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六朝雲龍吟 作者:弄玉,龍璇 (18禁)(連載中)

 
pao01425 2013-5-4 17:19:4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58 2576787
timo08 發表於 2016-1-3 14:49
第六章

通商里程家宅院內,馮源遞過賬本,唉聲嘆氣地說道:“這是舞都昨晚送過來的。程頭兒,咱們掙的錢不少,可花得更快,這掙錢的速度怎麼也趕不上花錢的速度啊。”

“做生意,當然要有進有出。”程宗揚道:“我們花錢,是為了掙得更多。只進不出,那是貔貅。”

程宗揚匆匆看了一遍賬目,指著其中一項道:“七里坊的收入上個月怎麼突然漲了這麼多?”

馮源道:“寧太守高升,不光舞都,周邊幾個州郡的豪強都鬆了口氣。遊冶台趁機搞了個什麼秉燭遊,吸引了附近州郡的富戶,連帶著七里坊的生意也一下子火爆起來。”

程宗揚看完賬本,默默記了一下數字,然後道:“賬本這邊不留了。瑤夫人那邊有一本就夠了。”

馮源答應一聲,接過賬本,也沒有看到他如何施法,只不過手一抖,賬本便燃燒起來。

程宗揚笑道:“馮大法,你這火法越來越熟了啊。”

“我問過匡神仙,他說我以前總待在晴州,晴州那地方三面環海,水火不相容,專剋我這火法。有道是樹挪死,人挪活,我這一挪地方,立馬就活了。”

“匡大騙還真有一手?回頭讓他給我蔔一卦,看我這個月運氣怎麼樣。”

說笑間,敖潤進來道:“毛先生回來了。”

程宗揚精神一振,“趕緊讓他進來!”

程宗揚從上清觀回來,便一直等毛延壽。友通期如今正受寵,劉驁連晚都宿在昭陽宮內。毛延壽每日清晨去宮中為昭儀畫像,下午再帶出消息。自己雖然在宮外,也能對宮中的情形瞭如指掌。眼下自己剛剛得罪天子,宮裡的動態更加重要。萬一天子在宮中大發雷霆,要拿自己開刀,自己好歹還有時間逃命。

毛延壽出宮時似乎十分匆忙,衣袖和前襟沾著花花綠綠的顏料,都沒來得及清洗。

程宗揚道:“還沒有畫完嗎?不急,你儘管慢慢畫,畫上一年都行。”

毛延壽打開畫箱,從夾層裡取出一隻折好的方勝,一邊苦笑道:“屬下已經畫了六幅,便是用來作屏風也盡夠了。再畫下去,不知道找什麼由頭才好。”

“由頭還不好找?你乾脆畫十二幅,給昭儀作本挂歷。還不行,你就給她作本台歷。”

程宗揚一邊說一邊接過方勝。毛延壽是往來宮中傳遞消息必不可缺的一環,但他不希望毛延壽知道太多,因此雙方傳遞消息都是用手寫,而不是口耳相傳。這方勝是罌奴用特殊手法折成,若是不知訣竅,就算撕成碎片也拆不開。唯一的麻煩是罌奴和友通期會寫的字加起來也不比敖潤多幾個,好在她們旁邊還有一位女傅,才沒落到空有消息無法傳遞的窘境。

打開方勝,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天子遇刺”四個字。程宗揚瞳孔一縮,一目十行地看完,才知道劉驁是自作自受,以天子之尊,非要親自去審問犯人,結果被“郭解”奪劍挾持,逼他承諾不誅連家人,然後舉劍自盡。

程宗揚良久長嘆一聲,郭解那名追隨者連名字都沒留下,但身處囚籠仍有勇力劫持天子,事後慷慨自盡,不留半點把柄,不僅俠義過人,更可謂智勇雙全。

按照正常發展,朝廷誤會郭解已死,天子又親口允諾放過郭解族人,此事算到此為止,等於用他一條性命換取郭解滿門的平安。他唯一沒想到的是,堂堂天子竟然還不如他們這些市井之徒守信重諾,剛逃出生天便出爾反爾,下令誅殺郭解全族。

這會兒程宗揚也弄明白了,說起來自己真是點子夠背,正趕上劉驁心情最差的時候攤上趙合德這事。眼下雖然硬頂過去,但依著天子的德性,鐵定不會就這麼放過自己。

事到如今,也沒有什麼好說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程宗揚把方勝丟給馮源。馮源雙掌一合,指縫間飄起一股青煙,再打開手掌時,那只方勝已經化為灰燼。

毛延壽小心道:“家主若是無事,小的先告退了。”

“暫時辛苦一段吧,”程宗揚道:“過了這幾日,給你放假,讓馮大法帶你到舞都畫美女去。”

“不敢,不敢。”

程宗揚想了想,還是拿出一封信箋,“明天把這封信帶進去。”

“是。”毛延壽接過信箋,躬身退下。

程宗揚心下鬱悶,好端端的,被天子那麼橫插一槓子,上清觀他是不敢再待了,更不敢把雲丹琉和趙合德留在觀中——天子還沒走呢,他把兩個小妾扔在上清觀,拍拍屁股走人,指不定要出什麼么蛾子,索性一併帶回洛都。

雲丹琉雖然不高興,但也知道不是鬧脾氣的時候。只不過程宗揚想把趙合德帶回家,壓根兒沒門。雲大小姐半路就把人拽走了,逕自帶著趙合德去了雲家在城外的莊子,也是雲家僅有幾處沒有變賣的產業之一。

那封信是趙合德寫給姊姊的。坦白地說,程宗揚真不想送。可趙合德眼下連身份都沒有了,跟自家姊姊說句話這麼點小小的心願自己都滿足不了,未免太不人道。

程宗揚頭痛地揉揉額角,左思右想也找不出轍來,索性道:“叫老匡來一趟吧。真得讓他給我好好算一卦了。”

程宅與鵬翼社同在通商裡,不到一盞茶工夫,匡仲玉便即趕到。他年輕雖然不老,但吃的這碗飯,打扮得倒是蒼顏皓髮,一派仙風道骨,世外高人的模樣。

匡仲玉一手捻著鬍鬚道:“是占筮?還是卜卦?”

“揀你拿手的。”

匡仲玉鬆了口氣,隨即換上笑臉,“那我給你批一八字吧。”

匡仲玉的轉變也太快了,程宗揚愣了愣神才反應過來,“合著占卜那些,你也沒譜?”

“甭說了,那些都不好使。批八字我多數倒是能圓過來。”匡仲玉顯然對當年的遭遇還心有餘悸,只揀自己拿手的說。

老匡都這麼坦白了,程宗揚也只好直說:“沒有。”

“沒有?”

總不能跟你說我是公元後吧?

“我們盤江不講這個,八字沒記住。”

匡仲玉仰著臉想了一會兒,“要不……我給你摸個骨?”

“別!我又不問富貴,就問問這坎能不能過去。”

“早說啊!我還當你批終身呢……這個好辦!”

匡仲玉從袖子裡抽出一隻竹筒,“嘩嘩嘩”用力搖了幾下,“來吧。”

“抽籤啊?”

“要不還怎麼著?我給你測個字兒?我得先說啊,測字我可沒準。”

“得了,就這個吧。”

程宗揚隨手抽出一根竹籤,還沒看清楚,匡仲玉便拍案叫道:“你這是上上簽啊!”

“是嗎?”

“廢話!我這筒裡就沒別的簽……我給你瞅瞅啊。”

“上上簽還瞅啥啊。”

“外行了吧?這裡面道道多了去了。”

匡仲玉煞有其事地拿著竹籤,端詳良久,然後道:“這籤上的意思吧,我猜呢,你是有一坎兒……”

“這還帶猜的?”

“大家自己人,我當然要把話給你說明白,難道我還要跟你說,我這是怎麼怎麼算出來的——我能蒙你嗎?”

“我真是閒的……”程宗揚對他這算命的手藝已經沒啥指望了,“別兜圈子了,趕緊說吧。”

“那我就直說了——這籤上的意思吧,你怕是得死一回。”

“你家的上上簽還有這麼慘的?”

“別急啊,後面還有呢。這籤上有轉機。能解。”匡仲玉道:“只要過了這坎,就是逢凶化吉,遇難成祥,比沒坎還順暢——能不是上上簽嗎?”

程宗揚都沒力氣跟他扯了,直接道:“怎麼解?”

匡仲玉捻著鬍子斟酌良久,盯著那竹籤又是橫眉又是豎眼,最後道:“我也不坑你,實話實說——沒看出來。”

程宗揚心裡當時就堵了,有解法你看不出來,合著我這一回得真死?

匡仲玉心虛地說道:“要不我再給你卜一卦?”

“免了。”程宗揚黑著臉道:“卜一卦說不定我還得再死一回。”

匡仲玉把籤筒一收,“你這也是病急亂投醫,算命的事能作得了準嗎?我跟你說啊,人的命,天注定,算不算都那麼回事。人啊,就那麼回事,你把心放寬些,該吃吃,該喝喝。”

被一個算命的這麼教訓,程宗揚也算開眼了。正想趕緊把匡大騙打發走,徐璜派了個小黃門傳話,讓他去宮裡一趟。

匡仲玉掐指一算,“這得去!”他斬釘截鐵地說道:“有意外之喜!”

…………………………………………………………………………………

“天子剛剛回駕。”徐璜低聲道:“氣色很不好。”

“還為上午的事?”

徐璜微微點頭。

“至於嗎?”程宗揚牢騷道:“一個天子,怎麼跟沒見過女人似的?”

徐璜嚇了一跳,趕緊撲過去掩上門,回頭道:“這哪兒是女人的事?聖上惱的是你駁了他面子——聖上剛秉政沒多久,最在乎的就是這個。”

“我把小妾送給他,讓他吃我的剩飯,他就有面子了?”

“你啊……”徐璜也沒奈何,只好透出消息,“你心裡有點數。過幾日你多半會被打發出去,到遠郡當個郡丞。”

程宗揚心下一沉,自己的大行令在洛都雖然是小官,但處於風波核心,朝中有什麼風吹草動,自己第一時間就能得到消息。一旦外放郡丞,只能給太守當個副手,遇到個強勢點的主官,自己買官的錢就等於白花了。

“什麼時候?”

“眼下詔舉在即,朝中不會動人。等詔舉之後,肯定要任免一批官員。”

詔舉差不多要折騰一個來月時間,加上例行的交接手續,大概還有兩個月。程宗揚心頭微鬆,到時候算緡令的推行也應該見分曉了,即使天子不提,自己也準備收拾東西走人了。

徐璜是天子親信,能透出風聲已經很厚道了。程宗揚也不多說,悄悄塞了一疊鈔票,便即告辭。

匡仲玉說的“意外之喜”連毛都沒有,程宗揚也死了心,就當匡仲玉是放屁得了。左右入宮一趟,老徐這邊沒指望,程宗揚心一橫,乾脆去找蔡敬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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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敬仲似乎正打算出門,見他過來,隨即屏退左右,蒼白的臉上微微露出一絲笑意,“晨間的事,你幹得很好。”

程宗揚一陣尷尬,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自己上午幹的事,這會兒宮裡都傳遍了。

“時機選擇得很恰當,理由也很過硬。”

程宗揚被他誇獎得莫名其妙,只好打著哈哈道:“你這是要出門?不耽誤你的事吧?”

蔡敬仲道:“不妨,就是去收些錢。”

“什麼錢?”程宗揚警覺道:“你借的錢還沒還清吧?”

“前幾天他們借的錢到期了。我把利息都給他們結清了。”

程宗揚欣然道:“這就對了。你把錢還給他們了?”

“他們不肯要。反而打算多藉給我一點。”

“……他們是豬油蒙了心吧?”

“誰說不是呢。”

程宗揚沒想到蔡敬仲竟然跟自己站到一條戰壕了,只不過他就感嘆這麼一句,然後就沒下文了。

程宗揚左思右想心裡都不塌實,“大哥,咱能不收嗎?”

蔡敬仲搖了搖手,“你可能不明白,自打我把利息給他們付清,就不是我要收,而是他們非要硬塞的事了。我要不收,那便是得罪人了。大夥都是宮裡作事的,厚此薄彼怎麼成?傳出去我還怎麼做人?”

程宗揚真是服了,你還有臉說做人?洛都的城牆都沒你臉皮厚吧?

“你幹嘛不攔住他們?”

蔡敬仲奇怪地說道:“宮里人大多過得清苦,難得有條發財的路子。我幹嘛要斷人家的財路?”

“他們只看著利息,本金呢?”

蔡敬仲更奇怪了,“他們圖的是利息,還要什麼本金?”

程宗揚張了張嘴,硬是沒找到話說,老蔡說得太有理了,存高息的不都指著吃利息嗎?誰想過本金的事?

但就這麼走了程宗揚又不甘心,老徐剛幫了自己一把,放著老蔡這麼坑他,自己良心實在過不去。

見他不開口,蔡敬仲似乎意識到什麼。他皺著眉思索半晌,像是有什麼事十分為難,最後才嘆了口氣。正當程宗揚以為蔡敬仲終於良心發現,卻見他勉為其難地從袖中拿出一道黃綾長卷。

“既然來了……這個你也看看吧。”

程宗揚莫名其妙,接過黃綾打開一看,卻是一道寫好的詔書,上​​面的內容簡單粗暴,殺氣逼人:鴻臚寺大行令程宗揚,實為趙逆劉彭祖羽翼,又與逆匪郭解勾結,圖謀不軌,罪孽深重,死不足惜。著令即刻鎖拿入獄,凌遲處死,家眷沒入宮中。欽此。

程宗揚猶如五雷轟頂,還一門心思想著救別人呢,誰知自己大難臨頭。詔書都擬好了,自己還傻乎乎一頭闖進宮,這是自投羅網啊!自己早該知道,匡大騙壓根兒就不靠譜!這算哪門子的意外之喜?意外是有了,喜呢?這孫子八成是算錯了,自己的死劫在這兒呢!

程宗揚趕緊往後看,幸好詔書上還沒有用璽,自己還有時間逃命。

“天子太狠了吧!怎麼一點風聲沒有就直接給我判死刑了?”程宗揚氣急敗壞地叫道:“老徐怎麼不給我透個信呢?”

蔡敬仲道:“我擬的。還沒來得及給他看。”

程宗揚一口血險些吐出來,“大哥,你啥意思啊?”

說著程宗揚福至心靈,老蔡一向不走尋常路,是不是他看自己得罪了天子,特意放出大招,給自己脫罪的?不過這邏輯在哪兒呢?想不通啊。得,老蔡的思維一向是天馬行空,自己也別猜了,直接問吧。

“有你的!”程宗揚笑道:“漢國沒有凌遲吧?你故意這麼寫,是不是想讓天子能夠反省,不再找我的麻煩?”

“對了,沒有凌遲。”蔡敬仲拿起筆,把“凌遲”二字抹掉,鄭重其事地改成“腰斬”,又意猶未盡地加了一句:夷三族。

程宗揚看著他筆走龍蛇地寫完,怔了半晌,終於明白過來,“大哥,你真想讓我死啊!”

“胡說!我要想讓你死,還會給你看嗎?”蔡敬仲道:“也是你趕上了,我本來準備一會兒​​去見天子,給詔書用璽。趁天子正在火頭上,把事情辦妥。”

蔡敬仲見程宗揚聽得愣神,特意解釋道:“你看,這詔書裡其他文字都無關緊要,唯有這句'家眷沒入宮中'是點睛之筆,天子一看,肯定會同意,至於罪名是什麼,根本就不重要。”

“等會兒!”程宗揚攔住他,蔡敬仲雖然解釋得很清楚,但自己關心的根本不是這個好不好?

“你本來沒打算給我看是吧?”

“沒關係,”蔡敬仲安慰道:“詔書一發下來,我就會去找你。”

“等詔書發下來你再找我?你還是想讓我死啊!”

“有半個時辰,足夠逃命了。”蔡敬仲道:“我行李都準備好了,見面就能走。不耽誤。”

程宗揚感覺蔡敬仲就是那天馬,在自己腦門上毫無規律的自由瞬移,每一腳都踩得自己眼冒金星,憑自己的智商,永遠都不知道他下一腳會踩在哪兒。

他跟傻瓜一樣問道:“去哪兒?”

“去江州啊。”蔡敬仲道:“詔書一發下來,你就能走了。我這邊呢,錢也收得差不多了。我算過日子,現在走的話,趕在年前到江州,正好不耽誤實驗室的事。”

程宗揚這回終於是真明白了,他二話不說,先吐出一口老血,“合著為了不耽誤你實驗室的事,你就給我判了個死刑?!”

蔡敬仲嚴肅地說道:“實驗室的事可耽誤不得,一定要引起重視。”

能不重視嗎?我都快凌遲加腰斬了!程宗揚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肝肺全都扒出來讓他看看,“大哥,你行李都準備好了,你怎麼不問問我準備好了沒有?”

蔡敬仲一擺手,“那些都不重要。”

哎媽,就你的實驗室重如泰山,我這邊的事全是浮雲對吧?

“翻倍!”程宗揚毅然道:“從這個月開始,只要我耽誤一個月,實驗室的資金我就給你翻一倍!”

蔡敬仲仰臉想了想,“你有那麼多錢嗎?”

“有!我就是死,也給你掙出來!”

“一個月兩倍,兩個月四倍,三個月八倍……”蔡敬仲提醒道:“若耽誤到明年五月的話,你投入的資金就相當於漢國一年的賦稅——你要付清這筆錢,只存在理論上的可能性。”

程宗揚毫不猶豫地說道:“真要拖到明年五月,我就奪了天子的鳥位,到時候我把一年的賦稅全批給你!”

蔡敬仲目露深思,似乎覺得他這個想法不錯,比起跑到江州白手起家,主公若能篡位顯然是一個非常富有效率性的選擇。

“求你了!”程宗揚幾乎聲淚俱下。

自家主公都說到這份上了,蔡敬仲只好收起詔書,勉為其難地說道:“那就再等等吧。”

…………………………………………………………………………………

程宗揚好說歹說,總算把蔡爺穩住。從宮裡出來,他抹了把冷汗,心下充滿死裡逃生的慶幸感。匡大騙雖然不靠譜,但那根上上簽還真沒白抽,自己可不是死了一回嗎?要不是蔡爺高抬貴手,自己今天就徹底栽了,說不定死到臨頭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入宮不到一個時辰,程宗揚已經心力交悴。他深刻認識到,自己只是一介凡人,相比之下,蔡爺那思緒就如同浩瀚星空,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個閃亮的會在哪兒,隨便來點靈感,就夠自己搭上半條命的。

他正想找個僻靜的地方安慰一下自己受傷的心靈,不經意間,一輛油壁香車從車旁駛過。

這會兒剛過酉時,路上車馬極多,那輛馬車毫不起眼,可它經過的剎那,程宗揚心卻猛地提了起來。那車上飄​​來一股淡淡的香氣,如蘭似麝,程宗揚踏入坐照境之後,六識敏銳性大為提升,那香氣不多不少,正好能被自己聞到,而且極為熟悉,讓他一瞬間就想起一個人。

江都王的太子妃成光!自己還見過她的光屁股呢,能不記得嗎?問題是她怎麼會在這裡?

程宗揚心頭疑雲大起,成光與黑魔海的關係不清不楚,劉丹伏誅之後,江都王太子劉建入嗣的可能性大升,至少也是最具競爭力的人選之一。有時候程宗揚也不得不佩服劍玉姬心思夠野,篡位這種事自己光是用嘴說的,人家是真敢幹。黑魔海的操作一旦成功,剛才差點讓自己腰斬的詔書,一天能賞自己一百道都不帶重樣的。

那是一輛單人馬車,形制十分低調,這就更奇怪了。成光可是諸侯王的太子妃,這麼低調是想幹什麼?

“跟著前面那車。”

敖潤催車上前,不緊不慢地跟著前面的馬車。

程宗揚的疑心果然不假,那輛香車沒有回江都王邸,而是在城內繞了一圈,然後直趨北門。

程宗揚的馬車停在路邊,看著那輛香車越駛越遠。跟著盧五哥混了這麼些日子,程宗揚早已今非昔比。車上的人雖然做得隱密,卻瞞不過他的耳目,方才那輛車在客棧前略一停頓,已經悄無聲息地換了人。

程宗揚盯著那處客棧,吩咐道:“回去看誰在,來幾個人。”

敖潤答應一聲,立刻催車返回。

程宗揚黏上鬍鬚,稍等片刻,然後看準機會,跟在幾名住店的客人身後大模大樣地進了客棧。

那絲香氣已經淡得微不可聞,他循著香氣上了樓,卻看到兩名黑衣人在走廊裡守著。

程宗揚毫不停頓地上了三樓,接著穿窗而出,狸貓般攀在簷下,找到兩名黑衣人看守的房間位置。

室內坐著一名儒服老者,還有一名披著斗篷的女子。程宗揚瞇起眼睛,那女子已經摘下兜帽,露出的面孔果然是成光,和她交談的儒服老者自己居然見過,赫然是當日月旦評上那名主持。程宗揚還記得他是石室書院的副山長,嚴君平的副手,同樣也是洛都的士林名宿:魏甘。

成光拿出一個發黃的皮卷,“沒想到會藏在東觀的古松下面,我好生費了一番手腳才找到。”

魏甘道:“岳賊最是狡詐,不光把寶物分為八處,用途和埋藏的地點還各自分開,其間各種掩人耳目,欲蓋彌彰,用盡了障眼法。好在這已經是第七處,再有一處便可功德圓滿。”

成光道:“岳賊越小心,越說明埋藏的東西要緊。此番若能尋到神教至寶,魏供奉居功至偉,升為長老指日可待。成光先恭喜供奉了。”

魏甘滿是皺紋的臉上頓時笑開了花,“先找到教中至寶,其他的,眼下還說不上。”

他拿出那塊從嚴君平手中騙來的玉牌,與那張皮卷相互對照,然後滿意地點了點頭,“看來就在此處了。”

幾人離開客棧,趕在宵禁之前出了城門。半個時辰之後,馬車在北邙山腳一處桑林中停下。

此時天已經黑透了,黑衣人點起火把,魏甘比了玉牌和皮卷之後,確定了位置。兩名黑衣人拿起鎬鋤,按照魏甘指點的方位挖掘起來。那兩人都是練家子,運鋤如飛,不多時就掘出一個丈許深的大坑。

眼看寶物即將出土,魏甘禁不住踮起腳尖,探頭探腦往坑里張望。忽然一名黑衣人鎬下發出一聲悶響,撞到一件硬物。兩人放慢速度,小心往周圍挖去。

一刻鐘後,一隻半人高的木箱終於露出地面。那木箱在地下埋藏多年,箱體大半已經朽壞,兩名黑衣人費盡力氣,才保住它沒有散架。

看到木箱出土,眾人都露出興奮的目光。魏甘親自操起撬桿,將木箱撬開。木箱內是一隻稍小的鐵箱,箱鎖已經鏽蝕,沒費多少力氣便即打開。鐵箱內襯著一層油布,裡面墊著隔水的皮料,再裡面又是一層油布,然後是一層棉布……

眾人把包裹一層一層剝開,每剝開一層,神情就愈加振奮。直到剝下最後一層棉紙,一件晶瑩剔透的物體終於出現在眾人面前。

那件器物有臉盤大小,色澤微綠,通體透明,猶如水晶般,在搖曳的火光下呈現出夢幻般的光彩。它形狀極為特殊,下方是一個橢圓形的大觥,後方是一個方形的箱狀物,兩者連為一體,由於器具本身的透明性,能清楚看到器具內部的構造精妙無比,巧奪天工。

這件器具的形制從來無人見過,更無人知道它的用途,唯有魏甘博聞多識,一見之下便目露狂喜,低呼道:“琉璃天樽!”
timo08 發表於 2016-1-3 15:41
第七章

桑林間,一件通體透亮的奇特器皿幽幽閃著光。不管是誰看見,即便不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也知道這是一件至寶。

成光眼中異彩連現,“這便是琉璃天樽?”

魏甘核對了一遍皮卷上的記載,然後篤定地說道:“正是此物!你看,這器具通體沒有任何雕鑿的痕跡,紋理天成,尤其是下方的孔洞,與器身渾然一體,堪稱鬼斧神工。與卷上繪製的圖形更是一模一樣,若非琉璃天樽,又是何物?”

“按卷上記載,神教至寶的線索就在琉璃天樽之中。”魏甘看著卷上秘錄的開啟方法,趕緊吩咐道:“箱內還有一瓶秘劑,快仔細尋找。再取一桶水來。”

黑衣人一通翻找,從皮革內撿出一隻密封的銅瓶。這邊同伴也提來一桶水,按照卷上的秘法,注入器具上方的箱體中。

程宗揚瞠目結舌,看著那幫黑魔海骨幹圍著那隻“琉璃天樽”忙碌不休,滿腦子的荒唐感揮之不去。眼前這一幕實在太古怪了,黑魔海的人不認識那隻“琉璃天樽”,也算情有可原,但那東西自己可是太眼熟了,就算是星月湖八駿,也絕對不會陌生……

忽然肩頭一動,有人按住他的肩膀。回頭看時,卻是盧景。

盧景無聲無息地伏下身,低聲道:“會之和長伯也來了。”

程宗揚一顆心總算放到肚子裡,老秦、老吳加上盧四哥,在洛都基本能橫著走了。他悄悄舉手,暗暗示意了一下。盧景一眼看去,眼睛頓時也直了,“這是岳帥的遺物!為何會在此處?”

“他們是黑魔海的人,正在尋找岳帥留下的秘寶……媽的!”程宗揚忍不住爆了句粗口,“這算什麼秘寶?這是岳帥憋的寶吧!”

“打開了!”

黑衣人發出一聲歡呼,終於把密封的銅瓶打開。

魏甘也鬆了口氣,銅瓶內是一種黃濁的液體,而且散發出一股可疑的臭味,放在他眼中,更顯得高深莫測。

魏甘道:“按照秘卷所錄,教中至寶的線索就在琉璃天樽之內,需得放入秘劑,打開機括,方可顯現。”

程宗揚與盧景兩眼直勾勾盯著那隻琉璃天樽,臉上的表情十二分的古怪,詫異之​​餘,還有一種……壓抑不住的噁心。

他們眼睜睜看著那個儒服老者把液體注入琉璃天樽上方的箱內,然後撅著屁股,一頭扎進下方的大觥內。隔著透明的琉璃,能看到他兩眼鼓得跟金魚一樣,死死盯著觥下孔洞的入口,不放過一絲細節。

“來吧!”

魏甘擺好姿勢,一聲令下,旁邊的黑衣人按動箱體上方的神秘機括,箱中發出一陣水鳴,混著“秘劑”的液體立刻衝進觥內,將儒服老者白髮蒼蒼腦袋整個淹在裡面,一股密藏多年的臭氣迎著風瀰漫開來。

盧景還能撐得住,程宗揚這會兒已經臉色發青,一陣一陣的反胃。

魏甘腦袋浸在水中,眼睛一眨不眨地尋找線索。忽然間他狂喜地睜大眼睛,張口欲呼,果斷嗆了口水。

魏甘拔出濕淋淋的腦袋,一邊咳嗽一邊嘶啞著喉嚨道:“找到了!”

成光想要恭喜,卻忍不住花容失色,她乾嘔了一聲,才訕訕道:“琉璃天樽果然神妙,就是味道噁心了些……”

“你懂什麼!這樽中本來空無一物,灌入秘劑方才顯出字跡,端底是神妙無比!”

魏甘顧不得擦拭頭上的水花,一邊得意洋洋地說著,一邊把他找到的線索寫在泥土上。

成光遠遠站著,“只有這四個字嗎?不過這字好生奇怪,奴家從未見過。除了第三個字,其他三個倒像是少了半邊……”

“哪裡是少了半邊?你啊,不學無術。”魏甘捋著濕漉漉的鬍鬚笑道:“這字常人自是不認得,但老夫最精訓詁之學,哪裡能難住老夫?”

“這頭兩個字,筆劃極簡,深得返樸歸真之意蘊,尤其是第一字,整字唯有一筆——此乃上古的金石文字,識者絕少!”

魏甘端詳多時,然後信心滿滿地說道:“觀其形制,老夫有九成把握可以斷定,這是一個左字。”

“為何是一個左字?”

“你看,這字像不像一隻耳朵?”

成光微微點頭。

魏甘滿意地說道:“不僅像是隻耳朵,而且是左耳。古人造字六法,象形之外,尚有擬音、會意。這便是個會意字。”

“那第二個呢?看起來跟日字有些像……”

“這是一個月字。比起如今俗體的月字,此字筆法更為古拙,尤其是末筆一波三折,別開勝境,當是上古真跡!”

成光指著第三個字道:“這是一個滾字?”

魏甘搖了搖頭,神情慎重地審視良久,最後道:“此字暫且不論……我們來看這最後一字。此字僅有兩筆,起筆一柱擎天,佔了整個字的八成有餘,氣勢恢宏。末筆是一個小圈,似簡實繁,韻味無窮。”

成光道:“那這是個什麼字?”

魏甘斟酌了足有一炷香的工夫,才道:“下方的小圈形如人首,上部一筆猶如長天,合起來便是一人舉首仰望長空。”

“這是一個天字?”

“不。這是一個志字。仰望長天,恢宏志士之氣。”

成光一個字一個字辯認道:“左月滾志……這是什麼意思?”

魏甘道:“第三字雖然看著像滾,但未必就是滾字。左月……志……”

一個聲音嘲諷道:“這麼簡單的字你們都不認識?明明是三個字,哪裡有四個?”  

