之後,貨錢存在我這裡,我的東西你如果銷售的好,願意繼續進貨,你我也好常來常往,到時候彼此碰面再結賬,你覺得如何?」

  表哥還沒有反應過來,一旁的素馨欣喜若狂,她趕緊福一禮:「太好了,哥哥,這樣一來,錢多少無所謂,我今後也有機會常來海州,與姐妹們,以及哥哥會面了。」

  見到素馨重新活躍起來,時穿調侃:「這樣好啊,你以後也可以經常來提取你的紅利了。」

  分別的哀傷立刻被美好的遠景沖淡。素馨的表兄本來抱著虧損的打算,準備折價處理自家的貨物,這下子峰迴路轉,不僅虧不了本,沒準還能賺上一筆,頓時,素馨表兄連聲感謝,暗想:表妹真是有福之人啊,大難不死,反而遇到了難得的好人。

  接下來進入接風宴,姐妹們盛裝打扮歡送素馨。作為以一個被父母接回家的姐妹,她寄托了其餘女孩的希望……

  第二天,時穿去衙門交了令,匯報了自己的工作。蒙都頭勉勵幾句,馬上嚅囁要求:希望在科舉考試期間,時穿能有空坐鎮崔莊,控制一下雲台上的匪情。

  稍後,大尹張叔夜也面見時穿,勉勵了幾句,表達了同樣的意思。這段時間,海州城官員的全副精力都在即將開始的科考上,張叔夜對時穿收容流民,以工代賑的方式很是欣賞,但因為現在顧不上來,所以便大力讚揚時穿幾句,話裡話外慫恿時穿招納更多流民,以減輕官府負擔——這下子,等於時穿招納流民的舉動,得到官府的正式許可。

  隨後的日子,素馨表兄忙著盤點貨物,尋找庫房存放自己的貨品,又領著時穿家的店舖掌櫃,去自家寄售貨物的店舖轉了轉——那些店舖不知道誰,也不能不認識掌管三條街的時大將吧?素馨表兄委託時穿家掌櫃幫他收取剩餘的貨款……有時穿出面,海州城誰敢昧下他的錢?

  當然,海州城轉一轉,素馨表兄算是知道了時大郎在海州的地位,心裡不僅尋思之前素馨的提議:時大郎雖然兇惡,但海州上下都在說,這位時承信確實說話算話,很有點「季布一諾千金」的味道。而且,人不惹他,他絕不會發飆的。如果,今後留下這條線,當作南貨北往的出路,倒也真不錯啊。

  素馨表兄在哪裡思量,時穿忙忙碌碌清點這幾天城裡作坊的生產狀況,將那些積存的貨物逐一移交素馨的表兄,這筆買賣,自家的貨物雖然收不上現金,但素馨表兄的貨款他可以暫時挪用。按宋人的觀念,這也不算過度虧損。但按現代觀念嘛——這筆買賣賺大了。

  一場動亂過後,時穿在海州城名氣更盛了,那位地痞錦毛鼠,在海州城那場動亂中,因為手下多名同黨涉嫌趁火打劫,被張叔夜順手除去,而新崛起的海州混混頭領矮腳虎,因為根基未穩,怎敢招惹時穿這隻大蟲,於是,時穿在左斜街、錦繡街的整合得以順利進行。沒有混混趕去那裡搗亂,商家因此顯得很配合。

  當然,追隨時穿在東城區戰鬥過的大將們,也對此進行了推波助瀾,他們竭力宣揚東城區那場戰鬥的激烈,順便說說廂軍禁軍的失敗,直等到大尹決定投入「大將」力量,時大郎……「帶領我們!」穿街走巷,與「我們」一起粉碎了所有的暴亂力量,直至最後,大尹賞功,時大將獲得承信郎職位,「我們」獲得了……

  在大將們的渲染下,海州百姓知曉了平亂那天時大郎的英勇,隨後,時穿走到哪裡,遇到的都是討好的笑臉。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6-1 00:06
第一百八十七章 誰比誰差點?

