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回到客棧,迎麵看到延香正在整理箱籠。見到主人進來,延香屈膝施禮,說
道:“這些是秦夫人的行李。”
“秦夫人呢?”
“她跟秦執事到客棧,和馮先生說了幾句,就閉門謝客了。”
程宗揚踮起腳尖看了一眼,客房裏擺著筆墨,秦檜據案而坐,手邊放著一堆
卷冊,還有一堆體積更龐大的木簡,一邊翻閱,一邊抄錄。他媳婦在旁邊端茶磨
墨,不時低聲交談幾句。夫妻間倒是十分相得。
程宗揚沒打攪他們,小聲道:“叫馮大法準備馬匹,我要出門。”
延香道:“老爺,你大爺說了,老爺出門的時候記得帶上他。”
程宗揚一頭霧水,“我大爺?我哪兒來的大爺?”
“就是那個長山羊胡子的。”
程宗揚黑著臉踹開門,隻見朱老頭蒙著頭,撅著屁股,在自己床榻上睡得正
熟,驚理一臉尷尬地站在旁邊,想趕又不敢趕。
程宗揚不由分說拽起朱老頭,把那頂破帽往他頭上一罩,兩隻破鞋往他身上
一扔,拖著他就出了門。
朱老頭迷迷糊糊道:“小程子,你這是弄啥哩?弄啥哩?”
“少廢話,趕緊走!”
“別撈別撈,大爺還光著屁股哩。”
“你還啥方言都會啊。”程宗揚跳了起來,“我幹!你跑我床上還裸睡?”
“光屁股睡住舒坦……哎喲親娘咧,”朱老頭慘叫道:“扯住蛋啦……”
程宗揚都想一頭碰死在門框上,“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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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老頭攏著手騎在驢上,看著自己的新褲子新鞋,左一眼右一眼,越看越是
喜歡。
“瞅瞅這鞋,這褲子……咯整整哩……真不賴。”
“大爺,我求你了,換個調調說話。”
“這調咋了?洛下詠啊。”
“洛都人沒這樣說話的!”
“他們說哩不地道。”
“再說我弄死你!”
朱老頭舌頭立刻直了,“前麵有人!”
“哪邊是前麵?老東西!你別倒著騎驢!”
朱老頭從驢背上扭過來,手一指道:“那邊!”
遠處傳來馬蹄聲響,蹄聲不疾不徐,帶著悅耳的韻律感,聽起來讓人十分舒
服。等繞過路彎,程宗揚才發現那馬竟然快如閃電,之所以聽起來並不急切,是
因為它步子邁得極大,每一步都比尋常馬匹長出快一倍,而且跑起來舒適自如。
馬背上,一個白衣少年微微俯著身,一手提著韁繩,一手握著方天畫戟,金
冠上的紅纓球在星光下不住跳動,坐下赤紅色的戰馬如風般飛掠而至。
少年人就是熱情,老遠就朝朱老頭打招呼:“老賊!有種別走!”
程宗揚道:“老頭,弄死他吧。”
“弄啥啊,跑吧。”朱老頭剛踢著驢要跑,忽然大叫一聲,“壞了!大爺剛
換了鞋!”
程宗揚二話不說,棄馬掠入林中。自己是傻瓜才會跟赤兔馬比速度,至於朱
老頭,管他去死!
呂奉先不管不顧往兩人殺來,他嘴角還留著前幾天的青腫,隻不過腫得恰到
好處,倒像是多了兩抹小胡子,更增添了幾分英朗的帥氣。
程宗揚一路狂奔,朱老頭抱著新鞋,緊追著他的屁股,躥得跟野狗一樣。
“分開走!”
“小程子,你可不能把大爺往火炕上推啊。”
“我瞎了!推你上炕啊!”
“留神……”
迎麵攔著一條樹藤,程宗揚一個漂亮的飛躍,從藤上躍過。朱老頭一路狗爬
地鑽過來,速度竟然也不比他慢多少。
“行啊,老東西。”
“甩開了嗎?”
