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六朝雲龍吟 作者:弄玉,龍璇 (18禁)(連載中)

 
pao01425 2013-5-4 17:19:4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58 25767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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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偃師在洛都以東﹐緊鄰洛水。中秋在漢國雖然只是不起眼的平常節日﹐但正逢望日﹐城中熙熙攘攘﹐盡是趕集的人群。
   程宗揚擠了一身的汗﹐用袖子扇著風道:「都擠成這樣了﹐怎麼找?」
   「先找客棧。」
   程宗揚上下打量著盧景。
   「看什麼?」
   「我看你這回扮成什麼身份。」
   盧景把外衣翻過來﹐變成一身綠色的吏服﹐然後挑開袖口的絲線﹐把袖口一翻﹐放開來﹐變成公服務的寬袖﹐接著取出一條衣帶繫在腰間。
   「追拿逃奴的。」
   盧景一邊說一邊拿出一只革囊﹐像模樣的繫在衣帶上﹐露出囊中的黃色緩帶﹐又整了整頭上的方巾﹐從懷裡掏出一個黑色的東西﹐折了幾下,變成一頂進賢冠﹐戴在頭頂﹐最後臉色一板﹐不多不少流露出幾分官威。
   盧景拿出一支嶄新的毛筆﹐簪在冠側﹐然後遞給程宗揚一頂便帽﹐讓他扮成隷役。
   眼看著盧景搖身一變﹐成了一個食祿二百石的低級官吏﹐連跟班都有了﹐程宗揚不由笑道:「好主意﹐好手段!」
   「還差了點。」
   「差什麼?」
   「狗。」盧景道:「你要帶條狗就更像了。」
   程宗揚倒是見過漢國隷役帶狗的﹐問題小賤狗被小紫帶走了﹐即使沒帶走﹐自己也不能帶條哈巴狗上街巡邏。
   程宗揚道:「湊合點吧﹐這模樣我瞧著已經很能蒙事了。」
   程宗揚沒想到自己一語成讖﹐這身打扮蒙事的效果不是一般的好。兩人原本打算到客棧雲集的區域﹐從頭開始一家一家找﹐誰知找到的第一家﹐外面就聚著一堆人。
   看到兩人過來﹐那些人像潮水一樣朝兩邊分開﹐讓出一條路﹐一邊鼓噪道:「來了!來了!」
   什麼來了?說我們自投羅網來了嗎?程宗揚心裡打鼓﹐但這會兒已經騎虎難下﹐盧五哥在前面昂然而行﹐自己實在不好意思掉頭就走﹐只能硬著頭皮跟在後面﹐心裡納悶這是怎麼回事?
   剛走到客棧大門前﹐店中就連滾帶爬撲出一個錦服胖子﹐他哆嗦著嘴角慘叫道:「官爺終於來了!不關小人的事啊官爺!」
   盧景擺足派頭﹐凝聲道:「慢慢說話。」
   那胖子帶著哭腔道:「他們租了個小院﹐說好不讓人打擾。誰知道……誰知道方才小廝去送餐﹐拍了半天門都沒人應﹐開門進去才知道出了禍事……官爺﹐小人是清白的啊!」
   「住的是什麼人?」
   「一個外地的商家﹐還帶了個妾。」
   「前面帶路。」
   看到現場﹐程宗揚才知道自己來得還眞巧﹐客房內一具男屍身首異處﹐竟然是發生了血案。難怪店主和圍觀的眾人對兩人的身份信之不疑﹐多半他們已經派人往縣裡報案﹐正碰上兩人上門。
   縣裡的隷役隨時會來﹐時間半點也耽誤不得。程宗揚向盧景使了個眼色﹐提醒他胡謅幾句﹐趕緊溜之大吉﹐免得被眞正的縣尉和隷役堵個正著。
   盧景心下會意﹐開口道:「他是什麼時候住店的?」
   「四日前。八月十一。」
   「平常與外人有何來往?」
   「沒有。一直都沒什麼事。也沒見有人來找。」
   盧景裝模作樣的問道﹐畢竟自己是來找人的﹐不是來查案的﹐裝裝樣子也就夠了。
   「昨晚可聽到有何異動?」
   「未曾。壓根兒就沒動靜啊官爺!」
   盧景又問了幾句﹐轉身準備離開﹐店裡的小二捧著簿冊進來﹐店主趕緊接過來翻開﹐指著上面道:「這是他落宿時留的。」
   程宗揚一眼看去﹐只見上面寫著:義陽陳鳳﹐延玉。
   盧景半只腳已經踏上門檻﹐這時不動聲色地停下來﹐接過簿冊﹐仔細看了幾眼﹐然後道:「本官要勘驗現場﹐你們先出去。」
   店主一點也不肯在死了人的屋裡多待﹐聞這趕忙出去﹐連院內也沒敢留﹐還體貼的把院門關上。
   程宗揚臉色頓時垮下來﹐「我幹!這也太巧了吧!」
   盧景也沉下臉﹐確實是太巧了﹐兩人作好了尋遍偃師的準備﹐誰知不費半點功夫就找到正主﹐更沒想到找到的會是個死人。
   程宗揚百思不得其解﹐「怎麼就出事了呢?」
   盧景也不禁長吁短嘆﹐「五百金銖啊﹐這可打了水漂了。」
   「行了五哥﹐咱們就先別說金銖的事了。」
   「讓開。」
   盧景沒有理會那具男屍﹐直接進了內室﹐入目的場景使兩人都是一震。
   室內的床榻、地板、牆壁、几案……都染滿鮮血。一具女屍就伏在這片血泊中。從女屍的皮膚能看出是一個少女﹐她渾身赤裸﹐嬌嫩的胴體上滿是可怖的傷痕﹐顯然是飽受折磨之後被人虐殺的﹐她右乳印著一個深深的齒痕﹐乳尖幾乎是被人生生咬掉。
   程宗揚看得心驚肉跳﹐單看少女身上的傷痕﹐就能感受她死前所受的種種折磨﹐凶手簡直是以施虐為樂的變態狂﹐完全是在發泄自己變態的慾望!更讓他難以接受的是﹐那少女的頭顱無影無蹤﹐只剩下無頭的屍身。
   盧景在血跡上抹拭了一下﹐「三個時辰之前。」
   「那不是半夜嗎?凶手會是什麼人?」
   盧景一邊看著屍體﹐一邊道:「至少是三個人。她身上傷口雖多﹐但除了斷頭一刀﹐沒有一處致命。也就是她被砍頭之前﹐一直是活著的。」
   程宗揚倒吸一口涼氣﹐果然是變態狂﹐而且還有三個……
   少女屍身的慘狀讓盧景也為之皺眉﹐由於破壞得太過嚴重﹐除了能看出凶手是變態﹐而且非常變態極其變態以外﹐其他並沒有太多有價值的線索。
   兩人找遍房間﹐也沒有找到女屍的頭顱﹐很可能是被凶手帶走。盧景雙眼在室內各種物品上一一掃過﹐最後停在一只背囊上。
   背囊中放著幾件衣物﹐一些散碎銅銖﹐還有一封沒有拆開的銀銖和幾十枚金銖。另外有一小包﹐裡面有幾條絲巾﹐還有一卷的絹帛﹐打開來﹐卻是一幅仕女圖。
   程宗揚心裡升起一股異樣的感覺﹐自從進入漢國﹐自己已經目睹不止一起凶殺﹐更邪門的是﹐這些凶殺沒有一起是以劫財為目的的﹐難道血親復仇在漢國這麼盛行?
   此時來不及仔細察看﹐盧景收起背囊﹐出門找到忐忑不安的店主﹐嚴肅地問了幾句話﹐然後摘下帽側的毛筆﹐給他打了個暫扣物品的收條﹐又解開腰間的革囊﹐取出裡面繫著黃綬的銅印﹐蓋上印章。表示官方已經接到店主的報案﹐勘驗過現場﹐然後帶著暫扣的物品揚長而去。
   店中出了這樣的血案﹐店主再無心經營﹐讓人封了院子﹐滿心忐忑地在店內等著﹐只怕惹上禍事。誰知不僅是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而且還禍不單行。
   一刻鐘後。偃師縣尉接到報案﹐帶著隷役登門而來﹐自然又是一番雞飛狗跳。半個時辰之後﹐偃師城門外貼出告示﹐捉拿兩名冒充官吏的殺人凶手﹐還附帶上了兩人的畫像。
   偃師客棧的無頭血案以飛快的速度往四方傳播﹐卻沒有人知道「兩名凶手」此時仍在偃師﹐甚至就在那家客棧隔壁。
   盧景與程宗揚沒有走遠﹐他們在背巷換過衣物﹐打扮成兩個遠來的行商﹐與匆忙趕來的偃師縣尉擦肩而過﹐堂而皇之地帶著背囊在旁邊客棧開了間房﹐不動聲色地住了進去。
   背囊中的物品並沒有太多線索可言﹐幾件衣物都平平常常﹐一張義陽官府開出的路引﹐證明陳鳳是本地人士﹐年二十五﹐面白無鬚。除此之外沒在任何書信或者便條。
   那幅仕女圖用的絹帛頗為低劣﹐顏料也只是松墨和朱砂。圖上一個女子對鏡而坐﹐頭上梳著高髻﹐看不出什麼異樣。
   程宗揚嘆道:「我還以為找到一個線索﹐就能順藤摸瓜﹐一路查下去。誰知道這麼麻煩﹐剛有點線索就斷掉。」
   盧景道:「八月十一日投宿偃師﹐九日在上湯﹐如果中間沒有別的綠故﹐這個陳鳳多半是坐地虎說的小白臉。」
   陳鳳的頭顱被砍下﹐好歹還扔在室內﹐程宗揚也注意到那人雖然嚇得面容扭曲﹐但臉色挺白﹐當得起小白臉的稱呼。
   但這是猜測﹐程宗揚現在正經體會到什麼糾結。他既希望陳鳳就是那個小白臉﹐又希望不是。如果是的話﹐就意味著損失翻倍﹐不是五百而是一下丟了一千金銖。一千金銖放到哪兒都不是個小數目﹐有穎陽侯這個冤大頭肯出錢﹐多好的發財機會!結果好不容易找到人﹐卻已經身首異處。一千金銖白白從手邊溜走﹐程宗揚滿心的不甘願﹐可也無可奈何。
   但話說回來﹐如果陳鳳不是那個小白臉﹐就意味著要找的人多了一個﹐又要在大海裡多撈一根針﹐這難度不比五百金銖輕多少。
   程宗揚滿心糾結地嘆了口氣﹐「如果陳鳳當日也在腳店﹐那已經找到了四個人﹐郁奉文、杜懷、陳鳳和延玉。剩下只知道有一個拉琴老人和一個疤面少年。今天這麼巧﹐不如咱們回洛都碰踫運氣﹐說不定還能遇上那個拉琴的老頭。」
   盧景道:「如果要回洛都﹐咱們早就回了﹐何必再留在偃師?」
   「計將安出?」
   盧景起身道:「我們去找腳夫!」
   「為什麼?你不是說不好找嗎?」
   「原本不好找﹐但我們現在知道陳鳳是個商人。」
   「你的意思是……」
   「那幾名腳夫很可能是陳鳳帶來的。」
   「可你怎麼知道那些腳夫在哪兒?偃師嗎?」
   「陳鳳是義陽人﹐義陽最有名的出產是漆器。」盧景道:「我們先去偃師的漆店。」
   程宗揚躍起身﹐「那還等什麼!」
   …………………………………………
   兩天來的經歷﹐使程宗揚對盧景信心滿滿﹐結果一直找到午後﹐兩人才無可奈何的回來。今天的運氣似乎在上午就已經全部用盡﹐他們找遍了偃師所有的漆行、器皿店﹐甚厔所有的腳行﹐都沒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別說近些天去過上湯的﹐連盧景描述出來的陳鳳﹐都沒有人見過。
   最終盧景不得不放棄這條線索﹐那個陳鳳雖然在偃師﹐卻似乎根本就沒有做與漆器相關的生意。
   回到客棧﹐兩岸隨便吃了點東西。盧景蹲在蓆子上﹐一手拿著窩頭﹐一手用筷子沾著水﹐在案上一邊畫一邊琢磨。
   「兩間上房﹐陳鳳與延玉住了一間﹐郁奉文和杜懷住的是通鋪。另一間上房的客人很可能是疤面少年﹐也可能不是。拉琴的老頭肯定住的通鋪﹐如果這樣的話﹐通鋪還有五個人。」
   盧景啃了口窩頭﹐「一名腳夫能挑一百二十斤﹐如果有五名腳夫﹐就是六百斤。六百斤的貨物﹐會是什麼呢……」
   程宗揚在看那幅仕女圖。自己還是頭一次看到漢國的帛畫﹐繪畫是以線描為主﹐筆法簡練明快﹐看得出繪者的手法十分嫺熟。雖然帛上的顏料非常普通﹐墨汁洇在涓上﹐線條邊緣有些模糊﹐但筆跡勻細流暢。上面的女子眉目秀美﹐頗有幾分姿色。那女子對著鏡子﹐翹起手指,唇上有一點鮮艷的紅色﹐似乎正在塗抹胭脂。朱砂的色彩倒是很鮮艷﹐只是繪者上色的時候似乎有些不小心﹐連背面都沾了一些……背面?
   程宗揚把那幅帛畫翻過來﹐背面有幾片模糊的紅色﹐連起來隱約能看出一只手掌的形狀。
   程宗揚抬起頭﹐盡量平靜地說道:「五哥﹐你猜這個陳鳳做的什麼生意?」
   盧景用筷子敲著几案﹐「義陽除了漆器﹐還有……」
   「朱砂!」
   盧景停下筷子﹐然後把剩下的半個高梁窩頭一口吞下﹐「回洛都﹐!」
   …………………………………………………
   義陽並不出產朱砂﹐但朱砂在六朝用途極廣﹐既是功效通神藥物﹐也是煉丹、製符時必不可少的原料!同時也是化妝品的重要來源﹐還有另外一項用途是作為漆器的顏料。
   季進前些天剛作成一筆生意﹐豐厚的收益讓他立刻就納了一個小妾。這會兒坐在店裡﹐被午後的陽光一曬﹐整個人都昏昏欲睡﹐他打了個呵欠﹐愈發懷念自己新納的小妾﹐只想趕緊回去沖個涼﹐抱著香噴噴的小妾好好享受一番。
   門前陰影一閃﹐有人進來。季進盡力堆起笑容﹐對客人道:「不知兩位要買些什麼?」
   一名有著兩層下巴﹐看上去肥頭大耳的客人道:「丹砂。」
   季進精神一振﹐「客人算是來對了﹐本店的丹砂都是上好的辰砂!大的一塊就有數斤﹐即使研磨到細如微塵﹐色彩照樣深紅鮮亮!」
   那客人賟著肚子道:「一斤多少錢?」
   季進道:「丹砂都是以両售賣的﹐一両二十錢。」
   旁邊一名客人道:「哪裡要二十錢?十錢就能買一大包。」
   腆著肚子的客人哈哈笑道:「兄弟頭一次來洛都﹐有所不知﹐這裡是直市﹐市中的貨物都是不講價的。」
   季進心頭一喜﹐這胖子是外行啊!洛都的直市確實是言無二價﹐說多少是多少。可此地是南市﹐跟直市八杆子都打不著。
   胖子爽快地說道:「二十就二十!給我稱些。」
   季進臉上上笑開了花﹐「不知客人要多少丹砂?」
   那人張開手掌﹐「五百斤!」
   季進張大嘴巴﹐半晌才道:「實不相瞞﹐小店眼下只有一百多斤。」
   「五百斤都沒有?」
   五百斤可不是小數目﹐如果能賣出去﹐自己再納個小妾的錢就有了。季進打起精神道:「客人若是要的話﹐明日就可以到貨。」
   那客人十分好說話﹐「明日就明日!」
   另一名客人潑冷水道:「五百斤太多了﹐咱們的又搬不動。」
   季進連忙道:「城中有專門的腳行運丹砂﹐不用兩位費半點力氣。」
   「還有專門的腳行?在哪裡?」
「辰記腳行﹐在通商裡﹐客人一問便知!」季進生怕這筆生意飛了﹐趕緊把專運丹砂的辰記腳店詳詳細細對兩人講了一遍。
   ……………………………………………………
   辰記腳行的經紀搖了搖頭﹐「敝行從不泄漏客人的身份和委托物品﹐兩位所請﹐恕難從命。」
   一身管家打扮的盧景指敲著櫃臺﹐不耐煩地說道:「那幾個腳夫弄壞了我家侯爺用來煉丹的辰砂!識相的就把那幾個人叫過來﹐聽憑我家侯爺發落。若不是不識相——連你的腳行也脫不了干係!」
   那經紀不慍不惱﹐淡淡道:「是非自有公論﹐若是敝行腳夫的錯﹐敝行自當賠償。但先生說的是六日之前﹐早已時過境遷。敝行自有規矩﹐先生要看當日出城的薄冊﹐恕在下難以從命。」
   管家拍著櫃臺道:「你說是不說!」
   「恕難從命。」
   眼看兩人就要說僵﹐程宗揚傾過身﹐伏在櫃臺上﹐口中說道:「我們也是府裡的下人﹐給侯爺跑腿的。說到底﹐這事只是那幾名腳夫的錯﹐與貴行有什麼干係呢?你說是不是?」
   程宗揚一邊說﹐一邊微微抬起衣袖﹐露出幾枚白亮亮的銖錢。
   經紀盯著那幾枚銀銖﹐慢慢道:「與敝行無關嗎?」
   「當然沒有關係。但如果找不到人﹐侯爺一旦發怒﹐那就不好說了……」程宗揚說著﹐把幾枚銀銖推到經紀衣袖下。
   經紀態度終於鬆動﹐「若是與敝行無關的話……」他抬手按住那幾枚銀銖,然後咳了一聲﹐「我來看看。」
   經紀一抹﹐把銀銖抹入袖中﹐順勢拿出簿冊﹐抬手翻開﹐「八月初九……」在這裡了。嗯﹐敝行是幾名腳夫去函谷關。」
   「幾人?」
   「三人。」
   「客人是姓陳嗎?」
   經紀板著臉﹐微微點了點頭﹐口中卻道:「恕難奉告。」
   程宗揚又推了枚銀銖過去﹐「那三名腳夫眼下在行裡呢?」
   經紀飛快地瞟了眼紀錄﹐「牛老四、牛老七兄弟去伊闕挑貨﹐十八日才能回來。石蠻子倒是沒出門。」
   ………………………………………………
   一個瘦削的漢子弓著腰踏進院門﹐那漢子皮膚黝黑﹐身上穿著一件粗葛縫製的短褂﹐他低著頭﹐裸露的肩膀上扛著一根磨得發亮的榆木扁擔﹐張開的胳膊肌肉像鋼絲一樣一條一條隆起。肩上骨頭突起的部位已經被常年累月的重擔磨平﹐此時扁擔穩穩放在上面﹐前後各挑著滿滿一桶水﹐為了防止桶裡的水潑濺出來﹐水上還蓋了兩片荷葉。
   盧景叫了一聲﹐「石蠻子。」
   那漢子抬起頭﹐只見他眼窩凹陷﹐瞳孔是淡淡的黃色﹐虯曲的鬍鬚從兩腮一直連到鬢下﹐卻是一名胡人。
   石蠻子看了兩人一眼﹐然後默不作聲走到院角﹐放下扁擔﹐把兩桶水倒進一口大甕內﹐拿起一只水瓢舀了水﹐「咕咚咕咚」喝著。
   盧景與程宗揚交換了一個眼色。洛都多有胡人聚居﹐只是不知道這個石蠻子是被大軍擄獲的胡人奴隷﹐還是賠了本錢無法回鄉的胡商﹐又或者是定居的胡人後裔。
   盧景冷哼一聲﹐板著臉道:「石蠻子﹐你可認得我嗎?」
   石蠻子喝著水﹐對他的話毫無反應。
   盧景厲聲道:「初九那天﹐你是在上湯的長興腳店吧?」
   石蠻子拿瓢的手晃了一下。
   程宗揚暗暗鬆了口氣﹐他還擔心石蠻子語言不通﹐連盧五哥說的什麼都聽不懂那就麻煩了。
   盧景擺出惡狠狠的樣子道:「我們是南城武館的!那天我們武館的杜拳師跟你都住的通鋪﹐難道裝作不認識嗎?」
   石蠻子放下水瓢﹐垂著手一言不發。
   「杜兄弟原本回鄉成親﹐帶了一對玉環作聘禮。誰知回去才發覺被人打碎了一只!是不是你幹的?」
   石蠻子低著頭﹐沾在鬍髭上的水一滴一滴掉落下來﹐也沒有抹拭。
   盧景放緩口氣﹐「杜兄弟說﹐那天通鋪有八個人﹐也不一定就是你弄壞的。只不過他也記不清當日通鋪的都是些什麼人﹐所以來問問你。杜兄弟記得那天有個書生﹐對不對?」
   石蠻子一動不動﹐沒有應是﹐也沒有說不是。
   「腳夫一共三名﹐你、牛老四、牛老七﹐對不對?」
   石蠻子默不作聲。
   「剩下三個人﹐有一個拉琴的老頭……」
   石蠻子抬起頭﹐用生澀而怪異的語調道:「胡……琴。是胡……琴……」
   …………………………………………………
   馬車上﹐程宗揚悻悻道:「那蠻子竟然不會說漢話﹐難怪只能當腳夫呢。」
   盧景一拳擂在掌心﹐「原來是拉胡琴的老頭﹐我竟然沒想到!」
   「拉琴的老頭——這個不是咱們早就知道了嗎?」
   「是胡琴。你還記得杜懷說的嗎?那老頭連琴都摔壞了——」盧景沉聲道:「洛都會拉胡琴的不多﹐能修的更少。整個洛都﹐只有一家店鋪是做胡琴的。」
   「在什麼地方?」
   「金市!」
   兩人隨即趕到金市﹐卻撲了個空﹐那家樂行的人都被公卿之家召去演奏﹐今天沒有開張。
   盧景道:「去找牛家兄弟。」
   「又不急在一天。」程宗揚道:「跟著你跑了兩天﹐別說觀賞洛都的景色﹐連喘口氣的工夫都沒有。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佳節﹐乾脆你也別回寓處﹐咱們都到鵬翼社﹐今晚一起聚聚。」
   此時出發﹐到伊闕也是半夜﹐想找兩名腳夫﹐還要等到天明。對此盧景也不反對﹐兩人信步往鵬翼社所在的通商里走去。
   此時正值酉初﹐各處官署開始退衙﹐街上冠蓋雲集﹐熱鬧無比。洛都的熱鬧與臨安也大不相同﹐臨安的熱鬧更貼近市井民眾﹐處處透著平民百姓的喧鬧、熱情和混亂﹐走到街上﹐兩旁的叫賣聲不絕於耳﹐人流摩肩接踵﹐熙熙攘攘。以前程宗揚看古裝片﹐官員出行舉著「肅靜、迴避」的牌子﹐覺得這些官員太講威排場﹐在臨安街頭才知道那不是擺架子﹐而是現實需求﹐如果不舉牌子﹐就是賈師憲都走不動。
   洛都的熱鬧則是另外一種。街上的人流絲毫不比臨安少﹐但秩序井然。街上行駛的都是有品秩的車乘﹐拉車的馬匹最少也有兩匹﹐多的有四匹奔駛時四匹馬並駕齊驅﹐連步伐也被馭手操控得整齊劃一。車廂大都是敞開式的﹐後部裝著曲柄蓋傘﹐黑漆的車身繪著朱紅的雲紋﹐車上的官員頭戴高冠﹐極具威儀。
