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興宋 (原名《蝶鬧蜂忙宣和春》) 作者:赤虎 (連載中)

 
kelvin12354 2013-5-3 14:48:3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02 88095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3-25 12:13
第一百四十九章 小地主

  兩群人擦肩而過,王小川歎了口氣,繼續說:「其實,這幾年青苗法幾乎廢除了,我聽說南面的官員、西北秦鳳一帶的官員,無論新黨舊黨都在拼了命的抵制,所以官府已經多年不給官員壓任務了,大郎,現在看到的景象還算好的,那位『拗相公』執政的那幾年,那才叫一個慘,如今多年過去了,天下間農夫提起那位拗相公,沒有不咬牙切齒的。」

  周毅哼哼:「前兩年是好,可如今知縣大人要離任了,所以今年對青苗法的執行突然嚴苛起來……酷法之下,今年鄉下怨氣深重,莊戶們群情鼎沸的,你們這些衙役,大約離城十五里,便不敢再深入了。」

  時穿聽出了一點意思,指點著周毅問:「這麼說,咱們這次出來抓捕,多少會有點阻力嗎?」

  周毅低著頭,把目光盯在腳尖上,邊走邊說:「如今,村裡見到衙役進來,都以為來催繳青苗款,性子弱一點的還知道躲避,讓你找不見人;性子烈一點的,則直接拿起鋤頭跟衙役爭執起來。曾癩子殺了人,卻沒有跑遠,大約就是這個原因——我聽說他姑姑這幾年把莊子裡的青苗款都攬下了,莊戶因此很感謝。

  哼哼,如果不是礙著她姑姑,咱也不會驚動縣衙了……我家兄弟七八口,拎把鋤頭刨個坑,也把曾癩子埋了,沒賬。」

  果然,離城越遠,越能感覺到鄉間那種對衙役的敵視,那些田間耕作的老農見到這三位官人走過,紛紛直起腰來,扶著鋤頭警惕的望著這一行人,而屁大的小孩則快速在田間竄動著,大約是受家長的囑托回村報信……

  時穿在馬上搖晃著腦袋,歎息說:「據說變法是好的,青苗法的設立是為了幫助老百姓,但新法實行幾十年,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只要能喘一口氣,就用這喘氣的力氣憎恨官府。『豐亨豫大』,這表面的繁華勝景之下,湧動著憎恨的浪潮,甚麼時候這浪潮翻湧起來……想一想就讓人渾身發抖。」

  崔莊的情形也是這樣,時穿沿著大路靠近了崔莊,如果不是莊口有海公子的黑僕與印度管家迎候,大約村民們會掄起鋤頭,阻止這三位官人進入村中。

  昨天提前趕來的管家納什蹲下身子,按印度習慣用脊背做椅凳承接時穿下馬,等他直起身來,便慇勤的匯報:「主人,船上的貴重物品已經存進庫房,鄰居崔姑娘已經聽說海公子把房屋轉讓給了大郎,她很高興,認為主人獲得了這套房子是她的幸運,還說,主人如果過來的話,一定請你過去做客。」

  時穿仰頭看了看天色,招呼兩名隨行人員:「好吧,我們今晚就在這裡歇歇腳。」

  王小川望著時穿,腳下遲疑:「大郎,你跟蒙縣尉說,只要幾天就能抓人犯回去,如今,天色不早了,我們再一歇息,回城恐怕要趕夜路了。」

  時穿跳下戰馬,笑著回答:「我那話不是跟蒙縣尉說的,是跟黃娥姑娘說的,如果我說出去兩三天,恐怕黃娥姑娘會堅決不肯……如今既然出來了,甚麼時候回去,就由得我們了。

  進去吧,這是我的新家,得到這份產業,我還沒有來過呢,你們跟我一起坐坐,吃頓飯再走。」

  時穿這座院子跟崔小清的城堡式別墅毗鄰而居,站在屋門還能見到崔小清院門前,那尊依舊豎立的巨大假山石……管家納什看到時穿在眺望假山石,趕忙過來解釋:「主人,我打聽了,自崔姑娘住到這裡後,原來的一些莊戶欺負她是女戶,又欺負她從桃花觀淨身出來,有點不服氣,所以當城中破落子過來騷擾的時候,莊戶們都在袖手旁觀。

  但自從門前多了這一尊假山石後,情況立刻不一樣了,城中的破落子、潑皮、無賴不敢再上門,莊戶們也恭順了許多,所以崔姑娘決定不挪動這尊假山石了……如今主人也在這裡置辦了產業,崔姑娘就更高興了……主人,我們也有些屬於自己的莊戶,你要見一見嗎?」

  這座莊子之所以稱為崔莊,是因為附近七成的農田屬於崔小清。連帶著,住在村子裡的農戶多是崔小清的佃戶,海公子也在附近擁有八十畝地:包括三十畝旱田,五十畝坡地。這些田產連莊中的院子一塊打包,贈送給了時穿。但海公子擁有的土地數量,在村中不算大戶,連中戶都算不上,只是一個平平常常的小地主而已。此刻村中,比時穿土地數目多的人家有十幾戶,崔小清歡迎時穿的到來,大約是因為時穿那恐怖的武力值,能夠給予她支持。

  海公子的這座小院是用來藏身的,所以外表看很不起眼,站在外面眼瞅外牆,雖然高,但似乎很單薄,不過,海公子十年經營豈容輕視。進入院落會發現那堵牆壁的厚實——哦,不過是牆頂處特意選用了單薄的石塊,以至於從外面看,似乎牆很薄,但從裡面看,每塊石料都有一尺的厚度,這厚度簡直是堡壘標準了。

  這院子的佈局也很特殊,一旦鄉間有事,這座小院會立即連同附近的幾座小院,以及崔小清莊園左右的大戶院落,構成一組複雜的防禦群……也許正是這種原因,崔小清的父親默許了海公子留下這座院落。

  管家納什一路走一路介紹,這院落有點類似四合院,三進的宅子,每一重宅子都用厚重的石牆間隔,留下狹窄的石門作為出入的通道;每座石門邊,都陰險的佈置了一些便於伏擊與暗算的藏身點——整座宅子如果關上厚重的院門,每前進一步,都能讓盜匪付出慘重的代價。而這代價不是小股盜匪所能付得起的。

  時穿用手指彈著院落內一扇厚木門,木門是用花梨木,真夠奢侈的。管家納什躬身在一旁解釋:「鄉里的屋子不比城裡,城裡有堅固的城牆保護,所以城內民居,院牆修的單薄。鄉里頭,百姓的房子防賊是最後根本,所以外牆修的堅固高大,內牆院門盡量狹小,以便令人出入艱難。

  這宅子是公子特意設計的,只是三進的院落,有點格局太小,沒辦法,居住在鄉間,以不事張揚為首要,咱不能過於惹眼,是吧?」

  旁邊的王小川與周毅感覺不到木門材料的差異,他們只是為院內的建築格局而吸引,這年頭農舍多數是泥巴做成的,有錢人則直接用木料,像海公子這樣,純粹用巨石砌屋子,而且其建築風格充滿了胡人的味道,讓兩名出身貧寒的小青年震撼的說不出話。

  時穿收回了指頭:「我很滿意,讓那些佃農上來吧。」

  時穿名下八十畝地,租種的佃農也就四戶而已,其中三戶租種那三十畝旱田,一戶管理那五十畝坡地,這四戶人家男男女女,擠滿了院落,從衣著打扮上來看,平常的日子似乎過得不錯,有幾人腳上的布鞋都很新,每個人的衣服也沒有見到補丁。

  四戶佃農見過新主人,管家納什在一旁介紹:「主人,咱家雖然地少,但之前海公子下了大力氣,那三十畝地都修了暗渠,挖好了井,還設置了蓄水池,即使天旱,池邊放個水車,三十畝地,收成都不錯。

  至於那五十畝坡地,海公子余出二十畝來做了果園——這裡離城近,那果園栽種了四種水果,賣不完的水果還可以製作果酒,因為有果酒這項收益,別看我們地少,可咱家佃農,過的比方大戶家好。」

  停了一下,管家納什補充:「方大戶的屋子在崔園南側,他的屋子也是公子親手設計的,整個崔莊除了崔小姐的土地,就屬方大戶土地第二。」

  此外,村中還有織布坊一座、瓷窯一座,村中大戶都有參與,所以田土雖然少,但大家日子都還過得去,尤其是兩座製作坊,一座棉布一座絲綢,附近的媳婦子都願到製作坊做工,本莊的男丁娶媳婦從不發愁,不少人家中都是一妻一妾。莊戶人家沒那麼多講究,小妾多數都進入製作坊裡掙錢,海公子此前曾經調笑,說崔莊的兩座製作坊是妾室加工廠,裡面幹活的全是妾室。」

  看來,雖然上頭政策不好,但大宋民間還是很富足的,這座小村落,在海州城周圍的縣鄉中並不起眼,卻也衣食無憂,呈現出一副享樂氣氛——但這樣的富裕,依然忍受不住上面的盤剝,上面的搜刮手段該有多麼酷烈?

  時穿背起手來,擺出一副地主大老爺的模樣,跟他的佃戶聊了幾句,擺手讓他們退下,佃戶家的媳婦子端來幾盤果脯,這是時穿自己果園出產的,老管家則拎來幾瓶果酒,並搬來賬本,讓時穿審閱:「大郎,海公子釀的果酒一直沒有對外銷售,果園裡只往外賣果脯,以及新鮮的水果,這幾年果酒越來越積存的多,如今海公子走了,施家那裡頭是否按照常例,送去一批果酒應酬?」

  時穿詢問:「往年這些果酒是如何走賬的?」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3-25 12:14
第一百五十章 時園的產出

  管家納什拱手:「往年這事都是穆順負責,這座宅院也是打著施衙內的名義過來照料的,主人,我曾聽說:家中自己釀的果酒,無論品種是甚麼,每瓶都計價一百文。因為是自己吃的酒,雖然偶爾也送親朋好友,加上海公子跟連續幾任知縣交好,所以莊中從沒人來征酒稅,沒有稅收的話,果酒賣多少錢海公子並不在意,這上面收益也就是讓果農有個好收益罷了。

  一般水果成熟的時候,都是佃農家姑娘女人採摘爛果子,揉碎、做漿、釀酒,釀出的酒每甕三十斤,計價一貫一百文,施家——無為軍施大老爺那裡,每年秋末的時候,酒莊要送去三百甕,每甕計價三貫,無為軍施老爺雖然不付錢,但海公子會從施家賬上劃出這筆錢來分給釀酒的農婦。

  往常,釀酒的姑娘們一年下來,約有十貫左右的收入……如今海公子一走,我們再給無為軍施大老爺送酒,恐怕從施家收不到錢了,主人,今後你打算把酒莊如何處理?」

  「哦,這種情況持續幾年了?」

  「六年,八年前海公子建立了這片莊園,然後花了兩年培育果樹,以及教導這些婦女們釀酒、製作果脯,每年水果成熟的時候,我們會從崔姑娘的佃戶那裡僱用百十號人來幫忙。

  海公子工錢給的很豐厚,釀酒的姑娘們精心,加上海公子獨特的配方,先進的設備……所以這『施傢俬酒』雖然從不在市面出售,每年出產量也不多,但它在海州各界也小有點名氣。如果現在我們突然中斷釀酒,雖然這酒的收益不高,可是佃戶果農們,恐怕要抱怨了。

  啊,其實,維持下來也不好——這酒如果對外銷售的話,咱家二十畝果園,果子一粒不賣全釀酒,出產的酒量也不大,等應付酒稅之後,恐怕酒莊不僅沒收益,還要往裡面貼錢。」

  時穿沉默片刻,又問:「村裡的情況怎樣?」

  喘個口氣,管家納什繼續補充:「這座崔莊,莊中心是崔姑娘居住的崔園,村裡數她家的院落最大。而崔園東西南北,分佈著四座石屋。南邊是方員外的方園、以及稍小一點的是余園——余員外的土地數目排行村中第三;海公子居住的這座屋子,是小型院落;咱的院子後面還有一個趙園,他的土地數量在村中排行第五。

  崔莊的中心就是崔園,沿著崔園四個角分佈著我們這四座石屋,但這四間石屋並不是孤立的,它們中間還分佈著其餘小戶人家,以及四大家們的佃戶——咱家因為人口少,佃戶沒有另外找地方住,平常都住的在這院子裡,順便幫助照看與打掃屋子。