成光旋過身,不等看清來人,斗篷下便射出一道光芒。

一個蒙面人獵豹般扑出,一把抓住她的斗篷,成光掙脫斗篷,只見她雙手合在一處,掌心夾著一道紫色的小符,正散發出刺眼的光芒。緊接著,她的身形便化為烏有,像風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踪。

盧景已經踩好點,確定周圍再無他人,這時與秦檜、吳三桂同時掠出,那兩名黑衣人雖然也是好手,但在這三人面前根本沒有遞招的資格,砍刀切菜一樣就被打倒。

魏甘大搖其頭,“大謬不然!這明明是四個字!”

“最後那是個感嘆號。我幹!這孫子夠臭的。一頭老尿……你離我遠點!”

魏甘猶自不服,“這是秘劑!”

吳三桂一腳把他踹倒,用成光丟下的斗篷把他腦袋包起來。然後看著旁邊那件器具,一臉稀罕地說道:“這就是琉璃天樽?”

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道:“那是玻璃馬桶!”

空地上,那隻玻璃馬桶閃閃發光,雖然在地下埋藏多年,依然光澤如新,怎麼看都是一件寶物。

程宗揚呲牙咧嘴地說道:“五哥,不是我說啊,岳帥這道德品質實在是……讓人往他馬桶裡面鑽不說,還準備了一瓶陳年老尿,有這麼坑人的嗎?”

盧景道:“若是我們兄弟,當然不會中計。岳帥此計就是專為外人而設。一幫鼠輩,竟然敢覬覦岳帥遺寶,淋他一頭尿都是輕的!”

秦檜饒有興致地看著地上的字跡,“這字體倒是少見……”

那三個字旁人看來如墮霧中,程宗揚卻是熟悉之極,只不過從來沒想到會在六朝看見。至於內容,岳鳥人刻在馬桶裡面的,肯定不會是好話。

魏甘腦袋被斗篷包住,還在大聲疾呼,“豎子無知!那是上古金石文字!”

“金石你個大頭鬼啊!”程宗揚訓斥道:“我今天就教教你,學仔細了!這三個字是——SB滾!”

…………………………………………………………………………………

“你這個斯文敗類!”

“你這個士林之恥!”

“你喪心病狂!”

“你無恥之尤!”

“國家將亡,盡出你這種妖孽!”

“老而不死,你他娘的就是賊!”

兩個老頭跟烏眼雞一樣,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可開交。

程宗揚把魏甘和嚴君平丟在一處,原本還防著兩人脾氣上來了,會打個滿臉開花,誰知道兩名老夫子雖然仇深似海,一見面就跟鬥雞一樣,白頭髮都聳起來了,卻都是動口不動手的君子,只把嘴炮打得山響。

程宗揚想插口來看,可倆老頭誰都不理他,乾等了半個時辰,兩人也沒有住口的意思,倒把程宗揚看累了,只好拍拍屁股走人。倆老頭倒是不累,不管身邊有人沒人,照樣口沫橫飛,精神十足,直吵了一個時辰還不罷休。

頭頂傳來一個瓮聲瓮氣的聲音,“吃飯了!”

倆老頭兒立刻住口,胸口不停起伏。青面獸抱著一隻木桶下來,把一隻木碗往魏甘面前一墩,“吃!”

“哎!”魏甘答應一聲,捧起木碗,吸溜了一口。

嚴君平冷笑道:“嗟來之食,你也肯吃?”

魏甘大怒,“姓嚴的!有種你不吃!”

青面獸往嚴君平面前也放了隻木碗,粗聲粗氣地說道:“吃!”

嚴君平道:“羹!”

青面獸往他面前放了一隻木勺。

“箸!”

青面獸放下一雙筷子。

“盤!”

青面獸拿出一隻木碟。

“豉!”

青面獸往他的木碟裡舀了一勺豆豉。

“醢!”

青面獸給他舀了勺肉醬。

“醯!”

青面獸給他澆了勺醋。

“梅!”

青面獸往碟裡放了幾顆青梅。

“椒!”

青面獸給他碟裡放了幾粒花椒。

嚴君平這才滿意地點點頭,拿起木勺,從容吃了起來。

魏甘都看傻了,嚴老頭什麼時候這麼牛逼了?難道這黑牢是他們家開的?

魏甘正疑惑間,卻見青面獸又走過來,在他面前放了一隻木碟,一隻木勺,一雙筷子,然後舀了一勺豆豉,一勺肉醬,澆了勺醋,又放了幾顆青梅,幾粒花椒,整個流程跟剛才一模一樣。

魏甘氣了個倒仰,原來人家就是這路數,偏偏嚴老頭裝得跟真的一樣!這老東西真不要臉!大夥都是坐牢的,他還要鬧出這一出,讓自己沒臉。

魏甘把碗一推,“不吃了!”

青面獸二話不說,拿起木碗往桶裡一折,然後抱起木桶,“咕咚咕咚”,只用了三口就把一桶飯喝了個精光,還伸出盤子那麼寬的舌頭,在桶裡舔了一圈,舔得跟刷過一樣乾淨,最後拍了拍肚子,舒服地打了個飽嗝。

魏甘一天兩頓飯,今天就吃了一頓,眼下都半夜了,上午吃的那點東西早就成了浮雲,這會兒肚子是真餓了,誰知道自己略微擺了下譜,那個不懂氣節的獸蠻人就把他的譜給沒收了,連點渣都沒給他留。嚴君平那邊倒是吃得津津有味,不時撈起一顆漬過的青梅,在嘴裡嘬得吱吱響。

魏甘眼睛幾乎冒出火來,拿被子一蒙腦袋,權當眼不見心不煩。

…………………………………………………………………………………

岳鳥人的馬桶已經被洗得乾乾淨淨,但洗得再乾淨,程宗揚也沒有勇氣鑽進去看。

最後馮源自告奮勇,一頭扎進馬桶,看了個仔細。

馬桶的排水管處,確實鏤刻著那句罵人話,但不是鏤刻在表面,而是刻在玻璃內部,由於透光率不同,注水之後會變得更加明顯。

類似的鏤刻手法程宗揚曾經見過,太泉古陣的岳帥遺物中,也有這種在玻璃內部鏤刻的器具。這些證據基本可以證明,這隻馬桶確實是岳鳥人那屁股親自坐過的。但有價值的線索至此為止,這隻馬桶說到底只是岳鳥人用來坑人的道具,本身並沒有什麼值得琢磨的內容。

除了馬桶,這一趟的收穫還有玉牌和皮卷,但不是一件,而是整整七件。也不知道黑魔海那幫貨怎麼想的,此前他們從嚴君平手裡騙到的玉牌,以及通過玉牌找到的線索全都被魏甘帶在身上,這下倒是便宜了自己,不用再費勁去找前面的線索,只要把嚴君平的嘴巴撬開,找到最後一面玉牌就齊活了。

七枚玉牌可以擺成一個不完整的方框,只缺了右下角一塊。玉牌上的地點大多數集中在洛都附近,甚至還有一塊處於上林苑。也不知道岳鳥人怎麼想起,跑到那裡去埋東西。

玉牌上只有地點,皮卷上則是具體的解釋,包括馬桶注水的操作細節都在上面,內容前後連貫,環環相扣,經過眾人研究,基本可以確定,一直到最後找這件玻璃馬桶都沒有任何問題。

但程宗揚可以肯定,這麼找是錯的,因為黑魔海已經用實踐證明了,他們找到的不是寶貝,而是岳鳥人的惡作劇。

程宗揚道:“會不會是嚴老頭故意使壞?”

“不會。”那些皮卷斯明信和盧景兩人已經鑑定過,上面的字蹟的確出自岳鳥人的手筆,不是嚴君平自己能捏造出來的。

“這就蹊蹺了……也許拿到最後一塊玉牌,才能把整件事拼湊起來。”

斯明信和盧景也只好同意。

富安一路小跑過來,“程頭兒,今天剛來那老頭在鬧呢。”

“鬧什麼?”

“說他都餓到半夜了,再不給他東西吃,他就絕食自盡。”

程宗揚都氣樂了,“再餓他一天!誰都別理他!”

斯明信的聲音道:“這裡面有些不對。”

“什麼地方不對?”

“姓魏的手無縛雞之力,又是個軟骨頭。黑魔海怎麼會把這麼要緊的事交給他去辦?”盧景道:“而且這回的偶遇也太過湊巧,黑魔海的人倒像專等我們找上門去。”

秦檜接口道:“還把所有的玉牌皮卷都帶在身上,似乎生怕我們找不到。”

程宗揚回想起來,何止是魏甘?找到嚴君平的過程,也同樣大有蹊蹺。黑魔海如果夠小心的話,完全可以與嚴君平在一個更隱秘的地方會面,而不是就那麼被自己闖上門去,壞了他們的好事。

“你是說黑魔海是故意的?”

盧景指著皮卷道:“這裡有一處刮痕。雖然刻意作舊了,但能看出來這原本是個二字。箱內本來有兩瓶秘劑。”

“有一瓶被人用掉了?”程宗揚忽然大笑起來,“上一個被淋了一頭尿的是誰?西門慶還是劍玉姬?要是劍玉姬我可笑死了……”

斯明信的聲音道:“要當心。”

程宗揚收起笑聲,“西門慶有附體秘法,那個魏甘說不定就是誘餌。富安,你去交待一聲,把魏老頭關好了,除了老獸,誰都不許見他,還有嚴老頭,也一樣。周圍再加上禁制,讓他們什麼都看不到,聽不到,聞不到。”

富安道:“成!”

死丫頭要是在這裡就好了,巫宗秘術層出不窮,但巫毒二宗同出一系,又爭鬥多年,彼此知根知底。死丫頭若是在,說不定能循著魏甘身上的秘法,直接把西門狗賊給挖出來。

程宗揚伸了個懶腰,“已經大半夜了。我明天還約了陶五,先睡吧。”

盧景盯著玉牌道:“你先睡,我和四哥再看看。”

…………………………………………………………………………………

黎明時分,鐘樓的銅鐘還沒有敲響,洛都便已經從睡夢中醒來,市井間人聲漸密,開始了喧鬧的一天。

規模遠超過一般裡坊,天街環繞,重樓疊障的北宮卻彷彿一片死寂的禁地,靜悄悄聽不到半點聲息。

永安宮內,太后呂雉已經起身。她坐在一面尺許高的銅鏡前,淖方成、胡夫人和義姁侍立身側。淖方成拿著一盞鹽水,呂雉漱過口,吐到胡夫人手捧的缽盂內,然後含上一片雞舌香。義姁跪在她身後,細緻地給她梳理著長髮。面前新鑄出來的青銅鏡呈現出美麗的銀白色,精心磨製過的鏡面甚至有著比玻璃鏡更高的清晰度,將她每一根髮絲都映得清晰無比。

幾人都沒有作聲,只是靜靜作著自己的事,就像一件上好發條的機械,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殿外的低語像細細的風一樣傳來。

“安福宮……貴人……”

“永巷……那些閹奴……”

“侏儒優伶……”

“那些醜八怪……”

然後是幾聲輕笑,笑聲中充滿了鄙夷和奚落的味道。

呂雉道:“阿冀昨晚宿在宮中?”

胡夫人道:“是。”

呂雉望著銅鏡中的身影,低嘆道:“若不是阿冀,這宮殿就像是死的,一點人氣也無。”

白髮蒼蒼的淖方成神情木然,冷冷道:“那些賤人左右都是些活死人。有襄邑侯,倒是便宜了她們。”

呂雉道:“今日的請安就免了吧。見了她們我便頭痛。”

胡夫人道:“今日昭儀趙氏要過來請安,娘娘還是見一見的好。”

“那個把陛下迷得神魂顛倒的趙合德?”呂雉淡淡道:“就見她吧。”

友通期心下忐忑,她入宮之後,就被天子視若珍寶,不僅獨居一宮,日常的請安也被免去。入宮已經兩旬,這還是她第一次拜見太后,天子名義上的母親,自己名義上的婆婆,也是天下最尊崇貴重的女子。

永安宮比她的昭陽宮更宏偉龐大,陳設也更加華麗,只是宮殿中冷冷清清,聽不到人聲,也看不到有人走動,與其說是宮殿,倒更像是一座精緻的陵墓。

友通期原本輕快的步伐越來越慢,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飛快地往身側瞟了一眼。鸚奴為了避嫌,沒有陪她一同來北宮。失去這個一直陪在她身邊,知根知底的侍婢,友通期心底一陣發慌,身子也微微有些發抖。

江映秋上前一步,不動聲色地扶住她的手臂,一手拂開珠簾。

友通期屈膝跪下,向著遠處的御座俯身行禮,顫聲道:“給太后請安……”

雖然來之前她反覆練過,但此時一開口,她幾乎發不出聲音來,聲音輕如蚊蚋,別說太后,就連近在咫尺的江映秋也未必能聽到。

友通期張了張口,想再說一遍,但無邊的恐懼彷彿一隻大手扼住她的喉嚨。她渾身僵硬,似乎下一個瞬間,那位太后就會揭穿她的身份,把她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翻身……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淡淡的聲音傳來,“也不知道天子是怎麼編排哀家的,竟然嚇成這個樣子……起來吧。”

永安宮外,一乘步輦緩緩行來,呂冀披頭散髮地倚在輦上,臉上還殘留著昨晚荒唐之後的倦色。

一名內侍跑過來,尖聲道:“侯爺,宮裡的妃嬪正給太后請安。”

呂冀眼睛微微一亮,“皇后嗎?”

“是趙昭儀。”

呂冀眼睛越發亮了,“那更該進去見見了。”

呂冀大模大樣進了寢宮,剛要開口,便渾身一震,望著那個猶如花枝般盈盈起身的麗人,連張大的嘴巴也忘了合攏。

呂雉面無表情地褪下一隻鐲子,“難得你過來請安,拿去玩吧。”

胡夫人用素帕接過玉鐲,遞到友通期手裡。

友通期本來就如同驚弓之鳥,那個突然闖進來的男子直勾勾盯著她,惡狼般的目光更讓她心驚膽戰,直想趕緊逃開,但又不敢推辭,只好重新跪下,謝過太后的賞賜。

…………………………………………………………………………………

一條小船在水上微微搖晃,趙墨軒一身蓑衣坐在船頭,手裡拿著釣竿,悠然自得地釣著魚。

船上只有一名又聾又啞的船伕,這會兒正蹲在船尾,用一把蒲扇搧著風,兩眼盯著火候。在他面前放著一隻火爐,鍋裡的水已經半開,細細地冒著魚眼泡。

船艙內鋪著獸皮,收拾得極為乾爽。程宗揚與陶弘敏隔案對坐,案上只有一盞清茶,一碟糕點。

程宗揚笑道:“陶兄怎麼改喝茶了?”

“別提了,自從給你家雲大小姐陪過酒,我是徹底喝傷了,這幾天一見著酒就想吐。”

“什麼我家的?可​​別亂說。”

“你就裝吧。都一房睡了,還跟我裝清白。”

程宗揚頭一回發現想掩蓋點什麼竟然這麼難,照這樣的速度下去,自己跟雲丹琉那點勾當,沒幾天整個天下都傳得沸沸揚揚了。

“得,我渾身是嘴都說不清了。”

“這叫風流韻事,我巴不得別人這麼說我呢,你還急著撇清。”陶弘敏擠擠眼,“你不是還單著的嗎?你要真把雲大小姐收了,我給你封個大大的紅包。”

你要知道我娶的是雲家哪位小姐,眼珠子還不掉出來?

“老陶,你找我來要是專門說這個的,我轉身就走。”

“我錯了!我錯了!咱們說正經的。”陶弘敏給他斟上茶,一邊道:“雲三爺這回可是壯士斷腕,這麼大的家業說拋就拋。”

“反正也保不住,不如一拋了之,免得那些惡狼誰都想來咬一口。”

“雲三爺家底夠殷實的,竟然賣出三十萬金銖的價錢,真是讓人想不到。”

“這三十萬金銖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怎麼回事?依我看,與其說是雲家家底厚實,不如說漢國的商賈夠豪富,這麼大的生意也能一口吞下。 ”

陶弘敏打開折扇慢慢搖著,一邊笑道:“漢國人雖然豪富,但死守錢財,分文不吐,最是惡習。你瞧這漢國鄉間,遍建塢堡,世家豪強聚族而居,衣食住行全都自給自足,雖然家業不小,可用在商業買賣上的微乎其微,個個都是只進不出的守財奴。若非雲家這回拿出來拍賣的,是些實打實的田地、店鋪,換成絲帛器具,能賣出三萬金銖就燒高香了。”

“漢國的莊園是個麻煩,諸王有封國,諸侯有封地,世家有莊園,豪強有塢堡,關上門自己就能過日子,對買賣的需求太少。”

陶弘敏目光微閃,“這就是程兄說的對商業的阻礙了吧?”

“也許吧。”程宗揚覺得他話裡有話,反問道:“陶兄想說什麼?”

“程兄只提到諸侯、豪強,可對我們商賈威脅最大的,其實只有一樣……”  陶弘敏高深莫測地一笑,“程兄多半已經猜到了吧?”

程宗揚明白過來他想說什麼,但沒有回答。這個話題太敏感了,實在不是他願意涉及的範疇。

陶弘敏並沒有因此而住口,他自顧自說道:“不錯,正是皇權。”

“這種權力不受約束,凌駕於一切意誌之上。太后一句話,就能封掉晴州商人的店鋪;天子一道詔書,就能對整個漢國的商賈算緡。那些權貴莊園之中阡陌相連,僮僕成群,卻把商人稱為蠧蟲。我們商賈幾世幾代積累的財富,他們隨意就能剝奪。再富有的商賈,也要對一個縣令畢恭畢敬,生怕得罪了百里侯而被滅門破家……”
timo08 發表於 2016-1-3 16:18
第八章

外面天氣陰沉沉的,彷彿又要下雨。船艙內,陶弘敏滔滔不絕地痛斥著皇權對商業的危害。他作為陶氏錢莊的繼承人,接觸到的內幕更多,對皇權也更加反感,而且往往能說到點子上。

程宗揚沉默不語,一句話都沒有接口,心頭卻思緒起伏。自己在六朝,還是第一次遇到一個商人明確表達出對政治的訴求。雖然他表現的僅僅是一種憤慨,但足以說明晴州商人的勢力有多麼龐大。一個行商,一個農夫,對現狀的不滿頂多是抱怨個別人,反貪官不反皇帝才是常態,只有擁有足夠的力量,同時這種力量無從施展,才會產生出迫切的政治訴求。

程宗揚很清楚,晴州商人急切地想參與政治,與其說是他們遭受打擊,本能的想要反抗,不如說是因為他們擁有的財力太過龐大,以至於他們的政治地位完全不匹配於膨脹的力量,而由於導致的政治訴求,或者說政治野心。

更重要的是他們擁有晴州,一個由商人佔據主導地位的政治勢力。嚐過晴州的甜頭,很難想像他們會甘願接受其他六朝中商人的地位。

陶弘敏侃侃言道:“雲家也算是有錢了。可雲三爺、雲六爺寧肯傾家蕩產也要買個官位,圖什麼呢?不就是圖個太平嗎?”

雖然程宗揚知道雲家的心思並非如此,但站在旁觀者的立場,這樣的理解也不算錯。

陶弘敏毫不客氣地說道:“你且看吧,雲家雖然買了官位,但屁用沒有。別說那些世家豪門,就是朝中的文人士子、刀筆吏們,也不會把他們當成自己人。除非像雲老五那樣,壓根不沾手商業,自斷根基,才能洗白上岸。”

“程兄跟我都是商人,咱們平心而論,那些官吏哪點比我們強?他們是學識比我們深,還是道德比我們高?若論國計民生,只怕我們商賈比他們當官的還強些!一幫子貪官污吏,變著法的撈錢,居然還有臉說我們是蠧蟲!”

陶弘敏越說越憤慨,“要才能沒才能,要見識沒見識,他們憑什麼騎在我們頭上作威作福?他們倚仗的不就是皇權嗎?我們晴州沒有皇帝君主,不照樣過得好好的?不瞞程兄,六朝我都走過,論起民眾生計,我晴州的平民比起哪一朝都不遜色。這天下若是讓我們商賈經營,不會比什麼天子君王更差! ”

程宗揚舉起雙手,輕輕鼓掌,“說得好。”

陶弘敏哈哈一笑,方才的激昂慷慨一掃而空,笑嘻嘻道:“我是酒後胡說,你就當個笑話聽聽算完。”

程宗揚一笑,“你要當笑話說,我就當笑話聽吧。”

“上鉤了!”

趙墨軒朗笑一聲,然後雙手一提,一條金鯉躍出水面,在陽光下灑下一道弧形的水跡。

那名聾啞船伕已經在旁邊候著,他接住鯉魚,摘了鉤,也不摔死,直接用一把尖刀飛快地刮去鱗片,剖開魚腹,清理乾淨,然後撩起河水一洗,隨即下鍋。

鍋裡的水早已煮沸,那船伕看著火候,逐一加入調料。不多時,一鍋魚湯便已煮好。船伕拿出木碗,先用魚湯涮了一遍,然後一一盛出。

趙墨軒解下蓑衣,接過魚湯呷了一口,露出滿意的神情,“這​​湯才當得一個鮮字!不枉我在河上吹了這麼久的風。”

程宗揚也接了一碗,由於沒有拿油煎,魚湯並不如何白濃,湯中也沒有什麼特殊的佐料,然而魚肉甘鮮異常,入口回味無窮,滋味之美實是自己生平僅見。

陶弘敏也搶了一碗,一口喝下,也是滿臉幸福,絲毫看不出他剛才一番指點江山,大有取天子之位而代之的勃勃豪情。

喝完魚湯,三人似乎都忘了剛才那番話,不約而同地不再提及,轉而商議如何從漢國火中取栗。除了操作的具體細節,將來的利益如何分配更是重中之重,幸好三人的目標並沒有根本性的衝突,陶弘敏要的是實利,賺一把快錢就走;程宗揚更注重商業脈絡,看中了漢國商賈遭受滅頂之災後所空出的商業渠道;趙墨軒的要求更簡單,按投入的資金分紅即可。

最後三人商定成立一家臨時性的商行,這次運作所需的資金、物資都從這家商行開支。商行總資本三十萬金銖,陶弘敏投入的十七萬金銖作為藉款,只收利息不佔股份,他所擔保的十萬金銖物資則作為股本,佔三分之一股。趙墨軒投入五萬金銖,佔六分之一股;程宗揚投入十五萬金銖,佔一半的股份。

陶弘敏出了大頭,卻只佔了三分之一股,看似吃虧,但賬並不是這麼算的。他的十七萬金銖作為藉款,無論盈虧,利息一分不少,另外還能拿到總收益的三分之一,等於在爭取最大利潤的同時,把風險降到最低。

程宗揚借雞生蛋,佔了一半的股份,但面臨的風險最大,一旦賠錢,他不但要承擔一半的損失,還要償還所欠的債務,說不定連家底都要賠進去。

趙墨軒介於兩者之間,商行若是賺錢,他的一份自然不會少。若是賠錢,頂著天也就是折了本錢。

雲氏雖然被排除在外,但雙方都清楚,雲氏同樣是這場遊戲的玩家。之所以沒有引雲家,是因為陶弘敏需要避嫌。晴州對雲家深具戒心,陶弘敏借錢給程氏商會,程氏拿去支持雲氏是一回事,把雲氏拉進來一起作生意就是另一回事了。

既然陶弘敏心存顧忌,程宗揚也順水推舟。雲蒼峰已經說過,當初拍賣出去的田地店鋪,要一樣一樣再吃回來。如果把雲氏併入臨時商行,各方利潤分配時未必就能盡如雲家的心思。倒不如把這個隱患消除掉,臨時商行以外,自己與雲蒼峰聯手的部分單獨收支。

三人一直談到月上時分才敲定細節,陶弘敏回他的晴州會館,趙墨軒則表示要去馬市看看,與程宗揚同返洛都。

…………………………………………………………………………………

趙墨軒抬指一彈,打開隔音的禁制,然後道:“陶五少年時惹過一次麻煩,最煩宵禁,因此寧肯多走幾步,也不進洛都。”

六朝中,漢國對商賈的態度最不友好,陶弘敏不想受氣也在情理之中。

程宗揚笑道:“我說他把會館設那麼遠呢。”

趙墨軒轉著指上的扳指,“聽說你惹麻煩了?”

“哦?”

“你不會以為陶五那番話是白說的吧?”

被他一點,程宗揚才明白過來,“他知道我惹了天子?”

“別人家的妾侍用來娛樂賓朋,贈人換馬都是風流佳話,偏偏程大行為了兩個妾侍,連天子的近侍都能堵回去。不知道是好色如命呢,還是色令智昏?”

程宗揚苦笑道:“你就當我好色如命吧。反正頭可斷,血可流,我的小妾誰都別想搶。別說天子,天子他爹都不行。”

“為了妾侍連天子都不怕,難怪陶五看得起你。”

“你的意思是說,陶五跟我說那一大堆話,就是看準了我跟天子尿不到一壺裡去,才故意說出來安慰我的?”

趙墨軒卻道:“你覺得他那番話說得有道理嗎?”

“趙兄以為呢?”

“有道理,也沒道理。”

“願聞其詳。”

“我跟陶五不一樣,貧苦出身,靠著經商才有了今天。可以說,我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是託了行商的福,尤其是晴州商會的福。但讓我說,如果這天下讓商賈經營,對世人只會是一場噩夢。”

程宗揚坐直身體,“趙兄何出此言?”

“君王講德,所謂天下唯有德者居之;士人言仁,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仁人志士,有殺身以成仁;俠士言義,義之所在,生死可托。而商賈追逐的,永遠都是利益。商賈即使談道德仁義,也只是把道德仁義當成獲取利益的工具。”

“利字也可以是大義所在。”

趙墨軒輕笑道:“商賈可沒這麼多講究,為利害義才是常態。”

“滿口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可不在少數。商賈之中,不也有趙兄這樣的磊落之士嗎?”

趙墨軒大笑道:“這馬屁拍得周全!人都有私心,士人俠客中,偽君子當然會有,而且會不少。商賈之中把大義放在一己私利之上不會沒有,但絕對不多。因為這不是由個人意志而決定的,而是由各自的職業性質所決定的。”

程宗揚面色凝重地看著他,“這話趙兄是聽誰說的?”

趙墨軒露出一絲自嘲的笑容,“還能有誰?晴州人都知道我是養馬出身,卻沒有人知道我曾經給人當過一年的小廝。”

“看來,他對你的影響很深?”

“我認識他的時候,只有十二歲,那時候他也不是武穆王,只是一個好發牢騷的書生。當然,我後來才知道,他那個書生也是假的,實際上他就沒讀過幾本書。”趙墨軒道:“不過那一年,我學到很多東西……可惜只有一年。”

程宗揚輕輕呼了口氣,“難怪你和程鄭走這麼近。”

“程鄭不知道我這段經歷,但我知道程鄭是給他的對手兼好友辦事的。”

“武穆王……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和你有些地方很像,但有些地方完全不同。比如上次見面時,你說商業有著超越皇權的力量,同樣的話武穆王也說過。但他同時說過,天下四民:士、農、工、商,唯有商賈不能成為統治階級。因為商賈的職業性質決定了,他們當皇帝的後果最為可怕。”

“為什麼?”

“他說,其他階層掌握政權,也許會有各種倒行逆施的苛政。而政權一旦被商賈掌握,在逐利的動機驅使下,他們會把其他人徹底物化,像裝在籠中的動物一樣豢養,以榨取他們身上每一點利潤。”

程宗揚道:“岳帥可能有些過慮了。商賈執政未必會比士人更差。”

“當被統治者被裝在籠子裡之後,他們只會像鸚鵡一樣唱著漂亮話。”趙墨軒道:“當然,這話只是武穆王說的。我沒有足夠的理由贊同,也更缺乏足夠的理由反駁。但依我多年來的見聞,他的話有幾分道理。”

程宗揚思索了片刻,“我並沒有取而代之的想法。我只是希望商業的發展能帶來很多改變,當然是好的一方面。”

趙墨軒快人快語,“既然這樣,我來支持你。”

程宗揚乾笑兩聲,“呵呵。”

趙墨軒拍了拍衣袖,無奈地說道:“如果你想要什麼信物的話,那麼非常遺憾,我沒有什麼信物能夠讓你相信我。”

程宗揚笑道:“那麼就讓我們用實際行動增強互信吧。”

趙墨軒莞爾笑道:“對此我很有信心。”

馬車在裡坊外停下,程宗揚下了馬車。趙墨軒從車窗伸出頭來,“他有一句話我一直不明白,也許你能聽懂。”

“什麼話?”

“他說,六朝需要的東西有很多,但最不需要的就是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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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揚一回來,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仔細思索趙墨軒說的每一句話。除了星月湖大營那幫爺兒們和高俅以外,自己還是頭一回遇到一個跟岳鳥人沒仇的,這讓他覺得非常不真實,有點像作夢一樣。

趙墨軒所說的只是他的一面之辭,從證據的角度來說,並沒有可以採信的理由,但程宗揚傾向於認為他說的是真實的。因為趙墨軒提到的觀點確實不像一個馬場主能夠整理出來的,倒是與岳鳥人的觀點很接近。

換一個角度來想,趙墨軒對岳鳥人之所以抱有一種感恩的心態,很可能是他遇到岳鳥人的時候太早,岳鳥人當時還沒有來得及開始變態。到後來,才發展到見誰踩誰,人嫌狗憎,仇家遍天下的鳥人形態。

類似的還有高俅,他遇到岳鳥人的時候也相當早,所以對岳鳥人也有種感恩之心。從這個角度說,趙墨軒的可信度要高不少。

至於那句“六朝不需要發展”,程宗揚壓根兒沒有往心裡去。岳鳥人說的混話太多了,不差這一句。

程宗揚更關心的是另外一個問題:嚴君平跟鳥人是什麼關係?他們相識的時候鳥人已經開始變態,還是處於人畜無害的胎盤期?