   出行的貴族聲勢更為驚人﹐程宗揚就看到一隊車騎﹐前面是近百名持戈帶甲的騎手﹐然後是兩列携弓的騎射手﹐接著是簇擁在馬車旁的數十名親衛、門客﹐後面是兩排長長的僕役、侍女隊伍﹐捧著形形色色的漆盒器皿步行跟隨。數個隊伍綿延一里多長﹐沿途的官員、行人紛紛避讓。
   這等聲勢排場﹐比皇帝出巡也差不了多少﹐如果不是旗上大大的「孫」字﹐程宗揚還以為天子從官裡出來了。
   「這家排場夠大的﹐姓孫……」程宗揚原本準備先去太泉古陣﹐然後到建康﹐找雲如瑤﹐來漢國純屬意外﹐根本沒有來得及對漢國朝野做一番了解﹐過會兒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漢國有哪位姓孫的貴族﹐問道:「什麼人?」
   「湖陽君。」
   雖然沒有做功課﹐程宗揚也知道漢國的封君與秦國、昭南不同﹐漢國貴族男為列侯﹐女為封君。這樣的車仗簇擁的竟然是個女子﹐讓程宗揚更意外了。
   「是宗室的公主?可為什麼姓孫呢?」
   「聽說過呂家嗎?」
    「當然聽過﹐後族啊。」
   「湖陽君是呂冀的妻姊。這麼說你就明白了——呂家是劉家的外戚﹐孫家是呂家的外戚。」
   程宗揚一臉的不可思議﹐漢國的外戚飛揚跋扈自己很早就聽說過﹐可隔者幾千年的歷史﹐只當故事看了。直到親眼看見呂家姻親的一個女子都有如此排場﹐他才知道呂家的地位該是如何顯赫——呂家不僅僅是外戚﹐而且是世代外戚。漢國一向有太后聽政的制度﹐論起實際執政的時間﹐呂家只怕不比帝室差多少。
   就在這時﹐一輛馬車迎著湖陽君的車仗馳來﹐車上立著一個身穿黑色袍服的男子。他一扯韁繩﹐馬車打橫攔在道路正中﹐然後躍下馬車﹐昂然朝湖陽君的車仗走去。
   車仗前方的甲士趕來想拿下這個膽大包天的渾人﹐但看清他的模樣﹐立刻都收斂了氣焰。
   那男子揚聲道:「洛都城門令董宣﹐求見湖陽君。」
best2top 發表於 2014-10-5 17:14
【第七章】
   車仗一陣騷動﹐接著騎手朝兩邊退開﹐湖陽君的車駕緩緩上前。湖陽君的馬車是一輛雙轅四輪的大車﹐裝飾著白玉、象牙、孔雀翎毛﹐車帘用數以千計的珍珠串成﹐連車前的馭手也穿著華麗的錦衣。
   一只纖纖玉手挑開車帘﹐用金鉤掛住,然後跪在一旁﹐卻是車內的婢女﹐裡面一個盛裝的妖艷女子才是湖陽君。
   湖陽君露出淺淺的笑意﹐柔聲道:「原來是洛都的卧虎董令。不知董令當街攔住本君的車駕﹐是為何事?」
   董宣朗聲道:「三日前﹐有人光天化日之下﹐在伊闕關前行凶殺人﹐死者是輤縣楊氏族人。」
   湖陽君嘆息道:「此事本君也聽說過。雙方互有仇怨﹐在關前鬥毆﹐致死人命。」
   董宣打斷她﹐「非是鬥毆﹐而是行刺。」
   湖陽君笑容不改﹐「本君聽說乃是互相毆擊。」
   「當時關前目擊者不下百人﹐本令逐一問過﹐眾口一辭﹐都稱是凶徒突然行刺﹐殺死楊某。」
   湖陽君收起笑容﹐淡淡道:「董令既然如此說﹐那就是行刺好了。」
   「行刺的凶手當場被逮﹐眼下已在獄中。」
   湖陽君冷著臉道:「做得好。董令又立一番功勞﹐想來要不了多久就能加官進爵。董令攔住本君車駕﹐難道是想聽本君的恭喜嗎?」
   「不敢。」董宣面不改色﹐「凶手雖然被逮﹐但董某審理此案時查明﹐此案主謀另有其人。」
   湖陽君冷笑道:「凶手已經抓住﹐居然又攀出主謀。洛都卧虎﹐名不虛傳﹐董令果然是酷吏手段。」
   「董某既然受天子之命﹐巡治一方﹐自當為天子效力﹐死而後已。」
   湖陽君怫然道:「董令自許為天子鷹犬﹐就不把本君放在眼內嗎?難道太后剛剛還政﹐就有人欺負到我們孫家頭上?」
   「本令只知有天子﹐不知有太后。」
   「好個卧虎!」湖陽君沉下臉﹐「你一個小小的城門令﹐也敢攔本君車駕?本君正要入宮拜見太后﹐無暇聽董令的高論。走!」
   「湖陽君盡管入宮﹐馭手卻要留下。」
   湖陽君勃然變色﹐「董宣!何出此言!」
   董宣喝道:「趙調!你身為主謀﹐此時還不認罪嗎?」
   車前的馭手抬起頭﹐卻是一個相貌英俊﹐氣度豪勇的年輕人。
   湖陽君厲聲道:「趙調!你聽他瞎說什麼!快走!」說著她奪過皮鞭﹐朝馬匹抽去。
   董宣一把抓住馬轡﹐手臂猶如鐵柱﹐硬生生勒住邁步的馬匹﹐然後「鏘」一聲﹐拔出佩刀﹐斬在腳邊的地上。
   趙調推開拉住他的湖陽君﹐大聲道:「楊氏乃世之小人!區區一介小吏﹐卻以刀筆殺人﹐陷害當世大俠!天下豪士無不視之如仇!殺之大快人心!」
   董宣冷冷道:「郭解是否冤屈﹐朝廷自有律令﹐爾等私自尋仇﹐當街行凶﹐便是死罪!本令且來問你﹐爾等殺死楊家族人﹐郭解可曾知曉?是否還有他人指使爾等?」
   趙調咬牙一笑﹐「志士行俠﹐不計生死﹐深藏功名﹐我等誅滅幾個小人﹐卻弄得天下皆知﹐眞是羞煞趙調!」
   「既然如此﹐便下車來﹐由本令解送入獄。」
   「士可殺不可辱!」
   趙調扯開錦服往車上一扔﹐露出腰間的佩刀。
   湖陽君扯住他的衣袖﹐尖聲道:「不能去!」
   趙調笑道:「秀兒﹐且放手﹐看我當街誅殺卧虎!」他輕輕撥開湖陽君的手指﹐然後躍下馬車﹐一邊叫道:「等我幹掉這狗官﹐記得給我討個大赦!」
   趙調人在空中﹐長刀已然出鞘﹐接著刀光暴起﹐狂濤般朝董宣卷去。他年紀不大﹐刀法卻甚是精強﹐比起吳戰威還高出一籌。
   董宣面對刀光毫無懼色﹐他一手拉著馬轡﹐然後拔刀﹐只一刀就劈碎了趙調的刀光﹐接著刺眼的血光猛然濺起。
   趙調重重跌落在地﹐喉間鮮血狂湧﹐已經被斬斷喉嚨。
   「趙調!」
   湖陽君尖叫著從車上撲下來﹐抱住趙調的頭頸﹐鮮血一瞬間就染紅了她們的華服。
   「趙調主謀行凶﹐並當街拒捕﹐如今已被本令當場格殺!」
   說完董宣用一塊絲絹抹去刀鋒上的血跡﹐然後收入鞘中﹐旁若無人地轉身登上馬車﹐駕車離開。
   湖陽君手指哆嗦著撫摸著趙調英俊的面孔﹐片刻後猛地吐出一口鮮血﹐接著放聲大哭。她一邊痛哭一邊扯下華麗的外衣﹐蓋在趙調身上﹐扯下裙裾﹐揉成一團墊在趙調腦後﹐輕輕放下他的頭顱﹐不顧自己身處長街之上﹐衣衫不整﹐就那樣伏在他的屍身上嚎啕大哭。
   來洛都才幾天﹐程宗揚已經記不清自己見過幾次殺人的場面﹐這一次更猛﹐負責揖盜的城門令攔住湖陽君的車駕﹐當街殺掉了她的馭手——看湖陽君的淒慘的哭狀﹐恐怕還不是馭手這麼簡單。
   趙調也不是凡人﹐當街就敢和官員對決﹐換成宋國那幫文官﹐當街尿褲子也不稀奇。也就是漢國文武區別不明顯﹐才有這種比武將也不遜色的文官。前有寧成﹐後有董宣﹐都不是只知讀書的文弱書生。
   盧景拿著把黃豆津津有味地吃著﹐就差點沒來點酒助興﹐「這小子竟然躲到湖陽君門下﹐難怪沒逮住他。」
   「趙調?你認識?」
   「誰認識他啊。我認識他老大。」盧景狠狠咬了顆黃豆﹐「劇孟。」
   程宗揚想了起來﹐「你不是來洛都找他的嗎?」
   「那小子躲了。媽的﹐」盧景罵了句粗口﹐「當年跟他混得太熟﹐我們兄弟的手段他都知道﹐一聽說我們來洛都﹐就鑽得沒影了。」
   盧景口氣中有幾分無奈﹐他本來找劇孟想說清楚﹐結果劇孟避而不見。有以往的交情在﹐也談不上痛下殺手﹐只好就這麼拖著﹐看是劇孟把握自己熬走﹐還是他撐不住自己跳出來。
   「哈哈﹐」盧景幸災樂禍地笑道:「湖陽君要入宮了。」
   程宗揚抬眼看去﹐只見湖陽君的盛裝華服都已經除下﹐只剩下裡面染血的雪白紗衣﹐她合上趙調的眼睛﹐然後撐起身﹐不顧自己身上的血跡﹐一路痛哭著往宮城奔去﹐後面的儀仗、婢僕慌忙跟上。
   沉寂片刻之後﹐街頭猛然爆發一片議論聲。湖陽君藏匿元凶﹐城門令當街殺人﹐漢國的外戚與酷吏在眾目睽睽之下一番較量﹐豪俠血染當場﹐中間又牽扯到大俠郭解和豪門隱私﹐這場面實在是太勁爆了。
   程宗揚與盧景趁亂擠出人群﹐比起剛才一幕﹐程宗揚更關心另一件事﹐「我剛才聽說﹐漢國的太后還政了?」
   「沒錯。上個月的事。如今天子居南宮﹐太后居北宮。政事都送入南宮由天子處置。」
   洛都的宮城有兩座﹐相距七里﹐分居南北﹐中間有復道相通﹐太后和天子各居一宮﹐省了不少麻煩。但程宗揚更在意的是天子秉政﹐年輕氣盛的君主﹐在太后的陰影下壓抑這麼多年﹐以至於連同樣有過太后聽政經歷的宋國官員都敢當著使節的面嘲笑﹐如今大權在握﹐漢國朝廷的格局肯定會有一番變化。
   「漢國的權臣霍子孟呢?還是大司馬大將軍嗎?」
   「霍子孟是輔命大臣﹐深得太后信任。天子剛剛秉政﹐輕易不會動他。」
   「金蜜謫呢?」
   「天子一掌權﹐就把他放出來了﹐但沒有復職﹐如今賦閒在家。」
   「呂家既然是後族﹐為什麼會讓霍子孟操持大權?」
   「太后親爹死得早﹐她男人死的時候﹐兩個弟弟還小。當時又有眞遼入侵﹐如果不是幾位輔命大臣控制朝局﹐漢國早就大亂了。如今太后的兩個弟弟﹐呂冀和呂不疑都已成年﹐按照漢國慣例﹐大司馬大將軍的頭銜少不得落在呂冀頭上。眼下最大的麻煩只有一個。」
   「什麼麻煩?」
   「軍功啊。」
   漢國朝廷分中朝與外朝﹐丞相是外朝之首﹐輔佐君主﹐總領百官。大將軍則是中朝之首﹐是天子最倚重的重臣。漢國設立中朝的目的﹐正是為了控制丞相過於龐大的權力﹐使天子能夠掌握權柄﹐因此中朝的權力強於外朝﹐大將軍的位次和權力更是在丞相之上。
   但漢國的制度也很嚴格﹐無軍功不得封侯﹐晋位大將軍更是休想。呂冀想當大將軍﹐起碼要有一番說得過去的軍功。
   兩人邊聊邊行﹐走到半路﹐就遇到鵬翼社的人。大庭廣眾下﹐那人也沒有舉手施禮﹐只踫了下腳跟﹐然後道:「商會的人已經到了。」
   高智商一行比自己預計的晚到了一天﹐但正好趕上八月十五的中秋節。程宗揚大喜過望﹐連忙趕回鵬翼社。
   「師傅!」高智商興奮地拍著腰間道:「你瞧!怎麼樣?」
   他腰間掛著一柄圓柄的直劍﹐劍鞘沒有任何裝飾﹐就是一截打通的竹筒﹐程宗揚在洛都的市面上見過﹐這種劍只賣八百銅銖﹐連半個金銖都不到。但高智商一臉得意﹐似乎這劍掛在身上﹐比他爹的屠龍刀還體面。
   盧景道:「這娃是誰?」
   程宗揚笑道:「連五哥也看走眼了?高太尉的寶貝兒子﹐在臨安見過的。」
   盧景眼珠子差點掉出來﹐「這是什麼易容術?活活變了個人!」
   「誰說不是呢。」
   盧景一點都不避忌﹐當面就道:「跟高俅長得可不怎麼像。」
   「廢話。是乾兒子。」程宗揚問道:「這劍哪兒來的?」
   「我自己掙的!」
   「行啊。都能掙錢了。」
   「錢我有。但哈大叔看不起我﹐說我佩把劍不夠丟臉的。路上我露了一手﹐哈大叔當時就服了﹐這才答應我佩劍﹐我就在路邊買了一把。七百七啊!心疼死我了。」
   高智商心痛得連聲吁氣﹐程宗揚對旁邊的馮源道:「這小子在哈大叔面前露什麼臉?」
   「別提了。」馮源道:「過伊闕的時候﹐正遇上當地接連發生幾樁命案﹐所有過往的客商都被嚴查。哈大叔和老獸是獸蠻人﹐路引上寫的是力役﹐誰知被一個姓董的官看出破綻﹐說他們兩個不像是出力的奴僕﹐命士卒圍住不讓走。老敖還是老招﹐過去塞錢﹐直接被姓董的拿下。那會兒正在關前﹐周圍好幾百士卒﹐誰也不敢亂動﹐老敖和哈大叔、老獸一起被在牢裡關了一夜。這是漢國地界﹐劉詔和富安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沒招。」
   程宗揚上下打量著他﹐「你們運氣眞好。遇上卧虎還能活著出來。」
   「卧虎?那個姓董的?」
   「可不是嘛。剛才我還見著他當街把一個凶手給就地正法了。」
   馮源聽完也是一陣後怕﹐幸好董宣沒搞株連﹐不然他們這一群人一個都別想跑。
   「他們是怎麼出來的?」
   「還是衙內的主意。他找到姓董的﹐說軍方準備北伐﹐要和獸蠻交戰﹐當初王大將軍在大草原上全軍覆沒﹐軍方謹慎起見﹐暗中搜集獸蠻人﹐一律送到軍中解剖。兩個獸蠻人是從宋國騙過來的﹐所以寫著力役﹐但一路好吃好喝伺候著﹐等送到軍中﹐就動刀子零碎切開。」
   程宗揚聽得直皺眉﹐「董宣能相信嗎?」
   「馮什麼不信啊?」高智商道:「我身上帶著腰牌呢﹐這兒!」
   高智商揭起衣角﹐露出腰間一塊繫著紅繩的銅牌﹐上面刻著兩行字:「羽林天軍右營騎射.」。
   盧景伸手在他腰帶上一碰﹐紅繩應指鬆開﹐然後翻過手掌﹐銅牌直接落在掌心。整個過程不到一眨眼的工夫﹐如果不是程宗揚已經有五級的修為﹐幾乎看不出他手指解開紅繩的動作。
   「嘖嘖﹐五哥﹐有你這手藝﹐當扒手也能發啊。」
   高智商一臉崇拜地看著盧景﹐「大叔﹐教教我吧。」
   「想學?先把中指剁一截。」
   高智商立刻閉上嘴。
   盧景拿著銅牌反覆看了幾遍﹐「眞的。」
   程宗揚抬起頭﹐「哪兒來的?」
   高智商道:「師傅﹐你猜我遇到誰了?」
   「誰?」
   「義縱。」
   平亭侯世子被殺之後﹐那些少年在樓上縱火自焚﹐連帶幾名婢女都被燒成焦炭﹐連男女都分不出來﹐最後一個大坑埋掉就算完﹐沒想到義縱竟然逃了出來。
   「他怎麼會有這種腰牌?」
   「師傅﹐你肯定想不到。」高智商道:「那小子從侯府逃出來﹐走投無路﹐只好去投奔他姊姊﹐誰知她姊姊攀上了貴人﹐這小子一步登天﹐混進羽林天軍﹐還當上了散騎中郎﹐手下有一隊的騎射人馬。他這次是專門告假﹐潛回舞都去找當日的同伴﹐打算把他們都招進自己隊中﹐好躲過太守的追捕。我也沾了光﹐混了塊腰牌。」
   「他怎麼當上散騎中郎的?難道羽林天軍就不查他的來歷嗎?」
   「他沒多說﹐我聽著好像是他姊姊結識了宮中什麼貴人﹐後臺硬得很。」
   從盜賊搖身一變﹐成了天子的禁衛軍軍官﹐義縱這轉身華麗很簡直像造假。可高智商手裡的腰牌貨眞價實﹐不打半點折扣﹐也就是說﹐這位臨安有名花花太歲現在已經是羽林天軍的一個騎射手了。」
   「怪不得你要佩把劍呢。」
   馮源苦笑道:「還說呢。衙內信口胡吹的時候﹐我腿肚子都在轉筋﹐生怕姓董的把我們也給下獄了。我還眞沒想到他居然就信了。」
   「這小子是走了狗屎運﹐正好遇上卧虎。」高智商這個說辭﹐換作別人肯定要鬧出事端來﹐但遇上董宣這樣的酷吏﹐覺得軍方總算幹了點正事也說不定。   
   「得了﹐今晚好好喝一場﹐給大伙壓壓驚。老敖呢?」
   「哈大叔呢?」
   「社里有位兄弟腿上受過傷﹐一直沒好利落。剛才見面時哈爺看出來了﹐正給他治呢。」
   「哈大叔還會這一手?」
   「哈爺會不會治我不知道﹐可他那治法太稀罕了……」馮源嘖嘖稱奇。
   盧景道:「是不是鄭賓?臏骨受傷﹐一到天陰就作痛的那個?」
   「就是他。說天明的時候﹐連路都走不動。」
「他是怎麼治的?」
   「他讓老獸挖了五斤黃土﹐放在鍋裡使勁炒﹐炒得跟細麵一樣?」
   說話間﹐富安滿頭是汗的從廚房裡出來﹐拿起自己的茶壺﹐一口氣喝了個精光。
   高智商道:「富安你個狗才!炒好了嗎?」
   富安向程宗揚打了個招呼﹐抹著汗道:「正炒著呢。」
   盧景翻了個白眼﹐「黃土炒成細麵?走﹐看看去!」
   幾人都覺得好奇﹐跟著盧景進了廚房。只見灶中柴火燒得正旺﹐灶上一口大鐵鍋盛著滿滿一鍋黃土﹐兩名禁軍的士卒正拿著鍋鏟來回翻炒﹐眞炒得像細麵一樣﹐整個廚房都彌漫著熱騰騰的泥土氣息。
   青面獸站在一邊﹐懷裡抱著一只酒壇﹐看到程宗揚進來﹐他咧開大嘴﹐「官人!」
   「閉嘴!你就叫程頭兒!」
   「頭兒!」
   「你抱著酒壇幹嘛呢?」
   青面獸撓了撓腦袋﹐不知道怎麼說﹐索性捧起壇子﹐大嘴一張﹐一口下去一斤黃酒﹐接著「噗」的噴到鍋中。
   霧狀的黃酒灑在滾燙的黃土上﹐立刻蒸騰起來﹐散發出一股濃郁的酒香。
   青面獸道:「這般。」
   富安擠進來﹐「快!快!」兩名軍士加快速度﹐揮舞著鍋鏟翻炒黃土﹐直到淋上的黃酒全部都炒乾。
   富安蹲在灶邊盯著火候﹐「再來!」
   青面獸又吞了口酒﹐這回他脖子仰得有點高﹐「咕咚」一聲咽了下去。
   富安叫道:「趕緊吐出來啊!」
   青面獸老實道:「落肚矣。吐不出。」
   「再來!再來!」
   青面獸重新含了口黃酒﹐噴在土上。兩名軍士賣力地揮舞著鍋鏟﹐把鍋裡的黃土翻炒均勻。那黃土看起來油光發亮﹐酒香四溢﹐即使明知道是黃土﹐還是讓人禁不住口舌生津。
   富安撤了灶火﹐把摻了黃酒炒熟的黃土裝到幾個布袋中。
   鄭賓是崔茂營內的軍士﹐三川口一戰﹐崔茂全軍埋伏在雪裡﹐然後又渡河而戰。鄭賓就是在那一戰中膝蓋中了一箭﹐又在冰河中搏殺多時﹐戰後箭傷一直未能痊癒﹐只好退出現役﹐與蔣安世一同到洛都經營。
   這會兒鄭賓閉著眼睛﹐席地坐在堂上﹐雙腿箕張﹐褲管卷到膝上﹐露出一條粗壯的大腿。他受傷後在冰中苦戰竟日﹐雖然傷口已經平復﹐但寒氣入骨﹐一到陰雨天氣﹐整條腿就像廢了一樣。
   哈米蚩拿著一柄骨刀﹐在他膝蓋周圍來回刮著﹐直到毛孔張開﹐皮膚下滲出一層細密的血點。
   青面獸拎著布袋進來﹐哈米蚩接過布袋﹐往他膝上一按。鄭賓被燙得渾身一緊﹐過了一會兒﹐他眉頭漸漸鬆開﹐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
   哈米蚩拿過一只布袋﹐放在另一邊完好的膝蓋上﹐然後著膝彎後各墊了一只﹐最後一只布袋則放在他腰下。
   蔣安世在旁邊問道:「怎麼樣?」
   「舒坦!老鄭這腿還從來沒有這麼舒坦過!」鄭賓睜開眼睛﹐攪到堂中多了幾個人﹐忙掙扎著想要起身﹐「盧中校!程上校!」
   盧景按住他的肩頭﹐「你歇著。」然後仔細看著他熱敷的位置﹐甚至醮了點黃土嘗了嘗。
   哈米蚩道:「日用一次﹐使新土炒。一月可癒。」
   蔣安世抱拳道:「只要哈爺治好鄭兄弟的腿﹐沒得說﹐這份恩情我蔣安世記下了!」
   哈米蚩乾巴巴道:「不用你的恩情。」說著竪起一根手指﹐「一只羊。」
   蔣安世怔了一下﹐然後大笑道:「十只!我這就去羊市!」
   程宗揚笑道:「順便買頭豬。都記在帳上!」
   一個粗豪的聲音從外面傳來﹐「程頭兒!你回來了!」
   敖潤扛著一只大筐進了院子﹐右手提著酒壇﹐還牽了只羊。他把羊往馬樁上一栓﹐然後放下筐子﹐「程頭兒﹐我聽見你說買豬?有!有!我跟老劉剛買了一頭!」
   「買的什麼?這麼多?」
   「蒽、薑、葵、菘、純菜、茄子、蘿蔔……」敖潤一樣一樣擺開﹐「這是瓜果﹐西瓜、石榴、葡萄﹐還有幾根黃瓜。這一堆是調味的﹐醬、醋、蜜、油。小心!小心!那一大塊是豆腐!可別弄碎了。還有三只雞﹐五條魚﹐十幾斤牛肉。活羊一頭——今兒吃個新鮮的!這是雞蛋﹐日!這個咋碎了?」
   敖潤撈起一只壓碎的雞蛋﹐一捏一吸﹐咽下肚去﹐順手把蛋殼扔到一邊。
   「這一包呢?」
   「那是餡料﹐棗泥、芝麻、瓜子啥的。」
   「要餡料幹嘛?作元宵?」
   「月餅啊。」
   「喲!你還會做月餅?」
   「老劉說他會做。」
   程宗揚訝然道:「劉詔會做月餅?」
   高智商道:「師傅你忘了?臨安最好的廚子、篾匠、木匠、裁縫、鼓手、泥瓦匠……全都在我們禁軍!劉詔也就學了點皮毛。」
   宋國的禁軍也分好幾類﹐上四軍多少還能拚殺幾下﹐其餘禁軍就是掛個軍士名頭的雜役﹐除了打仗不怎麼在行﹐別的可是樣樣精通。劉詔是高俅專門派來照看他寶貝兒子的﹐手底功夫極硬﹐沒想到竟然還是半個大廚。高俅挑出這麼個人才來﹐也算是煞費苦心了。
   「老劉呢?」
   「後邊呢。來了!」
   程宗揚竪起耳朵﹐聽到門外傳來沉重的腳步聲﹐接著門口伸進來一個碩大的豬頭……