  不過,海公子當然也在外面,在咱家的田地地頭上,蓋了幾座佃戶的院落,如今它們被當作佃戶上工時,臨時歇腳的地方,或者是倉庫——農具倉庫。

  當初,海公子將這個村落規劃的四四方方,特別適合於防守反擊,但可惜,後來遷進來的大戶,也有些不願把屋子安置在崔園左右,比如劉家的劉院,魯家的魯院……總共有六家中戶,把房子建在我們四院的外圍,但他們也不敢離我們太遠,害怕萬一有事孤立無援。哦,這六家雖然曾努力想聚集佃農,也建出一片屬於自己的防禦群,但可惜他們終究田地少……」

  時穿打斷老管家的話:「村落周圍,總共有多少農田?」

  「四千多畝可耕地,崔姑娘名下有一千六百畝;除此之外,村裡擁有土地在五百畝以上的上戶有一家,三百畝之上的有兩戶,擁有百多畝土地的中戶有七八家——崔莊共有佃農約二百戶,約一千三百餘人。」

  「四千畝土地,一千多人的村落,平均四畝土地養一個人,似乎並不充裕?」

  納什躬身回答:「主人,這裡靠近海州,每年總有些大量的勞工去城中打工,咱村裡的年輕人,大約也有百分之三十左右在城裡學徒、務工,或者在店裡當夥計。

  此外,村中還有幾百畝的桑田,那座織造作坊每年出產絲綢若干匹。這座織造作坊,崔姑娘是大頭,村裡的上戶方員外是二股東,海公子只在其中排列第三,當然,村中其餘大戶也都一個不落,全參與了『搭並伙(宋代對股份製作坊裡參股的說法)』,作坊裡出產的絲綢,則由海公子全賣到日本——所以,村裡人均土地雖少,但這個村落卻很富裕。」

  時穿招手:「我知道了,嗯,你剛才說我們的釀酒設備很先進——帶我去看看。」

  站在釀酒的爐子面前,時穿不得不驚歎海公子的創造力——這廝竟然費盡心思複製了一個微縮版法式黃銅蒸餾釜。這種鍋爐體積不大,圓柱形的爐內膛,直徑大約兩米左右,也就比一個人稍高點,但因為半截埋在地下,露出部分,最高處僅到人胸前,而投料口的位置也就是獨輪車的高度。

  比這種蒸餾釜稍大一點的蒸酒鍋爐,在法國的小型葡萄酒莊最常見——無論現代與宋代。類似的小葡萄酒莊每年出酒量不大,但出產的絕對是決定私家酒,它們一般不上市公開銷售,或者屬於大富豪顯示身份的標誌——釀好了也自得其樂、自產自用……你覺得這玩意好,哦,那就聽我的傳說吧,咱倆不熟,你這輩子根本見不著這私家酒。

  看來海公子不想製造太多的私家酒,他製作的這尊釀酒蒸餾釜,比正常的私家酒莊的蒸餾釜還小一號。

  聽管家納什敘述,這黃銅玩意建成之後,釀造的酒除了用於送禮,基本上都讓海公子自己喝了……大約海公子還沒找到大規模栽培葡萄的辦法,或者他很懶,根本不想改變甚麼,否則,他本應該在張家港這塊地盤上,開創一個宋代的「張裕」。

  時穿轉著圈觀察這座酒釜,他的看很精心——當然,這座蒸餾釜製作的更精心,每一個配件都打磨的光滑,其每一個稜角都充滿了現代工業的設計感,製作者真是用了他全部的心血,似乎將全部的懷念傾注到其中……撫摸著光滑的青銅爐殼,時穿禁不住喃喃嘟:「自產自用……哈哈,真是小意氣——不就是忘不了嗎?

  那時代真的令你如此唸唸嗎?以至於奮鬥十年,最終設計我上套,做了你的固定錨標,也要……」

  海公子的果園修建的風格,也有點現代農家樂的風格。其園林分為四塊,每塊果園種了三畝多果樹,剩下的一畝多地,則修建了一些風格各異的別墅型農舍,歐式的,日式的、印度式的,現代簡約的……啊,這些農舍現在都被當作陰乾果脯的庫房,但如果把果脯收拾乾淨,大約就是果園中的宋代度假屋了。

  果園中栽培的四種果木分別是:梅子、梨、山楂、杏子。各自劃片培植,基於此釀出來的酒,是以大麥曲為主基,酒精度約在三四十度的果味酒——擱現在的觀點來看,它其實是一種威士忌。而海公子把這種酒按宋代習慣稱之為「露」——施家送往官場的梅露、杏露、梨露、山楂露等中度酒,因為口味獨特,很受官員們的喜愛。

  悠閒的時穿竄到果園,還有心思品嚐了一下老管家遞來的酒,心中直揣測:明明是果酒,酒精濃度卻這麼高,這位海公子大約是沒解決防腐劑的問題,所以才不得不提高酒露中的酒精濃度……或許,那位純粹是在懷念,懷念過去的酒吧夜生活?

  背著手,又繞著蒸餾釜轉了幾圈,時穿問:「今年開火釀酒了嗎?」

  老管家納什搖頭:「每年果子成熟的時候,海公子都會來這裡住幾天,如今杏子、梅子已經下市,犁子還未長好,山楂正好當季。媳婦子雖然把爛果子已經粉碎裝壇了,但蒸餾這塊,各種物料的投料比例,歷來都是海公子親自掌握的……主人這次來,我覺得捕盜不是咱們的主業,不如我們生火,開釀山楂酒吧。」

  「你說得對呀,自家院子裡的事才是自己的事!」時穿隨口答應:「招呼那些釀過酒的姑娘、媳婦,讓她們上工……」

  「好咧!」納什歡快的低聲用印度語嘟囔:「生活,終於回到了原來的軌道。」

  隨著納什的招呼,不一會兒,庫房裡存放的各類果子立刻搬了出來,媳婦們開始洗乾淨雙腳,跳進粉碎甕裡,用雙腳踩爛那些經過「後熟」的果實……按照這座蒸餾釜的設計,從備料到釀製出酒,前後大約需要十天左右。

  準備工作剛剛就緒,穆順押著一長串馬車也趕到了莊園,納什趕過去向穆順匯報,時穿還在繞著蒸餾釜轉,很是心不在焉問:「十天啊……哦,我帶來的客人,都安排好了嗎?」

  一名負責的佃戶躬身回答:「東主,已經安排人伺候他們午飯,還告訴那衙役,說東主要留幾天盤點賬目,請他們先用飯,東主稍後出去坐陪……今兒夜裡,那兩位是否也安排在『時園』住下?」

  「時園!」這個詞聽上多親切啊。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3-25 15:48
第一百五十一章 真正的藏寶

  時穿點點頭:「酒糟做好後,要注滿這個大鍋,怕要花一兩天的時間;攪拌這鍋漿水也需要三五天,生火蒸餾也需要三五天,恰好我接的公差,也需時間打聽一下曾癩子藏身處——你去給管家說一聲,讓他傳信給城裡,就說我正在追捕中,沒三兩天恐怕回不去了。」

  酒糟要做好不是一會兒半會兒的事情,之前,要對鍋爐維修一番。以前這活兒是海公子的,現在只能時穿動手。找個理由支走了跟隨的僕人、佃戶,時穿關上了鍋爐房大門,找個工具叮叮噹噹敲一下鍋爐,讓它發出點動靜,稍後,時穿再轉悠了幾下,便隨手掀開鍋爐前的一塊鐵板。

  鐵板下是一個向下的台階,時穿四處看了看,又故意用手中的工具敲擊了一下,而後端起一盞油燈,慢慢的走下台階,向鍋爐底部走去,並隨手合上了鐵板,關閉了這扇通往地下的門戶。

  鍋爐是半埋在地下的,每次投料前,海公子都要檢查一遍爐體,兼帶有維修的意圖。因為釀酒的投料比例屬於獨家配方,加上擺弄這玩意也需要獨門的技藝,出於大宋朝絕技不外傳的慣例,投料前幾天就是海公子獨處的日子,家僕人們都知道這點,所以絕不來打攪時穿的行動,反而要特意攔阻那些沒事來鍋爐房窺探的閒人。

  走過地下盤繞的蒸餾管,時穿摸索著走到一塊厚重的青銅板面前,他在青銅板上下左右摸了一下,只聽「咯登」一聲,彷彿門的插銷被解開了,青銅板後隨即又露出一條向下的甬道,時穿縮著身子端著油燈鑽進甬道口,而後從裡面將青銅板復位。

  就著燈火的照耀,時穿從甬道上走下幾節台階,空間頓時開放起來,他得以直起身子走路……

  海公子在自己的莊園裡栽培四季果實,是為了釀造私家酒,為此他每年有四次來到現在的「時園」,親自監督果酒的釀製——其實是為了這座地下莊園,這裡才是海公子真正的藏寶地點。

  順著甬道走幾步,時穿來到了一扇石門口,這座石門實際上是混凝土結構,但由於宋人不知道混凝土的特性,所以這座大門讓宋人看到,頂多以為是通體的一塊巨石打造。

  時穿將油燈放到地下,他伸了伸手,四處摸了一下,從黑暗中摸出一個油壺來,在門軸上傾倒了一些油,而後他弓起身子,用全副力量緩緩的推動了石門。

  石門開了,那裡面隱藏著海公子十年的心血,也就是海公子臨走時念念不忘,要求毀去的某些跨時代東西。

  時穿從地上重新端起油燈,走進地下石窟大門,他先是沿著四周走了一圈,將牆壁上的油燈一一點燃,整個地窟的面貌呈現在眼前,時穿望著左右,在昏暗中脫口而出:「真像一個防空洞,娘的,他十年分身在此,就為建造這麼一座防空洞?哦,備戰備荒?」

  應該說,海公子建造這座防空洞,似乎也擔心被後人發覺其中蘊含的跨時代技術,他小心翼翼的完全按照宋代的風格修建地窟,整個的地窟格局就像埋設在地下的四合院,裡面甚至按通常鄉宅格局修了閨房、廚房、臥室、女牆、後花園,以及類似繡樓樣的建築,彷彿這就是一座宋人躲避戰火的地下藏身點。

  地窟四周的牆壁是用巨大的石料建成的,時穿摸索著石縫,在黑暗中笑了:「這是古代修長城的配方,其實粘土加石灰再加一點陶瓷粉,用來粘合石料已經足夠了,還要特意加上糯米湯、雞蛋清——真是招白蟻啊。」

  據說北京城牆的建築配方就是這種,又據說這種建築配方完全可以媲美水泥……但其實,這種配方骨幹還是「波特蘭水泥」配方,其餘的,不過是一些添加劑。

  地窟面積很大,海公子誇口說,他已把崔小清所住的崔園底下全部挖空了,但其實海公子並沒有做到,他大約也就挖出了崔小清後花園的面積……時穿稍稍想了想,也理解了——當那座莊園住上人的時候,如果地底下全是空的,日子久了,崔園的人肯定會懷疑,並傳出甚麼鬼怪神靈的故事,唯有把地窟掘在無人居住處,才能保證安全。

  時穿走到地窟的水井位置,他在牆壁上撥弄一番,推開一扇厚重的大木板,木板後的石牆縫,露出點微弱的光亮,時穿在石縫裡摸索了一圈,將填埋石縫的雜物取出來,而後輕輕撬動那塊巨石——巨石鬆動了,光亮緊接著透進地窟。

  這塊石頭是整個地窟唯一活動的石頭,將填塞石縫的石棉取下,再將石塊抽出來,牆壁上會出現一個洞口,這個洞口正通向崔園後花園的水井。

  井口傳來微弱的話語聲,似乎是幾個丫鬟在談話,話音伴隨著腳步聲漸趨漸遠,時穿在井壁邊側耳傾聽了一會兒,又將石塊重新塞上,再用隔音的石棉塞滿石縫,然後將掩藏的大木板復位。

  這塊木板豎立在整面牆上,它是六塊木板當中的一個,這六塊木板上面雕刻著花鳥蟲魚,彷彿土財主家中堂懸掛的字畫,或者是雕欄、砌好的門扇。

  一切收拾好後,時穿開始四處巡視,這時他稍稍有點懷念某部好萊塢電影中一個場景:主角拿火把一引,窟內的油池燃燒起來,環繞地窟一周的油池,將整個地窟的內部勾勒清楚,讓人不再覺得黑暗……可惜這是在地下,像好萊塢電影中那樣燃燒猛火油,是需要消耗大量氧氣的,海公子沒有給這個地窟裝鼓風機,時穿還沒有資格如此揮霍窟中的氧氣。