自己一直以為岳鳥人鄭重其事地把後事托咐給嚴君平,雙方肯定是盟友。但換個角度來想,這兩貨是仇人呢?如果岳鳥人的托咐是成心折騰嚴君平呢?

程宗揚忽然發覺,按照岳鳥人變態後的一貫尿性,這個可能性還真不小!

推想一下,有人為了尋找岳鳥人的遺寶,好不容易從嚴君平手裡得到線索,費盡心思湊齊玉牌,按著皮卷上的提示,一步一步向著目標邁近,最後在岳鳥人的指點下鑽到他馬桶裡,被他淋了一頭的尿,最後只得到三個字:SB滾!

這怎麼看都是一個圈套,專門來消遣人的。真要有人這麼做了,岳鳥人在地獄裡多半也會笑破肚皮吧?

可這孫子圖什麼呢?把人騙得團團轉,就圖一樂?這不閒得蛋疼嗎?

會不會是他別有用意?

程宗揚心頭忽然一動,也許岳鳥人是故意這麼做的呢?

程宗揚在心裡盤算一遍,然後叫來匡仲玉,“你當時隨岳帥到洛都運貨,裡面的東西是什麼你不知道,我就問一下,那東西重不重?”

匡仲玉想了想,“非常重。其中有一件我印像很深,是一個一人多長的大木箱,外面還用鐵條加固過。”

程宗揚點了點頭,“這就對了。”

盧景道:“哪裡對了?”

程宗揚道:“那些物品既然沉重異常,岳帥肯定不會藏得太遠,即使分成八處,也不會超出洛都的範圍太遠。事實上,真正的遺物很可能就在一個地方。其他地點全部都是岳帥故布的疑陣。”

“會在哪裡?”

“一個可能是在第八處,另一個可能……”程宗揚拿起那些玉牌,“也許這些地點裡會有一些被遺漏的線索。”

匡仲玉道:“這些地點都已經被黑魔海的人找過。”

“假如我們是岳帥,會怎麼做?”程宗揚道:“既然我把東西留給星月湖大營,留下的線索肯定是星月湖大營的兄弟能看懂,外人怎麼看也不懂的。比如那隻玻璃馬桶。”

盧景拿起玉牌,“這些地方我都走一遍。”

程宗揚道:“千萬小心,黑魔海的人說不定會在附近設圈套。”

盧景一點頭,隨即飛身不見。

匡仲玉告辭道:“你忙吧,我找劉詔去。”

“劉詔怎麼了?”

“他找我算命呢。”

匡仲玉邁著四方步去給劉詔算命,程宗揚有點奇怪,想起好幾天沒怎麼見過劉詔,那傢伙自打從上清觀養傷回來,就好像不大敢見人似的。

他叫來敖潤,“劉詔遇上什麼事了?要找老匡算命?我瞧著他這一段臉色都有些不大對呢。”

敖潤一臉緊張地左右看了看。

程宗揚心下一緊,劉詔真有事?

敖潤看好外面沒人,這才掩上​​門,貼在程宗揚耳邊嘀咕道:“劉詔……不行了……那個。”

程宗揚一頭霧水,“哪個?”

“就是那個……”敖潤比劃了一下。

“不會吧!”程宗揚叫道:“老劉多體面的爺兒們,這還年紀輕輕的,怎麼就不舉了?”

“誰知道呢。程頭兒,你可別往外傳,老劉私下跟我說的,這要傳出去,他可沒臉做人了。”

“這可是一輩子的事,老劉雖然是趙官家的人,可也是替咱們賣過命的,這得算工傷啊。”程宗揚想了想,“這事咱們得擔戴起來。拿著。”

敖潤接過錢銖,“程頭兒,這是……”

“好像你沒去過青樓似的——給老劉找個頭牌試試。萬一弄錯了呢?”

半個時辰之後,敖潤拉上劉詔,兩人跟作賊似的,悄悄溜了出去。程宗揚正自好笑,結果不到半個時辰,那倆貨可就又溜回來了。劉詔臉色髮灰,看來這回受得打擊不輕。

這事放在哪個爺兒們身上都受不了。劉詔這副霜打的模樣,讓人實在是不落忍。

程宗揚索性把劉詔叫來,“老劉,你要信得過我,就跟我說說怎麼回事。”

劉詔慘然道:“程頭兒,你也知道了?這事說出來丟人……本來好端端的,誰知道說不行就不行了。”

“什麼時候?”

“總是有一個來月了。”

“是不是上次受傷?”

“程頭兒,你就別問了。我一想起這事,心裡就堵得慌……”

“堵得慌有屁用!跟你說,我認識一不要臉的老頭,什麼藥都能配出來,你就是根麺條,吃了也保你跟鐵棒一樣。但你要跟我說明白病因,才好下藥。”

“這咋說呢?自打我被狗咬了一口……”

“等會兒!什麼狗咬你的?”

“紫姑娘那狗。”

“幹!”程宗揚這才想起來劉詔好死不死被雪雪咬過一口,難怪他硬不起來呢。

劉詔提心吊膽地看著他,“程頭兒,我這不會是……沒治了?”

“沒事兒。我給你開個方子,保你用不了半年,就能龍精虎猛。”

程宗揚寫完,劉詔拿起方子,“紅棗兩枚、蜂蜜一錢、生雞蛋一枚,白水送服……這管用嗎?”

“保證管用。常言道是藥三分毒,我這藥絕對無毒,就是見效慢點。”

“多久?”

“小半年吧。”

劉詔將信將疑地收起方子,但臉色好歹沒那麼難看了。

程宗揚滿臉同情地看著他的背影,老劉啊,不是兄弟不幫你,實在是小賊狗的毒性不好解,只好讓你先素著了。

…………………………………………………………………………………

毛延壽不知忙些什麼,直到傍晚還未見人。程宗揚雖然急著去找雲丹琉,但惦記著趙合德那封信,只能耐著性子等候。

眼看天色擦黑,外面已經開始敲淨街鼓,毛延壽才背著畫箱回來。

“信送到了嗎?”

“送到了,這是回信。”毛延壽說著,拿出一封信箋,又小心翼翼拿出一個布包。

程宗揚把信箋收進懷裡,然後接過布包,入手微微一沉,“這是什麼?”

“是太后給昭儀的賞賜。”

程宗揚打開布包,裡面是一隻被素帕包起的玉鐲。鐲子是上好的羊脂玉,上面沒有鏤刻什麼花紋,完全靠玉質本身的出眾取勝。陽光下,白膩的玉質真如羊脂一般。

太后還真大方,這鐲子看起來就不便宜……

程宗揚正打算把鐲子收起來,忽然間渾身一震,深深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兩眼盯著玉鐲,眼珠險些瞪出來,足足過了一分鐘才厲聲道:“這鐲子是太后親手取下來的嗎?”

毛延壽不知道主人為什麼突然間大驚失色,趕緊道:“昭儀是這麼說的。”

程宗揚緊接著問道:“胡夫人在場嗎?”

“在。是她接的鐲子,遞給昭儀。”

如果是胡夫人接手過,那麼就說得通了。

程宗揚剛鬆了口氣,便聽見毛延壽道:“那素帕就是胡夫人的,昭儀說,她是用素帕接過鐲子,包好交給了她。昭儀怕這玉鐲有什麼不妥,沒有敢亂動,讓小人把玉鐲帶出來,請家主過目。”

這麼說從太后把玉鐲從腕上摘下來,到自己剛才打開為止,沒有人接觸過這隻玉鐲。程宗揚拿著玉鐲審視良久,咬著牙齒道:“這不可能!”

盧景剛走就被請了回來。這回書案上擺的不是玉牌皮卷,而是著兩塊鮮紅的絲綢,其中一塊放著一條素帕,上面是一隻玉鐲;另一塊紅綢上只有一粒指尖大的物體,卻是一塊捏過的燭淚。

盧景凝視著兩件物體,良久閉上眼睛,在腦海中把它們重新勾勒出來。

足足用了一炷香工夫,盧景才開口道:“玉鐲上有三枚指紋,分別是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燭淚上的指紋有兩枚,是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兩邊的指紋完全一樣。”

“確定嗎?”

盧景道:“四哥,你來掌掌眼。”

斯明信坐在原地未動,雙眼卻斗然一亮,在玉鐲和燭淚上一掃而過。片刻之後,他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一字。

盧景道:“確定了。”

程宗揚心頭翻江倒海,那枚燭淚是他在金市店鋪拿的,上面是胡情胡夫人的指紋。玉鐲則是太后親手從腕上摘下來的,上面毫無疑問是太后的指紋。蹊蹺的是,兩者竟然一模一樣。

世上也許真有兩個人指紋完全一樣,但程宗揚不認為自己有運氣遇見。那麼只有一個可能:這些指紋是同一個人的。

如果當日與自己交談的胡夫人是真的,那麼友通期所見的太后就是假的,是由胡夫人妝扮而成,可當時太后身邊明明還有一個胡夫人。

如果友通期所見的太后是真的,那麼當日在金市店鋪與自己交談的就不是胡夫人,而是太后呂雉本人。

程宗揚閉目回想,當日自己與那位“胡夫人”見面的細節,一點一點呈現在腦海中,可始終找不出她有任何破綻。

甚至再往前回溯,自己因為孫壽而與“胡夫人”見過的幾次面,無論聲音、談吐、舉止、外表,都肯定和店鋪所見的是同一個人。

那麼太后呢?

他想起自己與太后見面那次,“呂雉”高據座上,遠得幾乎看不清相貌,而且從覲見到陛辭,前後不到一刻鐘,還沒有自己與“胡夫人”交談的時間多,更像是走了個過場。

那麼到底哪個才是真的?是胡夫人冒充了太后,還是太后冒充了胡夫人?

如果是前者,真的太后又在哪裡?

如果是後者,太后為什麼要這麼做?

假如與自己接觸的,一直是太后本人……一想到這個可能性,程宗揚就覺得手腳發涼,忍不住捧起手,往指尖哈了口氣。

自己明知道那位呂雉是個可怕的女人,卻因為她的低調,而把她忽略掉了。現在想來,呂雉的低調就十分可疑。一個秉政二十年的女人,豈是那麼簡單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漢國的深宮之內,到底有什麼么蛾子?


【第三十一集·完】
timo08 發表於 2016-2-27 17:41
第三十二集

內容簡介:

讓程宗揚得罪天子也要保下的趙合德,卻在皇城外見到原該屬於她的昭陽宮建築後,眼露憧憬之意……

愈是拆解嶽帥留下的寶物之謎,愈是讓人想大呼「坑死人不償命」!這裏是炸彈,那裏是毒蛇,坑了黑魔海正好,但??真正的寶物到底藏在何處?

漕運連番漲價,促使物價提高,一場由程宗揚主導的金融風暴即將襲來!


第一章

洛都是京師重地,城禁森嚴,如今負責京師治安的又是臥虎董宣,看管更加嚴密。城門一閉,別說程宗揚只是個常侍郎,就是插貂佩璫的中常侍,沒有宮裏發下的出城印信也不可能通行。

說來以程宗揚的身手,洛都的城牆如今也攔不住他。但一是麻煩,二是人過得去,馬過不去,出了城,往哪兒都得用腿的。因此程宗揚一般都趕在宵禁之前出城,如果必須夜間出行,也會盡量在城外安排好接應的車馬,極少臨時起意要出城的。

今天就是個意外,毛延壽帶回的東西太過重要,等自己處置完,宵禁已經開始了快一個時辰。換作別的時候,程宗揚也就老實在城裏待著,可今日不同於往日,一想到雲大妞那腿……這城說什麼也得出!

雲家在漢國的產業幾乎拍賣一空,僅剩下包括城外那處莊子在內的三五處宅院。產業易手,牽涉到大量人員的調整,雲家派到各處的掌櫃、執事,這些天都已經接到消息,陸續將產業轉交給新東家,啟程上路。但雲家並沒有立即讓他們撤出漢國,而是集中到洛都,安排在各處莊子暫居。

那些掌櫃在漢國經營多年,突然間辛苦多年的產業交於他人,難免沮喪。雲蒼峰人老成精,知道氣可鼓不可泄,於是很爽快地告訴眾人,把他們留在漢國,就是讓他們做好準備,好隨時拿回自己的產業,甚至會更進一步。這幾天時間,就當是放假了。

雲蒼峰一席話,立刻將略顯渙散的人心收攏起來。說是放假,那些掌櫃執事們都沒閒著,各找門路,打探消息,倒比平時還忙碌幾分。只不過在旁人看來,雲家連產業都沒了,再折騰也無非是困獸之鬥。

這處莊子因為在城外,安排的多是學徒。但一向與商行眾人打成一片的雲大小姐這回分外強勢,住可以,但無論是誰,都不允許踏入內院一步。

程宗揚風塵僕僕趕到莊子,結果一見到在溫泉旁獨飲的雲丹琉,不禁大驚失色,“你……你竟然在喝茶?”

雲丹琉臉上一紅,惡狠狠道:“我為什麼不能喝茶!”

程宗揚實話實說,“太違和了……”

雲丹琉對新來那位小妹妹“友通期”的風姿十分心儀,覺得期妹妹那種溫溫柔柔的樣子更像個女孩子。下午兩人本來就在泉邊喝茶來著,等期妹妹入睡,雲丹琉偷偷摸摸拿出茶盤茶具,學著她下午的模樣,擺足了姿態,結果被這個無恥的家夥一句話就破了功。

雲丹琉劈手把茶杯扔過來,程宗揚抬手接住,飲了一口,笑道:“這畫風才對嘛。真好喝!”

雲丹琉都氣樂了,忍不住啐了一口。

程宗揚一口氣喝完,放下杯子,笑眯眯道:“茶也喝完了,該幹什麼了?”

雲丹琉微微垂下眼睛,含羞道:“你既然來了……我們就……”

忽然她玉手一揚,一把長刀躍然而出,剛才還溫情脈脈的氣氛一掃而空,溫泉旁立刻殺氣縱橫,“……比武吧!”

長刀兜頭劈下,淩厲的刀風卷起枝上的枯葉,飛雪般灑落下來。

程宗揚面對著長刀一動不動,直到刀鋒及體才大喝一聲:“停!”

眼看著大刀上一條青龍張牙舞爪地猛撲過來,說不怕那是假的,程宗揚硬撐著,才沒有當場慫了。

雲丹琉長刀凝在半空,總算是跟著卓美人兒有些長進,沒有收手不及,把他一劈兩半。

“整天打打殺殺……幹點正事好不好?”程宗揚從懷中掏出一封信,拍在石桌上,“我是來送信的!”

雲丹琉哼了一聲,刀尖一挑,把那封信收起來,“是期妹妹的姊姊寫的?”

“別耽誤了,這封信來得不容易。”

“我聽期妹妹說,她姊姊嫁人了,就在洛都,為什麼不來看她?”

趙合德真是乖巧,自己沒有專門吩咐過,她就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也是個聰明人啊。

程宗揚心裏感慨,嘴上說道:“夫家管得嚴,不太好出門。”

“嘁!”雲丹琉最不樂意聽這種事。好好的女孩子,嫁了人就像坐監一樣,連自己的親人都不能見。雖然不知道期妹妹的姊姊嫁的是哪一家,但就衝這種沒人性的規矩,就不是什麼好人家。

程宗揚道:“一見面就打,我惹你了?”

雲丹琉翻了個白眼,“都什麼時候了?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也就耽誤了兩個時辰……”程宗揚靈光一閃,“你不會一直在池邊坐著飲茶吧?”

這天氣,又是大半夜的,就算坐在溫泉邊也不暖和,裝了兩個時辰的淑女範兒,被小風活活吹了兩個時辰,還沒落著好,難怪雲大小姐要發脾氣。

雲丹琉紅著臉道:“要你管!”

程宗揚放低姿態,摟著她的腰溫言解釋道:“我這不是趕上宵禁了嗎?”

“宵禁你還來?”

“來!當然要來!”程宗揚用不容置疑的口氣道:“別說宵禁,就算這會兒重兵圍城,城外千軍萬馬,我殺也要殺出來!”

雲丹琉啐了一口,他這牛皮吹得沒邊沒沿的,實在是恬不知恥,可她心裏卻高興起來,剛才那點氣惱早就飛到了九霄雲外。

程宗揚拉著她在泉旁坐下,雲丹琉道:“上午碰見的那個人是誰?”

雲丹琉可能有時候粗心大意了些,但絕對不傻,只看上午那群人的排場,那個年輕人的身份就不一般。

如果是別的女人,程宗揚也許會含糊過去,可雲丹琉是誰啊?不把話說清楚了,萬一哪天不走運,又遇到劉驁,他要過來糾纏,雲大小姐火氣上來,敢直接把人家腿打折——那可要了命了。

程宗揚不想她蒙在鼓裏,以後再惹出什麼麻煩,直接道:“劉驁。”

“劉驁……”雲丹琉把這個名字在腦子裏過了一遍,“哪個劉驁?”

“就那個。”

雲丹琉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天子?”

程宗揚沉著地點點頭。

“他為什麼會去上清觀?”雲丹琉脫口而出,但心思一轉,便想到天子去上清觀多半是偶然。真正的問題在於——

“你為什麼說期妹妹是你的小妾?”雲丹琉板起俏臉。

假如招惹友通期的是紈絝子弟,程宗揚聲稱友通期是他的小妾,雖然顯得唐突了些,但還可以解釋為解圍之舉。可他明知道對方是天子,仍要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攬,未免太反常了——這個無恥小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勇氣,居然敢跟天子搶女人?連天子都敢得罪,要說他和期妹妹沒點什麼,雲丹琉打死都不信。

程宗揚知道這事躲不過去,可他編了一路的副稿都能沒編圓。趙合德如果和自己沒關係,自己就不該自作主張,聲稱她是自己的小妾,蠻橫地阻斷她入宮的路子。那可是天子,能得天子垂青,有誰會不願意呢?

唯一合理的理由,就是她真是自己的女人,自己拼著得罪天子,也要把人搶下來。可把這個理由拿給雲丹琉,自己是找虐呢?還是找虐呢?還是找虐呢?

程宗揚只好換一種解釋,“我答應過她姊姊,要保護她。”

雲丹琉狐疑地看著他,“你和她姊姊有一腿?”

“真沒有!”程宗揚舉起右手,“我發誓!”

雲丹琉撇了撇嘴,顯然不信。

程宗揚抱起她,一邊毛手毛腳,一邊道:“你不信拉倒。”

雲丹琉推開他,“不要在這裏……”

“多好的溫泉,怎麼能浪費了?”

“不行,期妹妹會看見。”

“那我們進房好了。”

程宗揚剛轉過身,雲丹琉就氣惱地在他肩頭上恨恨咬了一口,“那是期妹妹的房間!”

…………………………………………………………………………………

房內燭搖衾亂,激戰方殷,程宗揚正在挺動,身下的雲丹琉忽然道:“期妹妹的姊姊是不是很美?”

程宗揚想也不想便說道:“美!”

“有多美?”

“呃……”程宗揚一時語塞。

趙飛燕有多美?她的美貌很難用語言去描述。別看天子如今對宮裏的友通期寵愛萬分,但那更多的只是新鮮,真正色壓六宮,豔冠群芳的,還要屬趙飛燕。晉宋的後妃自己也見過不少,張麗華、劉娥雖然都堪稱國色,但比起趙飛燕來,不說略遜一籌,起碼也難占上風,唯一能與趙飛燕姿色比肩的,只有她的妹妹。

程宗揚隻顧著遐想,一時忘了回答,直到被雲丹琉咬了一口,才清醒過來。

“她……”

“不用你說了!”雲丹琉咬牙切齒地說道:“你一想,就比剛才還硬,真不要臉!呸呸呸!”

程宗揚又是窘迫,又是羞惱,“是你要問的!”

“我只問你人家美不美?你就想到哪兒去了?真下流!”

程宗揚惱羞成怒,“雲丫頭!我就不信製不住你!”

房內的肉搏聲愈發激烈。良久,程宗揚才喘著氣爬起身,得意地說道:“雲丫頭,服不服?”

雲丹琉軟綿綿躺在榻上,兩條玉腿垂在榻側,星眸半閉,玉體微微顫栗著,還沉浸在高潮的餘韻中,勉強道:“大壞蛋……”

程宗揚叫道:“大壞蛋又要來了!”

“不要……”

“我不行了……”

“啊!”

“拔出去……別插了……”

程宗揚牛氣轟轟地說道:“求我!”

“你……你……”雲丹琉恨聲道:“你操死我好了!”

程宗揚到底沒捨得把雲大小姐操死,仙草葉片的藥效已經過去,雲丹琉也隨之被打回原形,她畢竟是元紅新破,初經人事,雖然勇氣可嘉,但沒幾下就被徹底幹翻,根本不是程宗揚的對手。

最鬱悶的就是程宗揚,他光顧著大展雄風,卻沒想到失去藥效的支撐,雲丹琉能承受的採伐力度連原來的三分之一都不到,自己略施手段,她就潰不成軍。結果自己這邊還硬著呢,那邊已經斂旗息鼓,再戰不能,最後把自己弄了個不上不下……何苦呢這是?

眼看雲丹琉著實承受不起,程宗揚只好罷休,乾挺著摟住她睡了過去。

半夜時分,程宗揚就醒了過來,卻見雲丹琉趴在自己胸口,一手在自己腹上劃著圈子,撫摸著腹肌的輪廓。

“這麼早就醒了?”

雲丹琉道:“給我個伺候的人。”

程宗揚沒聽懂,“什麼?”

“你身邊那麼多奴婢,我還沒有。”雲丹琉道:“把蛇奴給我。”

程宗揚隱約明白了一些,“可以啊。”

雲丹琉打了個嗬欠,“我要再睡一會兒。你快走吧。”

“這會兒就趕我走?”

“再等一會兒就有人起來了。”

看到雲丹琉這麼小心翼翼地掩藏著兩人的秘密,程宗揚不由心裏一軟,安慰道:“你別擔心。”

雲丹琉閉著眼睛道:“我才不擔心。我既然敢做,就不怕別人知道!”

良久,她嘟囔了一句,“我只是怕姑姑難做……”

程宗揚穿好衣服,在她唇上親了一下。

雲丹琉唇角挑起,露出一絲笑意,然後翻了個身,像是睡著了一樣。

…………………………………………………………………………………

大冷的天,程宗揚也無心等到城門開啟,找了個僻靜的地方,避開守衛的視線,三下五去二翻過城牆。眼看摸到家門口,天還未亮,程宗揚正得意自己幹得漂亮,半夜來半夜去,辦得神不知鬼不覺,誰知走到家門口就傻眼了。

整個程宅燈光通明,敖潤等人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四處在找自己這個主家。甚至連雲蒼峰、程鄭等人也驚動了,紛紛派人過來打探消息。

原來昨晚程宗揚前腳剛走,後腳鴻臚寺就來人通知,明日立冬,天子下詔,京中六百石以上官員,一律隨天子往北郊迎冬。卯時在南宮玄武門外點名,辰時出發,無故不到者,奪官問罪。

天子有命,家主卻不言聲就沒了人影,這可把敖潤等人急壞了,這一晚他們把能找的地方都找了,就差沒有掘地三尺。

眼看時辰將近,程宗揚一邊手忙腳亂地換著衣服,一邊抱怨道:“哪兒有大半夜來傳旨的?這還讓不讓人過了!”

敖潤道:“鴻臚寺的人先去客棧撲了個空,左打聽右打聽才找到地方,可不是來晚了?要不是他拿著鴻臚寺的公文,好懸沒被巡卒捉了去。我給人封了一個大紅包,還應承下來,說過幾日請署裏的人好好喝一場,才把他捋順了。”

這事還真怨自己,程宗揚只好道:“幹得好!”

敖潤道:“程頭兒,這大半夜的你突然沒影了,我也是急的。”

程宗揚就怕問這個,含糊道:“我去辦點事。別多問。”

敖潤雙手連搖,“我可沒打聽的意思,我就跟程頭兒你提一聲——斯爺也去找你了。”

程宗揚手一抖,險些把毛筆簪到耳朵裏。別說自己一路上都沒有刻意隱藏行跡,就算刻意隱藏了,也瞞不過四哥的耳目,他要是一路摸到雲丹琉的閨房裏,自己渾身是嘴都說不清了。

程宗揚心念電轉,然後拍了拍敖潤的肩膀,一臉深沉地說道:“告訴你吧,我是去找個人。”

敖潤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我啥也沒問!”

“你不問我也得給你說!”程宗揚不由分說地說道:“就是上回路上撿的那丫頭。”

“合德姑娘?”

程宗揚重重點頭。

“哦……”

面對老敖飽含深意的目光,程宗揚只當沒看見,硬著頭皮道:“我是去捎個信,但這事非常重要,必須我親自去辦……這是個十分要緊的秘密,無論如何,你也別隨便往外說。”

最後幾個字程宗揚是咬著牙吐出來的。

敖潤心領神會,“我懂!我跟大夥透個氣,昨晚的事誰也別說,除非雲三爺問起來才這麼說。”

你他媽還真懂啊!程宗揚也就是手邊沒槍,要不真想掏出槍來,一槍把他給斃了算了。

匆忙更衣備車,總算沒有誤了時辰。卯時,百官聚於南宮之前,按職銜排列整齊。程宗揚暗道僥幸,自己如果再膩上一會兒,錯過了應卯,也不用打發到偏郡當郡丞,有天子照顧,直接就可以奪職入獄了。

辰時,天子禦駕出玄武門,沿天街出城,行七里,設壇祭祀。天子親自登台行迎冬之禮,並奉血食,祭祀曆來死於王事,安定社稷的國士賢者。

禮成,天子下詔,先人死國者,子孫皆有封賞,城中孤寡,各有撫恤,以助其過冬。同時賞賜百官、宮中侍者等人溫帽、暖服。另派使者,前往太學奉送酒肴,賀謁各位博士、師長、耆老。

整套禮儀直到申時才結束,程宗揚連夜奔波,又跟著走了一整天,已經餓得前心貼後心,儀式結束,立刻便作了鳥獸散。

回到住處,程宗揚抱了一隻鼎,各色菜肴也別做了,直接擺開,像吃火鍋一樣邊涮邊吃。好不容易祭飽了五髒廟,驅走寒意,這才問道:“天子怎麼突然想起來迎冬呢?”

班超此時正在宅中,回道:“迎冬本是古禮。立冬之日,天子齋戒沐浴,率三公九卿迎冬於北郊。近世古禮多廢,兼且當今天子幼齡繼位,太後垂簾聽政,這些禮儀施之無名,更是廢置已久。眼下天子親政,重拾古禮,誠為上計。”

今日迎冬之禮並沒有花多少錢,但結果可謂是皆大歡喜,尤其是賞死事,恤孤寡,從細微處入手,彰顯天子仁德。同時用禮儀來樹立天子的威信,不動聲色就整治朝儀,收攏人心,此舉不可謂不高明。

程宗揚道:“看來天子身邊有高人啊。”

看到秦檜表情有些奇怪,程宗揚道:“怎麼了?我說的不對嗎?”

“主公所言,自然是對的。”秦檜道:“只是天子往北郊迎冬,多半還有一重用意。”

程宗揚有選擇的忽略了秦奸臣的馬屁,“說來聽聽。”

“天子嫌南宮景色不佳,早已派人在北郊勘踏地形,籌劃大建宮室,這一趟也是順路去看看是否合適。”

程宗揚注意力立刻被吸引過去,“天子真準備興建宮室?還選的北郊?”

秦檜道:“洛都北高南低,宮室建在北郊,將來便可俯覽北宮。”

程宗揚回想起天子迎冬的地點,周邊確實有清理的痕跡,當時自己還以為是因為天子祭祀,專門整理過場地,現在看來不這麼簡單。如果天子真打算興建一處比北宮更宏偉的宮室,投入的金銖就不是萬計、十萬計的事了。

“這事我怎麼一點都沒聽說過?”

“主公可知天子為何要開設西邸?”

“為了……”程宗揚本來想說賣官,但賣官只是手段,賣官的目的還在於斂財。天子斂財是為了什麼?對抗太后的勢力?大方向是沒錯,可具體手段上,自己可能是想差了。

秦檜道:“西邸所得錢財,司隸校尉所得不過三成,其餘都積蓄在宮中,準備用來籌建宮室。”

“怪不得天子有意算緡,要花的錢可是太多了。”程宗揚心下盤算,西邸那點錢也不算少,但用來大建宮室,還不夠塞牙縫的。

班超道:“為了斂財,不惜殘破商賈,此舉不啻於殺雞取卵。”

程宗揚思索道:“既然天子已經要殺雞了,咱們即使吃不上雞肉,也要喝口雞湯吧?房地產可是大生意……”

班超勸道:“興建宮室非一日之功,主公且勿因小失大。”

程宗揚尷尬地笑道:“一聽到有生意就衝動了,讓先生見笑了。”他定了定神,“班先生說的對。營造費用那點錢不是白賺的,要操心的事情太多,食之無味,棄之可惜。貪圖這點小利,只會誤了大事。”

他站起來走了一圈,“會之,你那邊的事怎麼樣了?”