   那豬肥頭大耳﹐臉上帶著慈詳的微笑﹐不時發出舒服的哼哼聲。豬頭下面﹐劉詔滿頭大汗﹐兩手牢牢抓住豬的兩條前腿﹐就那麼把一整頭活豬給背了進來。
   程宗揚瞠目結舌﹐半晌才道:「劉兄弟﹐你這是鬧得哪一出?」
   劉詔一翻膀子﹐把豬卸下來﹐抹著汗道:「這豬牽著不走﹐打著倒退﹐扛又扛不成﹐抱又抱不得。我是沒轍了﹐只能背著。老敖﹐兄弟這回算是被你給坑慘了﹐我說買點肉吧﹐你非要買活的!」
   「活的便宜﹐有下水!」敖潤道:「一會兒多給你半掛大腸。」
   「拉倒吧!為半掛大腸我至於嗎?瞧我這身臭汗——我先洗洗去。程頭兒﹐你們先忙著﹐一會兒我給你弄倆樣下酒菜!」
   「殺豬!殺豬!」敖潤樂呵呵說著﹐一腳把豬放翻﹐用膝蓋頂住豬頸﹐從靴筒拔出牛耳尖刀﹐一刀攮進豬喉嚨裡﹐然後往下一划﹐豬腹齊齊剖開﹐裡面的豬心、豬肺、豬肝、大腸﹐熱騰騰地滾落出來。
   幾名禁軍軍士一起動手﹐燒水的燒水﹐拔豬毛的拔豬毛﹐豬頭、豬蹄、肘子……被一一卸下來﹐用大盆裝著﹐豬血也滿滿裝了一盆。
   宋國禁軍擅長百藝的名聲眞不是吹的﹐殺豬比殺人利落多了﹐一會兒工夫就收拾停當﹐連腰花也切好了﹐大鍋一炒就能上席。
   眾人把院門一閉﹐然後搬來草蓆、案几。漢國是席地而坐﹐分席用餐﹐一人一張几案﹐但程宗揚圖個熱鬧﹐指揮眾人在院中鋪好席子﹐然後把案几拼起來﹐留出中間一塊空地。
   說來鵬翼社諸人是東道主﹐商會和禁軍的漢子遠來是客﹐可大家都不講究這些。幾名手快的軍士把瓜果洗好﹐擺在盤中﹐流水般送上﹐其他人洗菜的洗菜﹐刷鍋的刷鍋。高智商幹的是自己的老本行﹐這回不用哈米蚩用棍子發話﹐他就抄起斧子﹐老實跑去劈柴﹐那兩條胳膊細是細﹐但多少有了點肌肉的樣子。
   劈好的木柴由馮源抱著﹐堆到席間的空地上﹐接著一記火法打上去﹐燒起篝火﹐這邊已經有人把刷好醬料的牛肉架在上面燒炙。眾人各忙各的﹐程宗揚根本插不上手去﹐只好拿了串葡萄﹐四處轉悠﹐東邊瞧瞧﹐西邊問問﹐裝作自己很忙的樣子。
   一名軍士牽過羊﹐準備宰來下鍋﹐程宗揚連忙攔住﹐「這羊讓老獸收拾﹐他喜歡吃大塊的。按咱們常吃肉丁一切﹐老獸吃到嘴裡都跟肉餡似的。老獸!這羊你牽去找哈爺﹐問問怎麼吃。」
   青面獸咧開大嘴﹐肉山似的撲過來﹐把羊往腋下一夾﹐就跟夾個兔子似的去找哈米蚩。
best2top 發表於 2014-10-5 17:16
【第八章】
   鵬翼社在洛都的分社裡﹐出身星月湖大營的一共七人﹐此時有兩人隨斯明信出門﹐三人在外辦事﹐社中只有蔣安世和鄭賓。不過與高智商等人一路來的還有三名鵬翼社的馭手。這些漢子都是同生共死的手足同袍﹐一見面也沒有什麼噓寒問暖的客套﹐幾個人栓好車馬﹐過來打水的打水﹐掃地的掃地﹐就跟回自己家一樣。
   劉詔袖子卷得高高的﹐拿著把菜刀﹐在剖好的豬肉上來回劃﹐盤算著先切哪塊下鍋。程宗揚裝作很內行地指點道:「裡脊來個糖醋的﹐腰裡的五花弄個回鍋肉﹐後臀尖加茄子﹐炒個魚香肉絲﹐扒豬臉要早點下鍋燜著﹐要不煮不透。」
   「成!」劉詔一邊利落地切著﹐一邊叫道:「老蔣!還有大鍋嗎?弄鍋雜碎先滷著﹐一會兒才好出味。」
   蔣安世翻了半天﹐拿出來一個大傢伙﹐「還有這些﹐能使嗎?」
   那是一只圓腹三足的青銅鼎﹐漢國武備極盛﹐鐵料全打成兵器還不夠用﹐民間鐵鍋不多﹐倒昃習慣於用鼎。有些講究的﹐一頓飯要擺五只鼎﹐七只鼎。社裡面的鼎沒有成套的﹐只能湊合著先用﹐好處是它下面直接可以生火﹐不用再佔爐灶。
   幾只銅鼎在篝火旁擺開﹐看起來古風盎然﹐裡面煮的東西卻十分不凡。除了大鍋的滷煮雜碎﹐程宗揚還捐出一只自己從太泉古陣弄出來的肉罐頭﹐打開切成片﹐往鍋裡一丟﹐放上各種菜蔬﹐先大火燒開﹐再小心慢炖﹐不一會兒香氣就飄了起來。
   盧景從堂中出來﹐抽著鼻子轉了一圈﹐然後順著香味摸過來﹐「這是什麼東西?」
   「龍肉!」
   盧景抄起銅匕挑了一片﹐連汁帶水地吞下肚去﹐「味道不錯﹐有點意思。就是淡了點兒。」
   「還沒放鹽呢。」
   程宗揚心裡一動﹐忽然生出一個念頭﹐六朝沒有保鮮技術﹐肉類放得久了就會變質﹐如果做成罐頭呢?高溫殺菌﹐密封處理——密封是個麻煩。馬口鐵是不用想了﹐岳鳥人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弄來一批鐵絲﹐至今都沒有像樣的替代品。用壇子倒是個辦法﹐但陶質的容易碎﹐瓷器成本太高﹐而且過放沉重﹐不適合長途販運。
   程宗揚想了一下就放在腦後﹐這種錦上添花的事並非急務﹐有了閒暇再處理也不遲。
   盧景晃到劉詔身邊﹐翻著白眼道:「聽說有個憨貨背著頭豬走了一路﹐是你吧?」
   劉詔臉頓時臊得通紅﹐還沒開口就聽他說道:「刀法不錯。就是腕上的力道差了點。」
   盧景抬手搭在刀背上﹐輕巧地一轉﹐就把刀背從劉詔指間奪了出來﹐然後一連三刀﹐將一方將煮好的白肉切成六塊大小如一的肉丁。
   劉詔是識貨之人﹐一看盧景出手就知道有料﹐只不過他的手法看起來似乎有些眼熟——半晌劉詔打了個突﹐猛地想了起來﹐「原來是盧五爺。」
   「眼力還行。」盧景道:「怕了吧?」
   劉詔笑道:「當年我去大營報名﹐晚了一步沒趕上﹐只好投了禁軍﹐沒想到今日會遇上五爺。」
   程宗揚知道高俅不會隨便派人﹐劉詔即使與星月湖大營沒有淵源﹐多半也有好感﹐才會被高俅暗中引為心腹。
   程宗揚在盧景肩上拍了一把﹐「都忙著呢。晚會兒再敘舊吧。」
   盧景挑了塊最好的肉丁﹐一邊吃一邊去找剛才給鄭賓療傷的老獸人。
   「接著!」有人把揉好的麵團拋了過來。
   劉詔抬接住﹐一邊用麵團杖幹開﹐一邊道﹐「程頭兒﹐我剛才看見你有個鐵盒子?」
   程宗揚開過罐頭就把盒子扔到一邊﹐拿過來道:「是這個嗎?」
   「就它了。」劉詔接過來洗乾淨﹐拿刀背在罐上壓出花型﹐然後用麵團包好﹐餡料﹐在罐中一壓﹐反手磕出﹐一只四面起花的月餅就落在案板上。
   月上中天﹐十餘名漢子圍著篝火﹐熱熱鬧鬧坐了一圈。漢國雖然沒有中秋吃月餅的風俗﹐但這些人大半都是宋國來的﹐中秋之夜﹐在異國他鄉聚在一起﹐賞月食餅﹐別有一番風味。
   敖潤捧起酒碗﹐「程頭兒﹐我先敬你一碗!」
   程宗揚也不含糊﹐「乾!」
   劉詔也拿起酒碗﹐「程頭兒!我劉詔不會說別的﹐只想說:難怪我們太尉看重程頭兒﹐我劉詔是一萬個服氣。先乾為敬!」
   「碰一個!」
   兩人舉碗一碰﹐一飲而盡。
   富安搖著扇子道:「小劉啊﹐我對你是一萬個服氣——那豬我可背不動。」
   滿座轟然大笑﹐劉詔臊著臉道:「得﹐我這個話柄算是落下了。」
   「怨我!怨我!」敖潤舉酒道:「我給哥哥賠罪了。富老哥﹐來來來!咱們也走一個!」
   眾人鬧哄哄飲了一圈﹐程宗揚左右看了看﹐「哈爺跟老獸呢?」
   「煮羊呢。」高智商跳起來﹐「我去瞧瞧!」
   高智商推開門﹐廚房內隨即飄來一股肉香。那肉香濃而不膩﹐讓人一聞就食慾大開﹐肚子裡彷彿有十萬八千個饞蟲同時鑽了出來。
   程宗揚咽了口口水﹐「薑還是老的辣!老術、老豹、老獸這幾個粗坯﹐什麼時候能煮出這麼香的羊肉?」
   房門一響﹐只見青面獸提著一只大鼎從廚中出來。那鼎是社裡最大的一只﹐足有好幾十斤﹐帶湯帶肉一二百斤的份量是有了。青面獸提著鼎耳﹐裡面肉湯翻滾著﹐一只肥羊在湯中載沉載浮。
   敖潤摩拳擦掌﹐「這回咱們可撈著了!」
   程宗揚卻看到高智商跟在後面﹐一手捏著鼻子﹐一張臉比苦瓜還苦。
   等青面獸把肉湯放席間﹐程宗揚立刻明白高智商表情為什麼那麼苦了。鼎裡是一只整羊﹐大火煮得稀爛﹐問題是那羊壓根就沒有洗剝﹐只用刀把羊毛一剃﹐就整個下了鍋。那羊湯濃香撲鼻不假﹐可湯上不僅漂著沒剃淨的羊毛﹐還有一些可疑的黃綠之物﹐不知道是羊肚還是羊腸裡的東西。
   不等著青面獸開口﹐程宗揚就騰的站起來﹐對眾人說道:「哈爺和老獸一路辛苦﹐好不容易才煮只羊﹐這羊我看你們誰敢動!」
   眾人如釋重負﹐趕緊紛紛表示﹐這羊是孝敬哈爺和獸哥的﹐大伙就是饞死也絕不染指。
   青面獸和哈米蚩笑逐顏開﹐兩人撈起熟羊﹐連皮帶骨﹐吃得不亦樂乎。
   那場面堪比噩夢﹐大家都覺得需要喝點酒壓驚﹐趕緊推杯換盞﹐連盧景都喝了兩碗。
   酒助人興﹐席間氣氛越來越熱鬧。敖潤扯著蔣安世猜拳﹐兩人挽著袖子吆五喝六。鄭賓這會兒去熱敷完﹐生龍活虎地和劉詔角力賭酒。富安也下廚做了幾樣小菜﹐眼下抱個茶壺﹐跟馮源用幾枚銅銖博戲取樂。
   程宗揚看了一圈﹐卻見高智商耷拉著腦袋﹐用箸在碗裡撥著﹐一副沒精打彩的樣子。
   程宗揚朝他後腦勺拍了一下﹐「想什麼呢?」
   高智商悶悶道:「想我爹了。」
   「哦……」
   「今天八月十五﹐往年我爹早早就退了朝﹐拉著我在園子裡賞月﹐吃月餅﹐還放孔明燈。去年八月十五﹐我們十三太保去小灜洲玩耍﹐忘了回家。我爹還讓富安給我送錢送衣服。我半夜回去才知道他一直還沒睡﹐還在等我……」高智商停下來﹐過會兒擤了擤鼻子﹐歪著頭道:「你說他怎麼就那麼煩呢?」
   「滾!」
   高智商嘿嘿一笑﹐爬起來叫道:「富安!你個狗才!把那塊肉給我!哈大叔好不容易讓少爺吃頓肉﹐你就只顧著自己吃!」
   高智商說起高俅﹐程宗揚卻是想起了臨安的局勢。當初奸臣兄散布廢止錢銖的謠言時﹐錢莊的儲備金達到最頂點﹐足有一百八十萬金銖的現款。但隨著謠言逐漸平息﹐紙鈔又大量回流。而自己在武穆王府、臨江樓、七里坊以及首陽山銅礦的持續投資﹐還有江州重建﹐都佔用了大量錢銖。
   臨安上次傳來的帳目顯示﹐目前錢莊一共持有紙紗一百二十萬金銖﹐四處分號陸續開張﹐每處存放十萬金銖﹐使目前總庫的儲備金急降。在為銅礦商行調撥十萬金銖的本金之後﹐即使加上在臨安發行的二十萬金銖股份﹐也只有三十五萬金銖。
   如今錢莊持有的全部現款﹐一共七十五萬金銖﹐按照當初的約定﹐下個月初就要歸還雲氏商會的三十萬金銖。同時蔡元長用紙鈔質押的款項﹐還有三個月九萬沒有支付。這樣到九月份﹐錢莊的儲備金會急跌到四十二萬金銖﹐而拋開雲氏商會持有的六十萬金銖紙鈔不談﹐在外流通的紙鈔還有一百二十萬金銖之多。
   按照計劃﹐秦會之將在今日發行第一批無記名股票﹐以每年五成利息籌措十萬金銖﹐用於銅礦商行的投資﹐如果順利的話﹐還能解自己的燃眉之急。但進入秋季﹐正是各處亟需現款的高峰期﹐一旦發生擠兌﹐錢莊就要崩盤。
   但也不是沒有好消息。相比於宋國錢莊的如履薄冰﹐自己在晋國的投資已經初見成效﹐在柳翠煙的打理下﹐織坊每月可穩定出產霓裳絲衣近千件套﹐僅此一項﹐每月就可獲利上萬金銖。
   江州的水泥除去自用以外﹐也陸續向外出售﹐每月收益也有兩萬金銖﹐足夠星月湖大營的開銷。
   不過程宗揚眞正在意的是糧食。糧價相對於去年炒做的高點頗有回落﹐但一直維持在每石八枚銀銖的高價上。眼下各地都開始秋收﹐糧價還會進一步下跌﹐程宗揚準備以每石六枚銀銖的價位吞下五百萬石以上的糧食﹐折算下來需要籌備一百五十萬金銖的巨款。這筆錢除非用紙鈔支付﹐否則把秦會之的兩個腎都賣了也湊不出來。
   來漢國之前﹐程宗揚對漢國的商業只有一點模糊的概念﹐他記得自從漢國把最暴利的鹽、鐵﹐以及釀酒收歸國有之後﹐漢國曾經堪比王侯的大商人就一蹶不振。但來到漢國之後﹐程宗揚發現﹐漢國的專賣政策執行並不徹底。漢國境內有大量的諸侯、列侯封地﹐各地還有大量豪強﹐ 朝廷的法令到達這些地方﹐比一紙空文也強不了多少。
   問題是那些坐擁巨額財富的諸侯、豪強大都對商品交易不感興趣﹐一味追求自給自足﹐寧肯把錢銖埋到地下﹐也不願參與交易。
   程宗揚不得不感嘆實物貨幣對商業發展的負面影響。金、銀、銅這樣的實物貨幣﹐不僅很少有通脹﹐還會因為實物積累超過貨幣的數量而產生通縮。宋代的銅錢埋到清朝照樣能用﹐鑄成銅器價值說不定還會上升。這種情況下﹐除非不斷有新的金、銀和銅礦開發出來﹐並鑄成錢幣﹐否則商品交易很難有大的改觀﹐甚至由於貨幣埋入地下﹐導致交易萎縮。
   紙鈔相當於信用意義上的金銀﹐它的問題在於信用。一旦連政府的信用都靠不住﹐就只能指望老天爺了。但其他天然礦物不是太稀缺﹐就是太普遍﹐很難具有金銀銅在稀缺性和普遍性之間的平衡﹐因此無法替代用金銀。據程宗揚所知﹐在唐國﹐絲帛是可以作為貨幣使用的﹐但絲帛不可能像礦物一樣具有穩定和平均的性質﹐﹐最多只能作為輔幣。一邊是貨幣供應不足﹐一邊是貨幣大量集中﹐怎樣才能讓漢國豪強手中沉淀的財富流動起來呢?
   「程頭兒﹐想什麼呢?」
   貨幣本質的問題程宗揚也就是想想算完﹐後世那麼多大賢都搞不定的事﹐自己如果能幹成﹐活著就可以封神了。不敢說壓孔聖人一頭﹐並肩當個程聖人絕對沒問題。他放下心事﹐笑道:「富兄。」
   「啥兄啊。我就是衙內的狗腿子。」富安倒是豁達﹐「程頭兒要看得起我﹐叫佪老富就成。」
   「行﹐老富。」程宗揚道:「你跟著衙內多久了?」
   「那可早了。」富安道:「那年我爹過世﹐家裡一文錢都沒有﹐只好插個草標賣身葬父。女的有人買﹐童子也行﹐我那年都快三十了﹐又不是個能幹活的﹐跪了一天也沒人理。後來遇見老爺﹐才得了條活路。老富沒啥本事﹐就給老爺當條忠狗﹐好好伺候小少爺。」
   「為虎作倀的事你可沒少幹吧?」
   「只要是衙內高興﹐我不怕缺德。反正我這命也是撿的。再說了﹐衙內也就是喜歡欺負個人﹐調戲婦女啥的﹐」富安喝了口茶﹐輕描淡寫地說道:「那都不叫事。」
   富安這道德觀念太畸形了。程宗揚忍不住道:「太尉怎麼不給衙內找幾個像樣的伴當呢?」
  「我們太尉說了﹐人心是枰秤﹐多少都是有數的。那些人太講自己的良心﹐忠心上頭就差了點。還是我這樣缺德的狗腿子用著放心。」
   程宗揚默默無語﹐半晌拿起酒碗﹐「老富﹐我敬你一個。」
   富安搖手道:「我喝茶。沾了酒萬一衙內喊我﹐聽不見就誤事了。」
   說話間﹐高智商叫道:「富安﹐你個狗才跑哪兒去了!」
   「來咧!」富安拍拍屁股過去﹐「衙內﹐你叫我?」
   「月餅味道不錯﹐包兩個﹐給我爹捎回去。師傅!師傅!你來嘗嘗!「高智商順手把自己吃剩的半個月餅塞給富安﹐拿了塊月餅跑過來。
   程宗揚這輩子還是頭回吃到剛出爐的月餅﹐那月餅是用罐頭模子壓出來的﹐表面烤得焦黃﹐餡料有的是豆沙﹐有的是棗泥﹐裡面摻了酥油、果仁、瓜子仁﹐吃起來香甜可口。
   「行啊劉詔﹐你這手藝在洛都開家餅肆也能混日子。」
   「獻醜!獻醜!」
   敖潤已經有了六七成酒意﹐湊過來小聲道:「老劉﹐你那半掛大腸我給你藏好了。就在你包袱下面﹐半夜自己吃﹐別讓人看見。」
   「八月十五過中秋﹐等你們都睡了﹐我半夜起來﹐賞著月亮吃大腸?」
   「肥著呢﹐咬一口滿嘴流油……」
   程宗揚拍拍他的肩﹐指著遠處道:「是不是那樣?」
   敖潤抬頭看去﹐只見哈米蚩和青面獸正摳出羊腸﹐吃粉條似的吸吸溜溜吃的痛快﹐腸裡的黏液順著他們毛茸茸的大嘴往下滴著﹐老敖當時就沒忍住﹐一口吐了出來。
劉詔一邊拍著他的背﹐一邊道:「糟蹋了﹐糟蹋了。來來來﹐整個腰子壓壓驚。」
   敖潤喘著氣道:「味兒太衝……讓我歇歇……天爺啊﹐那羊湯裡漂的黑豆是啥玩意兒?」
   「別看!再看你昨天吃的都得吐出來。」
   「嘔……」
   盧景蹲在陰影裡﹐面前兩只粗黑的陶碗﹐一只盛著酒﹐一只裝著亂七八糟的雜燴菜﹐這會兒吃的只剩個碗底。
   程宗揚蹲下來﹐分給他半個月餅。
   「四哥有消息嗎?」
   盧景啃了口月餅﹐翻著眼睛看了看月色﹐「這會兒應該得手了。」
   「四哥挑的好日子﹐這會兒去刺殺洛都令……要不要去接應一下?」
   「不用。他在外面躲兩天﹐風聲過去就回來。」
   盧景把酒一喝﹐拿月餅在菜碗裡一抹﹐然後把碗摞起來揣到懷裡﹐「走。」
   程宗揚也不遲疑﹐叫來馮源吩咐兩句﹐與盧景一起離開。
   ………………………………
   「我已經讓鄭賓明天去伊闕﹐找牛家兄弟。」
   「咱們去金市?」
   盧景點了點頭。
   「郁奉文、杜懷、陳鳳、延玉、牛老四、牛老七、石蠻子。找到的是七個﹐還有拉胡琴的老頭和疤臉少年。這已經九個了。」程宗揚感嘆道:「沒想到這事兒還眞能辦成。」
   「還差三個人不知道身份。」
   「三個腳夫總能問出些什麼﹐還有那個拉胡琴的老頭﹐不會什麼都不知道。我就怕這裡面有人是西行的﹐壓根就不在漢國境內。」
   「只要能確定身份﹐剩下的都是姓唐的事。」
   程宗揚嘆了口氣﹐「可惜一直都沒有那個嚴君平的消息。我還想著他要是也在店內﹐咱們就順便辦件要緊事了。」
   「還差三個人呢﹐說不定會在其中。」
   程宗揚忽然道:「五哥﹐跟著你跑了兩天﹐我是大開眼戒﹐可有件事我越想越納悶——不知道你想過沒有?」
   「什麼事?」
   「連一件沒頭沒尾﹐半路碰到一起﹐然後各奔東西的事﹐你都有辦法查到這地步﹐為什麼嚴君平的下落你一直查不出來呢?」
   盧景目光閃了閃﹐「你的意思呢?」
   「如果是意外﹐肯定會有蛛絲馬跡。嚴君平的下落連你和四哥都查不出來﹐我想只有一個可能……」
   「你說。」
   「嚴君平的失蹤和岳帥一樣﹐是有人故意讓你們查不到。」
   盧景身形一凝﹐立在檐角﹐冷冷看著他。
   程宗揚舉手道:「五哥﹐你還是用白眼吧。這樣瞪我﹐我這小心肝都一個勁兒的亂蹦。」
   「他為什麼讓我們查不到?」
   「也許是有不能說的苦衷。比如是想保護你們。」
   「荒唐!我們星月湖大營足以橫掃天下!世間有何勢力能比我們星月湖大營的同袍更團結?能比我們的忠心更堅定?能比我們的岳帥更英明?能比我們的實力更強大?」
   我不知道。 我就是瞎猜。好了好了﹐等找到嚴君平﹐說不定就眞相大白了呢。」
   盧景不再作聲﹐一路沉默地掠回樂津里。
   寓所房門大開著﹐程宗揚心頭一緊﹐卻看到那個姓唐的中年人正負著手在院中徘徊。
   盧景一按他的肩膀﹐讓他不要現身。接著院角發出一聲貓叫。姓唐的中年人扭頭看去﹐盧景身形一閃﹐輕煙般從他身後掠過。
   片刻後堂中傳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進來。」
   姓唐的中年人怔了一下﹐然後快步走入堂中。程宗揚仔細盯著他的鞋子﹐這次他換了雙布履﹐沒有再露出鞋尖曾經嵌過珍珠的破綻。腰間也沒有懸掛玉佩等物﹐想必是早收了起來。但以他顯露的財富﹐不帶玉就是最大的破綻。
   唐季臣拱手道:「閣下果然有鬼神莫測之能。」
   「何事。」
   盧景聲音很冷淡﹐但他並非故意做冷淡﹐而是為了隱藏聲線。姓唐的即使和他對談過﹐出了這個院子﹐也保證沒辦法憑借聽過的聲音找出他本人來。
   「閣下夤夜方回居處﹐不知可有線索?」
   盧景也不隱瞞﹐「辰記腳行﹐石蠻子、牛老四、牛老七。」
   唐季臣精神一振﹐撫掌道﹕「好!哈哈﹐沒想到先生如此手段﹐竟然又找到三人!我這帶的錢銖可是不夠了。」
   唐季臣說著拿出一包錢銖﹐「這裡是五百金銖。還差一千三百金銖﹐明早立刻送來。」
   盧景眼中寒芒閃動﹐冷漠地說道:「令友已經確認過了嗎?」
   「自然確認過﹐」唐季臣佩服地說道:「閣下所查果然無誤。」
   黑暗中﹐程宗揚頓時變了臉色。
   這個人在說謊!延玉昨夜就已經被殺﹐他那位朋友怎麼可能找到延玉並且確認?除非……他們一接到信鴿﹐就立刻趕到偃師找到延玉﹐然後……殺了她!