  而更可怕的是,海公子在建築這座地窟的時候,預先設置了這座地窟的毀滅裝置,他原計劃在金人入侵後就點火引爆這座地窟,而後,按照正常的歷史,山東這片地方有長達百年的戰亂與相互屠殺,直到有力氣相互屠殺的人全死絕了,城市全部毀滅,整個地界才完全消停。

  那樣的話,在百年的戰火中,誰會注意這座地窟的存在。等戰火平息,重建家園的蒙古人、金人,才不會在乎這座地窟隱藏著甚麼,他們只會拿地窟裡的木料,石塊,來修建自己家的小院子,於是,一切都泯滅在歷史的煙塵當中……

  現在這份工作要由時穿來做了,但時穿還沒想好是否動手,一是因為這裡面的東西對他還有用,二是因為戰火還沒有降臨,在這個平靜的繁榮年代,一場驚天動地的大爆炸,肯定會引起有心人的關注。

  時穿重新在地窟走了一圈,地窟的地面,每隔一段距離都會發出空響,那是海公子埋設在地面的陶瓷棺材,這棺材裡埋藏著炸藥,棺材蓋也是陶瓷鑄成的,縫隙塗抹著海藻土製作的膠泥——這座地窟的炸藥有三處引爆點,一處在大門口,兩處在地窟當中,只要懂得方法,一根火柴就能讓整個地窟飛上天空。

  「弄成棺材樣,真是惡搞啊!」時穿這時已經走到了地窟的閨房位置,這處閨房佈置的活像一位待嫁女子的閨房,屋中堆滿了籠箱,彷彿這名女子的嫁妝已經備齊,就等著出嫁那一天。

  閨房內的床也是一個個長條木箱拼接而成的,製作木箱的材料居然是名貴的金絲楠木——據說這東西做棺材,能埋藏在地下千年不朽。

  時穿在床上摸索了一番,輕輕的卸下其中一塊床板,露出了下面的箱子。

  箱子內裝的是純白色的蠟,這塊蠟體積很大,填充了整個箱子,時穿躬身從箱子中拎起一個長方形的蠟條,小心的拍打了一下——蠟散了,露出了蠟包裹的東西,是一柄火槍,燧發滑膛火槍。

  一隻箱子裡裝了六支火槍,為了防潮防銹,海公子將燧發槍包裹在蠟紙當中,而後把六支火槍鑄成一個個蠟條,填充滿了整個箱子。

  時穿不停地敲碎蠟塊,撕開蠟紙,將六支火槍一一取出來,他在黑暗中摸索著槍管,槍管很光滑。

  「宋代已經有了突火槍,不過那種火槍是竹管製成的身管武器,裡面填裝的,是類似煙花綵球樣的煙火,因為身管裡裝的是煙花火藥,所以根本不存在膛壓問題,連用竹子做槍管也沒問題——如此一來,改用鐵管製作突火槍,只要數量少,大約也不是過度的跨越吧?想必不會引起大的歷史振蕩……」,時穿撫摸著槍身,低聲說:「阿海,你真小心,可是,有必要嗎?再小的改變,終究是對時空的改變啊。」

  靜寂中,時穿的聲音在一片黑暗中顯得很空洞。

  停了一會兒,時穿繼續用自語的口氣說:「我會回去的,海公子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哼哼,你陰我,讓我做你的時空錨標,把我固定在這個時代,可是,這是個我的時代,這個時空該怎麼變化,在於我而不在於你,擁有了你的藏寶,世界豈能跟過去完全一樣?現在它們都屬於我了——你的收藏,以及這個時空!」

  將床板重新合上,將散落在地面的蠟塊打掃了一下,時穿脫下衣服包起地上的蠟,扛上六桿火槍,來到地窟內的書房位置,那裡有海公子留下的筆記,以及海公子寫的部分遊記——作為一個前輩,他親身感受到兩個時代的差異,在日記當中,他記錄了自己的感受,這些親身體驗恰好是對一個後來者的最好借鑒。

  時穿翻動著筆記本,在黑暗中不知過了多久,而後他聽到外面隱隱的談話聲,是蒸餾房來人了,大約是各種材料已經準備好了,管家穆順準備讓工人開始投料。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3-25 15:48
第一百五十二章 怪異的親熱

  地窟中一條蜿蜒的通氣管通向蒸餾房,這也是海公子的特殊設計,可以讓自己躲在地下,探聽上面的動靜——如今工人們備料已經結束,這說明,不知不覺,時穿在地下已經待了兩天了。

  時間流逝的居然如此快,時穿不覺得有點飢餓,他將那些蠟塊整理一下,用蠻力拍打捏成一個個方磚,而後去了地窟內家丁房間,從房裡拿了幾把刀,兩副金絲軟甲……他取出這些東西騰空了房內一隻箱子,正好將蠟塊裝進去填充。

  稍後,時穿提著這些東西,走出了地窟……

  關門的時候時穿很小心,他先給門軸重新上了一遍油,這才小心的關閉地窟的大門——海公子設置的另一個引爆點就在這個大門口,整扇石門由地下幾個巨大的鐵滑輪支撐,為了防銹,鐵滑輪平時浸泡在油池當中,如果不小心,摩擦發熱引燃油池,或者照明時措施不當,那麼,整間地窟就將引爆……

  把取出的東西擺進鍋爐下的空間,時穿在管道中四處轉轉,裝模作樣的敲打了一下管子,而後空手爬上了地面——地面上,佃戶們正推著獨輪小車,往投料口傾倒著混合的果醬,這些果醬已經過了淺發酵,正散發著淡淡的酒香。

  緊接著,特製的麥曲灌入蒸餾釜,蒸餾釜開始注水,後面的鍋爐房開始加熱蒸氣——這座微型鍋爐,看上去體型很小,但容積也在十立方左右,它的蒸餾不是用明火,而是用過熱蒸汽進行蒸餾,後面的小鍋爐負責燒水,十立方容積的酒漿,要加熱到蒸餾溫度,在沒有強力鼓風機的情況下,整個加熱過程至少需要三天,中途萬一熄火,那就要從頭再來。

  佃戶們見到從地下冒出來的時穿,習以為常的點頭打招呼,時穿隨後跟佃戶交談幾句,而後取了一塊大床單,重新鑽入蒸餾釜下面,將取出的武器包裹起來,而後爬上地面,大搖大擺的提著包裹返回自己的臥室。

  穆順的妻子彭婆婆正在收拾房間,見到時穿出現,趕緊匯報:「公子,隔壁的崔姑娘來了幾次,說自己不方便出門,請公子務必移步,過去做客。」

  彭婆婆話音剛落,王小川與周毅也出現了,王小川見到時穿直跺腳,急切的催促說:「大將,你可算現身了,這都耽誤兩天了,萬一曾癩子得到信,兩天時間,夠他逃到天涯海角了。」

  時穿點點頭,吩咐王小川等:「也是時候了,等我收拾一下,順路拜訪完隔壁的崔姑娘,咱們馬上動身。」

  轉過身時穿又吩咐彭婆婆:「婆婆,幫我準備幾件禮物,另外,跟穆管家說一聲,讓奧巴馬收拾相應旅行物品,跟我一同走。」

  稍後,提著兩匹絲綢,四壇果酒的時穿叩響了崔小清的大門,開門的丫鬟一見時穿,喜出望外,快嘴快舌的說:「大郎,你可算來了,我家姑娘都催了好幾次,你們的管家總說你在算賬,可奴家曾聽說海公子的賬目是全海州最清楚的……小小八十畝地,也值得算三天賬。」

  丫鬟快嘴快舌說著,一路疾走引著時穿向後院走。啊,這後院就位於海公子地窟的頭頂,時穿遠遠望見崔小清正在後院正堂坐著,一邊跟幾名女子閒聊著,手上還在飛針走線,在她旁邊,一位女使拿著本詩詞集,一板一眼的誦讀著。見到時穿走來,崔小清把針紮在繡花繃上,擺手讓人把繡花繃拿走了。而後一拍手,眉開眼笑的說:「你可算來了,嘻嘻,大郎如今真難請啊。」

  這時的崔小清身穿俗家衣服,顏色素雅;時穿穿一聲大將官服,顏色火紅。

  同時坐在現場繡花的女人有老有少,其中有四十多歲的婦女,也有十幾歲的姑娘,這些人雖然都一身布衣,但佩戴的金銀首飾顯示,她們家境還都算富裕,眼前這個聚會,大約是農家婦女經常的消遣方式。

  宋代社會風氣比較開放,所謂「男女授受不親」的朱熹理學,到南宋末期還是偽學。鄉下人也不太講究,在場的婦女雖然涵蓋了所有村中大戶的家屬,但她們見到時穿走來,通沒有迴避的意思。等崔小清一一介紹完,時穿歉意的拱手:「在下不知能在這裡遇到各位鄰人,沒有準備見面禮……哈,我這趟來純粹是公事,路過崔園偶然歇腳而已,倉促之中失禮了。各位鄰居,回頭我讓管家給各位送上一份薄禮,請務必收下。」

  村中第二大戶,方家的當家主婦揚起了手,笑著推辭:「早聽崔姑娘說時大將已遷居於此,我們還沒來得及給時員外暖居吶,怎好意思平白受你的禮物,大將客氣了。」

  崔小清咯咯笑著,用「咱們是自己人」的口氣,很親熱的說:「大郎,你把我花園中的怪石搬到了大門口,給我花園中留下一個大坑,這幾日騷擾也少了,我x日盼著你把那塊石頭重新搬回去,可你總不上門,難道是有了新人忘舊人?」

  這話一說,方家的臉色僵了一下,其餘在場的婦女也神色怪異。時穿先是抽了抽嘴角,但馬上想到:道姑出身的崔小清一向注意男女有別,這一刻她突然把稱呼叫得那麼親熱,難道她是在求助……啊,不錯,看看在場的人團團坐的位置,從行為學角度來說,她們是下意識用身體組成圈子圍攻崔小清!

  奶奶的,有這麼欺負人的嗎?時穿明白過來,沖崔小清眨了眨左眼。崔小清立刻嫣然一笑,揚著帕子繼續問:「這次上門你又帶了甚麼禮物,哦,我的金釧呢?聽說海州城如今流行嵌銀絲的金釧,你可不能拿不流行的過時貨來糊弄我……呀,我最近日日繡花,衣袖忽閃著很不方便,讓你帶幾個臂釧,你可帶來了。」

  時穿順著對方的話回答:「帶來了帶來了,只是我這次奉命抓捕一個兇犯,前三日忙著算賬,剛才有人報告發現了兇犯的蹤跡,我這正準備動身,你放心,等我回來了,就把東西奉上。」

  崔小清站起身來,走到時穿身邊,親暱的將時穿的衣領整理一下,這個時候,時穿感覺到對方的手指在顫抖,他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並用微笑鼓勵著對方。

  崔小清放鬆下來,她隨手拍打了一下時穿身上的塵土,說:「既然是公差,我就不耽誤你了,快去快回……呦,你此去的方向可是雲台山?」

  此時,堂屋中除了崔小清說話,其他人都臉色怪異,坐中的幾個大戶臉色更是有點發青。崔小清拍打完時穿的衣襟,輕輕吸了口氣,手搭在時穿肩膀上,繼續用那種親熱的口氣說:「等你回來後,快把我那假山石搬回院子,還有,讓你那老管家指點一下我的莊戶,省得他們老是偷懶。」

  稍傾,坐中一個老婦人咳嗽了一下,插嘴說:「咱這些鄰居,可不敢要大郎甚麼貴重禮物……我剛聽說時家的佃戶開始收拾果園了,大約今年『時園』又要釀酒了吧,咳咳,往年施家釀出來的酒,我們一家能分到兩壇,但數量太少,花樣總是不齊全。今年大郎暖居,不如就給我們這些鄰居雙份的,四罈酒、每種酒各一壇,也好讓我們把一次把你家的私酒喝個齊全。」

  「沒問題!」時穿滿口答應:「幾罈酒而已,以後咱定居於此,還要鄉親們照顧,豈敢隨意糊弄鄉親們?」

  方家的笑了一下,臉色稍稍緩和:「照大郎這麼說,海公子以前對我們都是糊弄?」

  「哈哈」,時穿一聲怪笑,鄰居呀,在這個宗親社會裡不能得罪狠了,他不軟不硬的說:「可不敢這麼說,海公子跟我不一樣,他來往的都是官員,所以他可以糊弄官員,卻不會糊弄鄉親,是吧?」

