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六朝雲龍吟 作者:弄玉,龍璇 (18禁)(連載中)

 
pao01425 2013-5-4 17:19:4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58 2576786
9609895 發表於 2016-9-22 20:46
第二章

天色微明,天子暴斃的消息已經像野火一樣傳遍整個洛都,留在京中的二千石以上官員紛紛趕往宮中。 鴻臚寺更是一片紛忙,不僅要將天子駕崩的消息報送各位諸侯王、列侯,還要派出特使,分赴秦、唐、晉、宋諸國報喪。

  在京的諸侯並不多,眼下除了定陶王,唯有江都王太子劉建仍留在京中。 報喪的治禮郞趕到江都王邸,卻撲了個空,王邸的門子告訴他,劉建早在兩個時辰之前就已經入宮。 冶禮郎心下納悶,但也不敢多問,連忙往下一家王邸跑去。

  敖潤從鴻臚寺出來,驅車直奔通商裏。 他一路毫不停歇,平常兩刻鐘的路,只用了一刻多鐘便即趕到。

  拐進巷子時,敖潤絲毫沒有減速,只雙臂一緊,口中「籲籲」地叫了兩聲。駕轅的雙馬鐵蹄翻飛,硬生生兜轉過來,沖進巷內。 敖潤沖的速度太猛,以至於車廂傾斜,一側的車輪懸空,另一側包鐵的車輪在青石板上濺出一串火星。

  敖潤使了個千斤墜,身體一沈,將傾斜的車廂壓了下來。 到了門前,他雙臂一收,馬匹人立而起,在車廂的慣性下又滑了半截,才勉強停下。

  敖潤從車上躍下,沖進院內,秦檜、班超等人早己在外院等候多時,連忙迎了上來,「情況如何?」

  「確定了!」敖潤喘著氣道:「天子昨晚駕崩!眼下由大司馬主持喪事。」

  班超道:「主公呢?」

  敖潤臉上抽搐了一下,咬著牙道:「昭陽宮被封了,在裏面沒出來。」

  「糟糕!」

  秦檜道:「宮裏的情形呢?」

  「一點動靜都沒有。」敖潤道:「從昨晚開始,宮裏就許進不許出,什麽消息都傳不出來。除了幾名禁衛有點眼熟,其他全是生臉。」

  班超道:「天子的死因呢?」

  「鴻臚寺透出的消息,只說因病,其他一概不知。」

  班超扼腕道:「呂家得手了!」

  秦檜飛快地撚著手指,眼睛四處亂轉,片刻後說道:「眼下最要緊的,是先跟宮裏聯絡上,確定主公無恙——長伯,你去請斯四爺和盧五爺。」

  吳三桂應了一聲,去找期明信和盧景。

  「老匡,你去通知一下雲家,讓他們留守的人手先去上清觀暫避。」秦檜說著看了眼王蕙,「你去見一下大小姐,一是請卓教禦過來,二是知會洛幫的何大當家,該準備的都準備好。」

  王蕙知道他是在安排退路,微微點了點頭。

  秦檜轉頭道:「程鄭那邊你去安排,錢財是小事,先把人安頓下來。」

  班超道:「趙先生和陶五爺那邊呢?」

  「給他們傳個信,都當心些。」秦檜望了望天色,「天色已變,只怕後面還有大亂……其他事情,只能等家主回來再作決斷了。」

  …………………………………………………………………………………

  昭陽宮內到處亂紛紛的,不斷有大臣趕來。 呂冀臉色越來越難看,他原想著天子駕崩,一切難題都迎刃而解,卻沒想到會被一堆瑣事弄得焦頭爛額。 當初謀劃時,只顧圖謀大事,誰也沒有在喪事上留心,結果所有的事都堆到他這位主持喪禮的大司馬頭上。

  眼下要給奔喪的臣子們安排位次,收取祭禮,安排麻衣麻冠,還要勞心費神地解惑釋疑,安撫人心。 這邊還沒安排停當,那邊又發現喪禮所用的物品不足,說來也不奇怪,天子春秋鼎盛,誰也沒想過要準備喪事。

  事情一樁一樁報上來,吵得呂冀心煩意亂,好不容易安排下去,最後甚至連安排出恭的事都稟報到他面前。 呂冀忍無可忍,正要喝罵,卻發現自張惲以下,幾十名內侍都忙得四處奔走,就沒一個閑人。

  這事還是得霍子孟那種老家夥來辦啊……呂冀心裏嘀咕了一句,終究還是沒能拉下臉去找霍子孟幫忙。

  「這等小事也來咶噪!」呂冀道:「在殿後設幾處帷帳便是。」

  「殿後種的花草……」

  「鏟了!」

  「是。」

  那內侍聞聲退下。 呂冀一擡頭,卻發現一群人正圍著丞相韋玄成說些什麽。

  呂冀皺了皺眉頭,喚過旁邊的內侍,「去看看怎麽回事。」

  不多時,那內侍小跑著回來,「是唐國和秦國的使臣……」

  六朝諸國之間互相都設有使臣,彼此待之以國賓之禮,天子駕崩,這些使臣接到消息趕來致祭乃是常理,不過內侍接下來的話讓呂冀心頭一震。

  「……他們在問立嗣之事。」

  呂冀眼角跳了幾下,隨即大步走了過去,

  一名使臣道:「天子龍馭賓天,人心惶然,亂過這幾日也就是了。」

  另一名使臣道:「閣下多慮了。新君一旦繼位,人心自然安定。」

  那使臣譏諷地看了眼宮中的亂象,然後皺起眉頭,擺出一臉憂色,「可惜天子無後,不知誰人繼嗣大統?」

  「立嗣之事,自有太後定奪。」呂冀沈著臉道:「就不勞各位費心了。」

  那名使臣拱手笑道:「宋國使臣洪邁,見過大司馬。國不可一日無君,如今天子大行,還請貴國早做定奪。」

  呂冀哼了一聲,正要開口,卻忽然發現,只幾句工夫,周圍便圍了數十人,每個人都豎起耳朵,聽著雙方交談,一個字都不肯漏過。

  呂冀這一沈默,情形更糟,旁邊的唐國使臣緊接著便說道:「立嗣乃國之根本,當召集群臣議論而定,豈能由太後一言而決?」

  韋玄成不能不開口,只好道:「此乃天子家事,諸位靜待便是。」

  另一名使臣笑道:「貴國之事當然與我等無關,我等只是問問。只不過韋丞相說此乃天子家事,小臣不敢茍同。天子無私事,何況此等大事呢?」

  此言一出,周圍頓時響起一片附和之聲。

  這幫幸災樂禍,唯恐天下不亂的混帳! 呂冀心下大罵,重重一拂衣袖,「請三公九卿議事!」

  呂冀本來準備穩住局面再商議立嗣之事,但現在被那幫使臣一挑撥,群臣人心浮動,立嗣之事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九卿中大司農寧成、少府五鹿充宗被逐,如今空缺,其余丞相韋玄成、禦史大夫張湯、大將軍霍子孟、大鴻臚車千秋、宗正劉德、衛尉呂淑等人都在宮中,不多時便齊聚殿內。

  呂冀懶得再兜圈子,逕自說道:「天子駕崩,如今立嗣之事迫在眉睫。請各位來,便是議論一下,先拿個章程出來。這位繡衣使者江充,行事穩妥,一向得太後信重。咱們議定之後,由他稟之太後。」

  霍子孟、金蜜鏑、張湯等人都不作聲。

  殿內沈默片刻,大鴻臚車千秋首先開口,「不知如今可有人選?」

  江充道:「千乘侯劉纘聰穎過人,按輩份為先帝之侄,繼先帝之嗣可謂順理成章。」

  金蜜鏑剛要開口,已經有人說道:「千乘侯年僅八歲,入繼大寶似乎有所不妥。何況……支系也遠了些。」

  眾人都看了過去,卻是九卿之一的宗正劉德。 劉德是漢國宗親,又主管宗室諸事,對劉氏親族了如指掌。

  車千秋道:「千乘侯年紀雖幼,但天生聰慧,可為備選。」

  眾人議論幾句,便定下來作為備選。

  江充接著說道:「近支宗室裏面,河間王之孫劉志,年十五,聰明賢能,有帝王之資。」

  眾人心下雪亮,江充先提的劉纘年僅八歲,一旦繼位,太後至少垂簾聽政十年。 江充接著提出的劉志年已十五,看似退了一步,但劉志正在議論親事,迎娶的正是呂氏之女。 他若繼位,呂氏後族又多了一個皇後。

  張湯開口道:「清河王劉蒜以明德著稱,為人沈穩有大度,可當國。」

  呂冀擰起眉頭。 漢國諸侯王中,以清河王德望最著,名聲最好,他早知道肯定會有人提出清河王,卻沒想到開口的會是張湯。

  金蜜鏑道:「何不立定陶王?聖上將定陶王接入宮中,立嗣之意昭然。我等當秉天子遺志,立定陶王為嗣。」

  呂冀心下更煩,若立定陶王,垂簾的就不是呂氏,而是趙氏了。

  江充搪塞道:「此事當稟之太後。」

  江充話未說完,外面便傳來一陣吵嚷聲,「讓開!」

  兩名守在門前的內侍被人推得跌進殿內,接著一群人大步入內。 呂冀一眼看去,心裏就騰起一團火。 這回來的都是留在京中的劉氏宗室,為首的是江都王太子劉建。 往日為求立嗣,劉建沒少在阿姊面前鉆營賣好,平常見了自己也是客氣萬分,沒想到天子剛剛駕崩,他就按捺不住地跳了出來。

  莫非他以為天子駕崩,他就可以登基了? 簡直是做夢!

  呂冀沈著臉道:「此間正在議事,汝身為諸侯,何故擅闖?」

  劉建昂然道:「此乃我劉氏家事,豈能由爾等密室私議?」

  呂冀大怒道:「朝中重臣俱在,何來密室私議?」

  「敢問大司馬,你們擬定繼嗣者是誰?可敢公之於眾?」

  呂冀拂袖道:「我犯不著和你說!」

  江充一看話風不對,趕緊說道:「這也沒有什麽不能說的。如今正在商議的三位,千乘侯劉纘、河間王之孫劉志、清河王劉蒜。」

  霍子孟道:「還有定陶王劉欣。」

  「連那個黃口小兒也能入選,」劉建高聲道:「我劉建身為江都王太子,難道沒有資格繼承大寶嗎?」

  江充提醒道:「建太子與天子平輩,豈能繼嗣?」

  「兄終弟及,有何不妥?」劉建冷笑道:「何況天子駕崩之前曾有遺命,囑我繼承帝業。」

  此言一出,殿中頓時一片嘩然,呂冀更是赫然變色,「一派胡言!哪裏來的遺命!」

  劉建反詰道:「大司馬如此篤定,莫非大司馬當時在場?」

  呂冀不禁語塞。

  霍子孟喝道:「建太子!切莫妄言!」

  劉建神情篤定地說道:「我既然敢在諸位面前說出來,自然是有證據。」

  張湯道:「什麽證據?」

  劉建目光從群臣面上一一掃過,然後道:「昨晚天子駕崩前,有人親耳聽到天子將帝位於我——趙昭儀可以作證!」

  張湯皺眉道:「趙昭儀已然自盡。」

  劉建略微一怔,隨即目光炯炯地盯著呂冀,「只怕不是自盡,而是被人滅口了吧!」

  呂冀指著劉建,「你——」

  忽然間呂冀心頭一寒,只見劉建身後鬼魅般閃出一個身影,只一步便跨到他身側,然後一把攀住他的脖頸,擡腕從袖中揮出一柄帶血的短刀,架在他頸中的肥肉上。

  那人動作猶如電光石火一般,幾乎是身體一動,就將呂冀制住。

  滿殿文武都呆住了。 群臣尋常入宮,都不允許隨身攜帶兵刃,而漢宮多年以來也從未發生過有人手持兇器挾持大臣的場面。 這石破天驚的一擊,別說呂冀沒想到,連活了大半輩子的霍子孟也算是開眼了。

  突然間生死操之人手,呂冀來不及恐懼,就被憤怒沖昏了理智。

  「中行說!」呂冀咆哮道:「你好大的膽子!」

  「呸!」穿著一身黑色仆服的中行說神情猙獰,他一口血沫啐到呂冀臉上,尖聲道:「說!聖上是不是你害死的!」

  「你血口噴人!」

  「逆賊!」中行說聲音又尖又細,像鐵鋸磨擦一樣刺耳,「若不是你,為何昨晚宮中內外都是你們的人!」

  眼前的變故讓眾臣都措手不及,隔了片刻,江充才叫道:「中行說!快放開大司馬!」

  張惲叫道:「中行說!是你與具瑗等人勾結,害死了先帝!」

  「張惲!」中行說嘶吼道:「你先告訴我,你們北宮的內侍怎麽會跑到我們南宮來了?說!」

  張惲張口結舌。

  中行說性情偏狹,此時遭逢大亂,更是形如瘋顛,見張惲遲疑,他擡手揮起短刀,狠狠紮在呂冀肩上,沖張惲叫道:「快說!」

  呂冀慘叫一聲,隨即又被中行說勒住脖頸,叫不出聲來,只是鮮血從傷口湧出,頓時染紅了麻衣。

  這一幕不僅讓群臣看傻了眼,連劉建也瞠目結舌。 他乍然聽聞天子死訊,連忙趕往宮中,沒想到車駕入宮時,卻遇到一個渾身是血的內侍。 劉建認出那是天子身邊的近侍中行說,趕緊把他接入車中。 結果中行說告訴他一個驚人的消息:天子臨終前曾有遺命,由他來繼承帝位。 可朝中有奸臣,不僅對外隱瞞了消息,還大肆捉拿天子身邊的知情人。 自己浴血奮戰,誓死不降,就是要請劉建入宮誅除逆賊,秉承先帝遺願,登基為帝。

  劉建心懷鬼胎,聽了這話,當即被驚喜之情沖昏了頭腦,哪裏顧得上理會中行說是不是信口開河?

  遺命之說當然是假的。 自從宮中驚變,中行說便豁出去了,他知道自己落到呂氏手中,必然是個死字,索性拼個魚死網破,就算死也要拉上幾個墊背的,即便攪得天下大亂也在所不惜。 編幾句話騙騙劉建算什麽? 只要能壞了呂家的事,把漢國的諸侯全填進去,他眼睛也不眨一下。

  雙方一拍即和,於是就有了闖宮了這場戲碼。 可惜劉建跟中行說不熟,不知道中行說一旦發起瘋來連天子都不尿,天王老子說話都不好使,只顧按自己的心意幹。 原來兩人商量得好好的,由中行說作證,在群臣面前宣布天子遺命,爭取群臣擁戴,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當場登基,控制大局——這種好事想想就能笑醒。

  誰知中行說一上來就奔著呂冀去了,什麽遺命的事,嘴上說說罷了。 他這邊視死如歸,一往無前,算是把劉建徹底坑了。 劉建好比是借個梯子剛爬了一半,突然被人把梯子抽走了,就那麽晾在半空,進退不得。

  正遲疑間,誰也沒有留意到九卿之一的衛尉呂淑悄悄溜出門去,轉身就帶了一班甲士堵住大殿,高聲道:「休得放肆!快放開大司馬!」

  中行說也沒閑著,一邊逼問,一邊接連在呂冀身上捅了幾刀。 那模樣不像是要追問真相,倒像是拿呂冀過癮來的,就圖個痛快。 呂冀哪裏遇到過這個? 連驚帶嚇再加上吃痛,以往的跋扈傲慢早就不翼而飛,就如同一頭待宰的肥豬,全無反抗之力,中行說捅一刀,他就慘叫一聲,好在中行說只揀肉多的地方捅,暫時沒有傷及要害。

  劉建正在坐蠟,忽然肩後被人一撞,手中多了個東西,隨即耳邊一個聲音傳來。

  劉建猛地清醒過來,臉上露出狂喜的表情,等那人說完,立刻將手中的東西高高舉起,大呼道:「天子遺詔在此!」

  那封黃綾詔書甫一出現,便立刻鎮住全場,連中行說都停住手,往劉建手上看去。

  詔書確實是宮中之物,鮮亮的黃綾上面墨跡淋漓,只寫了一句話:傳位於江都王太子劉建! 看字跡十分陌生,非是天子親筆,也不是眾臣熟悉的幾位侍詔,但詔書之後印記鮮明無比,正是漢國至高無上的傳國玉璽!

  剛湧進殿中的甲士腳步變得躊躇起來,回頭朝呂淑張望。

  呂淑張大嘴巴,一時沒回過神來,倒是江充叫道:「假的!是假的!」

  當然是假的。 殿中眾臣都是明白人,詔書上面的字跡一看就是剛寫上去的,連墨跡都沒有乾透。 可上面的印璽真得不能再真!

  劉建這會兒像換了個人一樣,思路異常清晰,他高舉詔書,叫道:「中行說住手!先跟朕出去!」

  混在宗親中的劉建門客簇擁過來,將主公和劫持了呂冀的中行說護在中間,往宮外沖去。

  呂淑大聲喝斥,但劉建舉著詔書在前,中行說劫持呂冀在後,一眾甲士畏手畏腳,幾乎沒怎麽阻擋就被他們闖出大殿。

  外面祭奠的臣子更多,劉建一邊走一邊大聲呼道:「諸卿可看清楚了!朕奉詔登基!有誅除奸黨者,賞千金!封列侯!」

  如果劉建只舉著詔書,就算呂淑不開口,江充也早命人把他剁了,可他偏偏還劫持了呂冀。 那可是太後親弟,要有個三長兩短,自己立功再大,也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饒是江充心狠手辣,此時也無計可施,呂淑更是騎虎難下,只能一面命甲士將群臣逐開,一面命人齊聲叫道:「江都太子劉建劫持大司馬,矯詔惑亂人心!天下共誅之!  」拼命把劉建的叫嚷聲壓制下去。

  一邊力有未逮,一邊投鼠忌器,雙方就這麽僵持著,一直折騰到宮門外,最後還是方才遞給劉建詔書的黑衣人在中行說耳邊說了幾句,中行說才放開渾身是血的呂冀,趁呂淑、江充等人上前救援,一群人闖出重圍,徑直往城南殺去。

  劉氏宗親、劉建的門客、呂淑掌管的甲士都紛紛湧出,殿內只剩下寥寥數位重臣。 眼前的亂象如同鬧劇,即便是見慣大風大浪的霍子孟、金蜜鏑,這回也是大開眼戒。 中行說孤註一擲,可謂鋌而走險;劉建矯詔自封,可謂膽大包天。 呂冀、呂淑等人應對無措,可以說是蠢如鹿豕。

  「這是……」霍子孟一臉的不可思議,「玉璽被人拿走了?」

  眾人知道呂冀無能,但無能到這個地步堪稱匪夷所思,居然連傳國玉璽都沒看住。 他們不知道從昨晚開始,宮中就一片大亂,掌管印璽的具瑗首先被殺,呂冀只顧著自己快活,早把此事丟在腦後。 反正整個南宮都被呂氏控制,一塊玉璽還能飛上天不成? 可眼下玉璽偏偏就飛了。 不僅飛了,還在一份要命的遺詔上留下印跡。 就算詔書是假的,有這枚璽印,便有了五分真。

  金蜜鏑沈聲道:「不僅玉璽,只怕連虎符也不在宮中。」

  眾人腦中轟然一響,漢國兵權全在虎符,虎符通常一剖為二,左符由軍中保管,右符藏於朝廷,持符方可調動兵馬。 劉建如果拿到玉璽、虎符,完全可以名正言順地控制兵權。

  大鴻臚車千秋首先坐不住了,「此事當立即稟知太後!」

  張湯默然不語,中行說方才喊出「天子遇害」,聽見的可不止在場這些人。劉建雖然只是江都王太子,在京中的勢力與呂氏無法相比,但他若是真的卷走玉璽、虎符,引兵入宮,局面將難以預料。 況且以呂冀、呂淑等人的舉動,讓他從心底不看好呂氏。

  霍子孟「哎喲」一聲,一手扶住腰背,吃力地說道:「老夫沈屙在身,此時難以支持……只能先告退了,恕罪恕罪。」說著一手搭在金蜜鏑臂上,有氣無力地說道:「扶我一把。」

  金蜜鏑卻沒有動。

  霍子孟頓時急了,低聲道:「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一言驚醒夢中人,劉建若是調兵來攻,呂氏肯定不會坐以待斃,到時候宮中就是雙方殊死搏殺的戰場,留在此地,根本是取死之道。 在場的眾臣都是心思靈動之輩,當即作了鳥獸散,各尋出路。

  頃刻間,殿中就只剩下霍子孟和金蜜鏑兩人。 霍子孟不再兜什麽圈子,直接說道:「無論誰勝誰負,你我都不失富貴,何必留此死地?」

  金蜜鏑沈聲道:「天子駕崩,本來就是我等的過失。於今之際,安能棄天子而去?」

  「宮中自有太後!」

  「聖上已逝,皇後尚在,眾臣議論時,可置皇後於何地?」

  「你要保定陶王?」

  「聖上屍骨未寒,終不能讓孤子寡母受人欺淩。」

  「你啊!」霍子孟氣得轉了一圈,最後一擺手,「算了,我不跟你說了。我帶的人都給你留下——千萬別做傻事!」

  金蜜鏑微微點頭。

  霍子孟風風火火出了大殿,外面守靈的臣子已經少了一半,剩下的都眼巴巴盯著殿門,見他出來,立刻湧上前去,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

  霍子孟雖然低調隱退,知趣地給呂冀讓路,但他秉政多年,威望素著,如今余威猶在,不少朝臣還是把他當作主心骨。

  霍子孟面沈如水,一言不發地出了大殿。 他走了幾步,終於回過頭來,喝斥道:「跟著我做什麽!你們難道沒有差事嗎!」

  眾人一聽,立刻明白過來,亂紛紛向霍子孟行禮,隨即四散。 內侍中為首的張惲等人都跑去照看受傷的大司馬,剩下的小黃門根本阻擋不住這些大臣,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離開。

  轉眼間,剛才還人頭湧動的東閣便冷清下來,只剩下幾名內侍面面相覷。

  正不知所措,殿門處人影一閃,一個高大的身影邁步出來,沈聲道:「期門何在?」

  一名內侍趕緊躬下身,「回車騎將軍,聖上大行,當時隨行的期門武士都被關在別院。」

  「把他們叫過來,老夫有話吩咐。」

  …………………………………………………………………………………

  程宗揚低低籲了口氣,他早就想逃之夭夭,可隨著時間推移,趕到的大臣越來越多,把整個東閣都擠得滿滿的,自己想走也走不了。 眼下倒是個好機會,一眾大臣走得一乾二凈,衛尉掌管的甲士也跟著呂淑去了宮外,整個昭陽宮只剩下幾名內侍——還有一幫不知所措的妃嬪。

  那些妃嬪都在天子靈寢所在的內殿哭泣,根本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麽事。 耳聽著外面的喧鬧聲迅速安靜下來,一個個停住哭泣,面露驚色。

  程宗揚輕輕放開趙合德,「別作聲。」

  趙合德像受驚的小鹿一樣蜷了蜷身子,一張玉臉毫無血色。

  程宗揚攀著藻井的板壁往下看了一眼,然後輕輕吹了聲口哨。

  罌粟女霍然擡起頭,眼中露出一絲精光。

  她湊到趙飛燕身邊,低聲道:「奴婢出去看看。」

  趙飛燕雙目紅腫,聞言只點了點頭。

  罌粟女出了帷帳,卻往殿後走去,片刻後,出現在程宗揚面前。

  她長出了一口氣,一手拍著胸口道:「主子,可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們已經出去了。」

  「這裏不能待了,立刻送皇後回長秋宮,鎖緊宮門,看好門戶。」

  「主子,你呢?」

  「我跟你們一起去——給我弄一件內侍的衣服。」

  程宗揚剛收拾停當,扶著趙合德下來,金蜜鏑已經進了內殿。

  離一眾妃嬪還有數步,金蜜鏑便停下腳步,向趙飛燕俯身叩首,大禮參拜,然後揚聲道:「臣金蜜鏑,懇請皇後回宮。」

  趙飛燕跪得久了,雙腿酸麻,被宮女扶了一把才站起身來,「外面出了什麽事?」

  金蜜鏑毫不隱瞞地說道:「江都王太子劉建劫持大司馬,持遺詔欲登帝位,被衛尉呂淑逐走。 此地不靖,請皇後殿下移往長秋宮。  」

  趙飛燕扭頭看了一眼,悲聲道:「天子的靈寢呢?」

  「天子靈寢不可擅移,臣會命人看守。」

  罌粟女托住趙飛燕的手臂,低語道:「先回去。」

  趙飛燕只好對金蜜鏑道:「便依卿所言。」

  其余的妃嬪都驚慌起來,「娘娘!娘娘!」

  罌粟女扭頭道:「別吵!都跟娘娘一起走!誰要吵嚷,就留在這裏守靈!」

  諸女立即噤聲。
9609895 發表於 2016-9-22 22:05
第三章

一眾妃嬪、宮娥、各人隨行的內侍紛紛起身,殿中亂成一團,程宗揚拉著趙合德,趁亂混入人群,小心低著頭,免得被人識破。 不多時,幾名剛被放出來的期門武士匆忙趕來,持戟拱衛,護送眾人前往長秋宮。

  剛走上廊橋,幾名盔上帶著長羽的羽林郎狂奔過來,前面一人單膝跪地,向金蜜鏑施了一禮,「屬下馮子都!奉大將軍令,前來聽命!請車騎將軍吩咐!」

  另一人道:「屬下王子方!奉命聽候調遣!」

  「就你們幾個?」

  馮子都道:「還有幾個在宮外,屬下已經派人去喚了。」

  金蜜鏑點了點頭,「先去後面守著。」

  「是!」馮子都與王子方站起身,往後走去。

  忽然馮子都「咦」了一聲,雙眼盯住隊伍中一名內侍。

  混雜在人群中的程宗揚被人識破身份,只好面露苦笑,豎起手指在唇上碰了碰。

  馮子都心下會意,若無其事地昂首往前邁步。 他生得一副好相貌,此時又穿羽林軍的盔甲,愈發顯得英姿勃勃,一路上不知收獲了多少宮女的目光。

  進了長秋宮,沈重的宮門在身後關上,程宗揚才終於鬆了口氣。 金蜜鏑仍然恪守臣子之禮,未奉詔入覲,絕足不入宮門一步,此時帶著召集來的百余名期門武士在長秋宮外嚴陣以待,所有前來窺視的內侍都被他毫不客氣驅趕出去。

  跟來的妃嬪都被安置下來,此時人人自危,宮裏的氣氛一片肅殺,誰也不敢亂說亂動。 定陶王熬了半夜,這會兒還沒醒,趴在盛姬懷裏睡得正熟。 他們的住處緊鄰著皇後的寢宮,盛姬向趙飛燕施了一禮,便帶著定陶王回屋安歇。

  等進了寢宮,程宗揚身後的女子才揭開面紗,叫了聲「阿姊!」

  趙飛燕驚愕之下,然後迎上前去,姊妹倆抱在一處,放聲痛哭。

  程宗揚顧不上安慰她們,轉頭對罌奴道:「宮裏有哪些人是信得過的?」

  罌粟女為難地說道:「奴婢也不清楚,只是長秋宮早被清洗過數次,眼下這些宮女內侍,只怕一個都靠不住。」

  「一個都沒有?」

  罌粟女想了想,「倒是隨定陶王入宮的幾名宮人,說不定還可靠些。對了,還有一人,當能信得過!  」

  「誰?」

  罌粟女走到寢宮外,在偏殿一處小閣的門上敲了敲。

  房門無聲地打開,一名身材魁梧的內侍走了出來,他穿著寬袖烏衣,頭上戴著貂蟬冠,卻是中常侍中名列第一的單超單常侍。

  驟然見到程宗揚,單超眉棱骨微微動了一下,隨即低啞著聲音問道:「天子安在?」

  「天子已經駕崩了——你怎麽會在這裏?」

  單超已經聽到宮裏的哭聲,但還是心存僥幸,聽到此語,雙目頓時紅了。 他摘下貂蟬冠,用一條白布束起頭髮,然後才道:「我昨晚本該隨駕,但途中耽誤了片刻,待我趕到昭陽宮時,宮門已經被封,周圍都是北宮的人,於是我就到了長秋宮,幸得娘娘收留……其他人呢?」

  「具瑗被呂氏的人殺了。徐常侍、唐常侍和左常侍都被抓了起來,眼下生死未卜,倒是中行說逃了出去。」

  程宗揚簡單說了昭陽宮中發生的事。 聽到中行說劫持呂冀,以單超的冷峻,臉頰也不禁抽了抽,「這廝好大的膽子。」

  「他膽子再大,這次也押錯寶了。」程宗揚道:「劉建若是為帝,必將禍及漢國。」

  「為何?」

  為什麽? 當然是因為黑魔海啊!