程宗揚一回頭,就看到赤兔馬在山林中如履平地,接著高高躍起,以帝王般
的傲然之態越過樹藤,離兩人又近了幾步。
眼看平地上是跑不掉了,程宗揚縱身往樹上躍去,結果褲子一緊,被朱老頭
拽了下來。程宗揚剛要大罵,呂奉先已經摘下雕弓,手指以肉眼幾乎看不清的速
度一張,一支帶著倒鉤的狼牙箭便飛到麵前。
程宗揚往旁邊閃開,那支狼牙箭筆直飛出,將麵前的古柏射出一個大洞。
自己竟然忘了呂奉先的箭術,這要上樹,鐵定是給他當靶子的。跑也跑也不
過,打又沒得打,程宗揚萬般無奈,隻好用出最後的手段——伸腳一跘,把朱老
頭跘了個跟頭。
朱老頭打著滾趴在地上,一手哆嗦著舉起,混濁的老淚混著泥土從他那張老
臉上流過,充滿了無言的絕望。在他身後,神駿如龍的赤兔馬鐵蹄踏著煙塵滾滾
而來,馬上的少年宛如雄鷹,高高舉起方天畫戟,往他背心刺去。
程宗揚一口氣奔出數裏,才坐下歇息。這小家夥還真是夠執著的,竟然半夜
不睡覺,守在山路上,等死老頭出現。
不得不說,這個世界是看臉的。呂奉先要是長得跟自己這種路人的模樣,朱
老頭估計不用看第二眼,隨手就殺了。頂多殺完才驚覺這小子姿質不錯,殺得有
點可惜。
程宗揚體內真氣流轉,接連運行了三個周天,化解了身上的疲憊,然後站起
身,準備接著跑路,還沒開始邁腿,朱老頭就一頭躥過來,死狗一樣往他前邊一
躺,抱著腿“哎喲哎喲”的叫喚。
程宗揚都無語了,半晌才道:“你行啊,跑得比赤兔馬都快——你是吃藥了
吧?”
朱老頭喘著氣道:“讓大爺歇歇,歇歇……”
“好狗不擋道啊。”
“就歇一會兒……”
“歇什麼啊?往哪邊走?”
朱老頭左右看了一會兒,“你說。”
程宗揚冷著臉道:“你不是會占卜嗎?丟一個。”
朱老頭拿出一隻鞋,在手裏搖了搖,往地上一丟,“這邊!”
老頭選的路真不錯,剛走了半盞茶時間,就看到呂奉先在夜色下橫戟立馬,
正氣勢洶洶的等著他們過來。
程宗揚黑著臉道:“這就是你選的路?”
朱老頭哭喪著臉道:“親娘啊,新鞋坑死人啊,沒沾多少大爺的仙氣,扔瞎
了……”
呂奉先叫道:“你們跑不掉的!過來受死吧!”
程宗揚道:“老頭,你說呂家會不會大半夜放這小子自己出來?”
朱老頭道:“偷跑的?”
“我看不像。多半這小子帶的還有人,隻不過他那馬跑得太快,沒跟上。”
“小程子,你的意思是……”
“後邊跟的有硬茬,要不要動手,你自己看著辦。”
朱老頭一手拿著一隻鞋,跟拿著菜刀一樣走過去,指著呂奉先道:“有種你
下來!”