  這話意思是說:別把自己看的過高,你想讓海公子糊弄,恐怕還湊不到跟前吧?啊,海公子的院子贈送給我了——是贈送,不是轉售,所以我無須徵求鄰居的意見……你們也別以為咱家好欺負。

  方家的臉色更難堪了,村中的第三大戶余家、當家主母插嘴圓場:「大將,過去施家釀的酒在四鄉很有名氣,過年用來送禮可是拿得出手,鄉親們不免貪心了點,向著新鄰居來了,是否借暖居的機會多得兩壇,大將若是為難,那也就算了……咦,不知大將釀出來的酒,有海公子的幾成手藝?」

  時穿咧嘴笑了——如果大家都這樣說話,那彼此就好交談了,方員外……啊,他家大概是想爭奪村中首腦的位置,所以想竭力壓服崔姑娘,所以說話沖得很,而余家身為村中第三大戶,如果讓村中排行第二的方員外家出頭了,對余家未必是好事,故此余家雖然參與,但暗地裡卻在拚命敗壞方家的企圖。

  有矛盾就好,時穿對余家的態度很溫柔,回答說:「啊,海公子一個玩機械的,摸索出來的東西,那是好設備,但他的手藝,跟一個資料收集員對釀酒工序的瞭解,有可比性嗎?……幾位鄉親放心,我釀的酒只會更好,絕不會稍遜。」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3-26 12:57
第一百五十三章 宋代的婚姻法

  這話兒,大多數內容大家聽不懂,但大家都聽懂了一個意思:時穿自信自家釀的酒更好。方家的得到一個緩和的機會,趕忙笑著回答:「時『員外』可是一點不謙遜啊。」

  崔小清趕忙打岔:「他呀,也就是一個爆炭脾氣,平生不知道因這脾氣傷了多少人,上次要不是我攔著,他也不會只把假山石搬到大門口……大將,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得饒人處且饒人,這次出去緝捕,能留個活的讓人有個活路。」

  崔小清話中隱含著催促,時穿明白對方的意思,崔小清這是不希望他把鄰居得罪的太狠,所以讓他「得饒人處且饒人」

  ……他拱手告辭:「各位,在下官身不由己,先告辭了。」

  崔小清叮嚀:「快去快回……嗯,你既然要出行了,就不用回家取禮物——中途折返,不吉給鄉親們的喬遷禮物,就讓我先給你墊上。」

  等時穿的背影消失,方家的伸手摸了摸鬢角,理了理髮飾,露出滿臉的好奇:「小清姑娘,這位大將既然與你相親,怎麼來了三日也不知道登你的門?」

  崔小清躲閃著回答:「官身不由己,海公子把莊子贈送給他,他也得盤點一下自己的家底。各位媽媽也知道,海公子雖然田土少,但人家是做大生意的,村上只八十畝地,卻經營的一片紅火。那過去的施園,現在的時園,歷年積存的賬目,人情往來的,都要細細盤點一下,三天時間,已經算快了。」

  方家的沉吟:「雖然是位大將,但也就是八十畝田地的小戶——小清姑娘,如今這莊子上,七成是你的佃戶,如果你跟我侄子那件事成了,咱兩家合一家,整個莊子上八成的田土與佃戶都是我們的了。

  那時大將才八十畝地,便是以前積累了一些家財……看他查賬都查了三天,沒準海公子並沒有把積累的家底送給他,否則,他怎會把一個小莊子的賬目看了三天?哈,這也是常情啊,誰家送院子,還把自己多年的積累一塊送了?」

  崔小清挺直了身子,溫柔、但寸步不讓的反問:「方媽媽說兩家合一家,不知道合併後的那一家,是姓崔還是姓方?」

  方家的不耐煩的回答:「你一個女人,嫁夫從夫的,合併後自然要姓方。」

  崔小清一聲冷笑:「我家的東西,姓『崔』姓的好好,平白要讓它姓『方』,方媽媽是千肯萬肯的,我卻沒這心思專給自己找不自在。」

  方家的有點不高興,臉色陰了下來:「崔姑娘這是想指望時大將嗎?他姓時的一個新來戶,名下只四戶佃農,我方家一聲呼喊有百十號青壯,不信比不過他。」

  崔小清咯咯一笑,方媽媽越是焦急,越襯得崔姑娘神態悠然:「我當初離開桃花觀,原是為了他……方媽媽不妨打聽一下桃花觀當日的場景——時穿時長卿的拳頭,今日城中可有人敢撩撥?我不信方家名下的佃戶沒有耳朵,敢於殺了插翅虎的人相鬥?」

  方媽媽怒道:「插翅虎算甚麼?」

  崔小清找了張椅子,不管不顧的坐了下來,輕描淡寫的問:「方媽媽這幾句話,是對活著的插翅虎說的?還是對死了的插翅虎說?插翅虎不算甚麼,方家佃戶確實人多——但,我門口那尊假山,當初是時大郎單手舉著,立在那裡的,方媽媽還想說甚麼,請把門前的假山搬走了再說,好不?」

  方媽媽立刻站起身來,陰沉著臉走出堂屋,當她走到堂屋門口時,回身望了一下,屋內剩下的婆婆媽媽們,有的想了想,也起身告辭,但也有人只抬頭望了一眼,馬上低下頭來繼續做針線,比如村中第三大戶余家、以及過去的第五大戶、現在的第四大戶趙家。

  等該走的都走光了,村中第三大戶、余家的抬了抬眼皮,細聲說:「聽說方家的三兒子書讀得不錯,學舍裡的教諭曾說,今年他大約是必中的。方家想跟你說親的就是這位方三郎,崔姑娘真的不需要考慮一下嗎?只要在秋天前嫁過去,平白的一個舉人娘子到手了?」

  崔小清招手讓女使拿過繡花繃,漫不經心的回答:「我父是進士,祖父是進士,太祖父還是進士;我族中兄弟考上舉人的,十根手指都數不過來……大家都鄉里鄉親的,我本不願意鬧翻臉,所以,方家別想拿一個『將來的舉人』來嚇唬我,逼得狠了,難道我沒有門路給衙門遞帖子?」

  余家嘴角浮出一絲笑容,她馬上低頭掩飾,並繼續手裡的繡活:「那是沒錯,咱大宋許可立『女戶』,女子便是不嫁人,手裡的財產也沒人敢搶奪。」

  明清時代,女人是沒有財產權的。一家子如果沒有男丁繼承,則以後當家男人死了,親戚朋友會過來瓜分財產,最後分不了的傢俱、日常用品,則全部變賣,擺酒席吃喝,直到將房屋的門板也賣了,磚頭瓦塊全部變成了錢,最後一頓飯就在房屋的廢墟上,用借來的桌椅板凳吃喝,這叫「吃大戶」。

  吃光喝盡了,大家拍腿走人,留下逝者的女性遺屬,由她們自生自滅。

  其實在唐代,中國已經承認女性的財產權了,而在宋代,更是規定女性有財產總額的三分之一繼承權,如果父親死了女兒未嫁,還要額外多留出一份做嫁妝。如今崔小清立的是女戶,鄉間大戶的逼迫,其實不過是看著她滿院子都是女人,以為她好欺負。

  此時,走到崔園門前的時穿,拍著門口那塊絕大的假山石,想了想,轉身詢問管家穆順:「穆管家,方家的佃戶,人多嗎?」

  管家穆順一愣神,馬上明白了時穿的意圖,啊,作為今後時園總管家,如果時穿娶了村中土地最多的女人,那他這位管家豈不是要在莊中橫著走……穆順趕緊回答:「千多人的莊子,七百多佃戶屬於崔姑娘,方大戶名下的佃戶,也就是百戶出頭——除去老弱,湊吧湊吧,方家能拿出二十多名青壯。」

  果然,時穿接下來問:「方家的屢次說起他的莊戶數量,我聽說鄉間有搶親的風俗,難道他想搶親?」

  老管家穆順不屑的撇撇嘴:「二十多名青壯,統統莊戶出身,平生沒有見過流血,能算得了甚麼?東主只管去應差,家裡不要擔心。論起來。咱家莊戶雖然少,但護院個個都曾在海上真刀實槍殺過人,百餘人的廝殺場面經歷了無數次,方家那些個孬漢子,咱家只派五個人出去,準保把方家打個落花流水。

  東主,其實那方家的也就是瞎咧咧的嘴上功夫,崔姑娘立了女戶,其父過去是知縣同僚,官上怎會看著別人隨意欺凌官宦女,還是個女戶?此外,恐怕余家的、趙家的,也不願看著方大戶坐大,然後在村中一手遮天。所以,方家真敢鬧出甚麼事,只要崔姑娘支持一炷香的工夫,其餘各家一定會趕來救援,或者落井下石。

  嘿嘿,當初崔知縣選擇這座崔園留給女兒,也不是毫無原因的,崔、施、方、余、趙,五家院落連在一起,是整個防禦群,只要其中兩家能聯手,千餘號匪徒來了都奈何不得,萬一事急,崔姑娘無論躲入我們這裡,或者去余家趙家,方家絕落不了個好。」

  時穿點頭:「好吧,我走後你睜大眼睛,多幫著照應點,如果有事,趕緊通知我。」

  老管家穆順趕緊答應著,此時,黑奴奧巴馬已經牽著兩匹馬走過來,這兩匹馬都鞍韉齊全,一匹馬空置著,用來當坐騎騎乘,另一匹馬上拴了兩個長包裹,備了一張弓,一張弩,外加旅行的帳篷,以及水袋食物。

  黑僕奧巴馬本身也裝束齊全,他一頭羊毛卷樣的頭髮,光著腦門,黑炭團般的皮膚冒著油光,打著裹腿,紮著五指寬的牛皮帶,皮帶上插著一把砍刀,手裡抓著一根細長的,又像是梭鏢,又像是長槍樣的東西。

  王小川手裡提了一根水火棍,腰上插著一柄朴刀,也紮著裹腿,腳上蹬著快靴,背上的包裹裡裝著兩天的乾糧,以及一個水袋。周毅手中也拿了一根細長的柴火棍,腰上別了一把斧子……看到大家都收拾好了,時穿招招手,跳上了馬,幾個人頭也不回的走出了村落。

  時穿的背影剛剛從大道上消失,方媽媽走出崔小清的院門,她站在院門口看了看門口聳立的假山石,又回身望了望時園的院門口。這時,時園門口剛好抵達了一隊馬車,幾名黑人奴僕與印度奴僕正在往下抬箱子——那些奴僕以前是海公子的,常常陪海公子來到這個村落小住,方媽媽倒是認得,她回身又望了望時穿消失的地方。

  半晌,方媽媽跺了跺腳:「沒見過送屋子,連自家的奴僕也一起發送的,咦,時大郎跟海公子甚麼關係,海公子這些黑奴……」

  正沉思者,幾位緊隨方家告辭的婆婆也走到門口,聽到方媽媽的後半句話,其中一名中年婦女提醒:「方家的,聽說方三郎要去參加今年的科舉,你屋子裡有甚麼不清不楚的人,可要趕在秋闈之前料理乾淨。」

  方媽媽這才猛然驚出一身汗:沒錯,自家院裡確實有幾個女使來歷有點不清楚,這點村裡人都知道……如果她去告時穿蓄奴,沒準會被人反咬一口,那麼兒子的前程就毀了。

  不對,她不去告人,難道別人不來告她?

  時園門口,大管家穆順以及印度管家納什,正抱著膀子,陰冷地望向這裡,此外,兩名黑僕也沖這裡探頭探腦,目光中滿是打量,似乎他們剛談論完她方家……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3-27 22:07
第一百五十四章 預感到危險

  「罷罷罷!」商業文明下,人最擅長計算利弊,擅長妥協,方媽媽只要拿天枰稍稍一衡量,她兒子那一頭無論怎麼重都不過分:「瓷器不能跟瓦罐碰——他時大郎的前程,不過是一個大將,我兒子一旦中舉,今後可是要當官的。在奴僕的事情上鬧翻了,彼此攀扯起來,他時大將甚麼前程可與我兒交換?