  「劉建居心險惡,他若當登上帝位,連皇後都性命難保。」

  單超盯了他一眼,目光仿佛尖錐一樣,直刺到程宗揚心底。

  程宗揚心頭一震,這單超修為可高明得緊,難怪能從呂氏的掌心中逃脫。

  「我應該做什麽?」

  「你只有一件事,」程宗揚道:「守護好定陶王!他是咱們唯一的活路。」

  單超眉頭挑了兩下,他聽出了程宗揚的意思,但眼下一邊是拿了玉璽、虎符矯詔自立的江都王太子;一邊是一手遮天,勢大難制的外戚呂氏。 而己方只有一位出身寒微,無所依憑的皇後,一個年僅三歲的嬰兒,想與他們爭奪帝位,不啻於以卵擊石。

  他咬牙道:「單某深孚皇恩,自當以死報之。」

  「別擔心,皇後也不是全無倚仗。」程宗揚指了指宮門方向,「眼下車騎將軍金蜜鏑正帶著期門武士守在外面。」

  單超「呼」地喘了口氣。 金蜜鏑與霍子孟一樣,是朝中實打實的重臣,有他守在外面,可抵萬軍。

  「無論如何要守好定陶王,」程宗揚又專門囑咐道:「他若是出事,我們就沒有任何翻盤的機會了。」

  單超點了點頭,走到定陶王居處的門外,盤膝坐下。

  「還有一事。」罌粟女拿出一隻剝開的蠟丸,「這是一名臣子彈過來的。」

  程宗揚接過來,展開裏面的絲帛,不由露出喜色,「這錢總算是沒白花!」

  「是什麽?」

  「你不用管了。」程宗揚收起絲帛,「單常侍負責定陶王,趙皇後這邊就交給你了。這宮裏無人可信,你要多留心。」

  「是。」

  「等一下!」程宗揚揉了揉額角,遲疑片刻才道:「趙昭儀的屍首在昭陽宮的偏殿,這會兒應該無人看守,你想辦法把她的屍體帶回來——別讓人看見。」

  罌粟女一臉為難,盜屍也就罷了,可這邊宮裏都是人,想不讓人看見,談何容易? 但主子吩咐下來,再難也要辦到,罌粟女只好硬著頭皮應道:「是。」

  寢宮內,趙合德正在姊姊懷裏哭泣,「我親眼看到,她被那個大司馬生生絞殺……她死的時候,身上連一件衣服都沒有穿……」

  趙飛燕玉容慘淡,顯然也沒想到昭陽宮中會有如此殘忍的一幕,更沒想到呂冀竟然敢在天子屍骨旁如此行事。

  珠簾一陣搖晃,程宗揚大步進來。

  趙飛燕慘然一笑,「多謝程公子,護得舍妹周全。」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娘娘既然將令妹托付於我,我就算拼上性命不要,也要護得令妹安全。  」

  程宗揚說得大義凜然,趙合德卻不由自主地雙頰一紅,垂下頭去。

  程宗揚道:「宮裏的秘道在哪裏?能通到外面嗎?」

  「就在殿後,能通到外面。」

  程宗揚以手加額,「太好了!」

  趙飛燕咬了咬銀牙,「還請公子援手,把舍妹也帶出去。」

  「我這會兒不方便帶人,合德姑娘最好先留在宮裏。」

  趙飛燕淒聲道:「公子……」

  程宗揚這才發覺她是誤會了,趕緊解釋道:「我不是要逃跑,只是出去找幾個人商量一下,一會兒就回來。」

  趙飛燕半信半疑,自己身為皇後,想走也走不了,換做旁人,此時若是能出去,肯定有多遠走多遠,無論如何也不會再回到這龍潭虎穴之中。

  程宗揚安慰道:「你放心,我要是一去不歸,必定會把你們姊妹都救出去,絕不會把你自己留在宮裏。  」

  趙飛燕面上露出一絲感激,「公子仁德,飛燕永世不忘。」

  程宗揚轉身要走。 後面傳來一個低低的聲音,「你可小心……」

  程宗揚回過頭,朝趙合德搖了搖手,笑道:「放心吧。」

  …………………………………………………………………………………

  漢國宮中的秘道幾乎是公開的秘密,有些宮中甚至不止一條。 一般而言,各宮的秘道都是方便天子和宮中貴人們彼此來往,極少有通往宮外的,但這一條顯然不是。

  秘道入口在殿後一處小閣內,閣中放著牌位,是皇後祭奠父祖的所在,平常少有人跡。 趙飛燕由於無法加封父族,憂思難解的時候,常常會到閣中獨處,也正是因此,才偶然間發現閣中的秘道。 這處秘道不知是前任哪位皇後所留,入口和出口的位置都極為隱蔽。

  趙飛燕發現之後,立刻告訴了天子,劉驁覺得好玩,叮囑她不要把秘道的事說出去,自己倒是從秘道走過幾趟,回來告訴她,這條秘道有兩個出口,一處在東觀,另一處一直通到宮外。

  「千萬別說出去啊,要是太後知道,我們以後可就沒得玩了。」劉驁笑著對她說。

  趙飛燕心頭一陣酸楚,天子雖然脾氣不好,但對自己是極好的。 當初立自己為後,宮裏宮外一片非議之聲,但天子頂著各種流言蜚語一意孤行,給自己爭到了皇後的位置
,可如今,已經是天人永隔……

  趙飛燕拭去淚痕,「就是這裏了。」

  程宗揚揭開地板,一躍而下。

  那條秘道極長,程宗揚功聚雙目,勉強在黑暗中摸索前行,走了半個時辰才摸到出口。 從秘道出來,眼前是一處廢棄的宅邸,秘道的出口卻在一口深井中。

  他四下張望了片刻,找準方位,然後往通商裏掠去。

  街上亂紛紛的,所有人都在往家裏趕,甚至有些裏坊已經關上大門,不允許外人出入。

  程宗揚回到住處,不由嚇了一跳,滿院子都是勁裝大漢。 不僅鵬翼社的人全部集中過來,程鄭的一幫手下也在其中,甚至還有雲家的護衛,郭解的一眾追隨者,再加上洛幫的人馬,足足有上百人之多。

  程宗揚剛一露面,匡仲玉就一拍大腿,「我算得準不準!我說能回來吧!」

  吳三桂道:「老匡,你算的可是午時。這還差了一個時辰呢。」

  匡仲玉捋著鬍鬚,悠然道:「些許誤差而已。」

  程宗揚愕然道:「怎麽回事?」

  秦檜與班超聞聲而出,秦檜道:「聽說宮中生變,我等把人手都召集起來。不知是不是有所不妥?  」

  「沒什麽不妥,你們幹得很好。」程宗揚邊走邊道:「宮裏出大事了。請四哥、五哥、程大哥、郭大俠、長伯、高智商、嚴先生……」

  他一口氣點了十幾個人的名字,最後又補了一位,「……還有雲大小姐,過來說話——順便給我拿點吃的!」

  只半炷香工夫,除了斯明信、盧景前往宮中,其余人均已聚齊。 程宗揚狼吞虎咽,把碗裏的飯扒完,然後一抹嘴,開始訴說這一夜的所見所聞。

  聽到天子暴斃的異狀,眾人都倒抽一口涼氣,但這僅僅是開始,接下來便是接二連三的震驚,讓眾人都麻木了。 等程宗揚說完,室內鴉雀無聲。

  最後卻是王蕙首先開口,「虎符真是被劉建拿走了嗎?」

  「眼下還不確定,但八成是真的。」程宗揚道:「暗中遞詔書那個人雖然穿著內侍的衣物,又易過容,但她身上的騷味我隔十裏都能聞出來,肯定是齊羽仙那個賤人!」

  秦檜冷哼道:「巫宗的人倒會挑機會。呂氏行事猖狂,居然連玉璽、虎符都忘了收取,平白為旁人作了嫁衣。」

  班超道:「不知主公意下如何?」

  程宗揚拍案道:「這是一票大生意!若能做成,足夠我們程氏商會吃幾十年的!」

  眾人都神情大動,嚴君平更是失聲道:「你要擁立天子?」

  「不錯!」

  「清河王劉蒜?」

  程宗揚奇道:「我幹嘛要立他?」

  「那你要立誰?千乘侯劉纘?還是河間王之孫劉志?」

  「當然是定陶王。」

  「那個黃口孺子?」嚴君平的表情像是看一個傻瓜一樣。

  秦檜眉頭擰成一個川字,「當初主公決計支持立定陶王為嗣,是因為天子尚在,只要天子允諾,便大事可成。但如今時移勢易,天子駕崩,定陶王除了趙皇後,再無倚仗。反觀呂氏有太後撐腰,本身又勢力龐大,眼下穩居上風。劉建拿了玉璽虎符,若操持得當,也有一戰之力。而趙皇後孤立無援,能不能保住自身性命尚在兩可之間。」

  「說皇後孤立無援,卻是錯了。」程宗揚拿出一條寫滿字跡的絲帛,「你看看這是什麽?」

  秦檜接過來一眼掃過,吃驚道:「董宣竟然召集了兩千退役軍士,充作司隸校尉的隸徒?」

  程宗揚看了眼雲丹琉,「有這兩千隸徒,咱們的錢就算沒白花,」

  「兩千人遠遠不夠。」雲丹琉道:「一來這些隸徒剛剛組建,與南北二軍難以並論。二來隸徒都是步卒,呂家控制的北軍不僅有騎兵,還有車乘勁弩,裝備精良。如果正面作戰,只怕五百精騎就能擊潰這兩千隸徒。」

  「衛尉軍守衛宮闕,暫且不論,北軍八校尉,是天下有數的強兵勁旅,與他們作戰,只有死路一條。所以我們要等待機會。」程宗揚待在殿上的時候,早已深思熟慮過,「而機會,眼下已經出現了。」

  他站起身,「首先要明白誰是我們的敵人——無論呂氏還是劉建,一旦執掌權秉,對我們程氏商會來說都是滅頂之災,除了全面退出漢國,沒有第二條路可選。我們的機會在於,呂氏和劉建都露出了致命的弱點:中行說揭穿天子駕崩是呂氏弒君,對呂氏是致命一擊。而劉建是貨真價實的矯詔,即便能煽動軍隊,也不會得到群臣擁戴。他們雙方都已經沒有退路,只能不死不休,最後由勝利者將對方徹底滅口,才能再設法補救漏洞。」

  「會之方才所說,皇後孤立無援,這就是我們最大的機會。連我們都不看好趙皇後,何況呂氏和劉建?在他們看來,天子一系的官員或死或逐,只剩下一個董宣,無足輕重。但拋開實力對比,天子駕崩後,真正占據法統的,只有兩人,一是太後呂氏,其次就是皇後趙氏。 呂氏弒君,劉建矯詔,已經失了大義。 人心所在,才是天命所歸。  」

  秦檜擰眉道:「徒有大義,於事何濟?」

  程宗揚道:「老秦,你不要小看了漢國群臣講的節義。事實上,此時在長秋宮外充當守衛的,就是車騎將軍金蜜鏑。如果單講利害,天子什麽時候對他有恩了?只怕天子早就嫌這幫老東西礙事,一門心思想把他們踢到一邊。」

  高智商奇道:「天子都死了,他那忠心做給誰看呢?」

  小兔崽子這覺悟,妥妥就是個奸臣!

  程宗揚還沒開口,嚴君平便冷哼道:「金蜜鏑可不是什麽愚忠的傻瓜。他對天子忠心耿耿,並非劉驁那個無知豎子值得他忠心,而是因為天子之位是漢國的法統!呂氏和劉建算什麽?弒君、矯詔的亂臣賊子!皇後深居宮中,於金蜜鏑沒有絲毫恩情,但大義當前,金蜜鏑就能毫不遲疑地站在皇後一邊,即使付上身家性命也在所不惜。這就是大義所在,也是法統所在!」

  程宗揚不由汗顏,老嚴的覺悟比自己還高,幸好自己剛才沒有開口露怯。 他連忙鼓掌道:「還是嚴先生看得透徹!正是如此!」

  秦檜為人更現實一些,「金蜜鏑雖然深孚眾望,但孤掌難鳴。」

  「還有霍子孟。霍子孟沒有金蜜鏑那麽不計生死,而且還深受太後信重,但他現在的選擇是什麽?兩不相幫!」程宗揚道:「一邊有大恩,一邊素無往來,他抽手旁觀,已經在情理上傾向於皇後一邊。  」

  班超道:「主公可是要當一回黃雀?」

  「正是如此!」程宗揚道:「呂氏和劉氏拼得兩敗俱傷,實力大幅削弱,我們的機會就來了。」

  「師傅,」高智商小聲道:「這是不是有點一廂情願啊?」

  程宗揚一怔,然後笑了起來,這小子跟秦奸臣一樣,都現實得要命。

  「你說的沒錯,如果我們什麽都不做,那就是一廂情願地等著天上掉餡餅,白日做夢了。  」程宗揚道:「我把大家叫來,可不是一起做個夢,只圖嘴巴過癮的。」

  他站定腳步,「表面上看,呂氏占了上風,但有劍玉姬這個變數,最終的勝負誰也說不準。眼下我們要做的,第一是守護好趙皇後和定陶王的安危,保住本錢。其次是積蓄實力,聯絡各方,機會如果來臨,保證能夠一舉翻盤。」

  程宗揚環視一眼,斯明信和盧景去宮中營救自己,不在此地,只好把自己謀劃的最核心部分暫時放下。

  「機會就在眼前,能不能抓住就看我們的了。」事不宜遲,程宗揚不再與眾人商量,而是直接開始分派任務,「嚴先生,你和金車騎交情不錯,眼下只能辛苦你一趟,跟我一起去見見他。」

  嚴君平慨然道:「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

  先和金蜜鏑牽上線,自己才有進一步回旋的余地。 趙飛燕和定陶王,一個深居宮中,一個只是稚子,獲得重臣的支持無比重要。

  「郭大俠,聯絡市井豪傑的事,就拜托你了。」

  郭解不擅言辭,在座中一直沒有開口,這時沈默片刻,才緩緩道:「不意郭某還有為朝廷出力的一天。」

  程宗揚想起郭解一家都是被天子誅殺,心裏暗罵自己思慮不周,「郭大俠若是為難,就當我沒說。」

  「道逢不義,施之援手。」郭解道:「身為俠者,豈能見孤雛受欺,而坐視不理?」

  程宗揚沒想到郭解會從這個角度看待宮中驚變,在他眼裏,什麽皇後諸侯,也就跟路邊受人欺淩的孤兒寡婦差不多,都是俠士扶危濟困的對象而已。

  他拱手施了一禮,「辛苦郭大俠。」

  郭解默默還禮。

  「程大哥,物資供應的事交給你了。」

  程鄭答應下來,程宗揚又道:「還有城中的商賈,也辛苦大哥拜訪幾家。如果能支持我們,必有後報。」

  程鄭立刻道:「如何報答?」

  想說動那些商賈,拿什麽大義之類的說辭根本沒用,必須要有足夠能打動他們的報酬。

  程宗揚道:「廢除算緡。如果還不夠,再加一條,保證他們的地位。」

  「怎麽保證?」

  「列入良家。」

  程鄭眼睛一亮,「真的?」

  漢國商賈的地位別說與晴州相比,就是比起晉宋也低了一大截。 在漢國,無論出仕還是充當天子的禁衛,出身都要求必須是良家子。 而商賈子弟,幾乎相當於賤民,仕途毫無出路。 如果真能保證他們與良家子等同,各家子弟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求官出仕,這對漢國商賈的誘惑可想而知。

  「如果定陶王登基,我說到做到!保證支持我的商賈列入良家。」

  程鄭雙掌一擊,笑道:「如此大事可期!」

  程宗揚接著說道:「高智商,你帶劉詔去詔獄,設法把寧成救出來,然後去上林苑的羽林軍大營。馮子都如今在宮裏,我想辦法把他打發回去,你們一起,務必把羽林軍爭取過來。  」

  羽林天軍是天子親領的精銳,也是除了期門武士以外,最可靠的一支兵力。如果能爭取到羽林軍,定陶王的皇位就坐穩了一半。

  高智商聞言磨拳擦掌,「師傅,你就看我的吧!」

  「秦會之坐鎮此地,負責全局。」

  「是。」

  「班先生,你先聯絡何大當家,一是停掉洛水的航運,二是安排好退路,三是取一筆錢銖,設法送到宮裏。」程宗揚道:「此處雖然安全,但離宮城太遠。蔡常侍在宮外有一處私宅,眼下正空著,你帶幾個人過去,隨時候命。  」

  班超沈聲應下。

  「長伯,你挑二十個能打能沖的好手,隨我入宮。」

  吳三桂高聲應道:「是!」

  班超提醒道:「二十人是不是少了些?」

  「再多也多不過南北二軍,我們又不是上陣廝殺,人數越多,越讓人起疑。有這點人,能守住長秋宮就行。  」

  雲丹琉道:「我跟你一起去!」

  程宗揚愕然道:「你去幹嘛呢?」

  雲丹琉頓時火大,撥刀將面前的幾案一劈兩半,「你看不起我嗎!」

  程宗揚拍案道:「你不去都不行!」

  王蕙不禁莞爾。

  「班超,你負責搜集情報。各方勢力的動向,務必打聽清楚。」

  「是。」

  「馮大法,你那邊的東西有多少?」

  程宗揚說的含糊,馮源卻明白他問的是自己做的「手雷」,這些日子他一直守著客棧,加上小紫從鬼市撿漏的龍睛玉,倒是有時間制作。 家主沒有挑明,他也含糊地回道:「三十七個。」

  「全部帶上,你也跟我去。」

  馮源應了一聲,自去收拾物品。

  待布置停當,已經過了午時,時間緊迫,程宗揚不敢耽誤,收拾停當便帶人前往宮中。

  其余眾人立刻行動起來,秦檜安排了幾處人手集中的地點,以及聯絡、傳訊的方式。一邊派人通知期明信、盧景和在宮外望風的敖潤等人。

  班超聯絡上何漪蓮,讓她通過洛幫的影響力,立即停掉洛水的航運,然後挑選出幾艘速度最快,狀態最為完好的船隻,駛往上津門不遠處的河灣中,隱蔽待命。 辦完這些,他按照主公的吩咐,帶上錢銖趕往蔡敬仲的私宅。

  程鄭分派人手,將食水、兵刃、弓弩等物運往各處地點,自己則逐一拜訪有交情的鉅商大賈,一是傳送消息,二是設法利誘。 那些商賈本不欲參與這等事,但程鄭拿出的條件令他們無法拒絕。

  「事成之後,不僅廢除算緡令,而且以功賜爵!」

  在算緡令的威脅下,各家都有破家之憂。 很快就有人響應,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拿出家產,搏一把富貴。

  與此同時,洛都的遊俠少年紛紛聚集在宮院周邊的幾處宅院中。 能夠為名動天下的郭大俠效命,這些好勇鬥狠的少年們都熱血沸騰,興奮不已。 宅中早已備好酒肉菜肴,眾人大塊吃肉,大碗喝酒,氣氛愈發熱烈。 說起官軍,那些遊俠兒無不嗤之以鼻。

  「官軍又如何!執金吾我也殺過!」

  「區區一個執金吾,好像誰沒殺過似的!」

  「吵個毛啊吵!郭大俠一句話,讓殺就殺誰!」

  「對!就是這個理!大夥都聽郭大俠的!」

  眼花耳熱之際,豪氣頓生,一眾少年齊聲高唱道:「肝膽洞,毛發聳。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

  「推翹勇,矜豪縱。輕蓋擁,聯飛鞚,鬥城東!轟飲酒壚,春色浮寒甕,吸海垂虹……」
9609895 發表於 2016-9-22 22:45
第四章

「這裏竟然有條秘道?」雲丹琉好奇地往井中張望。

  「小心些,別留下痕跡。」程宗揚吩咐道:「鄭賓,你們兩個守在這邊,註意別露了行藏。」

  那座宅院不知道多少年沒人住過,幾間房舍已經塌得不像樣子。 嚴君平環顧左右,微微「咦」了一聲。

  程宗揚沒有留意嚴君平的異樣,只留下兩人守住井口,免得被人抄了後路,便從秘道潛入長秋宮。

  宮中情形與自己走時一樣,沈寂中帶著不安,就像繃緊的弓弦,隨時可能大亂。

  趙飛燕與趙合德已經拭去淚痕,重新梳洗過,兩女一夜未睡,但此時哪裏睡得著? 只能憂心忡忡地強顏歡笑,彼此安慰。 見程宗揚回來,不僅趙合德,連趙飛燕也露出驚喜交加的神情。

  趙飛燕感激地說道:「公子果然是信人。」

  趙合德則拉起雲丹琉,欣喜地說道:「阿姊,這就是我說過的雲姊姊,雲姊姊好厲害呢,連卓教禦都說她了不起。」

  雲丹琉好奇地看著這位漢國皇後,然後用江湖禮節大大方方施了一禮,「民女見過娘娘。」

  趙飛燕斂身還禮,「雲姑娘好。」

  雲丹琉轉目向趙合德笑道:「好啊,你騙了我這麽久,友兒。」

  趙合德紅了臉,訕訕道:「我……對不起……」

  雲丹琉灑然笑道:「好啦,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除非——」她板起俏臉,兇巴巴道:「你讓我刮下鼻子,要不我就不原諒你!」

  趙合德心頭原本驚懼未消,被雲丹琉一逗,禁不住笑了起來,不知不覺間,心裏也輕鬆了許多。

  說笑間,又有兩名女子進來,卻是蛇夫人和尹馥蘭。 趙飛燕身邊沒有一個信得過的人,長秋宮地方廣大,單靠罌粟女一個人也守不過來。 眼下卓雲君在上清觀尚未趕到,阮香凝手無縛雞之力,阮香琳與何漪蓮在一起,程宗揚便把蛇夫人和尹馥蘭一並帶來,讓她們貼身守護趙飛燕。 此時她們都換了宮女的裝束,又略微易了容,掩住艷色,放在趙飛燕身邊也甚不引人註目。

  為了在宮裏行動方便,程宗揚原來準備讓隨行眾人全部換裝,出身星月湖大營的漢子還好說,程宗揚一聲令下,讓刮鬍子就刮鬍子,讓換衣物就換衣物。 可其余七八名分別來自雲家和郭解手下的好漢就沒那麽好說話了,尤其是王孟,一看到拿來的衣物,當場拔劍架在頸中,表示誰敢讓他扮太監,他就敢死給誰看。而且刮鬍子的事也沒那麽順利,幾個留著絡腮鬍鬚的,刮完鬍子還留著青黢黢的鬍茬,換上內侍的衣物更是不倫不類。

  程宗揚沒辦法,只好先找間廂房讓他們藏起來,然後帶著嚴君平從宮中的側門出來,繞到長秋宮正門去見金蜜鏑。

  金蜜鏑仍是一襲白布內衣,親自拄劍立在階前。 劉建一路闖出宮去,後果難以預料,衛尉呂淑一面派人追趕,一面忙著調兵遣將嚴守宮城,根本顧不上宮裏的動靜。 宮裏人心惶惶,到處亂成一團。 金蜜鏑威名顯赫,聽說他親自坐鎮長秋宮,不斷有人前來投奔。 除了百余名期門武士,還有宮中的執戟、虎賁、兩廂騎士、劍戟士……如今總數已接近二百人。

  金蜜鏑乍然見到嚴君平也自詫異,但兩人相識多年,堪稱莫逆,一見面就走到一旁說話。

  程宗揚目光四處逡巡,很快找到人群中的馮子都。 他使了個眼色,兩人湊到一起,程宗揚也不廢話,直接告訴他自己的打算。

  馮子都有些遲疑,「大將軍還沒發話,我怎麽好……」

  「我又不是讓你帶兵造反,只是讓你去羽林大營,先把羽林軍控制住,免得羽林軍被旁人拉走。」程宗揚道:「這邊有金車騎和我在,你盡管去。你控制住羽林軍,也不用做什麽,只等大將軍下令,再開始行動,怎麽樣?」

  馮子都想了想,眼下局勢大亂,自己控制住羽林軍,也是為大將軍做事,於是不再猶豫,「行!」

  說著他又叮囑道:「你們這邊可千萬別出岔子,要不然我只有死給大將軍看了。」

  嚴君平已經和金蜜鏑說完話,朝這邊招手。 馮子都上前稟報一聲,金蜜鏑略一思索,便揮手放他離開。

  嚴君平指著程宗揚道:「就是這位程大行。」

  程宗揚與金蜜鏑也曾見過,上前抱拳躬身,「金車騎。」

  金蜜鏑道:「當日送趙昭儀入宮的,便是你了?」

  這事並不光彩,程宗揚只好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金蜜鏑點了點頭,「既然你送趙昭儀入宮,想來皇後殿下也信得過你。如今天子駕崩,中外震駭,你能稟忠盡責,而不阿附權貴,已經很難得了。」

  「金車騎謬讚了。在下這次入宮,帶了些忠心的門客,但來得匆忙,都穿得庶民之服,金車騎若能安排些衣甲,在下感激不盡。」

  「這倒是老夫的疏忽。」金蜜鏑叫來一名期門,吩咐幾句。

  那名期門武士領命退下,和幾名同伴一起去取衣甲。

  嚴君平道:「當務之急是請皇後下詔,金車騎才好名正言順地守衛宮中。」

  程宗揚一拍腦袋,「嚴先生提醒的是,我這就請皇後下詔!」

  皇後的詔書很快就遞了出來,上面寫的是天子駕崩,宮中不穩,詔車騎將軍金蜜鏑掌管宮禁,處置不法,同時詔命大行令程宗揚官覆原職,作為副手襄助金蜜鏑,並且許諾一眾軍士均有重賞。 下面用的印是「皇後之寶」——傳國玉璽落在劉建手中,眼下也無法可想。

  長秋宮那幫內侍,無論程宗揚還是趙飛燕都放心不下。 如今寢宮內多了蛇夫人和尹馥蘭等人,單超也可離開一二。 於是由他拿著詔書出來,當眾宣讀。

  單超是宮中排名第一的中常侍,見他親自宣讀詔書,又許諾重賞,原本忐忑不安的一眾軍士都放下心來,士氣大振。

  嚴君平出面給程宗揚和金蜜鏑牽上線,然後馬不停蹄的從秘道出宮,趕往尚冠裏的霍府。 剩下的人據守長秋宮,以免有人趁機作亂。

  長秋宮北邊是眾妃居住的西宮,南邊是作為閱兵場的阿閣,除東、北各有一處大門,另有三處角門。 程宗揚與金蜜鏑商量之後,決定除了東邊的正門之外,其他各門全部封死。 正門的門樓及門外兩側的闕樓劃為囤兵之所,二百名期門、虎賁、執戟和程宗揚帶來的門客,分為兩班,一班在門樓內休息,一班在門前警戒,輪流值守。 再挑選幾名箭術好的,登上門前的闕樓,居高臨下守住大門。

  眾人剛把宮門堵死,遠處便隱隱傳來一陣喊殺聲。 不多時數百名內侍、宮女驚惶地四處奔逃,看到長秋宮有期門武士守護,紛紛跑來乞求藏身,哭嚷聲響成一片。

  「都不要吵!」程宗揚舌綻春雷,一聲厲喝震住眾人,然後問道:「出了什麽事?」

  眾人被他喝住,一時作聲不得。 一名小黃門卻面露驚喜,叫道:「程大行!救命啊!  」

  程宗揚定睛一看,居然是徐璜的心腹親信,在西邸時就見過面,徐璜有什麽事常讓他跑腿遞話,算是熟人。

  程宗揚讓幾名期門武士把那些內侍宮女都帶到宮門一側,看管起來,然後把那名小黃門帶到一邊,仔細問話。 那小黃門知道的也不太清楚,只知外面來了一幫人,不知怎麽穿過重重宮門,闖到卻非殿附近,和守衛宮城的軍士廝殺起來。一眾內侍受驚之下,四處逃散。 至於來的是什麽人,怎麽入的宮,那小黃門一問三不知。 其他內侍也無人知曉,只知道卻非殿那邊殺聲震天,還有人中了流矢,大家一慌就全跑了。

  程宗揚無奈之下,只好叫來吳三桂,「長伯,你過去看看。」

  吳三桂聞戰則喜,聽到吩咐頓時兩眼放光,綽了一根長矛就要動身。

  程宗揚叫住他,「看清楚就回來,別上去廝殺。」

  吳三桂應了一聲,飛身翻上宮墻,貓著腰往喊殺處掠去。

  程宗揚回頭道:「你昨晚就在宮裏?徐常侍在哪兒?」

  那小黃門昨晚跟著徐璜入宮,徐璜被捕時,他正好在外,躲過一劫,連忙說道:「徐常侍、唐常侍、左常侍他們都在玉堂前殿,被宮裏的禁衛看著。」

  兵危戰兇,萬一呂淑等人見勢不妙,把他們統統滅口,再後悔就晚了。 自己在宮裏路熟,還是親自跑一趟為好。 程宗揚讓人把逃散的宮人、內侍全部送到西宮安置下來,不許亂跑,然後找到金蜜鏑,知會一聲,便帶人往玉堂前殿趕去。

  雲丹琉第一次進宮,看什麽都覺得好奇。 她不慣穿那些繁瑣的宮裝,索性換了一身期門武士的武服,長髮在頭頂挽了個髻,看上去英姿勃發。

  一行人穿過宣德門,來到玉堂前殿,一路上連個鬼影都沒碰到。

  殿前的執戟、宮人已經跑得乾乾凈凈,只有一處偏殿門外守著幾名軍卒。 看到一群相貌陌生的期門武士氣勢洶洶走近,那些軍卒立刻緊張起來,為首一名軍官喝道:「你們是什麽人?有呂將軍的手諭嗎?」

  「當然有!」程宗揚一邊說一邊把手伸進懷中,準備取出手諭。

  那名軍官低頭去看,程宗揚擡手一揮,一柄短刀帶著雪亮的刀光從他頸中劃過,戴著鐵盔的頭顱立刻飛上半空,鮮血噴湧而出。

  程宗揚一腳把屍體踢倒,拿著帶血的短刀指向那群軍士,厲聲喝道:「我乃鴻臚寺大行令程宗揚!呂氏弒君,覆亡在即,如今金車騎奉旨討逆!爾等若棄暗投明,聽金車騎吩咐,還能保全性命,不然!他就是你們的下場!」

  幾名軍士互相看了一眼,有人扯著嗓子喊道:「果然是金車騎?」

  果然是人的名樹的影,自己一個大活人站在這裏都沒人信,偏偏相信那個連人影都沒見著的金蜜鏑。

  「你們過去一看便知,絕無虛假!」

  「若是金車騎,我等願降!」

  程宗揚讓人把他們帶往長秋宮,自己驗證,接著破門而入。

  殿中一片血腥,橫七豎八躺了十幾具屍體,剩下一群烏衣侍者擠在角落裏,個個驚惶不安。 見到有人破門而入,人群頓時一陣騷動。

  有人微弱的叫了一聲,「小程……」

  程宗揚仔細看去,只見徐璜靠墻坐著,臉色慘白。 他只叫了半聲,便兩眼一翻,順著墻軟綿綿倒了下去,頭上的貂蟬冠也歪到一邊。

  不至於吧? 自己剛到他就死了?