   唐季臣道:「不知先生可曾查出﹐當時客棧一共多少客人?」
   盧景冷冷吐出兩個字﹐「九人。」
   唐季臣鬆了口氣﹐「眼下已經有六人﹐那麼還有三人﹐尚請先生辛苦﹐務必全部找到。」
   唐季臣又寒暄幾句﹐然後告辭。
   等他走遠﹐程宗揚從暗處出來﹐面色凝重。接著人影微閃﹐驚理和罌粟女也現身出來。
   「在他之前﹐曾有兩名黑衣人潛入寓所。」驚理道:「那兩人身手強橫﹐但不擅長藏匿﹐因此沒有發現奴婢。稍後不久﹐他才進來。但只在院子裡等待﹐沒月入室。」
   程宗揚沉聲道:「五哥﹐這水似乎有點兒太深了。咱們一開始說不定就被騙了﹐客棧裡根本沒有什麼高人。穎陽侯要找出那些人﹐就是要全部殺死。」
   盧景道:「查一下才知道。」
   「查什麼?」
   「那些人還活著沒有。」
   …………………………………
   鄭子卿黯然道:「官府查看過﹐說郁兄半夜起身﹐擅用燈燭﹐尋致失火。他那晚喝得爛醉……如果我不去打水﹐留在屋裡照顧他就好了。可恨!」
   鄭子卿重重一拍几案﹐懊悔之情溢於言表。
   石崤的山村內﹐前日的張紅掛彩已經被白茫茫的孝布代替。杜懷的老爹嚎啕痛哭﹐「老漢的兒子啊……誰知道……那幫天殺的強盜啊!」
   「那蠻子自己不小心﹐把牆撞塌了﹐關我們腳行什麼事?他一個胡人﹐吃我們行裡﹐住我們行裡﹐還欠著櫃臺一吊多錢!要不是行裡的東家發善心賞了口棺材﹐他死了也是沒人理的路倒屍!」
   鄭賓風塵僕僕地回到寓所﹐「兩個人都死了﹐就在我趕到之前。據說是過伊水的時候翻了船﹐等救上來就已經沒氣了。」
   郁奉文、杜懷、石蠻子、牛老四、牛老七、延玉、陳鳳……紙上的名字每劃去一個﹐程宗揚的臉色就陰沉一分。
   「他們手腳還眞快。」程宗揚道:「算上陳鳳﹐那天在腳店裡的人已經死了七個。加上受牽連的無辜久人:腳店的孫老頭一家﹐杜懷迎親的新娘、樂手﹐至少已經二十條人命了。夠狠!」
   「再加一條。」
   盧景寫下「下湯﹐坐地虎」﹐然後捉了鴿子﹐遞給鄭賓。
   鄭賓鞋跟一碰﹐向盧景敬了個禮﹐「明白!」
   「剩下的鴿子都殺了。」盧景道:「炖點湯喝。」
   「這一籠還不少呢。一次殺光也吃不完﹐留一半明天吃。」
   程宗揚知道盧景把鴿子交給鄭賓﹐不會是讓他就這麼放了﹐而是設法找到鴿子究竟飛到什麼地方﹐誰才是幕後的眞正主使。他對驚理道:「妳去穎陽侯府盡量查清楚八月初九穎陽侯和誰一起去的上湯﹐還有那天發生的事。可以用一切手段。」
   「是。」
   等人全部離開﹐程宗揚道:「八月初九﹐長興腳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穎陽侯為什麼要把當時在腳店的人全部找出來殺掉?如果他那天在客棧﹐當時又為什麼不下手﹐反而捨易取難﹐三天之後才要找外人幫忙?」
   「那晚肯定有事發生。郁奉文不肯說﹐杜懷也有所隱瞞。」盧景道:「陳鳳一個販運丹砂的商人﹐卻藏在沒有任何生意的偃師不見人﹐多半是在躲避什麼。石蠻子聽我們問話的時候﹐非常緊張。我當時以為是他膽怯﹐現在看來﹐多半別有隱情。」
   「書生、拳師、遊女、商人、腳夫……這些陌生人聚在一起到底會有什麼事情發生?難道是在另外三個人身上?」
   「什麼事不清楚﹐但肯定是一件呂不疑要拼命隱瞞的事。為此不惜殺死所有的目擊者和知情人。」
   程宗揚苦笑道:「怪不得姓唐的一個勁兒的說﹐要我們把人全部找齊。等人全部找齊之後﹐就該殺到咱們頭上了。」
   盧景冷笑道:「他昨晚是來試探﹐看我知不知情。如果我知道了什麼不該知道的事﹐他肯定會有一番說辭來掩飾。」
   「連找人的人都要殺﹐腳店發生的事到底有多要命?還有﹐呂不疑為什麼要去上湯?還在一家最低檔的腳店落腳?」程宗揚拍著腦袋道:「媽的﹐我頭都大了。」
   明知道自己已經成為一個連鎖謀殺案的漩渦中心﹐盧景卻沒有絲毫慌張﹐他抹了抹手指﹐「咱們去金市。」
   「對。先把線索都找出來!拉胡琴的老師傅﹐千萬別讓我們失望啊。」
best2top 發表於 2014-10-5 17:17
【六朝雲龍吟】第二十一集
第一章
   洛都金市位於城西﹐南接雍門﹐北臨上西門﹐面積超過二百畝。市內一條二十丈寬的大街縱貫南北﹐連接兩端的坊門﹐規模比城中的主路也不遑多讓。大街兩旁分出三條橫街﹐將整個金市劃分為八個區域。裡面店鋪林立﹐充斥著來自異域的奇珍異寶。
   樂行的胡商白白胖胖﹐唇上留著兩撇漂亮的小鬍子﹐笑容可掬。他飛快地用大拇指抹了抹鬍鬚﹐一邊道:「胡琴?當然是我這裡最好!客官請看﹐敝行胡琴有三弦的﹐兩弦的﹐還有馬頭的……」
   對面的商人態度傲慢地說道:「不光要琴﹐樂工有嗎?」
   「有!洛都能歌善舞的胡姬﹐全都是在小店買的琴﹐學的曲。客官問問周圍的人就知道﹐昨天好幾位公卿派人來召敝行的樂師過去演奏﹐敝行因此還歇業一天。敝行的胡樂姬更是名震洛都!可謂是歌如裂帛﹐舞如天魔……」
   商人搖了搖手﹐「不要年輕鬆的。太不安分。」
   胡商竪起大拇指﹐「行家!」
   那商人道:「在洛都待得太久也不成。本店在舞都﹐習慣了洛都的繁華﹐只怕看不上我們那窮鄉僻壤。」
   「舞都哪裡是窮鄉僻壤?」胡商道:「我聽說舞都七里坊有個遊春臺﹐裡面的歌舞堪稱絕妙!」
   程宗揚道:「是遊治臺。而且遊治臺裡面沒什歌舞﹐就是些奇裝異服。」
   胡商有意試探﹐聞言哈哈一笑﹐說道:「看來是我記錯了。聽客人的意思﹐是要上了年紀﹐剛到洛都的老樂工是嗎?」
  「唔。」商人派頭十足地點了點頭。
   胡商雙掌一合﹐「眞是巧!前日剛有個老樂工來洛都﹐他是草原上最有名的吟遊詩人﹐無論是偉大的單于﹐勇猛的可汗﹐還是星星一樣多的貴族﹐都爭著請他去自己的營帳。」
   那胡商說得天花亂墜﹐但盧景深知這些胡商的伎倆﹐十句裡面有一句眞的就已夠多了。他不以然地說道:「在哪裡?我去見見他。」
   「就在南邊的小客棧裡。」胡商笑眯眯道:「不過話說在前面﹐他是敝店花重金聘來的樂師﹐轉聘的話﹐薪資敝店要抽六成。」
   「先見過再說。」商人道:「若不合用﹐一文錢都沒有。」
   胡商拍著胸膛道:「客官盡管放一萬個心!」
   小客棧店如其名﹐整個客棧夾在兩幢樓之間﹐門面只有五六尺寬﹐伸開手臂都能摸到兩邊的牆壁﹐比起長興腳店也強不了多少。
   兩人沿著吱呀作響的樓梯爬上樓﹐找到胡商說的位置﹐程宗揚抬手敲門﹐誰知房門一碰就開﹐裡面連門閂都沒有。
   一個鬚髮皆白的老人坐在一塊破舊的氈毯上﹐抱著一架摔壞的胡琴﹐勉強地摸索著。
   程宗揚一眼看去﹐心下就涼了半截。那老漢身材不高﹐滿是皺紋的紋的臉上一片蠟黃﹐顯得十分虛弱。更要命的是﹐他的一雙眼睛眯在一起﹐微露的眼縫中半點光彩皆無﹐居然是個瞎子。
   聽到聲音﹐老人扭過頭﹐等他一開口﹐程宗揚心裡徹底涼了﹐那老人的口音竟然比獸蠻人的口音還古怪﹐根本分不出是什麼語言。一個瞎子﹐差不多還算個啞巴﹐根本無法溝通﹐自己找人的路也太坎坷了吧?
   盧景忽然開口說了幾句﹐語調與他有七八分相似﹐勉強能聽出來和六朝的語言相近﹐不過他的問話和老人的回答﹐自己一個字都沒聽懂。
   兩人一問一答﹐交談了一盞茶時間。最後盧景直起腰﹐從袖中拿出幾枚錢銖放在他的氈毯上。
   離開小店﹐程宗揚道:「是他嗎?」
   盧景搖了搖頭﹐「他的話我只能聽懂一兩成。大概是說他從一個叫魁朔的部族來﹐途中與同行的人失散了﹐剛到洛都沒幾天。」
   「還有呢?」
   「沒了。我問的他都聽不懂。」
   「那怎麼辦?找個通譯?對了」程宗揚反應過來﹐「那個胡商––他肯定能聽懂!」
   「不能去找外人。」盧景道:「雖然不知道初九那天發生了什麼事﹐但肯定關係重大﹐找胡商只怕橫生枝節。」
   已經出了二十條人命﹐再怎麼謹慎也不為過。程宗揚也不願意看到再有無辜的人被卷進來。但胡琴老人目不能視﹐語不能辨﹐難道線索到此又要中斷?
   「等老四回來。」盧景道:「他以前孤身一人在草原上闖蕩過兩年﹐也許能聽懂他的話。」
   程宗揚一顆心落回肚子裡﹐斯明信一旦回來﹐兩駿齊出﹐整個洛都也沒有多少人能擋住他們。
   「還有一個疤面少年﹐可惜除了臉上有疤以外﹐其他線索一點都沒有。」程宗揚嘆道:「好像又走進死胡同了。」
   「還有一條線索我們沒有找。」盧景道:「管理上湯的捕盗椽。」
   …………………………………
   「長興腳店失火的事?」
   田球心裡一緊。這件案子看似很普通﹐一家腳店失火﹐燒死了店主一家。秋冬之季風乾物燥﹐失火之事常有﹐而且火災並沒有波及其他房舍﹐財物損失也不多﹐因此早在數日前就已經結案。
   但田球清楚﹐那樁失火案與交牘上的根本是兩碼事。死於火災的一共五人﹐均被人用利刃斷喉﹐然後縱火焚屍﹐店主一家闔門被滅﹐沒有一個活口。
   田球還記得自己當時把調查的情況寫在簡牘上﹐遞交給縣尉﹐縣尉對此十分重視﹐當即命他細查此案﹐追拿凶手。但僅僅一個時辰之後﹐縣尉又把他召去﹐當面遞給他幾支重新塡寫過的簡牘﹐命他在上面刻名留印。
   簡牘上的墨痕很新﹐內容與自己的調查很相似﹐但去掉了所有凶殺的痕跡﹐改為一樁普通的失火案。
   田球當了多年差吏﹐一言不發地刻上名字﹐將隨身携帶的銅印醮上硃砂﹐蓋在名字上方﹐然後恭恭敬敬地遞給縣尉。
   他知道自己的選擇十分明智﹐因為就在昨夜﹐洛都令呂放暴病身亡﹐接替他的人選﹐正是如今的縣尉。
   田球定了定神﹐不經意地瞟了眼來客。那人雖然身著布衣﹐但頭髮上的壓痕尚在﹐很明顯是武將常戴的弁冠。他虎口厚硬的粗繭﹐只有常年握刀才如出現。更重要的是他隨身佩戴的長刀﹐雖然刀柄用布裹住﹐但柄尾突起的痕跡分明是一柄環首刀––漢國軍方的制式武器。還有他的眼神和身形……只有軍人才會如此剛毅目光和挺拔的身姿。
   「長興腳店失火的事嘛……」田球拉長聲音道:「已經結案了。」
   那名軍人不動聲色﹐「確定是失火?」
   「當然。」田球一口咬定﹐「簡牘上就是這麼寫的。」
   「是否有目擊者?」
   「火災發生在半夜﹐又隔著林子﹐等有人看到﹐房子都已經燒穿。」
   「當時住在店裡的客人呢?」
   「失火是在八月十一的夜間。據鎭上人說﹐腳店十日就已經關門歇業﹐店中並沒有客人。火場也沒有其他屍首。」
   「在此之前呢?」
   「最晚是初九﹐有人去過店裡﹐是附近一個獵戶﹐叫張餘。我查問過﹐他只是去店裡賣獵物。與火災沒什麼關係。」
   軍人站起身﹐收起案上的羽林軍腰牌﹐轉身離開。
   田球鬆了口氣﹐暗暗祈禱這案子趕緊過去。至於當天發生了什麼事﹐他一點都不想知道。
   ………………………………
   「打蠟的後生……」
   一名鬚髮斑白的老者在路邊遙遙招手。
   張餘走過去﹐拍了拍肩上的獵叉﹐「老丈﹐要兔子嗎?刐青的幾只!那只白兔是我下套子逮的﹐拿回去就是不吃﹐也能當個玩物。」
   老者看了一會兒﹐滿意地說道:「這幾只我都要了﹐價錢多少?」
   張餘一高興﹐說話聲音也大了起來﹐「一共五只兔子﹐有大有小﹐老丈也知道﹐到了市上﹐大的要三四十﹐小的也要二三十個銅銖﹐老丈要的話話﹐給一百二十個銅銖就好。」
   老者絮絮叨叨說了幾句﹐砍了五個銅銖的價﹐然後帶著張餘到家裡取錢。張餘順利賣掉獵物﹐心情正好﹐一路和老者閒談。
   路過火場時﹐老者嘆道:「長興腳店也燒了。店裡的孫老頭比我還小兩歲﹐沒想到走到我前頭了。」
   張餘也嘆道:「可不是嘛。失火前兩天﹐我還去店裡賣兔子呢。」
   「咦?那兩天不是歇業了嗎?」
   「沒有。我去那天店還開著。」
   「那是初十……初九……」老者仰臉數著日子﹐「是初九吧?」
   「是初九。」
   「想起來了。」老者嘆了口氣﹐「那天我也去過店裡。孫老頭忙前忙後的﹐我還記得店裡住了一個大漢﹐說是拳師?」
   「對!那拳師姓杜﹐說是要成親﹐滿臉喜氣。看見我帶的兔子﹐還過來問價錢﹐他少了一只眼睛﹐我記得可清了。」
   老者道:「一個拳師也住通鋪﹐那麼多人怎麼擠得下啊……」
   張餘道:「鎭上的客棧都住滿了﹐不住腳店還能住哪兒?別說拳師了﹐我看到有個書生也在通鋪擠著。」
   「老嘍老嘍﹐記不清了。那書生是不是個疤臉的?」
   「疤臉的少年住在上房﹐還帶了個老僕。」
   老者感嘆道:「一老一小的﹐出門在外不容易啊。」
   「老丈是善心人。」張餘說著搖了搖﹐「有些人啊﹐喪盡天良。」
   老者道:「小哥何出此言?」
   「那天我一進腳店﹐就看見賽盧了。」
   「賽盧是哪個?」
   張餘道:「不瞞老丈說﹐賽盧跟我是一個村子的。那小子從不幹正事﹐整天跟那些遊民鬼混﹐還當了扒手。那天在通鋪擠著﹐一雙眼睛瞄來瞄去﹐多半是看中了誰的錢財。」
   老者嗟嘆道:「出門在外﹐遇見扒手可要當心。那天在通鋪的﹐還有……」
   張餘想了一會兒﹐「還有個文士。」
   老者恍然道:「對﹐上了年紀那個。」
   張餘笑道:「老丈又記錯了。那人三四十歲的年紀﹐隨身帶的紙筆。」
   ……………………………………
   張餘拿了錢﹐高高興興走遠。
   程宗揚道:「嚴君平十幾年前就是書院的山長﹐現在起碼也有五十多歲。聽來那個文士並不是他。」
   「天上掉餡餅的事還是不想了。」盧景道:「加上老僕、文士和賽盧﹐現在我們知道那天腳店裡都有誰了––兩間上房﹐一間住的陳鳳和延玉﹐一間是疤面少年和老僕。通鋪八個人﹐分別是郁奉文、杜懷、三名腳夫、胡琴老人、不知名的文士﹐還有那個賽盧。」
   「找賽盧!」程宗揚發了狠﹐「連名姓都有了﹐我就不信找不到他!」
   「你們是什麼人?」外面有人喝問道。
   程宗揚這才意識到自己還站在別人院子裡﹐趕緊賠笑道:「我們是過路的﹐走得累了﹐在這裡避避日頭。」
   那漢子神情不善地瞪了他一眼﹐然後放下水桶﹐舀了瓢水﹐遞給鬚髮斑白的盧景﹐粗聲道:「喝吧!」
   盧景黏著鬍子﹐喝水只怕露餡﹐推給程宗揚道:「侄兒﹐你先喝。」
   程宗揚推讓不得﹐只好喝了幾口。
   那漢子不樂意了﹐斥道:「不知禮數的小子!長者未飲﹐你一個侄輩哪裡能先飲?」
   程宗揚肚裡苦笑﹐漢國百姓大有古風﹐行事磊落﹐恩怨分明﹐而且很是古道熱腸﹐看到兩個陌生人在自家院子裡待著﹐不滿之餘﹐還是取水給老者喝。只不過自己挨的這通教訓未免太冤了。
   「大哥教訓的是﹐只是長者賜﹐不敢辭。況且我家叔公上了年紀﹐喝不得涼水。」
   「等著!」那漢子推開廚房的柴門﹐去灶下燒水。
   程宗揚與盧景對視一眼﹐趕緊落荒而逃。
   …………………………………………
   「查出來了。」鄭賓道:「那只鴿子飛去的地方是北邙山一處苑林﹐屬於穎陽侯呂不疑的私產。」
   「果然是他!」程宗揚撫掌道:「這位仁善好學﹐禮腎下士的侯爺﹐背地裡可夠狠的!」
   盧景道:「安世呢?」
   「他和老敖、劉詔一起去了下湯﹐先把坐地虎引開﹐然後我才放的鴿子。」
   「好。」盧景冷冰冰道:「讓我們等著瞧瞧﹐動手殺人的究竟是誰?」
   從遇害的情形成分析﹐行凶者中並沒有太強的高手﹐因此他們先在下湯設好圈套﹐等著聞風而來的殺手主動往裡面跳。以蔣安世、敖潤和劉詔的身手﹐尋常好手來十幾個也不在話下﹐何況對付一個地痞﹐穎陽侯未必會派多少人來。
   樂津里的寓所已經被人盯上﹐眾人會面都放在鵬翼社。此時蔣安世等人出去給殺手下套﹐其他人也沒閒著﹐高智商帶了幾名打扮成隨從的禁軍士卒去打探門路﹐辦理首陽山開礦的正事;馮源去找合適的宅所﹐準備盤下來當作落腳點。富安則暗中去了宋國設在洛都的官邸拜訪﹐看能不能搭上關係;哈米蚩和青面獸相貌駭人﹐出門太過扎眼﹐此時留在社內﹐把兵刃一件件磨得雪亮﹐萬一出了岔子被人盯上﹐也好廝殺。
   程宗揚問道:「驚奴﹐妳打聽的事呢?」
   驚理被派出去查問穎陽侯的動向﹐打聽到初九那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此時已經回來﹐聞言答道:「奴婢已經打聽過。初九當日﹐穎陽侯一直在北邙山﹐並沒有去過上湯。」
   程宗揚大為意外﹐脫口道:「怎麼可能?」
   迄今為止﹐所有的線索都指向穎陽侯呂不疑。可驚理調查的結果完全出乎意料﹐呂不疑既然在北邙山﹐那麼初九在上湯是誰?
   「據說是太乙眞宗一位教御來訪﹐洛都喜好黃老之術的公卿之家都去拜會問道。從初七到初九﹐穎陽侯的車駕都在北邙山﹐從未離開。」
   「哪位教御?」
   驚理露出一絲曖昧的笑意﹐她裝作抹唇﹐用絲帕掩飾了一下﹐然後不動聲色地吐出一個字﹐「卓。」
   程宗揚目瞪口呆﹐半晌才道:「幹!」
驚理若無其事地說道:「一直到初十﹐𩓙陽侯才離開北邙山﹐前往北宮拜見太后﹐午後便又返回苑中。一個月來﹐穎陽侯的車駕從未到過上湯一帶。」驚理停頓了一下﹐然後道:「還要奴婢再查嗎?」
   程宗揚吸了口氣﹐「不用了﹐我直接去問她。」
   眞是橫生波瀾﹐卓雲君遠赴龍池﹐一連數月都沒有消息﹐沒想到在這關口竟然來到洛都﹐而且還和此事最大的嫌疑人呂不疑扯上關係。想起卓美人兒﹐程宗揚心頭不由一片火熱﹐「她在什麼地方?」
   「北邙山﹐上清觀。」
   程宗揚當即對盧景道:「五哥﹐我出去一趟。」
  「太乙眞宗的教御?姓卓的?」
   初九當天穎陽侯呂不疑究竟在什麼地方﹐找到卓雲君一問便知﹐根本不用再費心去打探﹐但這話程宗揚不好直說﹐只含糊道:「我和她打過交道﹐說不定能問出些什麼。」
   盧景翻著白眼琢磨了一會兒﹐「太乙眞宗的教御非是浪得虛名之輩。你一個人不大好對付。等老四回來﹐一起出手才穩妥。」
   卓雲君身份特殊﹐除了死丫頭的幾個奴婢﹐並沒有多少人知道內情。有太乙眞宗教御的名頭在﹐難怪盧景如此愼重﹐但如果他知道眞相﹐白眼估計能翻到後腦勺去。
   程宗揚乾咳兩聲﹐凜然說道:「不必勞煩兩位哥哥!太乙眞宗的教御﹐別人怕﹐我卻不怕!幾句話的事﹐我自己去就行!」
   驚理知道內幕﹐聽主人說得大義凜然﹐只扭頭掩住唇角。
   盧景並非囉嗦之人﹐程宗揚既然說得有把握﹐也不多加勸阻﹐點頭道:「我去找賽盧。」
   ………………………………………
   馬車轆轆駛過長街﹐透過車帘﹐能看到右側氣勢恢宏的宮城。那些雄偉的望樓和闕樓遠在伊闕都能看到﹐此時從旁邊馳過﹐巨大的飛檐斗角彷彿從頭頂凌壓下來﹐帶來強烈的壓迫感。
   罌粟女像貓咪一樣﹐柔順地伏在主人膝上﹐嬌軀羅衣半褪﹐露出一側雪白的香肩。漢國公卿的車駕因是官用﹐多為單轅雙輪的輕便馬車﹐四面敞露﹐只在車頂加上傘蓋﹐以示無私。私人馬車種類則琳琅滿目﹐最常見的是雙轅四輪的油壁車﹐還有一些以帷幔、薄紗為壁的軟質車廂。而晋國常見的玻璃車窗﹐在漢國幾乎絕跡。倒不是漢國道路比晋國差﹐而是漢國車馬速度要快得多。晋國那些塗脂敷粉﹐出入要婢女攙扶的貴族﹐連乘牛車都嫌太快﹐漢國卻是馬如龍人如虎﹐一路絕塵﹐如果用玻璃作車窗﹐一路不知道要換幾塊。
   程宗揚乘坐的是一輛街頭卷尾隨處可見的油壁車﹐外觀毫無特色﹐保證扔到路上就認不出來﹐車內卻是茵席、錦墊、竹枕一應俱全。他以一個舒服的姿勢斜倚在枕上﹐一手伸進侍奴衣間﹐揉捏著罌奴豐膩的乳肉﹐一邊看著她臉上漸漸浮現的紅暈。
   在禁制紋身的影響下﹐只要自己需要﹐罌奴就是一個隨時都會發情的蕩婦。雖然在理論上﹐任何一個侍奴都必須隨時滿足自己的慾望﹐但罌奴這樣﹐僅僅嗅到自己的氣味﹐淫慾就不受控制的泛濫﹐整具肉體聽任擺佈的淫態﹐只有處於瞑寂術中的凝奴可以相比﹐而且她還是清醒的。
  車內忽然一亮﹐馬車終於馳出的宮闕的陰影。程宗揚抬起眼﹐遠處一條建在半空的復道﹐像彩虹一樣懸在兩宮之間。整條復道由橋拱、回廊和飛檐構成﹐鑲嵌著大塊的雲母和玉石﹐在陽光下金碧輝煌。復道下方是寬闊的街道和大片的苑林。
   馳過天子居住的南宮﹐前方是規模更加宏偉的北宮。宮內林立的樓觀高聳入雲﹐頂部有些裝飾著奇異的飛鳥﹐有些裝飾著威武的神獸﹐在碧藍的天空下金光閃耀﹐充滿神話中才有的氣息。
  漢國最尊貴的皇太后就居住在這座宮殿中﹐她曾經是這個帝國的掌控者﹐也是整個呂氏家族力量的來源。
   「呂雉……」程宗揚念著名漢國皇太后的名諱﹐喃喃道:「這是一個可怕的名字啊……」
   …………………………………
   一片陰雲從天際湧來﹐陽光變得黯淡。秋風卷起枝梢飄零的落葉﹐從漢白玉砌成的雄偉闕樓間穿過﹐越過林立著虎賁甲士的城樓﹐飛入巍峨而森嚴的宮禁。
   龐大的宮殿群落被烏雲的陰影籠罩﹐寂靜得彷彿沉睡。落葉打著轉落入後宮一道不見天日的暗巷﹐在朱紅色的宮牆間飛舞片刻﹐然後越過高牆﹐從一座繪製著白虎的高樓旁邊滑過﹐落在一條筆直的御道上。
