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六朝雲龍吟 作者:弄玉,龍璇 (18禁)(連載中)

 
pao01425 2013-5-4 17:19:4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58 2576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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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夜闌更深,一片寂靜,位於北邙深處的上清觀也仿佛陷入沉睡。走廊兩旁的靜室都關著門,從外麵聽來毫無聲息,似乎整個上院都空無一人。然而若是打開門,卻能看到角落處一間靜室內,此時正紅燭高燒,春意融融。
  程宗揚一手一個,將雲如瑤和雁兒摟到懷中,一邊撫摸著兩人光滑的玉體,一邊觀賞凝美人兒翹著屁股,用蜜穴套弄陽具的豔態。
  阮香凝粉頰貼在地板上,雙臂伸到身後,玉手抱著雪臀高高翹起,那隻渾圓的雪臀豐盈白嫩,宛如上好的羊脂白玉,臀間的羞處猶如一瓣濕膩的紅蓮,燈光下嬌豔欲滴。從後麵看不到她的表情,隻能看到那隻雪臀不停聳動著,柔嫩的蜜穴含住棒身來回套弄,就像一張軟膩而嬌媚的小嘴殷勤地吞吐著肉棒。
  雁兒溫柔地依在程宗揚臂彎間,她唇角帶著笑意,睫毛微微垂下,就像一隻小鳥倚著自己的主人。旁邊的雲如瑤卻毫不避諱,她側著身,雪玉般的胴體貼在程宗揚身上,螓首靠在他肩頭,饒有興致地看著眼前的一幕。
  陽具隻抽送兩下,阮香凝綻開的玉戶就像充血一般,變得紅豔欲滴。她塗著丹蔻的纖指竭力扒開陰唇,白生生的美臀抵在主人腿間,時而聳動,時而搖擺,用盡各種角度來套弄著陽具,即使倚在榻上,也能看到她玉戶間蜜肉的每一絲輕顫。
  阮香凝在她身邊一直斯文柔順,就像一個嬌弱的小家碧玉,沒想到服侍自家相公時,會如此殷勤。雲如瑤伸出玉足,放在阮香凝臀上,曼聲道:“一朵芙蓉千蕊紅,膩白粉豔嬌色穠。玉指輕剝供君賞,羞見蜂蝶入花叢……”
  阮香凝早已被馴服得百依百順,即使被那些姊姊們戲弄,也能陪著笑臉曲意奉迎。然而女主人這幾句半是調侃半是奚落的詩句,卻讓她心底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羞意。她羞不可遏地埋住麵孔,窘迫得連身子都在顫抖。
  “好詩!來來來,看個好玩的!”程宗揚說著打了個響指,那隻白豔的雪臀猛然一顫,仿佛不受控製一樣哆嗦起來。那聲響指就像一個突如其來的信號,使阮香凝一瞬間就達到高潮。阮香凝失神地張大美目,高聳的雪臀間,那隻紅膩的蜜穴緊緊夾住肉棒,片刻後,穴口往外一鼓,猛地噴出一股淫液。
  阮香凝纖軟的腰肢被主人握住,那根粗壯的陽具在她水汪汪的蜜穴間毫不留情地戳弄著,將那隻豐膩的大白屁股幹得一翹一翹。
  陽具每次進入,都讓她的快感攀升到新的高度。阮香凝徹底迷失在肉欲中,她張開紅唇,不時發出不成字句的浪叫。但即使在連綿的高潮中,她兩手仍緊緊扒著臀肉,將自己秘處暴露出來,任由主人觀賞自己淫液橫流的蜜穴。
  雲如瑤和雁兒都露出吃驚的表情,看著那個美人兒在主人身下一波接一波密集高潮的淫態。
  程宗揚雙手摟住凝美人兒的腰,隨著他的挺動,精壯的腹肌不斷收縮鼓起,仿佛有著用不完的精力。忽然他雙手握住阮香凝的膝彎,往旁邊一擰,將阮香凝整個翻過來,然後壓在她白美的胴體上。
  阮香凝雙腿大張,兩隻豐滿的美乳在胸前不住搖晃,蜜穴像失去控製一樣不間斷地達到高潮,淫水越湧越多。
  等程宗揚鬆開手,阮香凝已經泄得渾身發軟,躺在地上還在不停抽動。雁兒拿了巾帕,將主人下體抹拭幹淨。
  雲如瑤早已看得心旌搖曳,這一次程宗揚沒有絲毫保留,摟著雲如瑤馨香的胴體,一口氣抽送了將近兩刻鍾,然後在她體內劇烈地噴射起來。
  熾熱的陽精射入體內,使雲如瑤又一次泄了身子。
  這一晚,靜室內三名女子人人梅開二度,甚至三度,程宗揚也毫不吝惜地噴射了三次,隻有一次是在雁兒體內,其餘兩次分別給了雲如瑤前後兩隻嫩穴。
  即使幹過三女六隻肉洞,再加上連射三次,程宗揚仍然雄壯如初。他把三女並肩放在一處,擁著三具美態各異的嬌軀盡情把玩。
  三名女子此時都已精疲力盡。雲如瑤體內寒意盡去,眉梢眼角都帶著濃濃的春情和誘人的媚意。雁兒一手掩著吃痛的粉臀,臉上的潮紅還未褪去。阮香凝趴在地上,她剛被主人半是強迫的用了後庭,雪嫩的臀肉被幹得發紅,臀溝內,柔嫩的屁眼兒被大肉棒捅弄得麵目全非,甚至還隱約有幾絲血痕。
  雁兒一眼瞥見,抿嘴笑道:“公子,凝奴落紅了。”
  雲如瑤好奇地說道:“還有這等事?在哪裏?”
  兩女剝開凝美人兒的臀肉,驗看她的落紅。當看到她的後庭真被幹得出血,兩女不由發出驚訝的駭笑。
  雲如瑤把一條白色的絲帕丟給阮香凝,笑道:“賞你一條貞潔帕子,讓老爺也看看。”
  阮香凝含羞忍痛地用絲帕抹淨臀間的血跡,然後跪在主人麵前,將沾血的絲帕雙手舉過頭頂,“夫人賞奴婢的貞潔帕子,求主人驗看。”
  程宗揚看著絲帕上的血痕,正要戲謔幾句,忽然大笑道:“哈哈,我剛想起來——你們三個都是我開的苞!”
  三女一想,果然如此,不僅花苞,連後庭花也都是被主人開的苞。她們互相看了一眼,不由都笑了起來,連阮香凝也陪著笑臉強顏歡笑。
  想起給三女開苞時的旖旎風情,程宗揚興致勃發,大笑道:“都不許跑!讓我挨個再采一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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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日上三杆,程宗揚才起身。雲如瑤親手給他梳了頭,盡量將他腦後那片尷尬的傷口遮掩起來,然後用布巾束好頭發,戴上輕便的紗冠。
  雲如瑤道:“奴家聽說,相公如今有了官身?”
  “六百石的大行令。是不是覺得有點小?”
  “六百石雖非高官顯爵,也不是微官末吏,隻是相公今日不用當值嗎?”
  “這邊是五日一朝。”
  “可平常沒有朝會,不是也應該去官署當值嗎?”
  “哦,你是說鴻臚寺的差事?上次喝酒時我們都談妥了。他們樂得我不去,我也樂得清閑。若是有什麼差事必須我出麵,他們自然會派人傳訊。反正我又沒打算真在漢國當官,也不用跟他們爭什麼。”
  “這麼說來,相公也不準備在漢國久住嗎?”
  “當然不想。”
  “那我們將來住哪裏呢?”
  程宗揚笑道:“你是要我買了房子才肯結婚嗎?”
  雲如瑤道:“有家才有業啊。”
  程宗揚忽然有一種感動。自己這麼多女人裏麵,隻有雲如瑤提到了“家”。對月霜而言,家就是軍營——這也不能怪她,畢竟有嶽鳥人這麼不靠譜的爹,導致她從小就在生活在軍營裏麵,家庭對她來說是個很陌生的概念。
  小紫也是一樣,她對家的記憶,也許就是潮濕而黑暗的山洞,還有孤零零的自己。程宗揚心頭一動,想起凝羽,家對她來說,也未必是一個美好的地方。
  自己在六朝房子不少,但哪裏才是家呢?程宗揚思索著道:“我在建康有處宅子,還有座樓,如今是祁老四和吳大刀的家眷住著。在江州,小侯爺專門給我留了地,隨時都可以起房。臨安的地方就大了,占了整整一個坊,最多明年就能建好。對了,在建康我還有個島,有時間帶你去看看。至於住在哪裏……”
  程宗揚道:“眼下看來,最安全的是江州,那裏是星月湖大營的領地,對我們來說,算是六朝最安全的地方。最熟悉的地方,是建康,我們第一次見麵,就在建康。最舒適的地方當然是臨安,六朝你所能想到的享樂,臨安應有盡有。但我最想去的……”
  程宗揚沉默片刻,然後道:“是晴州。”
  “晴州?”
  “對,晴州。它的繁華不在臨安之下,氣候比建康更適宜居住,而且那座城市有種特別的魅力,到處都生機勃勃,充滿了活力……如果讓我選擇的話,我會在晴州居住。”
  “晴州嗎?真想去看看呢。”
  程宗揚笑道:“你想不去都不行,到時候還指望你來管家呢。”
  程宗揚站起來照了照銅鏡,“不錯啊,讓你這麼一打理,都看不出來了。”
  “怎麼看不出來?”雲如瑤抱怨道:“那個哈大爺也真是的,都不看仔細,白白烙掉那麼多頭發。”
  “知足吧,別忘了哈爺總共才一隻眼睛,沒把烙鐵按到我腦門上就不錯了。而且人家獸蠻人止血都是直接上烙鐵的。我隻少幾根頭發,你都該偷笑了。”
  程宗揚聞了聞自己的衣服,“我身上沒有龍涎香的味道吧?”
  “怎麼了?”
  “我要去見三哥,萬一身上有你的味道漏了馬腳,那就麻煩了。”
  “哎呀,那還是換一身吧。”
  “讓你抱。這會兒麻煩了吧。”
  雲如瑤嗔道:“我不抱還不行嗎?雁兒,你來給老爺更衣。”
  程宗揚匆忙換了衣服,前往雲蒼峰的住處。雲蒼峰也是宿醉方醒,這會兒正慢慢喝著粥。
  程宗揚一來,雲蒼峰便屏退所有隨從,閉門商談。
  “首陽山銅礦已經出銅了。”雲蒼峰拿出第一個好消息。
  “太好了!”有這座銅礦支撐,程宗揚也有了底氣,但他緊接著問道:“成本怎麼樣?”
  “礦洞位山中,開采不易。我問過開采的大匠,隻怕要修一條路。”
  開采銅礦需要大量的資金投入,想要迅速得到大量成品銅,投入更加巨大。雲氏本身的生意需要充足的現金流,又被紙鈔占用了大量資金,再想巨量投入,隻怕力有未逮,至於程氏,不計紙鈔的話,資金缺乏更嚴重。
  程宗揚道:“我來聯係石超,他對首陽山的銅礦早就垂涎三尺,要不給他個機會,他非恨上我不可。”
  金穀石家的財力,雲蒼峰心裏自然有數。接下來便談到第二件事,“我已經聯絡六弟,既然有此良機,絕不能錯過,這一回無論如何我們也要拿下兩個二千石。”
  “兩個二千石?用得了嗎?”
  “以防萬一。”
  “問題是你們有人嗎?”
  在漢國,縣令都有百裏侯之稱,二千石在地方上是貨真價實的一方諸侯。天子即使賣官,也不可能隨便亂賣,必須有靠得住的出身。雲家若是找個家奴,花錢買個二千石,不用報到天子麵前,徐璜直接就打回來了。
  “放心吧。六弟挑出兩個人,在漢國都有頗有令名,即使入朝為二千石,也不至於引人非議。”
  雲蒼峰拿出一張紙,最上麵兩個人名之後,都標明了出身:白虎書院,石渠書院。
  “這兩人是漢國有名的儒者,隻是一直未曾出仕。六弟每年都會去洛都的書院,結識一些出身寒微的出色文士,提供財物,資助他們在洛都遊學。這兩人便是六弟仔細選出來的。”
  程宗揚看著上麵兩個人名:公孫弘、朱買臣。六爺這筆投資真是挺值的,兩個大器晚成的窮書生都被他籠絡住了。即使沒有西邸,這兩人再熬些年,也該躍入龍門了。
  程宗揚繼續往下看,下麵密密麻麻寫了幾十人名,每個名字後麵都寫了出身和要買的官職,一眼看去,倒沒有什麼有印象的人物。
  “這是什麼?雲老哥,西邸是天子開的,不是我開的啊。咱們就是有錢,也不能把漢國的官職都買下來吧。”
  “無妨,都是些郡縣小吏,主管錢糧、捕盜之事,雖然官小,但都是些用得著的官職。”
  “官再小也架不住人多啊。”程宗揚粗粗一算,這些官職已經超過一億錢,合計接近八萬金銖。
  “機會難得。我們兄弟等了幾十年才遇到這樣的時機,絕不容錯過。”雲蒼峰低聲道:“平常給這些官員塞錢,也差不多是這個數,不如買下來劃算。”
  程宗揚苦笑道:“我試試看吧。你說我拿著這單子過去,徐公公會不會疑心我要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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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實證明,作為商界的老狐狸,雲秀峰精心挑選的名單就是比程宗揚想像中靠譜。
  一看到名單上麵兩個人名,徐璜便露出一副又驚又喜的神情,“公孫弘、朱買臣?哈哈哈哈!好好好!”
  程宗揚當然知道公孫弘和朱買臣是未來的名臣,但徐璜這副既貪婪又愉悅的嘴臉是怎麼回事?
  “依公公看,這兩個人合適嗎?”
  “合適!怎麼不合適!”徐璜尖聲笑道:“這兩人是世間名士,天子早有心征召兩人入朝為官。如今倒是省下四千萬錢。”
  還是徐公公素質高,不說賺的,得說省的,這是把官職當成自家囊中之物才有的覺悟。徐璜也不隱瞞,直接告訴他,天子早就準備好給這兩個人封官。隻不過天子剛剛秉政,還沒來得及邀請。結果這一等,程宗揚主動帶著錢把人送上門來,正可謂一拍即合。
  徐璜拍著名單道:“這兩個人,公孫弘乃宰相之器,將來必可大用。朱買臣明練果決,可出鎮地方。”
  程宗揚輕輕巧巧送過去一記馬屁,“公公高見!”
  徐璜哈哈大笑,“老奴隻是宮裏的下人,哪裏有這番見識?”
  “那是天子的意思?”
  “非也非也。”徐璜微笑道:“這是太後娘娘當日的憾言——明白了嗎?”
  程宗揚心裏一動,嘴上卻道:“小的不明白,還請公公明示。”
  徐璜用手指點著他,“你啊……非要老夫明說出來嗎?”
  “莫非是太後娘娘請不動他們?”
  徐璜滿意地點點頭,尖著嗓子道:“聖天子在位,人心所向啊。”
  太後都請不動的名士賢者,天子剛一秉政,竟然主動抱著錢來投奔,麵子裏子全有了,難怪徐璜這麼興奮。
  “那這兩個人……”
  “老奴親自稟報天子!對了,這兩個人是主動找上門來的?”
  “是朋友推薦的。”程宗揚壓低聲音,“錢款之事他們不知道,都是那位朋友墊付的。”
  “你的朋友?”
  “前次公公說,如今宮裏用度頗緊,要想法子給天子分憂。”
  徐璜點點頭。這話自己說過,尤其是那天受蔡敬仲的高息刺激之後,沒少跟程宗揚嘮叨宮裏缺錢的事——要不然天子也不會打少府的主意。但西邸的事關乎朝廷和天子的顏麵,做得說不得,他若是不識輕重,四處宣揚,天子的臉麵還要不要了?
  程宗揚道:“雖然開了西邸,但又不好張揚。”
  徐璜連連點頭,“你知道就好。”
  “西邸為了給天子求才,”程宗揚怕他誤會,又特意補充道:“賢才良士之才。”
  徐璜拍案道:“此言甚是!”
  “若論賢才良士,無過於書院。洛都又是書院雲集之地,有心報國的高才賢士數不勝數,隻苦無門路上達天聽。正好在下有些信得過的朋友,雖是商賈,卻不忘扶助書院的賢士。”程宗揚道:“因此在下告訴他們,說我在尚書台有人,可以向朝廷舉薦賢才。”
  “好好好!”聽到程宗揚拿尚書台當幌子,徐璜放聲大笑。
  “咱家掌著西邸,倒也知道那些窮酸一門心思想當官,隻不過那幫酸丁都是窮鬼,理他們作甚?你能想到商賈出錢,文士出力,做得好!做得好!”
  程宗揚笑道:“如此一來,天子得了賢才,那些文士得了官職,西邸也替天子分了憂,便是在天子麵前,臉上也有光彩。”
  程宗揚略過了出錢的商賈不提,可徐璜哪裏能不明白?西邸雖然是為天子聚斂錢財而設,但商賈名列四民之末,地位近乎賤民,要知道連宮中的衛兵都是良家子出身,根本沒有商賈的份。把官職賣給商賈,朝廷的體麵還要不要?程宗揚這一手商賈出錢,文士出力,著實高明。苦無門路的文士儒生有了晉身之階,天子得到了治國的人才,外麵還要讚揚天子有識人之明,又體麵又光鮮。至於商賈與官員之間有什麼勾當,又與天子何幹?難道沒有西邸他們就不勾結了嗎?
  徐璜拿起單子,隨便往後看了一眼,見都是些不起眼的微末官吏,也不以為意,說道:“這些我攜之入宮,待天子用璽,交給尚書台便是。至於公孫弘和朱買臣兩位,隻怕天子還要多做計較,不好輕慢。這樣,兩日之後你再過來。”
  “多謝公公。隻是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徐璜心情極好,笑道:“有什麼盡管說。”
  “這筆錢款不是小數,能不能寬限幾日。”
  徐璜連連搖頭,“不可不可——襄邑侯已經拜為大司馬,這幾日便要執掌尚書台印信。最多八日,下次朝會之前若是不濟,此事就此作罷。”
  程宗揚隻好道:“是,在下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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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宗揚登上馬車,“成了。”
  雲蒼峰大喜過望,“好!”
  “徐常侍擔心襄邑侯主掌尚書台之後會橫生枝節,要求八日內必須付清所有錢款。”
  雲蒼峰略一皺眉,然後斷然道:“我立刻讓人籌錢。”
  八萬金銖畢竟不是一個小數目,幾日內全部湊齊送到西邸,可要考驗雲家在漢國的實力了。
  “對了,你昨晚可曾見過丹琉?”
  程宗揚裝傻道:“大小姐怎麼了?”
  “我剛才問過下人,才聽聞她昨晚半夜方回,居然說要閉關。”
  程宗揚無辜地張大眼睛,“是嗎?”
  雲蒼峰嘀咕道:“好端端的閉什麼關?”
  程宗揚也在嘀咕,難道昨晚一戰讓雲大小姐頓悟了?這是準備閉關突破嗎?
  兩人在通商裏分手,雲蒼峰派人前去召集本家名下的掌櫃,籌措款項,程宗揚則順路去了鵬翼社,結果卻撲了個空。蔣安世一早就帶著吳三桂、匡仲玉等人出門,好熟悉洛都的市麵街道。
  這還是自己吩咐的,一時間卻忘了個幹淨。程宗揚隻好從社裏牽了匹馬,自行返回住處。
  一進門,就聽到一陣鬼哭狼嚎,卻是哈米蚩正給高智商揭狗皮膏藥。高智商光著屁股趴在席子上,被青麵獸踩著大腿,去扯他那根狗尾巴。小胡姬伊墨雲也來了,在旁邊看得眼淚汪汪。
  高智商一直臥床休養,又開了肉禁,天天雞鴨魚肉伺候著,時不時伊墨雲還帶來吃食在屋裏開個小灶,不到十天時間,這小子就跟吹氣球一樣肥了起來,一張臉明顯圓了許多。
  好不容易揭完狗皮膏藥,高智商背上黑乎乎一塊一塊,都是幹掉的藥渣,青麵獸拿了把刀出來,表示獸蠻人的好漢們都是用刀刮的。富安和劉詔連忙攔住他,好說歹說勸他收起刀子,伊墨雲趕緊拿水來給高智商清洗。
  “哈大叔,你這手藝真好!”高智商痛得呲牙咧嘴,趴在席上一邊喝著富安遞來的茶水,一邊諛詞滾滾地拍著哈米蚩的馬屁,“用了哈大叔的膏藥,我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痛了,渾身上下都是力氣,一抬腳跑出十幾裏地都不帶喘的!”
  老獸人木著臉道:“那好,劈柴去吧。”
  高智商眼珠一轉,“哎喲!我這手……”
  伊墨雲丟下帕子,著急地問:“怎麼了?”
  “別動!疼!疼!”
  老獸人一隻眼睛微微閃著精光,“哪裏疼?”
  “哪……哪兒都疼!骨頭裏麵疼得要命……哎喲!”
  哈米蚩兩手對握,捏得咯咯作響,獰笑道:“好辦!待我把你的骨頭捏碎,再重新對好,保你百病全消!”
  “天啊!竟然好了!”高智商驚喜地說道:“哈大叔,你實在太神了!你一句話,我這胳膊全好了!哪兒都不疼了!你說神不神?”
  哈米蚩吩咐青麵獸,“把他提到柴房去。不劈完一千根木頭不許他出來。”
  青麵獸粗聲道:“吾曉得了,叔公。”
  高智商叫道:“哈大叔饒命啊!我還沒吃飯呢!”
  “給他拿一隻肥雞,兩個窩頭。”
  高智商感激涕零,“哈大叔,謝謝啊!”
  “肥雞等他劈完柴再吃。要是餓了,先拿兩個窩頭墊著。”
  高智商欲哭無淚,“大叔……我明白了!我不說話了,打死我都不說了。”
  程宗揚輕輕踢了他一腳,“趕緊劈柴去。劈完柴還有事交待你。”
  高智商一骨碌爬起來,“師傅,看我的吧!木頭我給你劈得當牙簽使!”
  “還耍貧嘴呢?老獸,你看好了,比牙簽粗的都不要。”
  “師傅!我錯了!我再也不吹牛了!”
  說話間,大門被人拍得山響,守在門口的禁軍漢子剛一開門,一個人影便鬼鬼祟祟鑽了進來,然後跟屁股著火了一樣,溜著牆根一路小跑鑽進柴房裏。
  程宗揚愕然道:“死頭兒,你這是幹嘛呢?”
  “噓!別作聲!”朱老頭一頭紮到麥秸堆裏,然後嚷道:“鞋!鞋!大爺那鞋!”
  程宗揚拿根木棍把他那隻破鞋挑起來,塞了進去,“你這是要瘋啊?”
  “誰找都說大爺不在啊。”
  “到底什麼事!你給我說清楚!要不我就把柴房點了!”
  外麵又傳來一陣擂門聲,“就是這兒!媽的!老東西!你給我出來!”
  “出來!欠了錢還想跑!”
  “缺德不缺德啊!有你這樣坑人的嗎?”
  程宗揚狠狠朝麥秸堆踹了一腳,“你就給我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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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門一開,外麵湧進來五六個人,為首一個屠夫,油膩膩的衣袖卷到肘間,露出滿是黑毛的大手,提著案板寬的切肉刀吼道:“那老頭呢!叫他滾出來!”
  程宗揚拱手道:“各位!各位!什麼事?”
  屠夫扒拉兩下,從後麵拽出個人來,“讓她說!”
  一個婦人拍著大腿嚎哭道:“那個豬不啃狗不嚼死了都沒人埋的老畜牲啊。混帳行子禿毛的驢,斷子絕孫下賤的貨啊。白披了一張人皮,你生個孩子沒屁眼兒啊……”
  屠夫吼道:“聽明白了嗎!”
  程宗揚老實道:“真沒聽明白……”
  屠夫把那婦人扒拉到一邊,“這麼大的人了,話都說不清!你來!”
  一個跑堂打扮的漢子上來,“是這麼回事,昨晚一個老頭領著一群人來小店賭錢,又是鬥雞又是擲骰,中間又要酒又要肉。那老頭跑前跑後,裏外張羅著,我們都當他是管事的。誰知道天一亮,就找不著老頭的人影了。去問那些賭客,都說不認識他。這事去哪兒說說理呢?”
  漢子叫了半天屈,然後道:“我們老板娘想著自認倒黴算了。誰知道那幫賭客還不肯走,非說我們東家連客棧都輸給他們了。老板娘跟他們講道理,他們還說那老頭輸急了,最後把我們老板娘都押上了,說是他老婆。”
  “現如今那些地痞占了我們客棧,說好今天不拿錢贖回去就易主。我們都被趕出來,四處找那老頭。天可憐見,方才在街角讓我們給撞上了,那老東西正在賭錢呢。要不是他跑得快,早就按住他當場打死了!”
  屠夫道:“聽明白沒有!”
  “我大概是聽明白了。你們說那老頭……”
  “別裝了,”跑堂的說道:“我們眼瞅著他跑你們院裏了。”
  後麵有人鼓噪道:“趕緊把老騙子交出來!”
  “要讓那老東西跑了,今天這事咱們沒完!”
  老板娘嚎啕道:“殺千刀的老狗,你不得好死啊……”
  “大夥兒先別吵。”程宗揚道:“我就想問問:老頭連客棧帶老板娘都輸了出去——他一共輸了多少錢?”
  跑堂的漢子道:“五貫半!”
  還帶個零頭!老東西怎麼不去死呢?
  程宗揚讓馮源拿了錢,取出三枚金銖,“錢不用找了,你們趕緊把客棧贖回來。還有你們老板娘。”
  屠夫道:“他還欠著俺的肉錢!”
  “還有我的酒錢!”
  “別急別急……”程宗揚一個一個付了錢,最後語重心長地說道:“下次你們可千萬別這樣了。再見著那老頭,直接打死!”
  打發了討債的人,程宗揚回到內院,一眼看去差點兒沒氣死。朱老頭頂著一腦袋一屁股的麥秸杆子,跟個黃毛老妖似的蹲屋簷下,正在牛皮哄哄地吹噓。
  “大爺一晚上的輸贏就是好幾處店麵!厲害不厲害?”
  “看不出來啊。”劉詔驚訝地說道:“大爺在洛都居然還有店麵?”
  朱老頭得意地吹起胡子,“可不是咋地!”
  毛延壽道:“失敬失敬。老先生是大手筆啊。”
  “一般一般,想當年啊……”
  程宗揚沉著臉看了半晌,然後扭頭繞到廂房。老頭要想撚死那些地痞,跟撚死幾隻螞蟻差不多,可他偏偏輸得連褲衩都沒了。他不是好賭,也不是在乎那幾個錢的輸贏,無非是尋找少年時代的記憶。
  這一次離開洛都,老頭未必再有回來的時候。他想吹牛,就讓他好好吹吧。
  等朱老頭終於吹夠癮,程宗揚已經等了他兩個時辰。
  “小紫回來了。”
  朱老頭拍著屁股上的麥秸,樂嗬嗬道:“大爺就知道那丫頭沒事!”
  “郭解來找你了。”
  “不見不見。大爺最看不上那些義薄雲天的貨。”
  “那先睡吧。”
  “睡啥啊?這大白天的。”
  “今晚有活要幹。”程宗揚道:“我們殺呂家的人,你來不來?”
  …………………………………………………………………………………
  北邙,穎陽侯別業。唐季臣沒來由的一陣心慌,“侯爺,不能如此啊。”
  “家中有阿姊阿哥,下麵的小輩也有幾個爭氣的。”呂不疑心灰意冷地低歎道:“我何必再戀棧不去,守著權勢不撒手?”
  “太後隻有兩個嫡親的兄弟,幾位侄少爺雖然出色,終究隔了一層。如今天子剛剛秉政,正是風雨之秋,侯爺再歸隱鄉裏,太後如失一臂啊。”
  “正是天子秉政,我才更要激流通退。季臣,你說天子是個何等樣人?”
  “天子聖哲,明察秋毫之末。”
  “你說的沒錯。但少說了一句:”呂不疑緩緩道:“天子是個涼薄之人。”
  唐季臣還頭一次聽到自家的主人非議天子,頓時一驚,“侯爺。”
  呂不疑擺了擺手,“阿哥性子雖然跋扈,終究沒有什麼異心。我呂氏曆代輔佐漢室,不敢說勞苦功高,可也是忠心耿耿,然而我觀天子的行止,未必能容得下阿哥。我此番歸隱,隻為保住呂氏一線香火。”
  “既然如此,侯爺何不奮力一爭?退出洛都,豈不是任人魚肉?再說,呂氏曆代匡扶漢室,天子又怎會絲毫不念舊情?”
  “眾口爍金,積毀銷骨。何況阿哥又不是謹慎之輩,將來一旦失勢,一條條都是死罪。”
  “侯爺……”唐季臣還想再勸。
  呂不疑道:“我意已決,你不必再說了。那兩人的模樣還沒有查出來嗎?”
  唐季臣隻好轉過話題,“屬下無能,那兩人來無蹤去無影,至今沒查出他們的真實身份。但屬下請了幾位胡巫分別卜算,一共卜了五次,其中有兩次都指向同一座宅院。”
  “誰人所居?”
  “說來是宗怪事,那宅院的主人是一名官員。鴻臚寺新任的大行令,姓程。據說是洛都人氏,但洛都查無此人,連宅院也是剛購置不久。”唐季臣道:“屬下派人在外麵守了幾天,並沒有見到那二人出入的痕跡。倒是昨晚,有人去了院中。”
  “誰?”
  “郭解。”
  呂不疑神情微動,最後道:“既然如此,也不必再查了。不管院中是誰,都除掉吧。”
  “是。”唐季臣道:“今晚他們在鎮上設伏,我便帶人剿了他們的老巢。”
  “務必要做得幹淨。”呂不疑道:“畢竟是朝廷官員。而且還連著郭解,背後說不定還有那位大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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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二十九日深夜,北邙山口鎮。
  程宗揚對斯明信和盧景匿形隱跡的修為深信不疑,兩人也確實沒有露出絲毫馬腳,但他沒想到有人通過巫卜,已經盯上了他在洛都的住宅。
  此時程宗揚伏在簷角,緊盯著入鎮的路口。為了解決唐季臣這個後患,今晚他們去動了所有的好手。包括洛都鵬翼社的人馬;吳三桂、匡仲玉帶來的星月湖大營士卒;自己身邊的敖潤、馮源、青麵獸;以及劉詔手下挑選出的幾名禁軍。
  所有人分成四組,由蔣安世、吳三桂、敖潤、劉詔分別帶領,按照斯明信的布置,埋伏在鎮子四周。斯明信慣於獨來獨往,獨自藏身暗處;盧景作為魚餌,專門挑在鎮子最中心的位置,等待與唐季臣見麵。程宗揚不是一個人,他身邊還有個老頭。
  “紫丫頭呢?”
  “沒讓她們來。”程宗揚道:“這麼大的陣仗對付呂家幾個下人,怎麼瞧都夠富裕了。”
  “你小子懂什麼?小心無大過。”
  “放心吧,死丫頭那裏安全著呢。”程宗揚望著鎮外道:“怎麼還不來呢?趕緊的,把他們全幹掉,還能回去睡半宿。”
  小紫和雲如瑤在上清觀,有卓雲君和驚理等人守著,安全無憂。高智商、富安、毛延壽等人則留守宅院,由老獸人哈米蚩坐鎮。呂氏雖然勢大,號稱門客三千,但程宗揚並沒有見到呂氏門下有什麼出色的人物。雞鳴狗盜出其門,此士所以不至也。呂冀能依仗的,無非一群用錢喂飽的死士。自己這邊有斯明信、盧景和壓箱底的朱老頭,敖潤等人也不是庸手,唐季臣即使把所有的死士全帶過來,也是白給。這一戰若能幹掉唐季臣和那批死士,等於斬掉呂家一條手臂再加一條腿。這麼好的機會,自然不能放過。
  雙主約在亥時見麵,由唐季臣當麵付清餘款。程宗揚等人提前兩個時辰就趕到鎮上,暗中埋伏下來。
  夜色漸深,一輛馬車沿山路駛來。那輛馬車外麵罩著布篷,形製比平常的馬車小了一些,卻是用的雙馬。車前的大漢熟練地操縱韁繩,馬車如飛般徑直駛入鎮中。包鐵的車輪碾過石子,上麵的車廂穩如泰山,看上去堅固無比。
  程宗揚有些意外,唐季臣竟然沒帶隨從,就這麼乘著一輛馬車來交易?他還真是不怕死啊。
  盧景站在一處屋簷下,大半身體都隱藏在陰影間。馬車駛入鎮中絲毫沒有減速,反而越來越快,車輪在青石板上濺起一路火星。相距還有數步,車前的大漢忽然一彎腰,從車廂旁抽出一根丈許長的重矛,將矛尾夾在腋下,靠著馬車的衝擊力,朝盧景刺來。
  “上來就動手,太心急了點吧?”程宗揚說著拔出長刀,準備截斷唐季臣的退路。
  就在這時,車上的布篷忽然碎裂,一名披甲的軍士挺身而出,手中的彎弓拉成滿月,接著一點寒光流星般朝盧景射去。盧景避開長矛,隨即狸貓般一翻,躍上屋簷。
  程宗揚緊緊盯著那輛馬車,臉色難看無比。
  “小程子,沒見過漢軍的戰車吧?”朱老頭道:“這是衛尉的車騎!”
  碎裂的布篷下麵,露出車後樹立的重盾,車內兩名甲士,一人持弓,一人持矛,車旁排列著戈、殳、戟、矛等各種武器。馬車從簷下掠過,隻一瞬間,弓手又射出兩箭。另一名甲士舉殳一揮,帶著鐵箍的殳首砸碎簷上的瓦片,將盧景落腳的簷角徹底擊毀。
  盧景飛身而起,用竹杖撥開箭矢,在空中一個翻身,落在車後。馬車已經駛遠,車上的弓手卻轉過身來,依靠重盾的掩護接連朝他勁射。車前的禦手提著韁繩一抖一圈,兩匹戰馬嘶鳴著同時轉身,馬車在街心狹小的空間內兜轉過來,重新向盧景殺去。
  程宗揚記得徐璜說過,負責宮廷守衛的衛尉衛將軍是呂淑,為了對付一個殺手,竟然動用了戰車,程宗揚心底生出一種不妙的感覺。
  接下的一幕印證了程宗揚的擔心。鎮外塵土飛揚,十餘輛戰車從東側殺來。接著西邊蹄聲四起,一隊黑袍黑甲的騎兵魔神般從黑暗衝出,他們身披重鎧,頭上戴著鐵製的護頰,隻露出一雙眼睛,坐騎身高腿健,飛馳如龍。
  “屯騎校尉,”朱老頭攏著手蹲在牆頭,口沫橫飛地說道:“全是六郡騎射世家的子弟!漢國最強的騎兵!”
  埋伏在鎮子西邊的劉詔首先遇敵,他帶領著三名宋國禁軍,全是常服輕刀,準備與呂氏的死士搏殺,此時麵對那些擅長弓馬的重鎧騎兵,完全是以卵擊石。
  劉詔一看勢頭不對,立刻改變戰術,倚靠街巷地形的掩護邊戰邊退。埋伏在南側的敖潤二話不說,抄起鐵弓展臂朝漢軍屯騎射去,接應劉詔。