  程宗揚搶上前去,伸手一扶,才發現徐璜手臂被人砍了一刀,好在傷勢不太嚴重,只是失血過多,才昏迷過去。 唐衡和左悺也在人群之中,他們兩個被拘在一處,手腳都被鐵鐐鎖住,動彈不得,臉上和身上各有青腫,但總算保住性命。

  程宗揚提刀劈了一記,「錚」的一聲,鐵鏈上濺起一串火花。 自己的珊瑚匕首被小紫帶走,這會兒身上只有一把尋常的短刀,想砍開這些鐵鏈只怕要費不少力氣。

  「我來!」雲丹琉一聲嬌叱,長刀如風劈出,嵌著珊瑚鐵的青龍偃月長刀鋒銳無比,一聲輕響,就把鐵鐐斬開。

  不多時,眾人手腳的鐐銬都被斬斷,扶攜著站起身來。 徐璜昏迷不醒,左悺驚魂未定,只有唐衡還能支撐得住。 他拱手道:「大恩不言謝。程大行,不知宮中情形如何?」

  「天子已經駕崩,呂氏與劉建正在廝殺。如今金車騎奉皇後諭旨,正在長秋宮坐鎮,我這就送你們過去。」

  唐衡面露愴然,又追問道:「霍大將軍呢?」

  「已經有人去請他了。」

  程宗揚不好多說,自己背上徐璜,領著眾人離開偏殿。

  玉堂前殿丹墀依舊,階旁的箭垛上還留著幾支箭矢。 唐衡看了一眼,眼圈不由紅了,「天子昨晚就是在殿前與期門武士競射之後,才前往昭陽宮……」

  程宗揚雖然對劉驁沒什麽好感,聞言也不由感嘆。 誰能想到,那位年輕氣盛的天子就是由此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左悺催促道:「快走!快走!」

  金馬殿方向傳來的喊殺聲越來越近,那些內侍愈發慌張。 剛走到宣德門外,忽然迎面過來一群內侍,他們手持兵刃,烏壓壓足有數百人之多。

  最前面一個厲聲喝道:「爾等何人!要往哪裏去!」

  程宗揚心頭揪緊,天子駕崩,皇後困守長秋宮,幾位中常侍或是身死,或是被逮,整個南宮群龍無首,根本不可能有人組織起這麽一幫人,唯一的可能就是這些人來自北宮,是太後呂雉派來的。

  「我們是張惲張公公的人!」程宗揚叫道:「張公公讓我們把人押到長秋宮去。」

  「一派胡言!」那內侍叫道:「張公公說過,天子龍馭賓天,爾等期門不能無罪,早已下令全部收押,逐一甄別,誰讓你們出來亂走的!何況長秋宮已經被我等接管,豈能讓你們再去?立即回到殿中,等候處置!」

  忽然有人叫道:「那人背的,不是徐璜麽?」

  「還有唐衡!」

  「都是天子的心腹!」

  那內侍叫道:「好啊,你們竟然跟亂黨勾結到一處了!」

  那幫烏衣內侍群情湧動,「嘩」地散開成個半圓,像黑色的潮水一樣朝眾人包圍過來。

  程宗揚只帶了五六名扮成期門武士的手下,唐衡等人不是身上有傷就是手無寸鐵。 假若拼鬥起來,自己幾人也許能沖出重圍,徐璜等人只怕性命難保。

  雲丹琉揮刀斜劈,聲如龍吟,將圍上來的內侍逼退幾步。

  千鈞一髮之際,一個半死不活的聲音道:「做什麽呢?」

  對面那幫內侍神情一鬆,剛才說話那名內侍更是喜形於色,連忙說道:「蔡常侍,小的遇見一夥亂黨。就是那……」

  他伸手一指,卻發現對面那人似乎比他還開心,正笑得見牙不見眼。

  蔡敬仲冷著臉出來,上下打量了程宗揚一眼,然後繃著臉道:「你不是得罪了天子,被免去大行令的職位了嗎?怎麽進的宮?誰讓你進來的?」

  老蔡梯子都遞了過來,程宗揚趕緊順著往上爬,「蔡常侍明鑒,在下與大司馬來往密切,為天子所惡,在家閑居,昨晚大司馬相召,入宮辦事,這會兒奉命把人送到長秋宮去。」

  蔡敬仲回過頭,面無表情地說道:「自己人。」

  那內侍放下心來,笑道:「誤會,都是誤會。多虧了蔡常侍,要不小的就鬧笑話了。」

  「這是北宮謁者馬臣,」蔡敬仲說著,又朝程宗揚指了指,「我們便是去長秋宮。你們就聽我號令吧。」

  程宗揚躬身應道:「是。」

  馬臣心下更是佩服,蔡公公一句話,就把這幾個期門武士拉為臂助。 要知道天子身邊的期門武士都是精銳,個個驍勇善戰,論起陣前廝殺,比自己這幫內侍可強多了。

  那幫內侍分為兩隊,把程宗揚等人夾在中間。 左悺臉色發青,拉著程宗揚的衣角不肯撒手,「程,程大行……這,這如何是好……」

  程宗揚低聲道:「別作聲,我自有辦法。」

  行至西宮,眼看長秋宮已經在望,一名內侍匆忙跑來,伏地稟道:「金車騎在宮門前守著,過去打聽的內侍都被他拘起來了。」

  馬臣像被人塞了口酸李子似的,整張臉都皺了起來,「金蜜鏑?」顯然對這位車騎將軍忌憚非常。

  蔡敬仲木著臉道:「區區一個金蜜鏑而已。你們在這裏候著,程大行,跟我一起去會會他。」

  一眾內侍都滿眼崇拜地看著他,「區區一個金蜜鏑」——這話也只有蔡常侍敢說了。

  兩人走出數步,程宗揚壓低聲音道:「怎麽回事?」

  蔡敬仲嘴唇不動,輕聲道:「劉建搶走玉璽虎符,呂冀傷重不能理事,太後讓我過來控制長秋宮,以免被劉建劫持。」

  「長秋宮有金蜜鏑。」

  「他很快就不在了。」

  程宗揚看著他,你不吹牛逼能死嗎?

  金蜜鏑立在階前,高大的身形就像磐石,堅不可摧。 不是程宗揚不相信蔡爺的本事,只是他怎麽也想不通蔡爺能有什麽手段把金蜜鏑趕走? 能被一個太監趕走,金蜜鏑還是那個朝野眾望所歸的國之柱石嗎?

  金蜜鏑皺起眉頭,顯然認出蔡敬仲的身份,臉上雖然沒有露出多少厭惡,但握劍的手掌已經握緊。

  結果蔡敬仲只用了兩句話就把他搞定了。

  第一句,「我是來報信的。」

  第二句,「亂軍已臨昭陽宮,攻伐甚急,恐驚天子靈寢。」

  金蜜鏑鬚眉揚起,雄獅般的臉膛露出一絲怒意,然後沈聲問道:「哪裏來的亂軍?」

  「江都太子劉建以虎符征召中壘軍七百人。」

  「中壘軍遠在城北,此時如何能到?」

  蔡敬仲淡淡道:「這就不是奴才能知道的了。也許是中壘校尉心憂國事,一早就帶人出發了吧。」

  金蜜鏑一聽就懂,「程大行,此地交給你了,我去昭陽宮。」

  程宗揚不得不開口挽留,「金車騎,此地還需要你來主持。何況消息還沒傳來,亂軍說不定還遠——」

  說話間,吳三桂飛身掠來,「亂軍已經沖到昭陽宮附近!我看了旗號,是中壘軍。」

  「王子方!」金蜜鏑道:「你帶幾個人,隨我來!」

  王子方與馮子都一樣,都是霍子孟的家奴,羽林郎,此時留在宮中聽命,聞言立刻叫了幾名親信,隨金蜜鏑一起奔往昭陽宮。

  程宗揚怔了半晌,「中壘軍?北軍的?」

  蔡敬仲道:「中壘校尉是劉子駿。」

  「宗室?」

  蔡敬仲點了點頭。

  程宗揚這下全明白了。 劉建果然是早有預謀。 算下時間就知道,從劉建闖出宮門,到現在不過一個多時辰,可見早在他拿到虎符之前,中壘軍就已經開始行動,才能這麽快殺入宮中。

  北軍八校尉,射聲校尉呂巨君、屯騎校尉呂讓、越騎校尉呂忠、長水校尉呂戟,這四支在呂氏手中。 虎賁校尉劉箕、步兵校尉劉榮、中壘校尉劉子駿,這三支都出身劉氏宗親。 難怪劉建敢跳出來,有這三支軍隊在手,足夠他搏一把了。

  望闕上的期門武士發出訊號,已經能看到亂軍的蹤跡。 蔡敬仲把帶來的內侍安置在宮門內,嚴令眾人不得私自入宮,然後與程宗揚一道登上闕樓,朝喊殺的方向看去。

  長秋宮位於宮中西北,南邊的阿閣是一片寬達百步的廣場。 再往南分別是蘭台和雲台,然後便是昭陽宮。

  中壘軍只有七百,但視線所及,人數遠不止此。 除了攻守嫻熟,法令森嚴的中壘軍,還有數千名服色雜亂的武者協助攻打。

  蔡敬仲扶著欄桿打量片刻,「是宗室的門客和家奴。」

  洛都權貴雲集,大都有招攬門客的風氣,各家奴仆其數更多,少則百余,多則逾千。像呂冀,單是出行,前後便有數百奴仆前呼後擁。 把各家的奴仆召集起來,數量遠遠超過守衛宮禁的衛尉軍。

  論起攻守,這些烏合之眾當然不是衛尉軍的對手,但衛尉軍分守四門,兵力分散,又有中壘軍專一攻堅,家奴人多勢眾的好處就顯露出來。 雙方互相配合,一路勢如破竹,衛尉軍略一抵抗,就被大批亂軍吞沒。

  亂軍叢中,能看到一輛朱紅色的雙轅馬車,青色的傘蓋下立著一名錦衣華服的貴公子,正是江都王太子劉建。 在他旁邊坐著一個艷麗的女子,她拿著一柄用孔雀翎毛制成的羽扇,乃是太子妃成光。

  吳三桂忽然叫道:「那邊有人!」

  程宗揚定睛看去,只見一條大漢在殿頂跳躍飛奔,不時矮身逃過箭矢,時而摘下背負的鐵弓,彎弓勁射。

  程宗揚用力一拍欄桿,「是老敖!」

  吳三桂放聲叫道:「老敖!這邊!」

  雙方相隔甚遠,敖潤耳力再強上十倍也未必能聽見。 眼看敖潤就要被亂軍卷入,眾人正在著急,馮源終於出手了。 馮大法恐高,只敢待在闕樓中間,但這會兒為了救老敖,他也豁出去了,硬著頭皮挪到欄桿邊上,拿出一隻黑黝黝的鐵疙瘩,奮力往空處拋去,然後哆哆嗦嗦的催動法力。

  「轟」然一聲巨響,鐵球淩空炸開。 敖潤聞聲往這邊看來,隨即轉過方向,直奔長秋宮。

  敖潤奔上闕樓,喘著氣道:「程頭兒,可算見到你了。」

  「他們怎麽進來的?」

  「怎麽進來的?」敖潤大倒苦水,「我那會兒正在朱雀門外等消息,眼看著呂衛尉接到警訊,帶著親信往東邊去了。好嘛,他剛一走,外面烏泱泱來了一幫人,接著朱雀門就打開了。我被卷到中間,只能往前跑。一路跑一路有人開門,直到卻非殿,才有衛尉軍趕來擋住。 那些人打不過去,只好往西轉,這時候又來了一支軍隊,一口氣攻下好幾處宮殿,才打到那邊。  」

  敖潤擡起手,所指的位置正是昭陽宮。

  「建太子好生有膽,」蔡敬仲道:「只憑一眾家奴,就想登基為帝。」

  程宗揚看了一下路線,劉建最初的目標應該是憑借內應,帶領家奴沿南宮中軸線直奔崇德殿。 天子雖然常在玉堂前殿處理事務,但崇德殿才是正殿,朝廷大事,都在此殿舉行。 劉建如果攻入崇德殿,拿著玉璽宣布登基,裹脅大臣叩拜行禮,至少在儀禮上已經成為天子,占據了大義的名份。

  不過崇德殿作為南宮核心,不僅有重兵看守,守衛力量遠比他處雄厚,而且地勢極高,易守難攻,只靠一眾家奴,即使打下來,也需要不少時候。 劉建攻打崇德殿受阻,立刻轉移目標,西取昭陽宮,顯然是奔著守靈的群臣去的,若把群臣控制在手中,也能撈到一大票籌碼。

  劉建的手段不可謂不高明,應變也極為機敏。 本來是呂氏陰謀策劃,他卻反客為主,短短一個時辰,就集中大批家奴,趁呂氏反應不及,搶先入宮。 無論是直取崇德殿,還是轉攻昭陽宮,手法都可圈可點。

  可惜劉建沒想到,他前腳剛走,霍子孟後腳就解散了群臣,即使他攻下昭陽宮,也註定只是撲一個空。 而且還深陷宮中,一旦呂氏反應過來,雙方必將爆發一場血戰。

  視野中,已經能看到分散在四門的衛尉軍開始集中,方向正是昭陽宮。

  「蠢材!」吳三桂大搖其頭。

  劉建的主力只有中壘軍一支,人數不過七百。 衛尉軍卻足有六千,即使一半駐守北宮,南宮可以調動的也有三千。 只需一名良將,即使劉建有內應,也完全可以集中兵力,直切亂軍後方,把劉建困在宮中。

  可惜自從亂軍入宮,呂淑的應對就全無章法,明明兵力超過對方,自己卻龜縮在靠近北宮的玄武門上,只派人把分散各處的軍士驅往昭陽宮,與亂軍拼殺。明明軍力占優,卻一股一股送上門去,被亂軍一次次以多勝少。 眼下雖然還勉強守著昭陽宮,但局面已經岌岌可危。

  吳三桂「嘖嘖」連聲,「被一幫烏合之眾打成這樣,呂家那位爺真是蠢豬一般。只要給我二百人,不,只需一百人,我就能直殺進去,砍掉劉建的腦袋!」

  頭頂一個聲音說道:「你可小看那幫烏合之眾了。」

  程宗揚擡起頭,「五哥!」
9609895 發表於 2016-9-23 06:34
第五章

盧景穿著一身暗灰色的衣服,貼在闕樓的檐角下方,猶如一片模糊的陰影,毫不起眼。 闕樓上此時站了不少人,卻沒有一個知道他是怎麽上來的。

  此時兵荒馬亂,有五哥這樣的強手坐鎮,程宗揚一顆心頓時放回肚子裏,笑道:「五哥真是好身手,偌大的南宮也能來去自如,四哥呢?」

  「他去了北宮。」盧景鬆開手,輕飄飄落在地上,「那幫家奴看上去亂成一團,實際上雜而不亂,能把一幫烏合之眾調節這般模樣,劉建手下有高人啊。」

  「高人?在哪兒?」

  盧景擡手一指。

  程宗揚功聚雙目,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只見宮外的亂軍之中有一輛單轅馬車,一名身著蒼黑色衣服的年輕人站在黑色的傘蓋下,手持鐵如意,指揮若定。在他的指揮下,那些烏合之眾如臂使指,或是奔前,或是突後,打得有聲有色,面對裝備精良的衛尉軍也不落下風。

  程宗揚只看了一眼,緊接著往旁邊看去,果然看到一身黑衣,面罩輕紗的齊羽仙。 這個灰衣人的來歷,他已經能猜出來了。

  「黑魔海還真看得上劉建,把壓箱底的手段都使出來了。」

  那個年輕人不僅作為亂軍的核心出現在劉建身邊,還有齊羽仙貼身保護,九成是黑魔海精心培養的人物。

  盧景翻著白眼道:「那廝若是死在此處,他們可是虧大了。」

  話音未落,眼前局勢又變,一幫家奴將宮外一株半人粗的樟樹砍倒,架在車上,當作沖車撞擊宮墻。 昭陽宮的宮墻只是一層薄薄的夯土墻,沒幾下就被撞開一個大洞。 那些家奴蜂擁而入,直奔東閣的寢宮而去。

  宮裏一隊衛尉軍沒來得及逃走,眼看無路可退,只好返身廝殺。 殿前鋪滿地毯的廣場上頓時刀光四起,血肉橫飛。 廝殺間,連殿前的靈棚也被撞倒,裏面供奉的天子牌位掉落在地,隨即被人踩了上去。

  拼殺中,有人躍上台階,試圖闖進寢宮。 忽然刀光一閃,一柄長刀匹練般從他腰間劈過,將他淩空斬為兩段。

  一名面上帶著刀疤的大漢從殿中邁步出來,他雙手握著一柄長近六尺的斬馬刀,雙臂肌肉隆起,仿佛要把皮甲撐破,腰間別著五把長短不一的刀劍,還纏著一條流星錘,整個人如同一個行走的殺人機器,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種百戰之士獨有的逼人殺氣。

  盧景眼角跳了一下,「居然是這小子。」

  「五哥,你認識?」

  盧景悻悻道:「老四跟他打過架。在皇圖天策。」

  看五哥的表情,斯明信當時恐怕還吃了虧。 程宗揚倒了一口涼氣,「還有這種猛人?他是誰?」

  回答他的卻是蔡敬仲,「車騎將軍屬下長史,趙充國。」

  趙充國猶如一頭猛虎橫沖直下,轉眼就將整條台階掃得一乾二凈,所有闖入者,無論是劉建手下的家臣門客,還是衛尉軍,統統一刀兩段,不留半個活口。等他最後一刀劈下,將一名劍客連人帶劍劈成兩截,漢白玉石階就像被血洗過一樣,一片殷紅。

  如此兇悍血腥的場面,把搏殺的雙方都徹底鎮住了。

  金蜜鏑雙手握劍,立在階上,他鬚髮飛揚,猶如一頭發怒的雄獅,「天子靈寢在此!爾等安敢侵擾!」

  殘余的衛尉軍仿佛撈到救命稻草,紛紛嘶聲叫道:「將軍救命!」

  王子方橫刀擋在金蜜鏑身前,高聲道:「金車騎在此守護天子靈寢!踏上此階者,格殺勿論!」

  劉建眼中露出一絲陰霾,咬牙道:「老匹夫!」

  旁邊的太子妃成光用羽扇掩住半邊面孔,柔聲道:「殿中不過枯骨一具,不必再節外生枝。此人眼下還死不得,更不能死在太子你手中。」

  劉建忍下這口氣,然後換上笑容,命人驅車上前,拱手道:「先帝靈寢不可驚擾,有勞金車騎在此守護。待我掃平逆賊,必定論功行賞!」

  金蜜鏑冷冷看了他一眼,「叮」的一聲,長劍刺進腳下的石階中。

  劉建討了個沒趣,再看到宮裏的群臣跑得乾乾凈凈,更是心下大恨,拂袖退回陣中。

  一名佩著銀印青綬的官員驅車過來,焦急地說道:「衛尉軍全軍攻至,只靠我中壘一軍怎麽抵擋!虎賁軍呢?怎麽還沒來?」

  成光道:「劉中壘稍安勿燥,太子自有安排。」

  中壘校尉劉子駿怒道:「我身家性命都押在上面了,你們若是……」

  忽然一名家奴叫道:「看!」

  眾人扭過頭,只見東北方向一股濃煙筆直升起,直刺青天。

  齊羽仙望著遠處的烽煙,美目微微閃亮,輕笑道:「恭喜建太子,虎賁軍已攻取武庫。」

  劉建大喜過望,「仙姬妙算!好!好!好!」

  「武庫?」劉子駿眼珠一轉,改口道:「建太子,你答應過的可莫忘了。」

  劉建笑道:「子駿兄放心,朕登基之後,子駿兄自當裂土而為諸侯。」

  劉子駿乘車返回軍中,一邊叫道:「諸軍聽令!一旦攻滅呂氏,全軍上下盡皆重賞!」

  中壘軍轟然應諾。

  劉建轉身道:「蒼先生,眼下怎麽辦?」

  那名身著灰衣的年輕人指揮眾人,將宮中殘存的衛尉軍撲滅,然後一揮鐵如意,「攻阿閣,取白虎門。」

  武庫升起的濃煙,半個洛都城都看得清清楚楚。 程宗揚心下不禁一沈,武庫是漢國儲藏兵甲的重地,裏面囤積的武器、鎧甲不下百萬,弓弩、箭矢更是堆積如山。 劉建拿下武庫,分分鐘就能把自己手下的家奴全部武裝起來。

  更重要的是武庫緊鄰北宮,與太後居住的永安宮相去不遠。 劉建的亂軍攻下武庫,兵鋒直指永安宮,原本兵力占優的衛尉軍頓時陷入腹背受敵的局面。

  程宗揚最希望見到的局面,莫過於呂氏和劉建打得兩敗俱傷,他原本還覺得呂氏勢力龐大,又是有備而來,擔心劉建以卵擊石,沒折騰幾下就被呂氏輕鬆滅掉。 誰知呂氏這幫族人蠢豬一樣,平時誇誇其談,亂象一起卻應對失措,反而被劉建帶著亂軍連連搶得先手。

  眼下武庫一失,亂軍逼近永安宮,程宗揚幾乎已經可以猜到呂淑的應對。

  果然,剛從各處湧往昭陽宮的衛尉軍還未結成戰陣,後隊便調頭撤回,奔往北宮,完全放棄了對南宮的掌控。 中壘軍隨即殺出,滾湯潑雪般將殘存的衛尉軍盡數擊潰,一路殺過雲台、蘭台,直逼阿閣,同時分兵攻取各殿,要不了多久就能攻占整個南宮。

  程宗揚忍不住道:「南軍不是有六千人嗎?南宮這才多少?一千多頂天了,剩下的四五千人難道都在北宮?  」

  蔡敬仲道:「哪裏哪裏,北宮也就一千多吧。要不然呂衛尉怎麽會這麽著急把人都調過去呢?」

  「南宮一千多,北宮一千多,剩下那三千呢?」

  蔡敬仲淡淡道:「在簡冊上。」

  程宗揚過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吃空餉?」

  「你以為呢?」

  「連禁軍的空餉都敢吃?」程宗揚都不敢相信。

  「就是禁軍才好吃空餉。」蔡敬仲耐心地教誨道:「一來方便,衛尉軍近在咫尺,吃著順口;二來安穩,裏裏外外都是自家人,不虞走漏風聲;三來實惠,衛尉軍兵餉充足,一個頂邊軍十幾個;四來放心——誰也沒想到還有真讓衛尉軍打起來的時候不是?  」

  望著那幫家奴組成的亂軍烏泱泱殺過阿閣的廣場,程宗揚真有些後悔了,早知道呂家那幫人這麽不靠譜,自己早該躲得遠遠的,還打什麽坐山觀虎鬥的如意算盤? 這會兒衛尉軍跑得比風還快,老虎可是奔著自己的長秋宮來了。

  「這會兒真打起來了,他們怎麽辦?」

  蔡敬仲擡起雙手,將貂蟬冠仔細扶正,然後慨然說道:「真打起來,當然要靠我們閹黨了。」

  「諸內宦聽令!」蔡敬仲振臂呼道:「皇恩浩蕩,我等當以死報之!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下方的內侍大叫道:「以死報之!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長秋宮前的台階有三十六級,每一級寬度都在三尺左右,高近一尺。 當亂軍沖過空無一人的阿閣,迎面便看到一個古怪的陣勢。 百余名內侍手執槍棒,列成戰陣,在他們身後,是近百名期門武士。

  看到亂軍沖來,不少內侍都臉色蒼白,手中的刀槍都在發抖,但沒有一個人調頭逃跑。

  當一名擅長劍術的門客躍上台階,一名有品秩的內侍尖聲叫道:「殺!」

  六七支長矛一起捅來,那名門客輕蔑地一笑,飛身掠起,往那名內侍撲去。他今日已經斬首三級,其中還有一名執金吾,區區幾名太監,無非是送人頭的。

  他想的沒錯,那名內侍手底稀鬆,門客長劍一圈,便切斷了他的喉嚨,接著順勢一推,人頭便高高飛起。

  飛濺的鮮血中,一支利箭驀然鉆出,那名門客怒吼一聲,奮力擋格,終究慢了一線,被利箭重重射進胸口,身體被帶得往後飛出丈許,然後跌落下來,沿著台階一路滾到階下。

  敖潤張開鐵弓,重新搭上一支長箭,往下瞄去。

  亂軍隨後殺來,那些內侍初次上陣,不免手慌腳亂,剛一交鋒,就被砍倒數人。 幸好人多勢眾,又占著地利,才勉強擋住第一波攻擊。

  那幫亂軍一路追殺,早已經跑得全無章法,沖在最前面的是幾名身手過人的豪士,後面是三五成群的門客家奴。 第一波擊受挫,他們在台階下方略微整頓了一下,組織了一二十人,重新沖上。

  那幫內侍怪叫著殺上前去,雖然打退了亂軍的第二波沖鋒,但傷亡大增,不少死傷者都是一個照面就被砍倒。

  程宗揚看出來了,那幫內侍有幾個像是練過的,但大多數都是白送,這麽打下去,再有一波,就得死完——蔡爺剛才的話言猶在耳,那信心,好像那幫閹人全練過葵花寶典一樣,跟現實反差太大了。

  程宗揚忍不住朝蔡敬仲看去,只見死太監一臉遺憾,好像很不滿意的模樣。這也難怪,打成這鬼樣子,誰要能滿意就活見鬼了。 可蔡爺的遺憾有點奇怪…程宗揚不由琢磨起來,難道這幫內侍裏面還有高手?

  「馬臣。」蔡敬仲開口了,「去。」

  程宗揚精神一振,高手來了!

  馬臣本來躲在後方,被蔡常侍直接點名,只好青著臉上前,結果腳下一軟,從台階上摔了下去,還沒爬起身,就被亂軍按住砍了腦袋。

  看到馬臣的慘狀,那些內侍不由自主地往後退去。 蔡敬仲厲聲道:「為太後盡忠的時候到了!殺光那些逆賊!臨陣逃脫者,誅九族!」

  說著蔡敬仲又接連點了幾個人的名,被他點到的人都是一臉悲壯,狂叫著上前廝殺,結果最厲害的一個擋了三招,剩下的只能算是瞎比劃,沒兩下就全被亂軍砍了腦袋。

  蔡敬仲終於露出一絲滿意的神情。

  眼看亂軍越來越多,氣勢越來越盛,程宗揚愕然道:「這怎麽回事?」

  「什麽怎麽回事?」

  「高手呢?」

  蔡敬仲比他還奇怪,「高手?在哪兒呢?」

  「你點的不是高手嗎?」

  蔡敬仲冷哼一聲,陰聲細氣地說道:「你是市面上的小冊子看多了吧?我們太監又不是神仙,哪兒有那麽多高手?說來也是外人對我們多有誤解,孰不知我們閹黨殺敵從來都不講什麽身手,全憑著一顆赤膽忠心……」

  這意思是他們全靠意念殺敵?

  「你點他們的名,是因為他們太忠心?」程宗揚使勁把蔡爺往深刻裏想。 也許他是借機剪除太後的羽翼……

  「不是。」蔡敬仲專註地盯著下方,「是因為他們借給我的錢比較多。」

  程宗揚下巴差點掉在地上。 自己怎麽總是犯蠢呢? 蔡爺是那種不知天高地厚的菜鳥嗎? 難怪他主動請旨,要求帶人沖鋒在第一線,他這是找機會把自己的債主都幹掉啊。

  「時間有點緊,只湊了這麽點。頗有幾個投錢的大戶這回錯過了……」蔡敬仲喟然嘆道。

  眼看著那幫內侍死得七七八八,蔡敬仲意猶未盡地說道:「徐璜呢?該輪到他了。」

  「他還昏著呢。」

  「那就左悺吧。」

  左悺暈頭暈腦地被帶出來,還沒弄清怎麽回事,手裏就被塞了把刀,然後被人推到陣前。

  望著台階下方的亂軍,左悺終於明白發生了什麽事,然後當場就跪了。 他趴在石階上,身邊抖得跟篩糠一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不必擔心。」蔡敬仲不知何時從闕樓上下來,他親熱地扶起左悺,溫言說道:「蔡某此番與大夥並肩殺敵,為國效力,為太後盡忠,死而無悔!來來來,你站我旁邊……」

  蔡敬仲不由分說地挽起左悺,拖著他沖進敵陣。

  敖潤小聲道:「程頭兒?」

  程宗揚嘆了口氣,「要是老徐,我就攔住了。可左悺……」他攢著眉頭想了半晌,無奈道:「我跟他的交情真沒到這份兒上……」

  程宗揚都不忍心再看下去了。 打仗是一件很嚴肅的事,別人廝殺的時候,不管殺人的還是被殺的,無不是神情激烈,有的激昂慷慨,有的奮不顧身,膽小的畏手畏腳,倒黴的慘不忍睹,可蔡爺就跟旅遊似的,在亂軍叢中兜了一圈,回來的時候不但全鬚全尾,身上連血都沒沾上幾滴,勝似閑庭信步。 至於左悺,被他送進去就沒影了。

  就這麽前後擋了三波攻擊,蔡敬仲第一批挑選出來的百余名內侍已經死了個乾凈。 從北宮來的內侍遠不止此數,只不過剩下的都被他安置在門樓內,連外界的聲音都聽不大清楚,只聽說亂軍來勢兇猛,外面打得很激烈,死了不少人,幸好蔡常侍身先士卒,浴血奮戰,接連打退亂軍,才力保宮門不失。

  此時亂軍終於徹底平定了昭陽宮,以中壘軍為首的主力開始向長秋宮方向移動,接連攻占雲台、蘭台,匯聚在阿閣的廣場上。

  「什麽?被長秋宮一幫內侍打退了?」劉建滿臉意外。 衛尉軍北撤,其他殿前執戟、劍戟士、兩廂騎士……群龍無首,不是戰死就是隨衛尉軍逃走,南宮已經盡落己手,他接連奪下雲台和蘭台兩地,都沒有遇到半點抵抗,誰知會被一群閹人擋住。

  一名家臣伏在車輪旁,額頭鮮血直流,喘著氣道:「那些內侍猶如癲狂,死戰不退,我等攻了幾次都沒能打進去。」

  劉建怒喝道:「廢物!」

  那家臣額頭貼在地上,「屬下該死!」

  成光一手輕輕搖著羽扇,長長的孔雀翎毛在風中擺動著,搖曳生姿,半嗔半嘆地說道:「若不是仙姬神機妙算,單靠這些人,哪裏成得了事?」

  「快滾!」劉建斥退家臣,然後猶豫了一會兒,往旁邊看去,「齊仙子,你看呢?」

  齊羽仙望著廣場另一端的長秋宮,淡淡道:「軍伍之事,當問蒼鷺。」

  「蒼先生,你看該怎麽打?」

  那個年輕人一手握著鐵如意,目光專註地盯著長秋宮,然後道:「此處地勢高狹,易守難攻。但樓閣密布——方今之時,天乾物燥,當以火攻之。」

  劉建臉頰抽搐了一下,這位蒼先生不知來歷,年紀輕輕卻精於兵法,尤其擅長於兩軍交戰,短兵相接之際的細微調動,問題是他對兵法之外的事理似乎一竅不通,說要攻下長秋宮,就立刻拿出最簡單直接的方案:火攻。 全然不考慮火燒長秋宮的後果——皇後的寢宮那是隨便能燒的嗎? 天子那邊剛死,自己這邊就把皇後給燒了,還講不講政治了? 還想不想當天子了?