  唉,原本想著崔家小清姑娘總歸是官宦女,官場迎來送往那一套都門清,計劃著兒子若娶了她,不僅能吞併崔家的田產,成為村中數一數二的人物,就是兒子今後做官了,帶崔家姑娘出去也不虧啊……現在看來要另打主意了,只是兒子婚事緊迫,這鄉間哪裡尋上好的人家……」

  其實,方家本身並不富裕,海州乃天下六大茶市之一,擁有五六百畝土地、財產總數兩三萬貫上下的,只能算小土財主,排不上海州前三百的名單。方家人口眾多,方太爺一旦去世,有望分在方三郎名下的田產,也許還不如時穿的八十畝呢?這樣的人家,高門顯戶那會正眼瞧來?方家居於鄉間,也就左鄰崔小清這個現成的便宜,可以轉轉念頭,沒想到對方卻不是個軟柿子。

  方媽媽邊向家走邊思索:「崔小清姑娘過去住在廟裡,田產由廟裡出面打理。如今她似乎是還俗了,才接手管理自家產業,佃戶看她是女子有點不服順,但如果給崔小清一點時間,等她收攏了人心,再有這個時大將伸手幫忙,恐怕這崔莊,就真的成為崔莊了。

  咦……怎麼那麼巧,偏偏在這個時候,海公子把自己的莊園送給時大將。如果海公子是賣屋子,那這套莊園轉手之前要『遍問四鄰』,我方家或許能阻止一下房產過戶,但海公子是贈予,如此一來,我方家連反對的機會都沒有了。」

  方媽媽走回自己的院落,方家長媳、方大奶奶趕來迎接:「婆婆,時家管家穆順剛才來打招呼,說是今晚時家還有幾戶佃農要住進莊子,可能夜裡要吵擾一陣子……他們已經開始收拾自家院內的佃戶房,聽說來的都是天竺人、黑人。」

  方奶奶懊惱的擺擺手:「人剛才我已見了,他們正在時園卸行李、傢俱,男的個個健壯,女子裹著五彩繽紛的俏紗,倒也妍麗。」

  稍停,方媽媽歎口氣:「時家是來給小清姑娘撐腰的,這下子,我們需要另外打主意了。」

  此時,時穿一行人正在山路上行進著,馱行李的馬拴在時穿的馬後面跟著馬跑,那名黑人走在隊伍最前,苦主周毅跟在時穿馬後,衙役王小川墜在隊尾。這一行人間距拉的很開,時穿一路看風景的悠閒態度,感染了王小川與周毅,這兩人也走的不慌不忙。

  走出了崔莊所涵蓋的區域,進入了另一個村子。

  海州城周圍分佈的農莊呈放射性,越接近城市莊子越大,人口越密集,越院裡城市村落越小,人口越稀少。

  崔小清的莊子在海州城附近,算得上中等偏小的莊子,但因為靠近海州城,村裡的土地雖然少,卻因為存在大大小小的作坊,在這個商業發達的宋代,農民不完全指望著農田里的收益,所以崔莊的人口比例相對密集一點。

  但等過了崔小清的莊子,離城越來越遠了,農民對田產的倚重越來越高,而海州靠近海邊,土地鹽鹼化嚴重,平均一百畝土地才夠養活一戶人家,於是,村落的分佈間距越來越大,人口相對稀少起來。越向山裡走,越能發現只有幾百人的小村落,有的村落甚至三十來戶,且村中都是坡田。

  當然,在這種山村,因為農產品收益不高,許多農戶不得不依靠打獵為生,因此,沿路攜帶弓箭的人越來越多了。

  傍晚時分,時穿一行人來到距曾癩子藏身地十里的地方,這是一個只有十餘戶的小村莊,時穿只找到一戶願意提供空房的人家,可那戶人家只有一間空房,王小川與周毅不得不在房內打地鋪,兩人已經累極了,草草收拾完便躺倒在地上鼾聲如雷。稍後,黑僕奧巴馬收拾完時穿的床鋪,時穿沖後者打了個手勢,奧巴馬無聲的點點頭,將鞍袋取過來,讓時穿從裡面取出兩桿火槍。

  悄然無聲的將火槍的機件檢查了一下,裝上了火藥、子彈,時穿沖奧巴馬打了個手勢,兩人挎著腰刀,背著長槍走出院落,不一會,這兩人毫不停留的消失在黑暗中。

  下一刻,在村落附近的山樑上,奧巴馬像鈴鹿一樣奔跑著,他那黑色的身影,在夜色中幾乎等於不存在,唯有兩隻眼睛像野獸一樣反射著星光。

  奔跑了一段時間,奧巴馬停下腳步,聳了聳鼻子,像狗一樣東嗅西嗅,而後重新找準了方向,繼續奔跑起來。不久,他的身子嘎然而止,重複了一遍剛才的搜索動作,奧巴馬身子伏下來,像蛇一樣蠕動著,來到一棵大樹的根部。

  哦,一直是奧巴馬在奔跑,但時穿卻提前蹲在那棵大樹下,他沖摸上來的奧巴馬打了個手勢,用手語說:「我感覺到危險的氣息。」

  奧巴馬對這種突然出現,神出鬼沒的主人,已經習以為常了,他用手比劃著,同樣用手語回答時穿:「狼的氣息——是母狼,剛生了小崽子,這樣的狼最危險。」

  時穿在黑暗中點點頭:「我只能預感到危險,卻分辨不出來是狼,你把狼窩給我找出來。」

  奧巴馬伸著鼻子嗅了嗅,身子繼續蠕動著,悄無聲息的繞過樹根,向附近的灌木叢中摸去。

  閃過了灌木叢,遠處出現一棵粗大的,兩三人難以抱攏的巨木,奧巴馬指一指樹根下,黑乎乎的一團,用手語轉告:「就在那裡,裡面有七個心跳聲。」

  時穿在灌木邊慢慢的直起身來,他輕聲的說:「知道地點就好,太陰險了,我本來打算從這棵樹邊繞過去,可突然間感到危險……下面的交給我了。」

  話音剛落,下一刻時穿的身影陡然出現在樹根下的黑洞,他手中的梭鏢猛的插進土裡,一聲壓抑的嗚咽隨之傳來,時穿鬆開梭鏢,身影往旁邊一跳,一個黑影立刻穿過他留下的殘影。

  時穿來不及另取其他的東西,恰好左肩上扛著火槍,他快速的一拽槍帶,下一刻,槍托閃電般飛起,那團撲來的黑影立刻改變方向,被槍托砸得飛向高空,一聲卡巴卡巴的脆響,夾雜著短促的慘叫聲,黑影墜落。

  「點火!」時穿喊了起來。在靜寂的山林中,這聲平常語調的喊叫,簡直像一聲霹靂。

  奧巴馬立刻取出一個竹管,他扒開管子,一點紅色的火頭呈現出來,他立刻鼓著腮幫子對著火頭吹了幾口——火光出現了。

  從附近尋了幾隻枯枝,奧巴馬快速編出一隻火把,然後在火把的映照下,尋找柔軟的枝條,開始編籃子,而時穿則附身打量著樹根下的黑洞,他扭頭看了看剛才撲來的黑影,那是一頭母狼,脖子已被槍托打斷,正躺在他腳邊抽搐。

  伸手拔出紮在土裡的長槍,編籃子的奧巴馬在槍尖嗅了一下,馬上伸出大拇指向時穿點頭,緊接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飄蕩在空氣中。

  時穿一用力,槍尖被彎成鉤子,他把鉤子伸進洞裡,不一會拖出一頭幼狼的死屍,兩頭小狼不捨的追了出來,圍著母狼叫個不停,緊接著,一頭小狼竄出來,用他的小乳牙拚命的咬時穿的褲腳。

  三頭小狼比小貓大不了多少,時穿咧嘴一笑,又探手入洞,從洞中摸出兩隻未睜開眼的小狼崽。

  奧巴馬趕緊抓了把枯草墊在籃子中,他伸手掐著小狼崽的脖子,將它們一一扔進籃子裡,而後看了看兩隻未睜開眼的小狼,打著手勢說:「狼崽三天就能張開眼,這母狼生了狼崽不足三天。」

  低著頭,看那三頭睜開眼睛的小狼,奧巴馬繼續說:「這三頭生的早,壯實;那兩頭小狼,如果我們不插手,怕爭不過這三頭狼,最終會餓死。」

  時穿打個手勢:「雖然弱了點,但女孩子一定喜歡——把那兩頭沒睜開眼睛的送給崔姑娘,另外三頭我們帶回去。」

  奧巴馬低下身,翻弄了一下陳年母狼的屍體,搖搖頭說:「都是土狼,品種不好。」

  「可以了……聽說雲台山還有老虎,不知道咱能不能混上一個打虎英雄!」時穿順嘴調侃一句,邁著步子繼續朝前走。身後,奧巴馬放下籃子,隨手尋了幾根枝條,編了一根繩索,將兩匹陳年狼屍體的脖子拴在一起,掄起來一前一後搭在肩上,手裡提著籃子,跟上時穿的腳步。

  前面不遠處就是曾癩子的姑媽家,兩人一路行來,雖然也順手打了一些兔子,幾隻野雞,但總的說來,大約由於狼窩的存在,附近再沒有大的凶獸。

  站在坡頂,眺望著山坳下黑沉沉的村落,時穿扭過身去,望了一下身上掛滿獵物的奧巴馬,輕笑著:「咱把村子附近的狼打了,這村子就不會再有祥林嫂,也算積德了。」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3-28 18:06
第一百五十五章 沒有包庇罪

  奧巴馬用手比劃著:「這座山獵物真豐富,在我們那裡,為了捕捉獵物常常需要連續奔跑兩三天,而這裡,只要隨便轉一轉,收穫真多啊。」

  時穿輕輕搖頭:「不是村民不擅捕獵,是因為這裡終究富足——捕獵只是額外的生活補貼,既然不是正途,村中就不會有人專門研究並傳授這些技巧,於是,村民需要用生命去實踐,親身總結捕獵的經驗,哈哈,他們當然手法笨拙,讓很多獵物逃脫而去。」

  奧巴馬理解的點點頭,他指一指山坳處的村落,打個手勢問:「我們的獵物在那裡,主人,需要下去嗎?」

  時穿輕輕搖頭:「不需要了,我已經發覺村中沒有那股忐忑不安的氣息,那種慌亂的氣息兩天前離開了村子,回去吧,明天來一趟例行公事,然後我們繼續追蹤。」

  天亮的時候,王小川剛剛睜開眼睛,就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兩人嚇了一跳,急忙抓起刀棍,湊在窗邊向外張望,只見院落中,時穿蹲著身在爐子旁忙活著,那位黑人坐著小板凳,手裡舞者雪亮的匕首,正在為一隻兔子開腸破肚,地下已經攤了兩張狼皮,三張兔皮,以及一地雞毛。

  不一會,農舍的主人也起床了,一位壯碩的老漢,帶著大大小小四個兒子走進院落,大聲的讚歎:「大將好手藝,這兩張獸皮連一個箭眼都找不見,擺弄好了能賣不少錢。」

  時穿抬起頭來,回答:「老丈,我昨天摸回來五隻狼崽,有兩隻還沒能睜開眼,請老丈你幫我照料一下如何,嗯,村中有甚麼牲畜產崽,弄一點奶水;實在沒有奶水,熬點米湯用毛筆蘸了摸在狼崽的嘴上,隨便餵養兩三天,我下山的時候來取它們——我自然不會讓老丈白費力氣的。」

  老丈低下身,在籃子裡摸著嗷嗷叫的幾隻小狼,回答:「沒問題,大將狼崽好活的很,我替你照料幾天,與我留下一隻狼如何?鄉人居住山中,沒有一條狗看家實在不方便,老漢正琢磨著問人討一隻狗來。」

  時穿很大方:「沒問題,這些牲畜的下水都留給你,老丈把那些雞拿走,兔子留下兩隻,再幫我把兩張狼皮、兩張兔皮,還有狼肉都送到過山的崔莊,交給崔姑娘,或者崔莊海園的管家。」