  海州城這種平靜的日子一直維持到科舉考試前,臨近考試了,由於衙役與廂軍、禁軍將在科舉考試期間全力承擔考場安全,以及考生的保衛工作,張叔夜手頭人手不足,索性再度放權,決定將城中十八條主要街道,承包給三人一組的大將治安組,容許他們在街上徵收少量的治安費……

  可惜,這項規定對時穿例外,因為張叔夜認為,時穿如今在西大街的收益,已經足夠補償他了。

  張叔夜發佈這條命令是在科考前一天,這天,素馨表兄已經把上下打點好了,說好了當日來告辭,鬱悶的時穿正站在院裡準備罵大街:奶奶的,誰會嫌錢多啊?張叔夜,有好事想不起我,出力的活都是招呼咱家的……瞧,幾次催我出城,要我坐鎮崔莊。

  皇帝也不差餓兵啊,張叔夜,我吃得比豬差,幹得比驢多,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那十八條街道,再給我一條你會死嗎?

  女孩們看到時穿煩躁的在院中走來走去,都以為他是為了素馨的離別而鬧心,環娘幾次想上前安慰,但都被黃娥拉走,黃娥覺得這時候讓哥哥靜一下才好。

  可時穿根本靜不下來,難得一段空閒,管家穆順找上來了,他夾著十幾匹錦緞樣品,過來給時穿展示:「東主,我剛從左斜街庫房過來,順便帶來了素馨表兄的貨樣。昨日他的貨物已搬進我們倉庫,我瞧了,雖然說是『半船錦緞』,但實際上也就八百餘匹。」

  時穿揚起了眉:「這門生意,沒賠本吧……?」

  穆順搖搖頭:「哈,東主,咱們可沒給對方付錢,談甚麼虧本不虧本?至於咱們用來抵償的貨物……咱那些手提包,全是工匠們試做的,雖然樣式新穎,可針腳上水平高低不一,小老兒現在還不知道大郎打算給這種箱包定甚麼價,但香膏、香胰是有數的,價格擺在那裡,細算起來……東主,你先看看這幾匹錦緞。走,咱到屋裡觀看。」

  這些錦緞都是用上等木盒盛裝,每一匹錦緞裝一隻盒子。如此包裝大約是要在運輸途中防水防潮。時穿掀開盒子,首先看到的是厚厚一張黃色的桑麻紙,再小心的揭開桑麻紙,露出其中一匹錦緞……時穿禁不住屏住呼吸。

  這哪是錦緞,分明是一塊碩大的金箔。

  細細辯駁一下,盒中的貨物確實是紡織物,它是用黃金絲與蠶絲紡織到一塊的。其中金絲拉得很均勻,也很纖細,幾乎跟蠶絲分辨不出粗細差別。在整匹錦緞中,金絲與蠶絲有機的融合到一起,使得整匹錦緞既有絲綢的柔軟,又像金箔一樣閃閃發亮。

  「這大約就是織金錦吧?」時穿拿起一片織金錦,好奇的仔細觀察——這種織物,擱現代那是絕傳技術,現代人只能從墓葬挖掘中沒見到小塊布料。

  當織金錦正面展開的時候,屋子裡的全體女孩禁不住抽了一口冷氣。她們從小到大聽說過織金錦的華麗,沒想到,它居然如此的璀璨。

  僅僅是蠶絲與金絲編織出的紡織物,那還則罷了,它還是一幅繪畫作品——無數的金線織出的是喜鵲圖案,這只喜鵲棲息在短短一截樹枝上,張著嘴似乎在鳴叫,喜鵲的金羽毛,毛茸茸的,令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撫摸,彷彿能將那只喜鵲捧在掌心。

  「東主,這筆生意實在做不得啊——光這一匹錦緞,織娘大約要織三五年,我不知道這些東西在蜀地是甚麼價格,但我猜想,如此一匹錦緞,僅僅收購價格至少要六百貫,千里迢迢運到這裡,賣一千貫已經是便宜了,咱們給的那點貨物,值不了這批貨的零頭。」