  齊羽仙道:「皇後眼下還死不得。換一個。」

  蒼鷺雙眼從右至左,沿著長秋宮的宮墻移到最西端。 長秋宮西側與南宮的城墻相鄰,兩者只相隔一條夾道。 他舉起鐵如意道:「待攻下白虎門,與宮墻已近在咫尺。只是長秋宮地勢太高,宮墻比外郭的城墻還高出一截,除非從武庫運來攻城的長梯,才好攻打。」

  劉建道:「我這便讓人搬來雲梯!」

  蒼鷺搖了搖頭,「若是從武庫運來雲梯,至少要一個時辰。兵貴神速,耽誤不得。」

  「計將安出?」

  「兵不厭詐。」蒼鷺道:「請建太子先往勸降。我在此整軍。」

  這是要強攻了。 雖然免不了死傷,但劉建覺得還能接受。 那些期門武士雖是精銳,但頂多百余人,此時自己手下的家奴連同中壘軍,數量不下三千,只要騰出時間,集合人馬,堆也把他們堆死了。

  一旦打下長秋宮,那個身輕如燕的趙後落入自己掌中……

  劉建心頭一片火熱。 他驅車來到長秋宮前,高聲呼道:「朕順天承運,奉先帝遺詔,繼承帝位!宮中諸人盡可放心,待朕蕩平呂氏逆賊之後,尊趙皇後為太後,移居永安宮,趙氏子男盡數封侯!」

  宮裏靜悄悄的,沒有一絲聲息。 只有一位佩貂帶珰的中常侍立在階上,怕冷似的雙手攏在袖中,臉上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等劉建說完,兩邊冷場了一會兒,然後蔡敬仲木著臉道:「我呢?」

  劉建不由一滯,兩軍對陣,公然向敵方討賞,這麽厚臉皮的東西,他這輩子都沒見過。

  劉建忍住氣,爽朗地哈哈一笑,「晉中常侍!」

  「中常侍?」蔡敬仲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服色,然後面無表情地揚起臉,「我現在就是。」

  「封侯!」

  蔡敬仲想了一會兒,「還有嗎?」

  劉建牙齒差點咬碎,「賞千金!」

  蔡敬仲不屑地冷哼一聲,木著臉道:「堂堂江都王太子,就給一千金銖?這數你好意思說,我都不好意思聽。起碼得這個數……」

  他從袖子裏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

  「萬金?」

  蔡敬仲搖了搖頭,「一口價,十萬金銖。」

  劉建氣得笑了起來,「蔡常侍,你是拿我開心的吧?」

  蔡敬仲手指漫不經心地搖著,忽然間曲指一彈,一支折去尾羽的斷箭破袖而出,直刺劉建心窩。

  劉建猝不及防,眼睜睜看著那支斷箭射到胸口,然後透衣而入,正射在衣內的護心銅鏡上,發出「叮」的一聲震響。

  劉建一跤坐倒,胸口像被鐵錘擊中,劇痛之下,幾欲吐血。 旁邊的太子妃成光大驚失色,幾乎要棄車而逃。 但她還沒來得及下車,周圍的家臣門客便鼓噪著搶上前去,舉盾護住車駕,往後退去。

  程宗揚按手按在敖潤張開的鐵弓上,搖頭道:「他要死了,呂氏就贏了。劉建這廝,眼下還死不得。」

  敖潤箭矢微微一偏,瞄向那個手持鐵如意的年輕人,可惜距離太遠,自己的鐵弓夠不著。

  蒼鷺聲音響起,「中壘軍!」他一揮鐵如意,「進攻!」

  已經集合完畢的中壘軍聞聲而動,他們排成一個十五人寬的方隊,緩步踏上台階。 走在最前面的士卒頂盔貫甲,手執重盾,每伍以一人為首,左右兩翼各有兩人,前端三個伍形成三個突出的箭頭,後面是兩排持戈的甲士。 再往後,是身披輕甲,握著環首刀,慣於沖鋒陷陣的銳士。

  那些期門武士同樣排成三組,由吳三桂站在最前方。 等中壘軍走到長階的三分之一,吳三桂暴吼一聲,揮矛往下撲去。

  二十余級的長階轉瞬被甩到身後,吳三桂高高躍起,從重盾手頭頂躍過。 後面持戈的甲士紛紛挺戈攢刺,吳三桂一個鷂子翻身,身體幾乎貼著雪亮的戈鋒擦過,直接撲進敵陣。

  落下的同時,吳三桂便挺起長矛,將一名軍士連人帶甲刺得通透,接著擡腳踹住那人胸口,將血淋淋的長矛拔了出來,順勢往後一擺,用矛尾將身後兩名軍士掃倒。

  中壘軍雖然還在往前移動,但陣型已亂,後面的期門武士趁勢掩殺過來,他們放開兩翼不理,朝中路猛攻。 中壘軍被吳三桂突入陣中,前面幾排軍士腹背受敵,不多時就被撕開防線。 那些期門武士與吳三桂會合一處,繼續往前猛攻,仿佛一把鋒利的尖刀,把中壘軍的方陣剖開。

  蒼鷺舉起鐵如意,往車上一隻烏黑的鼙鼓敲去,那鼙鼓只有尺許大小,敲出的鼓聲卻雄渾有力,震耳欲聾,一聲一聲仿佛在人心頭震動。 中壘軍聞聲變陣,由方陣轉為偃月陣,將突入陣中的期門武士包圍起來。 最前面兩個伍的重盾手宛如挑起的月牙,往眾人的後路切去。

  眼看中壘軍就要合圍,忽然一隻手按在鼓上,震耳的鼓聲立即消散。

  齊羽仙望著陣中如狼似虎的吳三桂,然後擡起眼,往闕樓上看去,不出意外地看到某個人的身影。

  她挑起唇角,纖手在遮掩在面紗下的唇上微微一按,然後攤開手心,輕輕吹了口氣,給了闕樓上某人一個飛吻。

  雲丹琉去宮中安置救回的天子近侍,聽到鼓聲剛興沖沖地殺過來,誰知趕到闕樓,正好看到這一幕,立馬鬥志爆表,渾身散發出一股逼人的殺氣。 她一把扯住程宗揚,臉色不善地問道:「她是誰?」

  程宗揚半點兒猶豫都不帶地說道:「一個賤人!」

  雲丹琉哼了一聲,然後探出身去,毫不客氣地朝齊羽仙回敬了一個中指。

  齊羽仙嫣然一笑,迎上狼狽逃回的車駕,對劉建低聲說了幾句。

  蒼鷺一揮手,鐵如意擊在銅鑼上,發出金鐵交擊的脆響。

  擊鼓而進,鳴金而退,這是漢軍最基本的作戰信號。 聽到鳴金,中壘軍緩緩往後退去,逐步脫離戰鬥。

  半刻鐘後,中壘軍全部撤至阿閣。 那些烏合的家奴和門客分出兩隊,一支往西攻占白虎門,一支往北奔玄武門,中壘軍則擁著劉建轉而往東,攻崇德殿。 亂軍兵分三路,但都不約而同地繞開了長秋宮。

  雲丹琉滿腔鬥志無處發泄,不由大失所望,「不打了?」

  「那個賤人……」程宗揚悻悻然罵了一聲。

  齊羽仙貌似給自己面子,罷手退兵,其實彼此都明白,劉建此時在宮裏能夠倚仗的,就是這七百人的中壘軍。 期門武士本就是精銳中的精銳,再加上自己這些人幫忙防守,中壘軍想攻下長秋宮,至少要損失一半,即使能攻下來,也等於打殘了。 所以齊羽仙才會退讓,她什麽都沒說,但以行動告訴他,至少此時,黑魔海沒有與他火拼一場,兩敗俱傷的意思。
9609895 發表於 2016-9-23 07:13
第六章

武庫的烽煙還未散去,又是一道烽煙升起,這一回卻是在北宮的背後。

  盧景瞇著眼看了一下方位,「是夏門。」

  夏門是洛都北門,武庫、南宮,再加上夏門,亂軍已經對北宮形成三面合圍之勢。 如果換作以前,有衛尉軍在,只守一個北宮應該不在話下,但這會兒程宗揚得知衛尉軍一大半都只存在於簡冊上,看著烽煙,心裏不由揪了起來。 劉建該不會直接一波攻下北宮,幹掉太後,盡誅呂氏,然後真的登基為帝吧?

  要真是如此,還不如剛才就讓老敖把他射死呢。

  宮中此起彼伏的廝殺聲漸漸停歇,終至於無聲。 片刻後,號角聲從宮中各處次第響起,預示著整個南宮都已經落入劉建手中。

  長秋宮周邊一片冷清,亂軍早已撤離,劉建只留下一隊人馬控制白虎門,順帶監視長秋宮,畢竟在他眼中,皇後雖然尊貴,但份量還及不上他手中那顆沈甸甸的傳國玉璽。

  程宗揚已經接到秦檜傳來的消息,攻占夏門的是步兵校尉劉榮,加上占據武庫的虎賁校尉劉箕、攻占南宮的中壘校尉劉子駿,北軍八校尉已經有三支進入洛都,站在劉建一邊的士卒超過兩千。

  劉建征召的門客、家奴,總數已經接近三千,而且還有人不斷前來投奔。 讓程宗揚意想不到的是,投入劉建麾下的,除了一批劉氏宗親,還出現了一些其他身影。 比如已經去職的前任射聲校尉陳升,此時就帶領家奴奔赴南宮,與師丹等人一起,共討呂氏。

  程宗揚悻悻道:「中行說這廝真是……」

  程宗揚不喜歡那個總愛跟自己找茬的死太監,但不得不承認以中行說的臭嘴巴,能在天子身邊混這麽久還沒死,這廝確實有點本事。 陳升、師丹等人都是天子近臣,與弒君的呂氏不共戴天。 程宗揚原本想著以皇後的名義,把他們召為臂助,誰知會被中行說那廝搶了先。

  劉建只是諸侯王太子,在朝中的聲勢別說與呂氏相比,就是比起趙王也差得遠,但中行說用假傳遺詔給劉建套上大義的光環,再加上玉璽、虎符,輕而易舉就把這些失勢的天子近臣拉到劉建一邊,使得劉建聲勢大振。 原本勢單力孤的劉建,轉眼間就有了一批用得上的文臣武將。

  而原本聲勢煊赫的呂氏,在呂冀受傷後就變得群龍無首,前退無措。 手握兵權的呂忠、呂戟、呂讓等人至今不見蹤影,呂淑則帶領衛尉軍退入北宮,龜縮不出,士氣大跌。

  此時劉建已經占據南宮,並且揮軍將北宮三面圍住,只留下西面,然後打開武庫,不停搬運各種器械,在北宮蒼龍門外列陣,擺出大舉攻城的陣勢。

  從長秋宮的闕樓無法看到北宮東側的軍陣,但這不妨礙盧景等人憑借紙上信息,對局勢作出推斷。

  「圍三闕一,倒是個懂行的。」盧景隨手在地上畫下南北二宮以及洛都的地形,指點道:「永安宮在北宮東北角,西邊的濯龍園大都是荒地。如今亂軍三面合圍,引而不發,只留下西面一條生路,目的是要動搖守軍的軍心士氣。」

  他在北宮蒼龍門的位置打了個叉,「一旦東門失守,守軍勢潰,只能往西逃躥,永安宮就立刻落在亂軍手中。所以亂軍不動則已,一旦攻城必定全力以赴,好一鼓作氣打下蒼龍門。  」

  程宗揚道:「北軍八校尉,來了中壘、虎賁、步兵三支,其余五支呢?」

  蔡敬仲道:「長水校尉呂戟昨晚喝醉了,這會兒還沒醒。屯騎校尉呂讓和越騎校尉呂忠已經趕赴軍中,不過他們走時宮中還未曾生變,路上沒有耽誤的話,這時候也該到了。  」

  「呂巨君呢?」

  程宗揚親眼看到呂巨君在弒君一事中的舉動,對他的去向也最為關註。 但一向無所不能的蔡敬仲這會兒也搖了搖頭,表示自己對呂巨君的動向一無所知。

  「北軍八校尉,三個姓劉,四個姓呂,還有一個呢?」

  「八校尉中唯一一個異姓,是胡騎校尉桓郁,」蔡敬仲道:「胡騎營在北邙以西池陽宮,這會兒雙方的使節恐怕都在往那邊趕。」

  「桓郁傾向於哪一方?」

  「難說。」蔡敬仲道:「以眼下的局面來看,很可能是誰先到誰贏。」

  程宗揚想了片刻,「咱們也派個人去。不管成不成,總是要試一把。」

  蔡敬仲道:「誰去?」

  這個人選並不好挑,首先速度得快,劉建和呂氏的使節此時都已經趕到半路了,去得太慢,桓郁已經作出選擇,不僅白跑一趟,可能還會把命送到那裏。 其次必須是有官方身份的,盧五哥腳程是夠了,可他找上門去,桓郁也得能信他。最後還必須靠得住,長秋宮那幫內侍自己一個都不敢用。

  如果單論身份,最合適的人選應該是單超,他身為中常侍,天子近臣,與桓郁多有來往,更容易獲得信任。 但他現在是眾矢之的,一出宮說不定就會被人追殺,反而弄巧成拙。

  程宗揚道:「老敖,你去一趟。」

  敖潤好歹有個治禮郎的身份,奉皇後諭旨,召桓郁護駕也說得過去。 更重要的是敖潤在江湖上摸爬滾打多年,不僅有眼色,嘴巴也會來事。

  「成!」敖潤道:「不過程頭兒,你得給我找個帶路的,那地方我沒去過,怕跑錯路耽誤事。  」

  「你去找班先生。洛都的地頭蛇都在他那邊,讓他找個路熟的。」

  敖潤答應下來,背上鐵弓就要離開,程宗揚叫住他,「空口無憑,你帶份詔書再去。」

  長秋宮內愁雲慘淡,那些妃嬪剛剛失去丈夫,如今連性命也危在旦夕,宮裏到處是壓抑的抽泣聲。

  妃嬪的居所是在長秋宮北側的西宮,趙飛燕一時心軟,把她們連同隨侍的宮人都帶到了長秋宮。 長秋宮雖然宮室甚多,還能安置下來,不過也人滿為患。

  趙氏姊妹此時都在寢殿,合德一夜未睡,又幾乎是零距離地目睹了宮中驚變的整個過程,心力憔悴,此時支撐不住,已經睡去。 只是她昨晚受驚過度,即使睡著也噩夢連連,不時驚醒,趙飛燕一直在旁守著,每當妹妹驚醒,便握住她的手,就像小時候那樣,低聲呵哄著她入睡。

  聽到需要詔書,趙飛燕只點了點頭,柔聲道:「外邊的事妾身也不懂,有勞公子費心了。」

  那枚皇後之寶就放在案上,旁邊還有幾份空白的詔書。 程宗揚只好自己動手寫了一份詔書,以皇後的名義召桓郁護駕,然後給趙飛燕念了一遍,沒有異議,便用過印璽,交給敖潤。

  看著敖潤帶上詔書從暗道離開。 程宗揚鬆了口氣,接著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呵欠。 他一整晚目不交睫,心情就像坐過山車一樣,大起大落,這會兒鬆懈下來,倦意一陣陣湧來,只想閉上眼,好好睡上一覺。

  罌粟女、蛇夫人和尹馥蘭此時都在寢殿,程宗揚露出倦意,三女便齊齊過來伺候。 為了安全起見,原本在殿內服侍的宮人內侍都被打發出去,再無旁人。 程宗揚到偏殿找了一張宮人平常歇宿的床榻,倒頭躺下。

  罌粟女坐在榻上,把他的頭放在自己大腿上舒舒服服枕好,一邊輕柔地給他按摩頭部。 蛇夫人幫他除下靴子,解帶寬衣,尹馥蘭用銅盆打了凈水,擰了條手巾,過來給他擦洗。

  程宗揚閉著眼睛道:「剛才外面打起來,宮裏怎麽樣?」

  罌粟女道:「別處還好,就是靠近宮墻的幾處庭院有流矢飛進來,幾個妃嬪嚇哭了,有的說要逃到西宮去,哭的鬧的亂成一團,幸好雲大小姐在宮裏,過去喝斥一番,讓她們想哭的,都關上門去哭,誰要再鬧,都丟出宮去,扔給亂軍,那些女子這才安分下來。  」

  程宗揚不禁莞爾,又問道:「定陶王呢?」

  「還沒醒呢。」蛇夫人道:「奴婢方才去看了,那小家夥睡得正香。服侍的宮人熬了粥,也舍不得叫醒他。」

  程宗揚睜開眼睛,「昭儀呢?找到了嗎?」

  罌粟女道:「主子吩咐完,奴婢就去找了,但沒找到。主子說的那間宮室裏面是空的,一個人都沒有。」

  友通期被禁絕六識,肢體僵硬,不可能是她自己走的,那會是誰呢? 自己知道友通期還活著,旁人可未必知曉,萬一把她當成屍體埋了……

  程宗揚心下暗嘆,萬一她真是被活埋了,那未免太冤……也太慘了。

  他本來困倦得連眼睛都不想睜,這會兒心緒亂了起來,又怎麽都睡不著。 他想了一會兒,然後坐起身來,吩咐道:「讓王孟帶些吃食,去一趟昭陽宮。金車騎在那邊守護天子靈寢,恐怕連食水都沒有準備。」

  罌粟女答應下來,程宗揚又道:「讓長伯帶人在宮外巡視,尤其是靠近城墻的位置,別讓亂軍潛進宮內。」

  「是。」罌粟女道:「主子安心睡一會兒吧。有盧五爺在,不妨事的。」

  外面有盧景和蔡敬仲在,比自己守著都讓人放心。 程宗揚倒頭躺下,長長地舒了口氣。

  等罌粟女離開,蛇夫人往博山爐裏添了幾顆壓制成鹿羊之類的小獸狀香料,然後俯下身,媚聲道:「主子要誰伺候?」

  外面戰亂未息,局勢瞬息萬變,程宗揚哪裏有什麽尋歡作樂的心思? 他本來想搖手拒絕,好自己安安穩穩睡一會兒,補充消耗的精力。 可蛇夫人媚艷的面孔越貼越近,聞到她身上的香氣,身體立刻起了反應。

  程宗揚勃然大怒,一把擰住蛇奴的手腕,殺氣噴薄而出。 這種時候還敢玩惑術,到底是什麽居心? 這賤人真是找死!

  蛇夫人頭一次感受到主人如此強烈的殺氣,嚇得臉色都變了。 更讓她驚恐的是,主人的修為竟然變得這麽強。 拋開卓雲君不提,她在一眾侍奴中修為最高,即使被紫媽媽壓制得服服貼貼,心底還頗有幾分傲氣。 誰知僅僅一年時間,主子的修為就突飛猛進,一至如斯,自己根本難望其項背。

  蛇夫人手腕疼痛欲裂,她此時已經毫不懷疑,只要主人願意,別說擰斷她的腕骨,就是要自己的性命也輕而易舉。

  忽然腕上力道卸去,那個平常很好說話,瞬間卻殺氣逼人的主人鬆開手,仰著臉似乎在想著什麽。

  程宗揚原本以為蛇奴動了歪心思,冷靜下來才意識是自己心緒不寧,過於敏感了。 他收斂心神,展開內視,很快便發覺丹田內多一團雜亂的氣息。 程宗揚這才想起來,生死根已經融入自己丹田之內,不需要催動就可以自行運轉。 從昨晚開始,一直到方才宮門前的殺戮,不到六個時辰時間,自己無意之中已經不知道吸收了多少死氣。 此時不僅多余的雜氣積累在丹田內未曾化解,甚至連自己的心態,也在不知不覺之中受到那些死者臨死前的負面情緒影響。

  好在憑自己的經驗,要化解這此殘余的氣息並不難——程宗揚看了噤若寒蟬的蛇夫人一眼,一把將她按在榻上,翻身壓了上去。

  「嗤喇」一聲,衣裳像紙片一樣被主人粗暴地撕開,蛇夫人驚魂未定,便被一根怒漲的肉棒重重搗入臀間。 她下體還沒有來得及濕潤,隨著陽具的進入,一陣劇痛從臀間深入體內,仿佛要把身體撕開。

  蛇夫人昂起頭,疼得眼淚都幾乎飛了出來,臉上卻滿是如釋重負的歡愉。 只要能被主人原諒,這點痛楚又算得了什麽? 她巴不得自己還是完璧之身,這會兒能在主人身下婉轉哀叫,流血浹臀,用處子的元紅來討好主人。

  陽具只勉強插入半截,便被蜜肉夾緊。 程宗揚往後略微退了退,接著再次頂入。 蛇夫人一邊扭動屁股,一邊雙手扒開臀肉,用力挺起蜜穴,好讓主子插得更深一些。

  罌粟女回來時,便看到這樣一幕:蛇夫人衣裳零亂扔在地上,那具豐腴白艷的胴體柔若無骨,像條大白蛇般趴在榻上,被主人騎在臀上猛幹。 蛇夫人媚眼如絲,張著紅唇,隨著主人的進出,發出一聲接一聲的浪叫。 尹馥蘭立在旁邊,臉上帶著幾分尷尬,還有一絲掩飾不住的羨慕。

  罌粟女抿嘴一笑,伸手拉上屏風,嗔笑道:「蛇姊姊,你小聲些吧。這可是皇後娘娘的寢宮,你叫得這麽大聲,外面人聽到可該怎麽想呢?」

  蛇夫人吃吃笑道:「人家還沒享受過這等榮華富貴呢,今日也好過過皇後娘娘的癮,讓主子臨幸一番。」

  罌奴推了尹馥蘭一把,笑道:「還不去服侍皇後娘娘?」

  尹馥蘭依言上前,兩手抱住蛇夫人的豐臀,朝兩邊扒開,露出那隻被肉棒撐滿的艷穴。

  程宗揚像是要把那隻白亮的雪臀幹碎一樣,抽動的頻率越來越快。 蛇夫人伸直喉嚨,被他頂弄得幾乎連氣都喘不過來,忽然主人腰身一挺,那根又粗又長的肉棒深深搗入蜜穴,頂住她的花心怒射起來。

  蛇夫人雙手擰住被衾,被扒得大張的屁股中間,一隻水汪汪的蜜穴夾住肉棒不停抽搐。 不多時,一股白濁的液體從穴口溢出,順著紅艷的蜜肉淌落下來。

  「啵」的一聲,陽具從蜜穴中拔出。 艷婦緊繃的身體頓時一鬆,像被抽去骨骼一樣,癱軟的趴在榻上。

  罌奴抓住尹馥蘭的頭髮,把她的俏臉推到主子腹下。 尹馥蘭連忙張開紅唇,含住主人的肉棒,用唇舌清理上面的汙物,又用唇瓣裹住龜頭,小心吮弄。

  被柔膩的唇舌一吸,剛剛射過精的肉棒立刻在美婦溫潤的口腔中迅速勃起。程宗揚坐在榻邊,一把摟住尹馥蘭,把她放在自己膝上。 尹馥蘭露出一個明艷的笑容,乖乖坐在主人懷裏寬衣解帶。 她解開衣衫,摘下抹胸,挺起一對白膩聳翹的豐乳,在主人胸前輕輕磨擦。 一邊解下外裙,將褻褲褪到膝下,露出白生生的下身,然後將光潤無毛的下體放在他手上,任他把玩。

  程宗揚把臉埋進那對顫微微的乳峰中,一手伸到美婦股間,指尖摸到那朵柔膩的嫩花,然後毫不客氣地捅了進去。

  片刻後,尹馥蘭的浪叫聲從屏風後響起。 充滿媚意和淫浪的叫聲穿過重重帷幕,從偏殿一直傳到另一側的寢殿。

  趙合德被那個奇怪的叫聲吵醒,她先是一驚,以為有壞人殺了過來,待看到榻旁那個熟悉的身影,急切伸出手,拉住姊姊的衣袖,才覺得安全了些。

  少女擡起眼,這才發現自家姊姊對那叫聲並沒有多少擔憂,而是一臉尷尬的表情,粉面紅暈微生。

  趙合德不解地眨了眨眼睛,小聲道:「阿姊……」

  忽然間那女子發出一聲尖叫,接著是幾絲壓低的輕笑。 正在疑惑的趙合德驀然明白過來,口邊的話只說了一半便戛然而止,玉頰漲得通紅。

  姊妹倆都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只能裝作沒有聽到,彼此尷尬地側過臉,默默無語。

  兩人都不作聲,結果殿內一靜,遠處的浪叫聲聽得分外清楚。 尹馥蘭歌喉極好,浪叫聲也是一浪接著一浪,纏綿媚致,蕩人心魄,直讓人聽得面紅耳熱,即使趙合德對男女之事不是很懂,聽在耳中,也對外面羞人的一幕宛如目見。

  「呀呀」的浪叫聲富有節奏地變化著,由長到短,再由短到長,時而急促,時而柔綿。 一陣急促地短叫之後,浪叫聲忽然噎住,那女子像是被幹得喘不過來氣一般,只「哎——」的叫了半聲,就沒了聲息。

  趙合德不由自主地揪起心來,直等了半晌,才聽到那女子終於透了口氣,將噎在喉中的那聲浪叫吐了出來,顫聲叫道:「呀……」

  趙合德一直是揪著心,聽到這裏竟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情不自禁地和她一起鬆了口氣。 旁邊的趙飛燕偏著頭,努力不去理會外面的叫聲,可纖手也握得緊緊的。

  一片寂靜中,只聽到女子「呀呀」的浪叫聲在殿內回蕩,仿佛一片湧動的春潮,連綿不絕。 這樣的沈默太尷尬了,倒像是姊妹倆專門豎著耳朵去傾聽別人的隱私一樣。 兩人都知道不妥,可都不知道怎麽開口化解這份尷尬,兩張俏臉越來越紅。

  外面的叫聲愈發急促,忽然又是一聲尖叫,這次帶上顫音,倒像是在甩花腔一樣。 姊妹倆沒能繃住,不約而同地笑了出來。

  這一笑總算是沖淡了方才的尷尬,趙合德禁不住好奇,小聲問道:「她是不是很痛……」

  趙飛燕嗔道:「小孩子家家,這可不是你該聽的。」說著作勢要去捂她的耳朵。

  趙合德偏頭躲開,不服氣地說道:「又不是我故意要聽的,誰讓她叫的那麽響……」說著她似乎想起了什麽,眼中露出一絲羞赧,慌忙轉過臉去。

  趙飛燕心下起疑,雙手捧著妹妹面孔仔細端詳。

  趙合德羞窘地囁嚅道:「阿姊……」

  趙飛燕壓低聲音,「告訴阿姊,你有沒有……」

  趙合德連忙道:「沒有!沒有!」

  趙飛燕苦澀地笑了笑,「阿姊自身難保,只能把你托付給那位程公子。你若是願意……」

  「不!不!我跟著卓教禦修道便是。」

  趙飛燕一邊輕撫著她的秀髮,一邊說道:「那位程公子人雖然不壞,但屋裏的女人……未免太多了些。你性子又軟,阿姊怕你被人欺負。既然你無意,便也罷了,只是修道縱然要修,可也不能不嫁人……」

  趙合德滿臉通紅,她沒有告訴姊姊昨晚那羞人的一幕。 雖然隔著衣物,但自己隱私部位被他摸了個遍,怎麽可能再嫁旁人? 而且經過昨晚的驚心動魄,不知不覺間,她已經把那個人當成自己唯一的倚仗了。

  外面的浪叫聲終於停歇,姊妹倆好不容易才鬆了口氣。 過了一會兒,殿門微響,有人出去。 又過了片刻,那幾個女子娉娉裊裊地走來。 三女衣物雖然穿得整齊,但臉上還殘留著歡好過後的酡紅,眉眼間滿是未褪的春意。

  罌奴用絲帕抿了抿微腫的唇瓣,笑道:「稟娘娘,程大夫方才派人送了一批錢銖入宮,想用娘娘的名義犒賞軍士,不知是否妥當?」

  「程大夫拿出家財來幫我們孤兒寡母,怎麽好再以哀家的名義?不若便用程大夫的名義,好讓人知曉程大夫的赤誠忠義。」

  罌粟女打量皇後片刻,發現她的確是真心實意這麽想的,只好道:「敝家主只是一介微官,以私財助軍,不僅僭越,也容易招人忌恨。」

  趙飛燕明白過來,「便依程大夫的意思。」

  罌粟女笑道:「多謝娘娘。」

  …………………………………………………………………………………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此時長秋宮的軍士已經超過二百人,雖然不少人都是出於忠義之心,趕來守衛宮禁,但忠心畢竟不能當飯吃,程宗揚回去一趟,除了安排人手,還讓班超準備了一批錢銖。

  此時錢銖送到,程宗揚當即宣布,所有軍士,無論是期門、執戟、劍戟士還是兩廂騎士,只要在長秋宮守衛一日,立賞金銖十枚。 若最終堅持到戰亂平息,每天另外賞賜金銖四十枚。 也就是說,只要能守住長秋宮,每人每天就能拿到五十枚的金銖——整整十萬錢。 這是一筆足讓人賣命的巨款,即便晴州那些聲名赫赫的傭兵團,也極少有人能拿到這個數目。 而且程宗揚同時宣布,受傷者賞賜翻倍,另計軍功。 戰歿者更可以蔭及族人,論功授爵。

  如此高昂的賞格一出,軍士們頓時一片歡騰,尤其是盛滿金銖的木箱直接擺在宮門前,當場按人頭發賞。 眼看著金燦燦的錢銖流水般進入每個人的口袋,那些忠心耿耿的軍士們士氣更是大振。

  生死關頭,程宗揚毫不為吝嗇,除了軍士,連長秋宮的內侍、宮女、雜役,也統統有賞。 其間還發生一些爭執,比如蔡敬仲就大為不滿,義正辭嚴地向程宗揚表示,自己帶來的人雖然出自北宮,但同樣是為皇後效力,程大夫不能厚此薄彼,只賞賜長秋宮的人。

  程宗揚表示,北宮諸位內侍都是太後的親信,趙皇後不好越俎代庖,否則會有收買人心之嫌,會招惹閑話。

  蔡敬仲直斥程宗揚說的都是借口,憑什麽一樣賣命效力,只因為出身北宮就拿不到錢? 這是赤裸裸的歧視!