  利箭在空中一閃而過,射向為首那名騎兵胸口。那名騎手不閃不避,“叮”的一聲,利箭隻射進半寸,就被鐵甲擋住,他隨手拔下箭枝,挽戈殺來。敖潤重新搭上箭枝,這次射的卻是戰馬,箭鋒重重射入馬首,隻露出一截箭羽。正在狂奔的戰馬硬生生被箭矢射得退了半步,然後撲倒在地。馬上的騎手厲喝一聲,從馬背上高高躍起,敖潤挽弓欲射,忽然背後響起一片密集的弦聲,數十枝箭矢雨點般飛來。數十戰騎從身後的密林中蜂擁而出。這支騎兵坐騎普遍矮小,比屯騎的健馬低了一頭,馬上的騎手也隻穿了輕甲,他們沒有戴冠,而是披散著切短的頭發,身上別說披甲,連衣物都不全,隻隨便披著獸皮,裸露的皮膚上刺著猙獰的紋身。
  “越騎校尉。”朱老頭如數家珍地說道:“這些是內附的越人,專門從合浦郡遷來。平原上也許不是屯騎的對手,但在山間奔馳如飛,如履平地,隻有這些越騎能做到。”
  說話間,北方的山林間發出幾聲忽哨,接著馳出二十餘騎,全是髡發左衽的胡人。
  “長水校尉,”朱老頭樂嗬嗬道:“宣曲一帶內附的胡人,那個頭頂禿了一片的是烏桓的,紮小辮的是林胡的,嘿,還有東胡的。”
  程宗揚緊繃著臉,事前他們已經猜到呂家兄弟不會輕易罷休,肯定會全力一擊,殺人滅口,卻萬萬沒想到,呂家兄弟竟然會出動軍隊。衛尉、屯騎、越騎、長水,四支拱衛帝都的精銳盡數出動,縱然隻有一百餘騎,也不是他們所能應付的。
  劉詔與敖潤已經會合,敖潤據守在一處酒肆的二樓,一腳蹬著欄杆,一手持著鐵弓,每次彎弓必定箭無虛發。劉詔舉著一麵龍鱗盾,替他遮擋射來的箭矢,兩人配合得默契之極。
  從林中殺出的越騎一邊發出尖厲的呼嘯聲,一邊飛馳入鎮。最前麵一名騎手已經闖出樓下,他劈開敖潤的利箭,雙腿夾著馬腹一提韁繩,坐騎猛地躍起,跳上酒肆旁邊一人多高的柴堆,接著再一躍,前蹄已經登上二樓的樓麵。
  劉詔把龍鱗盾拋給同伴,抄起快刀撲了過去,一連三刀,先挑開那名越騎的長矛,再一刀蕩開他的短劍,最後一刀重重劈在那人胸口,將他斬落馬下。
  身披重鎧的屯騎也已經殺至,他們舉戟朝酒肆的房門砸去。木屑紛飛間,一條龐大的身影直闖出來,猛獸般迎麵撲上一匹戰馬。青麵獸臉上的獸斑跳動著,雙臂一擰,摟住戰馬的脖頸生生擰折,然後發出一聲震耳的咆哮。
  一般馬匹聽到猛獸的咆哮,都會受驚逃逸,這些戰馬卻是專門訓練過,對野獸的咆哮絲毫不懼。馬背上,一名身材魁偉的屯騎軍士掄起鐵鑭,朝青麵獸背上砸去,青麵獸背脊一弓,硬生生受了鐵鑭一擊,一邊揮拳將他的戰馬砸得顱骨碎裂。
  一絲死亡氣息遠遠飛來,如同飛鳥歸林般彙入丹田,直接融入陰陽分明的生死根內。自從陰陽魚與生死根融合之後,程宗揚還是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吸收死氣的異能。新生成的生死根效率明顯比以前提升了許多,隻是隨著修為的深厚,這點死氣就顯得細微了。
  吳三桂提著一杆長矛,身體貼在屋脊上飛掠過來,低聲道:“程頭兒,四麵都被圍住了!”
  程宗揚吃了一驚,“外麵還有人?”
  眼前已經有上百騎,唐季臣居然還留有後手,他終究出動了多少人馬?看來這次是誌在必得了。
  “漢軍的指揮在哪裏?”
  “沒有露麵。”
  程宗揚斷然道:“先撤!”
  話音未落,朱老頭就撒丫子跑了。
  “幹!死老頭!跑那麼快,小心我挖你祖墳!”
  對舊主這種行為,吳三桂隻有裝作沒看到,“要突圍的話,就往山上衝。如果下山,他們仗著地勢從後麵衝下來,誰都跑不了。”
  “那就上山。”
  “我來斷後。”
  “交給你了。”程宗揚道:“最好能把他們的指揮引出來。”
  “瞧我的吧!”
  程宗揚穿屋越脊往鎮北掠去,一邊發出尖嘯,召喚眾人會合。蔣安世領著鵬翼社的弟兄守在鎮北,聞聲並沒有上來接應,而是將帶來的馬車堵在巷口,然後丟下桌椅家俱,做成簡單的拒馬。
  敖潤等人過早暴露,此時已經被屯騎和越騎的精銳團團圍住。青麵獸揮舞著兩把巨斧緊守大門,周圍已經倒斃了數匹戰馬,那些漢軍驍勇之極,即使麵對青麵獸也毫無懼色。青麵獸邊戰邊退,最後被堵在酒肆的大門內,脫身不得。
  忽然一聲巨響,酒肆的後牆被馮源用手雷炸出一個大洞,早已等候多時的眾人蜂擁而出,紛紛躍上牆頭,一邊躲避箭矢,一邊借助地形衝開騎兵的阻截。
  鎮子本來就不大,那些騎兵又騎術精湛,即使夜間在巷中也奔馳如飛。不多時就銜尾追至,將包圍圈縮小到鎮北一處大宅周圍。
  蔣安世已經將宅前的道路全部堵住,此時衝殺出來,趁追兵不備,狠狠打了一個反擊。敖潤翻身跳上屋簷,一邊喝罵,一邊張弓狙殺來騎,劉詔和青麵獸則和蔣安世一道,調頭殺了個回馬槍。
  程宗揚迅速清點了一下人數,除了斯明信和朱老頭,其他人都已經會合。盧景此時也甩開衛尉戰車的阻截,手中的竹杖換了一杆奪來的長戟。現在追問唐季臣突然調集軍隊的原因毫無意義,重要的是先闖出去,甩開追兵。程宗揚與盧景略一交流,便訂下方案,盧景作為魚餌,是漢軍圍攻的焦點,留下來斷後責無旁貸。必要時由他引開部分追兵,減輕撤退的壓力。程宗揚負責帶人撤退。
  盧景對此毫無異議,他當即與吳三桂等人合編,分成兩個三人的小組。這邊漢軍也已經殺至,屯騎是重騎兵,速度不及輕裝的越騎。那些披發的山地越騎劈開拒馬,當先闖進巷中。
  匡仲玉袍袖一揮,一道火牆拔地而起,將十餘名越騎分成兩截。盧景長戟平舉,戟鋒直刺一名越騎的咽喉。那名越騎揮刀格開,忽然盧景雙臂一擰,戟牙驀然翻出,切斷了那名越騎的脖頸。
  吳三桂卻遇到了硬茬,他交手的那名越騎身手強橫,以他的修為,竟然沒有占到半點便宜。吳三桂殺得性起,一杆重矛幻化出漫天矛影,將那名越騎強者籠罩在逼人的勁風下。
  盧景壓著嗓子,獰聲道:“唐季臣!你竟然敢暗算我!”
  “別喊了,姓唐的沒來。”一個戴著鐵麵具的漢子立在牆頭,“沒想到陽泉暴氏有這麼多幫手,還好主公早防著你們這一手。從今往後,陽泉暴氏就在江湖中除名了。”
  “火衝!”
  盧景剛一開口,匡仲玉便並指點出,他指尖飛出一點火光,落在那名鐵麵死士腳下。接著一道火環猛然爆開,往四周席卷而去。牆邊兩名越騎被火環卷住,頓時燒得皮開肉爛。火光一起,那名死士便雙臂交叉掩住麵孔,烈焰靠近他身周寸許,就被勁氣撲滅。
  “沒有。”
  吳三桂道:“這邊!”
  匡仲玉又丟下一隻火環,同樣沒能逼出幕後的指揮者。
  那名鐵麵死士放開雙臂,然後喝道:“殺!”
  十餘名戴著鐵麵具的死士從牆後躍出,如狼似虎的朝眾人殺來。盧景雖然與眾人戰成一團,實際上卻是眼觀六路,周圍任何動靜都瞞不過他那雙白眼。忽然他眼角一跳,看到幾名死士聚在巷口,中間是一個身材單薄的男子,很明顯的與眾不同。
  盧景不動聲色,揮戟與幾名死士戰在一處。那幾名死士身手強橫,圍著盧景血戰不已。殺到激烈處,忽然盧景身體一擰,腰間一隻烏黑的鋼爪驀然飛出,悄無聲息地朝那男子抓去。
  男子身邊的護衛反應極快,長刀一翻,挑住鋼爪,誰知盧景的陰風爪是左右兩枚,左爪擒住鋼刀,右爪從那名護衛身側穿過,撲向中間男子的麵門。另一名護衛合身撲過來,被鋼爪扣住肋下,頓時扯下一塊肉,鮮血直流。
  盧景將長戟一丟,握住鋼索,陰風爪劃過一連串詭異的弧線,在人群中盤旋進擊,幾次都險些命中那名男子。那些死士極為拚命,每到危急關頭,都有人不顧生死的用身體遮擋,盧景自然不會留手,頃刻間,便有五人死在爪下。
  那名男子似乎不諳武功,隻能被死士們護著後撤。眼看又一名死士死在盧景爪下,那男子身前空門大露,再無退路,一輛戰車驀然從火巷中衝出,車上一名將領喝道:“呂校尉!得罪了!”說著劈手抓住蒙麵男子頸後,把他扯到車上。
  盧景手腕一沉,陰風爪扣住車輪,將戰車扯得傾斜過來。那名將領展臂挾住蒙麵的男子,往後騰空而起。
  黑暗中,一條人影輕煙般飛過,接著寒光一閃,一隻雪亮的彎鉤抹在那名將領頸中。斯明信一擊得手,翼鉤隨即一提,那名將領身體尚在半空,脖頸已經被鉤鋒切開,濺血的頭顱高高飛起。
  斯明信像被風吹起來一樣,輕飄飄一個轉身,鬼魅般飛向那名男子,兩柄翼鉤交錯揮出,隻要被它鉤住任何一個部位,都保證會與身體分家。
  旁邊一名瀕死的死士猛然躥起,抱住那名男子,拚死往火中滾去。斯明信的翼鉤隻來得及留下那死士一條手臂,就被烈火阻擋。斯明信沉默寡言,平時從來不說硬話,卻不做軟事。他身形一閃,在原地消失,接著就到了火巷的另一端。
  火中傳來一聲玉佩碎裂的脆響,翻滾的人影突然少了一個,剩下那名死士在火中掙紮幾下,便不再動作。那男子竟然用護身的法術脫身,著實出乎眾人的意料,斯明信再想去找,已經見不過那人的蹤影。
  盧景等人在鎮中血戰,這邊程宗揚剛闖出鎮子,結果迎麵就撞上了伏兵,又一批長水胡騎從林中馳出,為首的胡人舉起柘木弓,手指一動,兩支箭矢流星般飛來。劉詔搶上前去,舉盾格開箭枝,右手一甩,一柄飛刀刺進馬胸。
  青麵獸提著一根狼牙棒,朝另一名胡騎砸去,那名胡人側身踢開馬鐙,隻用一腳的腳尖踩在鐙上,右手抽出長刀,劈向青麵獸的麵門。青麵獸頭一扭,狼牙棒重重落下,砸在馬鞍上,戰馬的脊骨頓時碎裂,四蹄一軟,跪倒在地,那名胡人也跌下馬來,還未站穩,就被蔣安世刺穿肩膀。
  背後火光衝天,匡仲玉仿佛把整個鎮子都給點燃了。他們雖然隻有六人,但盧景和吳三桂都是精於戰陣的大行家,兩人各帶著兩名星月湖大營的軍士且戰且退,時而互相掩護,時而交替出擊,居然打得有攻有守。
  漢軍人多馬快,即使繞過鎮子也用不了多少時間。程宗揚下令放開兩翼,全力突擊,務必不與長水胡騎糾纏,好趕在追兵到達之前衝入林中。
  這些人來曆各不相同,彼此間甚至未見過麵,但程宗揚與他們每一方都交情非常,指揮起來如臂使指。敖潤等人合在一處,輪流充當前鋒,往中間突破。長水胡騎一個個墜下馬來,鮮血在黑暗的山野間四處飛濺。
  什麼好漢都不是鐵打的,搏殺中,劉詔等人也陸續負傷,兩名被派來保護高智商的禁軍士卒更是傷在要害,倒在了山林之前。可戰況太過激烈,眾人也沒辦法搶回他們的屍體,隻好等以後再收殮他們的遺骨,送回故鄉臨安。
  程宗揚剛帶人衝開最後一道防線,忽然聽到有人說道:“有兩下子啊。”
  黑暗的山林中傳出一個略顯稚嫩的聲音,那聲音清朗動聽,卻有著與年齡不相襯的傲慢,就像一個小孩子故意裝成的成年人。
  接著一匹戰馬從林中緩緩踏出,它顱骨高峻如同削成,額頭又方又平,比漢軍那些健馬還高出尺許,尋常人伸直手臂也摸不到它的下頜。前豎的馬耳又尖又狹,如同削成。馬眼大而光亮,粗壯的脖頸猶如虯龍,四蹄大如缽盂,穩穩支撐著強健的四腿,皮毛又光又滑,通體赤紅如火,神駿逼人。
  敖潤本來已經張開鐵弓,準備射人先射馬,但看到這匹戰馬,拉弦的手指不由頓住,怎麼也不舍得下手。
  馬背上是一個英俊的少年,他隻有十四五歲,頭戴金冠,身上白衣勝雪,劍眉朗目,唇紅齒白,俊美得如同天神之子,五官比起蕭遙逸也不遜色。隻不過他神情間充滿了少年人特有的驕傲,就是那種囂張得不知天高地厚,卻並不令人討厭的臭屁模樣。
  打到這時候,這群“殺手”都已經顯露出不俗的實力,單打獨鬥,那批最精銳的漢軍也不敢說就能必勝,然而這名少年一人一馬擋住眾人的去路,好像一隻手就能把他們全部搞定。
  程宗揚喝道:“你是誰?”
  少年提起鞍側的方天畫戟,朗聲道:“洛下呂奉先!”
  這名字好耳熟啊……程宗揚想著,一口老血險些吐出來,這是漢國好不好?你一個三國人來湊什麼熱鬧呢?
  雖然眼前的呂布看起來很嫩,但這個名字實在是如雷貫耳。人中呂布,馬中赤兔,能單挑關二爺和張飛的猛人,就算國中剛畢業,程宗揚也不敢吊以輕心。
  程宗揚旁顧左右,“呂家有這人嗎?”
  蔣安世道:“不熟。”
  程宗揚叫道:“小家夥,你走錯地方了!這事跟你沒關係!”
  少年呂奉先高聲道:“翼叔叔說了,陽泉暴氏的人,一個都不能留!你們能闖到這裏,也算是好本事,此番就教你們見識見識我呂氏後族的厲害!”
  這廝是呂冀的侄兒?還真是呂家的子弟。如果他真有曆史上呂布的身手,敖潤加上青麵獸再加上劉詔,三英戰呂布的三英是有了,可老敖能跟關二爺比嗎?何況前有勁敵,後有追兵,隻要被他纏住幾個回合,大夥也不用跑了。
  程宗揚心念電轉,忽然抬手把刀架在頸下,喝道:“小家夥!你要不讓開!我立即自殺!”
  呂奉先果然嫩了點,明顯有些發愣,“你真是奇怪……什麼意思?”
  程宗揚叫道:“死老頭!你再不出來,我就死給你看!”
  旁邊一聲冷哼,朱老頭負著手出來,一派高人風範的正要開口,呂奉先卻搶先叫道:“原來是這樣啊!你太狡猾了!但是沒有用的!兀那老頭,你就是他請來的救兵嗎?”
  朱老頭怒道:“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不懂禮貌!”
  “老家夥!吃我一招!”
  呂奉先腳跟一磕,赤兔馬閃電般縱出,馬上的少年揮起方天畫戟,一片耀眼的銀光匹練般朝朱老頭卷去。朱老頭抬手拍住戟鋒,戟掌相交,兩人齊齊“咦”了一聲,顯然都為對方的力道感到吃驚。
  雖然少年呂奉先看起來很猛,但遇到死老頭這種渾身白毛的老妖精,結局根本沒有懸念。眼看長水胡騎紛紛湧出,程宗揚叫道:“馮大法!看你的了!”說著拿起一隻手雷,展臂揮出。
  馮源連忙抬手施法,大喝一聲,“爆!”
  馮源那點火法,比起匡仲玉就如同剛入門的小學生,十次有五次都不見得靈光。好在那手雷是馮源親手做出來的,關鍵時候總算沒掉鏈子。馮源手一指,還未落地的手雷應聲炸開,劇烈的爆炸聲中,無數鐵片四麵飛射,將衝來的長水胡騎硬生生炸出一個缺口。
  “走!”
  趁著呂奉先被朱老頭纏住,程宗揚帶頭衝上去,眾人一鼓作氣,突破長水胡騎的阻截,闖進山林。
本帖最後由 best2top 於 2014-12-6 09:42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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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漢軍出動的多是騎兵,此時在山林中追逐,除了擅長山地作戰的越騎,使用戰車的衛尉,重裝的屯騎和剽悍的長水胡騎都有點不好使。吳三桂和盧景又拖住了對方大部分兵力,能夠追來的漢軍並不多,倒是那些鐵麵黑衣的死士如同附骨之蛆,陰魂不散地跟在身後。
  程宗揚走過這一帶的山路,至今記憶猶新。他領著眾人邊戰邊退,先逃到趙合德曾住過的獵戶小屋,然後又穿溪過澗,專門挑葉深林密,山高路險的地方行進。這一次交手,程宗揚固然失算,沒想到呂冀會出動漢軍精銳。呂氏兄弟也沒料到一個殺手背後竟然有這麼大的勢力。雙方一同失算,結果各有損傷,誰都沒有占到便宜。
  半個時辰之後,漢軍的騎兵已經被徹底甩開,隻剩下那批死士仍在身後窮追不舍。此時程宗揚手下也有一半人負傷,劉詔更是被長矛戳傷大腿,全靠敖潤背著才能行進,不可避免地影響了速度。
  山中隱約出現一條青石甬道,程宗揚叫道:“這邊!”
  敖潤把劉詔放在地上,反手去拿自己的鐵弓,才想起箭矢已經用盡,隻剩下肉搏一條路了。連番惡戰,眾人都有些精疲力盡,倒是青麵獸仿佛虎入山林,途中突然返身,撲殺一名死士,將分頭追來的死士嚇退,這才過來與眾人會合。
  趁著這難得的喘息之機,程宗揚道:“前麵有一道山澗,從澗底走。好處是溪水能遮掩腳印,免得那些呂氏的死士再追過來。壞處是澗底不易通行,你們看呢?”
  蔣安世道:“被人追上的話,若是從澗上投石,隻怕不好抵擋。”
  程宗揚道:“所以要有人擋住他們一會兒。”
  蔣安世當仁不讓道:“我來!”
  蔣安世雖然主動請戰,但他若不是負傷無法痊愈,也不會被派到洛都主持鵬翼社。程宗揚道:“不行。斷後的事我來。老獸,你留下。”
  青麵獸得意地拍打著胸膛,“吾曉得!”
  程宗揚叮囑敖潤,“你們過澗之後往上清觀去。老敖,你知道路,見到紫姑娘她自然知道怎麼處理。”
  敖潤道:“程頭兒,我來斷後,你帶著人去。”
  “別爭了。我現在修為比你高,你還不服?”程宗揚扭頭道:“老劉,能撐得住嗎?”
  劉詔咬牙道:“還成!”
  “把傷口紮緊,小心血跡。”
  眾人都是爽利漢子,當即裹好傷口,背起傷者,由敖潤帶路往程宗揚說的山澗奔去。
  程宗揚晃亮火褶,折下鬆枝,點了根火把,然後立在那座正麵無字的墓碑旁邊。青麵獸伏在墓碑另一側,不時舔著皮毛上的血跡。
  周圍傳來沙沙的腳步聲,幾個身影從林中走出。前麵一名死士戴著猙獰的鐵麵具,背上卻背著一個身材單薄的男子。那男子臉上的蒙麵巾已經被樹枝掛掉,露出一張青澀的麵孔,雖然比呂奉先略大幾歲,但也隻是剛冒出胡須而已。
  那人目光越過程宗揚和青麵獸,落在他們身後的墳塋上,饒有興致地說道:“這裏就是戾太子墓嗎?聽說胡巫望出這裏有天子氣,不知是何道理。”
  程宗揚道:“你是呂戟?呂忠?還是呂讓?”
  方才那名屯騎的將領稱他呂校尉,自然不是衛尉呂淑,呂家的校尉足足有三個,長水校尉呂戟,越騎校尉呂忠,屯騎校尉呂讓。
  年青男子從鐵麵人背上下來,微笑著搖搖頭,笑容頗為溫和,讓他並不出色的相貌都令人覺得順眼起來,“都不是。”
  “蒙誰呢?除了這三個,還有哪個姓呂的校尉?”
  “在下呂巨君,忝居射聲校尉一職。”
  “胡扯!射聲校尉是陳升,哪裏又出來個姓呂的射聲校尉?”
  “閣下竟然知道射聲校尉是陳升?”呂巨君有些驚訝,然後道:“但那已經是昨日之事了。陳升行事不謹,以至於建威將軍遇刺,軍中無不欲誅之而後快。所幸聖天子在位,順天應人,已將陳升解職,由在下接任。”
  屯騎校尉呂讓參與了呂冀屠鎮之事,天子暗中震怒,想迫他解職,因此讓自己心腹一係的陳升聯絡韓定國,準備接任屯騎校尉。結果韓定國被殺,屯騎校尉沒拿到手,反而連陳升的射聲校尉也丟了。
  程宗揚暗自警惕,這呂巨君看起來年紀不大,但舉止從容自若,身處生死之際也談吐自若,倒頗是個人物。
  “八校尉你們呂家占了四個,再加上衛尉,洛都一半兵力都是你們呂家的,明天幹脆廢了天子,自己當皇帝得了。”
  “此說何其愚也?”呂巨君搖頭道:“天子乃天之元子,感天地五行之精氣而生,天子生時,必有瑞征,豈可自立?閣下胡言亂語,不值一駁。”
  這廝年紀不大,怎麼一副愚夫子的口吻?難道他是在開玩笑?不過看他的表情,似乎是認真的。
  程宗揚去過書院,知道洛都最流行的不是純粹的儒家學說,而是混合了陰陽家的新儒學——讖緯之學。不僅易緯、書緯、詩緯等緯書與原本的易經、書經、詩經等經書並列,而且還被稱為內學。上自天子,下至黎民,都對此深信不疑。看來這小子也是受害者。
  程宗揚對讖緯的理解,就是一本正經地說些胡話,隻要你敢投其所好,就有人敢信。他正容說道:“怎麼是胡言亂語?我最擅長的就是望氣!哎喲喲,小夥子,我瞧你這會兒渾身就在冒天子氣。”
  呂巨君饒有興致地問道:“什麼顏色?”
  “當然是黃色!天子不都是明黃色的嗎?”
  呂巨君道:“好個愚人!漢稟火德,因此旗幟尚赤,你以為火德生土,便為正黃之色嗎?五德交替,乃相克而非相生,克火者水,呂某便是有天子氣,也當是水德玄黑之色。”
  “剛才天黑沒看清,仔細看看,確實是黃裏透黑,這麼說吧,你這頭上的天子氣,活活就是烏雲壓頂。”
  呂巨君微微一笑,“你以為多說幾句話,就能讓你的同伴逃出生天嗎?也許你不知道,我呂氏有幾名門客擅長搜魂之術,即使你們逃亡一空,留下那兩具屍體也能把你們的來曆說得清清楚楚。”
  “小子,吹牛還是靠點譜吧!”程宗揚看似憤怒地將火把往腳下一丟,然後飛身疾退。
  轟然一聲巨響,藏在供桌下麵的手雷猛地炸開,鐵屑夾著碎石四處飛濺。
  旁邊的死士身體一橫,擋在呂巨君身前,一動不動地用身體硬生生擋住爆炸的手雷。兩行鮮血從他鐵麵具的眼孔中流出,看上去愈發猙獰凶殘。
  “停!”
  呂巨君揮手止住眾人,“這些人身懷異器,精於夜戰,追上去死傷必重。”
  一名死士道:“為侯爺效力,死而無憾。”
  呂巨君溫和地說道:“天生萬物,以人為尊,豈能白白送死?回去吧,叔父怪罪下來,由我一力承擔。”
  那些死士雖然悍不畏死,但也不是閑得沒事就想著去找死。眾人聞言感激不盡,紛紛抱拳道:“多謝大公子。”
  呂巨君若有所思地望著程宗揚消失的方向,過了一會兒問道:“那幾位擅長魂術的法師到了嗎?”
  “已經到了。”
  呂巨君親手扶著受傷的死士,吩咐道:“拿傷藥來,我來給他治傷。”
  那死士傷勢極重,艱難地說道:“大公子……”
  “不必再說。”呂巨君溫言道:“你是因我而負傷,自然由我照料。若是因此殘廢,餘生由我奉養。”
  一眾死士都道:“大公子真乃仁義之士!”
  程宗揚有些奇怪,那些死士居然不追了。這比追上來還讓人心裏沒底。難道那小子說的是真的,他們真能從死人嘴裏問出話來?
  程宗揚驀然停住腳步,青麵獸湊過來,腆著臉道:“一隻羊,吾背你!”
  “明天給你宰兩隻羊吃。”程宗揚道:“你去找老敖,我回去看看。”
  青麵獸大搖其頭,“叔公讓吾跟著公子。”
  “我隨便走走,你找老敖要羊去。”
  青麵獸立刻就妥協了,“吾給你留塊肉!”說著躥進山林。
  程宗揚一路潛行穿過山林,不到一刻鍾,忽然聽到一陣喝罵,接著便看到朱老頭跟個兔子似的在樹林間亂躥,後麵一個俊美少年手提方天畫戟,咬牙切齒地狂追,追上就拿戟戳,追不上就拉弓射。他的金冠不知掉在何處,發髻也散開大半,身上的白袍沾滿泥土,臉上還印著一個紅通通的巴掌印。更可恨的是他已經這麼慘了,看上去居然還挺帥。
  朱老頭停下腳步,雙足微分,一派宗師氣度地負手而立,說道:“小娃娃,大爺再跟你過幾招!”
  呂奉先叫道:“有種你別逃!”
  朱老頭凜然道:“咱們按江湖規矩,先喊一二三,然後動手!”
  呂奉先執戟重重一頓,“好!一!二!三!”
  朱老頭上前一步,兩手跟紡錘一樣,掄起手臂“啪裏叭拉”打了呂奉先一個滿臉開花。最後還歪歪扭扭地擂了一拳,給呂奉先捶了個熊貓一樣的黑眼圈。
  “小子,服不服!”
  呂奉先都快哭了,“混蛋!你踩住我腳了……”
  程宗揚往下一看,果然朱老頭正踩著呂奉先的腳背,難怪他一通王八拳掄過去,呂奉先連躲都不躲——實在是腳被踩著,來不及躲。
  “這是大爺教你的絕招,好好學著!”
  “殺!”呂奉先揮起方天畫戟朝朱老頭腰腹斬去。
  朱老頭腳一鬆,呂奉先急忙一邁腿,卻沒想到老頭那腳根本沒收走,專門在半空等著他,腿一提就被他跘住,結結實實摔了個嘴啃泥。
  “哎喲,”朱老頭惡人先告狀,搶先叫嚷道:“大爺這腿都讓你踢折了,小娃娃,你咋不看著路呢?”
  呂奉先握著戟身爬起來,眼睛像噴火一樣,“該死的……”
  話音未落,身後有人道:“老頭,你是閑的吧!”
  程宗揚悄然掠到呂奉先身後,一掌切在他頸側,把他打暈在地。
  “你這是幹嘛呢?”程宗揚滿臉稀奇地說道:“你不是跟呂家的人仇深似海嗎?還不趕緊弄死他得了。”
  朱老頭道:“老夫和呂氏結仇時,這小子還沒出生呢。”
  “你別告訴我你下不去手。”
  朱老頭仰天歎道:“人老了,心也軟了啊。”
  “你是下麵軟了吧!”程宗揚怒道:“幹!你知道這個人是誰嗎?你現在要是不幹掉他,過不了幾年,就該他弄死你了。”
  朱老頭深以為然,點頭道:“說得沒錯,這小子根骨比你強得多。運氣好的話,將來可了不得。”
  “知道你還裝什麼菩薩?”程宗揚拔出匕首,“你不殺我殺!”
  朱老頭扭過臉,表示自己隻當沒看到。
  程宗揚提起匕首,往呂奉先頸後斬去。刺到中途,卻猶豫起來。真是沒天理啊,這小屁孩被老頭兒打得狗屎一樣,居然還這麼帥?
  這小子如果長大,說不定又是一個打遍天下無敵手的猛人。呂家跟自己是敵非友,這次要不殺了他,將來必定養虎為患。可自己難道就這麼一刀把這小家夥宰了?萬一他真是呂布那個呂奉先呢?就算他不是什麼未來的曆史名人,也是未成年人啊……
  程宗揚到底沒能狠下心腸,最後收起匕首,轉身就走。
  朱老頭屁顛屁顛跟上來,“小程子,你去哪兒?”
  “去看看他們是不是真有搜魂的法術。”
  “小心啊,萬一他們把你的老底摸出來……”
  程宗揚心頭一震,終於想起自己心裏那絲隱憂,“不好!”
  斯明信曾經說過,自己的住處有人盯梢。今晚原本約定與唐季臣交易,結果唐季臣不見蹤影,卻等來了呂氏指揮的漢軍,還有兩個前途無量的呂家小輩。呂家既然對此事如此重視,唐季臣怎麼會不出現?他此時會在哪裏?
  …………………………………………………………………………………
  位於步廣裏的宅院內已經浸滿鮮血。那些黑衣鐵麵的死士一言不發,在院中四處搜殺。兩名留下的宋國禁軍此時已經身首異處,剩下的也在苦苦支撐。
  延香已經不是第一次目睹這樣血腥的景像,她拉著渾身顫抖的毛延壽繞到柴房。毛延壽哆嗦著就要往麥秸堆裏鑽。延香死死拉住他,拚命搖頭。
  這些死士殺人之後肯定會放火焚屍滅跡,躲在柴房隻有死路一條。她踢開牆角的亂柴,露出下麵一個狗洞,然後在毛延壽耳邊顫聲道:“逃出去找主人,一定要給我報仇……”
  毛延壽胡亂點著頭,趴到地上就要往狗洞裏鑽。忽然間,他停下來,扭頭問道:“你為何不逃?”
  延香咬了咬嘴唇,“我試過。鑽不過去。”
  毛延壽看看她胸豐臀圓的完美身材,再看看自己瘦巴巴的身體,總算明白過來。但即使明白了,也不好說什麼,毛延壽隻好道:“我去找敖管家,你一定要等著。”
  “快去!”延香推著他的腳,把他送了出去,然後無力地靠在牆上。
  富安靠在門板上,唇角的鼠須不住抽動。在他身後的廂房裏,高智商鼾聲震天,外麵殺的人頭滾滾,他還沒醒。
  終於最後兩名禁軍士卒也被圍住,程公子還沒回來。富安心一橫,抬手敲了敲門,弓著腰小心道:“衙內,該起床了。”
  高智商狠狠打了兩聲鼾,然後帶著一肚子的怨氣嘟囔道:“富安,你個狗奴才,敢打擾少爺睡覺……”
  “衙內,真的得起來了。”富安苦口婆心地勸道:“外麵來人了。”
  “誰來也不行……打斷他的腿!”
  富安聽著他清醒了一點,趕緊推門進來,“衙內,咱們換個地方睡吧。”
  “大半夜吵什麼——”高智商這會兒終於聽到外麵的動靜,一骨碌爬起來,“外麵怎麼了?”
  富安臉色發青地說道:“有賊。”
  “好!看少爺我殺賊!”
  高智商興衝衝摘下牆上的佩刀,一把拉開房門,準備去湊個熱鬧,但隻看了一眼,他臉色就變了。
  外麵血肉橫飛,一群戴著鐵麵具的黑衣人魔鬼一樣在夜色下肆意殺戮,那場麵就像一個可怖的噩夢。
  高智商咽了口吐沫,喉嚨發幹地說道:“師傅……呢?”
  “程爺出去辦事了。”富安道:“衙內,從後窗走。”
  高智商省悟過來,一頭紮進房內,“富安,你頂著!”
  “衙內,你小心啊!”
  高智商一腳踢開後窗,就看到一柄快刀迎麵劈來。高智商趕緊把窗戶重新踢上,富安搶上來,用板凳死死頂住木窗。
  高智商抱著刀呆呆立在當場,接著渾身都開始發抖,他打過架,誤殺過人,但這樣真正玩命的血腥場景,他連見都沒見過。這會兒高智商腦子都像被凍住一樣,臉色煞白,手腳一片冰涼。
  長刀接連劈在窗上,斬斷的窗欞四下紛飛,富安手裏的板凳也挨了幾刀,幾乎被砍斷。刀鋒再次砍來,劈掉一截凳腿,接著富安慘叫一聲,卻是被刀鋒劃破了手掌。
  高智商像是被驚醒一樣,身體狠狠抖了一下,蒼白的臉色迅速漲紅。他發出一聲怪叫,猛地搶上前去,雙手握住刀柄,使出渾身的力氣往外狠狠一捅。
  外麵一聲悶哼,鮮血噴濺在木窗上、板凳上、富安的手上和他的臉上。
  “滾開!”
  高智商把富安踢到一邊,然後鑽了出去,掄起佩刀,對著那名沒死的漢子一通亂砍。
  那名漢子被傷到要害,扭動幾下便沒了聲息,接著黑影一閃,一名死士從屋頂跳下來,舉刀向高智商劈來。高智商不知哪裏來的力氣,拼了命的掄刀對砍,但到底是修為差距太大,隻幾下就震得手腕發麻。
  一看自家衙內吃虧,富安拎著半截板凳鑽過來助陣。那人見他腳步虛浮,也不以為意,隻隨便一肘,就把他打飛出去,還撞掉了他兩顆門牙。
  高智商發瘋似的衝上來亂砍亂劈,嘴裏連串罵著髒話。黑衣人橫刀封擋,然後順勢一擰,高智商佩刀脫手,整個人都摔到一邊。黑衣人沒有進逼,而是回身往富安頸中砍去。
  富安舉起板凳,試圖遮擋,結果刀鋒一閃,將他的半截板凳又砍成兩半,刀勢毫不停頓地劈向他的喉嚨。
  富安嘴巴上全是鮮血,坐在地上“呼呼”地喘著氣,再沒有力氣躲避。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猛地撲來,擋住黑衣人的刀鋒。
  鮮血飛濺中,高智商抱住大腿,發出一陣哭爹喊娘的慘叫。
  黑衣人獰笑一聲,重新舉起刀。富安瘋了一樣爬起來,一邊拖著自家衙內吃力地往牆邊挪,一邊用漏風的嘴巴對黑衣人道:“大爺!大爺!我給你錢!要多少都給你!”
  高智商一邊慘叫一邊罵道:“富安你個狗才!幹你娘!快滾啊!”
  富安拚命許諾錢財,但那死士始終默不作聲,顯然不準備和他商量。眼看自己主仆已經走投無路,富安大叫道:“先殺我!我得死前頭,給衙內開路。”
  黑衣人腳步略微一頓,接著長刀對準他的腦門疾劈而下。
  忽然身後風聲一緊,一隻長著鬃毛的獸爪伸來,緊緊扼住黑衣人的喉嚨。老獸人渾身都沾滿血汙,仿佛一頭掉光毛的蒼狼,他一把將那名黑衣人拖過來,然後像一條熟羊腿一樣,擰斷了他的脖頸。
  哈米蚩把屍體一拋,“走!”
  “哎!”富安趴在地上,把高智商背到背上,用受傷的手扶著牆爬起來,掙紮著往黑暗中跑去。
  黑衣人紛紛追出,哈米蚩獨目中閃著幽光,他披著一件空蕩蕩的羊皮袍,已經衰老的身體似乎隻剩下骨架。
  一名黑衣人揮舞著流星錘,往哈米蚩胸口擊去。老獸人抓住鋼鏈一扯,將那名黑衣人扯到麵前,然後抓住他的下巴往上一掀,露出脖頸,接著張開獠牙,一口咬斷了他的喉嚨。
  餘下的黑衣人為之氣奪,望著同伴抽搐的手腳和那名野獸般噬血的老人,都不禁心底發寒。
  就在這時,一個女子厲聲喝道:“你們這是做什麼!還不退下!”
  …………………………………………………………………………………
  離宅院不遠的一條暗巷中,臨安昔日的花花太歲和他的狗腿子,正相依為命地掙紮求生。
  富安渾身是血,有自己的,也有少爺的。他使出吃奶的力氣,背著高智商跌跌撞撞往前走,一邊喘息道:“衙內……虧得你瘦了些……要不然可要了小人的狗命了……”
  高智商趴在富安背上,有氣無力地說道:“富安……你個狗才,害少爺我挨了一刀……你個廢物……我……我要扒了你的皮……”
  富安喘著氣道:“小的自己扒,自己扒……衙內,你忍忍……忍忍啊。”
  高智商臉色蒼白,喃喃道:“找師傅……”
  “對,我們去找你師傅。”
  “爹爹……”
  “是,還有老爺。”富安抹了把臉上的血,小心道:“老爺一道令,就把這些反賊全殺光了……”
  “狗才……別囉嗦……我睡一會兒……好冷……”
  “衙內,你別睡……千萬別睡啊!”
  富安帶著哭腔的叫喊聲在巷中回蕩著,“衙內!衙內!你醒醒啊!”