   一股長風襲來﹐落葉隨風而起﹐在秋風的裹挾下掠過重重宮禁﹐迎著一座龐大的宮殿飛去。那座宮殿座落在兩丈高的臺階上﹐華麗得如同夢幻。落葉沿著長長的臺階疾飛而起﹐最後撞在一道竹帘上。
   長近四十丈的大殿空曠無比﹐站在一端﹐幾乎看不到另外一端情形。殿內需要三人才能合抱的巨柱塗滿銀粉﹐上面用金箔貼出雲龍飛鳳的圖案。一名小黃門伏身硊在柱下﹐身形渺小得彷彿一只螻蟻。
   「呯!」珠帘內﹐一只鑲著金線的黑色衣袖拂過﹐將案上一只羊脂玉瓶砸得粉碎。
   一個森冷的聲音道:「再說一遍。」
   「諾。」伏在地上的小黃門深深低下頭﹐「湖陽君入宮後﹐天子立刻召來董宣。責問他衝撞湖陽君車駕﹐殺死湖陽君馭手諸事。董宣當庭承認。天子大怒﹐命甲士取金錘擊殺董宣。董宣說……」
   小黃門偷偷咽了口吐沫﹐「董宣說:『陛下秉政﹐漢室中興﹐今日以一豪奴而殺良臣﹐何以治天下?臣一介鄙夫﹐不敢污御前金錘﹐有傷天子聖德﹐願請自盡!』說完就縱身朝柱上撞去……」
   帘後一個譏誚的聲音道:「沒死嗎?」
   「……沒有。」
   「董宣好硬的腦袋––接著說!」
   「諾。天子見董宣血流滿面﹐怒容稍解﹐轉而命董宣向湖陽君叩頭賠罪﹐董宣不從。天子讓甲士按著董宣的腦袋往下磕﹐可董宣兩手據地﹐硬著脖子﹐周圍的甲士一起去按﹐也沒把他的脖子按下來。」
   「那些廢物甲士﹐留他們何用!」帘後聲音冷笑道:「天子想必不捨得殺他了吧?」
   「天子說﹐董宣殺賊雖然無罪﹐但衝撞湖陽君車駕有過﹐當罰錢十萬﹐以解湖陽君之怒。」
   「十萬錢––可是五十枚金銖呢。天子好大的手筆。」
   小黃門緊緊閉著嘴巴。
   「接著說!」
   小黃門打了個哆嗦﹐連忙道:「諾––天子打發了董宣﹐又安慰了湖陽君幾句﹐湖陽君無奈之下﹐只能謝恩告退。」
   「後來呢?」
   「等湖陽君一走﹐天子讓人從庫中取錢三十萬﹐下令賞𧶽給方才……方才那位強項令。」
   帘後一片寂靜﹐小黃門屏住呼吸﹐額頭的冷汗一滴滴淌下來。
   半晌﹐帘內冷冷道:「很好。你去吧。」
   小黃門伏身貼地﹐像衹螞蟻一樣悄無聲息地向後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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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珠帘內立著幾名女子﹐一名鬢腳現出白髮的老婦淡淡道:「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也是應當的﹐太后何須動怒?」
   一個穿著黑色宮服的麗人坐在榻上﹐長髮瀑布般披散下來﹐她相貌不過三十許人﹐姣好的蛾眉微微挑起﹐玉容脂粉不施﹐雖然冷漠得宛如冰雪﹐仍掩不住逼人的美色。她一雙鳳目冷冷望著殿角未熄的宮燈﹐眼底卻流露出一絲傷感。
   「先帝生有三子﹐驁兒生母早逝﹐哀家唯恐其夭折﹐接入宮中撫養﹐二士年來視如己出﹐為了他的帝位費盡心思––」她無言良久﹐最後嘆道:「終究不是親生的啊……」
   「無論是不是親生﹐太后終歸是太后。」白髮老婦道:「天子生母一定已經沒有人了﹐他不倚仗太后﹐還能倚仗誰呢?倒是天子已經年逾二十﹐至今還沒有子嗣。萬一……」
   「還不是那個賤人。」太后冷冰冰道:「早知如此﹐哀家當初就不該充她入宮。」
   「天子到底是年輕﹐容易被美色所惑。」後面一名身材修長的中年婦人道:「話說回來﹐這位皇后娘娘著實有幾分姿色﹐連奴婢見了﹐也覺得驚艷呢。」
   「宮裡的絕色還少嗎?」白髮婦人道:「先帝御前﹐當年便有多少絕色?如今不都乖乖在宮禁中等死嗎?」
   一名年輕的婦人跪在榻上﹐一邊給太后梳理長髮﹐一邊笑道:「這都是太后的恩德﹐不然先帝殯天時﹐太后一道詔書﹐讓她們殉葬便也罷了。」
   中年婦人道:「殉葬豈不便宜了她們?老侯爺當年過世得早﹐妳沒見過宮裡那些賤人的嘴臉﹐一個個都盯著皇后的位置﹐又是巫蠱﹐又是勾陷﹐只想把娘娘咒死﹐要不就是把娘娘打發到永巷裡去。」
   年輕的婦人給太后盤好髮髻﹐一邊道:「幸好娘娘吉人天相﹐自家撫養的太子終於登基做了天子。」
   中年婦人道:「這也是老天有眼﹐娘娘終於是苦盡甘來。想想當年的日子﹐讓那些賤人舔奴婢的腳趾都不解氣。」
   眾人說笑幾句﹐太后冷厲的神情柔和了許多﹐她起身在空曠的大殿內緩步走著﹐一邊道:「天子翅膀硬了﹐他願意飛﹐哀家也不能攔著。」
   老婦道:「天子畢竟年輕﹐太后總不能讓他獨個兒單飛﹐終究要給天子找幾個信得過的輔佐。老身見大司馬似有退意……」
   「是嗎?」
   「老身觀其眉間神態﹐頗有此意﹐不然日前也不會告病。」
   太后停下腳步﹐片刻後道:「霍子孟是朝中柱石﹐如今既然患病……義姁﹐妳乃哀家身邊的女醫﹐該去探望一番。」
   「諾。」那年輕的女子應了一聲。
   白髮老婦道:「說來﹐襄邑侯也該晋位了。」
   太后顰了顰眉﹐想發怒﹐最後無奈地嘆了口氣﹐「他還沒有進宮麼?」
   中年婦人奉了盞茶湯﹐「那日太后斥責得狠了﹐襄邑侯雖然聽話﹐可也是要面子的﹐這幾天都躲著太后呢。」
   太后嘆道:「讓他進宮吧。」
   「諾。」
   「到底還要靠娘家人啊……」太后搖了搖頭﹐自失的一笑﹐然後對旁邊的女醫道:「妳那個弟弟呢?」
   這位義姁正是義縱的親姊﹐她離鄉多年﹐此時卻成了太后最信任的女醫。她聞言笑道:「霍大司馬親自下令﹐把他補入羽林天軍。再歷練幾年﹐就可以為太后和天子辦事了。」
   太后點了點頭﹐「等他熟知了軍中的規矩﹐就調到北宮來吧。」
   義姁叩首道:「多謝娘娘恩典。」
   「備些禮物便去吧。」
   「諾。」
   義姁退下後﹐殿內還剩下白髮老婦和那名中年婦人。
   中年婦人道:「趙王又派人來了。」
   太后淡淡道:「這次送的什麼?」
   「金銖五千﹐白璧二十雙。美人十名。」
   白髮老婦道:「天子至今尚無子嗣。也難怪趙王心急。」
   中年婦人道:「趙王那位太子與天子同歲﹐近支宗系以趙太子為長﹐若是天子不豫﹐輪也該輪到他了。」
   太后轉開話題﹐「江充還沒有回信嗎?」
   「已經到了舞都。」
   「讓他問過就回來。」
   「寧成那邊……」
   太后道:「一個平亭侯而已﹐且容又子快意。」
   「諾。」
   太后淺淺飲了口茶湯﹐「那些賤婢呢?」
   中年婦人道:「昨晚那兩個受了涼﹐已經喂了藥﹐打發去永巷了。」
   「趙王那邊妳去看看。只說禮物收到了﹐其他什麼都別說。」
   「諾。」
   偌大的宮殿中只剩下那名老婦﹐良久﹐老婦道:「趙太子年長。」
   「哀家省得。」太后道「趙王知趣便罷﹐不然……」
   白髮老婦低低咳了兩聲﹐「那個人來洛都了。」
   太后端茶的手指微微一顫﹐然後挺直腰道﹐凜然道:「哪裡來的消息?」
   「有人在穎川見過那個人。」
   「什麼人?」
   「一個叫薛豪的遊俠。」
   「把薛豪帶來。哀家親自問他。」
   老婦道:「謁者剛問了兩句﹐他便橫刀自盡了。」
   太后舉杯往案上摜去﹐恨聲道:「這幫遊俠!」
   「呯」的一聲﹐瓷盞嵌入漆案﹐茶湯潑濺出來﹐在黑亮的漆面上留下一片白色的水痕。
   …………………………………
   邙山位於洛都以北﹐在後世是歷代帝王將相最為青睞的埋骨之所。後世有言稱:生在蘇杭﹐死在北邙。以至北邙山上無閒土﹐盡是王侯舊墳塋。但此時的邙山並沒有後世墳墓累累的景象﹐山間古木森森﹐蒼翠如雲。
   細雨紛紛﹐一處精緻的樓觀掩在林間﹐周圍的山林輕雲繚繞﹐宛如一幅煙雨如織的畫卷。
   上清觀規模不大﹐ 建造卻十分用心。整座道觀依山勢分為上下兩處﹐位於下方的建築是一座四方的院落﹐呈甲字型﹐上方是一排靜舍與一座凸出於峭壁之上的樓觀﹐組成丁字型﹐中間由一道乙字型的回廊連接﹐暗合六丁玉女﹐六甲陽神和太乙之數。
   那座樓觀飛鳥一樣凌然於峭壁之巔﹐面對著莽莽群山﹐樓觀周圍三面懸空﹐建著朱紅的遊廊﹐攔內垂著淺黃的竹帘﹐裡面懸掛紗帷。那紗帷薄如蟬翼﹐在觀內望去﹐山間的景物盡收眼底﹐然而就是這樣一道輕妙﹐便將隨著秋雨而來的寒意和潮濕盡數隔絕在外。樓觀內暖意融融﹐宛如自成天地。
   細雨落在檐頂﹐發出春蠶般細碎的沙沙聲。樓內鋪著白色細藤編成的草席﹐旁邊放著一小爐。一名穿著青色道袍的女子屈膝跪坐﹐她微微俯著身﹐左手挽住右袖﹐挽起爐上的銅壺﹐斟入漆盤上的耳杯中。
   沸水落入杯中﹐發出悅耳的輕響﹐茶葉一片川舒展開來﹐在瓷製的杯盞中呈現出碧青的色澤。
   青袍道姑斟好三杯茶﹐捧起茶盤﹐奉到案上﹐然後跪坐在旁。
   未曾髹漆的几案與茶盤一樣﹐保留木質的原色﹐一名穿著杏黃道袍的女子抬起手﹐露出一截雪白光潤的皓腕﹐玉指輕輕拿起耳杯﹐雙手微舉﹐溫言道:「請用茶。」
   水氣蒸騰﹐模糊了她的玉容﹐只能看到她玉頰優美的輪廓和她身上杏黃色的道袍。她舉茶杯的動作從容不迫﹐卻充滿難言的韻律﹐讓人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被吸引過去。
   對面坐著兩名貴婦﹐她們盤著鬟狀的高髻﹐髮上佩戴著寶石攢成的飾物﹐身上穿著明亮的綢緞。
   一名年輕的貴婦好奇地拿起耳杯﹐「茶葉味苦﹐別家多用米膏合之﹐雜以蜂蜜﹐製成茶餅﹐這樣的清茶卻不多見。」
   六朝飲茶用的大都是茶餅﹐然後煮成茶湯﹐程宗揚喝起來頗不習慣﹐乾脆讓祁遠買了處茶園﹐採下茶葉炒製後自己飲用。卓雲君當然不會說自己是隨主人學的飲茶﹐只笑道:「大道至簡﹐清茶一盞﹐眞味盡在其中。」
   對面一個中夫貴婦嘗了一口﹐讚道:「果然是好茶。」她放下耳杯﹐嘆道:「教御比本君還大著幾歲﹐可這些年每次見到教御﹐容貌都一如往日﹐如今看著反倒比本君還小。眞不知教御有何仙術﹐能容顏不凋?」
   卓雲君笑道:「求道之人﹐容顏只是餘事。平城君豈不聞得道之士﹐乃與天地同壽。」
   旁邊的年輕貴婦說道:「教御總說修道﹐可世間這麼多人﹐能修成的又有幾人?本宮聽著都覺得好難。」
   「北邙乃道宗七十二福地之一﹐公主若有心向道﹐於此修行﹐大有裨益。」
   陽石公主笑了起來﹐「不瞞教御說﹐教御連講了幾日的道宗眞經﹐本宮竪著耳朵還聽得昏昏欲睡。今日沒有外人﹐教御索性傳我等一些法訣如何?」
   卓雲君道:「道可道也﹐非常道也。哪裡有法訣可傳?」
   「不成!」陽石公主笑著扯住卓雲君的衣袖﹐「妳今日必要傳我們一些法訣方可!」
   平城君也道:「正是!正是!反正外面下著雨﹐妳若不肯﹐我們就纏妳到天明。」
   卓雲君被她倆扯住衣衫﹐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的紅暈﹐連忙道:「好好﹐我說便是。」
   兩名貴婦笑著鬆開手﹐卓雲君撫了撫衣領﹐略一沉凝﹐展顏笑道:「公主說聽經聽得昏昏欲睡﹐我就傳你們一個睡覺的法子吧。」
   陽石公主失望地說道:「睡覺算什麼道?本宮閉上眼就能睡著。」
   「眾妙皆道。公主飲過茶﹐靜聽我說來。檀兒﹐去取枕被來。」
   平城君、陽石公主與卓雲君相識已久﹐雖然不知道她說的睡覺之法是什麼,還是依言去掉簪釵﹐解開髮髻。
   少頃卓雲君的弟子沈錦檀取來枕被﹐在席上鋪開。平城君與陽石公主並肩睡下﹐蓋好御寒的薄被﹐閉上雙目。
  「睡時床須厚暖﹐所覆適溫﹐腰腳已下﹐左右宜暖。」卓雲君所言並不十分高深玄奧﹐宛如閒話家常一樣娓娓道來﹐但她的聲音柔和而輕盈﹐伴隨著細細的雨聲﹐彷彿天際飄來一樣空靈。
   「枕宜低﹐頸宜順﹐衣帶須解﹐闊展為宜……」
   兩女呼吸變得柔順﹐心神一片安寧。
   「兩手離身三寸﹐拳微握。雙足相去六寸﹐膝宜鬆。」卓雲君柔聲道:「此時想東方初白﹐日光將出﹐如在面前。乃徐吐氣息﹐口鼻微含﹐氣息自入於內。唇微開﹐徐徐吐之﹐留胸肺一縷未出﹐則徐徐引之……」
   卓雲君聲音愈發柔和﹐「……肺滿乃閉氣息﹐以意引之隨兩肩入臂﹐至手而握。次者氣下入於胃﹐至兩腎間﹐隨髀至兩腳心﹐乃覺皮肉若如蟲行……」
   「以三息為度﹐再吸則不復存肺﹐直引氣入大腸﹐流於臍下﹐飽滿乃止﹐竪雙膝﹐鼓腹九度﹐將氣息散入諸體。氣散而舒雙足﹐以手撫胸而下﹐摩腹繞臍十二度。展趾而上﹐反鉤數度。以使手足潤溫﹐濁氣盡空。」
   「由首至足﹐寸寸鬆之……」
   卓雲君低咏道:「乃鬆爾額……乃鬆爾眉……乃鬆爾頰……乃鬆爾唇……乃鬆頜……」
   「乃鬆頸……乃鬆脊……乃鬆臂……乃鬆爾手……乃鬆腹……乃鬆膝……乃鬆足……身輕如羽……﹐體柔如化……」
   連綿的雨聲在四周響起﹐伴隨著卓雲君的吟咏﹐猶如夢幻。溫暖的樓觀內﹐兩名貴婦沉沉睡去﹐雖然敷著厚厚的脂粉﹐她們的睡容卻像嬰兒一樣恬靜。
   卓雲君柔聲道:「退下吧。」
   「是。」沈錦檀應了一聲﹐輕輕退下。
   卓雲君抬指在兩女頸間輕輕一點﹐然後從袖中拈出一道小符﹐屈指一彈﹐貼在門角﹐隔絕了靜舍了聲音。
   她柔柔起身﹐一雙玉手解開頭頂的髮髻﹐將長髮披散下來﹐然後撫過衣領上。「坐看雲起時﹐行至水窮處」兩行字跡﹐接著往外一分﹐杏黃的道袍飄落在地﹐展露出一具雪滑的玉體。
   卓雲君上身穿著一條透明的黑絲乳罩﹐豐挺的雙乳高高聳起﹐將黑絲撐得彷彿要漲開。下身是一條同樣質地的黑色吊帶襪﹐款式是程宗揚當初親自設計的﹐黑色的花邊貼在肌膚上﹐最大限度地勾勒出腰臀優美的輪廓。
   竹帘微微一動﹐接著紗帷掀開﹐一條身影帶著風雨湧入樓內。卓雲君唇角露出一絲妖媚而又如釋重負的笑意﹐然後並膝而跪﹐深深伏下身子﹐嬌聲道:「主人……」
   程宗揚吹了聲口哨﹐多日不見﹐卓美人兒愈發明艷﹐白滑的胴體在黑色的內衣襯托下豐膩如雪﹐這時伏在地上﹐腰臀曲線柔美動人﹐流露出萬種風情。
   「起來吧。」
   卓雲君順從地抬起身﹐那對飽滿的雪乳在胸前顫微微晃動著﹐紅嫰的乳頭硬硬翹起﹐宛如兩顆飽脹的葡萄。
   在主人火辣辣的目光注視下﹐卓雲君忽然生出一絲羞赧﹐微微垂下頭﹐避開主人的目光。
   程宗揚訝道:「怎麼還害羞了?」說著毫不客氣地擁住卓雲君的纖腰﹐一手伸到她乳罩下﹐握住那團香暖而柔膩的美肉。
   熟悉的感覺使卓雲君禁不住低低呻吟了一聲﹐她仰起身﹐將雙乳聳得更高﹐一邊媚眼如絲地望著主人。
   「知道我要來?」
   卓雲君嬌喘道:「兩里之外﹐奴婢便感應到那兩名侍奴的氣息了。」
   卓雲君和罌奴、驚理一樣﹐都被小紫收走一魂一魄。距離相近時﹐這些侍奴能夠互生感應。她修為更高﹐感應也更敏銳﹐罌奴和驚理是在里許之外才感應到卓雲君在樓觀內。
   「她們是誰?」
   「那位是平城君﹐趙王的妻姊﹐與奴婢相識多年。另一位是前帝的幻妹﹐陽石公主。都是訪道而來。」
   程宗揚道:「沒想到妳面子還挺大。」
   「這些貴人富貴已極﹐所求無非養生之術。」卓雲君柔聲道:「她們被奴婢拂過穴道﹐六個時辰之後方醒。主人便是在此……也不妨事的……」
   程宗揚壞笑道:「在此做什麼?」
   卓雲君玉頰升起兩抹紅暈﹐然後嬌滴滴道:「用主人的大肉棒﹐來弄奴婢的淫穴……唔……」
程宗揚俯身吻住她的紅唇﹐一邊在她身上撫弄。卓雲君仰著身﹐胸罩被撥到乳下﹐兩團白花花的雪乳被主人揉捏得不住變形。她吐出香舌﹐被主人有力的舌尖絞住吸吮﹐玉頰被主人下巴的鬍髭刮蹭著﹐那種酥麻的感覺﹐使她渾身都為之發軟。
   程宗揚席地而坐﹐將卓雲君攬在懷中﹐一邊與她唇舌相接﹐一邊在她胴體上肆意撫弄。
   良久﹐程宗揚鬆開嘴唇﹐卓雲君雙頰潮紅﹐一縷烏亮的髮絲貼在臉側﹐倍顯妖媚。她勉強起身﹐服侍主人脫去淋濕的外衣﹐用巾帕擦乾他身上的水跡。
   程宗揚路上被罌奴撩撥得心下火熱﹐又沒有眞個發泄出來﹐攬住卓雲君的腰肢﹐正準備提槍上了她這匹大白馬﹐卓雲君卻伏在他膝上嬌聲道:「主人坐不慣席子﹐奴這裡有張椅子……」
   說著卓雲君推開室角一扇屏風﹐裡面臨軒擺著一桌一椅。那椅子是用黃花梨木製成﹐扶手合抱呈圈狀﹐十分寬敞。軒窗外竹帘卷起﹐雨點落在窗紗上﹐宛如流淌的玻璃﹐雖是陰雨天氣﹐仍能看到外面鬱鬱青青猶如林海般的古木。
   「這個不錯!」程宗揚一身乾爽地坐在椅中﹐拍了拍大腿。
   卓雲君嫣然一笑﹐扭著腰肢爬在他膝上﹐一面解開滑落的乳罩。
   程宗揚靠在椅背中﹐壞笑道:「我本來想在席上收用妳﹐妳讓我坐在椅子上做什麼?」
   「啊……」卓雲君吃了一驚﹐粉頰一下漲得通紅。
   程宗揚彈了彈她的乳頭﹐「怎麼不說了?」
   卓雲君面紅過耳﹐被主人追問半晌﹐才忸怩地小聲道:「奴婢以為……以為主人要賞玩……奴婢的身子……」
   程宗揚捻住她的乳頭﹐笑道:「妳是不是很喜歡被玩啊?」
   卓雲君羞不可抑地垂下眼睛﹐囁嚅道:「主子以往收用奴婢……都先從頭到腳把玩一番……才弄奴的下面……」
   「怎麼玩?」
   卓雲君羞赧地咬住唇瓣﹐然後抬起眼睛﹐充滿媚意地望著主人﹐溫柔地張開雙腿﹐翹在扶手上﹐將羞處綻露在主人面前。
   美婦光潤的玉阜微微鼓起﹐嬌美的玉戶像花瓣一樣綻開﹐露出裡面一只水汪汪的鳳眼美穴。卓雲君柔媚地說道:「奴婢是主子的專用奴妓﹐整個身子都是主子的玩物……」
   程宗揚一手伸到她下體﹐將柔膩的蜜肉剝開﹐捻住那顆小小的花蒂。卓雲加發出低低的呻吟聲﹐柔嫰而紅艷的玉戶宛如一如鮮花﹐在主人指下顫動﹐那幾根手指就像蜜蜂﹐在她的鮮花中採擷蜜汁。
   「把絲襪脫掉。」
   「是……」
   卓雲君抬起玉腿﹐一點一點褪下絲襪﹐將自己美艷的胴體一絲不掛地裸裎在主人面前。
   雨聲淅淅瀝瀝下個不絕﹐平城君和陽石公主兩位貴婦閉目沉睡﹐發出均勻的呼吸聲。一屏之隔﹐方才仙姿婉妙的教御此時已被剝成一團白光光的美肉﹐在一個年輕男子膝上玉體橫陳﹐淫態畢露。她面帶紅暈﹐一雙玉腿時開時合﹐粉臀或舉或翹﹐兩只飽滿的雪乳玉球般來回滑動﹐含羞擺出種種姿勢﹐任由主人觀賞把玩。
   程宗揚把她雙腿架在扶手上﹐蜜穴正對著怒脹的陽具﹐然後捧住她的纖腰﹐往下一沉。
   「嘰嚀」一聲﹐龜頭擠入濕膩的穴口。卓雲君低叫一聲﹐雙手扶著主人的膝蓋﹐上身後仰﹐蜜穴抽動著收緊﹐像一張小嘴緊緊含住龜頭。在她胸前﹐兩只渾圓的雪乳搖晃著﹐浮現出一抹潮紅。
   卓雲君兩條白美的玉腿一字型架在扶手上﹐敞露的蜜穴沒有半點阻碍就被侵入﹐肉捧向上頂起﹐直挺挺貫入蜜穴﹐從穴口擠出一股淫水。
   卓雲君星眸半閉﹐紅唇微張﹐美艷的面孔上閃過羞赧而又甜蜜﹐恥辱而又滿足﹐嬌媚而又貞潔……種種神色﹐流露出萬般風情。
   這樣一個不染俗塵的美婦﹐成為自己的玩物﹐說程宗揚不興奮那是假的。他摟住卓雲君的腰肢﹐火熱的陽具在她蜜穴中用力的抽動﹐沒幾下就將她幹得花枝亂顫。
   卓雲君雙膝跪在椅上﹐像是柔弱的少婦一樣赤條條伏在主人胸前﹐白生生的雪臀被主人捧住﹐在主人腰間一起一落﹐對著怒脹的陽具上下套弄。她渾圓的雙乳在主人健壯的胸膛上來回摩擦﹐乳頭不時傳來觸電的酥麻。
   從穴口直到花心﹐整道柔嫰的蜜腔充滿了汁液﹐在肉棒的搗弄下滑膩無比。卓雲君只覺自己每一寸肌膚都被快感佔據﹐身體像要融化一樣﹐再沒有一絲一毫的力氣。
   窗外的雨聲不住傳來﹐帶來絲絲縷縷的寒意﹐卓雲君此時就像一個順從的奴妓﹐溫馴地偎依在主人的羽翼之下﹐被主人火熱的氣息所包圍﹐忽然感受到一種久違的安寧。只要在主人的庇護下﹐宗門的勾心鬥角﹐血雨腥風﹐都不用再由自己去面對﹐她只要服從主人的命令﹐獲得到主人的恩寵﹐就不必有任何憂愁。
   卓雲君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如此依戀一個男人﹐論修為﹐他及不上自己;論年紀﹐他比自己年輕許多;即便是占有自己的手段﹐也不那麼光彩。然而自己卻越來越離不開他。
   也許因為他是自己唯一的男人﹐也許是他顯露的能力足以庇護自己﹐讓自己感到安全﹐也許是因為自己有太多欠缺––返回龍池之前﹐卓雲君執著的念頭是與藺采泉那個偽君子一決生死。但媽媽的命令讓她意識到﹐自己必須回去﹐在被藺采泉徹底孤立之前﹐拿回屬於自己教御之位的一切。
   紫媽媽挑撰的時機恰到好處﹐藺采泉剛剛坐上掌教的位置﹐無論如何也不會在這要緊關頭與自己公然翻臉。卓雲君用空洞察的語言向藺采泉表示祝賀﹐對外顯示了太乙眞宗的精誠團結﹐便隨即帶著門下弟子遠走漢國。
   如果是以前的自己﹐絕不會做出如此選擇。因此老奸巨滑如藺采泉﹐也完全沒想到性格一向勇烈的自己會突然改弦易張﹐甚至沒有做出起碼的應對﹐就眼睜睜看著自己離開。
   自己與藺采泉都彼此心知﹐雙方已經是不死不休的死局﹐藺采泉在宗門經營多年﹐再與商樂軒聯手﹐實力遠在自己之上。一旦他騰出手來﹐自己就將要面臨來自宗門內部的重重殺機。但此時的卓雲君沒有絲毫擔憂。因為自己是主人的侍奴﹐自己的生命和肉體﹐都屬於這個把自己當成奴妓的年輕人。他們想要除掉自己﹐先要問主人答不答應。