  兩人當眾爭吵起來,蔡敬仲據理力爭,寸步不讓,甚至以帶人撤回北宮相威脅,最後程宗揚只好妥協,答應比照長秋宮內侍的賞格,一並賞賜北宮諸人。

  那幫北宮內侍心花怒放,從程宗揚手中拿錢的時候,眼神都不一樣了,一個個笑逐顏開,喜不自勝。 至於仗義執言,勇於任事,為了眾人的福利不惜開罪皇後的蔡敬仲蔡常侍,一眾內侍只剩下仰慕的份。 就這樣,蔡常侍高大的身影深深刻在了每個北宮內侍的心裏,就像黑夜中的燈塔,天空中的啟明星,為迷茫的人指明了方向,他隨便吩咐句什麽,一堆人搶著去辦,比天王老子都管用。

  在真金白銀的刺激下,眾人的工作熱情被激發到一個空前的高度,幹起活來分外賣力。 剛到申時,膳房便備好酒食,宮人內侍奔前跑後,流水般送到宮前。軍士們放懷吃喝,氣氛熱烈,倒是把在周圍監視的劉建那幫手下引得一片眼紅。他們一大早就被召集起來,廝殺了一天,到現在還空著肚子。

  這也不能怪劉建不體憫手下,主要還是因為事起倉促,來不及準備周全。 也正是因為後勤不濟,劉建才遲遲沒有發動攻勢。

  直到申末,江都王邸和親附劉建的各家才紛紛送來食水。 但最佳攻擊時間已經錯過,劉建好不容易讓手下吃飽喝足,振作精神開始在北宮蒼龍門外列陣,夏門突然又升起一道烽煙,接著又是一道。
9609895 發表於 2016-9-23 07:38
第七章

看著三支濃黑的煙柱滾滾而起,劉建心下一緊,知道是呂氏的援軍來了。

  果然,烽煙升起不久,步兵校尉劉榮便飛車而至,遠遠叫道:「外面來了兩隊人馬!看旗號是屯騎、越騎兩軍!」

  劉建氣急敗壞地說道:「齊仙子!仙姬不是說過會在途中對呂讓等人下手,讓他們到不了軍營嗎?  」

  齊羽仙淡定說道:「呂家又不是只有呂讓、呂忠和呂戟這幾個廢物。如果我沒有記錯,屯騎、越騎兩軍的軍丞和軍司馬,好像有不少都是姓呂呢。況且不用奴家細說,建太子想必也知道,屯騎和越騎兩軍都是騎兵,全力驅馳,一個時辰之內就能趕赴洛都,若不是仙姬設計,豈會到了這時候才姍姍來遲?」

  劉建知道她說的是實話,能把兩支援軍拖到此刻,那位劍玉姬已經是智謀過人了。 換作旁人,兩軍說不定早已入城。

  道理雖然如此,劉建仍忍不住憂心如焚,屯騎和越騎是漢國數一數二的精銳騎兵,一旦入城,必定是一場血戰。

  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團團亂轉,「這可怎麽辦?」

  蒼鷺舉起鐵如意,「攻下永安宮便是。」

  「還要攻打永安宮?」劉榮叫道:「內有堅城,外有強軍,此時再攻打永安宮,豈不是腹背受敵?這是取死之道!」

  劉建也感覺大為不妥,自己手中的兵力並不具備壓倒性優勢,屯騎和越騎兩軍入城之際,困守北宮的衛尉軍若是趁機一沖,大好的局勢很可能瞬間崩盤。

  中壘校尉劉子駿道:「依我看,還是先回師,擊敗屯騎和越騎兩軍——他們遠道而來,此時必定人困馬乏。」

  攻占武庫的虎賁校尉劉箕此時也在中軍,他皺起眉頭,沈聲道:「諸君是不是過於慌張了?如今夏門在我等手中,屯騎、越騎兩軍雖是精銳,可他們都是騎兵,我們據城而守,難道那些騎兵還能飛進城裏來?」

  蒼鷺緊盯著北宮的城門,對夏門的烽火看也不看,「只要你們能守住一個時辰,我便能攻克永安宮。」

  劉建心一橫,「依卿所言!」

  劉榮一跺腳,「我去守城!可說好了,一個時辰若攻不下永安宮,你們可得趕緊想辦法!」

  鼙鼓聲震天響起,中壘、虎賁兩軍排成陣列,接著六輛蒙著犀皮的沖車從陣列中馳出,緩緩向前移動。 武庫所藏皆是精品,這六輛沖車都蒙著三層犀牛皮,前面的沖錘猶如鷹嘴,重逾千斤,尋常的木門根本擋不住沖錘一擊。

  沖車距離蒼龍門還有百余步,把守城樓的衛尉軍便開始放箭。 但箭矢落在車上,連外層的犀皮都無法穿透。

  緊隨在沖車之後的,是三幢木制的移動箭樓。 數百名家奴喊著號子,將箭樓推到陣前。 箭樓高達五丈,比北宮的城墻還高丈許,上面的弓手紛紛彎弓搭箭,與城樓上的守軍對射。

  一刻鐘後,一輛沖車終於冒著箭雨逼近宮門。 一聲號角響起,震天的鼓聲驀然停止。 除了箭矢破空的銳響,場中只剩下一片死寂。 在數千人的註視下,沖車內數十名軍士拽動鐵鏈,奮力拖起沖錘,往繪制著蒼龍的宮門撞去。

  沈悶的撞擊聲在城墻下響起,每一次沖撞聲傳來,宮門外的亂軍便發出一聲高呼:「萬勝!」

  「萬勝!」

  「萬勝!」

  巨大的聲浪震撼天地,朱紅色的宮門上,用金粉繪制的蒼龍高達丈許,氣勢恢宏。 然而此時,兩條象征著皇權的蒼龍正在沖錘的撞擊下不斷剝落、變形。

  一輛又一輛沖車毫無損傷的靠近宮門,衛尉軍的士氣愈發低落,發出的箭矢也愈發軟弱無力。 當箭樓移動到距離宮門三十步的位置,城樓上的衛尉軍已經被完全壓制,幾乎稍有人露出頭來,就被箭樓上的弓手射殺。

  伴隨著亂軍高呼的「萬勝!」聲,沖錘高高蕩起,然後夾著沈重的風聲,又一次撞上前去。 轟然一聲巨響,不堪重負的宮門終於破碎,木屑四處紛飛。

  亂軍齊聲歡呼,隨即在鼓聲的催動下潮水般往宮門湧去。

  中壘軍再立一功,劉子駿興奮異常,拔出佩劍高呼道:「誅滅呂氏,就在今日!」說著當先驅車沖入宮中。

  守衛宮門的衛尉軍早已逃散殆盡,蒼龍門大門洞開,亂軍沿著北宮貫通東西的禦道長驅直入。 先攻下完全是裝飾性的建禮門,然後是崇賢門、雲龍門,再轉而向北,接連攻占延休殿、安昌殿,等亂軍占據景福後殿,永安宮已然在望。

  這一路攻殺順遂無比,除了偶有幾名逃走不及的士卒被亂軍追上斬殺,衛尉軍就沒能完成過一次有組織的反擊,幾乎是望風而逃。

  「酒囊飯袋,外強中乾!」劉子駿對諸呂下了句斷語,然後整了整衣冠,命馭手駕車向前。

  永安宮大門緊閉,丹墀上空無一人。 但劉子駿知道,宮門之內有無數雙眼睛正在註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可能載之史冊,流傳後世,被後人激嘆和讚賞。 這將是自己一生功業的巔峰,誅除奸賊,名標青史,就在此時!

  劉子駿長聲道:「吾乃中壘校尉劉子駿!今日奉詔勤王!呂氏作亂,宮中不靖,為太後安危,還請太後移宮!」

  劉子駿一口氣說完,自覺聲如洪鐘,鏗鏘有力,不禁志滿意得,顧盼之際,雄姿英發。

  忽然「繃」的一聲輕響,一點寒光飛掠而來,正中馬首。 那匹馭馬一聲不響地仆倒在地,額頭上只露出一截箭羽。

  接著又一箭,同樣正中馬額,一矢斃命。

  劉子駿還在楞神,前面的馭手已經跳下馬車,伏身躲避。 他在前面看得清清楚楚,自己乘駕的是單轅雙馬的大車,馬首帶著銅制的轡頭,而兩支羽箭不僅準確地射中馬轡圓環狀的絡腦中心,而且輕易穿透額骨,無論準頭還是力道,都堪稱驚人。

  那馭手反應很快,可還是晚了一步,他剛轉身從車上跳下,還沒有落地,一支利箭呼嘯而來,從他左側的太陽穴射入,穿透顱骨,從右側的太陽穴射出。 那名馭手被長箭的力道射得一頭撞上車廂,鮮血從額角汩汩而出。

  緊閉的殿門從內推開,劉子駿愕然張大嘴巴,眼看著數以百計的軍士從殿中湧出,他們赤衣黑甲,背著黑色的箭囊,手持彎弓,腰側佩著五支細長的竹管,裏面裝的是不同質地和編織手法的弓弦。

  射聲士! 這些是射聲士!

  劉子駿腦子幾乎糊塗了,屯騎和越騎兩軍還在城外,射聲軍怎麽會突然在北宮出現?他們難道是長了翅膀飛進來的?

  聞聲而射,是為射聲。 漢國是役兵制,成年男丁都要服兵役,這七百名射聲士無不是萬中選一的神射手,比起塞外的射雕兒也毫不遜色,可以稱得上是六朝最精銳的射手。 若是兩軍交戰,劉子駿一定會命令自己的中壘軍披上重甲,手持重盾,依靠強大的防禦力對射聲軍進行碾壓。

  然而現在已經來不及了。 為了立功,劉子駿不僅輕車突進,身邊更是只有數十名身披輕甲的中壘軍,其他都是各家門客、奴仆之類的烏合之眾。

  那些射聲士在丹墀上分為兩列,前排單膝跪地,後排左腿在前,右腿在後,身子微微後仰,同樣是右手握著弓身,左手拇指扣著銅制的扳指,食中二指挾著羽箭,垂在身側。

  一名戴著弁冠的軍官舉劍喝道:「弦!」

  兩排軍士同時挾起羽箭,搭在弦上。

  「望!」

  軍士擡起弓,展臂將彎弓拉成滿月。

  軍官長劍一揮,「滅!」

  數百張長弓同時一振,只發出「繃」的一聲。

  只一輪勁射,永安宮前的亂軍就死傷狼藉。 周圍伏屍遍地,只剩下劉子駿一人孤零零立在車上。

  永安宮內,呂雉高高坐在禦座上,懷裏抱著一隻純黑的波斯貓,玉手輕輕撫摸著。

  江充等人躬身立在禦座前,殿內針落可聞,靜悄悄沒有絲毫聲息。

  「到底是帝室宗親,」呂雉望著懷中的貓兒,淡淡道:「連其家人,一並厚葬了吧。」

  呂淑和呂戟低著頭,臉上各有一個紅紅的手掌印。 聽到太後吩咐,剛從宿醉中醒來的呂戟立即道:「太後仁德!這種犯上作亂的逆賊,理當誅其九族!只誅一族,太便宜他了!」

  呂雉冷冷道:「誅其九族,就誅到天子頭上了。蠢才!」

  呂戟訕訕地勾下頭。

  「巨君不在,江充,射聲軍就交給你了。」

  江充昂然道:「臣遵旨。」

  …………………………………………………………………………………

  齊羽仙嘆道:「我們到底還是算漏了。只讓人盯著呂巨君,卻沒想到他竟然提前一日就把射聲軍送到了永安宮內。想必這宮裏也有秘道,才能瞞過我等的耳目。」

  蒼鷺道:「戰局有變,計劃中止。我建議立即燒毀武庫,撤往南宮。」

  劉建失聲道:「為何要燒掉武庫?」

  「軍分則力薄,以我們手中的兵力,不可能同時守住南宮和武庫,兩者只能選一。不知建太子選哪個?」

  劉建咬了咬牙,「來人!立即傳令,讓劉箕燒掉武庫!」

  劉建一邊下令一邊心裏滴血,武庫所藏兵甲以百萬計,這一把火燒掉的,不僅是漢國歷代積蓄的精華,更是自己將來的財物。

  亂軍應變極快,江充在衛尉軍配合下,剛帶領射聲軍準備反擊,鳴金聲便即響起,亂軍聞聲收攏陣型,迅速撤出北宮。 臨行前,他們在安昌殿、延休殿、崇賢門、建禮門各處大肆縱火,以此阻擋追兵。

  火勢雖然沒有燒起來,但也不能坐視不管,如今天乾物燥,極易引發大火,江充只好先命人救火,免得波及永安宮。 等他奪回蒼龍門,亂軍已經撤入南宮。

  …………………………………………………………………………………

  聽到北宮方向的廝殺聲,程宗揚放心不下,找了一處高樓,往北邊張望。 可惜隔得太遠,北宮地勢又高於南宮,看來看去也看不出個苗頭。

  「風頭不對啊,程頭兒。」吳三桂走過來,壓低聲音道:「我方才帶人在周圍巡視,看到宮裏多了不少人,好幾撥人湊過來打聽咱們這邊是個什麽章程,想加入咱們這邊。」

  程宗揚一聽就笑了,「這有什麽不對的?錢帛動人心。劉建那幫手下本來就是烏合之眾,他們親眼看著宮裏發賞,能不動心嗎?」

  「不止是那些門客。」吳三桂道:「找我打聽的,有不少都是軍士,甚至還有一個中壘軍的軍司馬。」

  這風頭真是不對了。 北軍軍士可不是那種一味逐利的門客,劉建一方此時正占據上風,厲兵秣馬要一舉攻克永安宮。 眼看關大事可期,怎麽會有人想改投門庭?

  程宗揚第一反應,就是劉建那邊出了亂子,以至於軍心浮動。

  「那個軍司馬說什麽了嗎?」

  「他就問了問長秋宮由誰主持,沒說別的。」

  「肯定有事!」程宗揚本來想抽身旁觀,不去招惹兩邊,這會兒不禁後悔。這樣的舉措太保守了,局勢一旦生變,自己還蒙在鼓裏。

  「先派人去北宮看看情形。」程宗揚道:「你去找那個軍司馬,一百金銖,買他一句明白話。 他要不肯說,你就去找別人,務必要打聽清楚。  」

  「程大行要打聽什麽消息,找我就好了。」一個聲音輕笑道:「一百金銖買一句話,程公子也真舍得。」

  吳三桂拽過長矛,擋在程宗揚身前。

  程宗揚很自覺地往後退了一步,拉開距離,這才往聲音來處看去。

  一個美艷的身影出現回廊的轉角處,劍玉姬仰首望著廊上精美的繪畫,鑲嵌的白玉雲母,還有各種巧奪天工的雕飾,嘆道:「果然是帝王宮闕。」

  「你膽子不小啊,竟然敢一個人過來?信不信我叫來幾百號壯漢,打你個鼻青臉腫?」

  劍玉姬笑而不語,顯然無意與他作口舌之辯。

  程宗揚板著臉道:「說吧,你來幹什麽?」

  「公子不是想知道北宮發生什麽事了嗎?奴家可以告訴你。」

  劍玉姬從容說道:「射聲校尉呂巨君昨晚通過秘道,將射聲軍送入永安宮。中壘校尉劉子駿輕車突進,中伏而死。 虎賁校尉劉箕不肯燒毀武庫,被建太子誅殺,由陳升取而代之。  」

  程宗揚下巴險些掉在地上,劉建一共才拉攏了三個校尉,這麽一會兒工夫就死了兩個? 自己剛才還在擔心劉建一舉攻克永安宮,轉眼工夫,這位江都王太子就要散攤子了?

  「那你還不趕緊逃命去?居然還有閑心來找我扯淡?」

  劍玉姬笑道:「不過是兩個校尉而已,公子可知道屯騎、越騎二軍為何姍姍來遲?」不等程宗揚回答,她便說道:「呂讓、呂忠二人一出城便即遇伏,如今早已成了孤魂野鬼。屯騎、越騎兩軍看似兵強馬壯,實則群龍無首,步兵校尉劉榮關閉城門,他們便頓兵城下,不敢稍動。我已派人在城下設帳,以大司馬的名義,持虎符召其丞、諸司馬議事——公子不妨猜猜,兩軍之中的呂家子弟,此時還有幾個活的?」

  程宗揚心頭狠狠跳了幾下,這賤人真夠狠的,她先伏殺呂讓、呂忠,然後阻斷城門。兩邊不通音訊,屯騎、越騎兩軍根本不知道城中發生了什麽事,軍中的呂家子弟也許知道一些,但多半以為局勢盡在呂氏掌控之中。 見到呂冀的使者持虎符相召,就算有疑惑也會過去看看,結果這一下就進了鬼門關。

  劍玉姬這一擊陰險之極,就算不能把屯騎、越騎兩軍收為己用,也打斷了這兩支軍隊的脊梁骨。 呂家子弟死得一乾二凈,剩下的人即便想效忠呂氏,恐怕也擔不起這個責任。 更何況以劍玉姬的手段,也不會只去殺那幫呂氏族人……

  劍玉姬頸中的碧玉墜子微微一亮,她展顏而笑,猶如奇花綻放,美艷不可方物。

  「公子不必猜了,呂氏族人十六人,盡數伏誅。在場的諸丞、諸司馬,激憤於呂氏謀逆,紛紛出手誅除逆賊,每人都至少刺了一劍。如今屯騎、越騎兩軍,已經效命於新天子。  」

  「那可恭喜你了,又多了一堆炮灰。」

  「不止如此,尚書台、司農府、少府、蘭台諸博士都已奉詔,明日建太子便會在崇德殿登基稱帝,宣布改元。」

  「仙姬打得一手好算盤啊。」程宗揚奇道:「那你來找我幹呢?專門來顯擺的嗎?」

  「鬥則兩敗,合則兩利。」劍玉姬道:「公子若是有意,我們雙方不妨攜手合作,共取漢國。」

  「這是開玩笑的吧?你那邊都登基稱帝了,怎麽還舍得拉兄弟一把,分我點好處呢?」

  「皇後尚在。」

  「別逗了,我就不信你不知道這位皇後出身貧微,家裏一點助力都給不上,這個漢國有史以來最弱勢的皇後你會看在眼裏?  」

  「把定陶王交給我。」

  「你要斬草除根?」

  「他會回封地,當一個太平王侯。」

  「還有嗎?」

  「金蜜鏑。」

  程宗揚撫掌大笑,「我就知道你圖的是這個!不是我不想幫你,我這會兒要是去給金車騎說,咱們別折騰了,投誠劉建那小子吧,非被他抽耳光不可。」

  「程公子何必虛言推托呢?大家不妨商量個條件出來,比方說,我將舞都劃給你,封你為舞都侯,侯國之內一眾官吏都由你任命。」

  「還有嗎?」

  「廢除算緡令,程氏商會可特許經營鹽鐵。」

  「這個好處可真不小。但我信不過劉建。」

  「南北二宮,由蔡侯掌管。」

  「蔡侯?」

  劍玉姬微笑道:「以蔡常侍的功績,當然要封侯。以你們的關系,這該放心了吧。」

  程宗揚嘆道:「我幹點什麽都瞞不過你——不過你覺得我是傻的嗎?這麽跟你說吧,這點好處,我要真想拿,用不著你幫忙也能拿得到,而且我自己拿,心裏更踏實。你要想打動我,除非給我一個不能拒絕的好處。」

  劍玉姬直視著他的眼睛,然後真的給了他一個堪稱石破天驚,無法拒絕的好處,「再送你一個天子之位。」

  程宗揚呆了半晌,然後大笑起來,指著自己的鼻子道:「讓我當天子?難道你接下來要把劉建弄死,然後宣布我是老頭的種,讓我繼位?我跟你說,我這邊敢登基,第二天整個漢國都得反了,你信不信?你把天子之位當成過家家了?搞這種兒戲,能蒙得了天下人?你把老頭拉出來給我站台都不好使!」

  劍玉姬神情自若,「我說給你一個天子之位,可不是讓你當天子。」

  她嫣然一笑,「只要你同意,我便讓成光過來陪你,一直到她有孕。等她生下你的兒子,天子就會駕崩。到時候繼位的,就是你親生的兒子。」

  程宗揚張大嘴巴,劍玉姬給出的這個條件絕對是重磅炸彈,實在太有殺傷力了! 想想,六朝中最強大的漢國,登基的天子,竟然是自己的兒子! 自己的兒子竟然是皇帝! 幹! 定陶王那小屁孩,肯定沒有自己兒子親啊!

  這賤人真是創意十足,這一招瞞天過海,自己得給十分! 就算她只是畫個大餅,自己也不得不承認人家這餅畫得確實夠漂亮,至少自己畫不出來。 她的條件雖然匪夷所思,但絕對具有可操作性,更重要的是自己明知道她的操作思路,也不可能覆制。 如果自己還繼續力推定陶王,光是等他長到能娶親的年齡都得十幾年時間。 再說了,他也不一定會同意娶一位皇後天天陪自己睡。

  反觀劍玉姬這邊,備選的皇後是黑魔海的禦姬奴,別說給自己生兒子,讓她給自己生猴子都沒問題。 劉建眼下雖然風光,但落在劍玉姬掌心裏,生死都操之人手,劍玉姬想讓他今晚死,他就肯定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程宗揚赫然發現,劍玉姬開出的這個條件,自己真是舍不得拒絕。 如果想讓自己的兒子當天子,就只有一條路——跟劍玉姬合作。 而且錯過這村就沒那個店了,機會只有這麽一次,一旦錯過,就不可能再有了。

  答應她!

  答應她!

  答應她!

  程宗揚腦中翻來覆去只有這麽一句話,答應的話幾乎都了嘴邊,卻被一聲低咳打斷。

  「聽說建太子性喜犬馬——還有羊。」

  劍玉姬笑容不變,眼神卻閃動了一下。

  蔡敬仲不知何時出現在程宗揚身後,他叉著雙手,慢吞吞說道:「洛都權貴遊獵成風,那些貴公子大都喜歡犬馬。但像建太子那樣,拿犬馬與自己宮人、姬妾配種的可是不多。建太子即便生下兒子,也是名副其實的犬子。當天子,可是要會被雷劈的。」

  劍玉姬溫言笑道:「所以我才要請程公子幫忙,免得謬種流傳。」

  蔡敬仲的話仿佛給程宗揚兜頭潑了一盆冷水,江都王劉建的黑資料可是上過史書的,那廝就是個貨真價實的變態,自己替這種鳥貨生兒子,丟人啊! 死丫頭要是知道,非弄死自己不可!

  程宗揚為自己剛才經不起誘惑大感懊悔,說出的話也不那麽好聽,「這種鳥人你們也要保他當天子?難道你們都喜歡這種口味?」

  「正如公子所言,這種人劣跡斑斑,將來為民除害,殺了他也不會遭報應。蔡常侍,你說呢?  」

  蔡敬仲木著臉道:「人在做,天在看。」

  劍玉姬輕輕鼓掌,「說得好。那就看誰才是天命所歸吧。」

  「等等!」程宗揚叫住她,「你們既然殺了呂忠、呂讓,為什麽要留下呂冀的性命?」

  「因為晴州商會出了一筆錢。」劍玉姬說著,身形冉冉消失。

  程宗揚臉色沈了下來,程鄭四處聯絡商賈,在他的遊說下,不少人都有所心動,出錢出力的也不乏其人,唯獨晴州商會沒有任何反應。 聽劍玉姬的口氣,莫非晴州商會選擇了投向呂氏? 可晴州商會選擇呂氏,就應該全力支持呂冀,而不是給劍玉姬出錢,保呂冀的性命。 再說了,就算晴州商會有這麽奇葩,劍玉姬也不是蠢貨,僅僅因為錢就饒呂冀一命。 難道他們背後還有什麽不為人知的交易?

  程宗揚發覺漢國這漟混水越來越深了,各方勢力已經不是蠢蠢欲動,而是競相出來攪局,自己這鋼絲到底還能不能走下去? 像劉建那樣,這邊突然死兩個校尉,眼看就要玩完,那邊又突然多了兩支生力軍,這大起大落的,換成自己,非得心臟病不可。

  …………………………………………………………………………………

  日暮時分,武庫方向燃起了熊熊烈火。 接著步兵校尉劉榮大開城門,迎接屯騎、越騎兩軍入城。 局勢再度變化,本來準備將亂軍引入永安宮,聚而殲之的江充等人放棄原計劃,帶領衛尉與射聲兩軍固守北宮不出,劉建麾下諸軍則退守南宮,雙方誰也不動,眼看著漢國歷代積蓄在大火中化為灰燼。

  這一天,整個洛都都在惶恐中度過,劉建得到屯騎、越騎兩軍的支持,聲勢再度大漲。 使者流水般從南宮出發,分赴各處權貴豪門,或是利誘,或是威脅,或是曉之以理,或是動之以情,甚至乾脆出兵挾持,將大臣一位位請入宮中,準備明日的登基大典。

  可惜入夜之後,洛都就成了遊俠兒的天下,程宗揚既然與劍玉姬談崩了,也不再客氣。 劉建派出的使者,有一半都沒能回來,被迫入宮的大臣更是遠遠少於預計。 夜晚的洛都危機四伏,劉建明日就要登基,可真正能控制的區域,只有南宮周邊而已。 而且連南宮他也沒有真正控制住——長秋宮到現在還沒有低頭,甚至還以皇後的名義不斷召集軍士。

  連劉建都聽說,長秋宮那邊開出驚人的賞格,中壘軍一位軍司馬竟然見財眼開,帶著一隊人馬投奔過去。

  「朕要誅他九族!」劉建咆哮道。

  「聖上息怒。」太子妃巧笑嫣然地說道:「趙皇後那邊不過區區二百余人,聖上只是看在先帝的面子上,不與她計較罷了。 明日聖上登基之後,她若是還不識時務,聖上不妨再派大軍,攻破長秋宮。 到時候咱們就把那位趙皇後綁到禦花園的樹下,往她身上潑一盆母狗的熱尿,讓她好好撫慰聖上的愛犬。  」

  劉建哈哈大笑,「待明日朕登基之後,便立你為皇後,統領後宮!」他獰笑著露出野獸一樣白森森的牙齒,「到時候你可要挑一頭最兇的猛犬,給呂逆那位太後留著!」
9609895 發表於 2016-9-26 20:41
第八章

雖然是深夜,但武庫的大火映紅了半邊天空。 火光透過窗紗,在劍玉姬光潔的玉頰上搖曳。

  「呂巨君出城之後,便往西去了。他身邊那個廖扶精通風角之術,我們的人不敢跟得太近。」齊羽仙道:「因此我懷疑他的西行只是個幌子,呂巨君本人很可能已經潛回洛都。」

  「也許是向南。」蒼鷺道:「北軍八校尉,如今已經有六支在洛都,長水軍駐地過於偏遠,呂戟又嚇得連宮門都不敢出,暫時對我們構不成威脅。而胡騎軍在池陽,桓郁此人行事謹慎,最大的可能是持兵觀望。眼下唯一的兵力,就在此地。」

  他在地圖上輕輕一點,「上林苑。」

  他嘆了口氣,「不過我們晚了一步,霍少將軍已經進入羽林大營,接管了羽林軍。」

  齊羽仙忍不住道:「姓程的就這一支羽林軍,就想跟我們鬥?」

  劍玉姬道:「我看他另有所持,所倚仗的並不只是這支羽林軍。」

  齊羽仙露出一絲怪異的表情,「難道是他們回來了?」

  「能騙他們這麽久,也不容易了。況且洛都的事也瞞不過他們。」劍玉姬淡淡道:「不必擔心。只要劉建明日登基,群臣行禮之後,君臣名份已定,殤侯即便回來也無力回天。」

  「那還不如連夜登基算了。」

  「終究是天子,總要有些體面。」劍玉姬道:「其實你錯過了一次機會。中行說劫持呂冀的時候,朝中重臣都在昭陽殿,你又拿到了傳國玉璽,若是在天子靈寢前當場宣布登基,便占了大義的名份。呂冀重傷之下,勢必不能反對,也不至於讓霍子孟遣散群臣,使得我們多費一番工夫,更不至於讓金蜜鏑守住天子靈寢,至今不許人靠近。」

  齊羽仙躬身道:「都是屬下的過失。」

  「時機稍縱即逝,往後千萬不要錯過。」劍玉姬道:「你去見程少主,告訴他,前議依然有效,他若不肯接納成光或是劉建其他妃嬪,那麽劉建駕崩之後,可由定陶王繼位。  」

  齊羽仙笑道:「他怎麽會答應?」

  「不需要他答應,只要穩住他,在劉建登基之前,別再節外生枝便是了。」

  劍玉姬望著窗外的火光,「我現在只擔心一件事,呂巨君究竟去了哪裏?」

  在她身後的角落裏,一個眼睛極大的年輕人坐在蒲團上,正不停擲著一把爻草。 汗水從他額頭一滴滴滾落下來,打濕了他膝前的白衣。

  程宗揚毫不意外地拒絕了齊羽仙的提議,說什麽——只要皇後全力支持劉建繼位,待劉建駕崩之後,可由定陶王或者趙皇後指定的人選繼位——純粹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 她們要真有誠意,就應該立刻放棄劉建,天亮之後讓定陶王登基。

  齊羽仙一改往日冷厲的作風,即使被程宗揚拒絕也沒有半點氣惱,而是不急不忙地勸說,而且不時拋出一點小小的內幕,勾起程宗揚的興趣,讓談判能繼續下去。

  雲丹琉本來在旁虎視眈眈,防著這個敢公然給自家老公飛吻的壞女人搞什麽非禮之類的舉動,誰知兩人的談判一點營養都沒有,只是翻來覆去的扯皮,她好不容易熬到半夜,終於支撐不住,靠程宗揚肩上睡著了。

  程宗揚也是滿心的不耐煩,可每當他準備趕客,齊羽仙就改口說起門內大祭之事,隱約透露出小紫和朱老頭的一絲行蹤,讓程宗揚欲罷不能。

  就這麽一直談到天色微亮,那賤人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程宗揚把她透露的所謂內幕揉碎了過了幾遍,才發現她說的盡是虛的,自己根本無法判斷真假,很可能是被她白白忽悠了一宿。

  程宗揚一拍幾案,大怒道:「這賤人是吃飽了撐的吧!」

  旁邊正在打坐的盧景眼睛忽然一翻,「來了。」

  與此同時,那個一直在占卜的年輕人又一次擲下爻草,看著面前的卦象,他瞬間一楞,然後大叫道:「來了!」

  …………………………………………………………………………………

  就在劉建準備登基前一刻鐘,南宮白虎門陷落。 敵軍並不是破門而入,而是全無征兆地從宮內出現,趁著天亮之前眾人最困乏的時候突施襲擊,將守衛白虎門的百余名亂軍斬殺殆盡,隨即打開宮門。

  呂巨君又一次利用了秘道,將一批死士送入宮內,輕而易舉就攻下白虎門,接著一隊馬蹄用布裹著的騎兵湧入宮門,從阿閣前的廣場席卷而過。

  那些騎兵都披著漢軍的黑甲,使用漢軍的制式武器,但人種形色各異,有的高鼻深目,有的赤髮獅鼻,唯一相同的是他們弓馬極為嫻熟,整個人就像長在馬鞍上一般,揮舞著長刀利矛左劈右刺,甚至能在戰馬的高速疾奔中彎弓勁射。

  一名門客嘶聲叫道:「長水軍!是宣曲的長水軍!」

  話音未落,一支利箭便像毒蛇一樣穿透了他的背脊,從他胸口帶出一篷殷紅的血雨。

  幸好九禦之一的白翼及時示警,使蒼鷺能夠第一時間召集軍隊。 就在長水軍大肆屠殺守衛的時候,蒼鷺已經指揮軍士在廣場另一端排好陣列。

  拂曉時分,雙方以天子用來閱兵的阿閣作為戰場,展開了一場血腥無比的攻防戰。

  參戰雙方都是漢國最精銳的軍士,呂氏出動了衛尉軍、射聲軍和長水軍,數量超過三千。 劉建一方有中壘軍、虎賁軍、步兵軍、屯騎軍和越騎軍,以每軍七百人計,僅軍中精銳就有三千五百人,再加上一眾奴仆,數量是呂氏的兩倍。