第二十五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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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st2top 發表於 2015-5-31 09:13
六朝雲龍吟26

呂家死士襲殺程宗揚居處,老獸人重傷之際引發地震,而此事也在洛都引起一陣騷動。
隨後城內四處謠傳在地震後出現的黑白鵝之事,天子便即下令讓程宗揚迎趙合德入宮,以合讖象!

雲家星夜兼程押送大批財物,遭到黑魔海與龍宸聯手夾擊,損失慘重,更影響程宗揚與雲家在漢國朝廷的布局。
當程宗揚與雲丹琉趕至現場援手時,卻陷入更致命的計謀中!



第一章



  林中隱約帶來一陣重物撞動的聲響,似乎有什麼龐然大物正從林中出來。程

宗揚微微皺起眉,一手按住刀柄。夜色如墨,幸好以他如今的目力,一點微弱的

星光就足以讓他看到許多東西。聲音越來越近,接著一匹神駿如龍的戰馬從枝條

間奮力躍出,縱身躥到那名昏迷的少年旁邊,然後低下頭,伸出厚厚的舌頭去舔

他的臉頰,試圖喚醒自己的主人。



  程宗揚好不容易下決心才放過未成年版的呂奉先,這會兒望著那匹神駿的戰

馬,不由一陣心動,但最後隻是遺憾的聳聳肩。畢竟是傳說中的赤兔馬,太過神

駿,自己還真沒把握能把它從主人身邊拽走。



  程宗揚把赤兔馬和呂奉先放到腦後,不再多想,然後開口道:“我覺得有點

不對勁。”



  唐季臣一直沒有出現,卻等來了四支漢軍精銳,程宗揚越想越是不安,“我

要回去一趟看看,別是出了什麼事。”



  “別急!”朱老頭一臉慎重地攔住他。



  “敵軍勢大,當心埋伏——來來來,待大爺給你找條明路!”



  朱老頭彎腰脫下一隻稀爛的破鞋,合在手中搖了幾下,然後往地上一丟,指

著鞋尖的方向篤定地說道:“順著鞋走指定沒錯!”



  都這時候了,死老頭還耍寶,程宗揚不由火冒三丈,剛想一腳把他那破鞋踹

飛,卻見朱老頭忽然彎下腰,撅著屁股抓了幾把泥土,塞到他那隻爛得快沒邊的

破鞋裏麵,然後舉過頭頂,往腦袋上一放,接著揀了根枯枝,一手握著,直挺挺

柱在麵前,另一隻手解開褲帶,對著自己髒兮兮的光腳“嘩嘩”地尿開了。



  夜風入林,發出嗚咽般的低響。朱老頭一連串古怪的動作,讓程宗揚的怒火

瞬間化有烏有,隻覺一股冰涼的寒意像毒蛇一樣從背後蜿蜒爬起,被夜風一吹,

一陣陣的毛骨悚然。



  “老東西,你真瘋了?”



  “噓……”朱老頭頂著破鞋,麵色凝重地噓了一聲。



  …………………………………………………………………………………



  烈焰映亮山穀,山口的小鎮已經被大火包圍,襄邑侯呂冀坐在馬車上,望著

飛舞的烈焰,臉色陰沉得仿佛要下雨一樣。今晚的行動並不需要呂冀出麵,他隻

是一時興起,抱著圍獵的心思想把那個來自晴州的殺手當作獵物親手殺死,沒想

到自己動用了四支漢軍精銳加上自己門下的死士,卻還是讓那名殺手逃之夭夭。



  最後一支追蹤的軍士也無功而返,呂冀一掌拍在案上,案上金製的酒觥滾落

下來,酒水淋淋漓漓灑在席上。



  “叔叔息怒。”呂巨君從容道:“姓暴的主犯雖然逃逸,卻留下兩具屍體。

侄兒請來的明符師已經施展搜魂秘術,最多一個時辰便能找出他們的來曆。”



  “什麼搜魂的秘術!”呂冀斥道:“旁人都說你賢能好學,偏生相信這些巫

蠱之事!”



  呂冀正在氣頭上,呂巨君也不爭辯,隻溫言道:“叔叔教訓的是。”



  呂冀道:“正因為你是我嫡親侄兒,我才教訓你,巫蠱是術不是道,唯可用

之,不可信之。你明白了嗎?”



  “是。”呂巨君恭敬地躬身施禮。



  “奉先呢?”



  “奉先追著匪寇入山,還沒有回來。眼下胡夫人已經去尋了。”



  聽到胡夫人,呂冀容色稍霽,對呂巨君道:“我叫你們兄弟過來,就是讓你

們學學怎麼辦事,免得成了不爭氣的紈褲子弟。君子之澤,五世而斬,有些世家

子弟連殺雞都不敢,那種廢物要來何用!”



  “是。多謝叔叔教誨。”



  監奴秦宮提醒道:“侯爺,該回去了。今晚是臥虎當值。”



  呂冀臉上的肥肉抽搐了一下,董宣如今已經是司隸校尉,但還兼著洛都令,

而且仍和他擔任城門令時一樣親自值夜,隻不過巡視的範圍由城門延伸到整個洛

都城。這些天撞在他手裏的權貴門人頗為不少,一個個都按律或杖或笞,沒有一

個輕縱的,一時間城中的權貴都收斂了許多。



  “江充!”



  一名身著繡衣的使者走上前來,拱手道:“君侯。”



  “阿姊把事情交給你,好生去辦。”



  身為繡衣使者的江充身材高挺,相貌不俗,聞言微微躬身,應承下來。



  馬車轆轆而去,江充轉過身,對後麵幾名胡巫道:“勞煩諸位。”



  一名辮發的胡巫抓起一隻羊羔,右手利刃寒光微閃,將羊羔從喉頭到腹下齊

齊剖開,然後伸手探入羊羔腹中,拉出溫熱的內髒,就著火把跳動的光芒仔細察

看。片刻後,他摘下羊羔的肝髒,小心剖開,捧到瞽目的老人麵前。



  胡琴老人用枯瘦的手指摸索著肝髒上的血管紋路,喉中“格格”作響,發出

一串夢囈般難以分辨的聲音。周圍幾名胡巫認真聽著,直到胡琴老人吟誦完,才

把剖開的肝髒投入火中。



  焦臭的煙霧從火堆中升起,令人作嘔,周圍的軍士都不禁背過身掩住鼻子。

隻有呂巨君和江充不動聲色,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



  等羊羔的肝髒化為灰燼,呂巨君道:“敢問大巫,那人眼下在何處?”



  為首一名胡巫道:“北邙。”



  江充對呂巨君解釋道:“那人居無定處,連日出沒於市井街巷之間,之前七

次占卜參差相異,這北邙卻是第二次。”



  呂巨君道:“可是在拜祭戾太子之墓?”



  江充道:“這要問大巫了。”



  瞽目的胡琴老人用胡語吟誦著,辮發的胡巫一句一句說道:“感謝青穹賜我

以慧目……讓我的雙眼穿透迷霧,看到真相……我看到那人頭上覆蓋著泥土,腳

下浸著流水,身體困在楊樹的枝條間……”



  呂巨君與江充麵麵相覷,江充道:“浸在水中,被泥土覆蓋?是死了嗎?”



  “不會。”呂巨君道:“那老賊絕不會這麼輕易死掉,多半是用了什麼障眼

的法術。”



  …………………………………………………………………………………



  朱老頭扔掉樹枝,提起褲子,把褲腰帶胡亂係好,然後磕掉鞋裏的泥土,套

在腳上,意氣風發地說道:“小程子。走了!”



  程宗揚驚魂未定,“幹!你個老瘋子!搞的什麼鬼?”



  “有人想聞大爺的屁味兒,大爺潑他一臉洗腳水。”



  “你那是洗腳水嗎?那是尿吧!”



  “都一樣。”朱老頭道:“要不是大爺這些天把他們領得團團轉,你還想這

麼輕鬆,想幹啥就幹啥?”



  程宗揚壓根不信,“你就吹吧。”



  鎮上火勢越來越大,連兩人在半山腰也能看見火光。接著一行火把往山上行

去,人數不下百餘,帶的不是刀劍,而是鐵鏟與鶴嘴鋤。



  “不對啊,他們這是幹嘛呢?”看著火把行進的方向,程宗揚有種不祥的預

感,他們好像是要去……



  “老頭,你不過去看看?”



  “瞧啥啊。”朱老頭一點都不當回事,樂嗬嗬道:“不就是去刨大爺的祖墳

嗎?”



  “……你還真看得開啊。”



  “大爺早就刨過了,裏麵啥都沒有。”朱老頭滿不在乎地說道:“他們要想

刨,大爺的祖墳多的是,有本事全給刨了。”



  難怪老頭看這麼開呢,戾太子墓隻是座空墳,刨不刨都那麼回事。他們要再

往上刨——那就該刨天子的祖墳了。老頭那些祖墳跟別人家不一樣,有一座算一

座,全是帝陵,別說刨了,進去打個兔子,動根草木都是滅族的大罪。呂氏真要

發瘋,倒是遂了老頭的心意,滅門可期。



  …………………………………………………………………………………



  唐季臣坐在馬車上,心急如焚地盯著車外。那些死士已經進去半個時辰,竟

然還沒有辦完事。來前他已經讓人查過,這間宅子的主人隻不過是一個新任的大

行令,六百石的官職。這樣的人家,在權貴雲集的洛都車載鬥量,而且他也讓人

事先打探清楚,這位大行令雖然是洛都人氏,但剛買下這處宅子不久,顯然是幸

進之徒,如今還未成親,家中隻有十幾個仆人,一個婢女。



  沒想到事情竟然如此棘手,區區十幾名仆人,竟然到現在還沒能拿下,反而

是他帶來的死士頗有折損,已經死傷了六七名。唐季臣不知道他對上的是宋國太

尉親自挑選的禁軍精銳,隻覺得襄邑侯門下死士偌大的名頭,竟然這麼不濟事。



  為了避免驚動旁人,那些死士的屍體和傷者都暫時留在宅內。等辦完事,將

宅中清理一番,抹去自家動手的痕跡,再放火燒宅。時間拖這麼久,讓唐季臣越

來越擔心。一旦有巡夜的董臥虎過來,那就麻煩了……



  唐季臣對麵是一個青衣男子,他盤膝而坐,雙手放在身前,拇指相扣,正在

施展法術。忽然間,他臉色一白,額頭汗如雨下。



  唐季臣心下一驚,“宮天師?”



  那位姓宮的道人長吸一口氣,睜開眼睛,沉聲道:“有人闖進來了。”



  “誰?”



  “似是一女子。”宮道人重新閉上眼睛,“快著些。此地怨氣太重,我的禁

音術支撐不了太久。”



  唐季臣心一橫,掀開車簾,朝外麵打了個手勢。



  車前的漢子點了點頭,然後拿出一隻鐵製的麵具戴上,躍下馬車。



  宅院後的背巷內,一名老獸人拄著木杖,與一群黑衣人對峙。在他麵前站著

一名少女,雖然她努力擺出勇敢的姿態,發抖的手指卻暴露出她內心的驚懼。



  “還……還不退下!”



  為首的黑衣人盯著她,然後偏了偏頭。旁邊一名戴著鐵麵具的黑衣人舉起長

刀,剛準備動手,卻被人拉住。



  後麵有人認出那名少女,失聲道:“她是襄城……”



  為首的黑衣人目光一跳,也認出這名主母身邊的貼身婢女,不等那人說完,

他便閃身上前,一把扼住紅玉的脖頸,手指微一用力,將她扼暈過去。剩下的黑

衣人知機的不再作聲,閉緊嘴巴向前衝去,還有人躍上牆頭,想繞開老獸人,前

去追殺那對逃跑的主仆。



  哈迷蚩蒼老的身形略顯佝僂,獨眼微微眯起,頜下稀疏的毛發在風中瑟瑟抖

動。他握緊木杖,昂首發出一聲淒厲的狼嗥。



  刺耳的嘯聲隻傳出十幾步,就被空氣中一層無形的屏障所阻擋,變得無聲無

息。衝在最前麵的黑衣人露出一絲獰笑,接著便看到老獸人瘦骨嶙峋的胸膛鼓脹

起來,與此同時,一根根蒼黑色的尖毛從他幹瘦的皮膚上鑽出,仿佛潑染的墨汁

一般,頃刻間就覆滿手背。



  化身為蒼狼的老獸人狼爪一揮,將那名黑衣人胸口撕開,鮮血漫天飛舞,那

名黑衣人胸口被撕得粉碎,露出白森森的骨骼和跳動的心髒。接著老獸人躥上牆

頭,將另一名黑衣人一舉撲殺。



  那些死士雖然悍不畏死,但眼看著那名老獸人變身蒼狼,接連撲殺兩人,也

不禁心驚。



  剩下的死士兩兩聯手,將老獸人堵在巷中,再顧不得去追殺他人。哈迷蚩在

人群間左右衝殺,殺氣越來越濃。但他畢竟已經年邁,隻廝殺了一盞茶時間,皮

毛上的光澤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下去,動作也變得遲滯。



  忽然,一條鐵鏈貼著地麵飛來,纏住老獸人的腳爪。哈迷蚩咆哮聲中,將那

名黑衣人扯到麵前,一爪扳住他的下巴,俯身咬斷了他的喉管。但那條鐵鏈纏在

他腳爪上,一時間難以解開。



  老獸人拖著鐵鏈繼續廝殺,另一名黑衣人揮刀劈來,哈迷蚩身體一扭,劈開

刀鋒,接著一頭頂在那人胸口,將他撞到牆上。那院牆是用夯土壘成,外麵隻包

了一層磚,被老獸人一撞,那名黑衣人胸口發出一連串骨折的脆響,背後青磚盡

碎,結實的夯土凹陷下去。



  就在這時,一名戴著鐵麵具的漢子鬼魅般出現在哈迷蚩身後,他握起拳頭,

拳底驀然卷起一股狂飆,夾雜著空氣被拳風壓縮的細微爆響,宛如一道奔雷,往

老獸人腰上打去,重重轟上土牆。



  接連兩次重擊,牆壁再支持不住,轟然一聲,撞出一個大洞。前邊那名黑衣

人上身被撞得稀爛,胸骨盡碎,已經死得不能再死。老獸人也被一拳打入院中,

到地不起,他蜷著身,蒼黑色的狼毛一點一點沒入皮膚,枯瘦的胸口滿是血跡,

隻不過這次是他重傷吐出的鮮血。



  那名戴著鐵麵具的大漢破牆而入,揮拳往哈迷蚩殺來。他雙拳幻化出無數影

子,鐵拳雨點般落下,鮮血飛濺中,老獸人皮毛綻開,露出慘白的腿骨、頭骨、

肋骨……



  哈迷蚩皮毛一片狼藉,渾身傷痕累累,血肉模糊。戴著鐵麵具的大漢一腳踩

住老獸人的狼腰,一手扼住他的脖頸,拳頭高高舉起,往他頭上轟去。眼看哈迷

蚩就要被他一拳轟碎頭顱,老獸人忽然張開口,一口咬住那人的拳頭。



  老獸人鋒利的狼牙在鐵拳下盡數粉碎,眼角和嘴角都溢出鮮血,僅剩的一隻

獨眼仿佛要擠出眼眶。就在這時,“噗”的一聲,老獸人手中木杖長槍般刺出,

一杖刺穿了那名大漢的胸膛,接著手腕一翻,那名大漢龐大的身體仿佛一片落葉

般被提了起來,然後回手將木杖刺入大地。



  剩餘的黑衣人或是翻牆,或是鑽洞,紛紛往院中殺來。還沒有站穩,大地忽

然晃動了一下,接著一陣劇震,整座宅院連同周圍幾處房舍,仿佛被巨人按住一

樣往地下陷去。院牆從四麵倒下,房屋轟然倒塌,瓦礫夾著磚石落下,騰起無數

煙塵。



  唐季臣對麵的青衣道人猛地噴出一口鮮血,仰麵往後倒去。接著,巨大的轟

鳴聲打破了禁音術下的死寂,在夜色中震蕩著遠遠傳開。



  不遠處,富安弓著腰,胸口喘得像風箱一樣。從沒幹過重活的他,隻覺背上

的衙內像座山一樣,壓得他眼前陣陣發黑。他死死拽著衙內的雙手,吃力地拖著

步子,麵前的暗巷長得似乎沒有盡頭。



  忽然地麵一震,富安一頭栽到地上,鮮血頓時糊了滿臉。他顧不得去抹拭,

甚至沒有意識到腳下的地麵還在劇烈震動,就趕緊爬起來扶住高智商,嘶啞著喉

嚨道:“衙內,衙內,你醒醒啊……”



  高智商臉色蒼白如紙,半晌才從鼻間透出一縷微弱的氣息,“哈大叔……”



  毛延壽從狗洞鑽出來,就慌不擇路地奔跑著,此時已經跑出了兩條街。他不

知道該往哪兒去,隻是本能地想離那些殺手越遠越好。



  毛延壽跑出巷口,迎麵正撞上一隊人馬,他趕緊掉頭,卻已經被人看到。隻

聽到身後一片嘈雜,紛紛喝道:“站住!”



  “哪裏來的蝥賊?逮住他!”



  “還敢跑!”



  毛延壽沒跑出幾步就被人追上,接著膝後一痛,被人用棍子敲中膝彎,滾地

葫蘆一樣滾到路邊。



  兩名大漢按住他的肩膀,一手扯住他的頭發,拽起腦袋。



  幾盞燈籠舉了過來,一名身材雄壯的官員皺了皺眉,問道:“你是何人?為

何要犯宵禁?”