“趙王事敗,膠西王無後,如今近支宗室中,江都王、廣川王、燕王、定陶王都有子係可以入嗣。”秦檜道:“另外還有一位諸侯,梁王劉武。梁王是先帝之弟,當今天子的叔父,先帝在時,曾酒後失言,說千秋之後,將傳位於梁王。雖然只是一時失言,但梁王沒少因此費心思。”

程宗揚想了想,“梁王是攪局的,可以不論。江都王去掉,不用考慮。剩下廣川王、燕王和定陶王……咱們押注誰合適?”

秦檜道:“主公如今是大行令,最好親自登門,看看哪位諸侯的子裔有天子之相。”

程宗揚突發奇想,“能不能讓老頭兒入嗣呢?”

秦檜咳了一聲,“主公,別逗。”

“我就這麼一說。按輩份算,老頭兒是天子爺爺輩的吧?給天子當兒子確實不好看……老頭兒就沒個私生子什麼的?”

死奸臣木著臉道:“沒有……吧?”

程宗揚同情地說道:“老頭兒這輩子真是活到狗身上了……”

秦檜看了他一眼,眼睛微微眯起。

程宗揚一怔,死奸臣這眼神……怎麼讓人心頭發毛呢?難道他以為我是……幹!我是他大爺!

秦檜七巧玲瓏的心思真不是蓋的,沒等程宗揚發飆,就不著痕跡地把話題拉回來,“燕王與霍子孟有宿怨,若由他的子孫入嗣,霍大將軍必會阻止。”

程宗揚只好忍了,悶悶道:“那就剩廣川王和定陶王……班先生,你看誰更可能?”

班超道:“江都王。”

程宗揚想了片刻,還真是如此。如果天子現在就召諸侯之子入嗣,江都王太子劉建恐怕是理由最充分,支持者也最多的。

程宗揚心下暗凜,這局面不會是劍玉姬專門造成的吧?坐等著自己把趙王扳倒,暗中給劉建鋪好路子。

“定陶王呢?”

“定陶王尚在繈褓之中,朝中又無助力,只能坐待其成。”

明白了。這是正經拼爹拼關係的時候,可定陶王這娃爹死得早,沒爹可拼,跑關係吧,他一個三歲的娃娃路都走不大順,跑個屁啊。論活動能力,他就是個零。只能等著天上掉餡餅,還得別人喂到他嘴裏去。

“就他了!”程宗揚下定決心,“咱們也押一注試試!”

班超道:“定陶王年紀尚幼,即使入宮,也一時難以引為奧援。”

班超說的沒錯,可他不知道自己與趙飛燕的關係。有趙飛燕在,值得賭上這一鋪。

程宗揚道:“立嗣不是天子自己的事,定陶王一旦立嗣,他的嫡母就是皇后了。”

班超一聽就懂,“原來如此。”

程宗揚越想越合適,廣川王自己沒見過,但聽說兒子也不小。把一個半大小子給趙飛燕塞過去當兒子,承歡膝下,母慈子孝什麼的,自己首先就不能忍。

定陶王這小屁孩正好。三歲的奶娃,論輩份又是天子的侄子,趙飛燕給他當娘也不算虧。將來天子萬一掛了,定陶王登基,趙飛燕先占了大義的名份,垂簾聽政自然不在話下,什麼呂氏都要靠邊站。這一鋪賭贏,夠自己吃二十年的。

“定陶王什麼時候到?”程宗揚一邊問一邊暗自慚愧,自己這大行令,當的是越來越沒溜了。

多虧秦檜用心,“按行程,還有六日抵京。”

“六天時間……”程宗揚沉吟道。

“定陶王入京是天子私下授意,外面知道的人應該不多,但未必能瞞得過有心人。”秦檜道:“洛都如今是僵局,也是危局,定陶王毫無自保之力,萬事都須小心。”

“不能讓他住王邸。”程宗揚道:“等定陶王一入京,就送到宮裏——絕不能讓呂家的人沾手。”

秦檜提醒道:“事不宜遲。主公既有此意,何必要等定陶王入京?”

程宗揚省悟過來,“說得沒錯!我去提醒皇后,派人迎接定陶王。”

“切切不可!”班超道:“主公已然得罪天子,此時入宮,殊為不智。”

“先生放心,我自有辦法。”程宗揚心裏一動,這可是給自己洗白的天賜良機啊。他裝模作樣地咳了一聲,“說起來,你們也知道我昨晚出門的事吧?”

秦檜和班超互望一眼,齊齊搖頭。

程宗揚暗覺不妙,“不會吧?老敖沒跟你們說?”

秦檜朗笑一聲,“敖潤那廝胡言亂語,當不得真。主公放心,屬下肯定是不信的。”

程宗揚一顆心直沉下去,“他怎麼給你們說的?”

班超寬容地笑了笑,“還是不說了吧。”

“說!必須要說!”

班超無奈地說道:“敖伴當找到在下,說昨晚的事情雲家要問起來,就說主公是去傳信的,無論如何都不能承認跟雲大小姐有關係。”

程宗揚一臉呆滯,“你們不信?”

班超含笑搖頭,剛要開口,卻被秦檜攔住。秦奸臣咳了一聲,“那個……我們是該信呢?還是不該信呢?”

“……我真是去傳信了。”

眼看兩人目露同情,程宗揚只能豁出去了,“給皇后的親妹妹。”

班超大吃一驚,“啊!”

“這事你們心裏有數就行。一會兒我要去安排她們見面。”

班超道:“敢問主公,皇後有幾個妹妹?”

“還能有幾個?當然只有一個。”

秦檜撫掌道:“主公好手段!”

程宗揚告誡道:“記住!你們就把這事爛在肚子裏,無論如何別往外說。”

兩人齊齊點頭。 本帖最後由 timo08 於 2016-2-28 23:58 編輯

timo08 發表於 2016-2-27 18:26
第二章

程宗揚並沒有說謊,趙飛燕那封信裏,確實已經安排好與妹妹見面。白天因為迎冬的事耽誤了,此時不能再拖,匆匆吃過飯,便帶著車馬去雲家別院接人。

雲丹琉神情不善,“我也不能去?”

程宗揚絲毫沒有商量的餘地,“不行。”

“你要敢騙我……”雲丹琉充滿威脅地踩了他一腳。

“你要是不放心,幹脆先把我掏空——”程宗揚往床上一躺,大義凜然地說道:“來吧!”

雲丹琉紅著臉啐道:“無恥!”

“晚上等我回來,好好讓你見識見識什麼叫無恥……”

“呸!呸!呸!”雲丹琉捂著耳朵跑開了。

程宗揚輕輕敲開門,趙合德已經等候多時。

“準備好了嗎?”

少女臉上帶著一絲雀躍,“好了。”

“這是什麼?”

趙合德打開盒子,“核桃酥。阿姊喜歡吃的。”

“真香。”程宗揚一副食指大動的表情。

趙合德嫣然一笑,從盒中拈出一塊,“你也嚐嚐。”

程宗揚沒有拒絕,拿來一嚐,果然味道不錯。他倒不是不放心趙合德,但事關皇后,多小心些總沒壞處。

趙飛燕姊姊見面,當然不能在宮內。程宗揚把趙合德送到鄰近南宮的東市,在一處珠寶鋪內等候。

這處珠寶鋪寄在程鄭名下,此時店鋪內外都換了自己人,安全無虞。程宗揚很慶幸,幸好有這件事作遮掩,不然昨晚自己偷溜出門的事就不好解釋了。

天色將晚,一輛宮車駛入市坊,昭陽宮的江女傅帶著兩名侍女從車上下來,說是為昭儀采辦珍珠。坊中販賣珠寶店鋪的甚多,江女傅漫不經心地看著,路過其中一間珠鋪時,身後的侍女不知不覺少了一名。

姊妹倆相見只有半個時辰,等宵禁的鼓聲響起,侍女打扮的趙飛燕才從房中出來。她手裏拿著那盒核桃酥,面帶猶自淚痕,只勉強向程宗揚一笑,然後放下面紗,遮住臉龐。

送趙飛燕出門時,程宗揚飛快地說了定陶王的事。

趙飛燕靜靜聽著,然後福身施禮,低聲道:“多勞公子費心。”

程宗揚連忙側身避開,“不敢當。”

“公子既然已安排妥當,就依公子。”

“我派人去護衛的話,需要一個名義。”

趙飛燕看著他,沒有作聲。

程宗揚怔了一下才明白,人家這是等著自己拿主意呢。他心下暗歎,難怪你們姊妹兩個能把天子迷得神魂顛倒,卻加起來也鬥不過那幫外戚。

“眼下天氣已然轉寒,定陶王年紀尚幼,皇后若是遣人送去寒衣,正好彰顯仁德。”程宗揚停頓了一下說道:“既然派了人去,也不用回來,沿途護送,待入京之後,直接迎入長秋宮中。娘娘以為如何?”

趙飛燕欣然道:“這樣安排最好不過。讓誰去呢?”

你好歹也是皇後,在宮裏就沒個心腹?

“江女傅?”

“好。”趙飛燕點頭答應。這時江映秋也帶著侍女回轉,三人合在一處,悄然登車而去。

趙合德眼睛紅紅的,尚自傷感。見到程宗揚進來,她背過身,拭去淚痕,一邊低聲道:“多謝公子。”

程宗揚道:“難得進城,想吃些什麼?”

趙合德搖頭道:“外面已經開始宵禁,奴家也該回去了。”

“那就走吧。”

敖潤備好馬車,程宗揚扶著趙合德上車,心裏忽然一動,吩咐道:“繞著宮城走一圈,時間來得及嗎?”

敖潤道:“走快點,還來得及。”

“那就走。”

馬車駛上天街,沿著宏偉的宮牆疾馳而過。此時天色已經黑透,各處宮殿的燈火次第亮起,宛如無數繁星。趙合德透過車窗,望著宮城被璀璨的燈光點綴得如同仙境一般,驚歎之餘,眼底禁不住流露出一絲向往。

少女指著一處宮殿道:“那是什麼地方?”

程宗揚抬眼望去,那處宮殿東西有兩座高樓,由飛橋相連,樓內各點著一座三丈多高的燈樹,數以千計的燈盞將高樓照得如同白晝,兩側的飛橋同樣燈火通明,宛如飛虹。正中一座巍峨的宮殿上,樹著一隻金製的鳳凰,金鳳口中含著一盞琉璃燈,通體金光閃爍,在夜空下流光溢彩,耀目無比。

程宗揚遲疑了一下,才道:“那是昭陽宮。”

“哦……”趙合德低低應了一聲,美目的光亮黯淡下來。

…………………………………………………………………………………

天子秉政不過數月,便重整禮法,親自迎冬,又遍賞群臣,追封賢良,在洛都沉悶的空氣中掀起一絲波瀾。緊接著,第二天,開始詔舉七科。所有獲得舉薦資格的士子豪傑,分赴南宮各處,逐一面見主官。

漢國選拔人才,有歲科與特科兩種,秀才、孝廉屬於歲科,每年舉行一次。特科則不常設,朝廷需要哪方面的人才,便臨時特設一科進行選拔。而這次詔舉的七科,全部屬於特科。

漢國的詔舉不像唐宋兩國科舉那樣,有嚴格的考試流程和規定,但比起晉國的九品中正製,詔舉的方式更加靈活,也更加務實。

應舉的士子通常由各郡根據人口數量分配名額,進行舉薦,朝中三公九卿,以至二千石,往往也具有舉薦的資格。

被舉薦的士子拜見主官之後,先呈上一份自述狀,敘述自己的郡望、家世、生平所學。主官一般會詢問幾句,然後出幾道題目,考較一下士子的學問。根據各人的表現,淘汰一部分不合格者,隨即擬定一份名單,入選的人數大致在詔舉所需兩倍左右,再付上各人的家世所長,送呈天子禦覽,由天子禦試,或者直接圈定最終人選。

七科之中,最重要的是賢良方正。按慣例入選者將由天子親自主持策問,授予官職,甚至有人因為得到天子賞識,直接名列九卿,由布衣一躍而成為朝中重臣,曆來最受重視。主持此科的呂閎出身呂氏後族,又是宮裏的中常侍,是天子和太后都能接受的人選,而且秉性方正,素有賢名,因此內外無有不服。

賢良文學則是以德望為主,輔以經學。應舉者多為宿儒名士,此科曆來人才鼎盛,名家輩出。主持此科的公孫弘在士林中成名已久,若非天子青眼有加,拜為博士,此科必有其一席之地。

明經是參加人數最多的一科,唯一的要求便是通曉經學。班超應舉的也是此科。明經在漢國屬於特科,位列賢良方正與賢良文學之下,但在唐宋兩國,明經被列為常科,甚至諸科皆廢,唯餘明經。漢國明經雖然不及唐宋重要,班超想從中脫穎而出,也非易事。主持此科的朱買臣與雲家關係密切,程宗揚本來想給班超使絆,暗中已經打點過。結果與班超對談之後,突然改弦易張,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眼下話已經遞進去,只等著朱買臣的消息。

明法選拔的是通曉律令的人才,還背著盜賊名聲的義縱應舉此科,說來有些諷刺,但主持此科的寧成與程宗揚關係最深,他既然點過頭,自有手段把義縱塞進來。

直言極諫選的是不畏生死,敢於進諫的諍臣,強項令董宣主持此科,可謂適得其才。另一位呂氏族人,呂不疑主持的明陰陽災異,選拔的多是曉陰陽,通術數,有一技之長的方士。最後的勇猛知兵法,是專設的武科,由車騎將軍金蜜鏑主持。

同時詔舉七科,是朝廷前所未有的盛舉。由於參與人數眾多,持續時間也長於往日。程宗揚從宮裏得到的消息,從應舉到授予官職,前後近一月之久。天子要主持賢良方正的策對,要圈定數百人的名單,還要與群臣商議,給中舉者授予合適的官職,一個月時間已經很緊了。

但這些與程宗揚關係不大,天子、百官都圍繞著詔舉費盡心思,一時沒有心情收拾他,他倒樂得清閒。反正與自己有關只有班超、義縱兩人,他們兩個中選自然是錦上添花,都選不上也無所謂。

詔舉開始之後,朝廷算緡的風聲漸漸淡了下來,洛都的商賈們只當是謠傳,剛提起的心思又放鬆了些。但程宗揚知道,這只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天子急切地推行詔舉,正是為算緡作準備。只有獲得足夠多的官員支持,算緡才能像天子希望的那樣推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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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飛燕已經將定陶王的事稟明天子,劉驁至今沒有子裔,對這個幼侄也頗為在意,趙飛燕提及派人給定陶王送去冬衣,正中劉驁下懷,當即應允。他本來想打發中行說去,但昭陽宮聽聞此事,主動提出江女傅更合適。畢竟定陶王還是個幼兒,以中行說執拗的性子,未必能照顧好一個奶娃。

看到她們姊妹如此齊心,劉驁大為欣慰,他眼下又忙於詔舉,無暇分心,於是大手一揮,把此事交由皇后辦理。

趙飛燕沒有耽誤時間,當天便準備好衣物,命江女傅送去,順便護送定陶王入宮。江映秋奉諭之後,便即出行,只是在啟程之前,先去見過程宗揚,聆聽主人教誨。

程宗揚既然決定在定陶王身上下注,途中絕不容有失。他掂量來掂量去,實在找不到合適的人選。最後秦檜主動請纓,前去護送定陶王。

秦奸臣算是自己手邊最靠得住的人選了,可他一個人不能掰成兩半用,程宗揚當時就問了,“你去了,誰給我出主意呢?”

“屬下此去不過五六日時間,況且還有班先生。”

“班先生剛來,還沒開始接手。”

秦檜笑道:“還有拙荊。”

程宗揚眼睛一亮,一顆心頓時落回肚子裏,笑道:“那就辛苦嫂夫人了。”

程宗揚出面奔走,幾方同時運作,等江女傅離京時,同行的使者又多了一位蘭台典校秦會之。鵬翼社的蔣安世、鄭賓,以及四名星月湖大營老兵,作為護衛隨行。程宗揚給他們的要求只有兩條:其一,不管任何情形,都必須保證定陶王的安全。其二,無論如何,不能讓外人,尤其是呂氏的人接觸到定陶王,更不能接觸外面送來的食水。

送走秦檜等人,交待敖潤、馮源等人,把各地往來的信息一律交到王蕙處彙總,程宗揚專心應付地牢裏的嚴君平和魏甘。

嚴君平仍然是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相比之下,魏甘就好說話多了。特別是餓了三天之後,魏老頭整個人都升華了,文人那點彎彎繞的小心思全都棄之不顧,言談無比敞亮。

按照魏甘的說法,姓嚴的就是頭豬,占著大好的茅坑,死活都不拉屎。不拉屎就不拉吧,這豬還非占著茅坑不挪窩。石室書院成立之初原本前程遠大,在洛都數以百計的書院中名列前茅。但嚴君平多年來不思進取,眼看著書院越來越不景氣,魏甘看在眼裏,急在心裏。

直到去年,魏甘結識一個姓岳的年輕人,他才知道姓嚴的居然昧了人家祖傳的寶物,至今未還。魏甘被那個姓岳的年輕人說動,加入他所在的組織,成為供奉,從此人生翻開了嶄新的一頁。

魏甘不好美色,對錢上也不大在乎,唯一在意的就是名聲。他驚奇的發現,這個名不見經傳的組織不但強大無比,而且擁有各種神妙的手段。他雖然苦讀多年,但限於資質,學問只是平平,在士林中並不起眼。眼下年齡已老,原想著學問再難寸進,沒想到姓岳的年輕人拿出一丸丹藥,竟然讓他記憶力大進,連早年已經遺忘的文字都在腦海中一一浮現,清晰無比。

魏甘的學問已經積累了幾十年,本來以為已經爛到肚子裏,撈都撈不出來,誰知這下正應了厚積薄發,學問大進。再加上組織在背後操持,短時間內魏甘就聲名雀起,輕而易舉便獲得了他夢寐以求的名望和地位。

魏甘嚐到甜頭,毫不猶豫地與黑魔海全面合作,配合西門慶設計圈套,一起誑騙嚴君平,謀奪他手中的寶物。

嚴君平怎麼也想不到相識多年的副手會反水,不知不覺就陷入殼中。但他也有自己的門路,察覺到身邊有危險,立即躲進金蜜鏑的車騎將軍府中。魏甘和西門慶沒奈何,只能一邊往車騎將軍府滲透,一邊纏著嚴君平軟磨硬泡,費了年餘工夫,才陸續從他手中得到七塊玉牌。

程宗揚發現,魏甘說話時,視線時不時會停在某個地方,表現出一種異乎尋常的專注,或者說死板,仿佛在他身體裏還有一個人,正在用他的眼睛去看,用他的耳朵去聽,甚至用他的嘴巴去說話。

程宗揚不動聲色,手裏卻捏了把汗。等魏甘說完,他略微示意。青面獸拿出一隻頭套,把魏甘腦袋罩住,然後一把挾到腋下,帶回地牢。

“四哥,你看呢?”

斯明信身形半隱,聲音卻在另一個方向響起,“七成。”

四哥的意思是,他有七成把握,魏甘被人施過附體之術。程宗揚暗自慶幸,當初把魏甘扔到地牢裏,算是歪打正著。自己在洛都的住處不是秘密,劍玉姬花點心思便能找到。但緊鄰著的文澤故宅,知道的人就不會多了。魏甘被帶來時腦袋包著衣服,睜開眼時已經身處地牢,這些天與他接觸過的人只有嚴君平和青面獸,泄漏底細的可能性降到最低,西門慶即使在魏甘身上用了附體之術,也得不到什麼線索。

“盧五哥?”

盧景道:“七個地方我去了三處,包括玉牌和秘卷上的地點。”

說著他將三處地點羅列出來,按照順序,依次是:上林苑、北邙和秘卷所載的東觀。

盧景悻悻道:“那些人搜刮得很乾淨,沒有留下什麼東西。”

程宗揚摸著下巴,岳鳥人留下的線索雖然是惡作劇,但真實的線索必然包含其中。但如果那些線索萬一被黑魔海的人不經意間毀掉,那就虧大了。

“另外四處呢?”

盧景將剩下的四面玉牌擺好,上面分別是:伊闕、首陽山、白鷺書院和酂侯祠。

程宗揚指著最後一處道:“這是什麼地方?”

“酂侯是漢國功臣。開國議功,酂侯列為首功,子孫襲爵,特立祠祭祀。”

程宗揚恍然道:“原來是蕭何……遠不遠?”

“在邙山以北。”

“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盧景二話不說,收起玉牌。

“四哥,辛苦你了。”

斯明信微微點頭,傳音道:“小心。”

…………………………………………………………………………………

蕭何後裔敗落已久,酂侯祠無人打理,早已荒廢,不大的祠堂內滿院落葉,屋簷下結滿蛛網。

玉牌上只有地點,秘卷上記載得更加詳細,注明藏埋地點位於祠堂西面第二塊石碑之後,但忽略地點不記。必須兩廂對照,才知道準確位置。

兩人找到石碑,一眼就看出碑後的泥土是鬆的,已經被人挖掘過。兩人把浮土全部清出,不多時便挖出一個半人深的大坑,結果只在泥土中找到一些朽壞的木片。從遺留的痕跡判斷,埋藏的物體是一個半尺大小的箱子,比那件玻璃馬桶要小了很多。

程宗揚比劃了一下,“老匡說,最大的箱子有一人長短,這裏面埋的肯定不是。”

盧景撿起一塊木渣撚了撚,“楊木。”

楊木質地輕軟,屬於普通木料,盛放的物品也不會太珍貴。而且匡仲玉記得很清楚,他們當時護送的箱子都是樟木製成。

兩人反複對照玉牌、秘卷,又放開手腳在周圍查找,連祠堂都翻了一遍,仍沒有找到任何蛛絲馬跡。

程宗揚道:“會不會是第一處就錯了?”

盧景道:“第一處在首陽山。”

首陽山是七處地點中最遠的一處,按玉牌上的記載,差不多有二百里,以盧景的腳程,來回也要一天時間。

兩人找了一圈,又重新回到石碑旁。那塊石碑遍布苔痕,字跡渙漫不清。程宗揚歪著頭看了半天,終於承認自己沒看懂,“這上面寫的什麼?”

盧景自然不會放過這麼顯眼的線索,早在挖掘之前就看過碑文,說道:“成敗在茲。”

蕭何是開國首功,鎮國家,撫百姓,給饋餉,不絕糧道,成敗在其一身。而且其中還有一重含義,卻是關於韓信的。這四個字用在此處,算是褒貶自見。

程宗揚拍了拍碑身,想著它會不會是中空的,裏面藏有什麼東西。盧景更乾脆,直接一記開碑手,掌力一吐,便把石碑碎成幾塊。但除了多了一地碎石,再沒有其他的收獲。

能找的都已經找了,程宗揚只好另外想轍,他估計了一下時間,“還剩三個地方,首陽山太遠,這會兒去伊闕也來不及了。白鷺書院呢?”

盧景道:“白鷺書院在偃師,我已經打聽過,十年前就關門了,如今是一座驛館。”

偃師比伊闕更遠,但就這麼回去,實在不甘心。程宗揚道:“我記得還有一處你去過的,是在北邙?”

“跟我來。”

那處地點在北邙以西,程宗揚跟著盧景繞了一個圈子,又翻過北邙的山脊,按照秘卷上的記載,找到位於山巔的一處樓閣。具體的說是一處樓閣的遺跡,除了台基、礎石還保存完整,上面的木製建築早已蕩然無存。

程宗揚吃驚道:“黑魔海那幫賤人這麼狠?把整座樓閣都拆了?”

“按秘卷上的記錄,岳帥在時,這座樓閣就已經不在了。”

“這樣啊……埋藏的地點在哪裏?”

盧景道:“沒有。”

“沒有?”

盧景拿出秘卷,“岳帥寫的是日出時分,站在台上,對著太陽睜開雙眼,一眨不眨地看一個時辰,同時默念咒語——”

程宗揚接過秘卷,上麵記載著岳帥留下的咒語:臥石綠,暗石竹,臥石透春綠,暗石透春竹。遙聞臥逝水,暗石透黛綠……

程宗揚當時就無語了,良久才試探道:“五哥,你試了嗎?”

盧景翻了個白眼,“我有那麼傻嗎?”

遇到老岳這種喪失人性,五行缺德的無良鳥人,程宗揚也無奈了。

“岳帥這些玉牌、秘卷,不會全是逗人玩的吧?”

只找了兩處,程宗揚心裏已經涼了一半。此時已經暮色蒼茫,被山風一吹,寒意頓生。程宗揚無心再找,但也不想回洛都,與盧景暗暗商量幾句,兩人就此分手。盧景回洛都接替斯明信,程宗揚則在山上轉了一圈,沒有發現什麼異樣,才往上清觀趕去。

程宗揚猜測,黑魔海的人肯定會在暗處盯梢,結果他故意落單,也沒有把人引出來,只好作罷。但他剛走不久,旁邊的松樹上便立起一個影子。那鴉人眼中閃過一絲陰鷙的寒光,然後張開黑色的羽翼,往洛都方向飛去。

程宗揚差點在山裏迷路,幸好看到林間的燈火,才找到方向。他從後山潛入上清觀,悄無聲息地摸進上院。

自己可有些日子沒有親近卓美人兒了,今晚正好趕上,說什麼也不能錯過。一想到卓美人兒的身子,程宗揚就不由性致勃發,他推開房門,裏面是空的。再打開一扇,裏面還是空的。

程宗揚一路走過來,那些靜室全都是空的。別說卓美人兒,連凝奴和蛇奴也不見蹤影。

一直走到最後一間,才看到裏面透出燈光。程宗揚心下起疑,將房門打開一線,悄悄看了一眼。

裏面一個少女伏案而坐,看背影卻是趙合德。她手邊放著硯台,一手執管,似乎正在寫著什麼。

程宗揚放開心神,感應了一遍。整個上院靜悄悄的,除了眼前的趙合德,再無一人。他咳了一聲,少女飛快地收起紙張,然後理了理髮絲,轉過身來。

程宗揚推開門,渾若無事地笑道:“還沒有睡呢?”

趙合德匆忙把紙張塞到案下,用身子擋著,一邊慌亂地說道:“奴家在看黃庭……”

“卓教禦好像不在?”

“教禦去宣講道法,明日才能回來。”

“是這樣啊……”程宗揚話鋒一轉,“你寫的什麼?”

趙合德背著手,慌張地說道:“沒……沒什麼……”

“讓我看看嘛。”

程宗揚像是說笑一樣,實則不由分說地把那張紙抽了出來。趙合德的身份太過敏感,他可不想出什麼岔子,但入目的情形使他不由一怔。

紙上並沒有字跡,而是一幅畫。畫的是兩座燈火輝煌的高樓,中間的宮殿隻畫了一半,能看到宮殿上方一隻展翅欲飛的鳳凰。繪者的筆觸有些稚拙,但看得出十分用心,一筆一劃都既細致又認真,顯然傾注了許多心思。

趙合德羞窘得幾乎要哭了,程宗揚剛一鬆手,她就把畫奪過來,藏到身後,低著頭不敢看他。

程宗揚心底生出一絲歉疚。趙合德畢竟隻是個懵懂的小女孩,像她這樣的年紀,誰會不喜歡閃閃發亮的飾品,豔麗耀眼的衣物,還有那種歌舞競夜,長樂未央的生活呢?對華麗的皇宮有所憧憬更是理所當然。

話說回來,那座昭陽宮正經就應該是她的。結果現在假的趙合德在宮中享受著無邊榮華,真的趙合德卻只能隔著宮牆,羨慕地看著那些樓台宮室,想像宮中奢靡的生活。而把這一切從她手中奪走的,正是自己。他雖然知道趙合德入宮之後的生活未必會有她想像中幸福,但還未發生的事,誰能說得準呢?相比之下,自己親手斷絕了她入宮的夢想,還更現實一些。

程宗揚讚道:“畫得真不錯。就是有些細節不夠準確。”他停頓了一下,然後道:“改天我帶你到宮裏看看。”

趙合德慢慢抬起頭,泫然欲滴的美目中流露出一絲驚喜。

程宗揚露出一個又大又溫暖的笑容,“我都答應你了,你可不能再哭了。”

趙合德羞紅了臉,轉身抹去淚痕。

程宗揚掩上門,剛要轉身,才聽到她細細的聲音,“謝謝你。”
timo08 發表於 2016-2-28 16:34
第三章

執金吾又拖延了幾天,才將扣押的貨物發還。雲丹琉接受了上次的教訓,討還貨物時沒有出面,而是交給手下人辦理,自己則留在莊內,對收回的貨物進行清點。

總算此前托人說情有些效果,發還的貨物大致如數,總計下來只少了不到一千金銖。清點看似輕鬆,但極為費神,一連清點完十餘車各色各樣的貨物,雲丹琉也累得不輕,閉上眼,腦子裏全是飛舞的物品和數字。不過這批貨物是從她手裏被扣押走的,再累也要撐下去。

等最後一批銀銖清點完,已經是深夜,雲丹琉在清單上畫了押,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負責運貨的是跟隨她出過海的老部下,他四十來歲年紀,頭頂禿了一片,露出油亮的頭皮,因為複姓拓跋,被人戲稱為老拖把。見大小姐這麼勞累,老拖把扯出一隻葫蘆,雙手捧過來,“大小姐,你提提神!”