  時穿掃了一眼屋中目眩神迷的女孩子們,此時素馨已經不在院裡住了,雖然還沒有到出發的時候,但她這幾天跟著表哥跑前跑後的,幫著聯繫艙位、張羅貨物……

  少了素馨這樣一個組長,加上六名女孩又被派往鄉下幫著監管鄉下的作坊,時穿乾脆取消了素馨所在的那一組,將剩下的組員打散了分配到各個組。如今在場的是黃娥那組,而黃娥雖是官宦女,從小也錦衣玉食的,但她父親也就是一個縣長。

  這樣的芝麻官,尚不足以接觸到織金錦……所以黃娥也一臉迷醉,撫摸著織金錦,戀戀不捨。

  女人這種動物,跟傳說中的龍一樣,天生抵禦不了亮晶晶的物件的誘惑。

  時穿皺起了眉頭:「這麼說,素馨的親戚不是一般的豪富,那麼拐子綁架了她之後,為甚麼不向其父母索要酬金呢?」

  穆順搖頭:「東家,他們也不能算大綢緞商,東京城、杭州城、廣州城,綢緞商一次交易動輒千萬貫,這還不算太遙遠的事情,比如上個月邸報上就曾報到過兩例:某綢緞商交易後,光是納稅就是幾十萬貫。我皇宋十五稅一,幾十萬貫的稅收,交易額怎麼算也是上千萬。

  所以,這樣八百匹絲綢,確實是小的不能再小的小商人……大郎你想,光是收購這些絲綢要花多少錢,素馨她表哥舍下這批絲綢,家裡還有錢繼續做生意嗎?所以我覺得我們不能收這批貨。」

  時穿摸著下巴考慮:「素馨她表兄說他有半船貨,嗯,從長江下來的小船不能跟海船比,八百匹錦緞,大約也佔了江船的一半倉位了;綢緞商人輾轉交易,國內貿易嘛,最多是個百分之百的利潤,如果這批貨物價值六萬貫的話,其家族之前要拿出三萬貫進行收購,加上運輸費用……」

  「所有的貨物都是織金錦嗎?」時穿又問。

  穆順搖頭:「哪能啊,整個蜀地一年也出不了十匹這樣的錦緞這批貨物中有四匹織金錦,大約素馨家裡已經花了老力氣收購了,其餘的貨物則是折枝花、花鳥蟲魚畫,以及瑞獸圖、山水圖……我估摸著,總價在七八萬貫上下,咱送去的貨物……」

  時穿回答:「咱那些箱包,是新招聘的工匠用來試手藝的,因為作坊還沒有建好,不知道最終招收多少人進作坊合適,所以我只給了他們圖樣,讓他們顯示一下自己的能耐,這批貨物有好有壞不好定價——乾脆別定價了,由人家賣了之後,隨便結算幾個錢,都行。

  至於咱家的香膏香胰,就按給黃家店舖的批發價折算,嗯,總價上再給個折扣就行。除此之外,素馨家裡人還買走了我一批首飾,大約有兩百多隻簪子、百多個臂釧、戒指耳環若干,黃娥,把你的分到的首飾取來,讓穆管家分辨一下,給估個價。」

  穆順看完黃娥拿來的首飾樣品,扭頭就走,時穿納悶,喚住穆順,詢問:「穆管家,你怎麼啥話不說,轉身就走?」

  穆順指點著那套首飾,說:「東主,自來萬千貨物當中珠寶最貴,人都說『金玉無價』。東主這套首飾別出新樣,嵌金嵌玉,無論做工與設計,便是送到皇宮讓帝姬佩戴上,都不差身份。平常百姓有這一套首飾,都可當做傳家寶留給後人代代珍藏。

  哈啊,素馨家的錦緞雖貴,但綢緞有價,玉無價,有了這批首飾墊底,咱其他的貨物就算白送給他,他也要給咱家倒找錢的。」

  金銀首飾改變不了時代,也從沒聽說過首飾這玩意能促進科技進步。時穿製作這批首飾,只是想把海公子那批金銀錠轉換成可以銷售的商品……好吧,這種行為現代稱之為「洗錢」。

  時穿在製作的時候,大膽採用了很多現代工藝技術,比如用8k金,12k金做成「纏枝花」,這個裝置類似現代彈簧一樣,宋代稱之為「纏枝圈」,拿來嵌在蝴蝶翅膀、蜻蜓翅膀,花枝花瓣基部,以增加首飾細節部分的動態感,做成之後,整個首飾遠看起來,無論是花枝還是小動物,都鮮活的隨風搖曳,栩栩如生。