呂奉先當即跳下馬,方天畫戟迎風一擺,陡然刺到朱老頭麵前。
朱老頭往地上一趴,避開戟鋒,然後狠狠往呂奉先腳背踩去。上一次他就用
這一手把呂奉先打了個滿臉開花。這回故技重施,呂奉先喝道:“還來!”說著
一個鷂子翻身,騰起丈許,方天畫戟對著他腦門刺下。
呂奉先這身手,連程宗揚也忍不住喝聲彩,自己跟人交手,九成都是靠蠻力
硬拚,像鷂子翻身這種技巧,自己頂多練練,實戰中打死也施不出來。
朱老頭揮舞著雙鞋,與呂奉先鬥在一處,戟來鞋往,戟劈鞋挑,戟起鞋落,
戟飛鞋舞,戟揮鞋斬,戟光鞋影……就那麼拿著一雙破鞋跟人家方天畫戟鬥得不
可開交,看得程宗揚都想拿鞋底抽他!
但看著看著,程宗揚表情由惡心變得驚訝,由驚訝變得凝重,由凝重變得入
神……朱老頭那雙鞋硬是甩出了雙刀的風範,一攻一守,一正一奇,一陰一陽,
比起五虎斷門刀有去無回的剛猛,多了幾分順其自然的流暢。
兩人出招越來越快,呂奉先是英氣勃勃的少年,一杆方天畫戟舞得如同繁花
暴雨,出手如電,而又招式分明。朱老頭揮著破鞋,猶如老驢拉破車,眼看就要
跟不上趟了。朱老頭手裏的鞋子忽然一沉,拍住戟身,接著右手的鞋子甩起,“
啪”的抽在呂奉先臉上,發出一聲脆響。
呂奉先單腳支地,被抽得轉了半圈,然後倒在地上,兩眼翻白暈了過去。
程宗揚回過神來,嘖嘖讚道:“老頭,你真不要臉啊。”
他在旁邊看得清楚,兩人實際修為相差太遠,鬥的本來是招法,結果朱老頭
眼看是輸,最後一招使出了真功夫,把呂奉先的方天畫戟壓得動彈不得,抽冷子
給了人家一記狠的。
朱老頭得意地揮著鞋子,“有仙氣!”
“我,呸!”
呂奉先剛一倒地,赤兔馬便衝過來護住主人。林外傳來一聲長嘯,赤兔馬豎
起竹葉般的耳朵,然後昂首發出一聲嘶鳴。
馬嘶聲隨風傳開,片刻後風聲大作,數道身影從林中疾掠而至。此時已經是
夜間,程宗揚目力雖強,隔著林葉也看得不甚清楚,隻依稀看出左邊三名女子,
當先是一名白發老婦,後麵是一名相貌平平的中年婦人和一名少婦。幸好她們的
身影自己頗為熟悉,正是當初在錄像中見過那三名漢宮女官:太後呂雉的嬤嬤,
貼身侍女胡夫人和女醫義姁。
然而掠來的不止她們三人,另一邊還有兩人,當先一名中年婦人,正是前日
出手劫殺自己的聞清語,另外一個身著黑衣的麗人,在枝葉飛掠而過,身形猶如
閃電,竟然是多日未見的齊羽仙。
朱老頭抬手一揮,一縷薄霧從袖中飛出,身邊本來就幽暗無比的光線變得愈
發黯淡。
雙方絲毫不掩飾身形,各自以最快的速度從林中掠出,往林間的赤兔馬和那
名昏迷的少年掠去。胡夫人等人距離更近,行到中途便占據了絕對優勢。最前麵
那名白發嬤嬤雖然老邁,身形卻如同鬼魅,她一手扶著拐杖,身體微微一動,就
掠出數丈。
聞清語翠袖一翻,一道暗金色的小符飛上天際。接著銀光閃動,一道電光從
天而降,靈蛇般往白發老嫗撲去。老嫗昂首一吸,將電光吞入腹中,原本足以擊
碎山石的雷咒就此化為無形,隻是老嫗裹發的巾帕驀然碎裂,滿頭白發都為之飛
舞。