雲丹琉拔下塞子,仰首喝了一口,吩咐道:“清點過的貨物全部入庫。從今晚開始,在庫房看守的人一律加雙倍。”

身後的銅環大漢一臉為難,“大小姐,咱們人手不夠啊。”

“把內院的護衛全撤下去。”

“那怎麼成?萬一有人闖進來呢?”

雲丹琉不耐煩地說道:“我還需要你們護著嗎?”

“那可難說。這幾天夜裏我好像就聽到有什麼動靜,”銅環大漢警覺地看看四周,壓低聲音道:“……有點不大對勁。大小姐,你聽到沒有?”

雲丹琉喝斥道:“都去庫房守著!要是出一點紕漏,下次出海,你們兩個!自己掛魚叉上當魚鉺去!”

兩人沒想到大小姐會突然發脾氣,趕緊挺胸應道:“是!”

雲丹琉把酒葫蘆擲還回去,“什麼破酒,一點味道都沒有。你是不是又去賭錢了?”

老拖把摸著腦袋,“嘿嘿”笑了兩聲。

雲丹琉瞪了他一眼,“休想問我借錢!你要再賭,以後就喝涼水吧!小四,還有你!”

銅環大漢叫屈道:“咋還有我呢?”

“你要敢借給他錢,以後也喝涼水!”

兩人被大小姐一通狠批,連大氣都不敢喘,等大小姐罵完,才灰溜溜走人。內院的護衛當然是全撤下來,一個都不敢留。

等兩人走後,雲丹琉才感覺臉上火辣辣的。那個該死的混蛋!翻牆的時候就不知道動靜小點!

雲丹琉回到自己獨居的內院,卻不知暗處正有人盯著。她剛推開房門,身後風聲驟起。

雲丹琉極為警覺,先一個前跳,隨即回手拔刀,誰知手臂剛一抬起,肘尖便是一麻。她毫不遲疑地抬腳後踢,鼻端卻忽然聞到一股熟悉的氣息,雲丹琉腳還沒有踢出,力氣便泄了大半。

可背後那個卑鄙的家夥對她的手下留情沒有半點回報,反而得寸進尺,出手如風地點了她腰腿幾處大穴。而且他點穴的手法粗糙得令人發指,好幾處穴道都沒找準,全靠著指力強勁,硬生生封住。

雲丹琉連痛帶惱,覺得自己一時心軟的好意,全都被這沒良心的狗東西給吃了,真恨不得這會兒就解了穴,跟他硬拼一場。

程宗揚也知道自己點穴的手法臭了些,不過現在顯然不是探討指法的時候,他蒙著臉,故意像個採花淫賊一樣,淫笑幾聲,展臂把雲丹琉打橫抱起,一邊踢上房門。

雲丹琉雖然沒看見他的臉,但他身上的氣息絕不會認錯。耳聽著那廝獰笑幾聲,粗啞著喉嚨道:“小美人兒,今兒個讓大爺快活快活……”然後又湊過來,在自己頸間親了一口。

雲丹琉心如鹿撞,被封住穴道的身子又酸又麻,明知道是那個該死的家夥作怪,心裏卻不由得越發緊張。

那家夥把她抱到屋內,往榻上一放,卻是把她上身放在榻上,雙膝跪地,擺成跪伏的姿勢。

“大小姐這樣子,真像一匹胭脂馬啊。”說著還拍了拍她的屁股,發出幾聲下流的淫笑。

雲丹琉面紅耳赤,忽然腰間一鬆,已經被他解開衣帶。接著一雙手伸到自己衣內,連扯帶拽地把她褲子拉了下來。

天氣已然入冬,即使室內也不暖和,雲丹琉隻覺身下一涼,下體便暴露在冰涼的空氣中。

耳邊傳來幾聲“口桀口桀”的怪笑,“這妞屁股又圓又翹,一看就是個好生養的!”

“小妞,本寨主還缺個壓寨夫人,我看就是你了!”

“你若是從了我,往後讓你吃香的喝辣的,穿金的戴銀的……”

“你若不肯,就讓你見識見識本寨主的厲害!”

“胭脂馬,本寨主要騎你啦!”

雲丹琉渾身一顫,那廝就大模大樣騎到自己屁股上,一根肉棒硬梆梆頂入自己體內,將她蜜穴塞得滿滿的,帶來一股又脹又麻的充實感。

程宗揚沒想到雲大妞對這種強暴遊戲反應會這麼強烈,她身子雖然不能動,皮膚卻熱得發燙,尤其是那隻蜜穴,原本密閉的玉戶像盛開的鮮花一樣張開,吐露芬芳,紅膩的蜜肉帶著一絲細微的震顫,裸露在空氣中。蜜穴上方,那粒充血的肉珠硬硬鼓起,柔嫩的穴口迅速變得濕潤,蜜肉間含著一汪春水,仿佛輕輕吹口氣,就會流溢出來。

自己剛插進去,穴內便淫水四溢。蜜腔內,濕透的蜜肉又滑又膩,就像一張小嘴緊緊含住龜頭,無微不至地磨擦著棒身每一寸部位。

榻低而腿長,那隻雪臀仿佛懸空一樣,白生生翹在半空。程宗揚騎在雲丹琉臀後,用力頂弄著她的屁股。雲丹琉玉頰通紅,她雙眼緊閉,玉齒咬著紅唇,鼻息越來越重。她像匹大白馬一樣趴在榻邊,被他一下一下操著屁股,不多時便泄了身子。

“本寨主大展雄風,殺得壓寨夫人屁滾尿流……”程寨主遺憾地說道:“就是這小妞太不濟事了,本寨主還沒爽夠呢。且讓本寨主再耍幾下……”

程宗揚剛給雲丹琉解開穴道,雲大小姐便握起粉拳,朝他身上一通亂打。

“你這個下流胚子!真不要臉!恨死我了!”

程宗揚開懷笑道:“是爽死了吧?”

雲丹琉踢了他一腳,“人家都泄了,你還使勁操——要死啊你!”

“我雙修的功法剛行到一半,難道讓我停下來?再說了,你泄第二次我不就停下來了嗎?要怪就怪你自己不中用。”

剛才的胭脂馬直接變身胭脂虎,“敢說我不中用!咬死你啊!”

兩人鬧了一陣,雲丹琉終究是泄了兩次身子,手足酸軟,折騰幾下就沒了力氣。程宗揚枕著她的大腿打了個嗬欠,“雲丫頭,睡覺。”

雲丹琉用腳背碰了碰他堅挺的部位,“你這樣能睡嗎?”

程宗揚商量道:“要不你給我口出來?”

“作夢!”

“那我還不得幹挺著?”

雲丹琉撇了撇嘴,然後道:“進來吧。”

房門打開,幾個窈窕的身影出現在門外。當先一個是卓雲君,然後是驚理和蛇夫人,再後面是阮香凝和孫壽。五名女子雁翅分開,夜色下,一個個宛如花枝一般。

“她們怎麼在這兒?”

“誰讓她們看了我?”雲丹琉道:“現在她們都在,你想操哪個就操哪個好了,我也要在旁邊看著。”

程宗揚吹了聲口哨,“卓美人兒,先給大爺口一個!”

卓雲君溫順地走到榻旁,屈膝跪下。她舉起手指,把髮絲撫到耳後,仰起臉嫣然一笑,然後一手扶住主人的陽具,俯下身子,張開紅唇,將那個硬梆梆的龜頭納入口中,細致地舔舐起來。

眼看著身為太乙真宗六大教禦的卓仙子沒有半點為難地湊過去,將那根沾著淫液的陽具納入口中,伸出香舌舔得津津有味,雲丹琉啐了一口,有心不看,卻不由自主地睜大眼睛。

卓雲君專心致誌地給主人品著簫,美目波光流轉,粉頰越來越紅,驚理和蛇奴笑吟吟上前,一起動手幫她寬衣解帶,不多時就將她剝得一絲不掛。

當最後一件褻衣被兩女扒下,卓雲君吐出陽具,赤條條地轉過身子,一手抱著胸乳,一手按在膝上,向後翹起雪臀,一邊回過頭,向主人露出一個嫵媚的笑容。旁邊的驚理和蛇夫人各自伸手,一左一右扒開她的臀肉,把她熟豔的鳳眼美穴展露出來,將穴口對著那根陽具慢慢套入。

卓雲君背對著床榻,玉墜般小巧的纖足點在地上,身體前傾,小心不碰到床榻。驚理和蛇夫人各抱著她一條手臂,讓她好借力抬起屁股,用鳳眼穴套住主人的陽具,一上一下的套弄。程宗揚躺在榻上,任由她側著身,費力地挺弄雪臀,絲毫沒有幫忙的意思。

雲丹琉看她的姿勢實在別扭,忍不住捅了捅程宗揚,“她為什麼這樣?”

程宗揚懶洋洋道:“你沒吩咐,她怎麼敢上床呢?”

雲丹琉啐道:“關我什麼事?”

蛇夫人在旁笑道:“紫媽媽定下的規矩,服侍主人的時候,低等奴婢沒有上位者的吩咐,不能上床。卓奴是第八等的小丫頭,大小姐沒有吩咐過,自然不敢弄髒了大小姐的床榻。”

“第八等?你是第幾等的?”

“奴婢是第四等的侍奴。”

雲丹琉知道驚理與她身份相當,於是指著阮香凝道:“她呢?”

“凝奴是第九等的粗使丫頭。比卓奴還低一級。”

“她呢?”雲丹琉指著孫壽道。

驚理笑道:“壽奴還沒有入門,比粗使丫頭還要低一等,只算是不入流的暖腳婢子。”

“第一等的有誰?”

“第一等的是主事丫鬟,如今隻有雁兒姑娘一位。”

“是她啊……”雲丹琉見過雁兒,聞言想了起來,“那我呢?”

蛇夫人恭敬地說道:“大小姐自然是女主人了。”

“女主人有幾個?”

沒等旁邊的奴婢開口,程宗揚便道:“你一個,你姑姑一個。沒了。”

雲丹琉豈是那麼好騙的?“真的嗎?”

“現在沒有。往後可能還有一個……”程宗揚咳了一聲,“兩個吧。”

早在向雲家求親時,這廝就厚顏無恥地提過三平妻,雲丹琉自然是知道的。如今加上自己,變成四平妻,別人怎麼想,雲丹琉不知道,但她自己首先就不能忍。雲丹琉心裏有些發堵,哼了一聲,“讓她到床上來。”

“是。”三女齊聲答應。

卓雲君爬到榻上,分開雙腿,跪在主人腰間,然後擺好姿勢,那隻豐膩渾圓的大白屁股高高翹起,賣力地聳動起來。

程宗揚笑道:“讓大小姐好好看看。”

卓美人兒媚聲應是,一邊聳動,一邊雙手扒開臀肉,將那隻正在交合的嬌豔性器展露出來,讓人觀賞她蜜穴被主人肉棒捅弄的淫態。

“漂亮吧?”程宗揚道:“這叫鳳眼。”

雲丹琉啐了他一口。

蛇夫人與驚理互相使了個眼色,驚理笑著去揉卓奴的雙乳,蛇夫人則伸出玉指,插到卓美人兒的屁眼兒裏,在裏面摳弄起來。

卓雲君前後兩隻肉穴同時被人侵入,被玩弄淫叫連連,不多時就泄了身子。

蛇夫人嘲笑道:“真沒用,這麼幾下就泄了。”

驚理笑道:“是主子太強,卓奴這幾日沒服侍過主人,自然承受不住。”

兩人笑鬧著把卓雲君拖下來,換了蛇夫人上去。卓雲君白豔的玉體布滿高潮的紅霞,雙股間因為泄身,弄得一片狼籍,這邊驚理叫過孫壽,讓她用唇舌給卓奴清理幹淨。

蛇夫人分開雙腿,用一字馬的姿勢跨在主人腰間,被主人握住纖腰狠操。她是面對著主人,雙腿伸得筆直,玉戶整個敞露出來。驚理從背後抱住她,一手撫弄她豐滿的雙乳,一手伸到她下體,撚住花蒂來回揉弄。

蛇夫人支撐了一炷香工夫,也終告不支。這邊又換上驚理。驚理雙手撫住胸乳,纖腰仿佛風中的柳條,柔若無骨。她蜜穴被陽具撐得圓張,一邊費力地上下套弄,一邊來回旋扭擺動,淫穴春水滿溢,流得滿腿都是。

等換上阮香凝,蛇夫人已經恢複了一些力氣,她招手把卓美人兒叫到身邊,讓她側著身跪下,挺起雪臀,把蜜穴舉得高高的,然後把雙腿放在她腰上,像逗弄一條寵物一樣,一手伸到她穴內,一邊用手指跟她交合,一邊調笑玩弄。

比起前面幾個奴婢,阮香凝更有著江南水鄉女子的含蓄,她像個剛出嫁的新婦那樣側過臉,羞答答騎在主人腰間,既羞怯又溫順地用自己身子撫慰著主人。程宗揚看得心癢,索性把她推到床上,將她雙腿拉到腰間,挺身直入。

阮香凝嬌羞的顰起眉頭,那隻嫩穴像水做成的一樣軟膩,被那根大肉棒插得嘰嘰作響,不多時就丟了身子。但程宗揚毫不罷休,仍然在她體內挺動不已。

他聽到雲丹琉小聲道:“他一向是這個樣子?”

驚理在她耳邊嘀咕道:“主人以前也很厲害,但現在比以前更厲害些。”

雲丹琉悻悻道:“簡直是頭牲口……”

程宗揚一個沒忍住,在阮香凝體內噴射起來。阮香凝身體本來就柔弱,在連綿不斷的多重高潮折磨下,早已氣如遊絲,這時那肉棒猛然頂住花心,跳動著射出熾熱的精液,她身子顫了幾下,便昏厥過去。

程宗揚“啵”的一聲拔出陽具,精壯的身體像塗了層油一樣發亮,肌肉塊塊隆起,輪廓分明。

雲丹琉一陣臉熱,勉強嘲諷道:“我還以為你要把她們全幹一遍呢。”

“全幹一遍?你開什麼玩笑!”程宗揚叫道:“至少兩遍!”

“呸!”

阮香凝被人拍醒,勉強撐著身體,用唇舌清理主人的陽物。

驚理拉著孫壽過來,笑道:“壽兒一直盼著能見到主人呢。”

程宗揚道:“那個秦宮怎麼樣了?”

孫壽帶著一絲羞怯垂下眼,低聲道:“他辦事不力,奴家已經把他打發到山上挖礦去了。”

襄邑侯名下有處鐵礦,因為開採多年,出鐵已然不多,相應的,礦洞也挖得極深,礦下危險重重。秦宮被扔到礦上,基本不用指望能活著出來了。

程宗揚有點奇怪,“你怎麼這個表情?”

驚理笑道:“她是因為要被主子開苞,有些心慌。”

程宗揚不由來了興趣,笑道:“給她開苞?今天是什麼日子?”

“主子給一個奴婢開苞,哪裏還用挑什麼日子?能被主人取了元紅,是她的福分。”驚理說著推了孫壽一把。

孫壽露出一絲討好的媚笑,嬌滴滴道:“求主子給賤婢開苞。”

程宗揚道:“女主人沒開口,你可上不了床。”

雲丹琉哼了一聲,偏不開口。

孫壽識趣地說道:“婢子不敢弄髒主子的床榻,在地上應承便是。”

驚理將一塊準備好的白帕鋪在地上,孫壽除下衣裙,赤裸著光溜溜的玉體躺在地上,臀下襯著那幅白帕。她身上一絲不掛,只留下滿頭珠翠,彰顯出她顯赫的身份,襯著那具白美的玉體,別有一番貴婦的風情。

她張開雙腿,露出那隻白玉般妖豔的牝戶,帶著一絲媚笑將玉指伸到腹下,把秘處輕輕分開。裏麵柔嫩的蜜肉宛如一朵紅豔豔的玫瑰,柔柔綻放開來,襯著雪白的肌膚,鮮美無比。

她天生媚骨,又善於作態,單單一個掰穴的動作,便像是演戲一樣,充滿了欲拒還迎的嫵媚風情。

蛇夫人最看不慣這種假模假式的貴婦樣,喝斥道:“一個被人幹濫了的狐媚子,還裝什麼清倌人?把你的浪穴扒開些,給主子看清楚!”

孫壽狼狽地應了一聲,乖乖剝開下體,將穴口撐開,露出內裏那層嫩膜。

程宗揚已經知道她元紅未破,但還是第一次看到狐族女子的處女膜,一臉稀罕的說道:“這就是你的元紅?”

“賤婢還未曾破體,求主子賞用。”

驚理笑道:“主子來摸摸看。”

程宗揚把手指伸進那貴婦的蜜穴裏面,用指尖撥弄了幾下。那層嫩膜又柔又韌,隔著膜體,能感覺到內部截然不同的柔膩和暖熱。

幾名女子好奇地圍過來,待主人撥弄完,各自伸手,輪流插進那隻蜜穴。孫壽是身份最低的一個,半點不敢拒絕,只能掰著蜜穴,任她們褻玩,那張嬌豔的玉臉眉眼含笑,無論她們怎麼玩弄,都一副甘之若飴的模樣,不敢有絲毫異樣。

好不容易眾人都玩弄了一遍,才嘻笑著放過她。孫壽暗暗鬆了口氣,等主人俯下身,那根重新怒脹的陽具直挺挺伸過來,她主動挺起下體,將那隻淫浪的嫩穴套在主人的龜頭上,玉臉含羞帶喜,媚態橫生。

程宗揚挺起陽具,在她穴內旋磨幾下,然後挺身而入。

隨著陽具的進入,孫壽笑容越來越僵硬,一絲克製不住的懼意從心底升起,她極力想笑,牙關卻禁不住咯咯作響。

“主子……饒……饒命……”

程宗揚已經頂住那層韌膜,在她的央求聲中,用力貫入。身下的貴婦露出吃痛之極的表情,接著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雲丹琉失聲道:“你殺人了?”

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道:“你沒長眼啊,我只是給她開個苞而已。”

“她都叫那麼慘了,你還有沒有人性?”

“我給你開苞的時候你叫了嗎?”

雲丹琉啐了他一口,但想起自己破體時的情形,覺得她就算疼了些,也不該叫這麼大聲。

這些奴婢都太會演戲了,一定要防著她們。雲丹琉心裏說道。

孫壽只聽說狐女元紅不可輕破,但從未嚐試過。這時被主人破體而入,才知道其中的痛楚實在不是自己可以承受的。但這會兒後悔已經來不及了,主人那根怒脹的陽具一下就貫穿了那層韌膜,侵入到自己從未被人開發過的秘境中。

元紅乍破,一股鮮血從蜜穴湧出,不但出血量比尋常女子破體時大了數倍,顏色更是紅得刺眼,鮮血順著她白玉般的肌溝直淌而下,一瞬間便染紅了她臀下的白帕。

孫壽只叫了一聲,喉嚨就仿佛被人扼住,她紅唇圓張,柔軟的香舌僵硬的伸直,眼睛瞪得大大的,那張媚豔的玉臉滿是驚恐。

程宗揚只覺她處女膜下的部位柔膩得不同尋常,溫度更是熾熱,仿佛一團滾熱而又充滿彈性的軟肉,緊密的包裹著龜頭。隨著陽具的進入,那團軟肉戰栗著分開,暖融融地包裹住肉棒,不時傳來細微的抽動。

孫壽死死擰著臀下的白帕,白玉般的手背上浮出幾條青筋。她雙腿被侍奴按住,嬌豔的蜜穴被主人的肉棒深深橛入,玉戶間血如泉湧。下體那團軟肉仿佛被一根燒紅的鐵棒穿透,帶著撕裂的劇痛越進越深,直到與自己的丹田只剩下薄薄一層。

肉棒仿佛停了下來,孫壽僵硬的喉頭顫抖了一下,發出一聲嗚咽,但緊接著那根肉棒就再次挺入,穿透最後一層阻礙,深深頂進她的丹田要害。刹那間,孫壽所有的力氣都仿佛被人抽空一樣,整個人都癱軟下來。

與此同時,程宗揚腦中忽然一動,升起一股奇特的感覺。身下的女體仿佛與自己連為一體,自己侵入的不僅僅是她的肉體,也包括了她的靈魂和一切。自己可以隨意操控她,想讓她生就能生,想讓她死就能死,想讓她笑就能笑,想讓她哭就能哭。自己可以任意采補,掠奪她的修為,知道她任何最不為人知的秘密,甚至自己只要願意,完全能把她改造成任何形態。

“原來是這樣啊……”

程宗揚終於了解到狐族女子體內的秘密,她們的元紅並不僅僅是一層膜,更重要的是介於丹田和處女膜之間的那團軟肉。雌狐奇特的變身能力和天生媚意都蘊藏其中,又稱為媚肉。程宗揚以前也聽過不少傳聞,雌狐變化萬端,化為女子維肖維妙。相比之下,雄狐變身能力就差得多,即使是千年老狐,也往往連狐尾都無法化去,兩者的差別也正在於此。

雌狐的媚肉與丹田相連,大幅提升了它們的變身能力,而且隨著修為的提升變身能力越發精湛,但同時也使得雌狐的元紅成為她們最隱秘的禁忌。就像自己現在一樣,一旦奪走她們的元紅,侵入她們的丹田,她們就再沒有任何抵抗的能力,只能任由自己予取予求。更為奇特的是,媚肉原本是渾然一體的,第一個突破它的人,等於是在她體內開拓出一條專屬於自己的秘徑,同時在她體內留下不可磨滅的印記。

身下的貴婦像被抽光所有的筋一樣,軟綿綿躺在地上。她丹田內暖融融的,十分富有彈性。程宗揚展開內視,甚至能“看”到她的真元所在。程宗揚的真元猶如氣輪,而孫壽的真元則像一顆小小的紅丸,若是再大一些,也許就是所謂的妖丹了。他發現,自己可以輕易把那顆紅丸納入體內,只不過剛一吸納,身下的貴婦便生機頓減,氣若遊絲,似乎隨時都會殞命。

程宗揚頂住那顆紅丸,微微送過一縷真陽,孫壽蒼白的臉頰立刻變得潮紅,蜜穴也情不自禁地收緊。丹田是真元所在,比其他部位敏感百倍,即使頭髮絲的輕拂,在她也如同雷霆一般,何況是被陽具直接搗入。肉棒每一次進入,帶來的觸感都千百倍的放大,輕輕一動,便足以讓孫壽死去活來。

程宗揚在她柔膩的媚肉間抽送不已,龜頭不時擠進丹田,頂住那顆紅丸來回挺弄。身下的妖媚女子仿佛一株海棠,被幹得花枝亂顫,接連數次暈厥過去,又被幹得蘇醒過來。

肉棒抽送的動作越來越快,終於猛然一挺,在她體內噴射起來。孫壽珠淚紛飛地尖叫一聲,兩眼翻白,又一次暈厥過去。在她體內深處,那顆紅丸被浸在濃濃的陽精中,被主人采伐過後,紅丸表面鮮紅的色澤變淡了許多。

程宗揚拔出陽具,怒脹的棒身上兀自帶著幾縷元紅。他展開內視,發現丹田內的氣輪愈發凝實,修為又精進了一步。

雲丹琉狠狠白了他一眼,“禽獸!”

程宗揚一把拉住她,獰笑道:“禽獸要來了!都給我上!把雲丫頭給我好好按住!”

“你敢……啊!”

笑聲響成一片,外面天寒地凍,室內卻是春意無邊。
timo08 發表於 2016-2-28 17:57
第四章

“什麼?”程宗揚剛回到家,就接到一個意外,“老班落選了?”

班超拱手道:“慚愧。”

馮源道:“這事兒跟班先生沒關係。明經科詔舉的人數一向最多,前些天朱買臣還上奏說,明經科詔舉年齡應當限定在五十以上,七十以下。奏折呈上去,天子一直沒回複。誰詔舉這邊剛開始,天子那邊突然降旨,應準朱買臣所奏。結果明經科年齡五十以下的,全都落選了。”

明白了,繞了一大圈,班超還是被自己給坑了。朱買臣搞年齡限製,自己也有份,就是衝著班超去的。可自己本意是想讓班超知難而退,天子倒好,事前沒反應,等詔舉已經開始才改規則。這就好比班超苦練十幾年功夫,好不容易站到拳擊台上開打,裁判這才宣布,本場是太監專場,沒割過的直接判負。除了太史公笑而不語,別的不管什麼高手,全都得哭。

詔舉這樣的大事,天子還這麼的隨心所欲,程宗揚都覺得無言以對。往好處說,天子這是帝王心術,思緒猶如神龍見首不見尾,讓臣下摸不著脾氣。往壞處說,天子這是要瘋啊……

“落選了也好。天子咱們伺候不起,還是來給我辦事吧。”程宗揚道:“給老班騰間房,從今天開始,老班就算入夥了。”

“成,我這就去安排!”馮源應了一聲,下去操辦。

程宗揚道:“老班你放寬心,好好歇幾天,將來可有得你忙了。”

班超道:“聽說主公在城中有幾處店鋪,班某想去看看。”

這麼快就進入角色,程宗揚很滿意,“老敖,你去鵬翼社借輛車,帶班先生去走走。”

班超與敖潤離開。一直默不作聲的王蕙起身將竹簾卷起,然後回身坐下。

“林先生昨晚傳訊,臨安派來護送信物的人,兩日前便已經過了雲水,六日之後就能抵洛。”

自己一直四處奔波,往往趕不及與臨安傳來的水鏡術,與臨安的通訊大都是秦檜管著,秦檜走後便交給了王蕙。自己找到嚴君平當天,傳訊讓臨安那邊帶信物來,到現在還不足二十天。速度這麼快,看來是晝夜兼程,一路沒有耽誤。

“來的是誰?”

“威遠鏢局,阮香琳阮女俠。”

程宗揚露出一個曖昧的表情,隨即想到面前坐的是王蕙,趕緊收起嘴臉,沉著地點點頭,“知道了。”

王蕙道:“妾身聽說蔡常侍在宮裏借了點錢?”

“何止是借了一點?”這事程宗揚提起來就鬧心,“老蔡這人吧,你說他辦事不行,那肯定虧心;你要說他辦事辦得好吧,那我得昧著良心。不管什麼事,他都能給你辦得提心吊膽……”

小紫不在,程宗揚憋了一肚子的苦水沒處說去,這會兒嫂夫人問起,禁不住一吐為快。請蔡爺辦事,結果如何暫且不說,可過程那叫一個跌宕起伏,神出鬼沒。走正道透著邪氣,走邪道透著妖氣,你說他是妖物吧,他還能把事辦得冠冕堂皇,讓人挑不出茬來,真不知是哪位神魔變的。

“就比方這借錢吧,你少借點也就算了,他倒好,上億上億的借,眼都不帶眨的。這是借錢嗎?搶錢啊這是!”

王蕙靜靜聽著,臉上帶著淺淺的笑容,等程宗揚說完,才道:“妾身聽說,蔡常侍昨日私見少府,詢問府藏多寡。”

“啥?”程宗揚覺得自己背後涼嗖嗖的,老蔡那封奏折差點把自己弄死,接著又玩這麼一出,這是又要作啥妖呢?

“蔡常侍說,錢者泉也,藏之秘庫,雖百年不多一文;流之如水,雖一日亦有生息。少府五鹿充宗與之激辯半日,理屈辭窮,尤不能勝。”

“他私下見的五鹿充宗,消息怎麼傳出來的?”

“五鹿少府將經過修書一封,上奏天子,力駁蔡常侍之非。”王蕙道:“五鹿充宗長於口辯,洛下無人能抗,如今卻被蔡常侍所折。眼下兩宮內外都已經傳遍了,有道是:五鹿嶽嶽,蔡折其角。”

程宗揚這會兒心又提了起來,只要聽到蔡敬仲出手,他就提著心,都快落下病了。蔡爺這人他是了解的,正事要是正辦他就不姓蔡了。好端端的突然來這麼一手,怎麼看都透著一股詭異,居心絕對極其險惡。

蔡爺的思緒凡人無法捉摸,但往壞處想,基本上跑不了。要是沒猜對,說明自己想的還不夠壞。

程宗揚前後一捋,品出些味道,“兩人吵架還專門上書天子?這是生怕天子不知道他有發財的路子啊。”

王蕙抿嘴一笑。

程宗揚心裏頓時嘀咕起來,奸臣兄沒在,可人家媳婦比奸臣兄也不差多少。嫂夫人居然跟自己所見略同——這事比自己想的還要凶險!

“老蔡這回是玩真的,終於要對天子下手了啊。”程宗揚飛快地轉著腦筋,琢磨其中的關鍵,“這家夥花了多少錢買通了五鹿充宗?唱得一出好雙簧!少府可是天子的私房錢,他都敢打主意,膽子肥得沒邊了……”

這雙簧確實唱得好。五鹿充宗上書,明著反駁蔡敬仲,暗地裏不僅透露出蔡敬仲有發財的路子,還顯示出他被辯得理屈辭窮,從側面烘托蔡敬仲的英明。天子眼下正缺錢,憑空掉了這麼大個魚餌下來,怎麼可能不心動?

萬一將來出事呢?老蔡不怕,他就是奔著出事去的,捅出來的窟窿越大,說明他撈得越多。五鹿充宗更不怕,他已經表明態度,堅決反對蔡敬仲的妖言,就算天塌下來,板子也落不到他身上。反而是天要真塌了,更證明他的先見之明。兩人一起作案,一個撈夠了錢,拍拍屁股走人;另一個半點風險都沒有,還能載譽而歸,這雙簧唱得真是裏面撈錢,外面撈名,裏外裏都不吃虧。

程宗揚也就是局內人,才能想通裏邊的道道。旁人被這倆貨玩死,還得挑起大拇指誇人家厚道。這手段邪得光明正大,別說一般人看不出來,就算看出來也拿他們沒轍,這事幹的,除了蔡敬仲那個變態死太監,也沒誰了。

程宗揚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怎麼就不來個雷劈死他呢?