  更重要的是,劉建在縱火燒毀武庫之前,搬走了大批軍械。 連那幫由各家奴仆組成的烏合之眾,兵甲之精也足以讓人流口水。

  不過事起突然,亂軍以為四門緊閉,安全無憂,長水軍攻來的時候,大多數軍士都還在夢鄉中。 雖然有蒼鷺全力指揮,終究還是過於倉促。 於是當射聲軍加入戰場之後,亂軍的第一道防線只支持了不到一刻鐘,便即潰散。

  呂戟大模大樣地帶著長水軍進入白虎門,然後一馬當先,奔向長秋宮。

  「老蔡!是我!快開門!」

  不多時,大門開了一道小縫,呂戟打馬躍上台階,然後跳下馬,雙手叉腰,打量了一眼,讚許道:「老蔡幹不錯啊,帶著一幫內侍竟然能撐到現在。」

  蔡敬仲木頭一樣躬了躬腰,「都是托太後的洪福。」

  「太後也聽說了,還誇你忠節勤勉。」呂戟習慣了他的嘴臉,也不以為意,說道:「你的差事辦完了。太後命我把皇後趙氏,還有南宮的妃嬪,全都接到北宮去。」

  蔡敬仲一句話也不多問,趴在地上磕了個頭,口中道:「奴才遵旨。」

  「起來吧。」呂戟就喜歡他這麽識趣的奴才,一邊說一邊往宮內走去,「把妃嬪們都叫過來,太後吩咐過,一個都不許漏。」

  「是,奴才這就去叫人。」

  蔡敬仲叫來內侍交待幾句,呼喝聲隨即在各處宮院響起。

  這些妃嬪都是暫時住在長秋宮,居處相對集中,不多時便被召集在一處。

  宮墻殺聲四起,劉建軍重整旗鼓,兩軍在外面殺得難分難解,呂戟卻坐在一張象牙榻上,悠然自得地蹺著二郎腿,他臉上被姑母掌摑的紅印已經褪去,又恢覆了無賴本色,一雙色迷迷的眼睛在那些妃嬪身上直轉。

  那些妃嬪小的只有十五六歲,大的不過二十一二,一個個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紀。 呂戟一雙眼睛像蜜蜂一樣在花叢中飛來飛去,最後停在一朵鮮花上,再也挪不開了。

  呂戟走過去圍著她轉了一圈,笑嘻嘻道:「這位是?」

  旁邊的內侍連忙賠笑道:「林婕妤。」

  「哦……」呂戟說著朝她手上摸去。

  林婕妤怫然變色,「你是何人!」

  呂戟涎著臉道:「我姓呂,你說我是誰?」

  林婕妤甩開手,「你放尊重些!」

  「哎喲,這麽烈性啊……我喜歡!」呂戟轉頭問道:「她家裏是?」

  內侍一手掩著口,小聲道:「是廣川送來的采女。家裏是佃農,去年接到都中,授了大夫。」

  「哎呀!原來是林大夫家的!」呂戟一臉吃驚地對林婕妤說道:「你還不知道吧?林大夫涉嫌謀逆,要被下獄誅九族了。」

  林婕妤花容失色,「不會的!我父親平素最不喜生事……」

  「現在還不是。」呂戟淫笑道:「但只要我說他謀逆,嘿嘿……」

  「你……」

  呂戟嗤笑一聲,然後板起臉,轉身對那些妃嬪說道:「劉驁那小子已經死翹翹了。你們這些妃嬪,連個子嗣都沒有,這輩子都沒指望了。如今太後讓你們遷往北宮,你們要感念太後的恩德,還要記住自己的身份。看到這些內侍了嗎?他們還有放出去的一天,你們就是死,也得死在宮裏!」

  「知道永巷嗎?就在北宮西北角。一條青石巷子,一年四季都見不到太陽。不聽話的妃嬪,都會被關到裏面。  」他呲牙一笑,「明著告訴你!關在裏面的妃子,我全都肏過!不管是昭儀,還是什麽婕妤、貴人,在裏面用不了兩天,就乖得跟母狗一樣。」

  「我為什麽敢這麽說?因為從現在開始,你們一句話一個字都傳不出去!劉驁那小子活著,你們還有一份尊貴體面,那小子一死,你們就是個屁!你!過來跟她們說,是不是?」

  那內侍躬腰道:「是,是!」

  「趙氏呢?把她也叫來!媽的,我今天要先幹了她!」

  蔡敬仲搖頭道:「那可不行。」

  「有什麽不行的?我一想到趙飛燕那浪貨,下邊就發癢。」

  「你馬上就要死了,還幹個鳥啊。」

  蔡敬仲說著,擡手往呂戟腦後拍了一掌,呂戟身子晃了晃,然後一頭撞在地上,口鼻眼睛同時湧出鮮血。

  那內侍大驚失色,「蔡常侍!這是……」

  蔡敬仲拿出一塊絲帕擦了擦手,「死了。」

  「我知道是死了,可是……」那內侍趕緊對眾人道:「你們可看清楚了!呂校尉是自己中風,一頭摔死的,跟蔡常侍可沒關系。」

  「胡說。明明是我一掌拍死的。」

  那內侍都快哭了,「蔡爺,我知道你仁義,可這種事你怎麽還拼命往身上攬呢?趁著兵荒馬亂,咱們編個理由,胡弄過去算了。」說著他帶著哭腔拼命告誡眾人,「蔡爺這可是為你們好,你們可別亂說啊。」

  那些妃嬪一個個咬著唇瓣,拼命點頭。

  「誅殺逆賊可是大功,怎麽能替我瞞著呢?」

  那內侍呆了片刻,小聲道:「蔡爺……」

  「我瞧著長秋宮不錯。」

  那內侍似乎明白了什麽,顫聲道:「可咱們是北宮的人……」

  「這邊給的錢多。」

  那內侍一臉掙紮,最後求救似的看著蔡常侍。

  蔡敬仲輕飄飄道:「比你上半輩子掙得都多。」

  那內侍心一橫,「蔡爺,你都這麽說了,我還說什麽?我就跟著你幹了!」

  「這就對了。」蔡敬仲欣慰地點點頭,「你去告訴大夥,眼下改投門庭正當其時。再晚就來不及了。」

  宮外已經遠去的廝殺聲越來越近。 除了阿閣的閱兵場是一片空地,宮內五步一樓,十步一閣,宮闕相望,亭台林立,無論是長水軍的胡人騎兵,還是射聲軍的弓手都無法施展自己的優勢,反而被亂軍抓住機會,打了幾個漂亮的反擊。 如果不是呂氏豢養的一批死士拼命擋住越騎軍的沖擊,險些就被亂軍截斷後路。

  雙方幾經廝殺,最後在阿閣形成對峙。 而劉建的登基大典,也在一片風雨交加之中倉促舉行。

  辰時剛過,劉建在家臣的護衛下步入崇德殿,然後由內侍宣讀先帝遺詔,再奉上傳國玉璽。 劉建三辭,群臣三進,做足姿態之後,劉建才迫不及待地坐上那張象征著無上權力的禦椅。

  接下來以宗正劉德為首的群臣山呼萬歲,行三跪九叩大禮。 隨後劉建宣布改元,同時大赦天下。

  劉建的登基儀式到底太過倉促,說是群臣,自願加上被裹脅來的,連朝臣數量的十分之一都沒有。 倒是劉建攻占南宮時抓了一批內侍,天子駕崩,那些內侍無處可投,面對屠刀還有什麽說的? 大都選擇投向了劉建。 劉建大喜之下,一口氣封了十名中常侍。 登基大典時,由於貂尾不夠,這些新晉的大貂珰只能用狗尾代替——好在宮裏的狗還夠用。

  劉建登基的消息傳出,亂軍一片歡呼。 隨著鼓樂之聲,天子禦旗在崇德殿前冉冉升起,高達六丈三尺的旌旗上繪著日月升龍圖案,下方垂著十二條火紅的長旒,壯觀無比。 然而天子旌旗沒升到桿頂,就被射聲士用帶著十字交叉的火箭燒了個乾凈。

  看到這一幕的程宗揚也不得不佩服,平叛軍兵鋒所指,都已經威脅到崇德殿了,劉建居然還硬著頭皮登基。 這麽慘的登基大典,也算是開天辟地頭一遭了。

  但程宗揚很快發現自己小看了這位不倫不類的狗尾天子。 劉建登基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帶著已經燒光的天子旌旗,禦駕親征。 新登基的天子親臨一線,亂軍士氣大振,從崇德殿一直殺到阿閣。

  平叛軍形勢危急,一度被壓到閱兵場外,幾乎連白虎門都丟了。 就在這時,一名帶著白玉護頸的少年單騎殺出,一柄方天畫戟猶如銀蛟,接連斬殺越騎軍兩名軍司馬。 他那匹戰馬通體赤紅,神駿無比,奔馳間猶如一團跳動的烈火,速度奇快,一人一馬,所向披靡。

  作為天子親衛的虎賁軍趕緊護著劉建退下,新任的虎賁校尉陳升親自斷後。那少年一不做二不休,縱馬沖上前去,銀戟一揮,將天子旌旗碗口粗的旗桿一斬兩段。然後又在屯騎和越騎兩軍包圍之中連殺數人,潰圍而出。

  那少年如風般馳過阿閣,然後一勒韁繩,赤紅色的戰馬人立而起,盤旋著退了數步,穩穩站定,那少年橫戟立在白虎門前,一身白衣猶如血洗一樣,那張俊臉卻如同冠玉,與頸間的白玉護頸相映成色。

  那少年高聲喝道:「洛下呂奉先!誰來受死!」

  他喉嚨受傷尚未痊癒,聲音有些嘶啞,反而更多了幾分男性的魅力。

  程宗揚嘀咕道:「這小子……怎麽挨一刀又更帥了?」

  兩軍廝殺場就在長秋宮畔,程宗揚在闕樓上看得一清二楚。 北軍八校尉都是漢國頂尖的強軍,戰鬥力不相上下,但論起戰術,有蒼鷺指揮的亂軍明顯要更勝一籌。 可惜呂奉先那小子就跟開掛了一樣,根本不講道理的一路長驅直入,不僅驚走了剛登基的劉建,把蒼鷺布下的陣勢也攪得七零八落,讓平叛的衛尉軍、射聲軍和長水軍趁機穩住陣勢,雙方重新陷入僵持。

  打到這份上,程宗揚也見識了漢軍的戰鬥力。 假如與星月湖大營野外對陣,人數相等的情況下,星月湖大營能與長水和屯騎兩軍打個平手,與越騎交鋒,多半要小負。 當然,這是假設星月湖大營為步兵。 星月湖大營作為騎兵的戰鬥力如何,自己還沒有見識過。

  一向好戰的雲丹琉此時也沈默了,當她看著五名射聲士相互配合,單靠弓矢就將一隊門客組成的死士射殺殆盡,不由驚道:「好強!」

  確實是很強,那些射聲士每一個的射術都與敖潤不相上下,讓他們占據各處要地,組成一道狙擊網,任誰想殺過去都不是易事。

  但亂軍的破陣之法簡單粗暴,擅長戰車的虎賁軍連人帶馬都披上重鎧,借助武剛車強大的防禦力和沖擊力,逐一掃蕩射聲士占據的要點。 穿著重甲的虎賁冒著箭雨,奮力揮舞長戈,往往在鉤殺對手的同時,也被犀利的箭矢射進肩窩和眼眶,兩敗俱傷。

  玄武巖鋪成的廣場上血流成河,到處是戰死的軍士和戰馬。 寒風過處,鮮血凝結成一層薄冰。

  程宗揚仿佛又回到江州之戰的時候,兩軍殊死搏殺,生命被肆意收割,整個戰場都彌漫著濃濃的死亡氣息。 與江州之戰不同的是,這一次的戰場幾乎局限於阿閣之前那片長寬二百余步的玄武巖廣場,在這片狹小的範圍內,死氣驚人的集中。 短短一個時辰之內,廣場數度易手,足有上千人伏屍於此。

  在如此高密度的死氣刺激下,生死根不需催動,便自發地全力運轉,猶如長鯨吸水一樣,將周圍彌漫的死氣吸入丹田。 甚至連融入丹田之後許久不見動靜的陰陽魚,此時也隨著丹田氣輪的旋轉時隱時現。

  真氣流動越來越快,程宗揚幾乎能感覺到自己的修為正飛速攀升,然而始終被一層看不到的薄膜所限制,無法突破。

  那種憋悶的感覺讓程宗揚十分難受,自從他破而後立,將生死根和陰陽魚一並融入丹田,重新築基,修為已經達到坐照境巔峰,只差一步就能上窺六級通幽之境。 可這一步之差,自己怎麽也邁不過去,就好像路走到盡頭一樣,再往前已經無路可走,不知道該如何邁步。

  自己最大的問題還是體悟不夠,別人最費時費力的積累,自己依靠開掛的生死根一蹴而就,兩年時間就攀升到五級巔峰,相應的,修為進度過於迅速,使自己缺乏足夠的經歷進行體悟。

  六級通幽之境是個分水嶺,踏入這個境界,每個人的修為都將與自身的體悟相關,形成自己特有的道。 以往自己修為上有疑惑,還可以找老頭,或者找孟老大、盧五哥他們求教。 但到了通幽之境,每個人的道都各不相同,最多只能作為參考,很難再手把手的進行傳授。 正所謂他人有道,無以教我。

  此時上千人的死氣匯聚過來,單從量上說,已經足夠自己突破境界還綽綽有余。 但由於自己的道還是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使力,想突破都不知道怎麽突。好在自己重新築基之後,經脈壯大數倍,還能容納下這些多余的真元,不至於把它們散之天地,白白浪費掉。

  這一仗兩軍戰死千余,負傷的大致相當,算得上各有勝負。 人的精力畢竟是有限的,雙方都打到了精疲力盡的地步,這會兒銳氣已失,已經打不下去,不約而同地鳴金收兵。 呂氏一方據守白虎門,劉建一方則退到玉堂殿,隔著阿閣遙遙相望。

  場中的屍山血海讓一眾家奴心驚膽戰,連那些號稱勇武的門客也有不少人變了臉色。搬運屍體,清理戰場的時候,許多人都是一邊搬一邊吐,唯獨北軍出身的士卒面色如常。

  幸運的是,兩軍似乎都把長秋宮忘了,雙方在阿閣拼得你死我活,可除了奉命而來的呂戟以外,似乎再沒有人對近在咫尺的長秋宮感興趣。

  但該來的遲早要來,快到午時的時候,一名北宮來到謁者找到蔡敬仲,一是尋找呂戟,二是催促以趙飛燕為首的後妃移往北宮。

  呂戟那番囂張的話語早已傳到趙飛燕耳朵裏,她可以想象,自己若是落到諸呂手中,將會面臨怎樣的下場。 到時候也許連死都成了一種奢望。

  蔡敬仲告訴那謁者,呂戟負責清點宮中的妃嬪,眼下正在得趣,一時半會兒是走不開了。 至於移宮,此時兩軍對峙,可不是出去的時候。

  謁者道:「蔡常侍不用擔心。午時三刻,我軍會再發動一波攻勢,蔡常侍只要先準備好,等我們打到長秋宮外,趙後等人一出宮就有人接應。」

  蔡敬仲想了想,點頭道:「如此甚好。到時我就帶人護送一眾後妃直奔白虎門。你告訴接應的人,千萬不要岔子。」

  謁者拍著胸脯道:「蔡常侍盡管放心!」說罷歡天喜地的走了。

  謁者剛走,蔡敬仲轉頭把消息告訴給程宗揚,程宗揚又轉頭告訴了齊羽仙。

  結果等平叛軍發動攻勢,就一頭撞上了鐵板。 蒼鷺在長秋宮外設伏,全殲了長水軍一隊人馬,臨時指揮作戰的繡衣使者江充如果不是跑得夠快,也險些被人砍掉腦袋。

  等謁者再次入宮,蔡敬仲劈頭就是一番痛罵。

  那謁者也覺得臉上訕訕的,等蔡常侍罵完,才拿出第二個方案。 長秋宮東門與平叛軍控制的區域相隔太遠,平叛軍想要接應,必須穿過整個阿閣的閱兵場。而逆賊劉建得到北軍一眾逆賊的支持,軍力已經暫時超過王師,裝備更是精良。比如這次遇伏,亂軍就在長秋宮外布置了數以千計的絆馬索。

  蒼鷺布置絆馬索的技巧極為精湛,不但能絆馬,還能絆人。 長水軍那些胡人騎兵剛沖到長秋宮,就像陷入一個無邊無際的大網當中,進退不得。 不少胡人一直到死都沒能爬起來。

  「一起走的話,目標太大,也太過危險。江使者的意思呢,先把趙後送到北宮。」

  蔡敬仲道:「長秋宮出來左右要過阿閣,一個人跟一群人都一樣。」

  「這一次我們換條路,不走東門。」謁者道:「長秋宮西邊靠近白虎門,我們可以翻墻啊。兩邊架上長梯,把趙皇後送過來。」

  蔡敬仲想了想,點頭道:「如此甚好。什麽時候?」

  「不能再耽誤了,就現在。」那謁者自告奮勇地說道:「我去找梯子!」

  蔡敬仲嘆了口氣,一巴掌拍在謁者腦後。  「砰」的一聲,那謁者一頭撞在案上,兩眼大張著,七竅流血,眼看是不活了。

  「富貴由命,生死在天。」蔡敬仲喟然嘆道:「但盡人事,各憑天命。你命不好啊。非要搶著找死,攔都攔不住…」

  …………………………………………………………………………………

  天近午時,永安宮一處密室內卻帷幕低垂,四周點著燈火,猶如深夜。 重重帷幕之間,一個人影躺在榻上,他渾身都纏著白布,只露出一雙憤怒的眼睛。

  「大司馬。」張惲躬下腰,小聲說道:「巨君公子有消息了。」

  呂冀移動了一下眼珠,看到了榻旁的許楊。

  短短一天時間,這個才華過人,瀟灑不羈的名士鬢側竟然有了白髮。 不過此時,他神情極為篤定,舉手投足間,充滿了信心。

  許楊拱起雙手,長揖一禮,「屬下許楊,為大司馬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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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09895 發表於 2016-12-19 21:51
【六朝雲龍吟】第三十六集
第一章

  一滴水珠懸在銅壺的漏管下方,表面映出一株縮小了無數倍的青銅燈樹,細
小的燈火猶如繁星,光芒璀璨。片刻後,水珠悄然滑落,滴在盛著刻箭的承水壺
中,發出一聲輕響。

  已經是漏下三刻,雖然四周的帷幕密不透風,永安宮內仍然寒意四起。

  呂冀躺在榻上,通紅的雙眼布滿血絲,就像一頭受傷的餓狼。

  他身上受的都是外傷,並不致命。可這些外傷極為惡心。中行說一共刺了他
十七刀,傷口從肩到腿,遍布全身,不管他是躺是坐,都至少會碰到一處。為了
鎮痛,宮裡的太醫用上了麻沸散,使他能昏沉睡去。結果造成了這樣的局面:呂
冀想理事,就無法止痛,想止痛就無法理事,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好端端的計劃
被劉建攪成一團亂麻。甚至那賊子還登基當了天子!是可忍孰不可忍!

  “扶我起來!”

  張惲道:“大司馬,你一身的傷……”

  呂冀咆哮道:“我就腳底下沒有傷口!”

  張惲只好小心翼翼地扶著呂冀起來。

  呂冀用力喘了口氣,忍痛對許楊道:“告訴巨君,不用再等了!那幫賊子該
跳出來的都已經跳出來了,挨個殺過去便是!今晚務必攻下南宮,將逆賊劉建梟
首示眾!”

  張惲小心勸諫道:“劉建已經是甕中之鱉,何必著急呢?”

  “過了今晚,他就作了一日的天子!”呂冀咬牙切齒,惡狠狠說道:“無論
如何!不能讓他活到明日!”

  張惲看了眼低頭不語的許楊,躬腰應道:“是。”

  “還有劉氏宗親!”呂冀厲聲道:“一個都不許放過!”

  帷幕外傳來一個冰冷的聲音,“荒唐!”

  張惲像被人踢了一腳似的,撲通跪倒,額頭緊貼著地面。

  一只玉手掀開帷帳,義姁展目往幕中掃了一眼,然後退開一步。

  帳外環佩輕響,穿著黑色鳳衣的太後雙手握在胸前,緩步走進帳中,鳳目間
帶著幾分慍怒,盯著渾身纏滿繃帶的呂冀。

  即使受傷也不改囂張本色的襄邑侯此時卻嘴巴一扁,像個被人欺負的孩子一
樣委屈地叫了一聲,“阿姊……”然後“嗚嗚”地哭了起來。

  “哭什麼!”呂雉怒斥一聲,一邊從袖中取出一方帕子,替弟弟抵去淚水,
一邊教訓道:“吃了虧,就討回來!何必作小兒女之態?”

  呂冀抽泣著恨恨道:“都是中行說那個狗賊!還有劉建!劉子駿!劉榮!劉
箕!劉德……姓劉的就沒有一個好東西!”他越說越氣,“枉我呂家世代匡扶社
稷,為劉氏費盡心力。這幫忘恩負義的東西,全都是賊!”

  “少說這等話!”

  呂雉喝斥一聲,然後叫義姁過來,檢查弟弟身上的傷勢。

  義姁解開繃帶,看了幾處要緊的傷口,寬慰道:“侯爺傷勢平穩,靜養月余
即可痊愈。”

  “哪裡等得了月余?”呂雉道:“越快越好,眼下耽誤不得。”

  義姁心下會意,“奴婢這便取藥來。”

  等義姁離開,呂雉抬眼看著弟弟,半晌沒有作聲。

  呂冀早就長得比姊姊還高,身材更是肥壯,可在她的目光下,仍像小時候那
樣,手足無措。

  許楊不言聲地躬身退下,只有張惲還留在帳內。

  呂雉慢慢說道:“冀兒,你告訴阿姊,是不是晴州商會找過你,想拿重金買
天子的性命?”

  呂冀臉色頓時一僵。

  呂雉沉默片刻,然後帶著一絲痛心道:“你缺錢嗎?”

  “不是的……阿姊……”呂冀吞吞吐吐地囁嚅片刻,然後小聲道:“反正是
要做的……我應許他們,那錢等於是白拿的……”

  “冀兒啊冀兒,你怎麼能這麼傻啊!”呂雉道:“那幫晴州商蠹最是奸詐狡
狠,你答應他們,不就等若告訴了他們你的心思嗎?”

  呂冀心虛地說道:“我又沒有說……”

  “他們難道猜不出來嗎?莫說你因為貪圖那些小利答應了他們,即便你沒有
答應,只要你稍有意動,他們就能猜出九成。”

  呂冀被姊姊接連教訓,心裡有些不高興,梗著脖子道:“那又如何?他們只
是些商賈而已,一道算緡令就能讓他們傾家蕩產。”

  “你!”

  呂雉還待再說。呂冀忽然眉頭一緊,一手撫著傷處叫道:“哎喲……”

  呂雉氣得臉色發青,最後還是沒能喝斥出口,轉頭道:“還愣著干什麼!扶
大司馬躺下!”

  張惲連忙上前扶住呂冀,小心避開傷口,用一個別扭的姿勢半躺下來。

  呂雉胸口起伏片刻,然後冷冰冰道:“我不知道晴州商會許了你多少錢,但
你要知曉——晴州商會的人從你府裡出來,轉頭便許了劉建二十萬金銖!你自己
想想吧。”

  說罷拂袖而去。

  “二十萬?”呂冀怔了片刻,抬手往案上拍了一記,大怒道:“這幫壞了心
腸的商蠹!哎喲……”

  這一拍不小心牽動臂上的傷口,呂冀抱著手臂大叫起來。

  “侯爺當心。”義姁拿著一只布囊進來,見狀抬手托住呂冀的肘尖,然後指
尖一挑,白色的繃帶像是活過來一樣,靈動地一圈圈旋轉著散開。

  義姁一手解開繃帶,一手從布囊中取出一只玉盒。那玉盒極大,打開來,裡
面卻只有一層淺淺的赤紅色藥末。義姁用一只精巧的玉圭抿了少許,在呂冀臂上
薄薄灑了一層。

  呂冀只覺傷口像被太陽曬到一樣暖洋洋的,接著便看到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
度迅速愈合。

  “這赤陽散是療傷生肌的秘藥,”義姁道:“可惜只能治皮外傷,傷口太深
便無能為力。眼下只剩了這麼一點,侯爺,往後可要當心了。”

  …………………………………………………………………………………

  火光衝天,映出夜空中密布的彤雲。武庫的大火已經燒了一個白天,此時非
但沒有熄滅,反而越發猛烈,熊熊大火將半個洛都城都籠罩在火光下。似乎被火
光驚擾,不知從何處隱約傳來野獸的咆哮聲,夜色下蒼涼而又可怖。

  程宗揚兩手扶著欄杆,俯首看著腳下的廣場。經過一天的殊死搏殺,阿閣廣
場上每一塊磚石上都淌滿了鮮血。廣場兩側的溝渠中,鮮血彙聚成溪,最深處足
以淹沒人的腳踝。

  如今正值隆冬,那些鮮血此時已凝結成冰,唯有濃郁的血腥氣揮之不去。

  呂氏與劉建雙方殺得天翻地覆,南北二宮血流成河,連武庫都一把火燒了,
洛都士民人心惶惶。許多人都試圖出城躲避戰亂,但洛都九座城門此時已經全部
戒嚴,禁止通行。

  對於大多數平民而言,他們並不在乎誰登基稱帝,畢竟天子之位離他們太過
遙遠,無論誰登基,也不見得會讓他們的日子更好過。但眼下的戰亂已經影響到
每個人的生計,他們只盼著戰亂能早日平息。好在一片混亂之中,董宣兼任的洛
都令仍在運作,勉強維持住城中的秩序,暫時沒有出現大亂。如今各處裡坊都緊
閉大門,無數人都在焦灼地等待戰爭結束。

  兩軍在尺寸之地血戰競日,阿閣數易其手。但呂氏指揮的平叛軍始終沒能打
到南宮核心的崇德殿,劉建軍也未能奪回白虎門。雙方一直殺到夜間,仍然是僵
持的局面,漢軍的精銳就在這片廣場上白白消耗著生命。

  為雙方作戰的士卒原本同屬一軍,用著同樣的裝備,同樣的戰術,受過同樣
的訓練。就在一天前,他們還是生死與共的手足同袍,現在卻成了你死我活的對
手。打到這個地步,雙方都已經沒有任何退路,誰後退一步,都將是萬劫不復。
勝者會獲得一切,而敗者將失去一切。對於那些押上身家性命的權貴豪門來說,
更是如此。

  程宗揚視線從阿閣移向崇德殿,望著那面勉強趕制出來的天子旌旗。

  高大的旗面用數匹絲帛拼接而成,顏色深淺不一,正如劉建這個天子之位一
樣,只能說是湊合。

  “劉建的底牌已經出盡了。”程宗揚道:“不然劍玉姬也不會那麼賞臉,親
自出面來找我談心。接下來,就要看他運氣夠不夠好了。”

  盧景道:“劉建能在崇德殿登基,氣運已經逆天。他要真能當上天子,老天
都不會答應。”

  “連五哥也不看好那廝?”

  “看好他的可不多。”蔡敬仲淡淡道:“我聽說,劉建登基時,中行說就沒
有露面。”

  程宗揚一怔,“怎麼回事?”

  劉建能夠登基,中行說居功至偉,可以說沒有中行說,就沒有劉建今日,可
登基大典這麼重要的關頭,中行說居然沒有出現?

  “宮裡傳言,他是跑了。”

  “跑了?”程宗揚滿臉的不可思議。

  呂氏弒君是他先喊出來的,天子遺詔是他宣稱的,劉建的野心是他煽動起來
的,天子舊臣是他拉攏的,傳國玉璽和虎符的所在是他透的底——結果那家伙一
把火把漢國朝野燒了個七零八落,然後拍拍屁股就跑了?

  漢國宮中有個蔡敬仲已經夠不幸了,誰知道還有中行說這種貨色?蔡爺是要
錢,這孫子可是要命!中行說坑了多少人?他自己是過癮了,不知道多少人被他
害得家破人亡。單是廣場上戰死的這些軍士,一大半都要算到他頭上。

  弄死這麼多人,然後他就跑了?他能跑到哪兒去?別說呂氏,就是劉建也不
會放過他。

  程宗揚正想得入神,雲丹琉飛身掠上闕樓,抬手把一封書信擲給他,冷著臉
道:“給你的。”

  自從得知外面打得正歡,這個卑鄙之徒還背地裡跟幾個侍奴在宮裡胡搞,雲
丹琉就沒給他好臉色看。程宗揚私下猜測,雲丫頭生氣多半是因為沒叫她——但
這話打死他也不敢說。

  秘道入口在皇後的寢宮,外人不好入內,傳遞消息都是由幾名侍奴負責。宮
中雖然殺得血流成河,但有這條秘道在,長秋宮始終與外面保持著聯系。

  書信由秦檜親筆所寫,一手漂亮工整的蠅頭小楷,看著就讓人舒服。

  眼下劉建與呂氏打得不可開交,根本沒有人顧得上理會他們,一切都在按計
劃進行。董宣的兩千隸徒和郭解召集的千余游俠兒,都已經准備停當,隨時可以
出動。

  程鄭的游說並不十分順利,但也在預料之中。大多數商賈仍然不敢卷入爭奪
天子之位的是非之中。而由於呂巨君的操持,趙飛燕在民間的名聲更是不堪。聽
說襄助皇後,許多人都打著哈哈顧左右而言他。但同時大多數商賈也沒有表現出
對劉建或者呂氏的特別傾向——在他們看來,三者都不是什麼好鳥。倒是郭解的
名聲幫了程鄭不小的忙。以田榮為首的一批商賈,出於對郭解的信任解囊相助,
也讓程鄭拉攏了一批人。

  信中送來一個好消息,上林苑的羽林天軍已經被霍子孟派人控制,總算沒有
落在呂氏或者劉建手中。壞消息是霍子孟至今尚未表態,面對嚴君平的勸說,始
終模棱兩可。

  “這老狐狸……”程宗揚嘀咕一聲,接著往後看。

  按照程宗揚的吩咐,秦檜派人去聯絡陶弘敏,結果撲了個空。陶五爺閑極無
聊,前日帶人沿伊水游玩,誰知宮中驚變,伊闕閉關,兩邊音訊斷絕,會館的人
早急得跳腳。秦檜無奈之下,只好留了人,在會館等候。

  聯系不上陶弘敏,無法知道晴州商會的態度,秦檜又轉而委托趙墨軒出面打
聽,趙墨軒已經前往晴州商會,估計稍後就會有消息。

  另一邊,卓雲君和阮香琳分別抵達宅中,詢問是否需要入宮。卓雲君同時帶
來一個消息,昨晚宮中驚變的時候,潁陽侯呂不疑單車入觀,尋了一間靜室杜門
不出。其間呂家數次派人來請,呂不疑都拒而不見。

  書信最後,秦檜提到敖潤奉命趕往池陽,至今尚無消息,不過有班先生親自
帶路,想必能及時趕到。

  “老班怎麼親自去了?”程宗揚皺起眉頭。

  呂氏與劉建勢均力敵,北軍八校尉僅存的池陽胡騎,就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
一根稻草。誰能得到胡騎校尉桓郁相助,誰就徹底占了上風。可以想像,雙方都
會施盡手段,不遺余力地拉攏桓郁。至於自己派敖潤前去傳詔,無非是盡人事聽
天命而已。連程宗揚自己也不覺得桓郁會拒絕劉建和太後,轉而支持聲名狼借全
無助力的皇後。

  程宗揚心裡暗道:可千萬別出事啊。

  …………………………………………………………………………………

  池陽。胡騎大營。

  中軍帳內,胡騎校尉桓郁內著鐵甲,外穿儒袍,雙手握拳按在膝上,正襟危
坐。他頭盔放在一邊,額頭上扎了一條白布,為天子戴孝。

  何武手裡拿著一幅黃綾詔書,一邊高高舉起,一邊須發怒張地高聲道:“呂
氏弒君,天人共憤!而今陛下奉先帝遺詔,登基為帝,召忠義之士,共誅呂氏逆
賊,千秋功業,在此一舉!桓胡騎,切莫自誤啊!”