  毛延壽又驚又怕,一副失驚落魄的表情,臉色時青時白。他哆哆嗦嗦地正要

開口,地麵忽然一陣震動,接著傳來房屋倒塌沉悶響聲。



  大地震動不已,房屋仿佛木搭的玩具一樣搖搖欲墜。延香靠在牆邊,望著頭

頂的橫梁斷裂開來,帶著屋瓦擻擻落下,心頭一片絕望。



  外麵整堵的院牆向內倒下,大地像潮水一樣升起,一直高過屋頂。延香忽然

意識到,不是周圍的地麵在上升,而是自己所在的院子正在下陷。外麵的黑衣死

士紛紛躍起,試圖攀上地麵,卻像被無形的力量黏住一樣,隻掙紮片刻就滑落下

來,被倒塌的磚石和土牆埋住。



  眼看房屋就要倒塌下來,延香領後忽然一緊,被人抓住衣領,接著輕飄飄飛

了起來。



  驚理輕笑道:“天可憐見的,都被嚇傻了。”



  延香心頭一鬆,這時身體才不受控製地劇顫起來。



  …………………………………………………………………………………



  突如其來的地震將周圍幾個裏坊的人都從睡夢中震醒,驚慌失措的人們紛紛

跑出家門,叫嚷聲、哭喊聲響成一片。



  程宗揚趕到時已經是半個小時之後,他看著眼前的一片廢墟,臉色鐵青。此

時地震已經平息,自己剛買來的住宅像被巨人踩過一樣,足足陷入地麵數丈,所

有的房屋都被夷為平地。



  洛都令董宣第一時間已經帶人趕到現場,將受到波及的幾處宅邸團團圍住。

差役絡繹進出,從廢墟中搬出一具具屍體,送上地麵。



  從宅中運出的屍體遠比自己想像得要多,他看到幾名曾經與自己喝過酒的宋

國禁軍漢子,一些穿著黑衣的陌生人,甚至還有的戴著鐵製的麵具。



  死者中沒有看到高智商、富安,也沒有延香和毛延壽。但程宗揚並沒有放下

心來,如果他們在宅中死守,很可能被埋在廢墟下麵。更重要的是凶殺案發生在

自己宅中,主管此事的又是董宣,無論怎麼掩飾,自己也脫不了關係。一旦身份

暴露,自己的漢國之行就到此而止了。



  忽然程宗揚眼角一跳,看到罌奴的身影。



  雖然是深夜,但周圍幾個裏坊的人都紛紛趕來,甚至還有附近兩家書院的學

子,也聞聲而至,在周圍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京師地震,所兆非吉。”



  “那還用說?地震都震到了天子腳下,實是百年未有的天變……”



  “何止百年?”有人篤定地說道:“小生讀書多年,從未見過此等異事。”



  周圍停著不少車馬,罌粟女就站在一輛馬車旁邊。那輛馬車沒有標記,但程

宗揚一眼就看到罌粟女身邊的紅玉。



  程宗揚使了個眼色,悄然走到一邊,“怎麼回事?她怎麼來了?”



  罌粟女道:“奴婢夜間回來,正遇到襄邑侯的死士在周圍埋伏。事情緊急,

奴婢一時找不到主子,就去了襄城君府,讓孫壽出麵。沒想到那些死士裏藏的有

高手,還沒來得阻止,哈爺就受了重傷。”



  “重傷?有多重?”



  “性命暫時無妨。但……隻怕往後不利於行了。”



  哈迷蚩本來是養老的,沒想到會落了殘疾。聽她的口氣,以後想坐起來恐怕

也不容易。



  “其他人呢?”



  “延香運氣好,被驚理救了出來。衙內、富管家和毛先生不知去向。其他人

都……”



  程宗揚心下一沉,死了這麼多人,又被眼裏不揉沙子的董宣撞見,這件事想

掩蓋下去,可能性微乎其微。



  “主子不必憂心。”罌粟女道:“有道是民不告官不究,洛都的官員想要插

手,總要有苦主才是。奴婢倒是有個想法……”



  聽了罌粟女的主意,程宗揚連連搖頭,“不妥不妥。讓她出麵,隻怕會引起

旁人的疑心。”



  罌粟女輕笑道:“那也該是壽奴小賤人頭痛的事。”



  …………………………………………………………………………………



  董宣逐一檢驗著屍體,眉頭緊緊鎖成一團。幾乎所有的屍體都帶有致命的刀

傷,顯然是經過一場殊死的廝殺。隻看現場遺留的鐵麵具,凶手已經呼之欲出。

畢竟襄邑侯已經不是第一次派遣死士去刺殺自己的政敵了。



  “宅主人的身份查出來了嗎?”董宣道:“是哪一位官員?”



  差役奉承道:“大令好眼力,此宅的主人確實是一位官員:新任的鴻臚寺大

行令——天子欽封的常侍郎。”



  先是建威將軍韓定國遇刺,接著是大行令遇刺,兩個人又都是由天子親自提

拔,元凶是誰,不問可知。隻不過這場地震實在太過蹊蹺。董宣少年時曾經出塞

遊曆,聽說過草原上有些部族的巫師,能夠施展出可怕的法術,呼吸間能使得天

崩地裂。進入京城的胡巫他正好知道一些,又恰好知道他們正在為誰辦事。



  “二十年垂簾,猶嫌不足……”董宣抬起頭,臉上的凝重已經一掃而空,隻

留下一片剛毅。



  董宣濃眉緊鎖的時候,唐季臣正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他前來滅門,原本

是為了免除後患,替主人分憂,誰知一場莫名其妙的地震,不僅把他帶來的死士

全部陷入其中,還引來了赫赫有名的強項令,臥虎董宣。



  事起突然,唐季臣來不及移走屍體,就被董宣帶著人圍住現場。第一具屍體

被搬到董宣麵前,唐季臣心裏就涼了下來。他壓根兒沒想過那些屍體的身份能瞞

過董宣。一旦強項令拗脾氣發作,帶著屍體上門問罪,無論襄邑侯還是自己的主

人都脫不了幹係。由此牽連到呂氏乃至太後種種秘辛,以及由此而來的後果……

唐季臣根本不敢再想下去。



  拿呂氏的權勢壓人?董宣在天子麵前都能硬著脖子死不低頭,兩位侯爺的份

量還真沒那麼大,甚至太後娘娘出麵,也未必能讓董宣退避。



  唐季臣摸了摸腰側的短劍,如果自盡能解決問題,他寧願一死了之。



  就在此時,一個清冷的聲音道:“唐季臣,你在這裏做什麼?”



  唐季臣心中愕然,她怎麼會來了?接著屈膝跪倒,“奴才見過襄城君。”



  襄邑侯懼內之名唐季臣早已熟知,在襄城君麵前不敢有絲毫隱瞞,細細說了

經過。



  孫壽靠在車窗邊,一手挽著車簾,妖媚的麵孔上露出一絲輕蔑,“蠢材!些

許小事有什麼好為難的?且請宅主人來。”



  唐季臣愕然道:“這……”



  話剛出口,唐季臣才知道襄城君後麵的話並不是對自己說的。旁邊一個侍女

應了一聲,然後走到襄城君車輿之後,從緊鄰的車上請下一個人來。



  程宗揚拍了拍衣袖,緩步過來,看著唐季臣冷冷道:“荒唐!”



  襄城君歉然道:“都是妾身的不是,讓公子受驚了。”



  唐季臣瞠目結舌,“這……”



  襄城君根本沒有理會他,隻恭敬地對那個年輕男子道:“今日之事還請公子

幫忙,遮掩一二。”



  程宗揚冷哼一聲,對唐季臣道:“跟我來吧。”



  程宗揚亮出身份,逕直走到董宣麵前,拱手道:“敝姓程,忝為鴻臚寺大行

令,正是此宅的主人。”



  不等董宣開口詢問,程宗揚便道:“今晚敝人與幾位朋友夜宴,並無衝撞宵

禁等事。這位是穎陽侯的管家,可以作證。”



  唐季臣連忙道:“正是。”



  董宣冷冷道:“是夜宴還是行凶?”



  “絕無行凶之事。”程宗揚眼都不眨地說道:“隻不過座中都是慷慨悲壯的

豪傑之士,酒至酣處,眾人拔劍自娛,不意突遇地震,以至橫死。”



  “當真嗎?”



  “大令若是不信,有襄邑侯和襄城君府的人都可以作證。”



  董宣望了眼襄城君的車駕,然後一揮手,“拿下!”



  幾名差役上來,按住程宗揚和唐季臣,給兩人戴上手枷。



  “打入獄中。”董宣道:“待我親自來審!”



  程宗揚坦然自若地說道:“辛苦大令了。走吧。”
best2top 發表於 2015-5-31 09:16
第二章



  秋風乍起,滿庭落葉沙沙輕響著,湧上台階。



  一名老者坐在軒窗前,左手持觴,右臂憑在肘下的小幾上,背後倚著錦靠。

在他麵前,放著一幅卷軸。那卷軸豎置在一張紫檀木架上,象牙製成的軸身份別

卡在木架兩端,中間露出兩尺長一段寫滿字跡的素帛。右側的象牙軸上懸掛著一

麵小小的象牙書簽。



  一片落葉飛進軒窗,落在席側。老者視若無睹,他飲了口酒,然後伸手慢慢

轉動象牙軸,軸下的書簽搖晃著露出幾個朱紅色的字跡:論貴粟疏。



  “是故明君貴五穀而賤金玉……”老者低聲念誦著,然後搖了搖頭,又飲口

酒,長長歎息了一聲。



  旁邊一名老儒正在伏案抄錄,聞聲頭也不抬地說道:“子孟兄何事興歎?”



  霍子孟道:“貴五穀而賤金玉,常人尚且難為,何況天子?”



  “天子豈是常人?”



  霍子孟點頭道:“說得也是……那些書卷都是現成的,用得著你來抄嗎?”



  老儒道:“書非抄不能讀也——何況這些書卷我的書院也沒有,正好抄錄一

份。”



  “抄什麼啊?酒都涼了!”霍子孟敲著桌子道:“趕緊給我熱點酒,弄盆肉

來!”



  老儒不樂意地說道:“你幹嘛不去?”



  霍子孟理直氣壯地說道:“我是病人!”



  老儒無奈地放下筆,出去吩咐幾句,不一會兒拿了酒肉進來。



  霍子孟拿起匕、箸,一邊生龍活虎地切著肉,一邊說道:“聽說了嗎?”



  “什麼事?”



  “京中地震。死了十幾個人。”



  “什麼時候?”



  “昨晚。”



  “書院怎麼樣?”



  “就記得你的破書院。”霍子孟抱怨了一句,然後道:“我讓人去看了,好

著呢。除了步廣裏一座宅院被震塌以外,其他都沒事。”



  “隻震塌了幾座宅院?死了十幾個人?”



  “還有奇聞,說地震之後,有兩隻鵝從地下飛了出來,一隻黑,一隻白。黑

鵝衝天而去,白鵝不能飛,隻在池中鳴叫不已。”



  “哪兒來的池?”



  “中間有座宅院整個震沒了,半夜時候水湧上來,變成一座池塘。”



  老儒麵露慎重,緩緩道:“此兆大為不祥,乃殺戮之征。”



  “算你蒙對了。”霍子孟切了塊肉,邊吃邊道:“死的那十幾個人,全都是

被殺死的。”



  老儒抬起眼。



  霍子孟道:“宅子的主人是一個姓程的大行令,死的人裏麵有六個是他的家

仆。剩下七八個你更想不到——是呂氏小兒豢養的死士。”



  “大行令……可是天子前些日子下詔的那個?”



  霍子孟點了點頭。



  老儒道:“一個大行令無關緊要,襄邑侯派遣死士刺殺那人,若非他另有所

圖,就是因為他事。”



  “這你可錯了。”霍子孟舉樽一飲而盡,“會審的結果已經出來了。那個姓

程的大行令當晚請了穎陽侯府的大執事和襄邑侯府的幾位壯士赴宴,席間突遇地

震,賓客多有死傷。兩處侯府和襄城君府的人都可以作證,事出意外,與凶案無

關。”



  “審案的是誰?”



  “董宣。”



  “怎麼可能?”



  “董宣將程大行、唐執事執入獄中,連夜審訊。還沒到天亮,就先後有襄邑

侯、襄城君、穎陽侯派人詢問,接著永安宮來人,問及此事。最後徐常侍帶了天

子的手詔,讓董宣放人。董宣雖是強項令,可此事一無苦主二無凶嫌,在場的雙

方眾口一辭,好得如同一家人。到半夜地陷之處湧出水來,連物證也淹得一幹二

淨。他關著一個朝廷命官,一個呂氏親信,還能扛著太後和天子的聖命,動刑逼

供不成?”



  老儒沉吟多時,“呂家兄弟行刺姓程的大行令當無疑問,但無論呂家兄弟還

是天子,顯然都不欲將此事鬧得盡人皆知。那位姓程的,叫什麼名字?”



  霍子孟從席邊翻出一支竹簡,看了一眼,然後道:“程宗揚。”



  老儒用手指沾了酒水,在案上寫著,沉吟道:“這個名字……”忽然他抬起

頭,“張敞如今在函穀關?”



  聽到此人,霍子孟有些不悅地狠狠切了塊肉,“也許吧。怎麼了?”



  “年初他出使漢國,回來時曾提到,在宋國的酒宴上,有位慘綠少年,似乎

就是這個名字。”



  霍子孟不以為意地說道:“張敞材輕不堪重用,他的話不聽也罷。況且世間

重名之人多矣。即使真是同名,兩人一在宋一在漢,豈能會是一人?”



  老儒知道霍子孟與張敞素有嫌隙,張敞出使漢國回來,霍子孟隨便找了個借

口,說張敞使宋時應對失措,有失國體,把他打發到函穀關當都尉去了。



  “是不是一人,一看便知。讓張敞回來一趟,見見此人。”



  霍子孟冷哼道:“多此一舉。隨便吧。”



  …………………………………………………………………………………



  孫壽鬆了口氣,“多謝姨娘。”



  胡夫人低聲斥道:“你怎麼不早說?萬一他泄漏了身份,看你怎麼收場。”



  孫壽抱著胡夫人的手臂,撒嬌道:“我就知道姨娘疼我。若不是姨娘跟蘇姨

情同姊妹,哪裏有壽兒的今天?”



  胡夫人道:“他真是狐族?”



  孫壽信誓旦旦地說道:“絕無虛假!”至於天狐血脈,孫壽則小心地隱瞞下

來。蘇姨去後,胡夫人雖然與自己至為親近,終究不是狐族的人。



  胡夫人注視著她,忽然道:“你身上的禁製是怎麼回事?”



  “啊?”



  胡夫人皺了皺眉,“說不得嗎?”



  “我……我……”孫壽期期艾艾地不知該怎麼開口。



  胡夫人揮袖一拂,卷住她的手腕,一絲細微的真氣瞬息遊遍孫壽全身。



  片刻後,胡夫人鬆開衣袖,似笑非笑地說道:“天狐血脈嗎?”



  孫壽這一下真是吃驚了,“姨娘怎麼知道?”



  “你那點心思哪裏瞞得過我?”胡夫人道:“偏你們狐族最小心,便是本族

也是留下禁製。他身邊有一個龍宸的人吧?”



  孫壽失聲道:“姨娘怎麼知道?”



  “龍宸把標記都放到你家大門上了,你竟然還不知曉?”



  孫壽花容失色,緊緊抓住胡夫人的衣袖,哀求道:“姨娘救我!”



  “看把你嚇的。”胡夫人拿出帕子,替她拭去淚滴,“龍宸放的是召喚本門

的暗記,不是衝著你來的。”



  孫壽定了定神,“他身邊有一個奴婢,原本是龍宸的人。眼下已經被他解開

禁製,留在身邊伺候。”



  胡夫人道:“讓他小心些。那個老賊隻怕盯住了他。”



  孫壽又嚇了一跳,“那個老賊也來了?怎麼會盯上他的?”



  “唐季臣讓胡巫占卜,發現老賊有兩次在他的宅院附近出現,誤以為他與那

老賊有勾結,才有今日之事。”胡夫人頓了一下,“唐季臣雖然忠心,但知道了

這些不該知道的事,我已經讓他自裁了。”



  “啊?讓他自裁了?萬一太後知道了……”



  胡夫人淡淡道:“無妨。”



  胡夫人自小服侍太後,是太後心腹的心腹,她既然說無妨,孫壽雖然擔心,

也不再多說什麼。



  胡夫人道:“他倒有些手段,招惹了龍宸和那個老賊,竟然還搭上了徐璜的

線——大姊此舉,不知有什麼圖謀?”



  程宗揚在籌謀什麼,孫壽也不知其詳,更不敢開口詢問,隻笑道:“過不了

多久,蘇姨就該回來了。”



  胡夫人眼中露出一絲悵然,幽幽道:“我與大姊可有些年未曾見麵了……”



  …………………………………………………………………………………



  天色微亮,馬車剛馳出洛都大獄,程宗揚便聽到一個壞到極點的消息。他眼

角狠狠跳了幾下,“你沒看錯?”



  驚理道:“奴婢看得清楚,那個人肯定是巫宗的黑鴉使者。隻不知他在宅中

藏了多久,直到地下湧水才飛走。”



  程宗揚隻覺得頭大如鬥,哈大爺這一震,居然震出來一個黑魔海的臥底。那

人不知在地下潛藏了多久,一直到半夜地下的水湧上來才飛走。當時天還未亮,

圍觀的閑人還不少,眾口一辭,都說是地下飛出一隻黑鵝。後來不知誰家的牆倒

了,跑來一隻白鵝把池塘當家,結果市井間以訛傳訛,都說是地下震出兩隻鵝,

黑鵝飛天,白鵝在地,各種牽強附會的謠言更是層出不窮。



  相比於那些謠言,自己宅院下麵竟然藏著黑魔海的黑鴉使者,這件事讓程宗

揚震驚之餘更是後怕無比。有這麼個臥底一直躲在院中,自己所有的策劃隻怕都

已經被黑魔海等人摸得一清二楚,要不然怎麼會那麼巧的在山中出現?偏偏她們

一直隱忍不發,讓自己根本沒往這上麵想。



  程宗揚忍下這口氣,問道:“衙內的下落找到了嗎?”



  “隻找到一行血跡,到巷口就消失了。”



  程宗揚想了半天也沒轍,最後苦笑道:“請盧五哥幫忙吧。”



  “盧五爺已經去了。”驚理停了一會兒,“徐常侍留下話,主人一旦出來,

就請過去見他。”



  洛都的大獄可不好待,程宗揚雖然沒有受刑,這一夜也熬得辛苦。他狠狠揉

了把臉,然後道:“不急,我先去看看哈爺。”



  哈迷蚩渾身纏滿繃帶,在充滿藥香的房間裏沉沉睡去。宅院被毀,眾人無處

容身,隻好把他送到金市附近那處租屋中安置。昨晚一戰,反而是哈迷蚩受傷最

重,渾身上下多處骨折,重傷十餘處,最嚴重的是腰椎在偷襲中被打折,很可能

難以恢複。這樣的傷勢換作平常人早已死了數次,也幸虧他是獸蠻人,才能撐得

住。



  驚理低聲道:“哈老爺子原本有機會突圍的,為了讓高衙內主仆逃走,才受

了這麼重的傷……”



  哈迷蚩一直昏迷不醒,程宗揚沒有驚動他,小心退到屋外,才道:“找最好

的大夫,用最好的藥。”



  驚理有些為難地說道:“那些大夫看到哈爺是獸蠻人,都不肯醫治。”



  程宗揚斥道:“花錢你都不會嗎?”



  “是。”



  程宗揚呼了口氣,“我心情不好,你別往心裏去。”



  “奴婢知道。隻是那些大夫即便肯治,醫治獸蠻人也未必拿手。”



  程宗揚沉默多時,最後道:“真不行,等找到高智商那小子,讓他到太泉古

陣找赤陽聖果去。”



  從租屋出來,程宗揚驅車趕往西邸。



  剛到門前,徐璜尖細的聲音便從閣中傳來,“進來!進來!”



  程宗揚調整好心情,然後推門而入,施禮道:“在下見過徐常侍。”



  徐璜低聲道:“是呂氏的人?”



  “果然瞞不過公公。”



  徐璜重重一拍幾案,“你的侍女過來一說,咱家就知道是呂家的人!韓將軍

剛死,他們可又對著你下手。天子昨天惱得連玉瓶都摔了。”



  程宗揚百思不得其解地說道:“在下可從來沒有得罪過襄邑侯啊,侯爺為何

要取在下的性命呢?”



  “你啊……”徐璜用手指點著他道:“又揣著明白裝糊塗!”



  程宗揚正容道:“我一個大行令,實在不值得襄邑侯出手。不知其中是不是

有什麼誤會?”



  “穎陽侯的大執事回去就自殺了。便是有什麼誤會,誰能說得清?”徐璜滿

腹牢騷地說道:“總不能當麵去問呂家那兩位侯爺吧?”



  程宗揚道:“若不是公公讓人送了個‘和’字進來,這回我非要和襄邑侯那

位管家分說清楚。”



  徐璜拍了拍他的手,“且忍一時之氣。”



  得知程宗揚和唐季臣一同被執入獄,徐璜讓人過來探視,又吩咐那人在掌心

寫了‘和’字,示意給他看。程宗揚家裏死了那麼多人,最後忍下這口氣,與唐

季臣把臂言歡,徐璜倒有些過意不去,話裏話外好生安撫了一番。



  程宗揚卻有另一番感受,自從孫壽向胡夫人說明自己“狐族”的真實身份,

來自呂氏的壓力仿佛一瞬間就消失了。無論是呂冀還是呂不疑,都對自己避而不

談。這種立杆見影的效果,讓程宗揚忍不住有種錯覺,那位一言九鼎的胡夫人好

像才是真正的太後。



  此時程宗揚一番旁敲側擊,可以確定呂氏一方的知情者都對自己的“身份”

守口如瓶,連徐璜都沒能打聽出來絲毫消息。



  程宗揚笑道:“幸好公公拿來了天子的手詔,要不然我這會兒還在獄裏待著

呢。”



  “是你運氣好。聖上昨夜在長秋宮睡得極晚,本來剛剛就寢,皇後娘娘聽說

是老奴求見,特意喚醒天子。”



  徐璜口氣中頗有幾分得意,畢竟此事在天子和皇後麵前大有麵子。程宗揚卻

心頭微動,想起了深宮裏的趙飛燕,不知道這究竟是徐璜的麵子還是自己麵子?



  徐璜話鋒一轉,“那些官職的事……”



  程宗揚道:“在下已經讓人盡快籌錢了。”



  徐璜猶豫了一下,“初二能不能到?”



  程宗揚一怔,原本說的八天時間,將款項籌集完畢。若是提前到初二,那就

隻有四天時間了。



  程宗揚小心道:“下次朝會可是有變?”



  徐璜點了點頭,說出原委。呂冀的大司馬終究拖不下去,前日已經加封,但

天子還是留了一筆,詔書中沒有加上“領尚書事”。無法控製尚書台,大司馬一

職就成了一個毫無實權的榮銜。



  天子原本準備再拖延幾日,但呂氏藉著韓定國遇刺的事大作文章,不僅以私

下宴飲的借口貶斥了陳升,還暗指天子攬權,以至於群臣無首,朝廷亂象叢生。

眼看朝議洶洶,天子隻好退讓,最多下次朝會,就要將尚書台拱手相讓。朝會在

初二,也就是說,徐璜必須在初二之前,把所有賣出去的官職安排停當。



  程宗揚遲疑道:“時間……隻怕太緊。”



  四天時間籌集八萬金銖,雲氏固然有這樣的實力,但把錢款運到洛都,又另

外一回事了。按照雲蒼峰的計算,在洛都最多隻能籌集三萬金銖,另外五萬金銖

都要從舞都運來。眼下已經是二十九日,除非雲家的護衛此時已經將金銖從舞都

出庫,快馬加鞭運往洛都才趕得上。



  “越快越好。”徐璜道:“萬萬不可耽誤了。”



  程宗揚道:“徐公公,有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問……”



  徐璜也知道剛才的是求是強人所難,大度地說道:“盡管開口。”



  “八萬金銖確實不是小數,我那幾位朋友雖然有錢,籌款總是要些時日,但

不知天子為何這般急切?”



  徐璜歎道:“還不是因為要借尚書台辦幾件事,實在拖延不得——咱家也不

必瞞你,你可知道如今的司隸校尉是誰?”



  “董臥虎啊。”



  “那你知不知道以前司隸校尉屬下的隸徒?”



  “……這倒沒聽說。”



  徐璜點了點頭,“眼下是沒有的,但以前司隸校尉掌管京畿治安,屬下有隸

徒捕盜求賊……”



  程宗揚心頭一動,這不是警察嗎?



  徐璜道:“那些隸徒主管盜賊,與唐國的刑部來往極多。太後垂簾之後,便

撤銷了司隸校尉掌管的隸徒,改由執金吾守衛京城。這些年,京中日漸不寧,天

子有意重設隸徒,仍由司隸校尉掌管。”



  程宗揚終於明白過來,天子一直想削奪呂氏的兵權,誰知剛一出手,就遭到

強硬反擊,不僅韓定國殞命,連陳升也被革職,射聲校尉換成了呂巨君。這些隸

徒雖然掛著司隸校尉的名號,其實是一支不屬於漢國軍方,而是由天子直接掌控

的兵力。對於劉驁來說,在呂氏掌管了洛都大半兵力的情形下,司隸校尉屬下的

隸徒就顯得格外重要。



  呂氏死死把兵權握在手中,天子另辟蹊徑,徹底繞開軍方,趕在呂冀執掌尚

書台之前,把錢交給董宣這個能靠得住的直臣,算是一著妙棋。呂冀掌管尚書台

之後,天子再想投錢,呂冀隨便找個由頭,就能冠冕堂皇地把錢款挪作他用。漢

國這麼大,就算年年風調雨順,也少不了失火、地震之類的事。到時呂冀一句:

生民多艱,聖上養民乎?養兵乎?就能堵得天子沒話說。



  程宗揚粗略地算了一下,八萬金銖足夠把五千隸徒從頭到腳武裝下來,還能

保證一年以上的用度,這筆巨款能不能在初二抵達洛都,撥付給董宣,幾乎關係

到漢國的整個政局,怪不得天子如此急切。



  程宗揚咬了咬牙,“這筆錢我會想辦法,就依公公所言,初二之前運到。”

話雖這樣說,討價還價也是必須的,“五千隸徒是不是太多了點?如果兩千隸徒

的話,三萬金銖現在就能辦妥。”



  徐璜尷尬地咳了一聲,“就是兩千隸徒。一共一萬五千金銖。其餘的錢,是

天子用來建夜遊館的款項——這個更是等不得。”



  程宗揚怔了半晌。天子繞開軍方,重新組建司隸校尉屬下的隸徒,可謂英明

之舉。可他在隸徒上投入了一萬五千金銖,卻在館閣上花費了四倍的錢……程宗

揚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徐璜也覺得這事不能多談,岔開話題,饒有興致地說道:“聽說你宅子的地

下震出兩隻鵝?”



  “都是以訛傳訛。那是我買的鵝,養在後院自己吃的。不知道怎麼傳來傳去

就成了從地下震出來的。”



  徐璜哈哈大笑,“這鵝大難不死,必定別有滋味。”



  程宗揚聽了前半句,還以為他要說這鵝大難不死,讓他好生養著,沒想到他

卻是惦記著這鵝的味道,真是好大一枚吃貨……



  …………………………………………………………………………………



  永安宮內,一身白衣的呂巨君靜靜站在柱側,他已經不知等了多久,但神情

仍然恭恭敬敬,沒有絲毫不耐煩。



  呂雉隔著屏風看著他,良久,滿意地點點頭,然後站起身,在義姁的服侍下

緩步出來。



  呂巨君施禮道:“侄兒見過姑母。”



  “坐吧。”呂雉道:“先兒可好?”



  “還好。隻是昨晚吃了些虧,臉上有些紅腫,這兩天無論如何不肯出門。”



  呂雉不禁莞爾,她這兩個侄兒,呂巨君其貌不揚,呂奉先卻是麵如冠玉,是

洛都有名的美男子,不過她對兩人的寵愛則是一般無二。



  “讓他吃些苦頭也好。”呂雉道:“總勝過以後不小心丟了性命。”



  呂巨君道:“聽說昨晚京中地震?”



  呂雉道:“那戶人家的事,你們不用管。”



  呂巨君笑道:“侄兒非是為此而來。倒是此事可以作些文章。”



  “哦?”



  呂巨君緩緩道:“京中地震,乃是天子失德。”



  呂雉望著舉止儒雅的呂巨君,心下不禁暗歎,自己兩個弟弟一個驕橫,一個

迂腐,倒是這侄兒頗有心計,一開口便直指要害。



  一句流言也許無關緊要,但十句、百句、萬句……待到世間紛紛傳揚,便大

是不同。所謂眾口銷金,積毀銷骨,若世人眾口一辭,都說天子是失德之君,哪

怕他是天縱之才,也是一個毫無心腹的孤家寡人。正如那個姓趙的女子一樣,雖

然貴為皇後,但名聲已經徹底壞了,自己隻用一句話就能廢了她,世人最多也隻

是抱怨自己廢得太晚。



  “二鵝之事更非吉兆。”呂巨君道:“黑者衝天,白者墜地,乃陰陽不協,

天地失序之象。天子身為天之元子,代天行事,此事凶吉,不問可知。”



  呂雉笑道:“這些悖逆之辭是哪裏來的?”



  呂巨君道:“當然是書院。姑母若以為可,這些說法今天下午便會在各處書

院傳揚出去。”



  “昨日天子前來請安,說他跟少傅學經,讀到‘防民之口,甚於防川,當宣

之使言’一句,所獲良多。言下之意是我管得太多,讓人不敢說話。”呂雉淡淡

道:“既然如此,就讓他多聽聽世人之言吧。”



  呂巨君道:“還有一事要回稟姑母。”



  “什麼事?”



  “昨晚那兩具屍體,侄兒請人施法,雖然得到消息隻是隻鱗片爪,但著實駭

人聽聞。”呂巨君低聲道:“兩名死者,都是宋國的禁軍。”



  呂雉慢慢挺直背脊,“好啊,我那乖兒子倒是好算計,居然請來外人設下圈

套,好抓住他舅舅的把柄,藉機逼宮——真是異想天開!”



  …………………………………………………………………………………



  在各方默契之下,刺殺之事並沒有宣揚出去,總算讓焦頭爛額的程宗揚有了

一點喘息的機會,但地震的消息很快便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程宅也被推到風頭

浪尖上。



  得知消息,鴻臚寺同仁、定陶王府、雲家,甚至郭解都紛紛派人過來詢問安

好,更有無數人趕來看熱鬧,瞧瞧一場地震怎麼把步廣裏幾座宅子震沒了,還震

出一口池塘,兩隻鵝來。



  程宗揚不堪其擾,恨不得躲到山裏圖個清淨,但場麵事還要辦,隻好在附近

客棧暫住,接待賓客。



  程宗揚一邊迎來送往,一邊把催款之事告知雲家,雲蒼峰派人回話,錢款已

經如數湊齊,但有五萬金銖要從舞都運來。眼下雲大小姐閉關,雲家已經另派了

人手前去押運,連夜啟程,一旦運到,就送往西邸。



  接著敖潤趕回來,報了平安。他們昨晚順利退到上清觀,事後察看,隻折損

了同一組的三名兄弟,都是宋國禁軍,其他有幾人受了些或輕或重的傷,好在都

不致命。



  敖潤一邊說事,一邊聽著隔壁的哭聲,直聽得心裏發毛,忍不住問道:“程

頭兒,不會是延香……”



  程宗揚扶著腦袋歎道:“延香沒事。是伊墨雲那丫頭。她一早就哭著來找高

智商……哦,她的厚道哥哥。我正讓人去勸呢。”



  “衙內失蹤了?”