老嫗被雷咒所阻,雖然一擊而破,速度卻慢了少許。老嫗受阻,她身後的胡
夫人陡然加速,長袖飄飛,仿佛在草葉上飛翔一樣,瞬間搶到前麵。義姁落後數
丈,但比另一邊最前麵的聞清語還要略近一些。
就在這時,地上的泥土一動,兩支彎鉤破土而出,貼著地麵絞向胡夫人的雙
腿。胡夫人長袖斜揮,正中彎鉤,發出一聲金鐵交鳴的震響。
一條嬌小的身影從土中鑽出,笑吟吟擋在胡夫人身前,像唱歌一樣嬌笑道:
“過不去了呢。”
胡夫人從袖中擎出一柄短劍,平平橫在胸前。
對麵是一個戴著蝴蝶麵具的小女孩,她看上去隻有十一二歲年紀,身上穿著
一件緊貼著皮膚的火紅皮衣,勾勒出與她容貌絕不相附的傲人身材,尤其是那對
圓碩的乳球,連胡夫人這樣的成人都望塵莫及。
能用土遁之術潛行到離自己如此之近的位置,胡夫人流露出一絲慎重,她低
喝一聲,身旁驀然飛出兩道數丈高的虛影,魔靈般朝那個音容童稚的女孩撲去。
小玲兒雙鉤飛出,兩個虛影各自握拳,一拳將彎鉤磕飛。小玲兒見勢不敢硬
擋,舉足一踏,腳下的泥土波浪般分開,身體像沒入水中一般,鑽入地下消失不
見。
雙方借助林中幽暗的夜色,一交手便秘術迭出,以勝負而論,胡夫人等人技
高一籌,結果卻是黑魔海等人占了上風。白發嬤嬤和胡夫人先後被人阻截,速度
慢了一線,齊羽仙後發先至,搶在義姁之前落在呂奉先身側。
赤兔馬感覺到她對主人的敵意,嘶鳴著揚蹄踐踏。齊羽仙閃身避開,然後一
手探出,抓住呂奉先的發髻,輕輕往上一提。她身形宛如行雲流水一樣,沒有半
分停滯,順勢就將一柄長劍架在少年頸下。
三女齊齊停住腳步,對麵的聞清語微笑道:“那位小公子可是太後娘娘最寵
愛的子侄,仙兒,小心些,莫傷了小公子。”
齊羽仙用劍鋒抵著呂奉先的喉頭,微微翹起唇角,“聞姨放心。”
呂氏子侄輩雖多,但年輕一輩裏真正出色的唯有呂巨君和呂奉先兩人。他們
倆一文一武,被視為呂氏未來的棟梁,極受呂雉的重視,所受的寵信絕不在呂冀
和呂不疑之下。事實上呂奉先連續兩天在山路上遊蕩,已經引得太後擔心,三位
女官就是太後親自點名前來看護,沒想到小公子這麼不安分,仗著馬快一轉眼就
跑得無影無蹤,等循著馬嘶聲追來,已經晚了一步。
白發老嫗冷冷盯著小玲兒,寒聲道:“龍宸可是要與我呂氏為敵?”
小玲兒笑道:“嬤嬤這可問錯人了。你就把人家當成桌子椅子,是龍宸借給
旁人用的好了。嬤嬤怎麼能問一張桌子是敵是友呢?”
聞清語溫言道:“淖夫人是前輩,我們這些晚輩自然不敢得罪,隻是有件事
想請教嬤嬤,隻要嬤嬤點頭,我們立刻放了小公子。”
“說。”
“昔日澄心棠一分為六,聽說花蕊在嬤嬤身上?”
淖方成盯了聞清語片刻,然後一言不發地伸出手,胡夫人猶豫了一下,從懷
中取出一隻小巧玲瓏的玉盒,放在淖夫人掌中。
那玉盒隻有指尖大小,宛如一隻玉扣,淖方成握在手中,冷冷道:“且先放
人。”
聞清語幽幽歎了口氣,“妾身倒也想先放人。但妾身手中是如假包換的小公
子,這澄心棠的花蕊嘛,是真是假可就難說了。”
“莫非怕老身騙你不成?”