王蕙道:“宮裏如今最流行的一句話,據傳是蔡常侍說的:買田買房都已經過時了,用錢生錢才是發財的王道。”

程宗揚真想給蔡敬仲寫個大大的“服”字掛門上。這思路廣的,不去當個基金經理真是屈才了。

“老蔡這是要作大妖啊。”程宗揚道:“眼下正是要緊的時候,不能由著他亂來!”

“公子可是要與蔡常侍商量?”

程宗揚頭皮一緊。跟老蔡商量?我現在都不想理他好不好!每次跟他說話,都顯得我跟白癡似的。

秦奸臣心思七竅玲瓏,王蕙恐怕比他還多一竅,一眼就看出程宗揚的不情願來,微笑道:“既然如此,便由妾身與蔡常侍商量如何?”

程宗揚長出一口氣,“有勞嫂夫人費心了。”

王蕙淺淺笑道:“公子何必客氣。”

…………………………………………………………………………………

程宗揚沒有去見蔡敬仲,除了不想表現自己的白癡,更重要的是他已經與盧景商定,今日同赴偃師。

偃師與伊闕相仿,都是進出洛都的門戶,但偃師路途稍遠,赴洛的商旅大都會在城中歇息一晚,整頓行囊,更衣洗塵,第二天再從容入京。因此偃師雖然隻是小城,客棧卻是極多。  

程宗揚是第二次來偃師,上次追查延玉的行跡時,也是與盧景同行,甚至兩人易容過的海捕文書還在牆上貼著,只不過眼下誰都沒有把他們兩個和榜文上殺人越貨的江洋大盜聯繫起來。

兩人都是識途的老馬,沒費多少力氣就找到曾經的白鷺書院。白鷺書院多年前被官府買下,改為驛館,但建築本身的變化並不大。書院的匾額、楹聯尚在,但已經被煙火熏得面目全非,裏面充斥的也不再是學子的誦書聲,而是驛馬的嘶鳴聲,濃烈的馬尿味和隨處散落的草料。

盧景穿著厚厚的皮圍裙,一臉胡子拉茬的半蹲在馬廄中,扳起一隻馬蹄放在腿上,眯著眼睛,用一柄快刀修整損壞的馬掌。他手起刀落,削得又快又準。那匹馬臥在草堆中,不時愜意地打個響鼻。

旁邊的驛卒挑起大拇指,“這手藝,一看就是在行的大師傅!”

盧景粗豪的咧嘴一笑,從褡褳裏面找出一隻蹄鐵比了比,然後拿起一柄羊角錘,左手將釘子楔進蹄鐵的溝槽中,右手揮起錘子,“叮叮當當”的敲打起來。

程宗揚扮作學徒,靠在門邊,眼睛四處張望。按照秘卷上岳鳥人的紀錄,藏寶的地方是在讀書台的匾額之後。讀書台兩側的學舍已經改成馬廄,那塊匾額尚在,上面的字跡剝落大半,模模糊糊寫的是“唯楚有才”四字。

這書院還是外來戶呢,難怪會辦不下去。程宗揚心裏嘀咕著,向盧景使了個眼色。

盧景心下會意,不知用了什麼手法,裏面幾匹驛馬忽然嘶鳴起來。驛卒怕驚到正在釘馬掌的馬匹,連忙過去安撫。程宗揚閃身出門,趁人不備飛身躍起,往匾額後摸去。

匾額後面的磚牆被挖出個大洞,裏面的物品早已不見,只留下幾塊碎磚。但程宗揚一瞥之下,看到匾後有一片頗為可疑的血跡,以岳鳥人的一貫尿性,不知哪個倒黴鬼又被坑了,而且還坑得不輕。

驛卒好不容易把馬匹安撫下來,一回頭,剛才那釘馬掌的大師傅和他那學徒居然無聲無息地消失不見,只剩下那匹剛釘了一隻蹄鐵的驛馬還臥在地上,表情和他一樣迷茫。

大白天的,驛卒卻禁不住激零零打了個寒噤,“活見鬼了這是?”

盧景撕去胡子,收起褡褳,扮成一個街上隨處可見的行腳漢子,與程宗揚並肩走著。

“什麼都沒有?”

“只有一些血跡。”程宗揚試探道:“咱們岳帥挺狠的啊?”

“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

“不用問,這話肯定是岳帥教的。”

“說對了。”

程宗揚歎了口氣,從袖裏掏出幾塊碎磚,“其實還有這個。”

盧景接過來一看,那些碎磚都是平常的青磚,只是磚上刻的紋飾頗為古怪,拼起來之後,勉強能看出是兩塊。磚上分別刻著一個奇怪的小人,它們的紋路一模一樣,頭上戴著誇張的尖帽,穿著古怪的彩衣和尖頭鞋,有一個又圓又大的鼻子,區別在於其中一個隻有線條,另一個則有彩漆的痕跡,似乎上過色。

程宗揚道:“眼熟吧?”

盧景點了點頭。

“一個大鬼和一個小鬼。拼到一起是……”

“一副炸彈。”

“瞧,這就是岳帥留下的警告——裏面是炸彈,別亂摸。”

盧景突然笑出聲來。

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道:“這有什麼好笑的?”

“以前跟岳帥玩撲克,四哥一把拿過四個炸彈,一局下來,把岳帥炸得臉都青了。岳帥惱怒之下,非說四哥作弊。”

“四哥還會作弊?”程宗揚覺得不可思議。

“沒有。”盧景道:“作弊的是孟老大。他那天手氣太背,再輸連褲子都沒了,自己作弊怕岳帥看出來,就專門偷牌給四哥。岳帥發飆,孟老大還裝好人,假意勸說來著。結果小狐狸在後邊看呢,他剛被孟老大揍了屁股,心裏窩火,當場把孟老大捅了出來,說他偷偷藏了大小鬼,又給四哥湊了四副炸彈……”

“我說,岳帥就教你們玩這些?”

“你以為岳帥整天給我們講大道理?”

“大道理我不知道,但歪招肯定沒少教。你看看他幹這些事……”

程宗揚都沒法兒說下去。總共八塊玉牌,已經找過的四處地點差不多全是陷阱,很明顯,岳鳥人對於自己的遺物可能會落入仇家手中做足了準備,那些陷阱就是專門為仇家設的。而每個陷阱中,都留有星月湖大營的人才能明白的警告。那麼他真正的用意在哪裏呢?他留下的線索在哪裏呢?難道都被黑魔海的人拿走了?他既然算計得這麼周密,為什麼沒有防備這些?

兩人各自想著心事,沉默地走在街上。程宗揚感慨道:“唯楚有才,成敗在茲……真看不出來啊,岳帥還是個文化人呢。”

“岳帥文武兼資,豈是凡人所能知曉的?”

盧五哥為人還是很低調的。只不過替岳鳥人吹噓的勁頭,只能用臭不要臉四個字來形容。程宗揚沒搭理他的吹噓,一邊默念著那兩句銘文,一邊又想起那幾句惡意滿滿的罵人詩,忽然間心裏一動,停下腳步。

盧景回過頭,“怎麼了?”

程宗揚把三個句子串了一遍,隱約捕捉到其中的線索,他壓抑住心頭的激動道:“五哥,我問你,星月湖大營的口號是什麼?”

街上來來往往都是行人,盧景沒有開口。但從他的目光裏,程宗揚已經讀出那八個字:日出東方,唯我不敗。每一個星月湖大營的人都爛熟於心的口號。

程宗揚慢慢道:“唯楚有才……臥石綠……成敗在茲……”

其中“唯、臥、敗”三個字,他用了重音。

盧景眼中爆出一絲精芒,他一言不發,轉身走進背巷,用腳抹平泥土,拿起碎磚在上面寫道:

白鷺書院匾額,唯楚有才。

北邙最高峰,臥石綠。

酂侯祠,成敗在茲。

然後是:

洛都桑林,東觀第五鬆。

上林苑,方丈島。

這兩處是盧景獨自去尋找過的,前後一連,“東方”二字躍然而出。

眼前那層窗戶紙被捅破,心裏一下變得敞亮起來,一處兩處也許是巧合,已經找過的五處地方全部對上,就絕不是巧合。

程宗揚道:“七處已經對上五處,剩下的兩處,一處在伊闕,另一處在首陽山。還剩下三個字:日、出、不。如果我們的推論沒有錯的話,伊闕和首陽山附近,必定能找到其中兩個字。”

盧景道:“我去首陽山。”

程宗揚道:“那我去伊闕。”

首陽山是玉牌中的第一塊,路程也最遠,自己若是同去的話,光是時間就耽誤不起。

盧景也不廢話,揀出首陽山的玉牌和秘卷,把其餘的都交給程宗揚,隨即出了巷子,一轉身便消失不見。

…………………………………………………………………………………

船隻泊上碼頭,剛一停穩,程宗揚便跳下船,攏起雙手嗬了口白氣,然後裹緊外袍,往岸上走去。

偃師位於洛水北岸,乘船可以直航伊闕,程宗揚運氣不錯,到碼頭一問,正好趕上有船去伊闕,雖然客滿了,但船頭還能擠出一個位置來。於是程宗揚花了八十銅銖搭了趟便船,速度慢了些,可勝在省力,而且沒有車馬的顛簸。如果是春夏之季,這樣的航程堪稱愜意,可惜如今正值冬季,在船頭吹了兩三個時辰的寒風,連程宗揚也有些吃不消。

更倒黴的是,程宗揚到了伊闕才發現城上已經閉關了,而且作為進出洛都的咽喉,伊闕的宵禁比洛都更嚴格,天色剛黑,碼頭的店鋪便全都關門謝客。一眼望去,到處黑沉沉一片,只有城牆上邏卒的火把不時閃動。

程宗揚心裏“幹”了一聲,無奈之下,只好咽了咽口水,忍饑往山上登去。

伊闕東為龍門山,西為香山,中間為伊水。半個時辰之後,按照秘卷所載的方位,程宗揚在香山頂上找到一個八角亭,亭側的埋藏點同樣也被挖掘過,連本該立在那裏的石碑也被放倒,只留下一個半人深的大坑。至於裏面的東西,當然早已消失不見。

好在程宗揚知道裏面都是些坑人的東西,真丟了也不心痛。他真正在意的是那塊石碑,上面寫的究竟是“日”、“出”還是“不”字?

程宗揚費力地把石碑翻過來,入目的情形,讓他仿佛兜頭澆了一盆冷水。石碑上只有兩個字:“眺洛”——想來白天站在亭內,能夠眺望洛都,可自己想要的根本不是這個!

程宗揚把碑上的泥土、苔蘚擦乾淨,前前後後、上上下下都摸了一遍,可石碑上除了“眺洛”二字以外,再沒有第三個字。

難道是自己的猜測錯了?程宗揚壓下心底的疑惑,他丟開石碑,從那座八角亭開始,在周圍仔細查找起來。

一口氣找了將近兩個時辰,不光亭子,小半個山頭都被他摸了一遍,可始終沒有找到任何字跡。程宗揚折騰得精疲力盡,只好一肚子失望地停下手。這會兒已經是深夜,山風冰冷刺骨,一陣一陣吹得人透心涼。程宗揚又饑又冷又渴,心裏更是把岳鳥人罵了一萬遍。這鳥人真是不靠譜,自己剛有點眉目,高興勁還沒有過去,就被他響亮的打了一記耳光。說來自己運氣還算好的,盧五哥一路趕到首陽山,結果撲了個空,那臉不知道黑成什麼樣呢。

也許是天太黑的緣故?程宗揚還有些不死心。這裏離伊闕關塞近在咫尺,他不想驚動巡邏的士卒,沒有點起火把,全靠目力搜尋。雖然他以現在的目力,點不點火把都差不多,但說不定就差那麼一點呢?

眼看著夜色越來越深,程宗揚在山上待不住了,這天氣,在山上喝一宿的西北風可不是鬧著玩的。不如明天再來,趁著天亮,好好找一遍。

一無所獲的程宗揚帶著最後一線希望離開香山,直接奔往碼頭,想找一條夜航船回洛都,結果今天的好運氣似乎在偃師全用光了,不是船空著,就是船夫睡得正熟。偶然有一條船亮著燈,卻是幾個船家在悄悄賭錢,他剛揭開簾子,就惹來一片壓低的怒罵。

“十枚銀銖,去一趟洛都。”程宗揚也不廢話,開口報出價碼。

喝罵聲停了下來,幾名船夫互相看了一眼,沒有作聲。

“二十枚。”

從伊闕搭船去洛都,船資通常不過二三十個銅銖,即使包船,有五枚銀銖也足夠了,二十枚銀銖,對這些船夫絕不是個小數目。

幾名船夫都看著中間一名黝黑的漢子,似乎以他馬首是瞻。那漢子打量著程宗揚,半晌才張口道:“五十枚。”

“成交!”程宗揚痛快地答應下來。

那漢子把骰子一扔,起身拿起一件擋風的蓑衣。旁邊一名年輕人躍躍欲試地說道:“許哥,我跟你一道去!”

“走著!”

兩人鑽出船艙,上了旁邊一條小船,搭上船板請客人上來,然後熟練地解開纜繩。姓許的漢子用竹篙在碼頭上一撐,小船離開碼頭,年輕人用力搖著櫓,船隻搖搖擺擺駛入河中。

從伊闕到洛都一路順水,費不了多少力氣。等船隻走穩,姓許的漢子鑽進艙內,上下打量著他。

程宗揚毫不在意,這漢子看著似乎有點身手,但以他現在的修為,這種漢子就是來一百個他也不怕。

程宗揚打了個嗬欠,卻聽那漢子說道:“要不要吃食?”

程宗揚正饑腸轆轆,聞言頓時精神一振,“要!”

姓許的漢子拿起一口鍋,在河裏涮了涮,舀了半鍋水,往爐上一坐,然後用火石引著細絨,升起火來。

劈好的木柴在爐裏“劈劈啪啪”燒著,不多時,鍋中泛起細微的魚眼泡,姓許的漢子撈起一尾魚,在船尾洗剝幹淨,丟進鍋內,用大火燒開,然後把爐子一封,抄起一把混著大粒鹽的調料往湯裏一攪,遞來一柄木勺。

艙外寒風呼嘯,溫度越來越低。“吱啞吱啞”的搖櫓聲從船尾不斷傳來,爐火發出“滋滋”的微響,船身搖晃著,鍋內的魚湯隨之一漾一漾,幾乎要滿溢出來,艙內滿是魚湯的香味。程宗揚拿著一柄又粗又沉的木勺,舀了勺湯,一口下去,只覺一股暖流淌入胃中,體內的寒意頓時被驅走大半。

一鍋魚湯喝得乾乾淨淨,程宗揚才呼了口氣,放下木勺,只覺這鍋魚湯實在是自己生平嚐過最鮮美的滋味。艙內暖融融的,肚子裏也暖和起來,身上不由升起一股睏意。程宗揚伸了個懶腰,但手臂剛抬起一半,就變了臉色。

艙外傳來一陣磨擦聲,似乎駛進蘆葦蕩中,接著船身微微一震,停了下來。

姓許的漢子鑽進艙內,抓起程宗揚的手臂,往肩上一搭,弓著腰把他背出船艙。

外面連洛都的影子都看不見,而是一片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蘆葦蕩,此時大大小小停了七八條船。岸上有一片用破舊船板搭成的木屋,似乎是船民們聚集的住所。

姓許的漢子把程宗揚背到其中一間大屋裏面,往地上一丟,興衝衝道:“大當家!我撞上一條肥羊!”

房內傳來輕微的腳步聲,似乎有人出來。姓許的漢子道:“這廝有錢得很,從伊闕到洛都,張嘴就給五十銀銖!讓我一鍋湯把他給麻翻了。”

一個聲音道:“客商?”

“不像。”姓許的漢子道:“瞧他吃魚的樣子,雖然餓得狠了,可還是先揀著魚頭吃——倒像是哪家的公子哥兒。”

那人不悅地說道:“我不是說過,這幾天安分些嗎?”

姓許的漢子道:“我見著這種拿錢不當錢的公子哥兒就來氣。眼下糧食越來越貴,大夥都等米下鍋呢。作了這一票,兄弟們總算不用餓著肚子過年了。大當家,我就幹這一票!等搜完身,我把他扔路上去,保證不壞他性命。”

那人哼了一聲,走了過來,正好與程宗揚看了個對眼。

姓許的漢子這才驚覺過來,“這小子還醒著——大當家!他跟咱們照過面,可留他不得了!”

“出去!”

姓許的漢子閉上嘴,趕緊退了出去。

屋內安靜下來,只有大當家壓抑不住的呼吸聲,越來越急。

當著那位“大當家”的面,程宗揚打了個大大的嗬欠,然後懶洋洋的閉上眼睛,“這藥勁還真不小,我先睡一會兒……”

面前一個美貌少婦木然僵在當場。她看著一臉放心,倒頭大睡的男子,表情似悲似喜,說不出是想笑還是想哭。

良久,那少婦認命地跪了下來,低聲應道:“是,主子……”
timo08 發表於 2016-2-28 20:58
第五章

醒來時,天色已然微明。程宗揚翻了個身,才發現身下的泥地換成了一張舒適的軟榻,外衣已經被除下,整齊地放在床頭。身上蓋著一條厚厚的暖被,被窩裏暖洋洋的,舒服得讓人不想動彈。

程宗揚拉了拉被子,正想睡個回籠覺,旁邊一個聲音嬌滴滴道:“主子,你醒了……”

說著一張媚豔的面孔出現在眼前。那女子皮膚白膩,眉眼間帶著騷媚入骨的風情,渾身香氣撲鼻,容貌與昨晚那個美貌少婦全然不同。

隔了數月,驀然見到這位青葉教的教主夫人,程宗揚不免多了幾分陌生感。

尹馥蘭倒是殷勤得緊,一顰一笑都媚態橫生。雖然是大冬天,她卻只穿了一件短短的旗袍,玉臂粉腿盡數裸露在外,薄薄的衣物貼在身上,勾勒出她豐腴的身材,看款式,還是從太泉古陣帶出來的。

程宗揚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將她扯進被中。那美婦整個人都被蓋住,只能看到被子下面不停蠕動,不多時,一條內褲從被子裏面扔了出來,接著是一件揉皺的旗袍。

尹馥蘭趴在榻上,那具豐潤的肉體就像一枚熟透的果實,充滿誘人的彈性。程宗揚翻過身,重重壓在她身上。尹馥蘭低低叫了一聲,一邊媚眼如絲地撅起屁股,緊接著就被主人的大肉棒硬梆梆幹進蜜穴。

多日不見,那根肉棒仿佛比她記憶中更回威猛幾分,主人的動作還和以前一樣,既粗暴又狂猛,充滿了征服者的肆意和張揚。一輪密不透風的抽送,幾乎把她幹得魂飛魄散,尹馥蘭手指抓住被褥,嬌豔欲滴的紅唇圓張著,卻發不出絲毫聲音,甚至連氣都喘不過來。

何漪蓮帶著一股寒風進來,隨即轉身掩上門。她往火盆中添了幾塊木炭,然後跪坐在一邊。看著那騷婦在榻上被主人擺布的淫態,她有些尷尬地側過臉,心跳卻越來越快,她不由想起那段短暫而又荒唐的日子,曾經的感覺從心底漸漸復甦,身上仿佛有螞蟻在爬,傳來一陣陣難以承受的酥癢,剛回洛都時那點不欲人知的小心思,不經意間便煙銷雲散。

等主人放開泄盡陰精,渾身癱軟的尹馥蘭,笑眯眯伸出手指勾了勾,何漪蓮就像聽話的木偶一樣站起身,順從地脫去衣物,乖乖爬到榻上。當那根在夢中多次出現過的陽具頂住穴口,她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便已經濕透了。

緊接著,那根火熱的肉棒重重頂入體內,帶來一股真切的滿脹感,將她最後一點尊嚴擊得粉碎。何漪蓮低低叫了一聲,心裏殘存的一絲不甘也化為烏有。

程宗揚躺在榻上,身邊一左一右躺著兩具光溜溜的女體。尹馥蘭與何漪蓮交替說了她們的經曆,自從主人和紫媽媽從傳送陣消失之後,她們等了數日,不見主人回來,只好離開太泉古陣,出去尋找。

兩女久有宿怨,但如今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只能放下仇怨,勉強合作。尹馥蘭長於勾心鬥角,獻媚爭寵,辦事能力卻遠遠不及何漪蓮。沒有主人的吩咐,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倒是何漪蓮心細,認出蕭遙逸的身份。由於得罪了原本的主家廣源行,兩人不敢露出蹤跡,於是先到江州,聽說主人去了漢國,又轉赴洛都。

可到了洛都之後,兩人又猶疑起來,一邊想著好不容易得到自由,不如就此逃離,免得給人為奴為婢;一邊又想著兩人都已經獻出一魂一魄,怎麼也逃不出紫媽媽的手掌心,萬一惹惱了紫媽媽,就是想再做奴婢也不可得。一邊是自由,一邊是生死,讓她們遲疑不決。

最後兩人私下商量了一番,決定先找個地方藏身,慢慢尋找主人不遲。何漪蓮的洛幫雖然是廣源行在背後支撐,但她畢竟經營多年,也有些靠得住的心腹,於是找了處偏僻的漁村落腳,沒有對外透出半點風聲。誰知剛安身沒幾天,手下突然帶了條肥羊回來……

兩人都是被小紫收過魂魄的奴婢,程宗揚用起來放心得很,絲毫不擔心她們會背叛。

“那對姊妹花呢?”

“主子是說虞氏姊妹?”尹馥蘭道:“主子剛失蹤,那兩個賤人就不見了蹤影,多半是趁機逃了。奴婢要逮住她們,非揭了她們的皮不可。”

何漪蓮對她的討好滿心不以為然,但明智的沒有開口。

“那個機械守衛呢?”

尹馥蘭道:“那個怪物好奇怪,打著板子跑到樹林裏去了,沒有人敢追。”

當日傳送時,程宗揚和小紫本來想帶上裝著器靈的機械守衛,結果傳送中出現錯誤。也許太泉古陣有什麼禁製,使機械守衛無法離開。這樣也好,那家夥精神分裂得厲害,待在太泉古陣,也免得他出來禍害。

程宗揚又問了幾句,得知她們離開時,太泉古陣聚集的各方勢力已經走得七七八八,他們都是聽到岳鵬舉將在太泉古陣出現的消息特意趕來,結果無不剎羽而歸。最後倒是便宜了莫如霖,又得了一批不要錢的手下。

從朱老頭口裏得到太泉古陣另一番真相之後,程宗揚一直避免回憶自己在太泉古陣的經曆,這時也不想多問,只打聽了幾個人的下落,便起身道:“這裏離洛都有多遠?”

“水路五十里。”

程宗揚一怔,“怎麼比伊闕還遠?”

何漪蓮訕訕道:“他故意走了岔路。主子在艙裏,一時不查……”

“離伊闕呢?”

何漪蓮道:“三十里。”

“主子要去洛都還是伊闕?”尹馥蘭一邊給他繫好衣衫,一邊道:“奴婢這就讓人備船。”

“先去伊闕吧。趁天亮,我去香山頂上那個亭子看看。”

何漪蓮道:“主子要去出雲台?”

程宗揚一震,急問道:“什麼出雲台?”

何漪蓮嚇了一跳,小聲道:“那地方原來叫出雲台,後來才建了亭子,改叫眺洛亭。奴婢從小叫慣了……”

程宗揚示意尹馥蘭停下手,然後坐回榻上,“它還叫出雲台的時候,你去過嗎?”

“去過。”

“和誰?”

“……武穆王。”何漪蓮低聲道:“奴婢那時年紀尚小,只是聽命行事。”

“你記得他帶了什麼東西嗎?”

何漪蓮回憶了一會兒,“有一隻箱子,還是幫裏的人抬到山上……第二天他下山的時候,那隻箱子就不見了。當時我還問他,但他只笑笑,沒有說話。”

“什麼樣的箱子?有多大?重不重?”

程宗揚一連串的追問,可惜時過境遷,何漪蓮已經記不清了。

旁邊的尹馥蘭露出一絲奇怪的表情。

程宗揚道:“你知道?”

尹馥蘭道:“蓮兒方才一說,奴婢倒是想了起來……那年奴婢也在洛都,我們青葉教擅長馭蛇,武穆王把我們帶的毒蛇都要去了,裝了一箱。”

“一箱?”

尹馥蘭道:“箱子裏都是泥土,武穆王還叫人專門配了蛇藥,讓那些毒蛇能長期蟄伏。那些毒蛇可以不吃不喝蟄伏數十年,蟄伏越久毒性越烈,若是有人打開箱子,那些毒蛇蘇醒之後會很危險。”

岳鳥人心真黑啊……程宗揚道:“還有別的嗎?”

兩女同時搖頭。

雖然知道自己純粹是撞大運,但程宗揚還是忍不住有些失望。但轉念一想,連孟老大等人都不知底細,何況這兩個女人呢?況且自己總算知道箱子裏面裝的是什麼東西,黑魔海那幫家夥打開箱子,挖出一窩毒蛇,那表情肯定很精彩。

出雲台,又對上一個“出”字。自己以為中斷的線索又重新出現一線曙光,盧五哥去的首陽山,很可能對應“日”字,八塊玉牌,現在還剩下一個“不”字沒有著落。一旦湊齊,岳鳥人又會給出什麼樣的謎底呢?

程宗揚琢磨片刻,然後拿出一塊玉牌,“這東西你見過嗎?”

何漪蓮仔細看了片刻,搖頭道:“未曾見過。”

尹馥蘭也搖頭不知。

程宗揚只好把此事丟開,轉而問道:“聽說洛幫勢力不小,怎麼就這幾條船呢?”

何漪蓮道:“洛水沿岸各處碼頭都有幫中的分舵,此地只是一處漁村,住的都是幫中兄弟的眷屬。”

“聽說洛幫各位當家都去了晴州?”

尹馥蘭笑道:“什麼事都瞞不過主子。蓮奴怕驚動廣源行的耳目,不敢去總舵,她也是剛聽說幫裏如今群龍無首。”

“洛幫的人你能調得動嗎?”

何漪蓮猶豫了一下,“能。”

“把握大嗎?”

何漪蓮坦白道:“下面的兄弟一向都聽我的。只是廣源行在幫裏埋了不少釘子,那幾位當家有的就是廣源行安排的人,若是他們回來,怕會有些風波。”

程宗揚道:“如果讓你把幫裏運貨的船隻減少一半,再把運費提高一半,能辦到嗎?”

何漪蓮想了半晌,最後實話實說,“幫裏生計頗有些艱難。若是斷了生意,有些人未必心服。”

“幫裏損失多少,我給你補出來。”

何漪蓮眼睛一亮,“真的嗎?”

“只要你能控製洛水的貨運量,我保證你們洛幫今年能過個肥年。”

何漪蓮雙手合什,長長舒了口氣。

程宗揚奇道:“洛幫日子有這麼難過嗎?”

何漪蓮歎道:“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洛幫是洛水第一大幫,說來固然風光,奴婢操持幫務之後,才知道其中的艱難。就比方船資,其他幫會比我們少拿三成還有得賺,我們拿到八成,就只能忍饑挨餓了。”

“都是跑船的,你們成本怎麼這麼高?”

何漪蓮苦笑道:“一來我們洛幫的收益大頭要交給廣源行,二來其他幫會多是些沒牽沒掛的精壯漢子,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我們幫裏兄弟哪個不是養著一家人?還有些兄弟因為幫裏的事死了殘了,家中婦幼幫裏都要養起來,又是一筆開銷。”

“別的幫會就不用養家人?”

何漪蓮道:“這些年我也見過不少幫會的興衰,初建時,幫中都是精壯,頭三五年大都風光得很,能拼能打;接下來三五年,幫眾陸續成家,掙的錢就只能維持了;再過三五年,原來的幫眾漸漸老了,生意越來越差,家裏人口卻越來越多,不加新人難以維持,新人來了卻嫌他們幹的活少,拿的錢多,幫裏的爭執一日烈過一日,到這時候就只能散夥,各謀出路。年輕力壯的重新組建幫會,然後再重複一遍。”

“那些幫會能撐過十五年的便寥寥無幾,能撐過二十年以上的,只有我們洛幫一家。”何漪蓮道:“我們洛幫能支撐下來,也是借了廣源行的光,壟斷了晴州運來的貨物。但廣源行算計極精,拿走大頭之後,留下的只能讓幫裏的人撐不著,餓不死罷了。”

果然是家家都本難念的經。程宗揚想了片刻,然後道:“不需要你做太久,只要控製三個月就行。”

何漪蓮露出一絲奇怪的表情,“三個月?奴婢只怕做不到。”

“為什麼?”

“因為再有一個月就該封凍停航了啊。”

程宗揚愕然道:“洛水不是號稱溫洛,從不結冰嗎?”