  老丈也爽快:「海家的,我認識,崔姑娘我不清楚,往常我們在山裡採了蘑菇竹筍都送到海家去。他們收山貨的價錢公道,大將與他們認識嗎?」

  王小川嘴快,炫耀說:「那海園如今已變成時園了,海公子已把崔莊那座宅院贈予了我們大將。」

  老丈連忙拱手:「大將,不知道今秋你還收山貨嗎?」

  時穿點頭答應:「照收,價格依舊。」

  話音剛落,一名媳婦搶了出來,接過時穿手裡的乾柴,把時穿擠到一邊:「大將可是金貴人,哪能讓你自己動手燒火呢,我來我來。」

  時穿站起身來:「老丈,把你的孩子都叫來,今天有肉湯,把兩隻雞燉了,我包裹裡有干餅,雞湯泡餅,吃頓飽的。」

  老丈搓搓手,趕緊回答:「大將難得來一趟,我家的人食量大,哪能讓大將既出肉又出餅呢,孩他娘,烙幾張餅子。」

  在老丈的殷切招待下,時穿等人吃過早飯告辭而去,等他們走後,老丈趕緊叫兒子媳婦挑上狼皮,帶上狼屍,順帶捎上家裡積存的山貨,趕往方莊——也就是現在的崔莊。

  正午時分,時穿抵達了曾癩子隱藏的莊園,為了唬人,時穿特地拿出包裹裡的金絲甲——也就是《水滸傳》裡金槍將徐寧祖傳的唐猊甲——披在身上,而後耀武揚威踏入莊中。

  這身奢華打扮嚇壞了村中的莊民。

  按《水滸傳》的說法,高太尉要強奪徐寧唐猊甲,出了一千貫的「地板價」,也就是一百萬的銅板……山裡的村民,一個月三百文的收入,已經算是中產之家了,驟然見到一個人身穿百萬元的裝備,那還不得把時穿當作甚麼了不起的大人。

  王小川耀武揚威,咋咋呼呼的盤問著莊民,莊民躲躲閃閃,不敢強硬應對,曾癩子的姑母在自家屋子接見了這一行人,她跟王小川說著話,眼角不斷地瞥著身穿百萬裝備的時穿,以及時穿身邊同樣高大健壯的黑人。

  「我家的屋子就這麼大,官人不信盡可以搜一搜!」曾癩子的姑母語氣軟弱,然而寸步不讓的回答。

  宋代是個宗親社會——因為國情一點不特殊,在這個社會裡不存在包庇罪。作為親屬,幫助隱藏自家的親屬,這是「人性」而不是「罪行」,所以在《水滸傳》裡,魯達魯提轄打死鎮關西後,可以躲進某員外的莊中;武松、宋江殺人後,也得以躲進朋友莊園裡繼續吃酒喝肉。

  所以,只要不被抓住現行,在這個人情社會裡,官府知道你在幫助自己的親眷,但只能睜隻眼閉只眼——親親友友,這叫「悌」,是人性美德之一,歷朝官府一直在提倡……好吧,滿韃子也在一直提倡「悌」,可你敢照他提倡的做做,試一試?

  曾癩子的姑母表現出對官府足夠的尊重,但她並不怕官府知道自己庇護親戚,王小川明知道這點,也不敢過度糾纏,他領著紅眼的苦主周毅在村裡四處轉了一下,而後回到端坐不動在村口的時穿身邊,低聲詢問:「大將,我們是守在村外,還是隨便找一戶農家借住?」

  唐猊甲是一種類似套頭衫的服裝——還帶風帽的那種套頭衫,時穿穿的這件唐猊甲讓他只露出一個臉部,在王小川四處轉悠的時候,時穿一直陰著臉,拄著長槍站在村口,這時他開口了:「不必了,我這位隨身僕人,鼻子靈的,比最好的狗還厲害,咱們在村中四處轉悠,再做決定。」

  這話一說,曾癩子姑母的臉色頓時一變,時穿對她不管不顧,起身走進了村子,奧巴馬則在村口繼續整理著弓箭,他手中的梭鏢插在身邊,手上只拿一張弓,而時穿帶來的槍弩則到了王小川手上。

  裝模作樣的在村中轉了半圈,時穿長槍一指旁邊一條小徑,四人二話不說拐上了小路。這條小路通向深山,草徑深深但並不荒涼,似乎人常走動——沒走幾步,四人身後湧來了一大群手持鋼叉與鋤頭的村民,為首的村民邊追邊喊:「兀那漢子,站住,那裡,去不得!」

  王小川站住了腳,大聲回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官差辦案,哪裡去不得?!」

  崩的一聲,弓弦顫動,奧巴馬閃電般射出一箭——箭射在村民腳前,箭桿紮在地上,箭羽還在顫動,他又閃電般搭上另一根箭,指著村民一言不發。

  時穿緩緩的回身,從鞍袋裡抽出一桿火槍,槍口朝天,慢悠悠說:「我的僕人說,那桿箭就是我們的底線,誰敢越過箭桿,殺無赦。」

  也許是因為時穿說話語氣和緩,村民覺得這漢子過於好欺負,吵架都不大聲嚷嚷,幾位村民不僅不沒有恐慌的表情,一位村民甚至笑嘻嘻的把腳邁過箭桿,嬉皮笑臉的說:「我就過了,怎麼著?」

  話音剛落,黑僕鬆開了弓弦,箭離弦而出。

  「嘟!」得一聲,箭桿緊貼著村民那只越線的布鞋,插進土裡。奧巴馬隨即懊惱地搖搖頭,馬上又從箭壺取出另一支箭搭在弦上,一付射不著對方不肯罷休的模樣,那位越線的村民被嚇了一跳,他收回腳,原地跳著喊:「真敢射啊,你這黑廝……」

  第三箭射出了,這次是衝著人胸膛射的。箭剛離弦,那村民覺得箭桿方向不對,他向後一個仰倒,站在他身旁的村民也連滾帶爬,躲開了他身體附近……那箭桿「嗖」的一聲穿過人叢,紮在遠處。

  靜寂,周圍一片沉默。在這工夫,奧巴馬重新搭上一桿箭,一副冷漠到底決不通融的態度,那位村民知道好運氣不可能一再降臨他身上,他鑽入路邊一束灌木,借灌木的掩護探出頭來說:「我們人多……」

  嗖,四支箭射出,深深的扎入灌木叢中,那位村民趕緊蹲下來,不敢露出一片衣角。人叢中,一位四十多歲的老農夫有點不願意了,他打量著左右,用目光慫恿、煽動說:「朗朗乾坤,便這樣明刀明杖的要打殺我們,還有沒有王法了?」

  王小川得意了,他提著弩弓,跳著腳說:「你還知道王法?官差辦案,你們竟敢明火明杖過來攔阻,想造反了嗎?」

  剛才說話的老農夫忍了一下,見到左右沒有人受煽動,他的語氣緩和下來:「官逼民反,官府若不過分逼迫,民怎敢反……官人,那個方向是我們村子躲避戰火修的秘密塢寨,塢寨中存放著存糧與要緊物食,官人要查看,不妨且等我們請了族老,陪同官差一通。」

  時穿指了指插在地上的那第一箭:「我的話從來不說第二遍——至於請族老陪同查驗塢寨,雖然很有道理,但我怕:又請族老的時間也有通知曾癩子的時間,萬一耽擱了,我又要多走幾步路了。」

  王小川垂下了弩弓,蹭到時穿身邊悄悄說:「大郎,讓他們陪著也好——萬一沒人陪著,我們走後他們向官府報失,說是少了甚麼東西,那我們就有嘴說不清了。」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3-29 11:48
第一百五十六章 擅長分析

  時穿想了想,答應:「你看著辦吧,讓他們派兩個人來。」

  王小川一指莊丁當中看上去像頭領樣的人物:「你、你,跟我們一塊過去。既然你們說有要緊東西在,便一塊去看看,也省得事後嚷嚷少了東西。」

  莊丁們低聲談論著,為首的兩個莊丁還是膽氣足,他們低聲推選著報信的人——在他們討論的時候,時穿毫不停留的轉身,繼續前進,莊丁們見到「大將」根本不在意他們討論的結果,也並不在意他們是否跟上去,頓時慌亂了,被點名的兩人一咬牙,匆匆交代了幾句,越過地上插的那桿箭,朝時穿等人追去,而其餘人則留在了原地。

  黑僕奧巴馬走在隊伍前面,時不時的蹲下身來查看著路面上的腳印,偶爾用梭鏢撥開草叢,尋找出路人丟棄的食物碎屑,或者解手的痕跡,在他的追蹤下,這條荒僻小路曾經的情形一一呈現在眾人面前:

  曾經有三個人,在不久前走過這條小徑。三個人中,一個人走路很穩重,步伐變化不大,很少離開小路;另一個人腳步變化很多,忽前忽後,似乎行徑的速度一會快一會慢,而他走路姿勢也比較跳躍,腳印當中,腳尖印記深,腳後跟印記淺,一定是一個短跑速度特快、擅長短途衝刺的青年。

  「這個人一定是曾癩子!」時穿指著最後一雙腳印,分析說:「此人穿的是新鞋,鞋底繡了繡花……瞧,鞋印這部分的針腳,密度跟旁邊的不一樣,鞋底繡的花樣一定是蓮花。

  他走路腳步沉重,腳後跟留著很長的拖痕,似乎心事重重,走起路來,一步一拖。另外從鞋底繡花來看,這個人比較喜歡享受,連鞋底這樣不被人注意的地方,也要弄出花樣來,此人平時一定喜歡炫耀,喜歡吹噓。

  還有,此人沒有甚麼耐心,三雙腳印當中,唯有這雙腳印,時不時的離開路邊,一會去草叢裡揪個花,一會鑽到草裡解個手,花摘下來了很少見到丟棄的痕跡,說明此人虛榮心強,基本上把摘來的花都插在頭上了。」

  王小川一臉佩服的望著時穿:「大將,你過去是幹什麼的,幾隻腳印就能看出這麼多名堂,連人物的性格都能分辨出來……」

  王小川馬上轉向兩名隨行的莊丁:「二位,那曾癩子是否像大將描述的那樣?」

  兩名莊丁首領當中,一人滿臉震驚的望著在前方搜索前景奧巴馬,另一名莊丁首領也張大了嘴,但他望的是時穿。王小川接連把話提了兩遍,後者才回過味來:「果然……其他的我不清楚,那位曾癩子確實喜歡吹噓,腳下穿的真是一雙繡了蓮花的布鞋。」

  話音剛落,那名莊丁猛然醒悟過來,他這麼一說,等於承認了曾癩子曾經窩藏在他們村中,而且這些人都見過這位兇犯。

  說錯話的莊丁身子縮了縮,另一位不曾說話的莊丁看著奧巴馬,又回頭打量了一下時穿:「好手藝啊,這份手藝如果用來打獵,滿山的獵物哪個能逃過去。」

  他這句回答,也等於承認了曾癩子的存在。

  前方的奧巴馬打了個手勢,身子鑽到草叢裡,時穿用原來的速度走到奧巴馬隱藏的地點,望了一下地面的痕跡,也不藏起身子來,扭頭沖王小川吩咐:「快到了——這處腳印雜亂,一定是他們經常出沒的地方,沒錯,他們就在附近。」

  王小川馬上揚起了弩弓,對著跟來的兩名莊丁,神色有點惡狠狠:「奸不相欺,俏不相瞞——幾位跟到這個地頭,再跟下去我們不放心。兩位要想留得性命在,還是在此稍稍留步,等我們處理完前面的事,兩位再過去,也好做個證見。」

  兩位莊丁欲言又止,此時周毅兩眼通紅的拔出腰上的斧子,仰天祈禱了幾句,往旁邊的草叢鑽去,時穿從包裹裡抽出一柄連鞘腰刀,把腰刀拔出了鞘,拎在手上,他左手腋窩裡還夾了一柄火槍,而後,時穿輕輕地鬆開了馬韁,拍了拍兩匹馬的脖子,讓馬自己去草叢吃草。

  說實話,兩位莊丁跟上來,心中也許打著背後襲擊的意圖,在他們想來,這會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戰鬥,曾癩子的方面有三個人,他們有兩個人;而時穿這方面總共四個人,那周毅莊戶出身,沒聽說過會拳腳,剩下的那名衙役太年輕,只要他們兩人能纏住時穿與黑人,或許有機會夾攻時穿等人。

  對於莊丁來說,他們身後有十幾名青壯接應,即使受傷也沒有後顧之憂,而這荒郊野外的,時穿方面受了傷,哪怕扔在草叢中讓他們自生自滅,這些人也會被野狼野狗糟蹋,到時候莊丁們乾脆推不知道,即使官府找來了,也拿他們沒辦法。

  但此刻,時穿越是坦然,越是對他們不屑一顧,這些人心中越是忐忑,畢竟對方是官,自己是民,如果不能把這四人全部埋葬深山裡,只要他們當中走脫了一個,在場的人就要一個不落登上下一份海捕文書,而他們的頭顱將成為別人的賞金……