“晚輩不敢。隻是嶽賊狡猾成性,嬤嬤被人騙了也未可知。”
淖方成冷笑一聲,屈指彈出玉盒。
聞清語從袖中抽出一條絲帕,輕輕一卷,接住玉盒,然後從髻上拔下一根簪
子,朝盒上挑去。
銀簪破開禁製,玉盒瑩潤的光澤隨之收斂,露出玉盒的本來麵目,隻見盒身
上密布著暗紅色的花紋,宛如鮮血沁成。
淖方成冷冷道:“澄心棠乃不祥之物,出必見血,小心了。”
聞清語微微一笑,手指往簪尖一按,然後將一滴血珠往盒上彈去。玉盒打開
一道縫隙,緊接著一團血霧從盒中滲出,帶著濃重的血腥氣彌漫開來。
聞清語首當其衝,手指觸到血霧,立即臉色大變,她雙手本來又白又軟,此
時卻像被藍色的墨水浸過一般,染上一層詭異的藍色。
齊羽仙眼中透出一絲狠絕,她本是殺伐絕斷之輩,一見聞姨中招,立即揪住
呂奉先的頭發,一劍刺下。
原本昏迷的少年忽然睜開眼睛,靈貓般往齊妙仙懷中一滾,以毫厘之差避開
劍鋒,接著揮拳衝天而起,快捷無倫地朝齊羽仙下巴擊去。
齊羽仙修為遠在呂奉先之上,卻沒想到這少年已經醒來,而且年紀輕輕,出
手竟然如此之迅猛。她微退半步,正待展開身法反擊,忽然腳上一緊,竟然被那
少年踩住!齊羽仙吃驚之餘,隻見呂奉先手、腳、肘、膝同時發力,眨眼之間,
拳打肘擊腳踢膝撞……各種攻勢便暴風雨般傾泄而出。
齊羽仙一腳被踩,進退不得,猝不及防之下連中數招,被打得橫飛出去。
呂奉先抓住方天畫戟往地上一撐,一個漂亮的魚躍,翻身躍上馬背。不等主
人吩咐,赤兔馬已經縱起身,呂奉先握住戟尾,迎風將方天畫戟抖得筆直,刺向
齊羽仙的後頸。
程宗揚愕然中帶著一絲佩服,呂奉先雖然有猛將之名,畢竟現在還是個毛都
沒長齊的小家夥,兩次交手都被老頭打得跟狗一樣,心下免不了有幾分輕視。然
而此時一出手,那小子凶猛的暴發力,精準的判斷力,敏捷的應變能力,都讓程
宗揚大大吃了一驚。更是緊的是他出色的學習能力,朱老頭剛玩了一手賤的,就
被他學了個十足十,在剛才的環境下突然使出,效果立見。
齊羽仙本身也是出類拔萃的高手,結果讓呂奉先抓住機會,竟然被打得毫無
還手之力。此時不等她落地,呂奉先便又是一輪狂攻,那柄方天畫戟銀光四射,
雷霆般劈向齊羽仙,出手凶悍之極。
朱老頭感慨地說道:“自古英雄出少年,縱虎容易縛虎難啊。”
“這話該我說吧?老頭,你這會兒放過他,小心他將來找你報仇。”
“等這娃娃長大,大爺早就活夠了。小程子,你可要當心,將來別栽到他手
裏……哎喲,這丫頭命大啊。”
齊羽仙雖然修為高深,出手卻不及呂奉先敏捷,片刻間便連逢險招,最後終
究還是沒能躲過,被戟牙刺中肋下,幸好她已經退入林中,戟牙被樹幹擋住,未
能深入,隻在肋下留下一道鮮血淋漓的傷口。呂奉先一擊得手,幾乎是本能地趁
勢搶攻,齊羽仙身在半空,根本來不及變招,眼看要被方天畫戟刺中,赤馬兔忽
然往旁裏一縱,戟鋒錯開尺許,與齊羽仙擦身而過。
齊羽仙竟然是被赤兔馬救了性命,不禁驚愕難言。呂奉先卻是絲毫不亂,長