何漪蓮解釋道:“洛水本身極少封凍,但遇到極寒天氣,上遊的支流大半會封凍結冰,下遊雖然無冰,但上遊水量減少,以前能航行的河段都成了淺沙洲,除了小筏子,尋常的船隻都無法航行。今年入冬早,天氣寒冷,最遲到冬至,上遊就該封凍了。因此有經驗的商家都會趕在大雪之前,把貨物運完。”

程宗揚暗叫僥幸,自己只聽說洛水不會結冰,便以為洛水是終年通航,準備配合陸路運輸,用兩個月時間慢慢提價,這時才知道一個月後洛水的航運就會停止,其他商家都會趕在這一個月內備貨。如果按原來的計劃,等自己動手,別人的貨物早運完了。

“你跟我去趟洛都。”

何漪蓮不明所以,但立即答應下來。

尹馥蘭道:“奴婢……”

“你先留在這裏。需要的時候,我會讓人來找你。”

尹馥蘭只好羨慕地看著何漪蓮跟隨主人離開。

…………………………………………………………………………………

敖潤蹲在巷口東張西望,見到程宗揚的身影剛張開嘴巴,隨即看到他身後跟著一名陌生女子,又連忙把嘴巴閉上。

程宗揚走的是背巷,向敖潤略一示意,進了那處用來掩人耳目的客棧。馮源正在櫃上,見家主進門,一邊迎上來,一邊奇怪地看著那女子。

程宗揚道:“這位是洛幫的何幫主。”

馮源連忙拱手施禮,“原來是何大當家。”

何漪蓮含笑還了一禮。

程宗揚道:“你陪何幫主去北院,一會兒商量點事。”

北院是文澤故宅,商議要事才會啟用,尋常賓客根本不可能入內。馮源改容相向,原本的客氣中多了幾分慎重,“何幫主,請。”

馮源帶著何漪蓮離開,敖潤才開口道:“蔡公公來了。”

“來了多久?”

“有一陣子了。”

“我去見見他。你去通知班先生,還有老吳、老匡和高智商他們,半個時辰之後在北院議事。雲老哥和程大哥若是不忙的話,也請他們來一趟。”

敖潤應了一聲,前去找人。

程宗揚回到內院,遠遠便看到會客的大廳門窗敞開著,負責守衛的韓玉釘子一樣站在門口。

程宗揚往堂上看了一眼,“門窗開這麼大,不冷嗎?”

韓玉道:“是秦夫人吩咐的。她說男女室內獨處,不方便關門窗,開著門好避嫌。”

“太見外了。蔡常侍那是什麼人?”程宗揚不以為然地說道:“太監啊。能算男人嗎?嫂夫人也太仔細了。”

程宗揚說著踏進門內,迎面就看到蔡敬仲那張死人臉。他陰惻惻說道:“我都聽見了。”

程宗揚打了個哈哈,裝傻道:“什麼?”

“你在背後說我壞話。”

程宗揚果斷不認,“你聽錯了。”

蔡敬仲冷哼一聲,扭頭看著王蕙,“你說的不錯。太后多半會應允。”

王蕙道:“北宮能拿出多少?”

蔡敬仲思忖了一下,“千萬可期。”

王蕙道:“太少。”

“太后只是魚餌。”

“或者我們換個一個方式呢?”王蕙道:“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願聞其詳。”

“常侍可知陽武侯?”

蔡敬仲微微點頭。

“若是為了對付陽武侯,太后能拿出多少錢呢?”

“傾家蕩產,在所不惜。”

王蕙淺笑道:“傾家蕩產倒不至於,但十萬金銖,北宮想必拿得出來。”

“如何取信?”

“拙夫與石敬瑭相交莫逆,請他演出戲,亦不甚難。”

蔡敬仲蒼白的手掌輕輕拍了一記,“大善。”

程宗揚在旁聽得一頭霧水,沒來由的一陣心驚肉跳,“你們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呢?我就出門一天,難道錯過什麼要緊的內容了?”

王蕙溫柔地笑道:“是這樣的,妾身聽蔡先生說了前後手尾,方知蔡先生布局深密,思慮周全。既然安排停當,不妨多借一些。單是天子的話,所得錢銖亦不甚多,不若連太后那邊也一並借了。”

這跟自己想的完全不一樣啊!自己還以為王蕙是要勸說老蔡,讓他收手,誰知道這嫂子一聽有門路,立刻改了主意,而且單是宰天子一刀還嫌不夠,竟然慫恿老蔡連太后的私房錢也一並宰了。

程宗揚突然有種引狼入室的感覺,誰會想到王蕙不替自己分憂解難,反而跟蔡敬仲狼狽為奸呢?讓他們湊到一起,殺傷力翻著倍的往上升。一個女子,一個被割過的小人,聖人早就說過,這兩種人他都搞不定。

程宗揚滿心後悔,真不該讓奸臣兄出去辦事,他家這嫂子看著斯斯文文,溫柔可親,可真不是什麼善茬,沒有老爺兒們管著是不行啊。

雖然面前只有一個女人,一個死太監,但程宗揚油然生出一種感覺:他們人好多,我上去也是白饒……

程宗揚硬著頭皮抵抗道:“太后又不是傻子,怎麼可能平白拿錢?”

蔡敬仲道:“戊土。”

“什麼意思?”

王蕙微笑道:“宮裏如今都在傳言,蔡常侍從上古典籍中,找到戊土生金之術,花重金配出戊土。只要將錢銖埋入土中,便可逐月收割,每次可收獲一成的生息。”

“每月收一成?”程宗揚轉頭對蔡敬仲道:“你這是種地呢?還是養豬呢?就算養豬也沒這麼快吧!”

蔡敬仲徐徐道:“世間五行,土載其四。土生金,金生水,是謂五行相生。今年恰逢戊申,明年則為己酉,戊己屬土,申酉屬金,正為戊土生金之相,唯有此年將金銖植入戊土,方可生金。六十一甲子,每六十年方有一次,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一旦錯過,唯有再等六十年。”

程宗揚捋了半天,也沒弄明白,索性道:“太后信嗎?”

王蕙道:“妾身想來,太后多半是不信的。”

“太后都不信,天子就能信嗎?”程宗揚道:“天子性子可能差了點,可絕對不是傻子。”

蔡敬仲道:“如果太后信了,天子會信嗎?”

怎麼又繞回來了?呂雉的智商好像比劉驁還高一點吧?

王蕙道:“所謂戊土生金,太后和天子自然不會信的。即便他們信了,也只會讓蔡常侍獻出戊土。”

程宗揚連連點頭。這事他聽著這根本就是個死局,太后和天子若是不信,蔡敬仲再折騰,這戲也算唱到頭了;太后和天子若是信了,讓他交出戊土,老蔡這戲當場就要穿幫。反正不管太后和天子信不信,蔡敬仲肯定沒有好果子吃。左右都是個死,老蔡就算真是妖精,又能玩出什麼花來?

蔡敬仲蒼白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淡淡道:“假若我與太后合謀呢?”

程宗揚心裏咯噔一聲。

“若是我告訴太后,她只需略出些錢,蔡某對外放出風聲,就能引得天子重金來投。太后肯不肯呢?”

程宗揚終於懂了,這是連環套啊。呂雉不是傻子,根本不會信什麼戊土生金地把戲,但如果能狠狠坑天子一把,她肯定不介意投些錢銖作餌。這樣呂雉以為她是與蔡敬仲合謀坑天子,卻不知她宮裏的奴才這麼膽大包天,連她也一並算計了。

“這就是你剛才說的一千萬錢?”

“正是。”蔡敬仲道:“我跟秦夫人商量了一下,太后那點錢太少。要另找個由頭問她要錢。”

“朱老頭?”

蔡敬仲和王蕙同時點頭。

王蕙道:“以石敬瑭當餌,詐稱可以重金買通殤侯身邊的衛隊反水。只要能取信太后,十萬金銖她想必也是肯掏的。”

蔡敬仲道:“太后的錢也不能白拿,待見過石敬瑭,蔡某便稟明太後,對外放出風聲,就說太后出資十萬金銖,交由蔡某運作收取利息,一來掩人耳目,二來引天子上鉤。太后自無不許……”

蔡敬仲與王蕙相視一笑,程宗揚卻覺得頭皮發麻,“你們能騙過呂雉?”

“別人也許不好說。但石敬瑭……”王蕙莞爾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程宗揚與石敬瑭打交道不多,聽老秦說也是個能屈能伸的狠角色,但他真的能騙過呂雉?程宗揚真不大相信。

王蕙道:“聽說上清觀的卓教禦與紫姑娘相交莫逆,蔡常侍遊說太后時,最好能請卓教禦入宮一趟。”

這思路跳得太快,程宗揚感覺有點跟不上,想了一下才轉過彎來,“代表太乙真宗?”

“正是。”

卓雲君代表太乙真宗入宮,與呂雉合謀共誅鴆羽殤侯,負責牽線的蔡敬仲會顯得更有說服力。再加上石敬瑭反水……

程宗揚忽然發現,這事越說越像了,眼看著真能辦成。他掙扎道:“秦家嫂子,咱們開始可不是這麼說的啊。”

王蕙笑道:“妾身見過蔡常侍,便改了主意。以蔡公之能,大事可期。”

“可這是詐騙……”

王蕙道:“妾身有一言,敢請公子知聞。”

“嫂夫人盡管說。”

“拙夫每獻一策,必前思後想,久而不決,雖然周密,但失之謹慎。如今洛都形勢瞬息萬變,豈可拘泥?以妾身之見,當斷則斷,當捨則捨。”

程宗揚不由得正襟危坐,“請嫂夫人指教。”

“公子始終不欲如此行事,無非是不肯負人,特別是徐常侍吧?”

程宗揚沉默片刻,然後歎道:“說起來,徐常侍還真是夠對得起我了。”

“謀大事者,不拘小節。”王蕙道:“公子因此等小事,便縛手縛腳,實為婦人之仁。”

程宗揚道:“人不負我,我不負人。徐常侍既然對得起我,我起碼要給他一個交待。”

王蕙道:“今日雖有所負,他日補償未嚐不可。”

程宗揚搖頭道:“一碼歸一碼——我知道嫂夫人說的有道理,但如果我每次想做什麼違背良心的事,就給自己找些這樣那樣的理由,只會變得越來越沒有下限。畢竟理由總是很好找的。”

他心裏暗暗道:也許我會變成另一個岳鳥人吧。

程宗揚抬起頭,“我不是什麼殺伐決斷的大人物,有些事情斷不掉,也不好輕易捨棄。一個男人這麼婆婆媽媽,嫂夫人肯定會笑話我吧?”

“公子有所為,有所不為,乃大丈夫的襟懷,妾身豈敢見笑?”王蕙展顏一笑,“既然公子不肯舍,那便由我們來捨——蔡常侍,你看呢?”

蔡敬仲道:“大不了我把他們的錢還清,只留下天子和太后的府藏。”

程宗揚長出一口氣,“這沒問題!我舉雙手讚成!”

蔡敬仲輕飄飄道:“那就這麼說吧。”

既保住底線,又能從呂雉和天子手裏榨出錢來,這事解決得再完美不過。程宗揚心情一鬆,不由想起另外一件事來,他貼到蔡敬仲耳邊,小聲道:“有件事你看能不能辦——給我找幾枚太后和胡夫人的指印。”

蔡敬仲臉上不動聲色,只微微點了點頭。

程宗揚放下心事,笑道:“這事就交給兩位了,你們聊。”

等程宗揚離開,王蕙歉然道:“只能辛苦蔡常侍了。”

蔡敬仲不以為然地說道:“隨便拿句話騙騙他,有何辛苦?”

“啊?”

以王蕙的機敏,這時也被鎮住了,還有這麼玩的?
timo08 發表於 2016-2-28 22:03
第六章

“你沒在宮裏幹過,不知道宮裏的路數。”蔡敬仲道:“咱們宮裏呢,講究的是欺上不瞞下,只要能把主子糊弄高興了,隨你怎麼折騰,都不算過錯。”

王蕙道:“妾身愚鈍,難道只要讓天子高興,便可以胡作非為嗎?”

“你看,你這就沒轉過彎來。”蔡敬仲語重心長地說道:“你想啊,你在下邊胡作非為,主子會高興嗎?肯定不會吧。那就只能任勞任怨,一點不敢胡作非為嗎?那我這中常侍還當著什麼勁?”

王蕙笑道:“我都讓公公繞糊塗了。”

“這事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總之講究一個分寸。就拿胡作非為來說,要麼你能保證這事傳不到主子耳朵裏面,主子壓根不知道,不管你幹了什麼,那都等於沒有,這種是能遮得過,捂得住。要麼呢,是這事傳到主子耳朵裏面,他也不生氣,反而覺得你胡來得好。這種是看得清,把得牢。就比方富平侯吧,他前些天剛弄出那麼大亂子,江都王顏面掃地,連太后都氣得差點要殺他,天子臉上也不好看,但天子為什麼對他寵信依舊呢?”

王蕙眼珠一轉,“富平侯對江都王無禮,難道是天子授意?”

“對了一半。”蔡敬仲道:“天子幼齡繼位,那些諸侯年長輩高,看他就跟看娃娃一樣,張侯對江都王無禮,其實是表明君臣之別。富平侯又不是瞎子,江都王的車駕他難道看不出來?就是因為看出來了,他才偏要這麼做。明白告訴諸侯,無論你年紀再長,輩份再高,都是天子之臣。天子敬重你是情份,不敬你是本分。別看你是諸侯王,我富平侯照樣不尿你這一壺。所以你說的沒錯,富平侯這麼做,正合了天子的心意。之所以說錯了一半,是因為此事根本不需要天子授意。若是連天子這點心意都揣摩不透,張放豈不白得天子的寵信了?”

“可張放為這點小事,得罪了太后和諸侯,豈非得不償失?”

“你啊,雖然聰明絕頂,可比起你夫君還是差了一籌。”蔡敬仲道:“為主子作事,哪裏用得著計較得失?在小賬上頭斤斤計較,聰明是夠了,卻少了幾分大氣。”

王蕙赧然施禮,“多謝公公指點。”

蔡敬仲點了點頭,又指點道:“怎麼把主子伺候高興呢?這裏頭的道道可就多了……”

王蕙為蔡敬仲斟上茶,“還請公公指點。”

“就拿咱們這位主子來說吧。咱們這位主子呢,一來臉皮薄,想當婊子還總想著立牌坊;二來心不夠黑,想多吃多占還怕別人餓著,總之是濫好人一個。對付這種主子,講究的是一個‘搶’字。他不是拉不下面子嗎?你先搶著幫他把牌坊立好,還要立的漂漂亮亮,讓他不賣都過意不去。他不是見不得別人挨餓嗎?你先搶著把鍋端到屋裏去,讓主子關上門吃,看不見別人不就結了?”

蔡敬仲呷了口茶,“總之呢,講究五個心字:讓主子這婊子當的安心,牌坊立的開心,肉吃的放心,錢掙的順心,覺睡的舒心……”

“蔡常侍這麼說,難道主子就一無是處了嗎?”

“怎麼會一無是處呢?濫好人又有什麼不好的?”蔡敬仲道:“主子想當好人,你就順著他的心思,讓他當好人。順著他,沒壞處。”

“若是好心辦了壞事呢?”

“那咱們就搶先把壞事給做了,免得主子不小心壞事,有辱主上的聖明。”

王蕙連番詢問,蔡敬仲應答如流,而且絕不藏私,將自己多年來的心得傾囊相授,讓王蕙聽得歎服不已,不時擊節讚歎。

“難怪大貂璫能身居高處,倍受信寵。”

蔡敬仲謙遜的擺了擺手,然後話風一轉,“再說了,濫好人又不是白癡。咱們這位主子,人雖然軟了點,但心裏頭明白,最重要的是有眼光,單憑這一點,就比旁人強——比你強,也比我強。”

王蕙道:“大貂璫過歉了。”

蔡敬仲擺了擺手,“蔡某不是謙遜,而是自知不及。蔡某在宮裏這麼些年,也見過不少貴人。唯有這位主子,讓蔡某真正起了攀龍附鳳的心思。”

王蕙目光微閃,“攀龍?”

蔡敬仲微微一笑,不再多說。放下茶杯,從席側拿起斗笠,飄然而去。

…………………………………………………………………………………

與此同時,“濫好人”程宗揚渾然不知蔡太監已經打點好牌坊,準備親手給他供上,還在為商會的大計殫精竭慮。

不大的廳內坐無虛席,程宗揚坐在主位,雲蒼峰坐在他對面的賓位,正中間的牆壁上掛著一幅白絹,上面繪製著洛都的大致地形。兩人下方,左首依次是班超、匡仲玉、高智商、何漪蓮;右首是程鄭、吳三桂、敖潤、馮源。坐席上首的側位,專門放了一張軟榻,帶著銀製面具的劇孟仿佛一頭懶洋洋的睡獅,據榻而臥。

程宗揚指著地圖上一面小旗點了點,然後道:“昨天程大哥又拿下一處草料場,目前我們已經控製了洛都八成的草料供應,遠遠超過了預期目標。這第一樁功勞,是程大哥的。”

程鄭起身道:“不敢當。”

“人員安排了嗎?”

程鄭道:“雲三爺已經派了兩名掌櫃過去接管。”

程鄭手下雖然也有些人,但如今商會的布局擴張太快,人員配置上不免捉襟見肘。而雲家由於產業轉讓,大批人員閒置,又都是經商多年的老手,雙方一拍即合,程鄭負責擴張,雲蒼峰派人接管,雙方合作得天衣無縫。

“事不宜遲,不能再等下去了。從明天起,我們手裏的草料場全面漲價。先從精飼料開始,豆餅漲一成,乾草每十束先漲一個銅銖。”程宗揚道:“一定要控製好節奏,第一波漲價的幅度要緩,節奏要穩,時刻注意市場的反應。”

雲蒼峰無論身份、地位還是財富,在廳中都是最高的,但他絲毫不擺架子,他這邊說完,便點頭道:“明白。”

程宗揚暗暗豎起大拇指,雲老哥夠給面子。

班超道:“等草料價格全面漲起來之後,我們不妨作作樣子,準備點草料在各處城門發放。量不用太大,主要把聲勢造出來,一來邀買人心,二來讓人們都知道洛都草料全面告緊。最好讓周圍郡縣都聽到風聲,預先把草料錢算到運費裏面。”

“好主意!”程宗揚讚道:“洛都運力有限,多運了草料,就少運了其他貨物。”

程鄭撫掌道:“果然周到。”

“陸路運輸無非是車馬人力,我們只要控製飼料,讓運費上漲即可。水路運輸價廉量大,才是真正的大頭。此事我以前有些想當然了,”程宗揚側身示意了一下,“現在請洛水的何大當家解說。”

眾人目光都看了過來,何漪蓮暗暗吸了口氣,起身先向眾人施了一禮,然後說道:“水路與陸路不同,由於立冬前後洛水會因水淺停航,一般商家都會趕在大雪之前運完貨物,眼下正是水運貨物最多的時候……”

最初的緊張過後,何漪蓮越說越流暢,她先介紹了洛水航運的狀況,洛幫所占的份額,以及可以調動的人手,然後說道:“按照家主的吩咐,從明天開始,我們會借口水淺,停止千料以上貨船的航行,改用小船和竹筏運送。粗略估計,整個洛水會減少兩成的運量,同時提高一成的轉運費用。”

吳三桂道:“萬一有人搶生意呢?”

何漪蓮嫣然一笑,“這就要請諸位援手了。”

程宗揚道:“老吳,這件事交給你了。不管幫內還是幫外,有人不服,全部打服。”

吳三桂高聲道:“是!”

“水陸運輸的事暫時這樣安排,”程宗揚一錘定音,然後道:“第二樁是兌換。高智商,這事交給你去辦。多找點狐朋狗友一起上陣,把咱們手裏的金銖兌成銅銖。”

高智商不解地說道:“師傅,銅銖又重又占地方,運的時候不方便啊。”

“洛都九市你去看過了嗎?”程宗揚道:“百姓交易基本上都是銅銖,用銀銖的都極少。你要做的就是大量減少銅銖的流動,人為造成錢荒。至於兌來的銅銖,不用擔心,都存在陶氏的錢莊裏。我已經跟陶弘敏說好,這部分錢銖入庫之後,短時期內不再流通。”

高智商道:“有限額嗎?”

“先兌十萬金銖吧。看看市面上的銅銖一下少二十萬貫,會有多大波動。另外各處商號,無論草料場還是水路運費,能收銅銖的全部收銅銖。”

“最高兌多少?”

“盡量足額。銅銖出現短缺,可以兌到一千九。最高不超過一千八,而且這部分比例不能超過半成。”

“行!”高智商道:“我找人去辦!”

“第三件……老匡,要靠你了。”

匡仲玉起身敬了一禮。

“你放出風聲,說有人暗中往洛都運送兵器,圖謀不軌。怎麼危言聳聽怎麼來。最好再設計從進城的車中,搜出一批兵器。至於主謀,或者是趙王餘孽;或者是暗有反誌的諸侯;或者是有野心的外戚……目標越撲朔迷離越好。”

匡仲玉朗聲道:“明白。”

“雲老哥,還要辛苦你一番。”

雲蒼峰道:“盡說無妨。”

“你拿出錢銖,四處求購田地房產,把聲勢盡量造大,顯得越急切越好。洛都這幫豪強肯定會拼命抬價。”程宗揚道:“怎麼激起他們的貪心,讓他們跟著咱們的節奏抬價,就要看雲老哥的本事了。”

雲蒼峰笑道:“你只管放心!一文錢不花,只動動嘴皮子,就讓洛都周邊田地的價格大漲這種事,老哥我最喜歡幹了。”

程宗揚笑道:“算緡令一出,他們就知道最後吃虧的是誰了。”

雲蒼峰聞言大笑,他在漢國沒少受人排擠,眼下又被逼賣掉名下的大部分產業,沒有怨氣那是不可能的。他已經等不及想看看那些人將來的臉色。

程宗揚道:“總之一個字:漲!大家想盡辦法,把百貨的價格都抬起來。常言道,事不過三,這一輪漲價至少要有三波,每一次都漲到別人以為不會再漲的時候,再漲一波。三次之後,大多數人就會習慣物價的漲勢了。”

說完之後,程宗揚特意道:“劇大俠,你看呢?”

劇孟咧開大嘴,用嘶啞的聲音嘿嘿笑道:“這麼好的發財機會,讓你說得我都心動了……要不要我搶一票啊?”

“這個主意不錯啊!從安全上做文章,提高成本。”程宗揚邊想邊道:“搶的目標不一定要大,但要有足夠的影響……”

敖潤接口道:“搶那些士子啊!”

馮源不樂意地說道:“窮文富武,那些士子大半都精窮,搶他們幹嘛呢?”

“就搶他們!”程宗揚道:“那些士子嘴巴能說,還有交流的平台,傳播夠廣夠快,目標也不顯眼,而且還沒幾個錢——這麼窮的都搶了,何況別人呢?”

馮源不同意,“就是因為錢少才要命啊。”

敖潤安慰道:“沒事。只搶來洛都的,返鄉的咱們不搶。反正他們都來洛都了,找個書院多少能混口飯吃。”

“你說得輕巧……”

班超道:“不行就讓主公出一筆錢,放到各個書院,補貼被搶的士子。”他補充道:“反正大家都窮,補貼不一定用錢,糧食被褥就不錯。”

馮源道:“萬一搶到有錢的呢?”

班超笑道:“就當均貧富了吧。”

馮源道:“萬一有人混補貼呢?”

“補貼越多,說明搶得越厲害,只用一點糧食被褥,就把聲勢造出去了,這生意做得過啊。”程宗揚笑道:“馮大法,你要不忍心,這補貼的事就交給你去辦得了。”

馮源左右看了看,“那就我吧。我可先說在頭裏,是不是真被搶我不管,只要真窮我就給啊。”

眾人都笑道:“給吧,給吧。最好都說被搶了。”

席間所談內容雖多,但在場的都是行家,效率極高。前後不過半個時辰,眾人商議已畢,各自散去,只留下何漪蓮還在廳中。

何漪蓮看著正在審視地圖的主人,欲言又止。

程宗揚提筆在圖上作著標記,一邊道:“怎麼?沒有這樣議過事嗎?”

“奴婢以前在幫中議事,都是排好座席,誰座席靠前,講話就更大聲。主子這般議事,奴婢還是第一次見……”

“很奇怪嗎?”

“主子手下人才濟濟,奴婢望塵莫及。難得的是,沒有人起小心思,倒像是一家人坐著說話。”

程宗揚哈哈笑道:“要不他們都叫我家主呢。”

說著他往後退了一步,一手摸著下巴,望著地圖陷入沉思。

何漪蓮看著那幅白絹地圖,主人新作的標記似乎是隨意分布,有的在北邙,有的在洛都城內,有的遠在偃師,還有一個在伊闕的香山頂上。

程宗揚忽然道:“像什麼?”

“呃……”何漪蓮有些語塞。圖上的標記零零散散,根本看不出頭緒。

“算了,我也看不出來。”程宗揚歎了口氣,悻悻道:“這鳥人……”

程宗揚丟下筆,“你去吧。讓長伯放手去打。”

出於對魏甘的警惕,兩個老頭現在被分別關押,魏甘十分配合,只不過從他嘴裏再撬不出更多內容。嚴君平依舊沉默,面對程宗揚的詢問,連眼角都不帶掃的。要不是看在他很可能是被老岳坑了的同道中人的面子上,程宗揚都想揍他。

盧景遠赴首陽山,在此處坐鎮的只有斯明信。程宗揚特意帶了兩壺好酒,一邊給四哥斟上,一邊說了這幾日的奔波,尤其是對那句口號的猜測。

斯明信默不作聲地聽著,神情冷峻,但聽到已經對上六塊玉牌,也不由微微動容。

“我現在奇怪的是,岳帥既然布下這麼多星月湖兄弟才知道的線索,可為什麼不把玉牌直接給你們,而要交給嚴君平保管呢?”

斯明信想了半晌,然後搖了搖頭。

程宗揚鬱悶地幹了碗酒,“只有等盧五哥的回來再說了。”

…………………………………………………………………………………

第二天天還未亮,洛水碼頭就傳來消息,昨晚夜航時,接連三艘千料大船擱淺,將航道阻塞大半,其中一艘更倒黴,船體傾覆,所載的貨物全部漂沒。據當事的洛幫水手說,擱淺的原因是洛水提前進入枯水期,水位下降,此番事故完全出於天災。

但天亮之後,又傳來消息,洛水沿岸的居民、漁人以及往來的乘客提供了大量證據,證實洛水目前的水位並無異常,即使有,也不超過一個手掌的厚度。面對質疑,已經在公眾視野中消失多時的洛幫何大當家公開亮相,收回了屬下此前發表的言論,表示事故原因目前正在調查之中。同時表示自己將結束休假,全力以赴調查事故原因,給貨主和百姓一個交待。

而據某位資深船夫透露,事故的原因與水位無關,主要是洛水上遊來沙量持續加大,河底的沙洲長期生長造成的。

“五年了!整整五年了!洛水的航道都沒有疏浚過!洛水每年的來沙量有多大,她姓何的計算過嗎?光說擱淺,前年擱淺事故有十幾次,去年二十幾次,沒有公開的還得翻兩倍!擱淺事故一年比一年多,可洛幫高層呢?對此毫不關心,每天花天酒地,歌舞升平!就洛幫這種工作態度,不出事故是偶然的,出事故是必然的!”這位不願意公開姓名的許姓水手憤怒地表示,“我就知道那娘兒們靠不住!”

事故發生後,為避免造成更大的損失,以洛幫為首的船行匆忙宣布,在洛都下遊一百餘里設置安全線,千料以上的船隻一律停航,船上的貨物先用淺底的小船駁運至偃師碼頭,再走陸路進入洛都。如果想直航上津門碼頭,能用的船隻更小,而且時間無法保證。

船隻擱淺的事故洛水每年都會發生多起,無論是官方還是百姓,對此都早有預期。只不過今年的停航足足提前了一個月,正值船運高峰,還是讓相關方面慌了手腳。

嗅覺最靈敏的,永遠都是商人。洛水停航的消息剛一傳出,洛都車馬行的運費便應聲大漲,偃師城內更是車馬雲集,洛都幾乎有一半的運力都趕來討生意,險些擠垮了碼頭。

洛都人口百萬,每日所需的糧食、豬羊、菜蔬數量就極為龐大。但相比於珠玉、香料、錦緞之類的奢侈品,糧食菜蔬價低量大,十車糧食也抵不上半車錦緞的運價,因此原本就有限的運力爭相追逐各類運費高昂的貴重貨物,城中亟需的糧食即使被駁船運來,也被隨意堆積在碼頭上。

官員們都盯著詔舉,密切關注著天子親政之後的舉措,對此無暇理會;洛都的商賈們無不抓住這個天賜良機大肆提價,以近乎狂歡的姿態從運費到售價盡情攫取著超額利潤;洛都的百姓只把洛水擱淺的消息當作市井間的談資,順便對市面上越來越貴的物價發幾句牢騷。

於是就在眾人全然不覺的情況下,一場完全人為的經濟危機正愈演愈烈,其破壞力遠遠超過了程宗揚的預料,甚至成為漢國劇變的導火索,以至於將整個漢國的政局都蒙上一層濃濃的血色。

然而此時,這場危機的始作俑者偏偏感覺還十分良好,尤其是程宗揚發現這回停航還狠狠坑了廣源行一把之後,心情更是舒暢。

“廣源行的老田急得都上火了,”陶弘敏道:“擱淺的三條千料船全是廣源行的,還翻了一條,押貨的幾名管事到現在還沒有找到,多半是凶多吉少。”

程宗揚道:“廣源行是做什麼的?”