  哦,為了製造栩栩如生的效果,時穿還採用了多種合金技術,比如用k金技術增加首飾不同部位硬度或者柔韌性,除此之外,為了描繪枝條的色彩變化,以及烘托所鑲嵌寶石玉器的色彩,他採用各類顏色金屬:青銅的綠、紫金的艷紅。還往黃金中摻雜大量的白銀,以及錫鉛,讓所謂的「k白金」提前誕生……

  如此一來,各類顏色的金屬,由淺到深,顏色過渡柔和自然,並與臨近金屬有機的融合在一起,令整個首飾的造型也更加活靈活現——當然,它們也更加罕見。

  拜現代商業推銷技巧所賜,時穿這些首飾,每一件均有一個編造的故事,或者是一個典故,或者是曾經佩戴過的人的經歷。為此,許多首飾還故意做舊,讓它顯得很有年頭很有歷史滄桑,如此,這裡的每件首飾幾乎都是無價之寶,而首飾這種亮晶晶的東西,一旦落到女人眼裡,為了自己的心愛,或者為了彼此炫耀,她們是甚麼價格都肯出。

  知情者如黃娥,她是知道這些首飾來歷的,但黃娥是一個非常善於控制自己慾望的人,她已經從時穿手裡獲得了一套首飾,其他的首飾雖然很讓她戀戀不捨,但因為知道這些東西都是假貨,她倒沒顯得多麼不捨。

  即便是這樣,穆順的估價還是讓黃娥心中激起了那麼一股留戀,她忍了許久,望著穆順的背影走出院子,嚅囁的說:「哥哥,這一套首飾,連個替換的都沒有,不如哥哥再給我做幾件,其他的都不需要了,我喜歡素珍姐姐戴的那套『花想容』,聽說她戴的那套首飾可出風頭了,哥哥也給我做一套如何……

  嗯,銀子製作的首飾,本身的價格不會高吧,高的只是哥哥的手藝……」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6-5 22:36
第一百八十八章 有失婦道

  時穿撇了撇嘴,他心裡知道,黃娥現在不是想爭個首飾,她是在呷醋。

  為的是褚素珍比她先挑選了首飾,所以她感到自己在時穿心中地位低了,面對如此的小女人心態……

  啊,他吃醋的對象是自己,身為男人,對這種醋意,感覺,挺好的。

  時穿笑了,故意為難說:「『花想容』啊,雖然是銀子做的東西,雖然材料的價格並不高,但那個配套的銀絲髮網製作挺麻煩。

  為了增加滿天星的閃爍感,以及亮度與硬度,銀子裡面添加了黃金,並用特殊工藝研磨成八面柱體,再往柱體上打孔、穿眼……

  整套首飾下來,可不是那麼簡單的活啊?傳說中的首飾,工藝簡單了,誰信啊?」

  黃娥咬著嘴唇,沉吟片刻,陡然間露出狼狽為奸的笑容,一付時穿同夥的模樣:「時間啊?我忽然想到時間問題——平常工匠做這樣一套首飾,大約要花三五年的工夫,哥哥一下拿出了三百多件首飾,那些東西真的全出自哥哥之手?其中沒有半點海公子的功勞?」