戟改刺為挑,俯身朝坐騎腹下揮去。小玲兒從赤兔馬腹下破土而出,正好被戟鋒
挑中,雙鉤與戟牙一觸即分,整個人遠遠飛開。
聞清語一瞬間已陷入困境,玉盒打開,露出的不是澄心棠失落的花蕊,而是
一團劇毒的血霧,她手指觸到血霧邊緣,頓時像被浸入炙熱的熔岩中,雙手一陣
劇痛,連心神也為之失守,整個人都仿佛陷入無邊的血腥之中。
白衣白裙的義姁蝴蝶般飛來,一邊並起手指,拿住一柄兩寸長的柳葉小刀,
往聞清語頸中抹去。
呂奉先以一敵二,雖然占據上風,畢竟年紀尚小,胡夫人不敢大意,飛身趕
去救援。那位白發的淖夫人則留在原地,防備黑魔海這些人在暗處另藏手段。
利刃及頸的刹那,聞清語終於清醒過來,她屏住呼吸,一掌拍向義姁的柳葉
小刀。眼看她手掌就要被刀鋒刺穿,忽然“叮”的一聲,卻是聞清語在間不容發
之際,用指環擋住了柳葉刀的薄刃。
義姁修為不及聞清語,雖然占著先手,仍被她一掌拍開。但接著玉盒滲出的
血霧幻化成一個丈許高的巨人,舉拳往聞清語頭頂打來。聞清語口中吐出一股罡
氣,直接洞穿了血霧巨人的頭顱。巨人頸上血霧滾滾,又重新凝出一隻頭顱,再
次攻出。聞清語雖然脫困,但以一敵二,一時間縱使性命無憂,也難以脫身。
另一邊,齊羽仙一手按住肋下的傷口,揮劍擋住胡夫人,小玲兒則與呂奉先
戰成一團。齊羽仙雖然肋下有傷,但劍法靈動犀利,胡夫人幾次搶攻都未能占到
便宜,倒是她試圖救援的呂奉先此時已經壓倒小玲兒,穩穩占據上風。
小玲兒擅長匿蹤刺殺,但那匹赤兔馬遠非尋常馬匹可比,能力堪稱魔獸。每
次她使用土遁術,都被赤兔馬搶先發覺,或是閃避,或是對她鑽出的位置直接踐
踏,小玲兒屢次嚐試都未能得手,隻餘下硬拚一途。
呂奉先叫道:“黃毛小丫頭,趕緊給本公子讓開!”
小玲兒笑道:“人家比你還大一點呢。”
“本公子都十四歲了!最少比你大兩歲!”
“人家都快十六了呢,還不叫姊姊?”
“我姊姊才不像你穿的這樣呢!”
小玲兒眨了眨眼睛,挑逗道:“我穿的什麼樣?”
呂奉先哼了一聲,一張俊臉卻忽然紅了。
小玲兒笑道:“果然是個小娃娃,臉紅得好可愛。你來瞧啊,人家裏麵什麼
都沒有穿呢……”
呂奉先叫道:“我才不是小孩子!我們家有的是歌妓!我早就見過了!”
小玲兒嬌笑道:“那你見過我的沒有?”
呂奉先臉不禁更紅了,遇見這麼個身高嬌小的像妹妹,身材凸凹得像姊姊,
胸乳豐滿得像阿姨,臉蛋清純得像仙女,偏偏隻穿了件窄窄的皮衣,近乎全裸的
小妖精,血氣方剛的呂奉先隻有悶頭拚命狂揮方天畫戟,以此來發泄自己體內那
股壓抑不住的燥熱。
小玲兒本來就落在下風,呂奉先一認起真來,更難抵擋,她左支右絀,粉嫩
的肌膚被銀光裹住,好幾次都險些被戟鋒刺中。
“喂!”呂奉先叫道:“你趕緊投降吧。”
程宗揚本來眉頭緊鎖,覺得放過呂奉先是個錯誤,聞言頓時舒了口氣,“這
小子還是這麼傻啊,這關頭竟然還憐香惜玉。跟龍宸的人眉來眼去,他是嫌死得
不夠快吧?”