“就是個雜貨行,無非做得大了點。”陶弘敏道:“廣源行經營的都是大宗貨物,運到洛都之後,再分銷給本地商賈。這次雖然翻了一條船,但年關將近,廣源行有些貨物都壓了半年,正好趁機銷出去。趕上停航漲價,算下來他們也賠不多少。”

陶弘敏笑道:“倒是程兄不聲不響就斷掉了洛水的運輸,真是好手段!”

“無非是花錢買通了洛幫。”程宗揚道:“他們賠的錢,我可是全包了。”

“比起將來的收益,那點船資只是九牛一毛。”

正在船頭垂釣的趙墨軒忽然“咦”了一聲。程宗揚舉目望去,也不由一怔。

他們的船隻停泊在城西的洛水岸邊,此時大道上煙塵滾滾,先是馳來數十鐵騎,然後是兩列衣甲鮮明的步卒,一名騎馬的官員當先而行,他一手持節,一手托著一卷黃綾詔書,黑色的官服帶著令人心寒的肅殺氣息,猶如死神。

官員身後是一輛囚車,木製的囚籠內鎖著一名身穿赭衣的徒隸,那囚犯垂著頭,亂糟糟的頭發披散著,仿佛昏迷一樣。再往後看,隊伍中間赫然是一輛接一輛的囚車,仿佛一條長蛇般,一眼望不到頭。隊伍外側,還有十餘名劊子手,他們穿著紅得刺眼的血色上衣,即使是冬季,仍然露出一側肩膀和半邊生滿黑毛的胸膛,腕上戴著厚厚的牛皮護腕,手裏抱著一柄鬼頭刀,鋒刃磨得雪亮。隊伍最後,則是一群看熱鬧的市井閑人,鬧哄哄跟在後面,林林總總有上千人之多。

車隊在岸旁一處平整過的荒地停下,那名官員翻身下馬,走到高處,將節杖植在地上,展開詔書念了幾句,然後雙手舉起詔書,展示四方。

片刻後,官員一聲令下,士卒隨即將囚車釘死的木枷劈開,將囚犯拖到河邊跪下,扯住頭髮,露出脖頸。一名劊子手往掌心唾了一口,雙手握著沉甸甸的鬼頭刀,高高舉過頭頂。

那名官員抬手用力一揮,十餘名劊子手同時暴喝,圍觀百姓的驚呼聲中,一片雪亮的刀光齊齊斬下,接著血光飛濺。

十餘顆頭顱滾落下來,無頭的屍身鮮血狂噴。劊子手抓起頭顱展示一周,由幾名小吏拿著木簡核對刻記,這才丟在車上。

囚犯足有一百餘人,劊子手卻只有十餘名,緊接著又一批死囚被押了過來,劊子手將無頭的屍身一腳踢開,騰出位置。那些死囚被按著跪在地上,同樣是面孔朝下,被人扯住頭髮,露出脖頸。

官員揮手,大刀落下,眾人驚呼,頭顱落地……

隨著這一幕不停重演,場中屍體越來越多。黃色的沙土,乾枯的蘆葦,都被鮮血逐一染紅。

程宗揚一手揉著額角,神情僵硬。隔著裏許,那些死氣已經淡薄了許多,但那一絲絲的陰冷氣息,仍使他本能地感覺到一絲不適。程宗揚並不是沒有殺過人的菜鳥,生死一瞬之間,該殺的他絕不會手軟,可目睹這種大規模行刑的場面,他仍不免生出一絲惻隱之心。他不知道那些囚犯是什麼人,也不知道他們犯了什麼罪行,他只是出於本能,對同類的死亡生出一絲不忍。

“真是晦氣,正趕上處決人犯。”

陶弘敏嘟囔一聲,正要放下竹簾,趙墨軒卻又“咦”了一聲。

程宗揚本來已經轉身不想去看,聞聲又扭過頭去,卻看到那些被處決的死囚除了青壯,竟然還有白髮蒼蒼的老人,甚至婦人。

趙墨軒皺眉道:“族誅?”

程宗揚心頭劇震,本來不忍細看,此時連忙功運雙目,朝岸上看去。

處決已臨近尾聲,最後一批被押上來的死囚中,甚至還有一名抱著嬰兒的女子。那女子一邊哭泣,一邊乞求地舉起嬰兒。劊子手早已殺得渾身是血,他扭過臉,一邊舉起大刀。

程宗揚只覺一股熱血從心頭湧起,想也不想就鑽出船艙。

鬼頭刀呼嘯而下,就在此時,人群中飛出一隻破碗,重重磕在刀上,接著一名頭髮鬍鬚亂蓬蓬的乞丐飛鳥般掠來,一把抄起嬰兒,掠入蘆葦叢中。

圍觀的百姓發出一片驚叫,那官員匆忙下令,士卒們紛紛湧來,有些揮戈掃開蘆葦,有些彎弓往蘆葦叢中射去。那女子呆呆望著蘆葦,驀然間放聲大哭,哭聲中卻充滿了解脫的喜悅。

接著大刀落下,哭聲戛然而止。

那官員持節大喝,一邊派人追捕劫匪,一邊讓人搜查人群中是否還有同黨。

圍觀的閒漢立刻便作了鳥獸散,卻有十餘名少年留了下來,甚至不等那些士卒退開,就上前收殮屍體。

漢國重葬,沒有特別的詔令,即使謀反的重罪也允許親友收屍。畢竟人已經死了,不許收屍未免不近人情,那官員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去理會。更何況還被劫走了一個,他就是想理會也顧不上。

那名乞丐來得快去得也快,一轉眼就抱著嬰兒消失得無影無蹤,甚至沒有人看清他的相貌。倒是程宗揚在船上看得清楚,盧五哥一身風塵,連鬍鬚都是匆忙黏上去的,根本瞞不過有心人,而且他還抱著個嬰兒,不敢下水,完全是靠過人的身法,貼著河岸蛇行,那些騎兵雖然看不到他,但只要沿著河岸追下去,肯定能追上。

程宗揚深深了吸了口氣,硬著頭皮潛入水中,暗暗祈禱自己可不要抽筋,萬一讓盧五哥再趕來救自己,還不如淹死得了。

出乎他的意料,河水並沒有預想中刺骨的寒意,而是一種淡淡的溫涼。

還真是溫洛啊。程宗揚心裏嘀咕一聲,兜頭朝盧景截去。
timo08 發表於 2016-2-28 23:07
第七章

地室一角,延香抱著一名繈褓中的嬰兒,輕輕哄著。那嬰兒喝了些溫好的羊奶,此時已經睡熟。

程宗揚與盧景坐在火爐旁,你一碗我一碗地喝著酒,藉此驅走身上的寒意。爐中炭火燒得紅通通的,上面一條羊腿烤得吱吱作響,煙氣順著挖好的通風口引向地面,免得炭氣鬱集。

“……郭家滿門一共一百二十一人。十二歲以下按慣例應該下蠶室,被天子否了。說郭大俠和他的黨羽多次公開行凶,視朝廷律例如無物,必須誅滅。”敖潤道:“那孩子是老郭的獨子,還不到一歲。”

盧景冷著臉又乾了碗酒。他遠赴首陽山,一日兩夜來回奔馳六百餘里,饒是他已經踏入第六級通幽之境,修為不凡,這一趟下來也不輕鬆,此時三碗烈酒下肚,臉上才有點血色。

“先養著吧,等見到郭大俠再還給他。”想起當時行刑的場面,程宗揚不由歎了口氣。被一個死囚劫持,對劉驁而言,不啻於奇恥大辱,因此消息被嚴密封鎖。正在逃避追捕郭解的恐怕還不知道,“他”已經因為劫持天子,而被戮屍,連家人也被牽連誅殺。

程宗揚看了一會兒睡熟的嬰兒,然後對延香道:“這裏太悶,對孩子不好,你先把他帶出去吧。”

延香應了一聲,抱著嬰兒起身。地室裏只有一道竹梯,延香抱著孩子一時無法上去,敖潤趕緊跑過來,“我來!我來!”說著就要去接。

延香白了他一眼,“別動,剛睡著。”

敖潤訕訕地收回手,撓了撓頭。

“老敖,你怎麼就死心眼兒呢?小的不讓你抱,你抱大的啊。”

敖潤醍醐灌頂,涎著臉抱住延香的腰肢,延香怕驚醒孩子,只好由著他摟住自己攀了上去。

室內傷感的氣氛被衝淡了一些,程宗揚這才問起盧景的首陽山之行,“找到了嗎?”

“東西沒找到。但標注地點的旁邊有座石閣,叫日升閣。”盧景說著,拿出玉牌和皮卷。

程宗揚心頭大定,把所有的玉牌和皮卷都拿了出來,一字擺開。七塊玉牌以及隱藏的線索依次排列下來,分別是:

首陽山,日升閣。

伊闕,出雲台。

東觀,第五松。

上林苑,方丈島。

偃師白鷺書院:唯楚有材。

北邙:臥石綠。

酂侯祠:成敗在茲。

日出東方,唯我不敗。七塊玉牌暗藏的線索與其中七個字一一對應,只剩下第七處空缺。程宗揚可以斷定,在最後一塊玉牌所標記的地點周圍,肯定能找到那個缺失的“不”字。

玉牌本身是上好的白玉,手感溫潤,質地極佳,上面鏤刻著繁複的花紋和印記,相比之下,玉牌上刻的“首陽山、伊闕”等字樣,就像小孩的塗鴉一樣,胡亂刻在玉牌上。

程宗揚看了半晌,那些玉牌本身似乎是一件成品,被人切割成八塊,上面的字跡是後來加刻的——這也符合岳鳥人的一貫作風,別人的東西不要緊,拿到手裏就算自己的,在別人的東西亂塗亂改,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

“除了第一處的首陽山日升閣,其他六處的順序都被打亂了。最後一塊,是第七處的‘不’字。”盧景道:“嚴老頭恐怕也沒想到,他手裏的玉牌其實隻是個障眼法,按照他所知道的順序,永遠也找不到真正的謎底。”

“真正的謎底是什麼?”

盧景聳了聳肩。

“我還有一個問題:既然玉牌的順序只有岳帥才懂,為什麼他不把玉牌直接給你們,還要從嚴君平那邊過一道手呢?”程宗揚心裏道:岳鳥人這不純粹是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嗎?

盧景想了片刻,“岳帥此舉必有用意。”

程宗揚誠懇地說道:“四哥跟你不一樣,人家從來都不說這種廢話。”

盧景翻了個白眼,他與岳帥朝夕相處多年,岳帥各種出人意表,他已經見怪不怪了。

“用不著多想。岳帥的遺物只會藏在一處,其餘地方都是迷陣。”

“我也是這麼想的。”程宗揚道:“岳帥把玉牌交給嚴君平,但故意打亂了順序,又設置了假遺物。不管嚴君平監守自盜,還是有人殺人奪寶,找到的都是假貨。除非他對岳帥十分熟悉,並且知道星月湖大營的口號,才有可能把找到的線索按順序排列起來。”

盧景挑起唇角,半是驕傲半是欣慰地說道:“也怪不得黑魔海那些人上當,岳帥的遺物是留給我們的,除了我們星月湖的兄弟,誰也拿不走!”

你就吹吧。沒有我靈光一閃,你們還在錯誤的道路上打轉呢。

程宗揚道:“我猜第八處肯定有些寶物。”

盧景道:“理由呢?”

“如果找到最後一處還是一無所有,傻瓜也知道是被岳帥戲弄了。岳帥肯定會放些東西,把外人打發走。如果尋寶的是星月湖大營的兄弟,至少找到那件琉璃天樽,就該發現情況不對,會另外設法尋找寶物真正的下落。”

盧景點頭道:“很有可能。”

“假如岳帥真這麼設計的話,我們倒是可以將計就計,設個圈套,擺劍玉姬一道……”

“要緊的是把他們手裏的東西拿回來。”

程宗揚道:“那些都是假貨。”

“就算是假貨,也是岳帥留下的假貨,絕不能落到旁人手裏。”

好吧,算你說得有道理。岳鳥人的破爛你們都當成寶貝。

程宗揚把注意力重新放到玉牌上,“五哥,你覺不覺得,這些玉牌像是一整塊啊?”

盧景仔細看了片刻,然後點了點頭。

程宗揚扭頭道:“四哥!四哥!你來掌掌眼。”

室後的陰影中浮現出一個人影,斯明信走過來,看著玉牌,忽然伸手將一字排開的玉牌重新排列,第一排三枚,第二排兩枚,中間空缺,第三排兩枚,同樣空了一塊。

程宗揚摸著下巴道:“這像個門字。下邊再補一塊的話,像個口字。”

斯明信道:“玉璧。”

“玉璧?你是不是說那種圓的,像碟子,中間有個洞的?可它是方的啊。”

“切下來的。”

程宗揚一怔,再看玉牌邊緣,果然像是用利刃切割出來的。他腦海中不由浮現出一幅畫面:一整塊質地精美,價值連城的玉璧,被人粗暴地剁成八塊大小相等的方形玉牌,只為了在上面刻他那筆臭字。剩餘的部分,都被那鳥人當成下多餘的腳料丟棄了。

暴殄天物也該有個限度啊!這麼糟蹋東西,活該他被雷劈!

程宗揚拿起一塊玉牌,藉著爐火一邊端詳,一邊嘀咕道:“這麼好的玉,不會是和氏璧吧?說起來了,和氏璧是圓的,怎麼能刻成四方形的傳國玉璽?不會也是這麼硬切出來的吧?”

盧景仰臉想了想,“沒聽說過。”

“漢國的傳國玉璽不是和氏璧改的嗎?”

程宗揚說著,不由生出一絲好奇,傳國玉璽從秦始皇一直到五代,傳了一千多年,後來失傳了。究竟什麼樣,眾說紛紜,現在說不定自己有機會親眼目睹,想想還有點激動。給天子掌璽的是誰來著?好像是具瑗?改天找機會看一眼,也算是沒白來漢國一趟,要是能順走的話……

盧景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醒醒哎。”

程宗揚回過神來,他擦了把口水,然後正容道:“我還發現了一條線索!”

他指著玉牌道:“你們看,前面四處的關鍵字都隱藏在地名內,而後面三處都與地名本身無關,線索分別來自碑刻、文字和匾額。如果符合這條規律的話,那個‘不’字應該也是類似情況。”

盧景看了一會兒,“有可能啊。”

“既然嚴老頭不開口,咱們不妨想想,什麼話裏面帶‘不’字,說不定不用嚴老頭張口,咱們就能蒙出來。”

盧景道:“你這句話裏頭的‘不’字就‘不’少。‘不’開口、‘不’妨、說‘不’定、‘不’用。”

程宗揚沒答理他,一邊搜腸刮肚地想著,一邊道:“勇者不懼?”

斯明信聲音響起,“不分伯仲。不近人情。生不逢時。不可言傳。”

盧景道:“陰魂不散。遭人不淑。不三不四。狗屁不通。”

“這能刻碑上嗎?”程宗揚道:“有什麼文辭雅致,或者帶典故,可以掛出來的?”

斯明信道:“桃李不言。勢不兩立。”

盧景一邊翻著眼睛,一邊說道:“一室不掃,一塵不染。一言不發,一絲不苟。”

程宗揚道:“還有一絲不掛。”

盧景搖頭道:“一絲不掛是佛門語。說不定是萬劫不複、不堪入目、荒唐不經、慘不忍睹、死不足惜、死不瞑目……”

程宗揚發現盧五哥這人雖然沒個正形,但還是很文思泉湧的,文化底子比自己可深厚多了。問題是他這文化底子也不知道是誰教的,湧出來這些都是什麼玩意兒?

“能不能不說這麼慘的?”

盧景道:“我勸你別想了,帶‘不’字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說到天亮也說不完。再說了,岳帥的心思是你想蒙就能蒙得上嗎?比方說吧,萬一岳帥在牆頭寫個‘不要臉’呢?”

幹!這麼不要臉的事,岳鳥人真能做得出來啊!

程宗揚只好泄氣地說道:“得了,我還是等嚴老頭吐口吧。”

…………………………………………………………………………………

“京畿之地,群盜蜂起!飽學士子,斯文掃地!”一名戴著高冠的博士口沫橫飛,高亢的聲音在殿中不住回蕩,“司隸校尉、洛都令董宣,難辭其咎!”

大司馬呂冀獨據一席,一手扶著佩劍,雙眼似睜似閉。

董宣免冠跪在地上,閉著口,一言不發。

劉驁眉頭緊皺,厭惡地看著那名博士。

兩日來,洛都周圍的盜案突然增多,那些遊俠少年嘯聚山林,對來往的商旅行人大肆搶掠,尤其是赴洛的士子,幾乎全被洗劫一空。入冬以來,洛都的物價一路飛漲,如今又多了一批遇劫的士子,更是捅穿了馬蜂窩,那些士子就跟喪家的幼犬一樣,呦呦待哺,哭鬧聲一個比一個淒慘,一個比一個響亮,惹人心煩。

劉驁並不傻,盜案剛一發生,他就覺察到其中的蹊蹺,隨即下令董宣嚴查,是否是郭解同黨所為。如今雖然還沒有捕到賊人,但根據時間判斷,盜案爆發正在郭解被族誅的次日。被劫的客商也反映,那些盜賊打劫時都口口聲聲說要為郭大俠報仇。

另一方面,劉驁察看卷宗時發現,盜案雖多,卻極少殺傷,那些盜賊並沒有鋌而走險,成為亡命徒。可以說,那些遊俠兒的報復並沒有超出預期,無非是少年熱血,折騰幾天自己就安生了。可這腐儒,偏偏在朝會上一口叮住董宣,非要置自己這位心腹趕出朝堂不可。

“屍位素餐!庸碌無能!身居高位,上不能匡扶君主,下不能治理盜賊!直如酒囊飯袋!”那博士越說越起勁,幾乎把朝會當成了文士聚會的月旦評,口若懸河,滔滔不絕,一臉的大義凜然。

“停!”劉驁終於忍不住打斷了他。

那博士一怔,終於停住話頭。

劉驁冷冷道:“朕且問你,若是把司隸校尉讓你來做,你能將京畿之地的盜賊一網打盡,保證今後再無劫掠之事嗎?”

那博士正說得高興,沒想到天子會直接把這麼個燙手的山芋丟給他,不由得張口結舌。

“不能是吧?”劉驁冷笑道:“那好,朕讓你來當這個洛都令,你能保證將洛都治理得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嗎?”

那博士嘴巴動了動,最後還是默不作聲。

“也不能嗎?”劉驁站起身,語帶譏誚地說道:“那好吧。狄博士,朕給你一隊軍卒,你能捕拿幾名盜賊給朕看看嗎?”

話都說到這地步上了,再說不能,自家的面子可就丟得乾乾淨淨了。狄山硬著頭皮道:“能!”

“董宣!你派一隊士卒,讓狄博士帶著去捕盜。”

董宣重重叩首,“臣,遵旨。”

…………………………………………………………………………………

“車馬已經備好,狄博士,請吧。”

“唔?哦!哦!”狄山定了定神,起身看了一眼,不放心地說道:“就這麼點人嗎?”

那少年呲牙一笑,“不少了。有十五個人呢。以往我們每次出動最多一隊,十個人頂天了。董校尉怕狄博士嫌人少,專門又調過來一伍。”

“那就走吧。”

狄山登上車,溫言道:“這位壯士,高姓大名啊?”

那少年笑嘻嘻道:“我叫義縱,剛從羽林軍調過來的。”

狄山驚呼一聲,“原來是羽林軍的壯士!讓人肅然起敬啊。敢問義壯士,我們這是去哪裏捕盜呢?”

“聽說往上湯的路上出了一夥盜賊,專門搶劫過往的商人。我們往上湯走一趟看看,碰上就抓,碰不上就回來。”

“盜賊多嗎?”

“好像有四五個吧。”

狄山放下心來,笑道:“我看隊裏還有騎兵?”

“馬弓手五人,步弓手五人,還有五名長矛手,都聽博士調遣。”

“好!”狄山精神一振,說道:“一旦遇敵,我方可布偃月之陣,持矛手在前,步弓手在後,馬弓手從兩翼包抄,以強擊弱,定能大破盜賊!”

狄山越說越興奮,甚至不顧車馬顛簸,拿出一條素帛,繪製陣圖。一旦遇到盜賊,怎麼布陣,怎麼破敵,怎麼把捕獲的假想敵一一捆縛起來。還要考慮到地形,如果盜賊據險而守,怎麼合圍,怎麼出其不意的繞到敵後,以雷霆萬鈞之勢盡滅群盜。所謂以正合,以奇勝……

正想得高興,旁邊忽然有人失聲叫道:“有賊!”

狄山打了個哆嗦,趕緊舉目看去,只見大道上立著一匹馬,一個人。

一個盜賊而已,當路搶劫,不啻於螳臂擋車!狄山傲然一笑,一手扶軾,一手指著前方,說道:“聽老夫號令——”

義縱大叫一聲,“風緊!扯呼!”

周圍的馬弓手、步弓手、長矛手轟然一聲,往後退去。

狄山一怔,風很大嗎?我說話他們沒聽見?

對面的騎手一提韁繩,坐騎縱躍而起。這邊馬車周圍塵土滾滾,十五名士卒幾乎一眨眼間,就跑得一個都不剩了。

狄山一手還指著前方,身邊已經空無一人,連馭手都跳下車,一溜煙的狂奔而去。

吳三桂大吼道:“為郭大俠報仇!”說著呲牙一笑,長刀劈出。

狄山戴著高冠的頭顱驀然飛起,他傲慢的笑容還僵在臉上,眼中卻滿是莫名其妙,呈現出一副怪誕的神情。

…………………………………………………………………………………

程宗揚盤膝而坐,懷裏抱著郭解的幼子,一邊吹著口哨,逗得他格格直笑。

程宗揚把他舉到半空,看著他手舞蹈的樣子,不由笑道:“這小家夥,夠壯實的。”

劇孟看得心癢,嘶啞著聲音道:“抱來我玩玩!”

“得了吧,你那模樣,別嚇著他。”

“我醜我該死是吧?那行,你們玩吧,我先去死了。”劇孟賭氣地往榻上一躺,一臉的生無可戀。

盧景抱過嬰兒,放到劇孟胸口,“乖侄兒,聽我的,對著他的臉尿。”

嬰兒好奇地趴過去,張著小手去抓劇孟的面具。

“瞧我這賢侄!真有眼力!”劇孟轉怒為喜,“知道我這面具是銀的!上來就抓啊!得嘞,這面具算你的,先說好,借叔叔戴兩天。哥兒們,喝酒不?咱們哥倆來一盞?”

“老劇,你是屬螞蟥的?這輩分兒還帶縮回去的?”

“你懂個屁,我跟這兄弟套近乎呢。”

程宗揚搖了搖頭,這幾個家夥就沒個當叔叔的樣,幸虧這娃還不懂事,要不非讓他們帶歪了不可。

“郭大俠有消息嗎?”

盧景道:“風聲已經傳出去了。朝廷不管信不信吧,反正認準死在牢裏那個就是他,追捕已經停了。”

“這孩子呢?畢竟是從刑場上搶下來的,聽說一直還在找。”

劇孟道:“這都不算事。安心等朝廷大赦就行了。”

“族誅的大罪也能赦免?”

“廢話。除了謀反的大罪,就算殺過人,趕上大赦也能回家過年。”

程宗揚還沒接觸過大赦,但劇孟是行家,他說得這麼篤定,想來這個小家夥真能被赦免了。

敖潤從洞口一躍而下,“到了!一個時辰之後入城!鴻臚寺的人已經準備出門了。”

程宗揚不敢耽誤,立刻站起身,“走。”

劇孟道:“誰到了?”

“定陶王!”

…………………………………………………………………………………

浩浩蕩蕩的車隊放慢速度,緩緩行來。車駕中間,一輛馬車寬近六尺,車前是四匹毛色純黑的健馬,車身的錦幛鮮亮耀眼,只是一路行來,落滿風塵。

程宗揚高冠佩綬,神情肅然,身後跟著幾名鴻臚寺的郎官,立在路邊。他上前一步,躬身道:“大行令程宗揚,恭迎王駕。定陶王一路辛苦。”

馬車穩穩停下。少頃,車簾微微一動,江映秋從車中出來,一手掀開車簾。接著一名華服美婦人抱著一個孩子下了馬車,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

那孩子只有三歲,戴一頂小小的七旒冕冠,穿著諸侯王的大袖袍服,金製的王印他實在拿不動,被侍從捧著,但腰間還佩著四彩的綬帶,打扮得跟一個小大人似的。

他搖搖晃晃地走了幾步,然後站定,奶聲奶氣地說道:“免禮。”

程宗揚直起腰,有點好奇地看著這個小娃娃。他的小臉蛋被旒珠遮住,依稀能看到長得白白胖胖的,頗為可愛。

小娃娃仰起臉看了看他,覺得不好玩,於是轉過身,張開小手,“抱。”

華服美婦歉然一笑,上前抱起定陶王,柔聲道:“王爺還小,失禮之處還請海涵。”

“已經很不錯了。”程宗揚看了旁邊侍立的江映秋一眼,微笑道:“言行有禮,舉止有節,不愧是龍子鳳孫。”

王邸的官員也前來迎接主公,等雙方見過禮,便上前引路。

“起開!”中行說不客氣地把他們趕到一邊,尖著嗓子道:“聖上有命,請定陶王入宮。”

中行說搬出天子,王邸眾人只好退下。

江映秋扶著兩人登上馬車,車駕重新啟動。

程宗揚上馬時有意耽誤了一下,等他在馬上坐穩,已經落到車駕旁邊,與定陶王的侍衛混在一處。

秦檜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一切安好。”

程宗揚頭也不回地說道:“那女子是誰?”

“是王府的侍妾盛姬。盛姬以前生過一女,未及月便夭折了。正逢太子生母過世,就由她乳養。定陶王生前多病,一直沒有給她名份。”

程宗揚明白過來,這侍姬雖然曾經服侍過先王,但沒有名份,只能算侍過寢的宮女。如果先王在世時將她納入宗譜,憑著她乳養太子的情份,將來太子繼位之後,少不得尊她為王太后。更別說定陶王還有望繼承大統,說不定還能尊為皇太后。但現在一切休提,即便定陶王成為天子,她頂多就是個乳娘,封一個夫人的稱號。一步之差,身份高下便判若雲泥。

定陶王入京的消息並沒有聲張,但洛都從來不缺消息靈通之輩。程宗揚作為大行令,出城五裏郊迎諸侯。等他伴駕入城,城門已經人頭湧動,不少勳貴聽到風聲,派人前來接風。旁人倒也罷了,其中兩位:潁陽侯呂不疑和江都王太子劉建則非比尋常。以輩份論,一個是定陶王的舅公,一個是定陶王的兄長;以身份論,一個出身後族,是太后親弟;一個是皇室至親,將來的江都王。

眾人本來用定陶王年幼,不堪風寒擋走了大半客人,此時也只能按照禮儀下車見禮。

入冬之後,天氣寒冷,定陶王戴的冕旒又絲毫擋不了風,雖然有盛姬和江映秋照看,也凍得小臉發青。呂不疑沒有說什麼,只略一見禮,讓人送上幾件禮物便即作罷。劉建卻拉著定陶王絮絮說了許久,各種噓寒問暖,兄弟情深,也不管那小娃娃能不能聽懂。

好不容易打發了客人,車駕一路走走停停,耽誤了一個多時辰才從朱雀門入宮。程宗揚放心不下,掀開車簾,卻見定陶王裹了一件厚厚的狐裘,包得跟團子似的。車內暖暖的,彌漫著濃冽的香味,定陶王一邊淌著鼻涕,一邊昏昏欲睡。

看到那件雪白嶄新的狐裘,程宗揚眼角頓時一跳,“王爺自己帶的裘服?”

盛姬道:“方才送來的禮物裏面有件狐裘,妾身看大小合適,怕王爺著涼,就給他披上了。”

程宗揚轉頭對江映秋道:“誰送的?”

江映秋連忙翻出禮單,接著神情一緊,低聲道:“是潁陽侯……奴婢一時疏忽,還請大行令見諒。”

“趕緊換下。先穿帶來的衣服。”

盛姬見他說得急切,也不敢多問,匆忙給定陶王解下狐裘,換上一件舊衣。

程宗揚抽了抽鼻子,臉上疑雲更重。

江映秋道:“香料是車上帶的。一路上王爺用的食、水、薰香,奴婢都逐一察驗過。”

“香氣怎麼這麼濃?”

“江都王太子見王爺受涼,讓人又送了兩隻博山爐上來。”

“開什麼玩笑!”程宗揚一把扯開車簾,將定陶王抱了出來。

車內這麼狹小的空間,竟然燒了三隻熏爐,要不是路上一直與人見禮,頻繁掀開車簾通風換氣,車上三個人早就炭氣中毒了。劉建此舉很難說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畢竟不僅漢國,整個六朝對一氧化碳中毒都缺乏認知,可造成的危害顯而易見。定陶王昏睡的樣子,已經有了一氧化碳中毒的輕微症狀。

中行說擠了過來,“幹嘛呢?”

“給王爺透透氣。”程宗揚說著,一手在定陶王口鼻前扇著風。

“這麼冷的天你扇什麼風?你是要造反啊!”

“甭廢話!”

程宗揚嫌手掌扇著不給力,索性用寬大的衣袖來回扇著。被寒風一吹,小娃娃醒了過來,他看了程宗揚一眼,然後毫不猶豫地大哭起來。

算你小子命大。程宗揚略微鬆了口氣,把定陶王交給盛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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