   肉棒的挺動略微一緩﹐卓雲君輕笑起來﹐嬌聲道:「奴趴在椅上﹐主子從後面來弄奴的屁股可好?」
   「眞乖。」程宗揚拍了拍她的屁股﹐然後鬆開手。
   卓雲君大腿間濕淋淋都是水跡﹐她顧不得抹拭﹐便趴在椅上﹐妖媚地朝主人一笑﹐然後雙手伸到臀後﹐分開雪白的臀肉﹐露出臀間嬌滴滴的後庭花。
   肉棒硬硬幹入體內﹐「啊呀!」卓雲君短促地低叫一聲﹐久未被人進入的嫰肛傳來一陣脹痛。
   主人的陽具強壯而又有力﹐她閉上眼﹐忍受著主人給自己帶來的痛楚﹐讓主人把肉棒插在自己最羞恥的部位中﹐盡情抽送。
   「啪」的一聲﹐屁股被主人抽了一記﹐傳來火辣辣的痛意。卓雲君連忙將屁股趐得更高﹐肛洞對著主人陽具的角度﹐讓主人肏得更爽。
   脹痛的感覺漸漸退去﹐屁眼兒在主人的抽送下越來越熱。卓雲君伏著身﹐肥白的屁股雪團一般高高翹起﹐臀側印著一記掌印﹐那只紅嫰的肉孔被肉棒塞得滿滿的﹐周圍不留一絲縫隙。
   卓雲君白膩的肌膚上浮現出淡紅的雲霞﹐顯示出她已經情動十分。隨著肉棒的進出﹐那只嫰肛不由自主地抽動起來﹐像衹小嘴一樣吸吮著肉棒﹐帶著陣陣酥爽的快感。
   程宗揚一口氣挺弄了幾百下﹐最後猛然一挺腰﹐將整根陽具都捅入卓美人兒柔嫰的肛中﹐在她腸道深處劇烈地噴射起來。
   這次射精酣暢淋漓﹐良久程宗揚才「啵」的一聲﹐拔出陽具﹐那只嫰肛像朵雛菊一樣收攏﹐從紅嫰的肉孔中擠出一股濃精。
   卓雲君偎依在主人腳邊﹐用唇舌細細將主人的陽具舐乾淨﹐一邊抬起臉用水汪汪的美目望著主人。
   程宗揚拍了拍大腿﹐「過來。」
   卓雲君爬到他膝上﹐乖乖坐在他懷中。程宗揚伏在她豐膄的雪乳間﹐呼吸著她肌膚的體香﹐良久才吐了口氣。
   卓雲君用手心摸著他下巴﹐「主子累了嗎?」
   程宗揚「嗯」了一聲。連日來的奔波﹐體力上的勞累還在其次﹐消耗更大的則是精力。任何一個細小的蛛絲馬跡都需要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自己就像繃緊的弓弦﹐不敢稍有鬆懈。這時放鬆下來﹐只覺得連手指都不想動。
   卓雲君柔聲道:「主人有鬍髭了。」
   程宗揚始終不習慣留鬚﹐一有機會就把鬍鬚剃個乾淨。但這幾天跟著盧景四處奔波﹐根本沒有時間打理。
   「幫我刮。」
   卓雲君沒說什麼﹐她輕柔地從程宗揚膝上下來﹐從書桌下的木格內找出一柄小銀刀﹐幫主人剃去鬍鬚。
   程宗揚閉著眼靠在椅背﹐那柄小銀刀就在他下巴上沙沙輕響﹐一點一點刮到頜下。雪亮的刀鋒貼著皮膚﹐只要輕輕一斜就能劃開他的喉嚨﹐但程宗揚連眼睛都懶得睜開。
   卓雲君玉指輕柔地挪動著﹐仔細幫主人刮完鬍鬚﹐用絲帕抹淨﹐然後收起小銀刀﹐重又偎依到主人懷中。
best2top 發表於 2014-10-5 17:19
【第三章】
   程宗揚雖然閉著眼睛﹐想放鬆一會兒﹐心頭卻沒有片刻安寧。
   太乙眞宗號稱天下第一宗門﹐門下弟子超過十萬﹐但大也有大的難處﹐大宗門的弊端在太乙眞宗的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首先就是內耗嚴重﹐王哲在世時﹐教內已經出現不穩的跡象。隨著師帥身死﹐教內紛爭立刻白熱化。太乙眞宗六大教御﹐夙未央遠走大漠;藺采泉拉攏商樂軒﹐與林之瀾明爭暗鬥;林之瀾索性引入大批教外人士﹐盡數收為弟子﹐極力擴張;齊放鶴與卓雲君更是兵戎相見﹐鬥到兩敗俱傷。而王哲最看重的秋少君﹐乾脆棄教而出﹐形同放逐。
   還有門人冗雜﹐積重難返。太乙眞宗傳承日久﹐枝脈極多﹐雖然以龍闕山為祖庭﹐諸位教御盡出於龍池﹐但各地的支脈也英才輩出。比如一個在教內毫不起眼的支系道觀﹐就出了王珪、米遠志、秦仲越三名踏入第六級通幽境的門人﹐修為不下於諸位教御。這些支系弟子如果能得到教中的扶助﹐成就無可限量。可王珪在教中出頭無望﹐轉而投軍﹐好水川一戰被星月湖八駿聯手擊殺。米遠志被藺采泉當作炮灰﹐死在臨安小瀛洲﹐只剩下一個秦仲越﹐如今音訊皆無。
   庸碌之輩佔據龍池﹐門中俊傑卻不得其用﹐太乙眞宗門下弟子即使有百萬之多﹐也不過是一頭病入膏盲的老虎﹐一旦發生動蕩﹐說不定就會在頃刻間分崩離析。
   程宗揚並不希望太乙眞宗過於強大﹐但也絕不願看到太乙眞宗土崩瓦解。近的有卓雲君﹐遠的有天天跟在月霜馬後吃灰的秋小子﹐太乙眞宗一旦分裂﹐對自己未來的布局將是一大打擊。
   卓雲君堂而皇之出現在洛都﹐意味著太乙眞宗的掌教之爭已經塵埃落定﹐至少短時間內不會分裂。程宗揚現在擔心的是﹐以藺采泉的老奸巨猾﹐說不定眞有手腕把一盤散沙的太乙眞宗捏成一團。
   一個分裂的太乙眞宗不符合自己未來的利益﹐而一個強大的太乙眞宗不符合自己目前的利益。一個龐大而虛弱的太乙眞宗﹐才最符合自己的期望。
   卓雲君柔潤的乳房貼在主人溫暖的胸膛間﹐豐翹的臀部貼在主人大腿上﹐臀間前後兩個肉穴濕濕的﹐似乎還殘留著激情過後的酥麻感﹐那種感覺讓她臉紅而又企盼。
   她柔潤的手掌放在主人臍下﹐輕輕揉著。以卓雲君的修為﹐在與主人負距離的接觸之下﹐自然能感受到他丹田的異狀和其中蘊藏的危險。但這種異狀卓雲君也未曾見過﹐她只知道﹐在與自己交合之後﹐主人丹田的異狀略微減輕了一些﹐這讓她很是高興。
   程宗揚睜開眼睛﹐「小紫讓妳來的嗎?」
   「媽媽命奴婢九月之前趕到洛都。」
   程宗揚一聽便明白過來﹐小紫雖然聰慧無雙﹐但修為的短板不是衹靠智力就能彌補的。她製作各種機械﹐用種種手段收服奴婢﹐這一切都是在為即將到來的黑魔海大祭做準備。卓雲君身為她手下最強的侍奴﹐在這關鍵時刻當然要放到身邊。
   程宗揚道:「呂不疑––這人妳知道嗎?」
   「穎陽侯是太后親弟﹐雖然官職不顯﹐卻是漢國最要緊的人物之一﹐奴婢自然認得。」
   「八月初九晚上﹐妳知道他在哪裡嗎?」
   卓雲君叵想了一下﹐「八月初十是北岳大帝誕辰﹐初九夜間﹐奴婢在觀中講南華眞經﹐到戌時方散。穎陽侯一直在觀中﹐還用了齋飯。」
   「妳沒記錯吧?」
   卓雲君篤定地說道:「不會記錯。」
   程宗揚越發疑惑﹐呂不疑戌時還在上清觀﹐當然不可能在上湯出現。那麼當晚出現在上湯﹐打著呂字旗號的車駕﹐究竟是誰人所有?
   「主子可是有什麼心事?」
   「盧五哥接了筆生意﹐要找幾個人。」程宗揚簡單說了一下這幾天的經過,連自己的猜測也沒有瞞她﹐然後道:「呂不疑這些天有沒有什麼異樣?」
   「有。初十北岳大帝的誕辰﹐穎陽侯原本要奉祭﹐但那天他剛到不久﹐就被門人叫去﹐然後匆匆離開﹐似乎是有什麼急事。」
   與其繼續捕風捉影﹐不如直搗黃龍﹐找呂不疑當面問個明白﹐也好知道當日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程宗揚索性道:「有沒有辦法把他引出來?」
   卓雲君搖了搖頭﹐「穎陽侯雖名不疑﹐為人卻甚是謹慎﹐出入都有大批家奴隨行。即使聽經時﹐身邊也有幾個隨從形影不離。」
   「這傢伙也太小心了吧?」
   「此觀往來的多是達官貴人﹐奴婢隱約聽過一些傳聞﹐說呂家有一個很厲害的仇人﹐穎陽侯的父親就是死在那個仇人手裡。」
   「穎陽侯的父親?那不是太后的爹嗎?」程宗揚心裡一動﹐「他們的仇人是誰?妳知道嗎?」
   「呂家對此諱莫如深﹐奴家只聽說是暴斃。似乎是被某個仇家毒殺。」
   程宗揚心下雪亮﹐這事九成九是死老頭幹的。太后的親爹死在朱老頭手裡﹐正經的殺父仇人不共戴天。漢國天子駕崩後﹐太后垂帘聽政﹐執掌大權﹐難怪朱老頭會像喪家犬一樣被趕到南荒。
   「呂不疑這些天的動向﹐妳打聽一下。」
   「是。」
   「小心別讓人起了疑心。呂不疑一口氣殺了這麼多人﹐那件事絕非小可。」
   「奴婢知道了。」卓雲君撫住他的肉棒﹐媚聲道:「主子好硬呢……」說著妖媚的一笑﹐分開雙腿﹐露出自己股間水靈靈的鳳眼美穴。
   有這麼一個光溜溜的大美人兒坐在大腿上﹐耳鬢廝磨﹐自己想不硬都難。但程宗揚知道卓雲君剛才已經泄出陰精﹐這時主動承歡﹐是拼著傷及元陰﹐也想讓自己多恢復一些。不過黑魔海大祭迫在眉睫﹐讓她實力受創﹐顯然不是個明智的選擇。
   「算了吧。妳要想服侍﹐幫我吹出來好了。」
   卓雲君柔聲道:「主子要雙修才是。不若奴婢叫幾名弟子來服侍主人?」
   程宗揚道:「妳這師傅也太不把弟子當回事了––有出色的給我留著。」
   程宗揚說著推開屏風﹐眼前的情形卻讓他一愣。
   原本在錦衾下沉睡的平城君﹐此時被剝去衣裙﹐赤條條躺在席上﹐罌粟女和驚理正圍著她說笑撫弄。
   程宗揚皺眉道:「妳們在幹什麼?」
   驚理放開手﹐笑道:「奴婢原本衹是好奇這些貴人的身子是什麼樣﹐不成想卻發現一件趣事……主人您瞧。」
   驚理攤開手心﹐手中是一個寸許高的木偶﹐木偶上用細小的暗紅字跡寫著幾組干支﹐似乎是某個人的生辰八字。
   「是在她身上找到的。」
   卓雲君一眼認了出來﹐「這是巫蠱。以詛咒殺人。」
   程宗揚接過來看了一下﹐「這是她藏在身上的?她在詛咒誰?」
   「要看這生辰八字是何人的。」
   程宗揚道:「不會是詛咒漢國的天子吧?」
   卓雲君道:「從生辰八字看﹐這人年紀已然不輕了。」
   從而生辰八字把人找出來?程宗揚趕緊搖頭。這幾天他找人找得想吐﹐實在沒興趣再給自己找事。說到底﹐她詛咒誰跟自己有什麼關係?
   程宗揚放下木偶﹐「把她衣服穿好。現在身處險境﹐妳們兩個別多事。如果露出馬腳﹐這地方就不能待了。」
   兩人幫平城君重新穿好衣物﹐程宗揚對卓雲君道:「鵬翼社人多眼雜﹐妳就別露面了。」
   「是。」
   ………………………………………
   回程時程宗揚沒有乘馬車﹐直接騎馬馳回鵬翼社。一進門﹐他就感受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氣息。
   蔣安世、敖潤和劉詔都在社內﹐正在後院清洗刀上、衣上的血跡。馬廐裡﹐一名赤膊的漢子像蝦米般被捆成一團﹐肩頭上刺著一衹虎頭﹐正是坐地虎。
   「交手了?」
   蔣安世點點頭﹐「來了三個人。我和老敖各放翻一個﹐剩下一個被老劉堵住屋裡﹐眼看闖不出去﹐自殺了。」
   死士!程宗揚心頭一緊。僅僅為對付一個地痞﹐就動用了死士?可見穎陽侯的志在必得。
   程宗揚看了眼坐地虎﹐有點頭痛這傢伙怎麼辦。
   哈米蚩慢吞吞道:「交給我。」
   青面獸拍了拍胸膛﹐然後挑起大拇指﹐意思是叔公很厲害﹐肯定能搞定。
   「給你們了。」程宗揚停頓了一下﹐又補充一句﹐「死活不論。」
   程宗揚並不是一個濫殺無辜的人﹐但也絕非迂腐的君子。這時候如果還在乎坐地虎的生死﹐只會縛住自己的手腳。對手是連朱老頭都要吃癟的呂氏家族﹐一個不小心﹐十幾名兄弟的性命就被放在刀刃上了。
   盧景翻著白眼﹐臉色十二分的不爽。伏襲坐地虎的手下出事﹐肯定會驚動穎陽侯﹐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程宗揚這邊還算辦成一件事﹐確認了當晚路過上湯的並非呂不疑﹐他卻是一無所獲。
   「從初九開始﹐就沒有人再見過賽盧。」
   「哪裡的消息?」
   「道上的。」
   以盧景的出身﹐在洛都肯定有他自己的關係。程宗揚不再詢問﹐說道:「我路上已經想過﹐還要去找那些遊女。」
   盧景也是同樣的意思﹐賽盧是扒手﹐又在上湯出現﹐與那些遊民多半相識。
   「那我們去上湯?」
   「用不著。」盧景早有準備﹐「他們來洛都了。道上人說﹐剛有人出手了一批金銀葬器。為首的一個女子。有人認得﹐叫延香。」
   「鼓瑟那個?」
   「很可能。」
   「她們在哪裡落腳?」
   「賭坊。」
   「那我們還等什麼.」
   盧景道:「我要回寓所一趟。」
   姓唐的肯定還會到寓所來﹐一方面是打聽消息﹐一方面是交付應諾的金銖﹐更重要的是確認他們是否生出疑心﹐有沒有遠走高飛。盧景如果回避﹐接踵而來的也許就是穎陽侯派來的殺手。
   樂津里的寓所此時肯定已經遍佈眼線﹐程宗揚沒跟著去湊熱鬧﹐帶上了高智商和馮源兩個﹐在相鄰的治觴里找了處酒肆。
   「城東的步廣里有處宅子怪合適﹐」馮源道:「地方不大﹐但靠近城邊﹐挺安靜﹐出路也方便。就是價錢有點貴﹐要六百金銖。」
   程宗揚一聽便道:「挺便宜啊?先買下來!」
   馮源乾笑兩聲﹐「頭兒﹐那個……老馮囉嗦兩句﹐六百金銖不便宜了﹐折成銅鍾要一百二十萬﹐同樣的宅子﹐在舞都十萬錢就能買到。」
   「你要這麼算﹐」程宗揚道:「同樣一處宅子﹐在舞都只能賣十萬錢﹐在洛都能賣一百二十萬––你選那個?」
   馮源眨了半天眼睛﹐「這咋算的……」
   「買貴不買賤﹐師傅說得沒錯!」高智商道:「師傅﹐開礦的事我問了。」
   程宗揚根本沒顧得上這茬﹐都交給高智商去打理﹐聞言道:「怎麼樣?」
   「我踫見一個管鐵礦的小官﹐剛從山陽來。聽他說﹐現在開礦好辦的很﹐只要在官府簽過文契﹐每年繳夠多少銅料﹐你在礦上幹什麼﹐根本沒人管。」
   「你見的是鐵官?」程宗揚來了興趣﹐「我聽說不少大商人都是靠冶鐵發家的。」
   「那是以前了。他說現在鐵礦不賺錢。」高智商道:「官營的太多﹐漢國鐵官就有四十九處﹐每年的鐵都用不完。如今市面上﹐一斤鐵才二十銅銖。銅官只一處﹐去雲水邊上﹐鄰近丹陽。只要首陽山的礦上能出銅﹐不愁賣不出去。」
   「漢國銅價多少?」
   「現在漲了點﹐一斤銅將近一百五十銅銖。」
   這個價錢比晋國貴出一成多﹐程宗揚道:「用工呢?」
   高智商道:「那個鐵官說﹐他們是官營的﹐礦上用工有兩種﹐一種是卒更﹐每丁每年要出一個月徭役﹐派到礦上的有二百人﹐每月輪換。另一種是刑徒﹐衹要管吃管住﹐別讓跑了就行。」
   程宗揚這才明白寧成什麼毫不遲疑﹐用刑徒開礦根本就是官府慣例﹐養著犯人白吃白住不幹活才是怪事。
   「開支的成本要多少?」
   「便宜!」高智商道:「他們礦上有三百多刑徒﹐每個月衹有吃食的花費﹐才一萬多銅銖。」
   「不能吧?」
   在舞都時程宗揚問過市面上雇工的費用﹐每個月少則五百﹐多則千餘。自己與寧成私下達成的協議﹐派到礦上的刑徒吃住以外每月給二百銅銖馢工錢﹐已經夠黑心了。可聽山陽這個鐵官的說法﹐他們礦上工錢一文沒有﹐吃食每人每天才兩枚銅銖––程宗揚都懷疑他們吃的是不是糧食。
   「這都算多的了。卒更還便宜呢﹐連吃食的錢都不花﹐全是卒更自己帶﹐最苦最累的活都讓卒更去幹。」
   程宗揚聽得納悶﹐「怎麼卒更還不如刑徒?」
   高智商嘿嘿一笑﹐「人家就靠這個發財呢﹐要的就是讓他們幹不下去。」
   「什麼意思?」
   「卒更是征調的平民﹐如果不去﹐就得掏錢﹐叫錢更。官府訂的免役錢﹐一個人兩千銅銖。二百人都掏錢﹐一個月就是四十萬﹐比鐵礦賺錢得還多!」高智商羨慕地說道:「那些鐵官就靠這個富得流油﹐又省心又省事。」
   眞是各有各的門道﹐這種發財的伎倆﹐自己想都想不出來﹐「如果卒更都不來﹐工人夠嗎?」
   「還有刑徒啊。一個人當兩個人用﹐累死算完。」
   程宗揚發現自己還是太天眞了﹐居然在考慮囚犯的待遇。不過話回來﹐自己畢竟是私營的﹐出點工錢﹐官府和囚徒各得一半﹐大家皆大歡喜﹐算是內外保個平安。至於山陽的鐵官這麼搞﹐他很懷疑能不能幹下去。
   忽然耳畔傳來一聲鳴玉的輕響﹐一雙雪白的小手托著木盤伸來﹐將一衹酒壺放在几上。那手又白又嫰﹐宛如細瓷一樣。
   接著﹐一個清脆的聲音道:「客人要的酒燙好了。」
程宗揚抬起頭﹐衹見面前是一個嬌俏的少女。她皮膚白得出奇﹐紅唇猶如一朵小巧的玫瑰﹐雙目凹陷﹐鼻樑高高的﹐一雙碧藍的美目靈動秀美﹐睫毛又彎又長﹐卻是一個漂亮的胡姬。
   洛都的酒肆都是席地而設﹐三人面前擺著尺許高的木几。那胡姬屈膝跪坐﹐把絲繩繫著的滾燙酒壺放在几上﹐然後從木盤中取出飲酒的耳杯﹐用餐的碗盞、匕箸﹐一一擺好。
   她穿著一襲粉色的長裾深衣﹐衣緣鑲著寬大而鮮艷的朱紅色滾邊﹐外面罩著一件淺紅的對襟襦衣﹐腰間垂著兩條紅羅連理絲帶。那胡姬只有十五六歲﹐微微低著頭﹐烏亮的長髮挽成雙鬟﹐耳上戴著一對瑩潤的明珠﹐露出雪白的玉頸。雙眉修長﹐五官與漢國女子迥異﹐雖然是漢裝服飾﹐卻充滿了塞外的風情。
   胡姬擺好酒﹐又去廚下取菜﹐她穿的長裾繞身而繫﹐勾勒出秀美的身材﹐裾尾一直拖到地面﹐走動時搖曳生姿﹐宛如一朵鮮花冉冉而行。
   馮源朝高智商擠了擠眼睛﹐「這小妞怎麼樣?」
   高智商滿不在乎地說道:「還沒開張的小丫頭﹐本衙內沒興趣。」
   馮源感嘆道:「難怪是程頭兒的徒弟呢﹐嫰的都看不入眼啊。」
   「瞎說什麼呢?」程宗揚不樂意了﹐「你哪只眼睛看見哥不喜歡嫰的?」
   馮源嘀咕道:「我哪只眼睛都看見了啊。」
   眼看著胡姬又捧著托盤出來﹐程宗揚斥道:「閉嘴!」
   胡姬將一盤燴好的鯉魚放到案上﹐然後收起木盤﹐嫣然一笑﹐「久等啦﹐請慢用。」她聲音清麗﹐但吐字還有吃力﹐似乎咬著舌尖才能說出來。
   程宗揚心裡忽然一動﹐「妳是魁朔部族的人嗎?」
   胡姬驚訝地張大美目﹐「你怎麼知道呢?」
   「我認識一個魁朔部族的老人﹐說話和妳有點像。」
   「眞的嗎?」胡姬驚喜地說道:「奴和阿爹在洛都住了好多年﹐還沒遇到過故鄉的親人呢。」
   「妳阿爹呢?」
   「阿爹去買粟米了﹐店裡只有我一個人。」胡姬急切地說道:「妳可以告訴我嗎?」
    馮源悄悄竪起大拇指﹐不愧是程頭兒﹐泡妞是有一套。
   程宗揚正要開口﹐外面忽然傳來一陣車馬聲﹐有人喝道:「讓開!讓開!」
   「哎呀!」胡姬連忙起身﹐「奴忘了收雨篷……」
   「呯」的一聲﹐門外的木架被人撞斷﹐雨篷被整個掀到一邊。胡姬生氣地說道:「你們為什麼要弄壞我的雨篷?」
   一名豪奴道:「這篷子擋我們將軍的車駕!」
   「便是將軍也不能隨便打壞人家的東西!」
   「嘿!這小胡女還挺厲害。我們將軍可是羽林郎﹐天子親衛!」
   爭吵間﹐一輛馬車駛來﹐車上坐著一個俊秀的少年﹐他穿著錦服﹐戴著一頂弁冠﹐雙臂張問﹐懶洋洋地靠在車上﹐唇角帶著一絲輕浮的笑意。
   那豪奴搶先道:「這酒肆的篷子擋了將軍的路。小的已經已把它拆掉了。」
   少年毫不在意地擺擺手﹐不經意間看到店中的胡姬﹐眼睛頓時一亮。
   「停!」
   少年的慵懶一掃而空﹐他叫停馬車﹐然後利落地躍下來﹐滿面春風地說道:「怎麼能亂拆人家的雨篷呢?趕緊放好!姑娘沒有受驚吧?哈哈﹐這些小的不懂事﹐我回去就教訓他們。」
   胡姬白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少年一點都不覺得難堪地跟著過去﹐笑嘻嘻道:「難道生氣了?放心!我讓他們賠妳一頂新的!來人啊!去買頂新雨篷﹐要最好的!」
   「不要。」胡姬道:「把雨篷放回去就好。我不要你的東西﹐請回吧。」
   「說幾句話而已嘛。」少夫仰頭看了看天﹐驚道:「好像又下雨了﹐我們進去說吧。」
   「已經說完啦。不用進來啦。」
   「哇!原來是酒肆!我正好想喝酒。」
   「沒有位置啦。」
   「那不是還有個空位?哦﹐他們不用進來﹐就我自己。」
   後面的豪奴小聲道:「將軍還等你回去呢。」
   「誤不了事!」少年喝斥一聲﹐然後涎著臉跟著胡姬進了酒肆﹐「不錯!不錯!這地方挺好。」
   胡姬臭著臉道:「你要什麼?」
   少年左右看了看!指著程宗揚的席面道:「跟他們一樣。」
   店內沿牆設著一道土臺﹐上面安放著一排酒甕﹐胡姬拿起覆甕的碟子﹐用竹制的酒提打了一壺酒﹐浸入爐上燒的滾水中﹐然後將一條剖洗好的鯉魚穿好﹐架在爐上燒炙﹐一邊調製魚羹。
   胡姬對他不理不睬﹐那少年卻不點都不見外﹐他一路跟著少女﹐伸著脖子看她打酒、燙酒、做菜﹐一邊陶醉地深深吸了口氣﹐「好香。」也不知道是說酒香還是人香。
   馮源悄悄道:「衙內﹐這小子有點像你啊。」
   「我在臨安可比他氣派多了。這種酒家女﹐信不信少爺我勾勾手指﹐就有狗腿子送過來?」高智商抄起筷子嘗了一口﹐「這魚不錯!師傅﹐你來嘗嘗!」
   「不怕挨打?」
   「就吃口魚﹐哈大叔眞要打死我﹐我也認了。」
   程宗揚看著他瘦得脫形的模樣﹐心裡有點不忍﹐這要讓高俅看見﹐保不定怎麼心如刀絞呢。
   「姑娘貴姓?」少年熱情地說道:「我姓馮﹐叫馮子都。是宮裡的羽林……中郎將!姑娘的手好漂亮……」
   胡姬提起絲繩閃到一邊﹐少年的手險些伸到沸手裡。
   程宗揚拿著筷子﹐慢慢扭過頭﹐這傢伙是馮子都?霍子孟的家奴?