  帳中一支火把發出“畢畢剝剝”的輕響,桓郁臉色在火光映照下時明時暗。

  席側一名少年道:“何司直一路辛苦,如今夜色已深,還請先休息吧。”

  “陛下尚在危難之中,談何休息?”何武舉著詔書道:“還請桓胡騎速速發
兵,揮師勤王!”

  少年道:“何司直有所不知,如今隆冬天氣,天寒地滑,馬匹夜間奔馳,極
易損傷。”

  說著他使了個眼色,旁邊兩名軍士上來,半推半拖地把何武請了出去。

  何武剛被推出去,帳外忽然一陣喧嘩,一個布衣胖子掙扎著伸進頭來,高叫
道:“桓大將軍!桓大將軍!請聽小人一言!”

  少年起身正要喝斥,桓郁開口道:“讓他進來。”

  那胖子被軍士按著肩膀押進帳內,掙扎中,他身上的布衣被撕開大半,露出
裡面一件價值不菲的貂裘。

  那胖子兩條胳膊被軍士死死擰住,痛得齜牙咧嘴,仍滿臉堆笑,“小的是建
太子的家臣,隨何司直一同來的。小人來之前建太子專門交待過,桓大將軍沉穩
有大度,將來必是國之棟梁!昔日天子秉政未久,未能擢拔,否則以桓大將軍的
功勞,早當封侯!”

  胖子一邊說一邊緊盯著桓郁的神情,見他目光微閃,立刻抓住機會,高聲說
道:“只要桓大將軍起兵勤王,即封龍亢侯!食兩千戶!晉前將軍!開府建牙!
賞萬金!更有無數賞賜!桓大將軍,機不可失啊!”

  桓郁看著他,半晌才慢慢道:“你是商賈吧?如何是建太子家臣?”

  胖子堆笑道:“小的早年是商賈,後來投效的建太子,舉家從龍。”

  桓郁不再與他多說,揮了揮手,軍士立刻把那胖子押了下去。

  旁邊的少年哂道:“一介商賈,也自稱家臣。劉建派來這兩人,一個滿口大
義,愚不可及,一個滿口言利,銅臭逼人。真是可笑。”

  “住口。”

  少年低下頭,“是,父親大人。”

  桓郁道:“呂家的使者也到了吧?讓他進來。”

  少頃,一個臉色蒼白的中年人掀帳而入,他穿武將的皮甲,腰間卻佩著一柄
鑲滿珠寶的長劍,腳步虛浮,雖然穿著武服,卻更像是一個被酒色掏空身體的貴
族紈绔。

  他客氣中帶著三分傲慢,直著身子拱了拱手,開口道:“奉車都尉呂賞,見
過桓胡騎。”說罷一甩衣袖,在席前屈膝坐下。

  桓郁抱拳還了一禮,卻沒有開口。

  “想必桓胡騎也知道了,天子昨晚駕崩,逆賊劉建偽造遺詔,登基稱帝。如
今滿朝文武都已經奉太後詔命,舉兵討賊。”呂賞笑道:“也是咱們的交情,我
這緊趕慢趕趕到池陽,就是怕耽誤了你立功——”

  呂賞說著從袖中取出一份詔書,抬手在案上攤開,他沒有讓桓郁跪拜接旨,
而是像老友一樣隨意指點著說道:“太後的旨意,誅劉建者,以一縣之地封為侯
國,子孫承之。老桓,你可想好了,這麼重的賞賜可是不多。尋常封侯,除了開
國的幾個,有多少實封的?無非是食邑而已。這可是實打實的侯國……”

  呂賞絮絮叨叨說了半晌,桓郁始終默然無語。

  桓焉道:“不瞞呂都尉。眼下來到池陽的使者,除了呂都尉,還有建太子派
來的何司直,甚至連長秋宮也派來了一個治禮郎。詔書有用傳國璽的,有用太後
印璽的,有用皇後之寶的。別人我不知道,反正小侄是看糊塗了。宮裡究竟是個
什麼情形,我心裡一點數都沒有。”

  呂賞佯怒道:“嘿,小家伙,你難道還信不過我?”

  桓焉笑道:“小侄不敢。天子駕崩,群龍無首,太後秉政是天經地義的事,
只不過何司直帶來的不僅有天子印璽,還有虎符……”

  呂賞擺手道:“都是那逆賊突然作亂,從宮中搶走的,作不得數。”

  “宮裡有呂將軍的衛尉軍,還有期門武士、兩廂騎士、殿前持戟、都候劍戟
士,又有大司馬主事……怎麼會被一個諸侯王太子奪走了玉璽虎符?”

  呂賞臉色有些難看,勉強道:“天子駕崩,大司馬哀傷過度,一時不查也是
有的。”

  “不是我信不過叔叔,只是事關社稷……”桓焉停頓了一下,然後道:“小
侄已經派人連夜前往大將軍府,畢竟軍務之事,還須聽大將軍的意思。宮裡若是
不忙的話,叔叔不如在此休息一晚?”

  “宮裡有什麼忙的?劉建一介醜類,跳踉不了多久。”呂賞打了個哈哈,然
後摸了摸下巴道:“霍子孟啊?得,我就等著吧。老桓,你要耽誤了立功,可別
怨我。”

  呂賞站起身,甩著袖子走了兩步,又轉身道:“我還得給你提個醒,那幫刀
筆吏都是狗娘養的,最不是東西,你要去得晚了,非但無功,說不定還要給你安
個觀望的罪名。你可得當心啊。”說完,這才一搖三晃地離開大帳。

  桓焉盯著他的背影冷哼一聲,然後轉頭道:“父親大人,要不要請那個治禮
郎進來?”

  桓郁道:“你先說說。”

  桓焉直起腰,“劉建不成。雖然拉攏了一班天子舊臣,但倚仗的家奴僕役多
是些雞鳴狗盜之徒,忠直之士豈肯與他們為伍?劉建若想贏,只有一條路:打下
永安宮。只要永安宮還在,劉建的天子之位就坐不穩當。但永安宮豈是好打的?
若能打下永安宮,劉建也不至於放火燒了武庫。論雙方贏面,呂氏當占七成,投
劉建,猶如燈蛾投火,智者不取。但投呂氏……”

  桓焉看了眼父親的神色,然後說道:“投呂氏的話,雖然太後行事果決,但
二百年後族,養出的呂氏子弟盡是些色厲內荏,囂張跋扈之徒。呂大司馬主持喪
事,竟然被人搶走玉璽虎符,堪稱天下奇聞,令人駭笑。而那個呂賞,與父親大
人只是一面之交,行事便無所顧忌,居然放言恐嚇。”桓焉坦率地說道:“兒子
也不看好。”

  見父親沒有表態,桓焉接著說道:“如今洛都形勢一日三變,北軍八校尉,
虎賁校尉劉箕、中壘校尉劉子駿、屯騎校尉呂讓、越騎校尉呂忠已然身死。射聲
校尉呂巨君、長水校尉呂戟不見蹤影,僅剩下阿附劉建的步兵校尉劉榮,還有父
親大人。以兒子看來,無論呂氏與劉建誰勝誰負,都將兩敗俱傷。螳螂捕蟬,黃
雀在後,恐被他人盡收漁人之利。而這個漁人,多半就是霍大將軍。待兩邊鬥得
精疲力盡,霍大將軍很可能就該出兵平叛了。依我看,霍大將軍多半會趁呂氏與
諸劉傷敗之際,遠迎外藩,徹底壓服外戚和那些不安分的宗室。”

  桓郁一手摩挲著膝蓋,沒有作聲。

  桓焉壯起膽子,“霍大將軍掌權多年。若要取而代之,這是唯一的機會。”

  “你錯了。”

  桓郁終於開口,“外人多以為霍子孟是權臣,其實他行事極有分寸。眼下霍
少已經去了羽林大營,看似擁兵觀望,但只要太後尚在,霍子孟就不會動呂氏一
指頭。甚至出兵保下永安宮也未可知。”

  “霍大將軍與呂冀並不相睦啊?”

  “霍子孟深受太後信重。造太後的反?他狠不下這份心。”

  桓焉不甘心地說道:“那我們就在營中等著霍大將軍發話嗎?父親大人,機
會難得啊。一旦錯過時機,待得塵埃落定,就來不及了。”

  “再好的機會也要看清楚再說——莫忘了左武軍的前車之鑒。”

  “左武軍?”桓焉一頭霧水,“王師帥嗎?”

  桓郁沒有再說,只吩咐道:“去叫那個治禮郎進來。”

  “是!”桓焉站起身,一邊莞爾道:“趙皇後居然也派了使者,著實好笑。
太後尚在,哪裡能輪到她說話呢?”

  桓焉剛要舉步,忽然外面一陣慘叫,接著一片大亂。

  桓焉搶步出了營帳,只見帳外已經火光衝天,營盤東北角幾處營帳都被大火
吞噬,幾名騎手正在火光中不斷衝殺。其中一名大漢盤馬彎弓,弓弦響處,將奔
逃者一一射殺。還有一名頭戴高冠,身著儒服的文士,他手中提著長劍,赤著雙
臂,雙袖綁在肘間,此時正縱馬而起,猶如蒼鷹搏兔一般,將一名逃跑的武將斬
落馬下。

  桓郁治軍極嚴,為了防止營嘯,入夜之後軍中便實行宵禁,此時外面雖然大
亂,軍中依然靜悄悄的。被驚醒的軍士們各自握住兵刃,但沒有主將的軍令,沒
有一個人走出營帳。

  著火的兩處營帳都是客帳,彼此相距百余步,用木柵與胡騎軍的大營隔開,
分別住著劉建和太後的使者,但此時那些權貴、名士就像獵物一樣,被突如其來
的不速之客逐一斬殺。

  桓焉整個人都呆住了,張大嘴巴,半晌沒有合攏。

  當長劍又一次落下,一名正在逃跑的使者頸中鮮血飛濺,頭顱高高飛起。慘
叫聲戛然而止,只剩下烈火燃燒的聲音。

  那名文士騎馬來到帳前,他身上的儒服已經被鮮血染紅,神情卻平靜如水。

  他收起佩劍,然後微微一笑,抬手將兩顆綁在一起的首級扔在大帳前。桓郁
此時也走到帳前,看到那兩顆首級,眼角不由狠狠跳動了兩下。

  兩顆首級,一顆是方才滿口忠義,氣壯山河的司直何武,此時怒睜雙眼,死
不瞑目;另一顆則是片刻前誇誇其談的奉車都尉呂賞,大睜的眼睛中滿是驚恐。

  “長秋宮使者班超。”那文士拱手施了一禮,長聲道:“桓將軍,如今外擾
盡去,可以與在下談談了吧?”

9609895 發表於 2016-12-19 22:30
第二章

  十一月初八。子時。

  南宮白虎門前,蒼涼的號角聲再一次響起。

  蒼鷺已經指揮士卒搏殺了一日一夜,臉上仍毫無倦意,反而就像剛睡醒一樣
冷靜自若。在他身前,百余名越騎軍列成雁陣,他們一手提著韁繩,一手挾著丈
許長的銀戟,戟鋒筆直向前。

  再往前,是五輛戰車。車前虎賁軍的馭手,包括馭馬都披著重甲。厚重的車
廂四面都包著鐵皮,猶如銅牆鐵壁。車內站著三名士卒,中間一名雙手持弩,旁
邊兩人拿著適於車戰的長戈。除此之外,每人各佩有一柄環首刀,車上還放著用
於步戰的長矛、短劍以及重盾。

  燒毀武庫之前,蒼鷺命人帶走了大量軍械,可以說,此時劉建的亂軍擁有漢
國,甚至六朝最精良的裝備。

  但這並沒有帶給亂軍壓倒性的優勢。在廣場另一端,那個手持方天畫戟的白
衣少年簡直是無敵的存在,尤其是他在方才結束的第八戰中,悍然以一己之力挑
翻了一輛武剛車,無人再敢攝其鋒芒。

  “有些人天生就適合戰場。”蒼鷺握著冰涼的鐵如意,神情紋絲不動,“比
如呂奉先。”

  齊羽仙流露出一絲凝重,呂奉先修為算不上頂尖,但當他跨上那匹赤兔馬,
就像一個臂上長著方天畫戟,身下長著四條馬腿,力大無窮,所向無敵的怪物。
單以馬戰而論,除了侯玄等寥寥數人,世間只怕再無人是其敵手。而且他在戰場
上的嗅覺,更是敏銳得出奇。蒼鷺數次設伏,精心布局,結果都被他潰圍而出。
上一次交鋒中,蒼鷺費盡心力,專門針對呂奉先設下必殺之陣。結果呂奉先卻過
而不入。一次兩次也許是運氣,次次如此,只能說他天生就適合這片戰場了。

  蒼鷺扭過頭,“我想問的是:你們當日為何沒有殺死他?”

  “那只是個意外。”齊羽仙不願多說,轉口道:“但他畢竟只是一個人。我
想問的是:還要等多久?咱們的新天子可是已經等急了,方才又在追問:眼下你
已經有五支北軍,再加上三千忠心耿耿的志士,還要和他們周旋到什麼時候?”

  劉建得到越騎、屯騎兩軍之後,實力大漲,無論兵力還是裝備,都壓倒呂氏
一方,可呂氏始終控制著白虎門這座南宮的門戶,讓劉建寢食難安,對號稱精通
兵法的蒼鷺更是大為不滿。

  蒼鷺摩挲著鐵如意道:“呂氏還有底牌未出。”

  “你是說那班死士?”齊羽仙不以為然地說道:“仙姬已經准備萬全。只要
他們敢棄巢而出,我們就能盡誅呂氏滿門。”

  “不是他們。”

  “那是誰?”

  蒼鷺指了指腦袋,“感覺。”

  齊羽仙道:“白翼曾推算出劉建將得天子之位,可也算不出呂氏還有什麼後
手。”

  “如果有人擾亂天機,算不出來也在意料之中。比如廖扶,比如那些胡巫,
推算時也是一片混沌。”

  “但至少白翼算出來呂冀將死,而呂氏將一敗塗地。”齊羽仙道:“洛都是
京畿之地,無論仙姬還是劉建,都不願戰事拖延。”

  蒼鷺垂下頭想了一會兒,“有些事情我不太理解,比如:你們是想讓我攻下
白虎門,還是擊敗呂氏?”

  齊羽仙挑起眉角,“有區別嗎?”

  “有。若白虎門在呂氏手中,這片戰場上的競爭者就是三方。攻下白虎門,
則是我們以一敵二。”蒼鷺用鐵如意遙遙一指,“長秋宮是在宮內。”

  齊羽仙皺起眉頭。雙方在阿閣連番血戰,但無論蒼鷺,還是江充,交戰時都
有意避開了長秋宮,不願意多招惹一個對手。但在齊羽仙看來,這也是因為長秋
宮的實力太過弱小,無論誰最後得勝,長秋宮都只有低頭的份,否則他們隨手就
能滅掉長秋宮那點守衛。

  但仗打到現在,各方的實力正在悄然變化,從虎賁軍一名軍司馬開始,不斷
有人從戰場上脫身,投奔長秋宮。眼下長秋宮的軍力已經膨脹到四百人,如果不
是皇後的名聲著實不佳,這個數字還會進一步擴大。

  齊羽仙哼了一聲,“商人伎倆。”

  拜呂巨君所賜,趙飛燕在民間的名聲已經壞得無以復加,宮中變亂一起,別
說有人投奔,原本那點守衛都該一哄而散才是。不曾想長秋宮居然用上拿重金收
買人心的手段,不僅長秋宮未生變亂,還吸引了不少貪圖重利的小人。再加上金
蜜鏑和蔡敬仲一外一內,竟使得長秋宮在一片混亂中獨保平安。

  別人也許不知道,齊羽仙可是知曉程宗揚在其中起的作用。呂氏在漢國根深
蒂固自不待說,仙姬也在漢國經營多年,誰知那位程少主七拼八湊,竟也湊出一
班人馬來,這麼能折騰,也是本事,齊羽仙看在眼中,也不得不佩服他的手段。

  但她更佩服的還是仙姬。眼下的局面早已在仙姬的預料之中,有那位程少主
出面,將夾縫中的勢力收攏起來,等若讓他做到了仙姬不方便做,也無法做到的
事情。有仙姬布置的後手,到時他的一番辛苦,都是為仙姬做的嫁衣。

  想到這裡,齊羽仙心情又好了起來,輕笑道:“不必理會長秋宮那邊。”她
帶著一絲揶揄道:“說不定局勢有變,我們還要靠他們度過難關呢。”

  蒼鷺忽然抬起頭,望向天際密布的彤雲。

  齊羽仙心頭一悸,也隨之抬起頭,只見被大火映紅的夜空中,多了幾點晶瑩
的白色。

  蒼鷺突然道:“什麼時辰了?”

  “已經是子時。”

  “那就是初八了。”蒼鷺吸了口氣,慢慢道:“今日大雪。”

  齊羽仙皺眉道:“哪裡會有大雪——”說著她反應過來,今日是二十四節氣
的大雪日。

  齊羽仙眉頭越皺越緊,“可是我們看過天像,這幾日並無風雪。”

  “顯然有人改變了天像。”蒼鷺冷冷道:“好一個汝南廖扶。”

  細碎的白雪紛揚而下,起初只是雪粒,落在兵甲上跳動著發出輕響。

  接著變成松軟的雪花,然後越來越大,先是薄如輕絮,漸漸猶如鵝毛,不到
一盞茶時間就變得有手掌大小,甚至還在變大。

  巨大的雪花一層一層覆蓋下來,遮住整個天空,在火光映照下詭異無比。有
些雪花落在馬匹上,甚至將戰馬的眼睛整個蓋住,引起戰馬一陣陣不安的躁動。

  就在這時,白虎門外傳來重物拖動的聲音,地面似乎都在微微顫動。

  對面忠於呂氏的長水軍同樣列成雁陣,馬上的胡人騎手紛紛俯下身,一邊捋
著馬鬃,一邊發出“噅噅”的聲音,安撫坐騎。緊接著,陣型的空隙間出現了一
個巨大的身影。

  那人身形極為龐大,即使站在地上,也比旁邊騎在馬匹上的胡人軍士高出一
截,他穿著簡單的皮甲,胸前用皮繩系著一面銅鏡,裸露的腿臂上生滿又黑又濃
的鬃毛,碩大的頭顱如同野獸,口中生著兩對獠牙,鼻孔中噴出一股股濃重的白
氣。

  “獸蠻人!”齊羽仙尖叫道:“哪裡來的獸蠻人!”

  蒼鷺冷靜地說道:“是城中的獸蠻僕役。”

  洛都頗有些富商喜歡豢養獸蠻人作為奴僕,炫耀自家的財力。但由於算緡令
的衝擊,許多商賈都在遣散奴僕,這些獸蠻人也在其中。

  蒼鷺有些後悔,自己只顧著召集各家宗室的僕從,卻忽略了這些獸蠻人。好
在為奴的獸蠻人並不多,整個洛都也湊不出多少。

  平叛軍的戰陣中,一名文士踏雪而出。他一手扶著腰間的長劍,寬大的衣袖
灌滿風雪,步履從容,一直走到廣場中央才站定。

  齊羽仙眼中爆出一絲光芒。

  汝南廖扶!果然是他!此人精擅風角之術,是呂巨君的得力臂助,也是己方
必殺的人物之一。但變亂尚未開始,他就與呂巨君一同失去蹤跡。

  他既然在此時出現,意味著呂氏的底牌也該揭開了。

  漫天風雪,卻沒有一片雪花能靠近廖扶身周三尺。他揚聲道:“太後有詔!
江都王太子劉建謀逆,詔命誅殺!得其首級者,封建陽侯!得其身者,賞萬金!
得其一手,賞五千金!得其一足,賞二千金!”

  廖扶聲音並不高,卻傳得極遠,連遠處的崇德殿都隱隱有回音傳來。

  程宗揚在闕樓上聽得倒抽一口涼氣,這賞格太狠了,完全是鼓勵軍士們把劉
建分屍啊。

  那些獸蠻人不斷從陣中走出,他們手臂上密密匝匝纏著尋常人手腕粗細的鐵
鏈,鐵鏈後方拖著大大小小的巨石。那些巨石有的是石鎖,有的是石獅,還有的
是不知從哪處墓前拖來的石人,小的有三四百斤,最大的一塊足有牛犢大小,重
逾千斤。

  齊羽仙心下安定幾分,這些巨石看著氣勢驚人,但份量過於沉重,即便獸蠻
武士也不可能掄起來作為武器使用,頂多是唬人而已,這倒符合呂氏那班紈绔的
一貫作風。

  齊羽仙可以不把那些獸蠻人奴僕眼裡,可程宗揚不能不留心。早在宮中變亂
之前,他就讓青面獸去獸蠻人奴僕的聚集處打探消息,卻一直沒有回信。他眯起
眼睛,竭力去找老獸的影子,結果也沒能看到。

  眼看那些獸蠻人即將踏過廣場的中線,蒼鷺舉起鐵如意,往鼙鼓上一擊。

  “咚”的一聲鼓響,震得人心頭猛然一跳。

  五名馭手同時催動馬匹,武剛車包鐵的車輪碾開積雪,發出一串沉悶的“隆
隆”聲。馭手嫻熟地操控著馬匹,不斷加速,戰車速度越來越快。

  車上的弩手早已經裝好箭矢,此時紛紛托起弩機,瞄向廖扶。

  廖扶拔出長劍,往前一指,“封!”

  隨著一聲斷喝,地上的積雪瞬時凝結成冰。疾奔的戰馬仿佛猛然踏在鏡面上
一樣,四蹄打滑,嘶鳴著撲倒在地。五輛戰車同時傾覆,帶著巨大的慣性在地上
旋轉著滑出數丈。戰車堅固的車身仍然完整,車上的軍士卻被紛紛甩出,重盾、
箭矢、戈、矛、長刀……散落滿地,慘叫聲響成一片。

  那些拖著巨石的獸蠻人鬥然加快速度,他們足趾前端像雪豹一樣翻出鋒利的
尖爪,牢牢扣住冰層,身後拖拽的巨石在冰面上滑得飛快。最前面一名拖著石鎖
的獸蠻人已經越過廖扶,他咆哮著奮力一揮,石鎖貼著冰面劃過一條弧線,朝前
飛去。

  “嘩啦啦”……隨著一連串鐵器磨擦的刺耳響聲,那名獸蠻人手臂上纏的鐵
鏈瞬間抖得筆直,將近五百斤的石鎖仿佛炮彈一樣疾射而出。前面一輛傾倒的武
剛車轟然一聲,被巨石擊得垮下半邊,殘破的車體打著滑滾到溝渠之中。

  僅僅一招冰封,場上的局面便徹底逆轉。無論是用來攻堅的武剛車,還是驍
勇善戰的越騎軍,在冰封的戰場上都毫無還手之力。而那些獸蠻人笨重不堪的巨
石,此時成為陷陣破敵的無敵利器。

  齊羽仙終於明白他們為什麼要用上根本無法掄動的巨石,因為他們根本不需
要掄起來,只需要貼著地面橫掃,就能在光滑如鏡的冰面上發揮出莫大的威力。

  大雪仍在飄落,松軟的雪花落在冰面上,使人舉步維艱,將整座廣場都變成
一個冰封的陷阱。那些還沒有來得及接戰的騎兵甚至連撤退都成了奢望,戰馬略
一舉足,便滑倒在地。有些軍士被跌倒的坐騎壓住,大聲慘呼;有些好不容易掙
脫出來,但在冰面上滑得連站都站不住,剛起身便又跌倒。有些反應快的,也只
能用隨身的短刀刺在地上,半跪半爬地狼狽逃走。

  而那些獸蠻人則在冰上奔馳如飛,凍結的冰層非但沒有阻擋他們的腳步,反
而使得他們如虎添翼。最前面幾名獸蠻人甚至不是在奔跑,而是滑行,他們憑借
著石塊巨大的慣性,整個人就像在冰面上飛馳一樣,以令人難以想像的高速衝進
亂軍戰陣中,接著揮臂一掄,鐵索連同巨石掃出一個巨大的扇面,將所有的阻擋
物全部掃開。

  戰馬的嘶鳴聲,軍士的慘叫聲,獸蠻人的咆哮聲,巨石撞擊肉體的悶響聲連
成一片,幾乎是一轉眼工夫,那些獸蠻人就完成了清場。無論龐大的武剛車,還
是神駿的戰馬,無論悍勇無雙的百戰猛士,還是精良昂貴的神兵利器,全部都像
垃圾一樣被掃進廣場邊的溝渠中。

  如此一邊倒的殺戮,連一直認為勝倦在握的齊羽仙也變了臉色。那些獸蠻人
來得太快,幾乎一轉眼就殺到面前,她倚仗輕身功夫躲開獸蠻人揮來的巨石,但
蒼鷺就沒有這樣的好運,他的車乘被巨石一擊粉碎,整個人都飛了出去。還是齊
羽仙冒著被巨石擊殺的風險,半空中一個轉折,拼命扯住蒼鷺的衣領,把他拖出
險地。

  廣場上的亂軍已經全軍覆沒,折損武剛車五輛,越騎軍二百余騎。經過一天
的廝殺,各軍傷亡已經極多,無一滿編,越騎軍作為北軍最強悍的騎兵,一戰折
損二百余騎,等於是被徹底打殘了。

  廖扶舉手之間,就將阿閣的廣場變成絕地,蒼鷺所有的布置和戰術來不及施
展就蕩然無存。如果亂軍的主力都在廣場上,或者整個南宮都如同阿閣廣場的地
形,面對無法阻擋的對手,這一戰剛開始就已經結束。

  幸運的是,經過多年修繕,南宮樓閣密布,亂軍背後便是通向玉堂殿的安福
門,高大的飛檐擋住了風雪,給亂軍留了一片落腳地。

  齊羽仙提著蒼鷺掠上台階,還沒有松手,蒼鷺便喝道:“不得放箭!”

  守衛安福門的軍士原本已經張開弓弩,聞言立即停手。

  “步兵軍長戈在前!階行三步!”

  蒼鷺說著,左手執鼓,右手抬起鐵如意重重敲了三記。間不容發之際,他竟
然還搶了那面鼙鼓出來。

  “咚咚咚”三聲鼓響,手持長戈的步兵軍往前走了三步,在台階中間排成陣
形,居高臨下對著衝來的獸蠻人。

  “中壘軍,使大黃!”

  中壘軍士卒放下弓矢,搬出重弩。那弓弩弓臂呈黃色,長逾四尺,兩名膀大
腰圓的軍士同時踏往弩肩,用盡力氣才掛上弓弦。接著一人單膝跪地,雙手托住
弩身,另一人裝上箭矢,一手扣住弩機。一排寒光凜冽的三棱箭頭瞄向飛馳而來
的獸蠻人。

  一直盯著場中的程宗揚微微吐了口氣,剛才那一幕實在太過震撼,誰能想到
兵力占優的亂軍轉眼就一敗塗地?而且是被徹底碾壓。如果呂氏的平叛軍一直這
麼猛,那還打個屁啊,大伙趕緊收拾行李跑路吧。

  亂軍一方的應對也算得當,在那名年輕人的指揮下雖敗不亂,第一時間就穩
住陣腳,尤其是他們使出的大黃弩,作為漢軍最犀利的武器,射程可以覆蓋整個
阿閣的廣場。失去壓倒性的地利,那些獸蠻人攻勢只怕要至此為止了。

  “這些獸蠻人雖然力大無窮,畢竟是些奴僕,”蔡敬仲道:“但凡有一點勇
銳之氣,豈會投身為奴?這一戰……”

  蔡敬仲說了一半,卻見程宗揚兩眼一眨不眨地盯著下面的廣場,滿臉不可思
議的表情。

  盧景道:“怎麼了?”

  程宗揚半晌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我他媽好像看見一個‘熟人’!”

  蒼鷺喝道:“射!”

  十余具大黃弩同時一震,短槍般的重矢撕開飛雪,帶著尖銳的嘯聲射向那些
勢不可擋的敵軍。

  蒼鷺的想法與蔡敬仲相同,那些獸蠻再強壯有力,也只是一些被人類俘虜的
奴隸,除了天生的力量以外,根本無法與自己麾下的漢軍精銳相比。一旦失去地
利,絕不是正規軍的對手。

  緊接著,他就知道自己錯了。呂巨君已經揭開底牌,而自己全無防備。

  最前面一名獸蠻人扔開鐵鏈,巨石衝開積雪,撞向台階。他翻腕從背後摘下
一面半人高的鐵盾,一邊飛速滑行,一邊微微躬下身。他動作幅度並不大,對速
度的影響微乎其微,但將身體各處要害最大限度地擋在了重盾後面。

  鋒利的重矢正中盾面,發出一聲金鐵交擊的震響,純鐵打制的箭頭射入盾中
幾乎半寸。獸蠻人疾衝的身形猛然一頓,被箭矢巨大的力道射得向後滑出半步。
但他早有准備,隨即腳爪一緊,在冰面上劃出幾道深痕,不等力道卸盡,便嚎叫
著躍起身來。

  他這一躍幾乎躍過三丈的距離,直接躍上安福門的台階,那面磨盤大小的鐵
盾硬生生在如林的長戈間砸開一個缺口,接著從盾後掄出一面青銅巨斧,往人群
間橫劈過去。

  鮮血瀑布般飛濺而出,將積雪融化成血水,旋即凝結成冰。

  “滾開!”齊羽仙厲喝一聲,手中多了一柄月牙般的彎刀。她正要上前,卻
被蒼鷺拉住衣袖。

  火光下,蒼鷺臉色隱隱有些發青,“上當了!退!”