  “是啊。一想起這個我就提心吊膽的。”



  “程頭兒放寬心些,”敖潤道:“衙內是個有福氣的,肯定不會出事。”



  “借你吉言吧。”程宗揚歎了口氣,“行了,去瞧你的延香吧,人家這會兒

指不定多委屈,正需要你安慰呢。”



  敖潤訕訕道:“程頭兒,你就別拿老敖打趣了……那我去了啊。”



  “滾!”



  等敖潤離開,程宗揚晃了晃腦袋,他有種感覺,似乎有某種危險正在接近,

但想來想去,程宗揚隻剩下苦笑,這段日子自己疏漏太多,到處都是破綻,天知

道是哪裏出了漏子。



  虱多不癢,債多不愁,破綻太多,就當裸奔好了。程宗揚索性不去理會,靜

下心來計算損失。北邙一戰,斯明信、盧景、吳三桂應對機敏,損失不大。留守

宅院的手下卻是死傷慘重,除了哈迷蚩、延香兩人生還,高智商、富安和毛延壽

三人失蹤,其餘全部遇難。



  高俅派來的十名禁軍親信,如今隻剩下一個受傷的劉詔。如果高智商和富安

就此失蹤,恐怕連劉詔也剩不下來。落到高俅手裏,得把他切成三千多片晾城頭

上才解恨。至於自己,也別想落什麼好,縱然不反目成仇,以前在包廂看球賭賽

的交情也全都吹了。



  另一邊,靠著孫壽幫忙掩飾,呂氏的威脅暫時解除,但最大的隱憂則是那名

逃走的黑鴉使者。黑魔海真是好手段,竟然在自己毫無察覺的情形下,在自己家

裏藏了個臥底。埋伏這麼久,天知道他到底得知道了多少秘密。



  程宗揚仔細梳理了一遍,唯一可以確定沒有泄漏的,是自己與襄城君私下的

關係——那些事都發生在襄城君府,除了兩名侍奴和小紫,再無人知曉。除此之

外,雲如瑤的到來、郭解的拜訪、高智商與高俅的關係,恐怕都露了底細。



  程宗揚最擔心的是高智商落到黑魔海手裏。無論是高俅與自己的私下交往,

還是高智商與嶽鳥人可能存在的牽連,一旦泄漏都將後患無窮。事到如今,程宗

揚隻能盼望那小子真是個有福氣的,能逢凶化吉,遇難呈祥了。
best2top 發表於 2015-5-31 09:18
第三章



  驚理無聲地從簷下掠過,身形仿佛與陰影融為一體。昨晚出事之後,她與罌

奴恢複了巡夜,每兩個時辰一班,輪流值守。主人本來準備放個替身,好自己溜

去上清觀,與瑤夫人相會。但入夜時徐常侍從宮裏傳來消息,讓他明天一早去西

邸,有要事相商,主人隻好留在客棧。



  每次換了新地方,布置的警戒都需要重新來過,但驚理現在也已經習慣了。

畢竟自己現在有個還挺過得去的主人,還有罌奴這樣的幫手,不像從前,自己每

次接到任務,都要獨自上路,奔波數百裏上千裏去刺殺目標。如果是幾人聯手,

更惹人厭惡。若是修為不夠,會被人視為累贅。遇見修為高深的,又會任意欺壓

她們,每天都似乎過著朝不保夕的日子。



  驚理微微歎了口氣,隨即把這些念頭拋到腦後,用心查看周圍可能出現的疏

漏。很快她在牆頭發現一點異樣的痕跡。已經幹枯的苔蘚上,留著一點擦痕,她

記得自己剛才巡視時,這點痕跡並不存在。從痕跡本身判斷,應該不是貓鼠,更

像是腳尖輕點所留下的。如果有人進來,那麼……



  驚理視線從牆頭往下移去,隨即在不遠處的花壇中,看到一處印痕,印痕旁

邊掉著幾點細微的苔蘚。



  驚理小心收斂氣息,沿著時隱時現的痕跡往前找去。幾點苔蘚,一個似是而

非的腳印,幾粒灰塵……這些幾乎看不見的痕跡在驚理眼中連成一串,她仿佛看

到那個人如何越過牆頭,輕煙一樣掠入花壇,然後小心翼翼地靠近客房,為了躲

避自己,又繞到房後,然後又繞到……



  驚理忽然停下腳步,她赫然發現自己繞著主人所在的客房走了一圈,又重新

回到起點。緊接著頸側微微一涼,一隻冰冷而鋒利的尖鉤扣住她的脖頸。



  “不錯,不錯,”一個胖子笑嘻嘻道:“我當年教你的那些,你學得可真不

錯。”



  驚理一顆心直沉下去。說話的人是牛金牛,龍宸二十八宿正星之一,她曾經

的教官。



  “拂樞死了,滅寶死了,師傅我還以為你也死了,還心痛了好幾天。誰知道

居然會在洛都遇見。”牛金牛慢條斯理地說道:“師傅這個高興啊,趕緊給你留

了訊息。沒想到啊沒想到,為師連發了幾道訊息,你都當作沒看見。攀上高枝了

啊,大行令啊,嘖嘖,六百石的官呢。你不會要告訴為師,你這是從良了吧?”



  驚理低聲道:“我以前的禁製被人解除,沒有接到師傅的訊息。”



  “誰這麼好手藝,連咱們龍宸的禁製都能解除?”牛金牛笑著一手伸進驚理

衣內,先封了她的穴道,然後在她身體上粗暴地摸弄著,查看她經脈間的禁製,

不一會兒臉色就變得難看起來,“是誰?”



  “師傅不妨猜猜。”



  “以你的身份,十方叢林的沮渠大師你是巴結不上了。王哲一死,太乙真宗

那幾個牛鼻子虛有其表。瑤池宗嘛,見到你非殺之而後快,想救你,除非是太陽

打西邊出來。是乾貞道,還是長青宗的人?”



  驚理輕笑道:“師傅再猜。”



  “小賤人!”牛金牛胖乎乎臉上露出猙獰的煞氣,一把卡住驚理的脖頸,把

她舉了起來。



  驚理被他扼得說不出話來,臉上的笑容卻愈發甜蜜。



  牛金牛右手卡住她的脖頸,左手鐵鉤一揚,將她貼身的皮衣撕破半邊,獰聲

道:“為師的興趣你也曉得,不管什麼樣的美貌女子,被師傅掐死的時候都是屎

尿齊流,那時候幹起來才有味道……”



  就在這時,牛金牛背心忽然一寒,護體真氣像一層薄薄的牛油一樣,被一柄

銳器輕易刺穿,接著穿透外衣、內裏的皮甲,連甲上密布的銅釘都沒能阻住那柄

利器分毫,冰涼的刀鋒觸體生寒,連背心的血脈都仿佛要凍結一樣。



  牛金牛狂吼聲中,把驚理拋開,合身往前撲去。刀鋒從背至臀拖出一條長長

的傷口,但總算避開了殺身之禍。



  牛金牛穩住身形,扭頭看去,隻見背後站著一個年輕人,正一臉冷笑地看著

自己。



  程宗揚從懷裏摸出一個小巧的銀鈴,“這玩意兒怎麼使的?怎麼響一聲就沒

動靜了,不會是壞了吧?”



  驚理笑道:“這連心鈴隻能響一聲,要想再用,還得紫媽媽重新煉製。”



  “真麻煩啊。”程宗揚嘟囔一聲,然後收起銀鈴,“這死胖子是誰?”



  “是奴婢在龍宸時的教官,匪號叫牛金牛的。”



  牛金牛氣得七竅生煙,小賤人以前在自己麵前如奴如婢,現在竟然一開口用

上了“匪號”!氣恨之餘,牛金牛對麵前的年輕人也頗有幾分忌憚。他手中的匕

首的確有些怪異,可他悄無聲息地欺近到自己身後尺許的位置,就不單是因為匕

首的緣故了。要知道他不僅僅是一個五級修為的強者,更是一個殺手。能靠得這

麼近才被自己發覺,整個天下恐怕也沒有多少。



  程宗揚從身後拔出兩柄長刀,在身前一磕,“肥牛!讓你嚐嚐本官的五虎斷

門刀!”



  程宗揚雙刀如虎般劈來,牛金牛鐵鉤連揮,擋住他的刀鋒,一邊收緊背上的

肌肉,收縮傷口。接著他臉色大變,背上的傷口剛一收緊便陣陣灼痛,像是被群

蜂猛蟄一樣。



  “匕首上有毒!”



  “知道得晚了!”程宗揚刀勢大振,將牛金牛逼得步步後退。



  牛金牛已經無心戀戰,但他連施秘術,都未能突破程宗揚的刀網,反而又中

了兩刀,肩、腿鮮血淋漓。



  程宗揚也打起十二分的小心,牛金牛的修為比自己還要深厚一些,而且手段

層出不窮,若不是自己憑借生死根斷絕所有氣息,近身一擊得手,勝負的天平說

不定早已傾斜過來。



  驚理忽然叫道:“主人小心!”



  話音未落,牛金牛的身形就猛然膨脹起來,幻化成一團黑影朝程宗揚頭頂撲

去。程宗揚雙刀一前一後,左刀猶如遊龍護住周身要害,右刀如同雷電般狠狠斬

入黑影。



  刀鋒輕易就將那黑影斬成兩半,卻是一件空蕩蕩的衣服,牛金牛肥胖的身軀

隻穿了一件護心甲,滿身橫肉幾乎都溢了出來,像頭肥豬一樣躥上牆頭,消失不

見。



  程宗揚大罵一聲,銜尾追去。牛金牛擔心刀上有毒,不敢戀戰,程宗揚卻是

心知肚明,自己哪兒有用毒的習慣?隻不過順手在刀刃上抹了點吃剩的醬料,那

胖子要不了多久就會發現上當。等他再回來,可就沒這麼好的機會了。



  程宗揚擔心牛金牛去而複返,卻沒想到他竟然回來這麼快。自己剛躍起身,

就看到那胖子又倒飛回來,像隻風箏一樣越過短牆,接著腦袋從頸上掉落,在地

上滴溜溜轉了半圈,露出一雙死不瞑目的眼睛。



  程宗揚以為這胖子又施出什麼妖術,連忙退開半步,雙刀守住門戶。緊接著

腹內微微一動,他還沒有動念,隨著丹田氣旋的轉動,生死根便自然而然生出吸

力,將一股濃烈的死氣盡數收入氣海。



  程宗揚這才確定牛金牛的確已經死了,可他究竟怎麼死的?



  夜風拂過,頭頂的槐樹搖晃了一下,兩條身影輕煙般飄落下來。斯明信收起

翼鉤,身體在牆頭一閃,又重新隱入黑暗。盧景向他打了個手勢,“進去說。”



  程宗揚解開驚理受製的穴道,讓她去處置屍體,自己跟著盧景進入室內。



  “高智商有下落了嗎?”



  “還在找。”



  程宗揚長歎一聲,即使殺了一個五級巔峰修為的高手,吸收了他的死氣,心

情也沒好起來。



  盧景道:“不過我們找到另外一人。”



  “誰?”



  “毛延壽。”說話的竟然是惜字如金的斯明信。



  盧景道:“毛延壽是從狗洞逃脫,到了街口失去蹤影。我們四處打聽過,當

晚不止一人看到洛都令親自帶人巡夜,當時正好走到街口。”



  “毛延壽遇到董宣了?”



  “不錯。”



  “那他怎麼會失蹤?”



  “他在洛都的大獄內。”



  “什麼!”



  盧景道:“我們剛把他救出來,送到鵬翼社躲藏。”



  人雖然已經救了回來,可兩人的臉色都有些不大好看。程宗揚道:“是不是

他那邊出了什麼岔子?”



  “昨晚董宣連夜派人審訊,該招的不該招的,他都已經招了,而且還錄了口

供,繪了圖卷。據他自己交待,這一個月來他所有經曆的事情,經曆的底細,全

都吐露得一幹二淨。”



  程宗揚半晌才吐出一個字,“幹!”



  …………………………………………………………………………………



  “昨日董宣素服入宮,於卻非殿拜見天子,當廷上書,列襄邑侯十大罪,請

收襄邑侯入獄,明正典刑。”



  徐璜眼圈發黑,顯然一夜未睡,說起昨天董宣上書之事,語氣又陰又冷。



  程宗揚道:“太後尚在。”



  徐璜微微點頭,“天子親手燒了畫卷和董宣所列的十大罪狀。然後勒令董宣

閉門思過,不奉詔不得會見賓客。”



  劉驁這樣的選擇也是無可奈何,他若真允了董宣的奏章,說不定董宣還未出

宮門,諸呂就敢領兵封鎖宮門。到時廢帝別立,隻是一道詔書的事。畢竟太後還

政不到兩個月,掌權卻超過二十年,朝中重臣哪個不是太後從微末之時一手撿拔

出來的?



  “董令勇氣可嘉,隻是這奏章上得太不是時候。就怕永安宮聽到風聲。”



  “哪裏能瞞得住那邊?”徐璜道:“呂氏諸人此時隻怕也正在秘商。”



  程宗揚道:“我隻是個後輩,有的不過是對聖上的一片忠心。徐公公,要怎

麼做你盡管吩咐,我保證指哪兒打哪兒。”



  徐璜歎道:“哪裏有什麼能做的?董臥虎不上奏章還好,奏章一上,許多事

倒不好辦了。天子原本想用羽林天軍代替宮裏的執金吾,眼下隻能另待時機。”



  “無論如何,終究是襄邑侯犯錯在先。天子占了大義的名份,朝中官員總有

些忠心的。”



  徐璜沉默片刻,緩緩道:“京中有些傳言很不好。”



  程宗揚自然知道他說的是什麼,今天出去打探消息的馮源給他說過不少。京

城地震,立刻就有人把矛頭指向天子,各種引經據典,就差指著天子的鼻子罵他

失德。



  程宗揚忿然道:“明明是地陷,哪裏是地震?”



  “地陷倒也罷了。世間愚民多好鬼神之說,如今那兩隻鵝在京中傳得沸沸揚

揚。”徐璜長歎一聲。



  “那兩隻鵝本來是我準備自己吃的,誰知道會鬧出這麼多事來。”程宗揚越

說越心虛,這位天子外寬內忌,不會因此恨上自己吧?



  “別擔心,”徐璜見他神情忐忑,寬慰道:“皇後娘娘親自為你說話,今天

叫你來,也是為了此事。”



  “是長秋宮的事?”



  “天子昨天聽了董宣所言,才知道皇後之妹入宮一事會有這麼多波折,命某

傳口諭,”徐璜挺了挺身,“詔命大行令程宗揚即日送趙氏入宮,封昭儀,居昭

陽宮。欽此。”



  說著他壓低聲音,“天子是籍此以應二鵝之象。”



  我幹!程宗揚心裏直想把天子罵個狗血噴頭,嘴上卻隻能應道:“……臣遵

旨。”



  …………………………………………………………………………………



  蔡敬仲在宮城旁邊有處小宅院,和其他權勢之輩一樣,也招了些門客裝點門

麵。隻不過他跟文士交往不多,好勇之徒更是難入其門,門下賓客多是些有一技

之長的平民百姓,因此住處也被人戲稱為“將作監”,言下之意,他門下來往的

賓客都是些匠人。



  在這種節骨眼上,天子做出的反應竟然是下詔命合德入宮,實在有種不務正

業的荒唐,但是站在劉驁的立場上,此舉並非不可理解。董宣呈奏的內容觸目驚

心,但此時又非發難的時機,劉驁所能做的,隻是把趙合德收入宮掖,一來把她

置於自己的庇護之下。二來也勉強將二鵝之事轉移到皇後身上,牽強附會為姊妹

兩人一個一飛衝天,一個流落民間,最後天子仁德,一並收入宮掖。



  隻是這給程宗揚出了一個難題。站在他的立場,無論如何都不想把趙合德送

進皇宮那個虎狼窩中。聽了徐璜帶來的口諭,程宗揚就暗暗起了心思,反正自己

的漢國之行已經是四處漏風,再鬧下去說不定就該一敗塗地,真不行自己就帶著

合德遠走高飛,等他們殺出個你死我活再說。隻不過在此之前,他還想見見蔡敬

仲,看看那個變態會不會有什麼主意……



  程宗揚換了一身便服,用盧景教給他的手法稍微修飾了一下,多少能瞞瞞外

行人,然後悄悄登門。



  蔡敬仲的宅邸果然與眾不同,大門敞開著,根本沒人管。那些門客隻顧著忙

自己的事,對他理都不理。



  程宗揚一直走到內院門口,才有人抬起頭,“做什麼的?”



  “我找蔡常侍。”



  “裏邊去!別擋住我的光!”



  程宗揚這才注意到他拿著一麵磨成凹麵的鏡子,對著太陽尋找焦點。要不是

自己不小心擋住光線,恐怕他壓根不知道有個活人進來。



  正廳的大門也同樣敞開著,裏麵一個人都沒有。地上堆著各種作了一半的器

具,看上麵的灰塵,似乎有些日子沒有打理過了。



  程宗揚正在納悶,終於有個蒼頭一邊提著褲子,一邊直追進來,一迭聲道:

“你是什麼人!什麼人!我剛上趟茅房,你就敢闖到這裏來?”



  “我是來找蔡常侍的,不信看這個。”



  程宗揚專門拿出常侍郎的符傳,蒼頭才信了七八分,“哦,原來你是宮裏來

的。”



  你才是宮裏出來的!



  蒼頭係好褲腰帶,腆著肚子,趾高氣昂地說道:“跟我來吧——別碰那些東

西!金貴著呢!”



  程宗揚翻了個白眼,跟著蒼頭來到側院的廂房。



  蔡敬仲正在聚精會神地……折紙。從宋國采購來的雪浪紙在他指間仿佛充滿

靈性,隨著他手指的動作千變萬化,不多時就變成一座房屋,每折好一件,他便

仔細刷上漿糊,小心粘在一張大紙上。



  蔡敬仲全副心神都被他手中的紙張吸引,程宗揚在他桌前站了一盞茶時間,

他才抬頭看了一眼。如果換作旁人,麵前突然多了個大活人,怎麼也免不了要吃

上一驚,再加上程宗揚突然登門,肯定要問清楚他的來意。但在蔡敬仲眼裏,吃

驚、寒暄、程宗揚為什麼突然跑到自己家裏這些事……統統都是浮雲,一句閑話

都沒有,直接說起正事,“你來看這個。”那種理所當然的口氣,好像程宗揚就

是棵高梁,本來就應該長在這裏一樣。



  “什麼東西?”



  蔡敬仲道:“我怕圖上標記不清,特意用紙張做了一整套房屋,又怕攜帶不

便,都做成折疊的。像這樣一拉開,整座實驗室就一目了然了。”



  蔡敬仲說著拿出一張紙板,隨手打開。那紙板折疊後隻有尺許見方,打開時

卻比席子都大。隨著紙張打開,一幢幢精巧的紙製房屋躍然而出。眨眼間,一片

分成六個區域,大小數十間建築的模型就出現在眼前。



  程宗揚目瞪口呆,蔡敬仲能想出用紙張製作實體模型,就已經夠天才了。他

再進一步,把模型做成折疊的,這心思可遠遠超過了一般的天才,完全是跨越時

代的創舉。庸人和天才往往就差在所謂的“靈機一動”上,可蔡敬仲能動的靈機

未免也太多了一點吧?



  蔡敬仲絲毫沒有留意他的眼神,指點著上麵的建築,自顧自說道:“這一塊

是木料區,需要采集天下各種木材,測算重量和軟硬。看哪些適合做船,哪些適

合做車。車上哪些適合做輪子,哪些適合做車廂、木軛。我估算了一下,如果找

到合適的材料,馬車的性能至少能提高三成。”



  “這一部分是金料區,煉製各種金屬。這一塊投入最多,因為要起三座五丈

以上的高爐。聽說你那邊有水泥,下一步我準備增加到六丈。”



  “這一塊是石料區,除了石頭以外,還包括各種泥土的衡量測算。”



  程宗揚指著紙板上一口水池道:“這一塊是水區?”



  “不是,那是養魚的。”



  “魚也要做實驗?”



  蔡敬仲像看白癡一樣看著他,“當然是用來吃的。這是畜棚,這是禽棚,這

是菜棚,做完試驗統統吃掉。順便在廚房做一些食用性方麵的實驗。”



  “什麼意思?”



  “尋找最合適的吃法。”蔡敬仲道:“你不覺得我們現在的飲食方法太粗糙

了嗎?魚隻有十六種吃法,肉類也不超過三十種。我準備在兩年內讓魚、肉、菜

蔬的飲食方法都超過五十種。”



  “大哥,咱們蓋的是實驗室,不是食堂吧?”



  蔡敬仲嚴肅地說道:“吃是人生最重要的追求之一,焉能小覷?在我的實驗

室裏,兩個月內的菜譜不能重樣。”



  “一二百種啊大哥,都夠半年不重樣了。”



  “你一頓隻吃一個菜?”



  程宗揚都想學朱老頭那樣,把頭塞到褲襠裏。敢情人家是一頓飯四菜一湯,

兩個月不重樣,怎麼透著自己就是個窮逼呢?



  “因為木料有很多,為了節省成本,我準備用廢棄的木料實驗各種熏肉的方

法,鬆木、柏木、桂木等等。吃不完的還可以往外賣,增加一部分收入。”



  程宗揚攔住他,“吃的咱們就說到這裏。”



  “那好,我接著介紹這一部分織料……”



  程宗揚再次攔住他,“實驗室的事咱們就說到這裏。”



  蔡敬仲終於從實驗中擺脫出來,“有事?”



  “對。”



  “說。”



  “長秋宮你熟嗎?”



  “熟。”



  “皇後呢?”



  “不行。”



  “什麼不行?”



  “哦,你不是想嫖啊?”



  “廢話!我瘋了!”



  蔡敬仲敲了敲腦袋,“弄錯了。你說。”



  “我想請你捎句話。”



  “私情?”



  “跟這沒關係!喂,你不是割過了嗎?”



  “你難道沒有好奇心嗎?”



  “我的好奇心早就喂狗了——我就一句話:讓不讓她進宮?”



  “趙皇後的妹妹?”



  程宗揚驚道:“你怎麼知道?”



  “我說我不知道你信嗎?”



  程宗揚心力憔悴地按住眉心,過了一會兒才說道:“你既然知道我就不多說

了。天子讓我送她妹妹進宮,你問問皇後行不行。”



  這回輪到蔡敬仲吃驚了,“真有私情?”



  程宗揚都想掐死他,“我說過了,跟這沒關係。”



  “那替你問問吧。”蔡敬仲隨口道:“你呢?想讓她進宮嗎?”



  “你問這個不覺得多餘嗎?我想不想有用嗎?”



  “有。”蔡敬仲道:“你要想讓她進宮,我能讓皇後答應讓她立刻進宮。你

要不想讓她進宮,我能讓娘娘立刻絕了這個心思。”



  雖然聽起來跟玩笑一樣,但程宗揚相信他真有這個本事。可自己到底想不想

讓趙合德入宮呢?答案隻有一個……



  “我等她的回話,另外還要看合德姑娘的意思。但她若是不入宮的話,天子

那邊隻怕不好交待。”



  “你就是來問這個的吧?”蔡敬仲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程宗揚隻好道:“讓你猜著了。”



  “我先去問問皇後吧。”蔡敬仲一邊收拾桌上的物品,一邊說道:“有信物

嗎?”



  程宗揚沒有問他為什麼需要信物,因為那樣顯得自己太白癡了。他從袖裏拿

出一張符,遞了過去。



  蔡敬仲一拍腦袋,從身後的架上拿下一隻腰包。程宗揚道:“不用急著還,

你要用就再留幾天。”



  “這是我剛作的。”



  程宗揚拿著那隻連自己都分不出真假的仿製腰包,又一次覺得自己是個十足

的蠢貨。



  蔡敬仲叫來蒼頭,兩人一同出去,程宗揚隱約聽見那個蒼頭有些不滿地嘀咕

道:“他就是家主投奔的主公?怎麼一見麵光打聽吃的?”



  程宗揚一口老血幾乎噴出來,那是我問的嗎?



  蔡敬仲教訓道:“民以食為天,主公關心膳食乃是仁德。再則食色性也,主

公好吃乃是天性如此,你懂什麼!”



  程宗揚抱著仿製的腰包,無力地坐在門檻上,一邊深深地低下頭,一直低到

兩腿之間。



  蔡敬仲住處離南宮極近,連進宮帶拜見皇後,隻用了半個時辰就回來了,同

時帶回皇後娘娘的口諭:天子旨意不得有違,但合德無論如何不能入宮。



  程宗揚連苦笑的力氣都沒有了,“天子要她妹妹入宮,皇後要求合德不能入

宮,難道讓我給她變個妹妹出來送到宮裏嗎?”



  蔡敬仲反問道:“有何不可?”



  程宗揚道:“你是說……”



  “給她找個妹妹。”



  程宗揚抓狂道:“這能隨便找嗎?”



  “當然不能隨便找。”蔡敬仲板著那張死人臉道:“作為皇後親妹,入宮侍

奉天子,這消息要傳出去,搶著要來的姑娘非打破頭不可。”



  “我跟你說,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正經一點啊大哥!”



  “找一個容貌出眾,沒有親族的孤女。用心教上幾日。”蔡敬仲道:“宮裏

沒有人見過皇後的妹妹,皇後說是,那肯定就是。”



  程宗揚心虛地說道:“這要漏餡,該誅九族吧?”



  “那你把皇後的真妹妹送進宮。”



  “就按你說的辦!”程宗揚也豁出去了,大不了自己帶著合德那個小美女跑

路,剩下的事統統不管了。
best2top 發表於 2015-5-31 09:20
第四章



  “抬手,好。姑娘請舉步,走……”



  一個妙齡女子煙行媚視地從席前走過。



  人牙陪笑道:“公子爺,這個合適嗎?”



  程宗揚道:“換一個。”



  “哎。”人牙應了一聲,然後喚道:“翠兒!”



  又一個少女嫋嫋行來,纖軟的腰肢猶如柳枝一樣,流露出濃濃的春情。



  程宗揚眉頭都不皺一下,“換!”



  這位爺一進門就給足了打賞,聲稱要買一個上等的雛兒,雖然一口氣看了七

八個也沒有中意的,但有錢的就是大爺,人牙不敢有絲毫怠慢,接著喚道:“香

草!”



  程宗揚越看越是搖頭,這些少女都不算醜,有幾個還頗為動人,問題是這些

姑娘美則美矣,卻都有著濃濃的風塵氣息。雖然有人大肆散布謠言,詆毀趙飛燕

是歌伎出身,可人家是明明白白的良家子。自己買個妓女回去,等於坐實了趙飛

燕身上被潑汙水。



  “有沒有沒調教過的?”程宗揚道:“就是剛買來,還不識風月的?”



  “原來公子爺喜歡那種調調的,”人牙為難地說道:“這倒是沒有。公子若

是有興趣,不若小的帶公子到市上看看?”



  “洛都有人市?”



  “明麵上當然沒有。公子爺也知道,咱們漢國的官府禁止買賣奴婢。不過家

貧無依,投效為奴的事,官府向來是不管的。樂津裏西邊有個集市,專門就是這

種的,隻求幾個賣身錢,尋個主人討口飯吃。”



  程宗揚丟給他幾枚銀銖,“過去看看。”



  人牙子笑得見牙不見眼,“公子爺,這邊走!”



  看著集市上的女孩,程宗揚徹底絕望了。那些來賣身的,都是窮苦人家的孩

子,但凡能吃飽飯,也不會到這裏來。那些小姑娘一個個麵黃肌瘦。有幾個眉眼

還過得去,但起碼要將養半年才能拿出手。



  人牙子看著他的臉色,知道他不滿意,又去找市上的人,讓他們帶些好貨色

來。但挑來挑去,最好的貨色也隻能算中人之姿,現成合用的一個都沒有。



  天子急著讓趙合德入宮,好去堵那些黑鵝白鵝的嘴,自己就是拿齋戒沐浴當

借口,也拖不了幾天。難道真逼自己去找個良家子?



  “算了,不看了。”



  不合用的,買來反而誤事。程宗揚心下盤算著,真要不行,就讓卓美人兒從

上清觀挑一個。這事得你情我願,但他就不信觀中那麼多女子,就沒有一個動凡

心的,況且這次的機會可是一步登天。



  程宗揚計較已定,剛轉身要走,忽然看到一輛牛車緩緩行來。車上一個少女

十六七歲年紀,一張俏臉宛如桃花,嬌美動人,水靈靈的美目顧盼生姿,容貌依

稀有幾分眼熟,卻是自己在城外見過的那名少女。



  程宗揚不由自主地問道:“她是誰?”



  “她啊,就是樂津裏的人。公子爺,你不會是看上她了吧?”



  “不行嗎?”



  人牙子一臉為難地搓著手,最後心一橫,對程宗揚道:“公子爺,你出手大

方,我也不坑你——這姑娘可千萬要不得。”



  “怎麼了?是人不好,還是不幹淨?”



  “那倒不是。這姑娘人是好人,從來不招惹是非。隻不過她命硬的很——生

下來克父,六歲克母,到了十歲連她唯一的弟弟也克死了。”



  “等會兒!她生下來就克父,怎麼還有個弟弟?”



  “她娘又改嫁了嘛。沒過幾年,連後爹也被她克死了,兩家子的活人就剩她

一個。總算家裏在城外留了幾畝薄田,佃給別人收些租子,還能勉強度日。可今

年收成不好,又得交皇糧,沒辦法,隻有把田賣了。街坊鄰居都知道她命硬,雖

然生得花枝一般,可沒人敢說親。依小的看啊。要不了半年,她就隻能到集市上

去賣身了,旁人知道她的底細,未必敢買。”人牙子咂了咂嘴,“唉,可惜了她

這模樣,好端端一朵鮮花,怕是要落到青樓裏了。”



  “她叫什麼名字?”