朱老頭也搖頭道:“好大一個廢物啊,大爺真是看走眼了。”
小玲兒楚楚可憐地說道:“你不殺我嗎?”
呂奉先想了想,“我可以讓你當我的貼身侍女。”
小玲兒露出又驚又喜的表情,“真的嗎?人家早就想換個好主人了。”
“當然是真的!”呂奉先道:“我說話算話!”
“你會不會對人家好呢?”
“哼!”呂奉先像個大人一樣挺起胸膛,傲然道:“隻要你聽我的話!”
小玲兒嬌聲道:“那人家是不是要給你侍寢呢?”
呂奉先一陣臉紅,然後甩頭道:“不用!叔叔早就送給我兩個姬侍了!喂!
我這一招很厲害,你擋不住就不要擋了!”
方天畫戟怒龍般挑出,果然像他說的一樣聲勢驚人,小玲兒勉強一擋,兩柄
彎鉤頓時脫手,遠遠飛入林中。
淖方成喝道:“小公子!殺了她!”
被嬤嬤一喝,呂奉先立刻抖擻精神,雙臂掄起方天畫戟橫掃小玲兒腰間。小
玲兒來不及閃避,被戟身掃個正著,嬌小的身體仿佛被打得折斷,張口噴出一股
鮮血。
呂奉先縱馬而過,一把抓住小玲兒,把她提到鞍前,威風凜凜地喝道:“別
動!我要把你捆起來!”
小玲兒淒然看了他一眼,再無力反抗。
“你是我抓的俘虜!”呂奉先高興地說著,低頭去解鞍旁的繩索。
就在這時,淖方成、胡夫人、義姁同時驚呼道:“小公子!”
呂奉先回過頭,隻見小玲兒朝他燦爛的一笑,一邊伸出小手,像是溫柔地去
撫摸他一樣,手指從他頸中抹過。在她指間,一柄薄如蟬翼的小刀寒光微閃,緊
接著一篷鮮血從少年頸中迸出。
小玲兒收回手掌,笑吟吟在自己紅唇上輕輕一吻,然後按在少年嘴上,也堵
住了他的驚叫聲。
飛濺的鮮血染紅了她的衣袖,她卻毫不在意,隻輕輕一推,便把呂奉先推下
馬,然後像水滴一樣從馬背上滑下,落入土中消失不見。
聞清語收起玉盒,扶住受傷的齊羽仙飛身而起。淖方成、胡夫人、義姁顧不
得攔截,飛身疾掠過來。
呂奉先仰麵躺在地上,他喉嚨被切斷,氣息斷絕,兩眼睜得大大的,俊美的
臉上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神情。
程宗揚目瞪口呆,未來的第一猛將,竟然還沒長大就這麼死了?小玲兒知道
她殺的是誰嗎?也許在她眼裏,呂奉先隻是一個出身權貴,不知世間險惡的小傻
瓜吧?可你給他上的這一課也太狠了,小家夥隻犯了一個錯誤,命就沒了。
朱老頭嘿嘿笑了兩聲,“殺得好,殺得好。倒是省了大爺將來提心吊膽。”
老頭雖然說得嘴響,最後卻歎了口氣。以他的眼光,自然能看出呂奉先驚人
的天份,連他都不忍心下手,結果一個前途無量的天才,卻被一個沒下限的殺手
陰掉,實在是可惜了。
震驚與惋惜的心情在心頭滾滾而過,最後程宗揚搖了搖頭,趁呂氏眾人方寸
大亂,悄然離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