  程宗揚使勁皺起眉頭,那真是一名熟人,而且是自己穿越到這個世界最先認
識的幾個人之一……

  可他叫什麼來著?

  程宗揚使勁拍了拍腦袋,這兩年實在發生了太多的事,自己竟然把這個家伙
叫什麼都給忘了。更重要的是自己以為他早就死在那場驚天動地的大爆炸中,與
那些羅馬軍團一樣,被師帥拉著給左武軍陪葬,卻怎麼也沒想到會在此地遇見。
簡直是活見鬼了。

  齊羽仙終於也認識到,果然是上當了。那些獸蠻人根本不是什麼奴隸,而是
最悍勇的武士。中壘軍的大黃弩一波箭雨至少射殺了七名獸蠻人,卻沒有一名獸
蠻人退縮,他們連腳步都沒有絲毫停頓,就那麼無視生死的猛衝上來。

  台階上的步兵軍早已被攪亂,被獸蠻武士一衝即潰,後方的中壘軍來不及第
二次張弩,就被獸蠻武士殺到面前。倉促中,他們只能拔出短刀,與來敵力戰。

  鮮血像小溪一樣順著台階流淌下來,殘余的漢軍士卒格殺了數名獸蠻武士,
但也被屠戮一空。

  當最後一名中壘軍士卒倒在血泊之中,最先破陣的那名獸蠻勇士舉起青銅戰
斧,雪亮的獠牙在火光下閃著紅光,昂首發出一聲巨吼。

  “古格爾!”

  “古格爾!”

  那些獸蠻人發狂般吼叫起來。

  “古格爾!”程宗揚一拍腦袋,大叫道:“就是他!我干!他怎麼還活著!
我干!這些獸蠻人怎麼會在這裡!我干!他們居然跟呂家勾結在一起!媽的!呂
巨君!干你娘啊!竟然把獸蠻人引進來了!”

  盧景道:“左武軍追剿的那一支?”

  “沒錯!就是那幫家伙!”程宗揚神情猙獰,“師帥果然是呂巨君那混帳害
死的!”

  遠在大草原的獸蠻部族居然出現在帝國的心髒,為呂氏衝鋒陷陣,呂家與獸
蠻部族背地裡的交易不問可知。

  盧景扯出一個獰笑,咬著牙齒道:“大草原上那一戰,我們星月湖大營也死
了不少兄弟。這一回,該五爺練練手了。”

  蔡敬仲道:“那些獸蠻人雖然凶悍,但其數不過百余。劉建的家臣、奴僕有
三千之眾,勝負尚未可知。”

  呂氏一方得到獸蠻人的強援,士氣正盛,這時主動挑釁,顯然並不明智。但
局面的發展並不以個人的意志為轉移,即使蔡爺這樣的大神也不行。

  一陣馬蹄聲從白虎門外傳來,數以千計的軍士潮水般湧入阿閣廣場,中間一
名白衣少年正是呂巨君。他頭上戴著一頂擋雪的兜帽,身下的坐騎四蹄都裝著防
滑的鐵齒,軍士們用的武器也用細麻繩纏過,防止鐵器在嚴寒中粘到手上。

  那些軍士都穿著漢軍統一制式的赭衣黑甲,但與北軍和衛尉軍有著明顯的差
別,尤其是他們衣甲和戰靴上都沾滿灰土,一副風塵僕僕的樣子,似乎走了很遠
的路。

  程宗揚失聲道:“這是哪裡來的軍隊?”

  呂氏與劉建雙方的鏊戰幾乎將洛都的駐軍盡數卷入,眼下還沒有出動的只有
羽林天軍和池陽胡騎。呂氏如果從周邊州郡調兵,不僅遷延時日,況且沒有虎符
在手,也不可能調得動。而眼前這支軍隊裝備不如京畿駐軍精良,臉上也多有風
霜之色,更像是苦寒之地來的邊軍。

  蔡敬仲臉色陰沉下來,“若是我沒有看錯,當是左武第二軍。”

  “左武第二軍?”程宗揚叫道:“不是已經解散了嗎?”

  話音剛落,程宗揚就明白過來,呂氏果然是早有預謀。左武軍的開支一向是
由少府負責,天子秉政之前,少府一直由太後控制,也就是說,左武軍更接近於
呂氏的私軍,但左武第一軍在王哲麾下,呂氏根本不可能指揮得動,那麼用來監
視左武第一軍的左武第二軍,就是呂氏真正的心腹親信。

  呂巨君早就准備好弒君,一方面他對自己控制的京畿駐軍並不十分放心,另
一方面王哲全軍覆沒之後,左武第二軍也沒有必要再駐留塞外,耗費錢財,於是
他早早就將左武第二軍調回京師。

  左武第二軍遠在萬裡之外,一路要經過無數州郡,正常調動不可能不驚動天
子。因此他下令解散左武第二軍,把軍隊調動變成離人返鄉,甚至那些獸蠻人也
夾雜在隊伍之中,以此掩蓋行跡。

  應該說呂巨君作得很成功,兩千余名左武軍士卒萬裡赴京,在朝堂上沒有引
起任何波瀾。劉驁活著的時候也不知道有一支名義上已經不存在的軍隊,已經離
洛都近在咫尺。

  突然多出兩千名左武軍和百余名悍勇絕倫的獸蠻武士,使勝負的天平完全傾
斜。劉建雖然擁有五支北軍,但經過一日的血戰,早已傷亡累累,即使以蒼鷺留
有後手,在碾壓式的力量面前,也難逃覆滅。

  程宗揚心裡長嘆一聲,呂巨君這混帳小子太謹慎了,不就是殺個天子嗎?居
然把左武軍也搬回來了,這孫子也不嫌累!早知如此,自己就應該與劍玉姬那賤
人聯手,先把江充和呂奉先那一波人馬滅掉。眼下局面已經徹底失衡,呂巨君既
然在白虎門出現,只怕蒼龍、朱雀、玄武四門都已經圍住,劉建連同他手下那幫
從龍有功的“大臣”都在宮中,這下要被呂氏一網打盡了。

  就在此時,呂巨君忽然抬起頭,朝闕樓望來。隔著飛雪,程宗揚正好看到他
眼中那抹森冷的殺意。

9609895 發表於 2016-12-19 23:37
第三章

  子時三刻。

  南宮。長秋宮前。

  戴著高冠的許楊策馬而出,揚聲道:“蔡常侍!還不來拜見呂校尉?”

  程宗揚回頭一看,蔡敬仲早就躲到柱子後面,連個影子都沒露。在他的授意
下,一名內侍趴在欄杆上嗚咽道:“回呂校尉!蔡常侍力敵亂軍,身被七創,眼
下只剩一口氣了,嗚嗚……”

  許楊寒聲道:“長水校尉呢?讓他出來說話!”

  內侍哽咽道:“回呂校尉,長水校尉夜裡本來是要回的,可是天太黑,剛才
又是下雪又是結冰的,不小心滑了一跤,大胯給扭了。這會兒也起不了身。呂校
尉,求你進來看看他吧。”

  呂巨君低聲吩咐幾句,江充略一點頭,然後打馬上前。到了宮門處,卻被幾
名期門武士攔住。

  那名內侍又叫道:“長水校尉吩咐過了,長秋宮都是後妃,外人不好入內,
還是請呂校尉自己進來。”

  呂巨君牙齒都快咬碎了,呂戟自從進入長秋宮之後就沒有再出來,接著又有
兩名使者一去不返,就是只豬也知道情形不對。這會兒那奸賊話裡話外只想引誘
自己入內,居心不問可知!

  劉建已經是甕中之鱉,只能困守宮中苟延殘喘,倒是長秋宮內的定陶王和金
蜜鏑等人,一旦放過,必成後患。

  呂巨君一揮手,已經在靴底裝上防滑鐵齒的射聲軍整齊跑來,在長秋宮大門
外列成三排。

  箭矢破空的銳響,夾雜著大門合閉的“吱啞”聲響成一片。吳三桂綽矛撥開
利箭,一步一步往後退去,終於在衛尉軍搶上來之前退進門內。宮門旋即轟然關
閉,雨點般的箭矢落在門上,發出一片震耳的“奪奪”聲,頃刻間便密密麻麻布
滿一層。

  闕樓上的期門武士也撕下面具,悍然彎弓還擊,宮門前箭矢交錯,不時有人
中箭倒地。呂巨君兵分數路,衛尉、長水二軍由呂淑帶隊,圍攻長秋宮。廖扶、
呂奉先率左武、射聲二軍奪下已經失守的永福門,直逼玉堂殿。古格爾的獸蠻部
族則由內侍張惲帶領,奔向天子停靈的昭陽宮。

  呂氏一方倒霉在武庫被奪,更沒想到劉建竟能如此狠心,將積蓄漢國歷代精
華的武庫付之一炬。眼下軍中缺乏攻堅的重型裝備,只能砍倒宮中的樹木,捆扎
成衝木,用人力抬著,撞擊宮門。

  不過宮中也沒有好多少,長秋宮是皇後寢宮,各種建築一味追求華麗,根本
沒有考慮過防御,更不可能把皇後寢宮建成天下無敵的要塞。因此無論闕樓還是
宮門,都是裝飾性居多。那些衛尉軍抬著衝木,冒著箭矢狠撞數下,宮門便被撞
脫,如果不是吳三桂帶著人用重物堵住,早已經大門洞開。

  程宗揚眼見不是事,忙叫來馮大法,指著宮門前的衛尉軍道:“把手雷拿出
來!給我炸!”

  馮大法往下看了一眼,當時就兩眼翻白,暈了過去。

  程宗揚趕緊揪著他的衣領把他打醒,“馮爺!馮爺!是我錯了!我來扔!你
只管施法!”

  馮源出了一頭虛汗,好不容易才哆嗦著摸出一只黑黝黝的鐵疙瘩。程宗揚接
過來掂了掂,然後對著正在撞擊宮門的衛尉軍扔了下去。

  密封的鐵制罐子准准飛入人群,落在地上滾了幾下,然後就不知道被人踢到
哪裡去了。

  程宗揚一臉懵逼地扭過頭。

  馮源臉色煞白,舌頭打結地說道:“忘……忘了……”

  程宗揚只好蹲下來給這位恐高的大爺拍背順氣,“不急不急!咱們再來……
好了嗎?”

  馮源擦了擦頭上的汗水,使勁點了點頭,然後閉上眼睛奮力催動法力。

  程宗揚又拿過一枚手雷,用力投下。結果鐵罐剛一脫手,便轟然一聲巨響,
凌空爆開,如果不是他躲得夠快,飛濺的碎片幾乎能把他的手炸掉。

  程宗揚又驚又怕,叫道:“馮!大!法!”

  馮源還沒能從恐高症中擺脫出來,驚嚇之余,身體抖得跟篩糠一樣。

  “莫急莫急。”蔡敬仲這會兒露出頭來,溫言道:“你用的是平山宗的火法
吧?來來來,深吸一口氣,然後跟我念:平、山、火、法——好!施法!”

  蔡敬仲投出的鐵罐正落在衝木中間,隨著一聲巨響,無數鐵片迸射而出,不
僅將毫無防備的衛尉軍炸倒一片,連捆扎樹木的繩索也被炸斷,成捆的衝木散落
開來,不少軍士幸運地躲過爆炸,卻被樹干砸傷,倒在地上大聲哀嚎。

  呂巨君已經帶人穿過永福門,聽到背後的巨響,不由變了臉色。他並沒有把
長秋宮那點區區兵力放在心上,卻沒想到他們能折騰出這麼大動靜。

  闕樓上傳來一波一波聲嘶力竭的高呼,“平、山、火、法——好!”

  “平、山、火、法——好!”

  每一聲高呼,都能看到一個烏黑的物體從天而降,然後伴隨著震耳的巨響,
炸出一片火光。

  宮門前的衛尉軍已經潰不成軍,不少人被炸斷手腳,倒在血泊中掙扎慘叫。
那些衛尉軍本來鬥志不堅,遭此重創更是逃得比兔子都快。

  “節奏很好!”蔡敬仲誇獎一句,然後又拿起一只鐵罐子,交待道:“這回
念慢些……”說著抖手一擲,沉重的鐵罐仿佛被投石車投出一樣,劃過數百步的
距離,朝遠處的呂巨君飛去。

  “平、山、火、法——好!”

  馮源又是一聲大喝,結果使出的法力如泥牛入海,疾飛的手雷連煙都沒冒一
股。

  程宗揚叫道:“怎麼回事?”

  馮源哭喪著臉道:“太遠了……”

  飛出的鐵罐已經超過馮源的施法距離,但蔡敬仲全力一擲,威力也自不小。
那團鐵球炮彈一樣直飛過去,呂巨君甩開韁繩,匆忙躲避,“呯”的一聲,坐騎
頭顱被鐵球擊中,砸得腦漿迸出。

  那只鐵罐就像沾滿血污的鐵西瓜一樣嵌在馬匹頭顱中,呂巨君余悸未消地喘
著氣,一邊緊緊盯著闕樓上那名鬼鬼崇崇遮住面孔的死太監,然後沉聲道:“請
大巫來。”

  幾名披發的胡巫出現在戰陣中,他們畏懼手雷的威力,沒有靠得太近,只遠
遠舉起骨杖,齊聲吟誦。

  經歷過江州之戰的程宗揚立刻反應過來,“不好!快撤!”

  眾人剛剛撤走,那些胡巫已經施法完畢。大地猛然一震,長秋宮前青石鋪成
的石階仿佛水面一樣掀起波浪,冰層碎裂,原本鋪設緊密的青石震蕩變形,形成
一片彼此參差交錯的亂石堆。程宗揚等人所在的闕樓首當其衝,闕樓巨大而堅實
的基座從中折斷,樓體搖晃著緩緩傾頹下來,最後轟然倒地。

  那些胡巫如法炮制,將宮門北側的另一座闕樓也用地陷術摧毀。這一次闕樓
卻是向內倒去,將宮牆砸開一個兩丈寬的缺口。

  大地的震顫剛一停歇,衛尉軍與射聲軍便從宮牆的缺口蜂擁而入。失去宮牆
的防御,守在宮內的期門武士、兩廂騎士、殿前執戟、劍戟士只能與呂氏軍正面
廝殺,雙方傷亡都迅速飆升。

  吳三桂帶領宮中守衛,逐門逐殿地與敵軍對攻,在尺寸之地反復爭奪。王孟
身材威猛,劍法也一反輕靈,走的剛猛一脈,長劍一出,必定見血。吳三桂揮舞
著長矛,招術大開大闔,兩人兵器一長一短,雖然是頭一回並肩殺敵,卻配合得
分外默契。

  比他們更猛的,那要數雲大小姐。雲丹琉刀法大進,那柄青龍偃月一如既往
的所向披靡,但攻守之際比以往多了幾分余力,更加收放自如。她帶著雲家幾名
護衛,牢牢守住通往內殿的鳳儀門。使得吳三桂等人毫無後顧之憂。

  吳三桂與王孟都是豪勇的性子,越殺越是過癮。

  王孟大笑道:“痛快!痛快!”

  吳三桂高呼道:“兄弟們!把他們打出去!每人賞一百金銖!”

  那些期門武士聞言精神一振,竟然真的跟著吳三桂等人一波反撲,將衛尉軍
逐出長秋宮,然後將宮中幾株足有數百年的梅樹、古松伐倒,堵住缺口。

  衛尉軍本來就士氣低靡,又遭此敗績,更是一蹶不振。射聲軍雖然精悍,但
都是射手,不利攻堅,最後只能功敗垂成。

  不過幾名胡巫施術之後,長秋宮東面的宮牆裂縫處處,已經無險可守,隨時
都可能被人破牆而入。一旦左武軍擊滅劉建,回師來援,長秋宮唾手可得。因此
退下來的衛尉軍並沒有急於再次組織進攻,即使在呂淑的催促下,也拖拖拉拉不
肯送死。

  程宗揚也和他們一樣,覺得長秋宮是守不住了,如果不想死在這裡,眼下就
得趕緊逃出去。一旦衛尉軍再次進攻,只怕就走不掉了。

  程宗揚把指揮權交給盧景和蔡敬仲,孤身奔往寢宮。他已經打定主意,假如
趙飛燕願意走,自己就放火燒毀長秋宮,掩蓋皇後失蹤的痕跡。如果趙飛燕不肯
走,而是決定以身相殉……那就只有把她打暈帶出去了事。

  至於其他的妃嬪,只能祝福她們好運了。畢竟秘道只有一條,無論出於保密
的考慮,還是考慮到實際通行的可能性,都不可能把宮裡的千余人全都救出去。

  雲丹琉坐在鳳儀門前,那柄青龍偃月插在地上,刀鋒猶自沾著血跡。

  不過此時一群鶯鶯燕燕的宮娥正圍著她,又是摩肩又是捶背,一個個熱切萬
分。

  雲丹琉被這些女子的殷勤弄得哭笑不得,她守的鳳儀門是通往內宮的門戶,
衛尉軍攻進來時,那些宮人都親眼目睹了她紅顏不讓須眉的英姿,對這個英氣逼
人的女子充滿了感激和無比欽敬。雲丹琉實在是吃不消她們的好意,又不好翻臉
趕人,這會兒坐在錦榻上,簡直如坐針氈。

  看到程宗揚過來,雲丹琉如蒙大赦,連忙站起身來,“你來得正好,我去看
看外面的敵寇。”說罷便拔起刀,一溜煙走了。

  程宗揚看著那些眼巴巴望著自己的宮女,無奈地說道:“敵寇已經被我們打
退了。你們該歇息就歇息。今晚下了雪,你們千萬小心,不要受涼生病。”

  宮中的侍女、妃嬪都如同驚弓之鳥,呂戟的跋扈讓她們意識到,一旦長秋宮
失守,等待她們的就將是末日。可她們根本沒有任何選擇,只能等待命運對她們
的宣判。

  看到程宗揚的身影,許多人都露出乞求的眼神,可連她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
的乞求能換來什麼,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乞求什麼。天子已經駕崩,她們無論如何
也不可能回到從前的生活。如果只是乞求活路,只要能忍受凌辱,北宮的永巷也
不是不能活下去。如果只是乞求一個體面,他一個剛剛復職的大行令,不過是俸
祿六百石的中級官員,又怎麼可能救下她們一宮女子?

  程宗揚心下暗嘆,但只能視若無睹,目不斜視地朝宮中走去。

  單超仍在偏殿門外守著,見到程宗揚過來,躬身施了一禮。

  “定陶王可好?”

  “王上方才被外面的吵鬧聲驚醒,剛用了些膳食,眼下還好。”

  長秋宮若是被破,這小家伙只有死路一條。到時索性把他也一並帶走,反正
趙氏姊妹沒有孩子,就養在膝下算了。

  程宗揚一邊想著,一邊踏進寢殿,蛇夫人、罌粟女、尹馥蘭都在殿內,隱約
能看到帷帳內點著燈火,趙飛燕這一夜必定又是無眠。

  罌粟女揚聲道:“程大行前來拜見。”

  趙飛燕的聲音從帷幕內傳來,“請程大行進來。”

  程宗揚吸了一口氣,然後走進內殿,當他挑開帷幕,頓時大吃一驚。

  外面的蛇奴、罌奴、蘭奴簡直都是些豬!趙飛燕的御榻旁,赫然坐著一個明
艷照人的女子,除了劍玉姬那個賤人還會是誰!

  皇後的鳳榻旁點著兩盞銀白色的青銅燈樹,數以百計的燈火將內殿照得亮如
白晝。燈光掩映下,趙飛燕、趙合德、劍玉姬三名麗人一個個猶如光彩奪目的寶
石,艷光四射,看著讓人十二分悅目,卻一點都不賞心。

  自打看到劍玉姬那賤人,程宗揚一顆心就直沉下去。有這個賤人在,自己想
利用秘道逃跑的打算等於徹底泡湯了。劉建如果倒霉,她絕對不會讓自己好過,
想脫身,可沒那麼容易。

  趙飛燕含笑道:“程大行在外面辛苦了。我聽仙姬說,那些賊寇毀掉兩座闕
樓,幸好程大行見機得快,才沒有折損人手。”

  程宗揚冷冰冰道:“仙姬不會是在阿閣旁邊的下水道裡躲著吧,竟然看這麼
清楚?”

  劍玉姬風輕雲淡地笑道:“宮中諸事於我如掌上觀紋,何必親眼目睹?”

  “看你說得跟真的似的,原來都是腦補出來的?劉建那小子已經快死了,仙
姬若是無事,就趕緊回去給他收屍吧。”

  “建太子若敗,公子以為能獨善其身嗎?”

  程宗揚狠狠盯了劍玉姬一眼。

  劍玉姬突然出現在宮禁深處,絲毫沒有驚動外人,趙氏姊妹還以為她與罌粟
女等人一樣,都是程大行的侍奴,才能暢行無阻,心下全無防備。

  劍玉姬又言笑宴宴,將外面的戰況說得如同目見,讓姊妹倆更相信她是自己
一方的人,言語間毫無禁忌。這時看到程宗揚的態度,才意識到此女是敵非友,
再回想起方才那一席交談,不知不覺中被她套走了許多話,心下不禁同生懊惱,
看著劍玉姬的目光也流露出幾分嗔意。

  劍玉姬若無其事地說道:“呂巨君底牌已經出盡,此番挾左武軍與獸蠻人之
威,想將朝中對手一網打盡。這網中固然有建太子,可也少不了長秋宮的諸位。
程公子以為呢?”

  “我們長秋宮跟你們可比不了,”程宗揚道:“我們都是些小蝦米,哪裡像
建太子和仙姬你呢?個頂個都是足以吞舟的大魚。能撈到你們這些大家伙,呂巨
君可是賺大了。”

  劍玉姬對他的嘲諷毫不動怒,“公子何必妄自菲薄?公子的身家,便是妾身
也望塵莫及。”

  “哎喲,我沒有聽錯吧?算無遺策的堂堂仙姬,居然在拍我這個小商人的馬
屁?禮下於人,必有所圖。你有什麼圖謀,趕緊說出來吧。這都半夜了,再拖一
會兒,天都該亮了。”

  “聯手。”

  程宗揚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聯手?你跟我聯手?”

  “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劍玉姬道:“你我共誅呂氏,有何不可?”

  “行了行了,我就當你開玩笑好了。”程宗揚半真半假的說道:“呂巨君那
小子帶了兩千人馬入京,無人可敵,我是打算收拾細軟跑路了。”

  “區區兩千人馬,哪裡能稱得上無敵?”

  “就憑劉建那幾千烏合之眾?說起來了,你那邊五支北軍現在還剩下多少?
兩千還是一千五?”

  “若是有公子相助,妾身必可讓呂巨君有來無回。”

  “我手裡就這二三百號人馬,難道你就差我這點兒人?”

  劍玉姬輕嘆道:“公子莫非忘了羽林天軍?”

  程宗揚唇角慢慢露出一個笑容,“原來仙姬打的是這個主意啊……”

  顯然呂巨君不動聲色調來兩千左武軍,完全出乎劍玉姬的預料之外,也打亂
了她的全盤布局。劍玉姬也許藏的還有後手,但面對呂氏一方壓倒性的優勢,她
也無計可施。眼下唯一能與左武軍相抗衡的力量,只有上林苑的羽林天軍。但即
使劍玉姬舌燦蓮花,也不可能說動控制羽林天軍的霍子孟去襄助劉建。在霍子孟
眼裡,劉建壓根兒就是個叛逆,不出兵討逆已經是大罪了,怎麼可能站在劉建一
方與呂氏攻伐?

  劍玉姬唯一的一線生機,就是呂巨君倉促之間急於求成——倚仗自己兵力雄
厚,在全殲劉建之前就開始攻打長秋宮。霍子孟可以不理會劉建的生死,但絕不
能坐視長秋宮被亂軍攻破。尤其是站在長秋宮一邊的還有他的老友金蜜鏑。

  所以眼下的局面就成了一個連環套,劉建眼下可以指望的,唯有羽林天軍,
但霍子孟與他不共戴天,無論如何尿不到一個壺裡。而能夠招攬霍子孟的,唯有
長秋宮。因此劍玉姬只能來找自己求援。

  這賤人可是自己送上門來的,自己不借機狠宰她一刀,實在是辜負了自己奸
商的名號。

  程宗揚開口便道:“有什麼好處嗎?”

  劍玉姬搖頭笑道:“公子還是如此耿直。”

  “行了,大家都這麼熟,就別廢話了。”

  “盡誅呂氏,奉劉建為帝,皇後獨居北宮,趙氏以一縣之地封侯。”

  獨居北宮?這是要除掉呂雉啊。程宗揚大搖其頭,“不行。”

  劍玉姬微微挑起眉梢,“哪個不行?”

  “北宮不行。”離南宮太近,就在劉建眼皮底下。程宗揚可不覺得趙飛燕有
本事像呂雉一樣把北宮經營得固若金湯。

  劍玉姬沉默片刻,然後道:“以上林苑奉太後。呂氏田苑盡歸趙氏。”

  程宗揚心頭一跳。單是呂冀名下的私苑就橫跨數縣,縱橫數百裡,再加上方
圓數百裡的上林苑,用來建國都夠了。

  程宗揚咳了一聲,“還有嗎?”一邊說一邊使勁看著劍玉姬。

  劍玉姬笑道:“一如前議。只待事平,妾身便遣光兒過來。”

  “遣人倒不必了。”程宗揚道:“貴太子亂成那個鳥樣,白送我都不要。”

  劍玉姬神情平靜,“公子的意思呢?”

  “人我出。讓太子妃陪我演一場戲就行。”

  劍玉姬爽快地說道:“便如公子所願。”

  程宗揚滿意了。不過這賤人答應得這麼痛快,看來這竹杠還很能敲幾下。

  程宗揚微微一笑,端足了架子,淡淡道:“這些小事倒也罷了。只不過讓霍
大將軍出兵嘛……這事可不是隨便說說的……”

  程宗揚的譜還沒擺完,劍玉姬便打斷他,“公子莫非不想為左武軍的王師帥
報仇了嗎?”

  程宗揚笑容僵在臉上。

  呂氏兵鋒已經逼近崇德殿,覆亡之危迫在眉睫。劍玉姬沒有再兜圈子,她豎
起兩根晶瑩如玉的手指,直接了當地說道:“此時已經子時將過,宮裡最多還能
支撐兩個時辰。程公子,時機稍縱即逝,錯過今日,只怕公子要抱恨終身。公子
與妾身雖道不同不相與謀,然造化如此,為之奈何?眼下合則兩利,鬥則兩敗,
還望公子三思。妾身言盡於此,公子善自珍重。”

  劍玉姬目的已經達成,絲毫不拖泥帶水,放下話便飄然而去。

  劍玉姬早已芳蹤杳然,程宗揚仍呆立殿中。

  這賤人總是能抓住自己的弱點,一點機會都不錯過!

  自己與師帥只有一面之緣,但就在那次見面中,師帥親手為自己打開了一道
門,也給了自己立命之基。

  緊接著師帥龍殞大漠,世間再無斯人。自己兩年來經歷的一切,葬身草原的
師帥永遠也無法知曉。可從清遠,到太泉,再到洛都,師帥的身影無處不在。

  也許,這就是緣份。緣起緣滅,雲生濤落。

  良久,程宗揚長舒了一口氣。雖然又被劍玉姬借力使力了一次,但此時他心
底沒有半點怨念。無論是不是被劍玉姬借機利用,師帥的仇必須要報。這與劉建
的生死無關,與趙飛燕的下場無關,也與呂氏的興敗無關。

  僅僅是為師帥報仇而已。

  程宗揚抬起眼,正看到少女一雙淚汪汪的美目。也許是被他的沉默嚇住了,
趙合德神情怯生生的,目光中充滿了擔憂和緊張,似乎隨時都會垂下淚來。

  程宗揚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暗地裡朝她擠了擠眼。趙合德有些慌亂地垂下
頭,玉頰泛起一絲羞赧的紅暈。

  趙飛燕歉然道:“我以為她是你們的人,才讓她進來。”

  程宗揚笑道:“這怨不得殿下,是那賤……玉姬太狡猾了。何況她也沒有進
來。”

  趙飛燕露出疑惑的表情,那女子坐在榻旁與她笑談許久,難道是假的嗎?

  “是假的。”程宗揚指了指榻旁,“你看。”

  趙飛燕赫然驚覺,那女子方才坐過的錦墊上褶皺宛然,根本沒有人坐過的痕
跡。

  “她用的是一種幻術。”程宗揚一本正經地說道:“主要是因為她做過的缺
德事太多,如果真身出現,一不小心就會被人打死。”

  趙合德“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趙飛燕也不禁莞爾。

  程宗揚原本過來是想帶她們逃跑,但此時已經改了主意。此時逃走,就等若
放棄為師帥報仇,自己的念頭一輩子也不會通達。

  既然要留,就要穩住宮內。程宗揚說了幾句笑話,開解了心頭忐忑不安的姊
妹倆,這才說道:“剛才我們說的,皇後殿下以為如何?”

  趙飛燕直視他的眼睛,淺淺笑道:“我不懂的。一切有勞公子。”

  程宗揚沉默了一會兒,實在擔心那賤人還有什麼手段竊聽帳內的對話,最後
只是一笑,“我先出去一趟,天亮之前肯定回來。”

  從帳中出來,只見幾名侍奴齊齊跪了一排,她們已經聽到動靜,知道自己一
不小心,被人悄無聲息地潛入帳內,此時一個個噤若寒蟬,規規矩矩伏著身,連
頭都不敢抬。

  “真是廢物!”程宗揚喝斥道:“你們幾個輪流在帳內守著!再有疏漏,你
們就自己抹脖子吧。”

  “是。”三女乖乖應了一聲。

  蛇夫人揚起臉,陪笑道:“主子可是要出去麼?”

  “我去尚冠裡。你們告訴盧五爺和蔡常侍一聲。”

  “要不要奴婢陪著?”

  “不用。我從秘道走。”程宗揚看了眼殿側的滴漏,已經是子末時分。離天
子駕崩不過僅僅兩天,卻像經年累月般漫長。

  “告訴雲大小姐,如果一個時辰之後我還沒有回來,你們就護送皇後殿下、
趙姑娘和定陶王從秘道離開。最遲天亮之前,全部撤到上津門碼頭。”

  “是。”

  秦檜已經加派了人手,將秘道出口那片廢棄的宅院嚴密地看管起來。

  程宗揚從秘道出來,便看到鵬翼社的蔣安世和鄭賓。他吩咐兩人分頭去請秦
檜和董宣過來,然後往尚冠裡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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