  “友通期。”



  程宗揚打發了人牙,朝牛車走來,含笑拱手道:“友姑娘。”



  友通期微微一怔,然後似乎認出他來,掩口笑道:“奴家複姓友通。”



  程宗揚鬧了個大紅臉,幸好臉皮夠厚,沒顯出來,“友通姑娘。”



  “公子有什麼事?”



  “哦……眼下將近申時,不若吃過飯再談。”



  友通期臉上泛起一絲紅暈,“舍下隻有幾升稗穀,隻怕怠慢……”



  程宗揚趕緊道:“哪裏能讓姑娘請客?當然是我請!”



  友通期看了他一眼,然後低頭從懷裏拿出一隻荷包,數出幾枚銅銖遞給趕車

的老漢,結清車費,接著又看了他一眼。



  少女清亮的眼神讓程宗揚心頭微動,這姑娘看著就是個性格教養都好的,若

不是已經走投無路,絕不會這樣就答應一個陌生人的邀約。



  程宗揚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樂津裏最昂貴的酒肆,友通期還是第一次見識這種

豪奢的場所,她瞪大眼睛,不時發出小小的驚歎聲。



  “姑娘請坐。”



  友通期摸了摸座席上紫紅色的絨毯,小心並膝入座。程宗揚從最貴的菜肴點

起,一連點了八道。



  第一道菜上來,友通期嚐了一口,便吃驚地說道:“這是什麼肉?”



  “這叫搗珍,”程宗揚宴請鴻臚寺同仁時吃過,介紹道:“用牛、羊、鹿、

麋大小相等的裏脊各一,合在一起用柏木搗,一直搗到稀爛,去掉筋膜,然後燒

熟。味道還可以吧?”



  “真好吃……”友通期猶豫片刻,小聲道:“是不是很貴?”



  “也不是很貴,一貫而已。”



  “一貫?”友通期吃驚地張大眼睛,“我一個月也吃不了這麼多。”



  “再嚐嚐這個。”程宗揚指著新上來的菜道:“這是炮豚,用十幾種名貴香

料烤製的小乳豬。每隻三貫。”



  “漬兒羊,用酒漬過的小羊羔。每道兩貫。”



  “淳熬,肉醬是用山雀、黃雀、鵪鶉、斑鳩、百靈、鴿子六種禽鳥製成。裏

麵的飯粒都是一顆一顆挑選過的。這一盞要兩貫……”



  友通期吃得舌頭都仿佛融化了,等炙駝峰上來,她雖然還想吃,但肚子已經

飽脹。



  程宗揚見她沒有動箸的意思,便吩咐道:“撤下吧。”



  友通期有些著急地抬起臉,“哎……”



  程宗揚微笑道:“還想吃嗎?”



  “我……”友通期臉上一紅,小聲道:“我能帶回去嗎?”



  “不能。”



  一個女兒家,好不容易才說出這句話,結果卻被人硬生生堵了回來。友通期

尷尬得耳根都紅了,默默垂下眼睛。



  “從今往後,你每頓都隻能吃最美味,最新鮮的食物,隻要這世上有的,你

想吃什麼就吃什麼。唯一不能吃的……”程宗揚道:“就是剩菜。”



  友通期聽得吃驚不已,半晌才回過神來,自失地一笑,“莫要笑話我了……

我全部的家當還沒有這些菜貴……”



  友通期沉默片刻,然後鼓足勇氣道:“他們都說我是個災星。所以你最好不

要把我帶回家。但你若是想……我可以陪你。但你最好要小心,因為他們說……

那樣也會染上災殃。”



  “是嗎?”



  友通期低著頭道:“他們說,所有與我有牽連的男人,都會死於非命。所以

沒有人敢向我提親,沒有人來我家裏作客,也沒有人敢請我去作客,甚至連裏坊

最壞的幾個人,也不敢沾惹我。”



  “你這麼漂亮,難道從來沒有人向你提親嗎?”



  友通期道:“曾經有過一個。但他窮得一文錢都沒有,後來就不見了。”



  程宗揚道:“你相信命運嗎?”



  “當我弟弟死的時候,我就信了。”



  “那麼……”程宗揚慢慢道:“我給你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



  友通期充滿希冀地看著他。



  “你知道漢國最尊貴的女人是誰嗎?”



  “是太後。”



  “第二尊貴的呢?”



  “是皇後嗎?”



  “太後和皇後之下,最尊貴的女人是誰?”



  “我不知道。”



  “是你。”



  友通期滿臉震驚,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因為你是皇後的嫡親妹妹,天子親封的昭儀,位比丞相,爵比諸侯。”



  少女期期艾艾地說道:“你……你一定是認錯了。”



  “我不會認錯的。因為我是鴻臚寺的大行令,奉天子之命接你入宮。”



  “可是……可是……”



  程宗揚溫言道:“但入宮之前,你需要學習一些必要的禮儀……”



  …………………………………………………………………………………



  雲如瑤笑吟吟道:“你就這麼把她騙來了?”



  “也不算是騙吧。頂多算願打願挨。”



  朱老頭鬼鬼祟祟不知搞些什麼,一大早就帶了小紫出門。程宗揚沒有驚動旁

人,直接把友通期交給卓雲君,讓她照料,然後就來見雲如瑤。



  程宗揚歎了口氣,“你知道嗎?我遇見她的時候,她身上總共隻剩下十幾文

錢。她後來告訴我,我請她吃飯的時候,她已經打定主意,隻要我給錢,她就陪

我上床。”



  雲如瑤道:“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淫……談何容易?”



  程宗揚壞笑道:“讓我再淫一下。”



  雲如瑤白了他一眼,整個身子都在狐裘裏。程宗揚握住她一隻纖軟的玉足,

然後靠在她大腿上,閉上眼睛。



  雲如瑤伸手輕輕揉著他的額角,“累了嗎?”



  程宗揚嘟囔道:“富貴都不讓淫。難道你以前看中我是個窮光蛋?”



  雲如瑤啐了他一口,“都折騰人家兩趟了,還不肯罷休。”



  “要做就做全套。你看雁兒多乖……”



  兩人調笑幾句,程宗揚依依不舍地爬地起來,“我去看看合德姑娘。”



  雲如瑤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程宗揚捏了捏她的鼻子,“別瞎想。我找個人冒充她入宮,總要跟她本人說

一聲吧?”



  雲如瑤嬌聲道:“老爺說的是,是妾身多想了,冤枉了老爺一片好心……”



  “死丫頭。”程宗揚朝她臀上拍了一記,然後出了幃帳。



  雁兒已經打了水,在帳外侍立,白玉般的粉頰猶自帶著紅暈。她蹲下身,幫

主人抹淨身體,然後替主人披上衣物,結好衣帶。



  程宗揚撫摸著她柔嫩的玉頸,低笑道:“雁兒越來越有風情了。”



  雁兒粉頰更紅了,眼中卻滿滿的都是歡喜。



  程宗揚狠狠擁抱了她一記,這才離開。他心下感慨良多,對於雁兒,他始終

有一絲愧疚,愧疚自己無法給她更多。但雁兒要的也隻是一點點親密就夠了。



  程宗揚去找趙合德,卻意外地看到阮香凝在和她聊天。兩人坐在亭中,優美

的身形浸浴在夕陽的光輝中,宛如天外飛來的仙子。



  “程公子。”趙合德一邊起身施禮,一邊小心與他保持著距離。



  程宗揚看了阮香凝一眼,阮香凝識趣地悄悄退去。



  程宗揚等了一會兒,然後從天子下詔開始,源源本本講了自己為何要找一個

人代替她入宮。



  趙合德靜靜聽著,最後道:“多謝公子。”



  “我事先沒有征求你的意見……”程宗揚道:“若是你不同意,我立刻讓她

回去。”



  “不!”趙合德急急說道。她略微平靜了一些才繼續開口,“公子為合德作

的一切,奴家感激不盡。”



  程宗揚鬆了口氣,“隻要你不覺得我唐突就好。”



  “公子可是要奴家做什麼嗎?”



  “我有一點擔心,”程宗揚坦白地說道:“你知道的,她畢竟隻是個平民之

女……”



  趙合德道:“我也是。且是貧賤人家。”



  “但是你……”程宗揚斟酌著詞彙,“……很知禮。”



  與趙氏姊妹並不多的幾次接觸,完全顛覆了程宗揚對這對紅顏禍水的印象。

被稱為一代妖後的趙飛燕即便在自己這種小官麵前也毫無傲態,不僅謙卑謹慎,

而且知禮守義。趙合德更是溫婉恭順,就像一株養在深山的玉蘭,與世無爭,安

安靜靜地吐露芬芳。



  趙合德低聲道:“多謝公子。”



  “好吧,我是想請江女傅教她一些宮廷的禮節,免得入宮以後出亂子。同時

還要請你盡量多給她講一些你們姊妹之間的事——至少別讓她見到你姊姊卻認不

出來。”



  “奴家知道了。”



  程宗揚放下心來,如果做到這兩點,至少糊弄天子是沒問題了。正當他準備

告辭時,卻聽趙合德說道:“那我呢?”



  程宗揚不由一怔。



  趙合德抬起美目,“那個‘我’已經進宮了,那我呢?”



  “我送你回……”



  程宗揚隻說了一半就沉默下來,他原本隻想著把合德送回家,就可以了結此

事。這時被合德提起,才意識到自己的荒謬。“趙合德”已經在宮裏成為天子的

昭儀,宮外的趙合德隻能從此消失,成為一個失去身份的人。



  “也許,我可以問一下娘娘的意思……”程宗揚笨拙地支吾著,心裏卻沒有

抱太大希望。趙飛燕在宮裏不知被多少雙眼睛盯著,周圍沒有一個可以信得過的

心腹,真正能替她辦事的,可能隻有自己。



  “我會想辦法的。”程宗揚隻能這樣安慰道。



  趙合德沒有再說什麼,隻恭順地斂衣行禮,然後悄然退去。



  …………………………………………………………………………………



  鋪滿落葉的山林間傳來隱約地呻吟聲。一個嬌美溫婉的麗人弓著腰,白嫩的

雙手抱著一棵半人粗地榆樹,秀發散亂著垂在臉側,紅唇微微張開,發出嬌媚地

喘息聲。她上身水紅色的衫子扣得整整齊齊,下身翠綠的外裙和湖綠的褻褲卻掉

在腳邊,帶著一抹耀眼的鮮綠鋪在金黃的落葉上。她赤裸著雪白的下體,一條霓

龍絲織成的黑色內褲滑到膝間,豐膩的雪臀向後翹起,被主人從後麵狠狠侵入。



  雖然程宗揚很不情願,但他不得不承認,自己並不是一個擅長處理複雜問題

的領導者。比如現在,無數線索交織在一起,宛如一團打成死結的亂麻,讓他理

不清頭緒。趙合德最後那句話,更讓他心煩意亂到極點。



  等趙合德離開,程宗揚才發現阮香凝沒有走遠,就像隻溫婉的小鹿,在等待

主人的寵幸。



  阮香凝抱著粗糙的樹幹,白膩的臀肉顫動著,任由主人那根又硬又熱的陽具

在自己濕膩的蜜穴中肆意操弄。陽具“啵”的一聲從蜜穴拔出,接著頂住她緊湊

的嫩肛,用力捅入。



  充滿彈性的肛洞傳來一股火辣辣的痛意,接著腸道就被粗硬的陽具塞滿。阮

香凝低低叫了一聲,隻覺屁眼兒像是要裂開一樣。



  程宗揚腦海中翻翻滾滾,時而是漢國慷慨悲歌的豪俠勇士;時而是帝京洛都

巍峨的樓闕;時而是當街殺人血濺七尺的強項令;時而是凶猛剽悍的北軍鐵騎;

時而是奔走街巷遇到的市井百態;時而是凶猛如鷹的漢國酷吏;時而是威儀謹嚴

的朝會;時而是賣官鬻爵的西邸;時而是衝天而起的黑鴉使者;時而是不知所蹤

的高智商;時而是死在呂氏手中的宋國禁軍;時而是襄城君肉體旖旎的春光;時

而是那個與傳說中截然不同的趙飛燕……



  忽然耳畔傳來一串銀鈴般的笑聲,程宗揚抬起頭,看著坐在樹枝上的小紫,

一絲笑意慢慢從唇角綻開。



  “死丫頭,你笑什麼呢?”



  小紫笑道:“大笨瓜,你愁得眉毛都打結了呢。”



  程宗揚吃驚地說道:“有嗎?”



  “當然有。”



  程宗揚放開阮香凝,一邊抹拭著身體一邊道:“我覺得我之所以這麼為難,

是因為我是一個負責任的人……”



  他在阮香凝耳後按了一下,封住她的聽覺,一邊將今日發生的事告訴小紫。



  小紫坐在樹枝上,一手支著下巴,雙腿輕輕搖晃著。等程宗揚說完,她眨了

眨眼睛,笑道:“好有趣的太監。”



  “你說蔡敬仲?那個人……確實有點意思。不過這個不是重點吧?我發愁的

是怎麼把宮裏的事應付下來。”



  “程頭兒,你好笨哦。要找一個合適的人入宮,哪裏要去外麵找呢?”



  “你是說卓美人兒門下那些?我也想過,但沒有很合適的。”



  “她們怎麼可以?”小紫挺了挺胸,“當然是人家了。”



  程宗揚張大嘴巴,“說什麼呢你?”



  程宗揚壓根兒就沒往小紫身上想過。把死丫頭送到宮裏,去伺候天子?這是

嫌漢國還不夠亂吧。況且侍寢這一關怎麼過?還裝石女?真要出了漏子,天子要

誅自己九族,難道自己還要闖到宮裏救出死丫頭,再殺出重圍,開始逃亡?



  程宗揚頭搖得撥浪鼓一樣,“開什麼玩笑?你要進宮肯定得出事。”



  “大笨瓜,”小紫眨了眨眼睛,“你忘了凝奴了。”



  程宗揚腦中閃過一道光亮。被死丫頭一語提醒,他才意識到自己一直以來都

忽略了阮香凝。自己身邊的侍奴中,阮香凝的位置最為尷尬,首先她身份與其他

女子不同,她是一個有夫之婦,不僅丈夫還活著,而且還是自己的朋友,這就意

味著她的存在絕不能曝光;其次,她修為是最弱的一個,隻比手無縛雞之力的弱

質女子略強一點;再次,她又是黑魔海禦姬奴出身,無論自己對她下多少禁製,

都不可能像信任雁兒一樣信任她。



  不能曝光,全無修為,不被信任,這些因素合在一起,導致阮香凝在自己身

邊的作用徹底等同於一隻花瓶,除了被自己當作發泄欲望的道具,再沒有其他用

途。她的存在,隻不過是給自己當一個美貌的肉便壺。



  直到被小紫提醒,程宗揚才意識到,阮香凝還有一項被封禁以至於幾乎遺忘

的能力:瞑寂術!



  …………………………………………………………………………………



  馬蹄踏過遍地落葉,車輪轆轆而過,伴隨著秋風駛入洛都。青麵獸邁開大步

跟在馬車後麵,鼻孔裏重重喘著粗氣。自從知道叔公重傷,青麵獸就滿臉凶獰,

暴躁地隨時要跟人打上一架。即使程宗揚告訴他那些人一個沒漏,全部被他叔公

埋到地下,也沒能平息青麵獸的怒火。程宗揚怕他鬧出事來,回程時特意把他帶

到身邊。



  鵬翼社眾人與吳三桂、匡仲玉等人已經分頭撤回洛都,眼下隻有劉詔在觀中

養傷。為了免得他憂心,程宗揚沒有把住處遇襲和高智商失蹤的事告訴他,隻囑

咐他好好休息。



  哈迷蚩傷勢比自己想像的還要重一點,留在金市的租屋難以照料。程宗揚擔

心他昨晚露過相,索性把他和盧景剛救出來的毛延壽都送到鵬翼社,讓青麵獸趕

去照看。延香幸運一些,沒有與呂家的死士打過照麵,因此留在客棧,與敖潤和

馮源一道看家護院。



  眼下最要緊的是尋找高智商和富安的下落,可這對主仆像憑空消失了一樣,

蹤影全無。當晚的情形太過混亂,尤其是地震之後,家家戶戶都有人上街,周圍

幾個裏坊都一片大亂,高智商和富安可能留下的蹤跡也被這場混亂徹底掩蓋,再

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線索。程宗揚隻能盼著盧五哥大展神威,從不可能中再創造出

什麼奇跡了。



  回到客棧,又有客人上門,卻是趙邸的家宰奉丹太子之命,送來一份禮物,

給程大行壓驚。自己和趙王壓根就沒交情,無非是因為自己的大行令有交接諸侯

之責。劉丹這麼會做人,程宗揚也隻好請客人入座,寒暄致謝。



  好不容易把客人送走,程宗揚難得有了一刻空閑,才意識到不知不覺中,整

個八月已經過完,明天就該進入九月了。



  這天晚上,程宗揚沒有再出門,而是給自己泡了壺茶,鋪開茵席坐在院中。

從離開太泉古陣到現在,僅僅兩個多月時間,從進入洛都算起還不到一個月,卻

如同過了半年之久。自己就像被拋進一個飛速旋轉的漩渦之中,各種事情紛至遝

來,局勢變化之快,讓自己幾乎沒有喘息的機會。



  程宗揚斟了杯茶,右邊平平一舉,然後緩緩澆在地上。



  雲如瑤偎依在他身旁,一邊剝了顆葡萄送到他口中,一邊用詢問的眼神看著

他。



  “祝我所有死去的朋友們,在天之靈能夠安息。”



  程宗揚又斟了一杯,舉杯道:“祝我還在世的親友們,此生能夠平安。”



  雲如瑤拿起茶壺,替他斟滿。她是偷偷來的洛都,不能久留,最多過兩天就

要返回舞都,因此才隨自己下山。短短幾天時間聚少離多,算下來還不如路上花

費的時間多,但能見上一麵,總勝過兩地相懸,彼此相思。



  “第三杯,就用漢國的俗語吧。”程宗揚舉杯一飲而盡,然後道:“唯願千

秋萬歲,長樂未央。”



  雲如瑤嫣然一笑,執壺斟了杯茶,溫言道:“妾身也有三願,”說著雙手奉

到他麵前,“一願郎君千歲……”



  程宗揚接過茶盞,笑道:“千歲未免太久。快意百年,我意已足。”



  雲如瑤也拿起一隻茶盞,“二願妾身常健……”



  雲如瑤身具寒毒,身體常健是她最大的夢想。程宗揚拿著茶盞,與她的茶盞

交在一起,雲如瑤柔聲道:“三願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



  望著雲如瑤宛如解語花一般的嬌靨,程宗揚心神微蕩,舉杯交臂而飲。



  程宗揚將雲如瑤擁在懷裏,一邊品嚐著茶水的苦澀與清香,一邊仰首望向夜

空。



  夜空仿佛洗過一樣清澈,雖然沒有月光,但一條銀河橫亙天際,燦爛的星光

就懸在頭頂,近得仿佛觸手可及。



  “真漂亮啊。”雲如瑤望著星空喃喃低語。



  程宗揚已經看過很多次六朝的夜空,但每一次都被震撼。良久,他低下頭,

隻見雲如瑤的明眸中同樣映著一條銀河,美麗得如同夢幻……



  程宗揚微微一笑,吻住她的唇瓣。
best2top 發表於 2015-5-31 09:21
第五章



  銅製的漏壺傳來水滴的輕響,下方的承水壺中浮著一條小船,船上豎著一支

刻箭,隨著水麵的上升,以肉眼難以察覺的速度漸漸升高。



  那刻箭像是停在水麵上一樣,怎麼也浮不到子時的位置。又等了片刻,程宗

揚終於按捺不住,焦急地站起身,在銅漏前來回踱步。



  比起程宗揚的坐臥不寧,真正的事主倒是頗為從容。雲蒼峰握著一杯熱茶,

一邊慢慢啜飲,一邊道:“左右已經快到了,且放寬心些。”



  程宗揚歎了口氣,“自從進入漢國,我就處處失策,就好比一條船,四處漏

水,堵都堵不及,搞到現在連哪個漏洞最要命都不知道,真是有點怕了。”



  雲蒼峰道:“有何可畏?無非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見招拆招罷了。”



  雲家雖然財力雄厚,但八萬金銖的現款畢竟不是小數。雲蒼峰抽調了手邊所

有能夠動用的資金,又將洛都數處商鋪質押給了城中富戶,才湊夠三萬金銖,其

餘五萬則要從外郡籌措。



  雲家銅山雖然是假的,銀子卻是實打實的,遠在晴州的雲秀峰親自點頭,從

舞都的秘庫中提取了五萬金銖,由雲家的親衛護送,連夜運往洛都。



  按照計劃,這筆金銖將在今晚運抵。雲蒼峰還特意花重金換來宵禁通行的令

箭,交給押運的隊伍。可程宗揚心裏隱約有種不安,總覺得有什麼事情發生。為

了防止意外,他白天專門把雲如瑤送到上清觀,又留了敖潤和兩名兄弟在附近守

著,一有意外就回來稟報。回來後左右無事,程宗揚索性來到雲蒼峰的住處,等

待那筆錢款。



  這筆金銖事關重大,如果不是時間太緊,高智商的小命還等著人救,他寧願

冒著得罪雲老哥的風險,也要請斯明信和盧景出手,親自護送這筆巨款。不過雲

氏的家底也足夠殷實,時間這麼緊,他們竟然還能提前一天,趕在初一深夜運抵

洛都。這樣的話,明天朝會時,這筆錢盡可以從容入庫,再撥付給司隸校尉和主

管宮殿修建的將作大匠。等呂冀入主尚書台,該花的錢都花了,該封的官也都封

了,呂冀再不滿也沒有什麼好說的。



  雲蒼峰啜著茶道:“這筆錢為數不小,西邸催得也未免太急了些。”



  程宗揚苦笑道:“皇帝不急太監急,何況天子還急著等錢用,西邸那幫太監

怎麼能不急呢?”



  雲蒼峰不禁莞爾,“卻不知天子急在何處?”



  程宗揚低聲說了司隸校尉之事。雲蒼峰眉頭微皺,“兩千隸徒?如果都是精

銳,倒是抵得上北軍兩個校尉了……不對,不對!”



  程宗揚連忙追問道:“哪裏不對?”



  “能一次拿到八萬金銖,想必不在西邸的算計之中,天子若早有此意,豈會

坐等著賣官的進賬?”



  “也許韓定國遇刺之後,天子才開始著急起來。”



  雲蒼峰微微搖頭,總覺得此事說不通。程宗揚又不好明說天子其實是為了給

自己建遊玩的樓館,隻能含糊過去。



  雲蒼峰啜了口茶,半是玩笑地說道:“天子到底還是底氣不足。他真要下一

道詔書,把呂冀、呂不疑收入獄中,多半也沒什麼人敢違抗。”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有人抗命就麻煩了。”程宗揚道:“天子剛執

掌權柄才幾天?隻怕下麵的軍士還沒多少人知道太後已經還政,反而有不少人受

過呂氏的恩惠,對呂氏唯命是從。真有人敢抗命,天子的詔書甚至連南宮都出不

去。”



  程宗揚長歎道:“我現在最怕的就是宮裏突然傳來消息,說天子暴病,甚至

暴斃。”



  雲蒼峰道:“不至於此。”



  程宗揚對此卻不樂觀,曆史上,漢朝天子暴斃的頗有幾位。其中一位就是傳

說中死在合德身上的漢成帝劉驁……



  寂靜中,一串蹄聲宛如滾動的雷聲,驀然驚破夜色,往巷中疾馳而來。



  雲蒼峰與程宗揚對視一眼,然後霍然起身,走到階前。馬匹直接馳入院內,

隻見一名騎手伏在馬背上,一手緊緊握著通行的令箭,另一隻手握著韁繩,半邊

身體都被鮮血染紅。



  雲蒼峰腦中轟然一聲,身體也不由一晃,但他久經風浪,隨即沉住氣,隻問

道:“出了何事?”



  騎手一邊咳血,一邊道:“遇劫……”



  雲蒼峰道:“來人!”



  雲蒼峰叫人過來施救,騎手精神好一些,斷斷續續說了經過:雲家的護衛用

了三輛輕車押運金銖,從舞都出發後就未曾停歇。入夜後叩關穿過伊闕。誰知半

個多時辰之前,押運金銖的車隊在伊水附近突然遇襲,襲擊者都蒙著麵,來曆不

明,人數超過雲氏數倍,實力頗為不俗。幸而雲氏對這筆金銖十分慎重,在押運

的護衛中暗藏了兩名法師,才在倉促間穩住局勢,如今正在僵持。



  雲蒼峰問明遇襲的地點,然後讓人帶他下去療傷,一邊吩咐道:“叫大小姐

來!”



  最壞的事情終於發生了,程宗揚立刻道:“我去!”



  雲蒼峰身邊的好手大多已經派去押運金銖,如今能動用的,隻剩下雲丹琉和

她的幾名親隨,確實單薄了些。程宗揚身為雲氏的姑爺,也不是外人,雲蒼峰當

即答應下來。



  程宗揚一邊讓人去客棧報信,一邊整理行裝。一刻鍾後,十餘匹健馬衝出雲

宅。當先的雲丹琉俏臉緊繃,不斷催促坐騎。程宗揚臉色也極為難看,他已經隱

約猜到下手的是誰,這讓他更像是心裏有團野火在燒。



  眾人拿著令牌叫開城門,明火執杖地一路南行,半個時辰之後終於趕到遇襲

的地點。



  戰鬥發生在伊水附近,河岸的沙地上布滿散亂的馬蹄印跡和車轍,沙土也被

鮮血染成大片大片的暗紅色,然而雲氏押送金銖的護衛和車馬卻不見蹤影。



  此時距離襲擊發生已經超過一個時辰,空氣仍然殘留著血腥的氣味。雲丹琉

身邊那名戴著銅環的大漢俯下身,像獵犬一樣嗅著,片刻後他衝到一處沙丘旁,

飛身下馬,用手刨開沙土。



  屍體一具具露了出來,正是雲氏押運金銖的護衛。那名銅環大漢檢查了一下

屍體,說道:“一個時辰之前死的。”



  雲丹琉握住刀柄,紅唇抿得緊緊的。她閉關數日,修為似乎更進一步,雖然

依舊氣勢逼人,但多了幾分內斂。



  不多時,河邊又有發現,蘆葦叢裏印著幾道深深的車轍,一直延伸到河中。



  雲丹琉玉手一擺,她身後的大漢二話不說,扒下皮甲,一頭紮進水中,去尋

找那幾輛馬車的蹤跡。這次隨行的護衛大多是隨雲丹琉出過海的,水性精強,當

下又有兩人潛入水中。



  程宗揚和雲丹琉趕到河邊,除了下水的三名漢子,沙丘下留了幾人挖掘,另

外的手下則在周圍查找線索,漸漸越走越遠。



  程宗揚心裏猛地升起一股強烈的危險感。沙丘下發現第一具的屍體,被掩埋

的時間就超過一個時辰,說明那名報信的護衛剛走不久,那些護衛便全部遇難。

從時間推算,那名護衛殺出重圍,緊接著留下的人手就全軍覆沒。出現這種狀況

隻有一個解釋:那些襲擊者是故意放走了雲家那名護衛,讓他引來援兵。



  雲丹琉帶的隨從並不多,雙方加起來也隻有十二騎,此時卻分成三組,一組

挖掘屍體,一組在河中尋找,另一組往周圍查找線索,隨著搜索範圍的擴大,彼

此相隔越來越遠。如果敵人此時出現,輕易就能把他們分割成幾個部分。



  意識到這一點,程宗揚立刻高聲道:“都回來!”



  話音剛落,黑暗中驀然傳來一聲號角,接著密集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從四麵八

方響起,似乎有千軍萬馬正從四周掩殺過來。



  “幹!是漢國的騎兵!”



  蹄聲夾雜著車輪轆轆滾動的聲響,與昨晚北邙一戰時一模一樣!



  餘下的護衛早已上馬,紛紛往河邊聚攏。雲丹琉鳳目一轉,指著旁邊的沙丘

道:“衝上去!”



  程宗揚悔得腸子都青了。自己漢國之行破綻無數真不是吹的,潛在自己宅院

地下的黑鴉使者肯定已經得知雲氏將往洛都運送大量金銖,自己卻還存著幾分僥

幸,沒有立刻取消計劃。結果被劍玉姬抓住這個漏洞,給自己好好上了一課,不

僅幹淨利落地殺人劫財,還設下了計中計,輕易把自己引入險境。



  雲丹琉指向沙丘的刹那,程宗揚終於省悟過來,高聲道:“不可!那邊肯定

有陷阱!”



  早在舞都時候,自己就已經被黑魔海的人盯上,然而對方的反應卻始終不痛

不癢,像溫吞水一樣平淡,以至於自己警惕性越來越低,以為黑魔海在漢國隻有

那位聞姨主事。他現在可以肯定,黑魔海的主事人仍是劍玉姬那個該死的賤人。



  既然黑魔海可以扶植一個韓定國,完全可以再收攏幾個擁有實權的將領。她

之所以選在這個該死的時候突然出手,就是趁黑鴉使者剛剛曝光,自己即使走漏

風聲也來不及補救的短暫時間內,直擊要害。如果是那個賤人在背後布局,絕不

會在近在咫尺的位置給自己留下一個可利用的製高點,一旦衝上去,可能永遠都

撤不下來。



  …………………………………………………………………………………



  看著雲氏的護衛繞開沙丘,往伊水奔去。聞清語笑道:“仙姬所料不差。他

們果然棄馬進入伊水了。”



  齊羽仙也道:“若他們知道蹄聲隻是幻音術,不知會不會後悔得連腸子都青

了。”



  夜色下,劍玉姬的身形仿佛籠罩在一層薄紗下,似真似幻,根本分不出她此

時顯露的究竟是真身,還是一個巧妙的幻影。



  旁邊一個男子冷冷道:“仙姬既然算無遺策,為何不親自出手,卻要知會龍

宸?”他雙手抱在胸前,神情間隱約帶著一絲不滿。



  劍玉姬還未開口,齊羽仙便搶著說道:“我們與他還做著生意,何必要取他

性命?再則說,有他在漢國攪局,未必不是好事。”



  那男子冷笑道:“你們在漢國布局多年,我還以為多了不起,原來還需要旁

人前來攪局。依我看,你們所謂的布局隻是個笑話吧?”



  齊羽仙微微一笑,“說話小心些——那可是教尊的意思。況且你們大王的開

銷,還不是我們這些笑話給的?”



  那男子一張臉頓時氣成豬肝色,恨恨一跺腳,轉身離開。



  劍玉姬搖頭道:“何必如此?”