  這種後果讓莊丁們不得不猶豫再三。

  時穿的動作很快,沒等莊丁們作出決定,他已經腋下夾了火槍,手裡提著馬刀,嘴上吹著口哨,身披那套價值百萬的唐猊甲,悠閒得像一個踏春旅遊的閒漢,搖搖擺擺的沿著小路繼續前行。

  周毅拎著斧子追上了時穿,王小川考慮了一下,向兩一側路邊摸過去,他不知道奧巴馬在馬路另一邊是如何隱藏的,但這一路上,多少見識了奧巴馬的潛蹤行徑,他也壓低了身子,淌著草前行。

  兩位莊丁終究沒有跟上去,許久,一位莊丁用試探的口氣,斷斷續續,明顯想拖時間地問:「大柱,你覺得……」

  名叫大柱的莊丁,沉吟著回答:「那位黑人擅長追蹤,大將本人擅長分析,這兩人搭配在一起,看來是刑捕老手,這樣的人……」

  對面的莊丁一言不發,等待後者給予答案,後者等了許久,沒見對方接話,便為難的是:「我家最小的孩子才三歲,我不能給他惹來災禍……」

  話音剛落,前方響起一聲轟雷,一股刺鼻的硝煙冒了出來,兩名莊丁相互看看,幾乎同時抬腳,但沒等他們選擇把這隻腳邁出去,還是重新落回原地,便聽到一聲淒厲的慘叫,緊接著是時穿那冰冷的嗓門:「別動,官府辦案,不相干的人閃開。」

  兩名莊丁彼此望了望,把腳落回原地,許久許久,彷彿一個世紀那麼漫長,王小川滿臉滿身的血,神色驚慌,臉色蒼白,跑了過來,招呼:「你們兩個過來搭把手,有一位匪徒同夥受傷了,你們幫忙抬一下。」

  曾癩子的同夥,不就是村中的村民嗎?

  兩位莊丁奔跑起來,繞過了幾株樹,地勢突然出現轉折,兩位莊丁熟門熟路的身子往下一沉,順著坡上的草滑下。

  坡頂深草與巨樹掩映著半人高的洞口,一條小溪從洞口蜿蜒流出,涓涓的溪水飄浮著縷縷血絲,兩名莊丁順著血腥氣跑去,只見一處窪地邊,周毅手持斧子,滿身的鮮血,正用力跺著一處首級,嘴裡喃喃:「這是給我妹妹的,這是給我侄兒的,這是……」

  周毅正在砍的那具屍首,胸口有個大洞,他仰面朝天栽倒在溪流當中,不遠處,一名莊丁抱著腿呻吟,他腿上插著一支長箭,還有一名莊丁蹲在不遠處,兩手抱著腦袋,渾身抖個不停,不知道是在哭泣還是在恐懼。

  黑人已經不見了,時穿站在溪流上方,槍口指著蹲下的那名莊丁,見到兩位莊丁出現,他臉色一沉,訓斥周毅:「手腳這麼慢,還沒做好嗎,閃開。」

  周毅收起了斧子,身子才閃開一個縫隙,後來的兩名莊丁眼睛一花,望見時穿出現在屍首旁邊,揮刀朝地下一劃,緊接著,時穿的身影再閃,重新回到了原地,彷彿從來不曾移動過,唯有手上的刀上那抹血跡,證明莊丁的眼睛並沒有花。

  如果說之前莊丁心中還有一絲悲傷引起的憤怒,讓他們有一點蠢蠢欲動的心思,時穿這鬼魅般的身法,徹底打消了莊丁們的愚蠢,兩位莊丁,默默走到傷者身邊開始為對方清理傷口。

  與此同時,周毅躬身從地上撿起了曾癩子的首級,這動作讓兩位莊丁身子一顫,原來,就在剛才,他們幾乎沒有聽到甚麼聲音,鬼魅般動作的時穿,已經砍下了曾癩子的首級……這手法,太專業了。

  其實,莊戶們並沒有察覺,當時穿刀砍下的時候,空氣似乎抖動了一下,周圍的氣溫猛的下降,彷彿一陣陰風吹過曠野……但,這一切都在眨眼間完成,時穿動作變化很快,讓人只把這一切歸結於他的酷烈。

  時穿動完手後,一直含笑站在旁邊看著村民悲駭與忙碌,或者恐懼,少時,他回身望了一眼,似乎在搜尋著甚麼,但馬上有神態悠然的把目光轉了回來——他笑的像一隻偷了雞的狐狸。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3-30 00:48
第一百五十七章 引發歷史的重大動盪

  王小川帶兩名莊丁過來後,他先是驚魂未定的四處打量一眼,忽然,眼睛一亮,彎腰鑽進草叢掩映下的山洞,而那後來的兩位莊丁對他這一舉動,連阻止的意思都沒有,他們兩手垂在膝前,安慰傷者的話也有氣無力、低聲細語。

  過了一會,王小川興高采烈的從那個傳說中鄉民儲存備荒物資的山洞鑽了出來,他手裡拎著三個包裹,興沖沖的沖時穿喊:「大將,這是歹人曾癩子的隨身物品,周小子,過來看一看,有沒有你舅舅家的東西。」

  時穿擺擺手:「我接到的任務是緝捕曾癩子,死活不論,沒說要緝拿他的同黨,你們幾個,過來抬屍首,那個蹲著的,別發抖了,把你受傷的同伴攙起來,給我滾回家去。」

  這話一說,兩名後來的莊丁常常鬆了口氣,吆喝著讓那位發抖的莊丁過來攙扶傷者,自己四處尋找木棍,準備製作簡單的抬床,將曾癩子的屍體抬回。

  王小川與周毅在那裡盤點三個包裹,時穿雖然放過了兩名莊丁,但沒說放過兩人的行李,王小川將周毅指認的金銀首飾以及綢緞衣料放到一邊,單獨打一個包裹,其他的,則掃進一個大包裹當中,並安慰周毅:「周小子,你舅舅滿門的血仇報了,這些物件要給縣尊過目,順便登記一下,再發還給你……現在好了,我們走。」

  話音剛落,草叢中突然站起一個黑黑的身影,奧巴馬竄了出來,他把一個重重的小包裹扔在兩人腳邊,那包裹墜地的時候發出一聲金屬脆響……啊,裡面裝滿貴金屬,這才是村民藏匿的備荒物質,或者是曾癩子私匿的財務——這些細節已經無人關心了。

  奧巴馬轉身向時穿走去,王小川眉開眼笑——這果然是個簡單任務,出來一趟跟郊遊似的,手到擒來……看著時穿重新騎上了馬,王小川急忙沖周毅打了個眼色,趁鄉民沒注意趕緊將奧巴馬扔來的包裹塞進那隻大包裹當中,而後與周毅一人一隻扛在肩上。

  幾位莊丁一直忙碌著,他們只注意到再沒有人鑽進洞口,一點沒發覺奧巴馬甚麼時候從洞裡出來,當然,也沒能察覺王小川的小動作,見到時穿開始下山,他們也相互攙扶著,抬著屍首下山。

  抵達山下的時候,守候在那裡的莊丁迎了上來,臉色頗有點憤憤不平,但抬屍首的兩位首領低聲說了幾句,莊丁們馬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並分出人手輪流抬著曾癩子的屍首——曾癩子畢竟是個外人,為一個外人賠上滿村的百姓,實在不值得,如今時穿給了他們出路,表示不願追究其餘的人,而他們只付出了一個同伴的傷亡……想一想,他們寧願官府能息事寧人,為此,不惜向曾癩子姑母隱瞞實情。

  一行人重新來到下面村莊,村口已被莊丁封鎖了,他們封鎖村口不是針對時穿,是不想讓知情者告訴曾癩子姑母,而時穿也不想進村,他擺了擺手,挑出六名身體健壯的莊丁,用商量的口氣說:「幫著抬屍首下山,每人五十文。」

  被點名的莊丁有點猶豫,王小川一瞪眼,兇惡的說:「給甚麼錢?衙門的差役,抬到府衙去,我給你們差役票子,充抵今年的差役……哼。便宜了你們。」

《差役法》是目前新法當中,少數幾個還在實施的法律條文,在《差役法》下,破家的農民超過百萬,王小川張口說這是《差役法》下的差役,村民們哪敢抗拒,便低聲商量了一下,同意那六人繼續抬著屍骸,隨時穿去縣衙報到。

  臨出村的時候,時穿隨口問了一句:「這個村子叫甚麼村?」

  鄉民稍稍愣了一下,回答:「石家村,曾癩子的姑母嫁的漢子姓石,癩子從小被姑母喚做寶兒。」

  「那麼,也就是說:曾癩子在你們村,也被叫做『石寶』。」

  鄉民默默點頭,時穿嘴角浮出一絲鬼祟的微笑,引領眾人繼續前行。

  路上經過時穿存放狼崽的村莊,得知狼崽與那些獸皮已被老農連夜轉送山下,時穿也不停留,帶領眾人打著火把連夜趕路……第二天天亮的時候,一行人終於趕到了崔莊,六名莊丁幾乎已經累趴了。

  找來一具廉價的棺材,用石灰保存了已經微微有點發臭的曾癩子屍體與首級,把一切都安置好了之後,時穿來到前院,那些莊丁已經攤手攤腳的躺倒在地上開始酣睡,時穿皺著眉頭招呼管家:「把他們都喊起來,身上臭臭的,讓他們洗一洗,準備一頓早飯,讓他們吃了睡。」

  王小川雖然沒有抬屍首,但連續走了一天一夜,也累的腳步發飄,他有氣無力的反駁:「大將,哪用給他們食物,應付差役,都是自帶乾糧的。」

  時穿沒有理睬,繼續吩咐管家:「每人數五十個銅板,等他們醒了分給他們。」

  王小川嘟囔:「給吃的就罷了,怎麼還給錢。」

  時穿眼睛一瞪:「我答應他們的——我的話只說一遍。」

  一番忙碌過後,時穿正打算找地方睡一會,隔壁崔小清姑娘聽說時穿回家,派來女使催請,女使神色很焦急:「大將,我家小姐請你過去,有大事相商——事情緊急,不得不請大將現在動身。」

  時穿答應了一聲,換過衣服,隨著丫鬟走出去,當他來到前院的時候,幾個僕人正在給抬屍首的莊丁擦拭身子,管家納什上前為難的說:「主人,這些人叫都叫不醒,另外,他們身上的衣服都臭了,怕要好好洗一洗。」

  時穿擺擺手:「一身布衣不值幾個錢,人心才值錢——給他們每人備一身短褂。既然叫不醒他們,就先抬進耳房讓他們繼續睡,甚麼時候醒了,喊他們吃飯,然後把錢分了,讓他們跟隨去縣裡……剩下的路程用馬車,不需要他們抬屍首了。」

  崔小清的丫鬟在一旁緊著催促,時穿不好停留,匆匆隨著丫鬟趕到崔小清那裡,崔小清早早的在堂屋迎候,見到時穿出現,頓時鬆了口氣,劈頭就說:「長卿,你還不知道吧,高老爺造反了?」

  時穿一付很茫然的表情,可那副表情很假,他訝然問:「高老爺是誰,我跟他不熟?」

  崔小清急忙回答:「你知道摩尼教嗎?高老爺是摩尼教楚州地界的蓮主,人人尊稱為高老爺。」

  「楚州?這個時間……他們鬧得很大嗎?」

  崔小清跺腳:「這幾天你在山裡,不知道外面情況,楚州離我們海州並不遠,只隔著一個漣水軍,聽說高老爺已經奪取了楚州三個縣城……我還聽據說:賊匪約十萬人,正在圍攻楚州州城。」

  時穿突然想起來……摩尼教,似乎方臘也是摩尼教的,論起來,時間也差不多是方臘起義的時間了,難道這是方臘的前驅——傳來穿越者也不能先知先覺啊,因為他們攜帶的信息量過於龐大,許多事情反而事到臨頭才能記起來。

  可是,歷史並未記述楚州有個高老爺,只記得方臘之前,杭州也有邪教「起義」;方臘之後,繼承者是鍾相、楊,被人稱之為鍾老爺、楊老爺……這位高老爺是從哪個石頭縫裡蹦出來的?