   少年纏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坐到自己席上﹐坐下來他還不安分﹐斜著身俯在几上﹐一手托著腮﹐歪著腦袋打量著那個少女。
   胡姬冷著臉奉上酒食﹐對他看也不看一眼。
   忽然眼角閃過一道亮光﹐胡姬詫異地抬起頭﹐只見一道隱約的光柱從庭中穿過﹐在壁上映出一個盤子大的光圈﹐上面還有著細緻的花紋。
   胡姬訝異地順著光柱看去﹐只見馮子都手裡拿著一只銅鏡﹐鏡面打磨得光澤閃耀﹐毫無瑕疵﹐那紋飾竟然是鐫刻在鏡背上的﹐反射時居然透過鏡面﹐在光影中呈現出來。
   馮子都撥弄著銅鏡﹐炫耀地說道:「這是透光寶鏡﹐一枚就價值百萬!妳瞧鏡身﹐簡直像紙一樣薄。」
   胡姬好奇地往鏡中看了一眼﹐清晰的影像使她吃了一驚﹐「好亮……」
   「寶鏡配佳人!這枚寶鏡﹐只有姑娘這樣的美人兒才配用。」馮子都一邊笑眯眯地說著﹐一邊把銅鏡繫在胡姬的紅羅裾上﹐還打了個同心結。
   胡姬回過神來﹐雪白的小臉立刻漲得通紅﹐她扯了一下沒扯下來﹐索性將羅裾撕開﹐把銅鏡棄之於地。
   「我不要你的東西!拿走!」
   馮子都挑了挑眉毛道:「小美人兒﹐何必拒人千里之外呢?我馮子都堂堂的羽林郎﹐霍大將軍門下﹐天子親衛﹐妳一點面子都不給?」
   胡姬怫然起身﹐才發現那幾名豪奴也進了店裡﹐像一群秃鷲一樣把她堵在酒肆內﹐一個個目露凶光。
   胡姬慢慢往後退去﹐馮子都把案几一推﹐傲慢地站起身。
   胡姬忽然道:「我是有丈夫的!」說著往旁邊一指﹐「就是他。」
best2top 發表於 2014-10-5 17:20
【第四章】
   高智商剛夾了一筷子魚肉﹐忽然一根玉指點到自己鼻尖﹐他愣了一下﹐看了看馮子都﹐又看了看胡姬﹐然後果斷地說道:「妳誰啊?我不認識妳!啊!」
   程宗揚筷尾重重戳在高智商腿上﹐高智商慘叫一聲﹐面對著師傅充滿殺氣的目光﹐立刻道:「老婆!我是跟妳開玩笑的!」
   胡姬鬆了口氣﹐連忙躲在高智商身後。
   馮子都皺眉道:「你是她丈夫?」
   高智商惡狼一樣把魚塞到嘴裡﹐「那還有假?我都睡過幾百次了!」
   胡姬在後面狠狠擰了他一把﹐高智商也不含糊﹐立刻報復回去﹐在她手臂上重重擰了一下。胡姬捂著手臂﹐疼得泫然欲滴。
   馮子都冷笑道:「你蒙誰呢?當我沒長眼睛?」
   「她說是﹐我也說是﹐怎麼看?你不服?」
   「這麼一朵鮮花!你這狗屎也配!」
   「啪!」﹐高智商把筷子往案上一拍﹐「孫子!你罵誰狗屎?」
   馮子都不屑地說道:「瘦得跟雞仔似的﹐還敢跟本將軍叫陣?來人!查查這小子的來歷!本將軍懷疑他是奸細!」
   「誰敢動!」高智商說著﹐「呯」的一聲﹐把一塊腰牌扔到案上。
   看到腰牌上的字跡﹐馮子都臉頰都抽動了一下。那幾名豪奴也面面相覻﹐那腰牌上的官職並不高﹐問題是羽林天軍是天子親衛﹐大多都是功勛貴子弟﹐裡面水深得很﹐隨便一個軍士說不定就有什麼了不得的背景。
   馮子都一口氣堵在心裡﹐他仗著霍大將軍的寵信﹐在洛都聲名喧赫﹐一般的官員也不放在眼中﹐可說到底不過是霍家的家奴。羽林天軍那些同袍的底細他比誰都清楚﹐個頂個的有來頭﹐這事如果要鬧大﹐自己眞不定能扛得住。
   「小子﹐你有種!」馮子都撂了一句狠話﹐卻是打起了退堂鼓﹐準備摸清這小子的底細再來收拾他﹐「我們走!」
   胡姬長舒了一口氣﹐然後想起來自己剛才吃了虧﹐氣惱地在高智商臂上擰了幾把。
   高智商躲了幾下沒躲開﹐忽然開口道:「慢著!」
   馮子都回過頭﹐只見那瘦子嘿嘿一笑﹐反手摸出三只骰子﹐在手中拋了拋﹐一邊被胡姬擰著﹐一邊嘻皮笑臉地說道:「要不咱們賭一把?彩頭就是我老婆。你要贏了﹐我老婆立馬歸你。你要輸了﹐就轉身出去﹐往後別登這家店門﹐怎麼樣?」
   胡姬一聽﹐玉臉頓時漲得通紅﹐手指擰得更加用力。
   馮子都盯著高智商手指的動作﹐然後抬起眼睛﹐凜然道:「要賭就按咱們羽林天軍的規矩––角力﹐敢不敢!」
   高智商呆了一下。
   馮子都心裡竊喜﹐這小子瘦得跟螳螂似的﹐渾身都沒二両肉﹐看他拋骰的動作﹐勝負難料。換成角力﹐自己非讓他輸個灰頭土臉不可以。
   馮子都大度地說道:「我也拿點彩頭––只要你贏了﹐這枚銅鏡算你的!你要輸了﹐這小美人兒我可帶走了。」
   胡姬在後面使勁擰著高智商﹐高智商扭頭道:「再擰就把妳輸掉!」
   胡姬停下手指﹐氣憤地瞪著他。
   「怎麼賭?」
   馮子都看著他瘦骨嶙峋的胳膊﹐「都是軍中同袍﹐簡單點﹐掰掰腕子!」
   馮源心頭忐忑﹐低聲道:「這小子行不行啊?」
   程宗揚意味深長地說道:「這得看哈爺行不行了。」
   案上的酒食都被撤到底一邊﹐兩人席地而坐﹐各自伸出手臂﹐放在案上。
   高智商一捋起袖子﹐周圍便嘲笑聲四起﹐「這小子胳膊跟柴火棍兒似的﹐還敢跟馮爺掰腕子?」
   「小心把他的小細胳膊給撅折嘍。」
   「小子﹐你還有老婆嗎?我也跟你賭一個!」
   兩人手掌握在一處﹐拇指相扣﹐接著肌肉猛然繃緊。出乎馮子都的意料﹐那瘦子胳膊細是細﹐卻結實得出奇﹐自己傾盡全力一扳﹐竟然沒能把他的手臂扳下去。這傢伙手掌裡滿是硬硬的繭子﹐眞看不出來是幹慣體力活的。
   高智商咬緊牙關﹐沒有多少肉的手腕繃出一條條筋腱﹐他以前也不是沒跟人掰過手腕﹐可誰敢贏高太尉家的衙內啊?是個意思讓他高興一下就完了。說來這還是頭一回正經跟人角力。雖然高智商一向不知道天高地厚﹐但憑他以前玩妞還得讓小婢扶著的體質﹐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他現在衹能祈佑哈大叔別跟乾爺以前請來的師傅一樣﹐也是忽悠自己的。
   馮子都能進羽林天軍|好歹是練過的﹐底子比高智商強得多。僵持片刻後﹐漸漸佔了上風。
   周圍的豪奴大聲叫好﹐打定主意要這小子的笑話。
   高智商額頭青筋迸起﹐汗水一滴一滴滲了出來。
   胡姬瞪大妙目﹐緊張地看著這一幕。
   馮子都唇角露出一抹冷笑﹐接著大喝一聲﹐將全身的力氣都使了出來﹐手腕用力一扳。高智商手臂猛地傾斜﹐手臂幾乎觸到几案。
   胡姬都快哭出來了﹐想到他竟然把自己當彩頭﹐更是羞憤交加﹐伸手往高智商大腿上用力一掐。
   誰知這一下正中要害﹐高智商像被刀砍一樣﹐「嗷鳴」慘叫一聲﹐手臂猛地翻了過來﹐「呯」的一聲拍在案上。
   剛才還在奚落那瘦子的豪奴頓時啞了﹐酒肆內鴉雀無聲。馮子都臉色鐵青﹐高智商也不比他好多少﹐這會兒死命夾著雙腿﹐黃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不斷滾落﹐臉色又灰又白。
   只有胡姬興奮地拍著手﹐「贏啦!贏啦!」
   「臭丫頭!閉嘴!」高智商慘叫著喝了一聲﹐然後艱難地爬起來﹐哆嗦著嘴唇擺出一副凜然的神情﹐抱拳道:「好漢子!我立地太歲甄厚道生平沒服過誰﹐今日算是服氣了!方才勝負大家心知肚明﹐大恩不言謝﹐將軍仁義之心﹐成全之恩﹐我記下了!這銅鏡絕不敢收﹐還請奉還﹐改日再登門道謝!」
   馮子都愣了一會兒﹐然後打了個哈哈﹐「你知道就就好!」這小子這麼識趣﹐每句話都說到自己心坎裡﹐角力雖然輸了﹐卻輸得滿心舒坦。馮子都臉上的怒色一掃而空﹐重新變的得意洋洋﹐好像自己剛才眞是有意相讓﹐以成人之美。
   「甄厚道是吧?改天找你喝酒!走了!」
   馮子都很義氣地抱抱拳﹐然後帶人風風火火地離開。他這邊剛走﹐高智商就一頭栽到地上﹐夾著腿像蚯蚓一樣蠕動﹐慘叫道:「痛死我了……」
   胡姬驚慌失措﹐一叠聲道:「怎麼了?怎麼了?」
   程宗揚道:「手腕斷了吧?」
   胡姬驚叫一聲﹐怎麼也沒想到一場角力﹐會把他手腕掰斷。
   程宗揚道:「先去打點涼水來。」
   胡姬慌忙去打水。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道:「行了﹐還裝呢?」
   高智商嘿嘿一笑﹐爬起來道:「我這不是被逼得沒轍了嗎?嘿!師傅﹐你別說﹐哈大叔教我的一點都不假!剛才掰手腕子﹐掰到一半我就知道贏定了!」
   馮源訝道:「那你裝啥呢?」
   「我要眞贏了他﹐那就結仇了。咱們是來辦事的﹐我平日給師傅添個仇家算什麼事?對吧。師傅?」
   「對。你小子眞有長進。」
   高智商得意地說道:「我爹說我聰明﹐你們還不信。打出來的交情跟別的交情分外不同﹐我再走他的門路就方便多了。」
   馮源道:「那他都走了﹐你還裝啥呢?」
   「那丫頭竟然拿我當擋箭牌﹐我要不把吃的虧都給佔回來﹐我就不姓高!哎喲……」高智商又躺在地上慘叫起來。
   胡姬拿著水過來﹐看著他的慘狀﹐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高智商掙扎著拽住馮源的衣角﹐虛弱地低聲說道:「大哥……幫……幫我揉揉……」
   馮源手一甩﹐「自己揉!」
   胡姬連忙道:「我來幫你揉。」
   她一邊給高智商揉著痛處﹐一邊愧疚地小聲道:「都是我不好……」
   「裡……裡面一點……就是這兒!」
   「咦?好奇怪……」
   「就是這身沒錯!剛才妳掐的!」高智商哭訴道:「都腫了……」
   「對不起啦……」
   「輕點啊。」
   胡姬在他腿間小心揉著﹐一邊擔心地發現他傷處越腫越大。
   高智商舒服地躺在席上﹐得意的朝師傅擠了擠眼。程宗揚剛想開罵﹐忽然間一愣﹐像見鬼一樣直勾勾盯著高智商的臉﹐片刻後他霍然起身﹐離開酒肆。
   高智商莫名其妙地摸了摸臉﹐對馮源道:「怎麼了?」
   「不知道啊?」馮源爬起來﹐「我去問問!」
   程宗揚走得極快﹐馮源差點沒追上﹐他邊跑邊叫﹐好一容易才喊住程宗揚。
   「程頭兒﹐你去哪兒?」
   「我有點急事﹐先回去一趟。」
   「出了什麼事?」
   「沒事。」
   「你刖才還說有急事!」
   「跟你沒關係。」程宗揚不耐煩地說道:「別問了。」
   「我們呢?」
   程宗揚鎭靜了一些﹐「難得來洛都﹐你們好好玩吧。」
   程宗揚一路趕回鵬翼社﹐找到哈米蚩劈頭說道:「我不管你用什麼手段﹐也不管你怎麼擺治高智商那娃﹐就一條––讓那小子胖起來!越快越好!」
   哈米蚩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一句話都沒問。
   哈米蚩並不一定是知道底細﹐事實上連自己都拿不准。只是剛才那一眼﹐讓程宗揚驚覺到高智商的長相竟然與某個人相似。坦白地說﹐相似的地方並不是太多﹐但這一點微小的可能性﹐已經讓程宗揚大吃一驚。這事只有回臨安﹐見到高俅才能問清楚––說不定連高俅也被蒙在鼓裡––岳鳥人什麼事幹不出來?
   這會兒想也是白想﹐程宗揚只好把可能有的秘密藏得更深一些﹐然後岔開話題﹐「五哥呢?」
   ………………………………………………
   盧景把裹好的金銖往箱裡一丟﹐「第七份錢。」
   盧景已給過姓唐的中年人六個名字﹐加上坐地虎就是七個。
   盧景拍了拍手﹐「咱們還有兩天時間。」
   姓唐的中年人顯然還不知道伏襲坐地虎的人已經出事。敖潤等人在下湯把屍體都已經處理乾淨﹐這種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狀況最難確認﹐誰知道那些死士是不是一路追殺坐地虎去了外郡?但能夠拖延的時間也有限﹐最多兩又﹐姓唐的中年人肯定會反應過來。
   程宗揚實在想不出﹐究竟會是什麼原因讓穎陽侯殺心大起﹐要把一個腳店裡毫不相干的住客全部殺光?那些客人身份、背景截然不同﹐除了當晚在長興腳店住過﹐沒有絲毫共同點。唯一的可能就是當晚在腳店發生了什麼事﹐以至於被穎陽侯滅口。可偏偏當晚呂不疑又不在上湯﹐難道是有人冒名幹了什麼勾當?如果是這樣﹐穎陽侯大可去官府報案﹐何必自己動手?
   姓唐的變易身份﹐來委托陽泉暴氏幫忙﹐這件事也透著蹊蹺。但將整件事從頭到尾權衡一遍﹐程宗揚認為姓唐的並不知道盧五哥的眞實身份。他選擇陽泉暴氏﹐很可能確實是聽過陽泉暴氏的名頭﹐最重要的原因是陽泉暴氏本身是晴州人氏﹐只是在洛都寓居﹐比起本地的黑道人物更容易滅口。
   「這漟混水太古怪了。」程宗揚道:「眞不知道是福是禍。」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盧景一邊說一邊換好衣物﹐「查到底就知道了。」
   相比於那些無名無姓﹐甚至連存不存在都不知道的路人﹐找到延香簡直像喝水一樣容易﹐兩人連路都沒繞﹐直接去道上所說的賭場就找到到了那幫遊民。
   賭場位於金市附近一處民宅﹐看上去頗為簡陋﹐進出的客人也不是腰纏萬貫的富豪﹐顯然是私設的賭窩。
   盧景道:「這是朱安世的地盤。」
   程宗揚笑道:「跟老蔣撞名了。」
   盧景和門前的漢子對了幾句切口﹐然後領著程宗揚入內。院中用蒲席搭了一個大篷﹐裡面擠滿了賭客。有些人在玩程宗揚在晋國見過的六博﹐但用來投擲的不是箸﹐而是一種很罕見的骰子﹐足足有十八個面﹐運氣好的﹐一把就能獲勝。有些人在玩射數﹐用碗把錢銖一扣﹐讓人猜是單是雙﹐一把定勝負﹐最是痛快。還有在擲錢﹐倒和宋國的關扑差不多﹐用三枚錢銖輪流投擲﹐以定輸贏。
   兩人隨便擲了幾把﹐然後往內走去。內間也是賭場﹐但用屏風隔出不同的空間﹐以免打擾。裡面的裝飾明顯比外邊高出一籌﹐案上的錢銖也從銅銖變成了銀銖﹐如果遇到豪客﹐一把賭注上萬錢也不稀罕。
   「那邊。」盧景低聲提醒。
   程宗揚抬眼看去﹐只見一扇屏風後立著幾個男女﹐其中一個身材頎長﹐穿著白色的長裙﹐正是那名鼓瑟的女子。她用的賭具自己還是頭一回見﹐面前一張四四方方的桌子﹐中間隆起數寸﹐頂部呈圓形﹐通體用硃砂調出的紅漆髹過﹐像玉石一樣光滑無比。上面散落著幾枚木製的棋子﹐分為黑白兩色。
   一名男子挽起衣袖﹐右手伸到盤中﹐用眼瞄了片刻﹐然後屈指一彈。被他彈中的黑子滑上圓丘﹐將一枚白子撞開﹐黑子也反彈回來。那男子懊惱地搖搖頭﹐似乎是錯過了一次機會。
   延香挽著一條絲帕﹐然後纖手一揚﹐絲帕飛出﹐甩中下面一枚白子。白子滑上圓丘﹐正擊中一枚黑子。「啪」的一聲脆響﹐那枚黑子被彈飛﹐白子穩穩留在原處﹐飛出的黑子又將另一枚黑子一並擊下﹐等於一次打掉了兩枚黑子。
   兩人一來一往﹐將各自的六枚棋子往中間彈去。延香每拂必中﹐男子幾次試圖扳回劣勢﹐最後都功虧一簣。不多時﹐男子的黑棋就被全部彈飛﹐盤中衹剩下延香的白子。
   延香笑吟吟抬起手掌﹐那男子雖然氣忿﹐還是拿出錢袋﹐往她手中一拍。
   「謝啦。」延香這一局贏了幾十枚銀銖﹐收獲頗豐﹐正待再彈﹐卻訝然扭過臉來。
   「是你?」
程宗揚還是那副公子哥的打扮﹐身後帶著一名老蒼頭。他笑著拱拱手﹐「幸會!幸會!」
   延香一笑﹐「你莫非是故意跟著我?為何不去找延玉呢?」
   她還不知道延玉被殺的消息?還是別有緣故?程宗揚腦中飛快地轉著﹐本來是打聽賽盧的消息﹐話到嘴邊換了一番說辭﹐「太遺憾了﹐我去偃師﹐聽說延玉姑娘已經走了﹐可惜失之交臂。」
   「走了嗎?」延香有些疑惑反問一句﹐旋即笑道:「左右她這幾日也該回來了。公子如此痴心﹐延玉知道也會很開心呢。」
   果然他們沒有得到延玉的死訊。程宗揚笑道:「沒想到姑娘會在這裡﹐今日倒是巧遇。」
   「你也是來賭錢的嗎?」
   「姑娘有興趣來兩把嗎?」
   程宗揚打著立意輸給延香幾局﹐套套交情再說﹐沒想到延香笑著一口回絕﹐「奴家才不跟你賭。你那個老蒼頭眼睛太亮啦。」
   這女子倒是有幾分眼力﹐能看出盧景非同尋常﹐程宗揚衹好道:「其實我是來找人的。」
   「公子又找誰呢?」
   「賽盧––姑娘認識嗎?」
   延香怔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嬌媚地作了一個嘔吐露的表情﹐「奴家才不認識那種人呢。」
   程宗揚心頭微震:她在撒謊!