  齊羽仙啐道:“這種狗仗人勢的貨色,我早就看他不順眼了。”



  聞清語笑道:“讓我說,把他氣走也好,免得整日在這裏礙手礙腳。”



  齊羽仙道:“就是。仙姬的布置豈是他們能懂的?整日多嘴多舌。”



  聞清語道:“話說回來,沒想到龍宸會動用這麼多人,姓程的不會真死在伊

水之中吧?”



  “隻要他能撐過一個時辰,便有一線生機,”劍玉姬平靜地說道:“就看他

運道如何了。”



  說著劍玉姬微微揚起手,身後一名高大的鴉人衝天而起,消失在夜空中。



  …………………………………………………………………………………



  雲家的護衛紛紛棄馬入水,他們都是雲丹琉的親隨,跟著雲丹琉出過海,水

性極佳,就是一路遊回洛都也不在話下,可程宗揚和雲丹琉卻在河邊起了爭執。



  雲丹琉堅持要留在岸上,“那些漢軍雖然來得蹊蹺,但未必就是敵人,況且

我們是來追回錢款的,豈能一走了之?”



  “大半夜出來一支漢軍,喊打喊殺地圍過來,你覺得他們會是朋友嗎?”



  “你這麼不信任漢國軍方?”



  “如果我說這裏麵有黑魔海的人,你信不信?”



  雲丹琉想了想,“雖然我不信,但不能排除這個可能。”



  馬蹄聲越來越近,隱約能聽到戰馬的嘶鳴聲,程宗揚急道:“那你還廢什麼

話!趁他們還沒圍上來,趕緊走!”



  “不行,我要留在岸上。”



  “你瘋了?”



  “一味逃脫,隻會把背後留給敵人。”雲丹琉道:“你們先走,我帶幾個人

留下。如果這些漢軍心存歹意,也好阻敵。”



  “開什麼玩笑?這來的至少有上千騎,你就是把人全留下,也擋不住他們一

個衝鋒。”程宗揚道:“漢軍全是車騎,在平地被他們圍上,連逃都逃不了,立

刻下水才有一條活路。”



  “這裏離洛都有二十裏,他們一路追射,我們也逃不掉。”



  “幹嘛要一路遊回洛都?”程宗揚叫道:“我們隻要遊到對岸就能保住性命

了。”



  雲丹琉吸了口氣,“我承認你說的有道理。但我必須留下。”



  程宗揚狐疑地說道:“你不會是……大姨媽來了吧?”



  雲丹琉頓時漲紅了臉,憤怒地大吼道:“你個隻知道逃跑的小人!你知道什

麼叫責任嗎!”



  雲丹琉一聲怒吼仿佛拉過一道閘,四周驚天的蹄聲驀然消散,就像從來沒有

出現過一樣。



  突如其來的寂靜讓眾人麵麵相覷,再看岸上,沒有絲毫漢軍車騎的影子。一

名漢子嘀咕道:“不會是過陰兵吧?”



  戴著銅環的大漢也露出頭來,“哪兒那麼巧就讓咱們趕上了?”



  雲家還有兩名護衛留在岸上,雲丹琉打了個手勢,兩人上馬往兩邊馳去。其

中一個馳上沙丘,往遠處張望片刻,然後轉身招了招手,示意他那邊沒有異樣。

接著另一邊也傳來消息,表示一切正常。



  程宗揚剛鬆了口氣,便看到沙丘上那名漢子歪了一下,隨即連人帶馬都向下

陷去,就像被沙丘吞噬掉一樣,隻濺出一股丈許高的鮮血。



  另一邊那名護衛反應更快,他暴喝一聲,猛地擲出火把,一手閃電般拔出腰

刀。黑暗中,一個影子像蝙蝠一樣繞著他飛了半圈,那名護衛腰刀揮出一半,就

仿佛被吸幹鮮血,直挺挺從馬上跌倒在地。



  “阿彌陀佛。”



  一個柔和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夜色下,一名穿著白衣的僧人像是在水上散步

一樣,緩緩行來,一雙芒鞋水波不興,舉手投足猶如一位得道的高僧,隻是他腰

帶上別著一柄血紅的長刀,充滿了血腥的意味。



  他單掌豎在胸前,低低喧了聲佛號,不疾不徐地說道:“龍宸壁水貐,恭送

諸位赴西方極樂世界。得大歡喜大自在。”



  龍宸!程宗揚心中一震,想起昨晚出現的牛金牛。壁水貐是二十八宿之一,

與牛金牛同屬北方玄武七宿。龍宸殺手多以星宿為名,驚理和虞氏姊妹都屬於外

圍,這僧人的壁水貐作為二十八宿正星,顯然是龍宸的核心殺手。



  “原來是你們裝神弄鬼!”大敵當前,雲丹琉反而冷靜下來,反詰道:“那

麼好的地方,你怎麼不去?”



  那僧人用充滿慈悲的口氣道:“貧僧發誓要渡盡世人,方可往生極樂。”



  “好大的口氣,想殺盡天下人麼?”雲丹琉一手握住刀柄,“還有誰?都一

起出來吧!”



  幾條身影像輕煙一樣從黑暗中悄然浮現,連同壁水貐一起,一共五人,三人

在岸,兩人在水。緊鄰著河邊是一名提著長矛的壯漢,他背後背著幾支短矛,身

上散發著濃濃的殺氣。稍遠的地方站著一名胖子,麵團團的臉上笑口常開,一副

人畜無害的模樣。另一邊的蘆葦上立著一名女子,她穿著寬大的黑袍,由於距離

太遠,朦朦朧朧看不清楚。



  與壁水貐一起攔在河上的也是一名女子,她穿著一身深黑的緊身皮甲,一手

叉腰,一手拎著一根皮鞭,身材凸凹有致,惹火之極。



  五人從岸邊到水上,形成一個扇形的包圍圈,將他們能夠撤走的道路完全封

死。程宗揚暗算估算,那五人的修為都不在自己之下,雲家的護衛卻已經折損了

兩人。如果硬拚的話,自己勉強抵住一人,雲丹琉加上剩下的八名護衛,隻怕也

不是其餘四人的對手。



  何況對方都是龍宸的殺手,精擅刺殺,動起手來,差距隻會比修為的差距更

大。比如自己與雲家被殺的兩名護衛單挑,雖然穩贏,但分出生死也要到十幾招

之後。而那兩名龍宸的殺手修為與自己相當,卻輕易就殺死了他們。



  雲丹琉道:“水裏兩人交給我,你來拖住岸上的人。”



  “水裏一共有三個,還有一個在那裏。”程宗揚暗中示意了一下方位。那人

全身都藏在水下,隻露出一個鼻尖,如果不是他剛殺過人,身上沾染了死亡的氣

息,自己根本不會發現他的存在。



  “如果我沒有猜錯,龍宸北方玄武七宿都來了,岸上那個壯漢是鬥木獬,胖

子是室火豬,蘆葦裏那個是女土蝠。水上是壁水貐、危月燕,還有一個藏在水下

的虛日鼠。”



  “這隻有六個,還有一個呢?”



  “還有一個牛金牛,已經死了。”



  雲丹琉看了他一眼,“你怎麼知道這麼多?難道他們是你引來的?”



  程宗揚心虛的扯了扯唇角。他原以為是黑魔海動的手腳,但龍宸出動這麼多

人,嫌疑大增。不過龍宸與黑魔海巫宗關係密切,他們既然找上門來,跟自己還

真脫不了關係。



  “咱們馬上就要變成一家人了。你這樣說實在太見外了。”



  “不行,我要問個明白!”雲丹琉提聲道:“我們雲家與你們素無仇怨,為

何要劫財殺人?”



  胖子笑眯眯道:“姑娘這可問岔了,我們幹這行有規矩,不該問的不問,不

該說的不說。為什麼要殺你們?你豬哥我一來不知道,二來也不想知道。你要是

個爽快的,就趕緊自己抹了脖子,免得落到我們手裏,還要零零碎碎受點女兒家

的活罪。”



  幾人發出一陣嗤笑,看著他們的目光,就像看落在籠中的獵物一樣。



  程宗揚趕緊攔住暴怒的雲丹琉,“別衝動!他們是故意出言撩撥!你要衝出

去,我們就完了。”



  雲丹頓忍住怒火,“我們從水上走!”



  “水裏有三個人,你怎麼樣?”



  “在水中我能多兩成把握。”



  雲丹琉的水性自不用提,她身邊的護衛也水性精強,擅長水戰。她既然有把

握,程宗揚也下定決心,“就從水上走!你們在水裏,我在岸邊——往上遊!”



  伊水向北流往洛都,往上遊走隻會離洛都越來越遠,但雲丹琉知道這是唯一

的生路。如果他們往下遊逃往洛都,龍宸等人順流而下,他們一個都逃不了,隻

有逆流而上才有一線生機。



  雲丹琉脫去外衣,隻留下貼身的內甲,兩條修長的美腿在空中一閃,美人魚

般躍入水中。



  白衣僧人踏波而來,他身上白衣勝雪,腰間血紅的長刀卻仿佛用鮮血澆鑄而

成,散發出濃濃的血腥氣。



  程宗揚心頭忽然一動,“叵密!你是叵密的人!”



  壁水貐目光閃了一下,然後微微笑道:“不意世間竟還有人知道叵密——貧

僧已入龍宸,前世種種,一如夢幻泡影……”



  壁水貐吐出“泡影”二字,整個人都似乎變成虛幻的影子,隻剩下一柄血紅

的長刀帶著重重血影迎麵劈來。



  隨著一聲嬌叱,一道青光怒龍般斬出,劈開血影,落在血刀刀鍔前兩寸的位

置。



  漫天的血影化為無形,壁水貐白衣芒鞋的身影重新出現。他“咦”了一聲,

有些詫異地看了眼雲丹琉。他早已進入五級坐照圓滿的境界,對雲丹琉並不放在

眼中。卻沒想到這少女不僅刀法犀利,而且水性奇佳。兩人相隔數丈,她卻轉眼

間就搶到自己身前。



  尋常人在水中,實力往往大打折扣,十成功力通常隻能施展出五六成。她這

一刀卻是神完氣足,如同在平地上一樣強勁,甚至還隱隱借助河流之力,增強己

身。劈中的位置又是在刀鍔前兩寸,自己最難使力的部位。若不是自己修為比她

深厚,這一刀下來,自己就要吃一個不小的虧。



  壁水貐略一凝神,便認出雲丹琉的身份,恍然道:“原來是雲家的大小姐,

難怪!難怪!”



  龍宸出手前也做足功課,自然不會認不出雲丹琉。雲丹琉卻不答話,她一刀

斬開血影,接著雙腿一撥,像條矯健的美人魚般躍出水麵,嬌叱聲中,青龍偃月

刀改劈為挑,刀鋒一翻,朝壁水貐下巴掠去。這一刀若是劈中,足以把他頭顱劈

成兩半。



  壁水貐望著她白美的雙腿,目中異彩連現,柔聲說道:“女施主可知歡喜妙

諦?以吾之身,加諸汝身,當可同登極樂……”



  隨著他的低語,一朵朵金色的蓮花從他雪白的僧衣上浮現出來。旋轉著飛向

刀光。



  充滿一往無前氣勢的刀光被金蓮一阻,速度陡然下降,刀鋒奮力遞出,在離

僧人下頜還有寸許的位置終於耗盡力氣。



  程宗揚大喝一聲,猛地縱身躍起,壁水貐不敢怠慢,立即放出一朵金蓮,將

雲丹琉擊退少許,一邊回身戒備。



  誰知程宗揚躍到半空,長刀突然一收,竟然沒有出手,卻是原樣跳了回去。

壁水貐微微一怔,接著便聽到背後風聲響起。他喧了一聲佛號,轉身一刀劈出。



  背後的物體速度極快,剛才還在背後,此時已經在頭頂,壁水貐這一刀隻劈

了個空,再抬頭時,他才發現那東西竟然是一張漁網,此時被一名耳戴銅環的大

漢抖開,猶如一團丈許大小的烏雲,壓頂而來。



  壁水貐來不及躲閃就被漁網罩住,雲丹琉身邊的親隨本來都潛在水下,這時

紛紛露出頭來,扯住漁網同時使力,把那個妖異的僧人拖到水下。



  龍宸在水上的另一名女子還在遠處,見狀燕子般飛起,輕盈在水麵上連點數

下,貼著河水飛掠過來,一邊揮出長鞭。



  雲丹琉夷然不懼,揮刀與危月燕戰在一處。她修為雖然不及對手,水性卻高

過對手不止一籌,一時間竟然力壓危月燕,穩穩占了上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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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河水中傳來一陣劇烈的波動,顯然壁水貐在水下與眾人鬥得正急。幾乎一炷

香工夫之後,一隻頭顱猛地衝天而起,卻是一名雲氏的隨從被他在水下斬殺。接

著身穿白衣的壁水貐從水下躍出。他白色的僧衣布滿刀痕,右肩更是被一柄尖叉

刺中,幾乎穿透了琵琶骨。他剛站在水麵,鮮血便狂湧而出,染紅了半邊身體。



  壁水貐臉上的慈悲已經蕩然無存,隻剩下一片猙獰。在他手中,那柄血紅的

長刀仿佛剛吸過血,血腥氣愈發濃重。



  戴著銅環的大漢從水下鑽出,赤裸的上身露在水麵上,虯髯淌著水滴,像海

神一樣舉起鋼叉朝壁水貐擲去。



  鬥木獬振臂一揮,一支短矛呼嘯而出,正中鋼叉。那名胖子抖著一身肥肉,

笑嗬嗬邁步奔來,一邊張開手,打出一團火球,往雲丹琉頭頂砸去。



  程宗揚又一次躍起,他雙手握刀,合衣落入水中,笨拙地邁了兩步,就往水

下沉去。壁水貐獰笑著欺身過來,血紅的長刀發出鬼哭般的怪嘯。



  程宗揚斜身避開,誰知血刀落在水中,傳來的衝擊力卻絲毫未減,巨大的衝

擊力使程宗揚像被人當胸打了一拳,身體往後倒去。接著刀身一緊,卻是危月燕

長鞭抖出一個圓圈,套在刀上。



  程宗揚長刀脫手,身體拍在水麵上,狼狽不堪地濺起一片水花,卻是腦袋先

入的水。



  雲丹琉截住危月燕,一邊怒道:“廢物!你會不會遊泳!”



  程宗揚腦袋朝下,身體露在水上,看上去狼狽無比,忽然他一翻身,用一個

狗刨的姿勢鑽到水下。水下傳來一連串氣勁交擊的悶響,接著程宗揚拖著一條斷

臂,拖泥帶水地爬到岸上。



  不多時,水下又露出一個人影,他身材瘦削,一手按著肩頭,整個右臂都消

失不見,斷臂處淋淋漓漓滴著鮮血。



  程宗揚一手拿著珊瑚匕首,一手拎著斷臂哈哈大笑,“雲大妞,你打賭都輸

給我了,還問我會不會水?”



  場中局勢的變化讓眾人目不暇接,程宗揚先被壁水貐隔水震倒,又被危月燕

奪去長刀,身手糟糕得無以複加。沒有人能想到他竟是藉機搶到隱藏的虛日鼠身

邊。虛日鼠的水下功夫根本沒有發揮出來,就被程宗揚完成貼身,接著利用一寸

短一寸險的珊瑚匕首一番近戰,斬斷了他一條手臂。



  雖然被程宗揚搶白,雲丹琉眼中卻露出一抹喜意。己方雖然又折損一人,但

虛日鼠斷臂,壁水貐重傷,隻剩下一個危月燕還在水中,算下來卻是己方占了便

宜。趁岸上三人還未合圍,她死死纏住危月燕,一邊發出清嘯。



  水麵下的雲氏護衛聞聲而動,兩道漁網半圓形張開,將虛日鼠圍在正中,一

邊微微露出破綻,等壁水貐過來救援,好將他們兩個一網打盡。



  誰知壁水貐與虛日鼠近在咫尺,卻轉身往岸上掠去,眼看同伴遇險也不出手

救援。他此時遍體鱗傷,自然是保命要緊,根本沒想過去救同伴。



  這個破綻卻給了虛日鼠一絲機會,他身形連閃,像隻水老鼠一樣從漁網的縫

隙中逸出,然後一個猛子紮進水中,再露出時已經到了岸邊,往蘆葦間一滾,消

失不見。



  一名雲家護衛將長刀橫咬在口中,鳧水而至,緊追著虛日鼠衝進蘆葦叢中。



  程宗揚大叫一聲,“小心!”便看到虛日鼠從泥濘中伸出手掌,一把抓住那

名護衛的腳踝,往地下拽去。



  那名護衛摘下長刀,眼也不眨地對著自己的腳踝砍去,即使少一隻腳,也要

把虛日鼠僅剩的一隻手剁掉。



  虛日鼠終於放開手,往蘆葦深處遁走。那名護衛雙手握著刀柄,合身往地上

一撲,刀鋒入土,一股鮮血直濺出來。



  眼看虛日鼠危在旦夕,岸上那名女子張開雙臂,宛如一隻蝙蝠般,悄無聲息

地飛來。程宗揚高高躍起身,匕首斬向她的腳踝。那女子突然一個急轉,貼著匕

首的鋒芒繞了個彎,飛到河上,卻是放開了虛日鼠,與壁水貐擦肩而過。



  壁水貐傷勢並不比虛日鼠輕多少,此時再沒有踏波而行的出塵之姿,而是多

了幾分狼狽,甚至連背後的追殺也顧不上理會。女土蝠伸手一撈,一柄鋼叉被她

接到手中,頭尾不住震顫。



  接連兩次投擲都被人截住,那名戴著銅環的大漢不禁惱羞成怒,一邊大罵,

一邊往岸上遊來。



  程宗揚一擊不中,見狀也轉身向壁水貐殺去。壁水貐閃身避開,岸上的鬥木

獬大步奔來,左手一擺,挺起長矛,筆直刺向程宗揚後心。程宗揚反手擋住,卻

陷入壁水貐和鬥木獬前後夾擊之間。幸好那名戴著銅環的大漢已經破水而出,替

他擋住鬥木獬的長矛。



  眼看雲丹琉的親隨紛紛上岸,程宗揚心知不妙。老實說,雲家這些護衛的身

手雖然不錯,但比龍宸的殺手差了一大截,全靠著水性過人,才能鬥到現在不落

下風。龍宸殺手敗退得這麼幹脆,九成九是誘敵之術,如果這些護衛都被引到岸

上,隻怕要不了兩個回合就會被屠戮一空。



  程宗揚叫道:“都別追!退到水裏!”



  銅環大漢一臉不服地瞪了他一眼,“你放的啥——”雲丹琉叱道:“退!”



  銅環大漢生生把那個“屁”字吞了回去,轉身跳進水裏。



  岸上的雲家護衛紛紛退回,追擊虛日鼠的雲家護衛接連刺了幾刀,再未能截

住虛日鼠,聞聲也停止追殺,往水中退去。



  就在這時,一雙胖乎乎的手掌分開蘆葦,抱住他的頭顱,接著掌中發出一串

令人牙磣的骨碎聲。



  “不好!”程宗揚叫道。



  “晚了!”危月燕嬌笑聲中,手裏的鞭影驀然一緊,夾雜著無數風雷之音,

將雲丹琉裹在中間。



  女土蝠、鬥木獬、室火豬全力出手,連原本看似驚慌逃躥的壁水貐也不顧傷

勢,悍然返身殺來。上岸的幾名雲氏護衛被截斷退路,幾乎一眨眼的工夫就死傷

殆盡。



  程宗揚半身已經退入河中,卻被鬥木獬死死纏住。他與鬥木獬硬拚一記,珊

瑚鐵製成的匕首寒意大作,鬥木獬手中的長矛結出一層冰茬,連手掌也蒙上一層

寒霜。



  壁水貐剛斬殺一名護衛,他拔出血刀,舔了舔上麵的血跡,然後身形一閃,

破入危月燕的鞭影之中,往雲丹琉斬去。



  雲丹琉在鞭影中雖困不亂,刀勢猶如遊動的青龍,在身周盤旋飛舞。壁水貐

這一刀躲在鞭影激蕩的風雷聲中,緊貼著水麵斬出,角度刁鑽之極。誰知雲丹琉

右手龍刀一收,左手雪白般的粉拳玉指並攏,帶著一層淡淡的金光一拳揮出,直

接擊中血刀。壁水貐身形一震,渾身的傷口都濺出血花。



  雲丹琉輕蔑地一笑,揮拳將濺血的壁水貐擊進水中,一邊舉起龍刀,周身籠

罩在一層金光下,絲毫不理會四麵八方襲來的鞭影。



  危月燕的長鞭落在雲丹琉身上,如中金石。她沒想到雲家大小姐竟然有一身

不畏刀矢的硬功,失聲道:“金剛不壞?”



  室火豬憨厚的眼中閃過一抹犀利的寒光,“金鍾罩!”



  他揚手一拍,數十點細小的火光蜂擁而出,落在雲丹琉護體的金光上。平常

的火焰被真氣隔開,很快就會在空中一閃即逝,他打出的火焰卻在護體真氣上搖

曳不滅,像是附在上麵一樣,發出吱吱的燒灼聲。



  壁水貐渾身是血地跪在水麵上,從懷中取出一隻小巧的匣子,彈開匣蓋,抖

手一揮,數十支牛毛粗,專破護體真氣的細針一窩蜂般飛向雲丹琉。



  雲丹琉龍刀翻飛,將細針盡數逼開,她護體的金光在火焰燒炙下越來越淡,

仍不住催發真氣。背後的女土蝠忽然身形一晃,鬼魅般破入鞭影,兩道烏光從她

手中打出,一左一右釘在雲丹琉腳踝上。



  “雲丫頭!”程宗揚逼退鬥木獬,忽然水下泥沙翻開,失去一臂的虛日鼠不

知何時已經潛到程宗揚身後,戴著鋼製利爪的手掌朝他背後抓來。



  “給你!”



  程宗揚劈手扔出一團黑乎乎的物體。虛日鼠一把握住,緊接著便聽到一聲震

耳欲聾的巨響,鐵罐激射的碎片帶著無數血肉朝四處飛濺。



  程宗揚一把抓住雲丹琉,潛入水中,一邊又扔出一隻手雷。手雷直接在水中

爆炸,巨大的衝擊力將程宗揚和雲丹琉衝向水底。



  …………………………………………………………………………………



  程宗揚鑽出水麵,深深吸了口氣,隨即又潛入水下,奮力往上遊遊去。在他

旁邊,一名雲家護衛拖著雲丹琉,竭力踩著水。



  依靠水戰接連重傷龍宸兩名殺手,讓眾人錯誤估計了雙方的實力。結果鬥木

獬、室火豬和女土蝠投入戰局之後,程宗揚等人狠狠吃了個虧,轉眼就被殺死五

人。雲丹琉帶來的親隨隻剩下三人,還有兩人帶傷。雲丹琉施展金鍾罩,幾乎耗

盡真氣,至於她的傷勢更是詭異之極。程宗揚明明看見女土蝠打出暗器擊中雲丹

琉的腳踝,卻找不到任何傷口,雲丹琉一直昏迷不醒,難以詢問。



  逃亡途中也無暇細看,幸好那些護衛水性驚人,拖著雲丹琉一路潛遊,才勉

強逃過追殺。程宗揚數過,那家夥一口氣差不多能在水下遊半炷香的時間,自己

換三次氣,他才露出水麵一次,肺活量著實驚人。



  那名親隨蹬了幾下水,浮上水麵,露出口鼻準備換氣。水上忽然傳來一聲短

促的呼嘯,一柄短矛驀然刺穿了他的脖頸,那名護衛隻晃了一下,然後不言聲地

往水下沉去,一手還緊緊抓住雲丹琉的皮甲。



  程宗揚不敢露頭,趕緊拉住雲丹琉的手臂,把她扯了出來,然後冒險往東邊

岸上靠去,好鑽進蘆葦叢中短暫的喘息片刻。此時身邊的護衛隻剩下那名銅環大

漢和一個肩背中刀的年輕人。幸好鬥木獬和室火豬水性平平,隻在岸上掠陣,眼

下壁水貐重傷,虛日鼠被自己炸成碎片,隻有危月燕和女土蝠在水中,她們忌憚

自己的手雷,沒有逼得太緊。



  銅環大漢一膀子把程宗揚撞開,抓住雲丹琉的肩膀拚命搖動,連聲道:“大

小姐!大小姐!”



  “小點聲!”



  銅環大漢壓低聲音,“都是你個廢物!拖我們後腿!”



  程宗揚啞口無言,不知道是自己水性太差,還是這幫家夥水性太好,帶個人

遊得還比自己快些。要不是雲丹琉昏迷前吩咐手下跟著自己,他們恐怕早就把自

己甩得沒影了。



  雲丹琉眼皮微微一動,然後睜開眼睛。銅環大漢壓著嗓子叫道:“大小姐!

大小姐!”



  雲丹琉低聲道:“逃出來了嗎?”



  “那幫狗娘養的還在後麵。”銅環大漢聲音哽咽道:“就剩我跟小七了。”



  “別哭!”



  雲丹琉喝斥一聲,然後看了下左右。她一向負責商會的護衛,對地形極為熟

悉,開口道:“前麵有條河汊,你和小七順著河汊回去稟報三叔,我們去上遊把

他們引開。”



  大漢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樣,“那怎麼成!他背著你?一裏地能淹死七次!”



  “別吵!”雲丹琉道:“按我的吩咐去做!”



  大漢還想說什麼,被雲丹琉狠瞪一眼,“滾!”



  銅環大漢要哭一樣咧了咧嘴,然後背起同伴往上遊的河汊遊去。



  程宗揚道:“我說大小姐,你要充大頭,舍命斷後,幹嘛要拖著我啊?”



  “往上遊去,能遊多遠遊多遠。”



  “我遊不動!”



  雲丹琉想說什麼,臉上青氣湧起,又昏迷過去。



  程宗揚瞠目結舌,半晌才道:“你娘!”然後飛快地背起雲丹琉,拖泥帶水

地往上遊狂奔。



  “小哥,這麼跑著很累吧?”危月燕的笑語聲從身後響起。



  女土蝠冷笑道:“她中了我的噬血蛭,總共隻有一個時辰好活,你即便逃到

天邊也是無用。”



  背後風聲響起,程宗揚躍出蘆葦叢,“撲通”一聲跳進水中。



  危月燕和女土蝠隔著十幾步的距離,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麵,顯然對他那種殺

傷力極強的暗器頗為忌憚。



  鬥木獬在對岸叫道:“截住他!”



  危月燕啐了一口,“你怎麼不走快些,到前麵截住他?”



  室火豬道:“別鬧了,這回要是失手,大夥誰都沒有好下場!燕子,你從左

邊;蝠妹,你去岸上;老獬,你到前麵……等等!前麵有個河汊!”



  程宗揚闖進河汊,躍上岸邊一條小船,揮刃斬斷纜繩,用力一蹬,小船箭矢

般往河中射去。



  船到河心,程宗揚一腳踹破船板,沉到水下,一手托著船底,用力踩水。



  一聲尖銳的利嘯,對岸擲來的短矛像炮彈一樣穿透船艙,帶出無數木屑。



  幾個聲音同時響起:“空的!”



  “在船底!”



  “過河!”



  程宗揚用力一推,小船箭矢般飛出,然後不言聲地潛到水底,摸著河底的石

頭,轉身往另一條河道遊去。



  不多時,室火豬等人追上半沉的小船,船下已經人跡全無。



  “追!絕不能讓他逃掉!”室火豬喝道:“分開找!”



  …………………………………………………………………………………



  程宗揚伏在河底逆流而上,他頭頸青筋直露,胸口像要炸開一樣,一直憋到

眼冒金星,才拼盡最後一點力氣遊到水麵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入目的情形使

他一陣叫苦,自己拚命遊了這麼久,結果一回頭還能看見河汊——這爬的就是不

如遊的快啊。



  程宗揚一口氣換完,立刻又潛到水底。所幸雲丹琉在昏迷中還本能的知道換

氣——就算她不換氣,估計也比自己強得多。



  一隻手扶著雲丹琉,一隻手去摸石頭,這樣的速度實在慢了些,程宗揚索性

解開那隻蔡敬仲仿造的腰包,把雲丹琉綁到自己背上,騰出雙手,繼續攀著石頭

往上遊爬。



  連續三次換氣之後,程宗揚終於被人盯上,他剛露出水麵,頭頂便響起淩厲

的風聲,女土蝠就像烏雲一樣飛來。程宗揚一個猛子紮進水裏,身後水聲微響,

女土蝠緊追著入水,一邊甩出一柄飛刀。



  飛刀在水中慢了許多,程宗揚轉過身,先一個千斤墜穩住身形,然後用匕首

撥開飛刀,順勢往她胸口刺去。



  水下交手,兩人受到河水阻力的影響,動作都比平常慢了幾拍。相比之下,

程宗揚人在上遊,還占了些許上風。隻不過自己一直在水下潛行,女土蝠卻是以

逸待勞,交手不過數招,程宗揚肺中的氧氣已經耗盡,掙紮著往岸邊退去。



  兩人一前一後鑽出水麵,程宗揚匕首一揮,周圍丈許的蘆葦被齊齊斬斷,無

數枝葉迎風飛舞。女土蝠左袖飛出一條丈許長的黑繩,纏住程宗揚握著匕首的手

腕,接著亮出右手一柄短劍,往他胸腹紮去。



  繩索勒進手腕,帶來刀割般的痛楚,程宗揚右手被困,因為是右衽,左手不

好伸入懷中,索性抓住衣襟一撕,抓出一隻拳頭大的鐵罐。



  這是程宗揚帶的第三隻手雷,也是最後一隻,他對女土蝠刺來的短劍不理不

顧,幾乎是硬塞一樣把鐵罐扔到女土蝠懷裏,大喝道:“爆!”



  女土蝠身形疾退,但她手中的繩索還在程宗揚腕上纏著,隻退出尺許就被拽

住,反而又飛了回來。那隻鐵罐重重撞在女土蝠胸口,接著一路滾下,“呯”的

掉進淤泥中,濺起一片汙水,然後……就那麼沒動靜了。



  “你娘!”程宗揚大罵一聲。要命的關頭,馮大法這二把刀竟然出了岔子,

弄出來一個點不響的鐵罐頭。



  女土蝠虛驚一場,紅豔的唇角微微挑起,露出一抹嗜血的笑意,短劍直刺程

宗揚胸口。



  就在這時,程宗揚背後一沉,雲丹琉咬緊牙關,拼盡力氣一刀劈出。刀長劍

短,女土蝠的短劍還沒沾到程宗揚的衣服,鏤刻著青龍偃月的長刀便狂斬而下,

從她左肩一直劈到右肋。



  女土蝠眼中充滿不可思議的色彩,然後身體沿著刀痕分成兩段,一上一下墜

入河中。



  雲丹琉“哇”的一口鮮血噴在程宗揚頸中,身體軟軟倒下,眼看又要昏迷過

去。程宗揚心頭大急,龍宸來了六名殺手,即使壁水貐重傷,還有三個人。自己

水性平平,再背著雲丹琉,根本不可能逃過他們的追蹤。



  “醒醒!”程宗揚叫道:“這條河哪裏最深?”