  歷史,在這一刻真的改變了——摩尼教後來被稱為白蓮教,大詩人陸游曾寫過一封奏折,揭秘白蓮教內幕,他奏折中也稱「白蓮教」為「明教」。因為陸游寫的內容,對這個中國歷史上最隱秘宗教揭露甚多,後人常常認定,陸游曾經潛入過這個神秘宗教,做過間諜一類的夥計。可惜,陸游現在還沒出生,那份奏折……

  曾癩子腳上穿的鞋子,繡有特殊的蓮花印記——按陸游的說法,這種特殊蓮花,是白蓮教內部暗記。時穿正是看到曾癩子鞋底的蓮花,這才決定不留活口,將曾癩子格殺當場。可他沒想到,這一出手,竟然引起了歷史的重大動盪。

  曾癩子後來確實參與造反了,他被捕後又逃出縣衙,然後直接投奔了方臘。造反是要被株連的,為了不禍及姑母,他改名石寶,成了方臘手下大將……

  「我以為周圍的邪教人員只有一個,只要滅了他就能保證附近的安寧,嘿嘿,原來高老爺都已把勢力發展到了楚州……這隻小蝴蝶將引起甚麼樣的風暴,真是期待啊!」時穿悠然神往的問:「你的鄰居,方大戶在楚州歙州一帶是否有親戚?」

  崔小清沒反應過來:「問這些幹什麼?方家是七年前從歙州遷來的,原先只是兩三人住在城裡,後來來海公子這座莊園搭並伙,逐漸的將族人遷來……聽說鄰近的幾個州縣已經開始閉城,海州城雖然好一點,但我聽說有股山東來的匪寇正向這裡襲來,準備呼應高老爺。

  據說那幫山東匪寇已經躥到了淮陽軍那裡,再往過來點就是(海州)沭陽縣了,這幾天城中人心惶惶的,村裡幾家大戶商議著自辦團練——這事正好該你出頭,我一個女人家,名下莊戶雖多,但實不方便出頭露面。」

  「不妨事,楚州在兩浙一帶,我們與楚州中間還隔著一個漣水軍!」時穿的微笑給人以寧靜,崔小清慢慢的鎮定下來,只聽時穿繼續說:「這也算是『天下震動』吧,摩尼教的蓮主……曾癩子鞋底繡的蓮花?五年前從歙州搬遷來的方大戶?……太有意思了。」
kelvin12354 發表於 2017-4-3 13:05
第一百五十八章 當仁不讓

  崔小清點頭:「你這麼一說,可是有點蹊蹺——我還是從方家得知高老爺造反的消息,按時間計算,高老爺最多三天前開始造反,方家居然比縣衙還提早得到消息,如今縣衙還沒表態,他方家就急著要組織團練,確實有點操切,咦,這種日子住在鄉間,實在讓人揪心,你甚麼時候回城,我隨你去城中住幾天。」

  時穿摸著下巴,試探地說:「這座莊園到你手上,海公子有甚麼特別的交代?」

  崔小清思索了一下,回答:「海公子確實說了幾句,說莊中庫房裡存有木牆,萬一有事就將木牆搬出來,將幾個路口一堵;鄰近幾家牆頭再搭上木板,彼此間從空中聯通,整座村子就成了一個石堡……啊,還說我院中那夏季儲冰的冰庫也可以躲藏……可如今我院中都是女人,這人心惶惶的時候,恐怕……」

  時穿站起身來,勸解:「既然你不安心,那就跟我走吧,在這個院中我有二十多名家丁,留下一半在村中,你跟下面交代下,莊上的事情讓我的管家穆順出面,以後有事讓他去城裡通知我們,我們明天一早動身。」

  崔小清展開了一個笑顏,但馬上她似乎心定下來,慢慢坐下說:「既然大將這麼說……啊,我們倒是不必急著走,我收拾東西也需要幾日,聽說你院裡也在開爐釀酒,恐怕你一時間也走不脫,不如,你先派人把屍首送回去,問問縣衙是怎麼回事?

  啊,說起來,真要躲在城裡,鄉下這塊也讓人操心——我如今一個女戶,只剩下眼前這點養老防身的資本,萬一讓人禍害了,下半輩子誰養我?哦,不如等你把酒釀完了再一起動身,這段時間,恰好讓你的管家出面,把我莊丁編練一下,萬一有事,至少能夠自保。」

  時穿懊惱的打了個哈欠:「你……你怎麼如此婆婆媽媽,急匆匆的把我找來,決定了的事情又猶豫不決,我可是趕了一夜山路的,現在還沒有吃飯呢。」

  崔小清眼波流轉,橫了時穿一眼:「你放心,總不能讓你吃虧的……我還能短你幾口飯吃,來人,把銀耳羹端過來。」

  時穿趕忙擺手:「銀耳羹,還是算了吧,那玩意不經餓,讓我拿銀耳羹當飯吃個飽,準能吃窮你,咱還是大餅牛肉實在。」

  崔小清猛然想起來:「呀,你送我的狼肉還在,剛好燉了兩天了,我讓人給你端碗肉湯,你坐著慢慢吃,聽我細細說。」

  時穿無奈的坐下來:「你剛才說城中亂成一團,不知道黃娥她們怎麼樣了,我心中掛念不下……」

  崔小清揚手招呼幾位莊丁:「快去給城裡送信,告訴城中那些時大郎的小娘子……甚麼?呆子,去城裡問一下,就問『時大郎那群小娘子』,無人不知的……告訴她們,說大郎已經安全返回,如果她們覺得城裡住的不安全,可以到鄉下躲幾天,崔莊也不算遠的路,剛好出城散散心。」

  時穿坐了下來,好奇的反問:「你剛才不是說要躲入城中嗎,怎麼又讓她們躲來鄉下?」

  崔小清嗔怪的望了時穿一眼,恰好幾位婆子端過鹵好的狼肉,以及熱騰騰的肉湯,崔小清趕忙拋給時穿一個白眼:「快吃,熱湯都堵不住你的嘴。」

  方大戶家的帶著一群人進入崔小清的屋子的時候,見到的是這樣一幅溫馨的場景:時穿蹲在小板凳上,小桌子上擺著熱氣騰騰的肉湯與醬肉大餅,他西裡呼嚕埋頭吃著,身穿俗家服裝的妙泰坐在旁邊,有一句沒一句說著話,手裡替時穿打著扇子,眉眼全是溫柔。

  見到方媽媽帶著人進來,崔小清揚了揚帕子,也不起身,直接招呼大家就座:「都鄉里鄉親的,我就不客氣了,方媽媽你們自己找凳子坐吧,大郎他追捕兇犯,跑了一天一夜的路,沒有吃一口熱湯,且等他吃完了,我再招呼大家。」

  幾個人找地方坐了下來,方媽媽陰沉著臉問:「崔姑娘,我昨日說的事情,你考慮好了沒有,眼見的這世道越來越混亂了,咱不能不未雨綢繆。」

  崔小清咯咯一笑,看了一眼身邊依舊背對著大家埋頭吃飯的時穿,回答:「我一個女人家,聽不慣打打殺殺的,只覺得楚州的事情離我們太遠,還是聽聽官府有甚麼打算吧。」

  方媽媽手一揮,大包大攬的說:「我們幾個人都已經商議好了:有人出人,沒人出錢,你家的佃戶最多,出三十個人吧;其餘幾家湊一湊,攏共湊出五十個人來……這麼丁點人抽出來,其他人幫把手也就把農活做了,而後讓團丁們圍著村四處轉一下,使宵小歹人不敢來村中搗亂,也就是了。」

  崔姑娘笑著反問:「我一個女人家,不好拋頭露面,只是不知道這團練辦好後,由誰牽頭?」

  方媽媽回答:「你一個女人家確實不好出頭,我們幾家已經商量好了,不用你出頭,方家的、余家的、趙家的各出一個當家男子,除你之外,其餘幾家中數我家出的人最多,便有我兒牽頭,余家趙家各自帶領一隊人馬,三班輪流著,一定能護住莊子。」

  崔小清咯咯一笑:「瞧方媽媽說的,我出三十個人,人數上我出的佃戶最多,團練權責上卻沒我啥事,這不等於讓我拿出三十個青壯人手,任憑各位使喚嗎?」

  方媽媽馬上回答:「咱們都鄉里鄉親的,計較這個幹什麼?再說,團練辦好了,大家不是得到安全了嗎?你是莊中首戶,為了全村利益,多出點,為大家謀福,也是應該的。」

  崔姑娘馬上回答:「那我就再多出一點力,指派一個團練指揮如何?」

  方媽媽搖頭:「我們其餘三家派出來的可是當家嫡子,你派一個管家當團練指揮,這不是糟蹋人麼——身份都不相稱啊!」

  崔小清手一指時穿:「誰說我要派管家去,明明是一個良人嘛。」

  方家的臉色發青:「這個人,我聽說他住城裡。」

  崔小清故作驚詫的瞪大眼睛:「這麼多日子了,媽媽還不知道,海公子已經把他的宅院贈送給了時大郎,如今大郎也算是我們莊子的一員了,他手下可是兵強馬壯,個個都是廝殺漢。」

  方媽媽噎得喘不過氣來,旁邊趙家的試探的問:「時公子打算以後搬到鄉間住?」

  時穿仔細的喝完最後一口湯,輕輕的把碗擱到桌上,滿意的拍了拍肚子,回答說:「我在城裡有差事……」

  在座的幾個當家女人輕輕鬆了口氣,時穿馬上又說:「然而田土才是根本,這裡有我自己的房子——自己的田土,總是要照看的。」

  眾人沉默不語,等了一會,余家的詢問:「那麼大郎認為團練這事怎麼樣?」

  時穿點頭:「確實要抓緊著手了——只是這個小村落,五十個團練怎麼夠用,不如十丁抽一,至少組織一百人。崔姑娘出三十個人,也少了,出五十個人吧我手下能打能廝殺的人多,拿二十人出來,如此,這團練指揮我就不客氣了。」

  方媽媽臉色很不好看,她像牛一樣喘了半天粗氣,起身說:「既然辦團練的事情有變故,大郎還請等我跟當家的商量商量,再來回復。」

  「還有甚麼需要商量的!」。時穿皮笑肉不笑的說:「都鄉里鄉親的,危難時刻,咱們這些村中大戶,為了村裡的利益,多付出一點少付出一點,還能跟鄉親們計較——團練指揮,我當仁不讓。今晚我的人手,崔姑娘的人手就能聚齊,幾位,到時候別忘了讓自家佃戶也來報到!」

  方媽媽臉色陰沉的領著幾名媳婦出門的時候,正好,她們出門時,抬曾癩子屍首的六名莊丁睡醒了,這幾個人換了一身布衣,過來拜謝時穿的招待,與方媽媽等人迎面撞個正著。方媽媽愣了一下,她似乎誤會這群莊丁是時穿找來的幫手,很是戒備的看了一眼來送別的崔小清,沿途再也沒說甚麼。倒是莊戶們見到渾身綾羅綢緞的方媽媽,還恭敬地打了個招呼。

  稍傾,崔小清送完左右鄰舍趕回去,吩咐幾個抬屍的莊戶人先等著,等她返回堂屋時,發現時穿正坐在椅子上慢慢品茶,崔姑娘揚著手帕,清脆的笑著,坐下來說:「真是的,一計不成又使一計……莊子裡團練如果辦成了,整個村子的武力握在他們手裡,那他們還不是想打哪個打哪個,我便成了案板上的魚肉——這下子好了,大郎這一攪局……」

  時穿一邊品著茶,一邊思索著說:「造反,可不同與平常的刑事案件。接下來幾個月,朝廷一定會調遣大軍,準備征討,所以團練的事情,能籌辦起來也是件好事。我今後城裡鄉下兩頭跑著,如果村裡能籌建一個團練,就是住在城裡也不用擔心此處。」

  時穿說這話的意思是:此處可算是我的藏寶點,咱僅有的一點財產都藏在這裡,如果這裡不安寧,那我人在城裡,也放心不下啊。

  「我在城裡還打算開一間煤餅場,不過城裡的土地寸土寸金,店舖門面開不大(東西藏不下),如果把製作煤餅的廠房搬到鄉里,卻是一個出路——哦,正好借此隱藏人手以及……

  辦團練嘛,召集來的都是青壯,咱可以上午訓練,下午讓他們到團練作坊工作,順便給他們發點補貼。只要團練收益高了,共同的利益會把團練綁得緊緊的,哦,好吧,是緊緊聚攏在我們身邊。這樣的話,一百人太少,我們應該把鄰村的團練也兼併起來……」

  崔小清趕緊打斷時穿的話:「呀,你想造反,要這麼多兵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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