  當然有,可惜崔莊地下室那些東西根本不能曝光,也無法移動——因為機器下面埋了成噸的炸藥……這事兒,時穿根本沒法解釋清楚。

  所以,時穿只好咂巴砸吧嘴,回答:「那些東西,當然都是海公子的收藏,開玩笑,他花了十年的『時間』,滿天下的搜集,從皇宋到海外,連胡人那裡,他都沒放過呀。」

  黃娥點點頭:「那哥哥跟施衙內說是自己製作的,原來是擔心衙內過來討要他姐夫的東西……可是,衙內怎麼就信了呢?」

  時穿沒有回答,他隨手打開另一個錦盒,這副錦盒也是一付「織金錦」,然而它是用銀絲製成的,圖案不是喜鵲登枝,而是一副寒江垂釣圖,銀色的金屬製作出白雪皚皚的景象,一個老翁穿綠袍,披棕色的蓑衣,駕一艘淡紅色的孤舟,在飄滿碎冰的江面上垂釣著,腳邊的銅盆燃點著紅色的焰火,給白雪皚皚的圖案帶來一絲溫暖。

  綢緞中還有一種類似夜光錦的絲綢,絲綢的圖案顏色很深,但輕輕抖動下,綢面一片銀光,彷彿一片江水蕩漾,時穿摸著夜光錦,隨口說:「那三位女孩就要出嫁了,每人陪嫁這樣幾副絲綢吧……咦,魯大他們三個怎麼還沒有來議親。」

  黃娥不依不饒:「哥哥還沒回答我剛才的話——哥哥,瞞誰也不能瞞我,是吧?」

  時穿哼了一聲:「你說,如果你遇到一個隨意能仿造古畫,連當今官家聚集全國鑒賞家,都無法辨別真偽的傢伙,你信不信他能夠偽造古董首飾?」

  「哦——」黃娥長長的歎息一聲,馬上問:「可是,哥哥,咱們做箱包,做香胰香脂,已經衣食無憂了,哥哥這麼奔忙,還做這些為甚麼,咱們,需要插足珠寶業嗎?」

  時穿停住手,目不轉睛的看了黃娥半晌,被他盯視的黃娥心裡一陣陣內疚……啊,夫為妻天,眼前這男人是要當丈夫的,我怎麼如此步步緊逼,真是有失婦道——我錯了,我不該……

  時穿突然說話了,可是他說甚麼,黃娥聽不懂。時穿慢悠悠的說:「我一直在納悶,為甚麼強大的生產力轉換不成強大的戰鬥力,我們擁有整個世界百分之七十的財力,為甚麼沒有擁有世界百分之七十的戰鬥力?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

  嗯嗯,別小看這些首飾,它至少展示了金屬拉絲工藝,以及非凡的想像力,以及跨時代的設計能力。這個世界……知道多米諾骨牌嗎?嗯,你肯定不知道,我現在所做的是:推倒第一塊骨牌,而後等待下一塊骨牌倒下的回音!」

  黃娥;愣了一下,正想問個究竟……說曹操曹操到,剛才說到魯大,現在那三人恰好進門了,他們每人領著一個媒婆——身穿著淡綠色褙子的媒婆。

  這種淡綠色褙子屬於官方登記的中等媒婆,每次牽線做媒,價格十貫。

  褙子這個東西,就是一種女士馬甲,只是沒有紐扣。大宋朝建立之初,這種褙子是給妾室以及丫鬟穿的,因為這兩種女人多數站在當家主母的背後,故稱「背子」,而後加「衣」字旁,成為「褙子」。

  初始,褙子是一種低賤服飾,但因為服裝外加了這麼一層馬甲,讓衣服多了許多變化。逐漸的,褙子開始在民間流行開來。仁宗年代,朝廷的官員多次指責說,朝廷官員的正妻也穿這種丫鬟、媒婆穿的服飾,這是一種不顧身份的「服妖行為」,穿這種衣服抹殺了階層差別,有失官體……

  然而,大宋朝是個極其開放的商品社會,皇宮外東華門前擺攤的人堵住了皇宮大門,上下朝的官員為此憤怒叫罵,但自皇帝卻對擺攤的百姓無可奈何,以至於大宋三百年,至今,那些攤販每逢節假日,依舊將皇宮大門堵得熱火朝天——兩宋近五百年啊,就沒一個「偉光正」的城管上去,為了皇帝陛下、為了國家、為了民族,為了任何理由,去「打砸搶」一番,難那怪「偉光正」時代稱這個時期為「弱宋」

  這個官府,對待人民實在軟弱。

  在這種政治氛圍下,官員看百姓穿戴不順眼,除了罵幾句外,又能做甚麼?