  “往上……一裏……”雲丹琉說著又昏迷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劇痛使雲丹琉清醒過來。她睜開眼睛,一片刺目的光芒

立刻湧入眼簾。她動了一下,才發現自己躺在一張圓桌上,那個該死的家夥站在

旁邊,一雙手正在自己大腿上來回摸著,大腿根部傳來刀割般的劇痛。



  “滾開!”雲丹琉羞惱交加,竭力抬腿朝他胸口踢去。



  “別動!”



  程宗揚按住她的大腿,鋒利的匕首刺進她雪白的肌膚中。



  雲丹琉隻覺一道冰冷的劇痛刺進自己大腿中,痛得她眼前一陣發黑。



  程宗揚緊盯著雲丹琉腿上的傷口,雲丹琉大腿根部雪白的肌膚被齊齊切開,

露出一個寸許長的傷口,忽然傷口血肉一動,一條血紅的蟲子從她皮肉間露出頭

來,然後又縮了回去。



  程宗揚匕首輕輕一點,那條蟲子頭部頓時被凍住,無法縮回。



  程宗揚捏住蟲子,一邊慢慢往外拔,一邊不停用匕首去點,直用了一炷香工

夫才把蟲體整個拔出。



  雲丹琉緊緊咬住嘴唇,那種抽筋一樣的痛楚,使她痛得滿身都冷汗。



  已經凍硬的蟲體掉在桌麵上,能看到它通體血紅,長近半尺,外表與人體的

血肉幾乎一模一樣,如果不是被那柄匕首凍住,即便把她腿部剖開,也未必能找

出來。



  “這是什麼?”



  “噬血蛭。”程宗揚指了指她的腳踝,“我看到這裏有個血點,它從這裏鑽

進去,順著血脈往上遊動。如果遊到心口,神仙也救不了你。”



  程宗揚說著,用匕首尾部將那條噬血蛭搗得粉碎。



  雲丹琉這才注意到自己所處的環境。四麵是質地古怪的牆壁,能看到門窗的

痕跡,房內積著兩尺多深的水,頭頂隱約還有水流的聲音。



  雲丹琉詫異地說道:“我們在水底?”



  “沒錯。”程宗揚道:“我搬了一堆石頭才沉到底。屋裏空氣不多,你千萬

省著點用。”



  “房子為什麼會在水底?咦?這是……”



  雲丹琉撫摸著身下略帶彈性的桌麵。



  “猜對了,這是蛋屋,跟雲老哥那隻一樣。”



  雲丹琉好奇地看著周圍,然後目光又落在程宗揚手上那隻發光的物體上。



  “手電筒,”程宗揚警告道:“你千萬別打主意,我就這一個,本來留在舞

都,剛帶回來的。”



  雲丹琉撇了撇嘴,“你這隻蛋屋比三叔的大。”



  程宗揚幹咳了一聲,“我那個……家裏人多……”



  雲丹琉啐了一口,然後翻身坐起,喝道:“你看夠了吧!”



  為了找到那隻噬血蛭,程宗揚不得不把她靠近腿根的褻褲割開,雲丹琉一條

雪白修長的美腿幾乎整個裸露出來。



  程宗揚指了指她另一隻腳踝,“還有一隻。”



  “什麼?”



  “那隻臭蝙蝠一共扔了兩隻噬血蛭,左邊一隻,右邊一隻,我費了半天力氣

才捉到一隻。”



  一想到自己血肉裏麵還鑽著一條可怕的蟲子,即使雲丹琉也禁不住打了個寒

戰。



  她咬了咬牙,伸手道:“把匕首給我!我自己來!”



  程宗揚挑起大拇指,讚道:“好漢子!”



  雲丹琉惱道:“滾!”



  程宗揚吹了聲口哨,一邊把匕首遞給她,一邊道:“別怪我沒提醒你——那

條蟲子是從你的腿後麵往上鑽的,而且比那一條鑽得更深一點。具體位置嘛,大

概就是你坐的地方。”



  雲丹琉氣得一陣眩暈,“你!”



  程宗揚也有點尷尬,咳了一聲,“我也沒辦法,隻好等你醒了商量一下。按

照臭蝙蝠的說法,噬血蛭最多一個時辰就會鑽到心髒的位置。現在回去的話,即

使運氣好,沒碰上那些殺手,時間也來不及了。你自己動手的話……”



  程宗揚暗道,雲丹琉要是能背著手給自己做手術的話,那簡直能封神了。



  雲丹琉吸了口氣,將匕首拍桌上,咬牙道:“你要敢亂碰——”這事兒誰能

說得準?程宗揚正要反唇相譏,但看到雲丹琉的表情,不由心裏一軟,溫言道:

“你放心吧。”



  兩人眼對眼看了半晌,雲丹琉忍不住道:“你看什麼看?怎麼還不動手?”



  “你先趴下來好吧?”



  雲丹琉含羞帶怒地趴在桌上,接著又聽見他說道:“皮甲。”



  “你!”



  程宗揚也火了,“你不解開,我怎麼做!”



  雲丹琉忍氣解開皮甲,露出裏麵貼身的小衣,她剛伏下身,又猛地扭過頭,

“不許對任何人說!”



  “我就爛在肚子裏。”



  “你也不許記得!”雲丹琉惡狠狠道:“一會兒馬上忘掉!”



  程宗揚翻了個白眼,“行吧。”



  毫無誠意的回答讓雲丹琉湧起一股殺人的衝動,她咬了咬唇瓣,忍著氣道:

“快一點!”



  “嗤”的一聲,已經割破的褻褲被撕開半截。



  “你在做什麼?”雲丹琉咬牙道:“為什麼不用刀?”



  “順手不行嗎?”



  程宗揚說著,心裏卻禁不住狂跳幾下,雲大小姐這身材不是一般的好,前凸

後翹,修長圓潤。燈光照射下,那件濕透的褻衣就跟沒有一樣,幾乎能看到她臀

溝內……



  雲丹琉一手伸到臀後,含怒掩住臀縫。



  程宗揚尷尬地收回目光,一邊在心裏狠狠罵了自己一句:禽獸!



  噬血蛭在血肉裏的遊動並不是沒有蹤跡可尋,隻是痕跡十分細微,程宗揚目

不轉睛地盯了半炷香時間,才看到她臀部如雪的肌膚下輕微的波動。



  “忍著點!”



  程宗揚握住匕首,小心翼翼地刺下。刀鋒劃破肌膚,雲丹琉雪臀猛然繃緊,

白美的皮膚上溢出一絲血跡。



  程宗揚抹了把冷汗,這感覺,簡直像給雲丫頭開苞差不多……



  程宗揚“啪”的給了自己一個耳光,不管自己以前跟雲丫頭有什麼過節,現

在她可是自己的晚輩!



  噬血蛭與血肉融為一體,僅憑肉眼幾乎看不出區別,幸好程宗揚早有把握,

珊瑚鐵如冰的鋒刃輕輕一點,血肉中一個蠕動的物體立刻僵住。程宗揚一點一點

拔出噬血蛭,小心不讓柔軟的蛭身斷在雲丹琉體內。



  足足又用了一炷香工夫,程宗揚才把那條噬血蛭全部拔出。雲丹琉從頭到尾

沒有叫一聲痛,隻是肌膚上多了一層冷汗。



  程宗揚長長鬆了口氣,目光剛一移開,鼻血險些噴了出來。



  雲丹琉手指緊緊按著臀肉,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春光大泄。濕淋淋的褻

衣貼在臀間,能清楚看到她下體那處秘境嬌美的輪廓……



  屋體忽然一晃,程宗揚立足不穩,一下跌到雲丹琉身上。



  “該死的小人!”



  雲丹琉羞憤地撐起身體,毫不猶豫地一腳把程宗揚踹開。程宗揚猝不及防,

像騰雲駕霧一樣撞上屋頂,接著蛋屋又是一震,險些傾斜過來。程宗揚背脊在屋

頂一彈,又張牙舞爪地撲下來,“篷”的一聲砸在雲丹琉身上,兩人摟抱著滾成

一團。程宗揚隻覺自己左手一軟,被充滿彈性的臀肉包裹住,甚至還觸到臀間那

團令人銷魂的軟膩……



  雲丹琉一張俏臉頓時漲得通紅,奪過程宗揚手裏的匕首,就要跟他拚命。



  程宗揚顧不得解釋,大叫道:“外麵有人!”



  又一次震動傳來,雲丹琉停住手,這次她也意識到外麵有人正在轟擊蛋屋。



  程宗揚知道,這隻蛋屋雖然堅韌異常,但並不是堅不可摧。在太泉古陣時,

潘金蓮就曾經一劍將蛋屋擊碎。若不是河水的阻力減緩了力道,蛋屋說不定早已

碎裂。他收起腰包,撲到屋角,往床邊的機括上一按,堅固的屋體變得像絲綢一

樣柔順,瞬間便收入蛋殼內。



  河水擠壓著屋內排出的空氣,發出一聲爆破般的轟鳴,接著一個胖乎乎的身

影被潮水帶動,舉掌往河底拍來。



  程宗揚一手摟著雲丹琉,一手舉起匕首,往他掌心紮去。



  室火豬粗短肥胖的手掌出奇的靈巧,電光火石間,已經改掌為指,彈在匕首

側麵。



  程宗揚掌心一震,匕首險些脫手飛出。兩人在水中連交數招,程宗揚心下大

駭,這死胖子一臉豬像,身手卻極為強橫,絕對是六級的修為,而且出手刁鑽陰

狠,單憑一雙肉掌就將自己壓得死死的。程宗揚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與他周旋,稍

有疏漏,自己隻怕就要變成一具浮屍。



  幸好室火豬的水性確實差點意思,比程宗揚還早一步堅持不住,不得不浮上

水麵換氣。程宗揚抓住機會往對岸遊去。剛到岸邊,那死胖子就一路狗刨地追上

來,而且一邊遊一邊還發出利嘯。



  不多時遠處先後響起兩聲尖嘯,鬥木獬和危月燕已經聞聲趕來。



  雲丹琉身上有傷,又因為噬血蛭大損精血,此時已經無力再戰。程宗揚背著

她衝到岸上,忽然轉身擲出一團黑糊糊的東西,叫道:“給你!”



  室火豬已經登岸,見狀旋風般往旁邊一撲。隻聽“撲通”一聲,那隻曾經頃

刻間就將虛日鼠撕成碎片的手雷,掉到河裏隻聽了聲響就沒了,卻是一塊河邊撿

來的鵝卵石。



  室火豬不怒反喜,抹了把臉上的泥水,笑眯眯往前追去。



  麵前的蘆葦不停搖晃著,那兩人早已不見蹤影。室火豬雙掌一錯,周圍丈許

的蘆葦無風自燃,騰起一片火焰。



  忽然,一隻修長的手掌從火光中伸出,從容不迫地拍向室火豬掌心。



  雙掌相交,室火豬臉色大變,他往後退了一步,然後雙膝不由自主地一軟,

直挺挺跪倒在地。接著一隻衣袖灑然一甩,落在室火豬頭頂。伴隨著顱骨碎裂的

聲響,他聽到一個文雅的聲音:“多日不見,家主別來無恙?”



  周圍的蘆葦烈焰滾滾,程宗揚滿臉是泥,笑容卻十分開心,“你個死奸臣!

怎麼才來?”
best2top 發表於 2015-5-31 09:23
第七章



  程宗揚盤膝坐在車上,閉目斂息,慢慢催動丹田的氣輪。他今晚吸收的死氣

數量雖然不是太多,質量卻是非同一般,吸收起來也頗費時辰。



  車馬一路北上,雖然夜色濃重,風中的寒意也重了幾分,程宗揚心神卻一片

寧靜,有種久違的安全感。



  這支從宋國遠來的車隊並不龐大,甚至可以說很小,加上兩輛載滿貨物的大

車,也隻有三輛車,十幾匹馬,人數不足十人。除了秦檜和王蕙夫婦,還有五名

星月湖大營的軍士,都是在臨安時就跟隨自己的老人。



  雲丹琉寧死不肯與程宗揚同乘一車,最後隻好讓她與王蕙同乘,另外將一輛

載貨的馬車騰出一半,供程宗揚乘坐。



  等程宗揚將最後一縷融入丹田,睜開眼睛,洛都巍峨的城牆已經遙遙在望。

他掀開車簾,隻見秦會之正坐在車前,拿著一卷冊頁,就著車簷上的氣死風燈在

讀。



  多日不見,死奸臣倒像是又年輕了幾分,頜下的長須打理得整整齊齊,氣度

愈顯從容,看來婚後的小日子過得挺滋潤。



  程宗揚笑道:“好端端的,怎麼還要連夜趕路?”



  秦檜道:“說來也是怪事,今晚我們本來已經落宿,準備明日入城。誰知半

夜飛來一群烏鴉,在客舍周圍啼叫不絕,擾得人難以入眠。在下心有所動,便連

夜啟程。沒想到正遇到家主。”



  “是龍宸的人。”程宗揚蹲在車沿上道:“我也不知道怎麼得罪了他們,這

一次竟然派出玄武七宿要我的性命。牛金牛死在四哥手裏,虛日鼠是被我殺的,

女土蝠死在雲大小姐手裏,室火豬被你捏碎腦袋。眼下還剩三個人,壁水貐重傷

暫且不說,鬥木獬和危月燕這會兒多半正跟著咱們。”



  秦檜眼中寒光微微一閃,“斬草自當除根。”



  程宗揚歎道:“我要知道根子在哪兒就好了——五萬金銖啊,我一想起來心

裏都滴血。”



  “既然知道是龍宸做的手腳,總能想個法子討回來。”



  “問題是這筆錢急等著用,要回來隻怕也遲了。”程宗揚歎了口氣,打起精

神道:“漢國的情形你了解嗎?”



  秦檜揚了揚手中的冊頁,“路過舞都時,陳喬給了我一些整理過的訊息。”



  “近來的事情我讓馮大法整理給你。”程宗揚道:“漢國的情形就一個字:

亂!亂得我腦袋都是蒙的。這幾天你不用露麵,先幫我把事情理順。”



  這種事情秦檜當仁不讓,拱手道:“家主放心。”



  程宗揚往後麵車上看了看,“這一路辛苦嫂夫人了。”



  秦檜笑道:“無妨。有道是讀萬卷書,行千裏路。能到漢國一行,也是拙荊

的夙願。”



  王蕙不比他們身具修為,一路上跋涉顛簸,再加上秦檜急於趕路,日夜兼程

而行,此時早已睡去。



  程宗揚低聲笑道:“有了嗎?”



  秦檜略微一怔,然後失笑著連連搖頭,“哪裏這麼早?”



  “瞧瞧人家吳大刀,奸臣兄,你不會是不行吧?”



  秦檜誠懇地道:“屬下隻有一妻,怎比得上家主身邊侍妾如雲?”



  程宗揚頓時啞住。自己身邊的侍妾連一個下蛋的都沒有,實在是沒資格拿這

事去打趣別人。



  秦檜見好就收,轉過話題道:“屬下在舞都聽聞前些天朝廷命寧太守回京,

消息傳開,城中豪強無不額手稱慶,誰知寧太守半月間連破六家豪強。又調動郡

兵,將郡中亡命徒一網打盡。”說著他撫掌道:“好一番霹靂手段!”



  程宗揚道:“漢國的官員確實夠狠,有股豪氣。像宋國那些官,都是科舉考

出來的,一個個都軟綿綿的。”



  秦檜笑道:“非為科舉。漢國地方官員的權勢可比宋國強出數倍。在漢國,

太守都手握虎符,有權調動郡兵,一個縣令便有百裏侯之稱,錢糧、司法、軍備

都握在縣令手裏。宋國官製卻大不相同,別說縣令,就是朝廷重臣,也沒有調兵

之權。”



  程宗揚琢磨了一下,“說的也是。臨安那邊怎麼樣?”



  “一切都好。”秦檜道:“小侯爺已經回到江州,前些天在收購精鐵,聽說

準備建一條軌道,連接碼頭和城中的倉庫。祁遠在建康,生意做得風生水起,不

僅織坊的霓龍絲衣供不應求,更和金穀石家聯手,占下了建康一半的珠寶生意。

吳戰威負責商會的監察,前些天剛在荊溪的昭南分號抓了幾個中飽私囊的蠹蟲,

因為是從筠州招的當地人,都交給地方官處置。”



  “糧價和銅價呢?”



  “雲氏銅山采盡的消息已經傳到臨安,如今銅價大漲,使得市麵上的糧價降

了一成。臨行前我與戶部的蔡侍郎一同出麵,告知城中商會,敝行發行的紙鈔絕

不折價,仍按銅銖的市值繳納賦稅。有官府作保,兌出的紙鈔倒是略有增長。俞

子元和周逢正在和城中的糧行商談,準備按照未降之前的價格,用紙鈔購買一批

糧食,如果順利的話,此時糧食應該已經入庫……”



  程宗揚仔細聽完,終於放下心來。隻要商會根本不失,自己在漢國就能放開

手腳去做了。



  車隊一路走得極慢,程宗揚一直暗中戒備,看鬥木獬和危月燕是不是還敢追

來。結果龍宸的人動靜全無,反而半路上遇到了吳三桂一行人。



  雲府派去傳話的人趕到客棧,隻遇上留守的延香。白天程宗揚送雲如瑤回上

清觀,把敖潤留在那邊。馮源趁著無事,去鵬翼社找匡仲玉請教道術,延香對主

人家的事不甚了了,雖然知道事情緊急,卻也無計可施。好不容易等驚理從襄城

君府回來,才匆忙去鵬翼社報信。等吳三桂和蔣安世聞訊出發,已經時過境遷。



  秦吳兩人相見,又是一番驚喜。眼看著這對左膀右臂終於湊到一起,程宗揚

也覺得有了底氣。此時已經天色大亮,這麼一行人進城未免張揚,因此程宗揚讓

秦檜等人分路去了客棧,自己隻帶著吳三桂和雲丹琉所乘的馬車入城。



  車隊順利渡過洛水,由津門進入洛都。雲蒼峰早已聞訊,親自帶人到城邊等

候,見到雲丹琉安然歸來才鬆了口氣,但神情間絲毫不見輕鬆。



  “人平安就好,其他事回去再說。”



  昨晚一場血戰,龍宸固然傷亡慘重,但雲氏更是吃了大虧,不僅丟了五萬金

銖,還戰死大批好手。雲氏在漢國暗中經營多年,這次遇襲使得實力大損。好在

雲蒼峰平日看著滄桑,事到臨頭卻毫無頹唐之色,行事反而更加果決。



  一路回到住處,雲蒼峰領著程宗揚從後門進入院中,一邊道:“朝會已經開

始。徐常侍所言無差,朝廷已然草詔,由大司馬呂冀領尚書事。”



  程宗揚苦笑道:“徐公公還在西邸等消息,事已至此,我還是去一趟吧。”



  “暫且稍等。”雲蒼峰道:“還有一線機會。”



  “等朝會結束,呂冀就正式接管尚書台,現在最多還有兩個時辰。”程宗揚

道:“即使現在就湊夠八萬金銖,運到西邸隻怕也來不及了。”



  雲蒼峰道:“我已經派人求見徐常侍,以一千金銖的代價拜托他一件事。”



  “什麼事?”



  雲蒼峰道:“請徐常侍說服天子,朝廷為示隆重,並不當廷下詔,而是朝會

之後,由宮中派出使者,赴襄邑侯府傳詔。”



  朝會之後再派使者傳詔,這樣一來一去,已是午後。呂冀最早也要到明天才

好去尚書台理事。程宗揚想了想,“那最多也隻有十二……十一個時辰,還差五

萬金銖,來得及嗎?”



  “我們雲家等了這麼久,才等到這個機會。”雲蒼峰道:“即便一線機會也

不能放過,無論如何也不能有失!”



  雲蒼峰停下腳步,整了整衣冠,仔細將腰間的玉佩結緊,然後推開門。



  眼前是雲宅會客的主堂,兩人從後門入內,隔著屏風,隱隱約約能看到堂中

坐滿賓客。



  雲蒼峰示意他留在屏風後,然後走入堂中。他矜持地拱了拱手,“雲某見過

諸位好友。大清早就把各位請來,還請恕罪。”



  座中有人笑道:“雲三爺的名聲在下可是久仰了,難得今日召見,我說什麼

也得見見三爺真容。”



  座中恭維聲不絕於耳,但最前麵幾位默不作聲,反而微微抬起下巴,流露出

幾分傲態。



  程宗揚目光在他們衣履上一掃,便認出他們的身份——這些都是城中權貴的

管家執事,雖然是奴仆身份,但都是主人家裏掌管實權的心腹,自覺比在座的商

人還要高出一頭,頗有幾分自矜。



  時間緊急,雲蒼峰也不寒暄,直接道:“諸位都不是外人,咱們打開天窗說

亮話,今日請各位來,是敝號需要一筆資金周轉,還請各位多多幫忙。”



  有人道:“雲三爺,你叫了我們這麼多人來,要用的隻怕不是個小數吧?”



  “不瞞各位,今次敝號需要周轉的資金,當在十萬金銖。”



  此言一出,座中頓時嘩然。過了片刻,才有人道:“雲三爺也知道,我們漢

國不比晴州,遍地都是錢莊。十萬金銖現款,隻怕沒幾家能拿得出來。”



  前麵一名管家模樣的賓客道:“十萬金銖大夥分攤,倒也不多。隻不過雲三

爺,我聽說你剛借了筆錢,把洛都城裏的店鋪、產業都質押得一幹二淨。再借款

可怎麼說呢?”



  雲蒼峰微笑道:“雲家雖然比不上各位豪富,倒也不缺錢。隻是一時周轉不

濟,最多一個月,便當奉還。”



  另有人道:“雲三爺的意思是不用質押,淨借十萬金銖?”



  雲蒼峰道:“用的是我雲氏的信譽。”



  前麵幾人大搖其頭,其中一個側身憑在幾上,神情倨傲地說道:“雲家的信

譽麼,若是以前便也罷了。但近來市麵頗有些傳言,說府上的銅山早已挖空。雲

三爺這時候借款,時機可不大好。”



  有人玩笑道:“三爺用錢,不會是為了購銅吧?”



  雲蒼峰道:“購銅是小事,不瞞各位,確實有樁生意,急等用錢。日後回報

極重。”



  一名穿著錦袍珠履的豪奴哂道:“不就是首陽山的銅礦嗎?”



  此言一出,眾人一片喧嘩,紛紛交頭接耳。程宗揚目光微閃,認出那人是呂

冀門下的監奴秦宮。他坐在前排最中間的位子,周圍人多少都讓他幾分。



  秦宮道:“三爺,你也別吃驚,這種事哪裏能瞞得過我們?我瞧雲三爺這事

挺急,也罷,咱們也不繞什麼花的,直說罷:首陽山能不能出銅還在兩可之間,

咱們幾個雖然管著錢物進出,可那都是主人家的,誰拿著錢也不能丟水裏聽響,

就圖個樂子。一句話:沒有質押,此事免談。”



  雲蒼峰也不動怒,“依兄台之見,想要什麼質押?”



  旁邊有人道:“除了洛都,雲家在各郡還有不少生意。加上首陽山的銅礦,

我看也抵得過了。”



  雲蒼峰道:“有何不可!”



  “利息如何算?”



  “按規矩,年息三成,一月為期。”



  在座眾人紛紛擺手,“那是平常的利息,這件事風險太大,用平常的利息可

不成。”



  “按市麵上的行情,便是有實物質押,也是九出十三歸。”



  九出十三歸是質庫的利息,以實物抵押借款十萬,質庫實付九萬,以十萬計

息,每月一成的利息,三個月後還款十三萬。這已經是市麵上少見的高息,可還

有人不滿足,說道:“若是一個月付三成的息,我便賭上這一鋪!”



  眾人紛紛獅子大開口,要從雲氏身上撕下一塊肥肉來。雲蒼峰麵不改色,無

論他們叫出什麼價,都一口應諾,要求隻有一條:一個時辰內送來現款。



  這時有人說道:“雲家在各郡的產業咱家一時也算不清楚,首陽山的銅礦更

是難說。萬一是空的,大夥就賠大了。”



  堂中的喧嘩聲平息下來,眾人都看著那個穿著珠履的豪奴少年。



  “以秦監的意思,該當如何?”



  秦宮道:“依我看,除了這些,還得有幾樣靠得住的質押,免得出了什麼岔

子,大夥血本無歸。”



  在座的都是場麵人,這話已經有些過了,雲蒼峰拱手道:“還請直言。”



  秦宮微笑道:“聽說大小姐也在洛都?若是大小姐肯移步,這十萬金銖我們

襄邑府便拿兩萬出來。”



  眾人神情各異,襄邑侯府果然凶狠,居然要人質。雲家這位小姐若是進了侯

府,哪裏還能出來?



  那名戴著銅環的大漢本來守在門口,聽到這話頓時慌了手腳。他一口氣跑到

雲丹琉的住處,撲進房便帶著哭腔叫道:“不好了!大小姐!不好了!三爺要把

你賣了!”



  雲丹琉正在運功療傷,聞言險些真氣行岔,“胡說些什麼!”



  大堂內雲蒼峰隻微笑著拱拱手,沒有再理會秦宮。旁邊一名商人岔開話題,

打了幾句圓場,把這事抹過去。



  眾家商會和高門豪奴聯手,最終開出價碼:雲家以漢國各郡產業以及首陽山

銅礦為抵押,借款十萬金銖,實付五萬,利息每日一分,逐日計息,限期一月還

清。



  雲蒼峰當場應諾。等眾人滿意的離開,程宗揚才發現這場交易總共隻用了不

到半個時辰。



  借款的條件不可謂苛刻,雲家拿到手的隻有五萬金銖,卻每天都要償還一千

金銖的利息。一個月後僅利息就高達三萬,如果逾期無法償還,雲家在漢國所有

的產業都將被眾人瓜分。但相比於這五萬金銖能辦的事情來說,這些利息也不算

什麼了。



  那些商家雖然咬得凶,出錢卻不含糊。半個時辰之後,第一筆金銖運到。雲

蒼峰早已從本家所屬各處鋪麵調來朝奉,當場清點放入特製的木箱中。同時將雲

家在諸郡的產業分列出來,根據運來的金銖多少,在借條上填入兩倍的金額,列

明利息和質押的產業,最後由雲蒼峰畫押,按上手印。



  一個時辰後,最後一筆錢銖運到。朝會還沒有結束,雲家已經湊夠所有八萬

金銖,分別裝在十六隻用鐵框加固過的木箱中,用四輛馬車運往西邸。



  徐璜早已在西邸望眼欲穿,得知款項已經湊齊,不禁大喜。馬車沒有在西邸

停留,直接就駛往少府。五鹿充宗連朝會都沒有參加,一大早便在官署等候。車

馬抵達之後,立刻有人將金銖全部挪入少府專用的大匱之中,貼上封條。



  隨著金銖陸續入庫,已經蓋過印璽的詔書一封封送往尚書台:詔布衣公孫弘

為博士、金馬門待詔;詔朱買臣為主爵都尉、散騎常侍;擢升刀筆吏尹齊為舞都

太守,秩二千石;刀筆吏楊仆為太守別駕;詔布衣雲七濱為本郡功曹;詔布衣陳

喬為從事……



  ……



  拜雲秀峰為關內侯,本郡大司農丞,主管太倉、均輸、平準、都內、籍田諸

事;封雲如瑤為舞陽縣君……



  ……



  詔儒門秦會之為蘭台典校……



  林林總總數十人頃刻得官,忙得尚書台人仰馬翻。程宗揚和雲蒼峰連飯都沒

有吃,一直在西邸、少府、南宮、尚書台之間來回奔波。



  直到傍晚,最後一封詔書終於從尚書台發出。程宗揚拿著詔書,長長鬆了口

氣,心裏卻絲毫不覺輕鬆。



  加上以前借的三萬金銖,雲家背上的債務高達八萬。以雲氏的家底,這筆巨

款也不是拿不出來,問題是雲氏的產業大多在晉國,從建康運來,怎麼也要到兩

個月之後,遠水難解近渴。



  雲蒼峰倒是十分從容,望著他手中的詔書笑道:“還好把這一份辦完了。”



  “都是沾了老哥的光,這一份是徐常侍送的。”



  蘭台典校並不是一個正式官職,隻是負責整理蘭台書籍典章的士子,整理包

括地圖、戶籍、帝王起居注、朝廷詔書、律令、群臣奏章等等……各種檔案、圖

書。連程宗揚都沒有想到自己隻略微一提,徐璜就這麼輕易地答應下來,簡直像

白送的一樣。他不禁想起蔡敬仲那句話:沒文化實在太可怕了。



  “眼下該想辦法掙錢了。”程宗揚道:“八萬金銖啊,我想想就頭大。”



  “是十六萬。”雲蒼峰道:“第一筆三萬金銖,月息七分,一個月後還三萬

兩千一百金銖。第二筆不是五萬,是十萬金銖,日息一分,一個月後利息三萬,

一共還款十三萬金銖。兩筆合計十六萬兩千一百金銖。”



  程宗揚半晌才吐出一個字:“幹!”僅僅一個月,五萬金銖就翻到十三萬,

漢國這些商人簡直比吸血鬼還狠。八萬都讓程宗揚頭大無比,何況是十六萬?龍

宸這一刀插得真狠,足足劫走二十多萬金銖。



  程宗揚正在咬牙,隻見雲蒼峰拍了拍衣袖,“這事我是沒辦法了。妹夫啊,

事情交給你吧,你得給我想個主意啊。”



  “別開玩笑,”程宗揚道:“這麼大的事,我去哪兒給你想轍?”



  雲蒼峰輕飄飄說了一句:“這筆錢,是如瑤的嫁妝。”然後就飄下車,跟長

了翅膀似的,飛得沒影兒了。



  程宗揚怔怔坐在車內,良久才叫道:“我幹!有種你給我回來!看我不掐死

你!”



  金銖被劫的事,程宗揚原本並不打算告訴雲如瑤,免得她因此傷心勞神,但

這會兒是瞞不得了——畢竟那是她的嫁妝。



  程宗揚鬱悶地摸了摸了鼻子,“去上清觀——不對!回去!”



  真是越忙越亂,自己還坐著雲家的馬車,這要去上清觀,雲如瑤偷跑的事就

露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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