  然而,自大宋建國以來,官方規定的媒婆標準服飾,卻一直被嚴格執行著:穿紫色褙子的屬於高等媒婆,接下來是綠色,再接下來是黑色,最後是素白色——這其實也是根據官場品級來決定的,大宋尚紅,紫衣是三品以上官員的官服顏色,五品以下是綠衣,最低品級官員,以及吏員則是黑色服飾。

  一般來說,平頭百姓談婚論嫁,能出動一個黑褙子的媒婆以及很正式了。鄉下裡農家議親,直接找一個穿素白衣服、沒有官府頒發媒婆執照的中介人,也能湊合過去。而讓穿綠褙子的媒婆出動,多數是大富之家,或者官宦人家的做派。

  見到綠褙子進門,黃娥顯得很滿意,時穿則無所謂了,他不在意其中的差別,只是皺著眉頭,嫌棄說:「嗯,似乎晚了幾天。難道你們不著急?」

  魯大三人沒開口,媒婆揚起手帕說:「哎呀,時大郎,承信郎,總教頭……如今海州這不是鬧匪麼?再加上科舉就要開始,四處鬧哄哄,人既多又亂,四下裡不少人家已經推遲了結親、議婚,你家雖然遲了點,但我聽說你家幾位小娘子年紀都小,便是再耽誤一兩年,也不算晚啊。」

  時穿點了點頭,對媒婆的觀念很贊同:「那是,她們當中最大的不過才及笄,十五歲啊,等兩三年後出嫁,也不算晚。」

  李石跳了出來:「別,師傅,千萬別耽誤了——徒弟們的煤餅作坊已經籌建好了,就等著媳婦過去當家主持,您可千萬別『兩三年後』了。」

  時穿隨口說:「這些天來,我略略瞭解了一下崔莊中的婚姻狀況,發現很多女人二三十歲依舊未嫁,前幾天我看了一下參加科考的學生,有一把鬍子了還未娶親的——這可是一個剩男剩女的時代啊。

  早先我著急著讓她們嫁,是打算從縣衙領出文書,終結桃花觀的案子,如今案子已經終結,那些女孩就再養兩年,也不算晚啊!」

  幾個媒婆臉色很不好,魯大一屁股蹲下,抱上了腦袋,屈鑫嘴唇哆嗦,李石則腆著臉,湊近時穿說:「師傅想多教導她們幾年,總歸是好事,但……」

  一位媒婆插嘴:「奴家也曾聽說過三星班三位班主,三位班主要人品有人品,要產業有產業,幾位姑娘不著急嫁,再晚了,上門給三位班主提親的人,恐怕就絡繹不絕了。」

  黃娥用手碰一碰時穿,揚聲說:「既然不曾議親,嫁娶各自自由,你們三個人不娶,我們也不愁嫁的。」

  時穿伸手一指隔壁,繼續說:「這幾天我四處打聽了一下,隔壁顧二嫂生了九個子女,成活下來的只有五位。顧二嫂這種成活率還算是高的,施衙內被人稱為十一郎,他上面只有一位兄長,兩個姐姐,這年頭,子女成活率實在太低,我稍稍用心研究了一下,發覺女子出嫁的年齡過小,人還沒有長開,就生育子女,有一半人挨不過頭胎,生下來的孩子至少有一半無法長到成年。

  與此同時,女子出嫁年齡越大,越容易生產,孩子越容易成活。但等過了二十五歲,其狀況又跟年幼的新娘相同,年齡越大越難以生產,孩子越難成長。」

  時穿說這話的時候,黃娥眼都不眨,屏住呼吸傾聽,原本談論生育問題,作為一個未嫁女孩聽到了,應該顯露出羞澀表情,但對黃娥不能用常情衡量,她嘴唇蠕動著,似乎在默記時穿的話。

  幾個媒婆彼此望了一眼,魯蘊鬆開了腦袋,難以置信是問:「師傅,竟有這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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