   ………………………………………
   朱安世身材高大﹐頷下留著一把長鬚﹐看上去儀表堂堂﹐只是眉角一道又深又長的刀疤﹐使他神情間多了幾分陰騭。
   「畢竟是在你地盤上﹐還得跟你說一聲。」盧景沒有更換衣物﹐仍舊一副蒼頭的打扮﹐和朱安世說話的口氣卻一點也不見外。
   「遊女?」
   「不錯。」
   「延香?」
   「是她。」
   朱安世揉了揉眉心﹐然後開口道:「半個時辰。」
   走出陋巷﹐程宗揚道:「什麼意思?」
   「那個叫延香的遊女瞞著話不肯說﹐少不得用點手段。但她在朱安世的地盤裡﹐不給朱安世一個交待就拿人﹐等於打朱安世的臉。」盧景道:「朱安世為人還算仗義﹐但有仇必報﹐是個狠角色。」
   強龍不壓也頭蛇﹐五哥該謹慎的時候還是很謹慎的。程宗揚道:「咱們就在這兒等著?」
   「等著吧。」盧景道:「遊俠重然諾﹐朱安世既然答應了﹐就算豁出性命不要﹐也會把延香交到我們手上。」
   「對了﹐五哥﹐我遇見一個胡姬﹐是魁朔部族的人。」程宗揚把下午的經歷說了一遍﹐然後道:「兩天時間太緊﹐萬一四哥趕不回來﹐也許能找她幫忙﹐問問那個拉胡琴的老頭。」
   「你不怕連累她?」
   「她們就父女兩個﹐還是胡人。等問完話﹐如果他們想回草原﹐就給他們一筆錢﹐想留下﹐商會裡養兩個人也容易。」
   盧景點點頭。他不肯找外人﹐主要還是擔心那個秘密太過重要﹐找來的通譯萬一靠不住﹐反而不妙。那個胡姬與程宗揚等人偶然遇上﹐又有下午的交情﹐安排穩妥的話﹐倒可以試一試。
   ……………………………………
   兩人在外面轉了一圈﹐半個時辰之後回到陋巷。延香已經被喚來﹐在一處宅院中等候﹐見到他們先是一愕﹐然後恍然笑道:「奴家還以為是哪裡的客人﹐原來又是你們。」
   盧景單刀直入﹐「延玉的客人﹐是叫陳鳳嗎?」
   延香俏生生拋了個媚眼﹐嬌聲道:「那位陳先生不是公子的好友嗎?何必再問奴家呢?」
   盧景抬手將一封錢銖丟在案上﹐沉甸甸的份量﹐一聽就知道裡面是金銖。
   延香收起笑話意﹐「延玉出了什麼事嗎?」
   「我們有些事要問妳。妳不用問太多。」
   延香猶豫了一下﹐「你們問吧。」
   「陳鳳做的是什麼生意?」
   「漆料。那次他帶了一批硃砂。」
   「他們那天住在什麼地方?」
   「鎭上。」延香苦笑道:「本來不該隨便讓她跟人走的﹐但阿玉最容易輕信男人﹐被男人說幾句好話﹐心就軟了……她是不是出事了?」
   「她回來過嗎?」
   「沒有。過夜後﹐她只給鎭上相熟的人家留了句話﹐說要去偃師。」
   「延玉多大年紀?」
   「十六。」
   「身高。」
   「比奴家略矮一些。」
   「賽盧埋在什麼地方?」
   「埋在––」延香忽然停住﹐然後驚恐地張大的眼睛。
   「賽盧那天從腳店出來﹐找到你們﹐想出手幾樣東西。結果你們見財起意﹐殺了賽盧﹐搶了他的財物––是不是?」
   延香呼吸急促起來﹐豐滿的胸部不住起伏。忽然她扭過頭﹐用乞求的眼神看向程宗揚。她本來生得俏美﹐一舉一動都充滿風流韻緻﹐這會兒目露哀求﹐更顯得楚楚動人。
   程宗揚摸了摸鼻子﹐然後一手提起她的手臂﹐手指扣住她肘尖下方的麻筋﹐略一用力。
   一陣難以言說的酸痛感席卷而來﹐延香像觸電一樣﹐半邊身體又麻又痛﹐她尖叫一聲﹐美目迸出淚花。
   程宗揚不喜歡辣手摧花﹐但不意味著他不會這麼做。尤其眼下他已經沒時去慢慢套延香的話。
   「指法太糙。」盧景批評一句﹐然後對延香道:「比他更狠的手法我會五百多種。現在可以說了吧。」
   「我們沒殺他。」延香哭得梨花帶雨﹐泣聲道:「他自己去挖墓洞﹐結果中了穢毒。等我們找到怹﹐就已經死了。」
   「他什麼時候找到你們的?」
   「好幾天前﹐天快亮的時候。」
   「他說了什麼?」
   「染有……呀!」
   程宗揚在她另一側的麻筋上一扣﹐延香身子癱軟﹐柔美的肢體像缺氧的魚一樣在席上抽動﹐半響才哽咽道:「眞沒有……」
   「他身上的東西呢?」
   「我們沒有碰他身上的東西……不要!」延香尖叫一聲﹐「他撞了鬼煞﹐沒有人敢碰他﹐我們衹能把他挖出的洞塡上了。」
   「他埋在什麼地方?」
   「上湯﹐桑林裡面……」延香抽泣著說了方位。
   盧景反覆問了幾遍﹐確認無誤﹐才與程宗揚並肩離開。
   「我去上湯。你去金市﹐看住那個胡琴老人。」
   賽盧竟然死了﹐而且還是盜墓時發生意外﹐被人隨便埋在野外。手中本來就不多的線索又斷了一條﹐胡琴老人雖然是個言語不通的瞎子﹐也是目前唯一的指望。如果他再被人滅口﹐線索就徹底斷了。
   「成。」程宗揚一口應諾﹐「我在金市旁邊的落腳點等你。」
   盧景身形一閃﹐倏忽掠過土牆﹐接著一路穿過房越脊﹐往西邊的雍門掠去﹐朦朧的夜色﹐身形宛如一縷輕煙﹐轉眼就消失不見。
   程宗揚按了按腰間用來擺樣子的短劍﹐像漢國士人一樣昂首挺胸﹐步履從容地朝金市走去。
   空氣中傳來一絲波動﹐接著一個人影出現在他身後。程宗揚頭也沒回﹐「穎陽侯有異動。」
   驚理道:「沒有。」
   「什麼事?」
   驚理與罌奴不同﹐她出身於龍宸的殺手﹐很少會主動現身。她此時出現﹐多半有什麼事情。
   「你們剛走﹐朱大俠就派人把那些遊民都殺了。」
   程宗揚停下腳步﹐回頭看著驚理。
   「他們把人分開叫到旁邊一處宅院裡﹐先動手殺人﹐然後把屍體砍去首級﹐扔進一口枯井。」
   程宗揚完全沒想到朱安世下手如此狠辣﹐竟然在城中殺人越貨。
   「他們剛開始動手﹐似乎很匆忙的樣子。」驚理道:「奴婢不知道那個叫延香的女子主人是不是有用﹐要不要救她下來?」
   「廢話!」程宗揚毫不遲疑﹐轉身掠向來處。
   ……………………………………………
   宅院內彌漫著濃郁的血腥味。延香雙手捆在一處﹐嘴巴被塞住﹐白裙上沾滿血跡﹐驚恐地瞪大美目﹐眼睜睜攪著自己的親人好友逐一死在刀下。
   朱安世負手立在院中﹐臉色陰沉﹐眉角的刀疤微微跳動。他幾年前犯過一樁大案﹐被官府通緝至今﹐不得不隱身陋巷。誰知今日竟有人摸到他藏身的賭場。朱安世能藏匿至今﹐本身在洛都的勢力也盤根錯節﹐很快有眼線透出消息﹐卻是這些遊民走漏了風聲﹐被人盯上。
   這會兒也不知道他們走漏消息是有意還是無意﹐但朱安世沒有心情也沒有時間查清他們是否冤枉。幾個遊民而已﹐乾脆殺光﹐免得後患無窮。
   手下迅速收拾細軟﹐備好馬車。朱安世盯了那些遊民一眼﹐然後登上馬車吩咐道:「收拾乾淨。」
   程宗揚趕到時﹐馬車已經絕塵而去﹐院中只剩下兩名大漢負責收尾。他們把死者的話頭顱砍下來﹐裝進麻袋﹐屍體扔進一口枯井。即使事後被人發現﹐這些無法確認身份的屍體也只會成為無頭懸案。
   當一名漢子提著帶血的長刀過來﹐延香眼中衹剩下絕望。那大漢冰冷冷看著她﹐然後抓住她的衣襟﹐用力一撕。延香引以為傲的胸乳跳了出來﹐在冰冷的空氣中微微顫抖。大漢張開手掌﹐朝延香胸乳抓去。
   忽然一條身影從檐上掠下﹐一腳踹在那大漢頸側。那大漢被踢得身體旋轉過來﹐頭下腳上﹐一頭撞在階下﹐頓時昏迷過去。另一名大漢剛把最後一具屍體扔進枯井﹐聞聲立即拔長刀﹐喝道:「誰!」
   那男子沒有答話﹐衹低頭看著延香。與他目光一觸﹐延香立刻認出這個年輕人的面孔。剛剛生出的希冀徹底絕滅﹐絕望重新爬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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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程宗揚俯身想拉起延香﹐忽然心生警兆﹐身體拚命一斜。間不容髮之際﹐一支匕首貼著頸側飛過﹐彎曲如蛇狀的刀身擊中階上的青石﹐濺起一片石屑。接著一個高大的身影跨過土牆﹐他身穿黑衣﹐臉上戴著鐵鑄的面具﹐宛如一尊充滿殺氣的魔神﹐揮刀朝程宗揚劈來。
   程宗揚還未站穩﹐便一手探入懷中﹐擊出珊瑚匕首﹐旋身格住長刀。臂上一沉﹐一股眞氣狂湧而來﹐程宗揚瞬間估出對手的修為﹐斜身卸去力道﹐左腿鐵鞭般甩出﹐踢在那人肋下。
   「篷」的一聲悶響﹐那大漢身形一晃﹐揮出的長刀偏到一邊﹐將階下昏迷的漢子攔腰劈開。
   血肉橫飛間﹐程宗揚抱住延香一滾﹐避開刀鋒的範圍。
   牆頭人影聳動﹐戴著鐵面具的黑衣人紛紛躍入院中。那些黑衣人默不作聲﹐散發出逼人的殺氣﹐顯然是手上有不少人命的亡命之徒。朱安世那名手下只是尋常的江湖好手﹐不過數招就被砍中小腿﹐跪倒在地。
   「別殺他!」一名黑衣人攔住同伴﹐然後道:「朱安世––去了哪裡?」
   那漢子腿上血如泉湧﹐神情卻毫無懼色。
   黑衣人道:「衹要你說出來﹐立刻賞錢百萬!授職羽林天軍!」
   那漢子放聲大笑﹐「某家豈是貪圖貴之徒!」他一把撕開上衣﹐露出結實的胸膛﹐然後挺起身﹐執刀喝道:「生死!命耳!」
   黑衣人一擁而上﹐刀光交錯間﹐鋒利的長刀砍進他的頭顱﹐劈開他的胸膛﹐斬斷他的手臂﹐劃開他的小腹﹐那漢子卻毫不退縮﹐直到被人亂刀分屍。
   程宗揚已經看清衝進來的黑衣人共有六人﹐其中四人面具上鑄著豹形﹐那名身材最壯碩的大漢和開口的黑衣人﹐面具上則鑄的猛虎﹐而這兩人﹐也是修為最高的兩個﹐。單獨對陣﹐自己有七八成贏面﹐兩人同上﹐自己多半要輸。六個人全上的話﹐肯定是十死無生。
   為首的黑衣人提刀指向程宗揚﹐寒聲道:「朱安世在哪裡?」
   程宗揚苦笑道:「我說我是過路的﹐你信不信?」
   黑衣人冷哼一聲﹐握刀的手掌緩緩收緊。
   「等等!」程宗揚在他們正要出手之際突然開口﹐「你們剛才說的賞金還算不算數?」
   「說出朱安世的下落﹐賞錢百萬﹐授職羽林天軍!」
   「喂﹐」程宗揚笑道:「你知不知道你這話泄露了很多信息啊?一開口就賞錢百萬﹐即使王侯貴人雲集的洛都﹐也沒有幾家。授職羽林天軍更要命﹐如果我沒記錯﹐羽林天軍是霍大將軍親自掌管﹐能隨口允諾﹐你們家主的家世地位可不一般––家資豪富﹐地位尊崇﹐還能豢養家臣﹐你們家主的身份差不多也呼之欲出了吧?」
   庭中安靜得針落可聞﹐片刻後﹐那名黑衣人冷笑著揭下面具﹐「告訴你又何妨?我等主公便是襄邑呂侯!」
   襄邑侯呂冀﹐穎陽侯呂不疑之兄﹐太后親弟。按照漢國傳統﹐這位聲名赫赫的外戚﹐將是接任大司馬大將軍不二人選﹐也是霍子孟之後的群臣之首。難怪敢這麼囂張﹐直接殺上門來。  
   程宗揚道:「朱大俠何時得罪過襄邑侯?要斬盡殺絕?」
   「朱安世橫行不法﹐私藏囚犯﹐販賣贓物––這些還不夠?」
   「你們是不是搞錯了?」程宗揚道:「就算你說得對﹐那也該官府出面。你們不過是襄邑侯的家奴﹐難道以為自是官府嗎?」
   那名雄壯的大漢沉聲道:「少廢話!殺了他!」
   「我和朱安世沒關係﹐純屬路過﹐」程宗揚叫道:「衹要各位高抬貴手﹐我這就和同伴離開!」
   為首的黑衣人道:「你是她的同伴?」
   「沒錯﹐我們自小青梅竹馬。」
   幾名黑衣人面面相覻﹐似乎沒聽懂他的什麼意思。最後為首的黑衣人抬手亮出一塊玉佩﹐「這玉佩是從哪裡來的?」
   那是一塊雕琢成同心式樣的玉佩﹐瑩潤的玉質在夜色下似乎發出光來。這種上品的羊脂玉絕不多見﹐程宗揚一眼就認出﹐這玉佩與自己撿的鴛鴦玉佩是同樣的質地﹐甚至很可能出於同一名工匠之手。
   程宗揚心念電轉﹐口中說道:「是我撿的。」
   「在哪裡撿的?」
   「伊河邊上。」
   「什麼時候?」
   「五天之前。」程宗揚道:「是在一輛損壞的馬車上。」
   為首的黑衣人眼中露出一絲殘忍而又玩味的神情﹐然後笑了笑﹐「你運氣很好。」接著喝道:「殺了他!」
   兩名戴著鐵面具的黑衣人不言聲地掠來。程宗揚腳尖一挑﹐將一柄遺棄的長刀握在手中﹐接著騰空而起﹐帶著逼人的氣勢朝兩人頭頂直劈下去。
   看到那個年輕人露出這一手﹐為首的黑衣人有些意外﹐即使在襄邑侯的門客中﹐能有五級修為的強者也絕不會太多﹐而這人的年紀比起其他的成名高手可年輕了一大截。
   兩名黑衣人倏忽分開﹐刀光匹練般卷起﹐朝他雙腿斬去。程宗揚身在半空便是一招虎踞空山﹐刀光猛然間暴射開來﹐將兩人逼開﹐接著長刀由下方挑起﹐將右側那名黑衣人的長刀蕩開半圈﹐隨即一腳踢在他肘下。
   黑衣人沒想到他看起來貌不驚人﹐刀法卻強悍如斯﹐一個不愼﹐長刀脫手而出﹐接著胸口一陣劇痛﹐鋒利的刀刃像虎牙一樣撕開他胸口的肌肉﹐硬生生劈斷他的胸骨。
   黑衣人濺血倒地﹐程宗揚搶上前去﹐左手一撈﹐穩穩接住飛出的長刀。雙刀在手﹐程宗揚如虎添翼﹐雙刀左防右攻﹐將另一名黑衣人殺得連連後退。
   十餘招轉瞬即過﹐忽然程宗揚雙刀齊出﹐趁那名黑衣人來不及回防﹐一記虎嘯奔雷﹐交叉劈在他面門上。「鐺」的一聲巨響﹐那名黑衣人的鐵面具彷彿被重錘擊中﹐凹陷下去﹐脖頸折斷一樣向後折去﹐眼眶中迸出兩股鮮血。
   程宗揚經常跟星月湖那幫強人混在一起﹐很容易讓人忽略他本身已經穩穩踏入第五級照的境界﹐比起尋常的武林大豪也不遜色。此時雙方都是以快打快﹐短短幾息﹐兩名黑衣人就被斬殺﹐快得幾乎讓人來不及反應。
   那名殺神般的大漢終於出手﹐長刀一動﹐周圍的空氣都彷彿被刀鋒卷起﹐平地帶起一股狂飊。
   程宗揚心下大定﹐這傢雖然氣勢十足﹐但能放而不能收﹐刀法的修為即使比自己強點﹐也很有限。
   不過對手顯然沒打算和他一對一決出勝負。另外三名黑依人同時展開身形﹐一起朝程宗揚攻去。為首那名黑衣人加入戰團﹐程宗揚頓時感受到壓力。那人刀法十分詭異﹐招法中劈砍極少﹐而是多用捅刺﹐擋格起來十分吃力。
   程宗揚從不逞強硬撐﹐眼看要吃虧﹐立即召人助戰。驚理身形未現﹐一枚利刺便貼著地面悄然射出﹐穿透了一名黑衣人的腳踝。
   「別慌!」為首的黑衣人一聲斷喝﹐然後驀然出刀﹐凌空一擊﹐將另一娥眉刺劈落在地﹐接著往暗處殺去。
   程宗揚少了一個強敵﹐終於穩住陣腳﹐但驚理的修為他心裡有數﹐本來就比起那名黑衣人差了少許﹐眼下元陰未復﹐能自保已經不錯了。眼前這三名對手﹐還需要自己來解決。
   刀聲連串響起﹐程宗揚在三人的圍攻下節節後退﹐忽然他腳下一個踉蹌﹐一跤坐倒﹐胸前空門大露。這樣的機會任何一個對手都不會錯過﹐戴著猛虎面具的壯漢本來就攻得極緊﹐見狀立即飛身而起﹐長刀對著程宗揚胸口斬下。
   程宗揚忽然一笑﹐身體往旁邊一翻﹐順勢踢開身後的麻袋﹐露出下面一個又黑又深的井口。
   那大漢大吼一聲﹐長刀由下劈轉為橫掃﹐試圖避開井口。但程宗揚早就防著他這一招﹐挺刀在他刀尖上一磕﹐用巧力把他的攻勢引到一邊。那大漢原本離井口還偏著尺許﹐被程宗揚一引﹐反而變向﹐活像投井一樣往井口鑽。他在空中無從借力﹐再試圖變招已經來不及了﹐大罵聲中﹐整個人就像憑空消失一樣﹐連人帶刀落入井裡。
   剩下兩名黑衣人修為本來就差著一截﹐其中一個還被射傷腳踝。搏殺中步法無從施展﹐就意味著只能挨打﹐他想拖著傷腿劈中程宗揚一刀都不容易。程宗揚把他扔到一邊﹐朝另一名黑衣人窮追猛打﹐一連三招﹐將他逼到牆角﹐然後猛地返身﹐雙刀同時斬進井口。
   金鐵交鳴間﹐那名大漢的喝罵聲再次響起﹐卻是剛躍到井口就被雙刀硬生生砍了回去。程宗揚來不及轉身﹐便是一招虎視鷹揚﹐雙刀鷹翼般向後挑起﹐將兩名黑衣人的攻擊格開。
   程宗揚對那名受傷的黑衣人不聞不問﹐只盯著另一人強攻﹐中間又兩次回身封住井口﹐把那名大漢困在井下。他攻勢越來越急﹐雙刀虎虎生風﹐將五虎斷門刀的凶猛和悍勇施展得淋漓盡致。刀光滾滾而出﹐就像趕鴨子一樣趕著那名黑衣人繞著井口亂轉。那名黑衣人雖然還在頑抗﹐但已經被程宗揚死死壓制﹐送命衹是遲早的事。另一名黑衣人腳踝受傷﹐想幫忙都插不上手﹐衹能跟在兩人屁股後面吃灰。
   程宗揚狂吼一聲﹐雙刀再次齊出﹐左刀橫飛斬首﹐右刀斜劈切腹。那名黑衣人拚命往後一退﹐卻像程宗揚一樣絆住井沿﹐屁股一沉﹐跌坐在井口內。
   程宗揚提起雙刀﹐對著那人胸腹刺下﹐就在這時﹐他丹田驀然一震﹐一口鮮血噴了出來﹐雙刀刺下一半﹐眞氣已然渙散﹐最後衹刺中那人肩頭。
   那名黑衣人死裡逃生﹐立刻反擊﹐誰知身下猛的一陣劇痛﹐坐在井中的半截身體被一柄長刀生生斬開。
   井下的大漢根本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擋在井口的物體劈得粉碎﹐但他這次的衝勢也再度被阻﹐只能無可奈何的重新落回井底。
   受傷的黑衣人看著同伴突然間鮮血四濺﹐肢體橫飛﹐幾乎嚇得呆了﹐片刻後才意識到那個年輕人狀況不對。他背對著自己硊在井邊﹐半身都被鮮血染紅﹐卻一動不動。他大膽子蹣跚過去﹐一邊舉刀對准他的後頸。
   那人伏在井邊﹐沒有絲毫動作﹐黑衣人膽氣愈壯﹐長刀狠狠劈下。那人身體勉強一歪﹐緊接著井口暴出一團刀光﹐與黑衣人的長刀硬拚一記﹐然後又是一連串的大罵。
   黑衣人手臂劇震﹐猛地吐出一口鮮血﹐噴得他滿頭滿臉都是。黑衣人又怒又喜﹐刀鋒寒光一閃﹐朝他胸口劈去。
   忽然小腹傳來一股冰涼快的寒意﹐剎那間﹐體內的氣血彷彿被凍結。黑衣人驚詫地垂下眼睛﹐衹見那年輕人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柄奇怪的匕首﹐正刺在自己丹田的位置。
   黑衣人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身體慢慢歪向一邊﹐接著井口刀光再起﹐將他頭顱劈去半邊。那名大漢重新落回井底﹐但所有的阻碍都被斬殺﹐下一次再沒有人能夠阻住他。
   井口交錯著十幾具屍骸﹐使那名大漢離井口比想像中更近。他帶著滔天的怒火﹐又不次騰身而起﹐長刀在井口旋了一圈﹐沒有碰到點障碍﹐立刻展臂攀住井沿。
   手掌剛扳住井口的青石﹐一柄短劍穿過月色重重切下﹐幾根手指帶著鮮血飛起。
   淒厲的慘叫聲從井下響起﹐剛剛趕來的罌粟舔了舔唇角﹐露出一絲嗜血的笑意﹐隨即朝正在與驚理纏鬥的那名一名黑衣人殺去。
   程宗揚雙目緊閉﹐肉眼無法看到的死氣從四面八方源源不絕地湧來﹐泉水般匯入丹田。
   半個時辰之內﹐這處庭院便有超過二十人殞命﹐大量的死氣使程宗揚丹田陣陣劇痛﹐也把他從死亡的邊緣拉回。他竭力維持著近乎崩潰的氣輪﹐不斷把死氣轉化為救命的生機﹐將渙散逆行的氣血逐一匯入丹田。
   兩名侍奴聯手﹐格殺了為首那名黑衣人﹐給月下的庭院增添了一分血色。最後一名大漢被困在井中﹐半響沒有動靜。
   罌粟女撿起一柄長刀﹐勁氣貫入刀鋒﹐往井中用力一擲。「叮噹」一聲﹐長刀被挑開﹐撞在井壁上。
   程宗揚忽然道:「別殺他……」
   那名襄邑侯的手下多半是知情人﹐他口裡的消息比他的性命更重要。
   罌粟女停下手﹐井下發出一陣大笑﹐笑聲從井中傳來﹐變得甕聲甕氣﹐接著一股強烈的死氣衝天而起。
   程宗揚心裡大罵一聲﹐這幫該死的死士﹐都是些不要命的狂徒!那人被困井下﹐自知絕無幸理﹐不等他們動手﹐就立即自盡。
   他們主奴三人之外﹐延香成了唯一的倖存者。遍地的血腥﹐竟然沒有使她昏迷過去﹐但她臉上蒼白得毫無血色﹐眼中充滿懼意。
   罌粟女和驚理將所有的屍首砍爛面孔﹐丟入井中﹐可能暴露他們身份的面具則收了起來。幹著這些血腥殘忍的勾當﹐罌粟女還有閒情在延香臉上摸了一把﹐笑吟吟道:「倒是一副俏模樣……」
   延香羞窘地想要躲開﹐驚理冷冷道:「把她也丟到井裡。」
   延香嘴巴被塞住﹐聞言急促地嗚咽一聲﹐兩行眼淚立刻流了下來。
   罌粟女笑著摟住她﹐「別怕﹐嚇唬妳呢……」
   程宗揚吸收完最後一縷死氣﹐終於穩住丹田的氣息﹐他咯了口血﹐勉強撐起身﹐「玉佩……」
   驚理點了點頭﹐將那塊從黑衣人身上搜出的同心佩收了起來。
   ……………………………………………
   狹小的陋室內一燈如豆﹐從延香角度看去﹐只能看到那個男人的面孔隱藏在陰影中﹐唯有一雙眼眸微微閃亮。
   房間頗為簡陋﹐牆壁雖然刷過白灰﹐仍能看出夯土的痕跡。窗戶是在牆上開一個洞﹐裡面裝著木條﹐然後覆上舊紗。延香醒來時﹐還聽到外面的吵鬧。但一名艷如桃花的女子把握一張小符貼在窗上後﹐房間裡立刻安靜下來﹐連秋蟲的聲音也完全消失。
程宗揚胸口一陣一陣的煩悶﹐這與丹田的異狀無關﹐而是吸收太多死氣的後遺症。以往解決問題的方法就是找個女人﹐把多餘的雜氣發泄出來。但現在在他丹田的氣輪岌岌可危﹐再去胡亂雙修﹐跟找死差不多。如果卓雲君在這裡就好了﹐她修為在己之上﹐又深諳房中秘術﹐是絕佳的修侶。但她遠在北邙﹐自己鞭長也夠不著。
   延香不知道那張符是什麼﹐但她知道﹐這個房間所有的聲音都與外界隔絕﹐即使自己叫得再大聲﹐也不會有人聽到。強烈的懼意﹐使她禁不住哭泣起來。
   「我不想對女人太粗暴。」那個男人身上還帶著濃郁的血腥氣﹐他說:「所以妳最好說實話。」
   延香哭得一塌糊塗﹐「我什麼都告訴你﹐但我眞不知道要說什麼……」
   罌粟女輕笑道:「主子﹐這樣不行的。」
   程宗揚嘆了口氣﹐「妳來吧。」
   罌粟女慢條斯理地剝下延香的長裙﹐延香顧不得羞恥﹐衹是恐懼地看著她的手掌。那雙手輕輕撫過她雪白的肌膚﹐停在大腿根部。罌粟女嫣然一笑﹐雙手拇指扣住延香大腿內側急脈穴與陰廉穴之間的部位﹐然後用力按下。
   強烈的痛楚彷彿飛速遊動的小蛇﹐頃刻傳遍全身﹐延香尖叫聲還沒出口﹐就被另一名女子按住嘴巴。她雙眼翻白﹐身體反弓起來﹐兩條美腿像觸電一樣在罌粟女手下不住痙攣﹐接著下身濺出一股液體。
   延香想死的心都有。她完全不理解發生了什麼事﹐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落到這步田地。
   終於身後的女子鬆開手﹐延香弓著身﹐劇烈地咳嗽著﹐原本嬌媚的面孔此時涕淚交流﹐狼狽不堪。
   她沒有喘息太久﹐那個美貌而狠毒的女子就又按住她腋下。又一陣無法言說的痛楚襲來﹐延香渾身抽搐﹐那雙風流婉轉的美目此時在劇痛下一陣陣翻白。
   罌粟女停手問道:「妳認得賽盧嗎?」
   延香哭叫道:「認得……」
   驚理道:「這塊玉佩妳認得嗎?」
   「認得……」延香泣道:「我們前幾日得了些金玉﹐到市中販賣﹐這塊玉佩也在裡面。」
   「是你們掘墓得來的?」
   「是……」
   「在哪裡?」
   「在上湯……」
  程宗揚忽然道:「賽盧怎麼死的?」
   延香再也撐不下去﹐「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她邊哭邊說﹐程宗揚半晌才聽明白﹐那個賽盧前幾日天不亮的時候﹐突然跑到遊民聚居的地方﹐說是要避避風頭。然後借了鍬鋤﹐一個人溜出去﹐鬼鬼崇崇不知搞些什麼。等遊民找到他時﹐發現他在林中挖了一個洞﹐竟然是在盜墓。那些遊民暗地裡挖墳掘墓盡人皆知﹐可賽盧挖的卻是那些遊民埋骨的地方。雙方一通爭吵﹐當場把賽盧打死﹐偷偷埋了。這塊玉佩就是從賽盧身上找到的﹐具體的來歷無人知曉。
   延香等人銷贓時﹐把玉佩也混在贓物中﹐一並賣出。不料卻因此招來大禍﹐被襄邑侯的人找上門來。
   程宗揚把身邊的鴛鴦玉佩取出來﹐與那件同心玉放在一起。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這幾件玉器原本是一套。可一件是自己在伊闕的凶案現場撿到﹐一件出現在上湯的扒手身上﹐這南轅北轍的兩件事之間﹐會有什麼樣的關係?
   程宗揚強忍著胸口的煩悶﹐凝神思索。
   罌奴和驚理仍然在敲打延香﹐想從她口中問出些什麼。不過她們的兩個的審訊衹佔了三分﹐其他七分都是單純在擺治延香。罌粟女和驚理本身就是手上沾滿鮮血的凶徒﹐在死丫頭手下顯然也沒學什麼好﹐下手專門挑延香身上最痛的地方﹐或是會導致氣血逆行的穴道﹐或是腋下、麻筋這些脆弱而敏感的部位﹐既讓延香痛不欲生﹐還不會在她身上留下什麼傷痕。
   程宗揚也懶得去管她們﹐倒是延香的撒謊把他們坑得不輕﹐盧五哥的火眼金睛﹐這回也走了眼﹐他去上湯多半要白跑一趟了。
   忽然程宗揚目光一閃﹐看到一角的紅色。那是一塊絲物﹐和延香剝下的衣裙堆在一起﹐被壓在下面。
   程宗揚抽出來一看﹐認出那塊絲帕是延香的隨身物品﹐在賭場自己還看到她用這塊絲帕來打彈棋。但這會兒握在手中﹐程宗揚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那條絲帕觸手溫涼﹐像水一樣光滑而又柔軟﹐同時充滿質感––如果自己沒有看錯﹐這絲帕和小香瓜身上那條紅紗一樣﹐是鮫帩。
   程宗揚盯著那塊絲帕﹐半晌抬起頭﹐「哪裡來的?」
   延香被折騰得死去活來﹐泣聲道:「是賽盧﹐賽盧那天來﹐拿這條絲帕討好奴家……」
   程宗揚展開那塊鮫帕﹐指著角上刺綉的字跡道:「妳認得嗎?」
   延香淚眼模糊地說道:「奴家不識字……」
   「這上面綉著是四個字﹐」程宗揚一字一字說道:「玉、堂、前、殿。」
   程宗揚放下鮫帩﹐慢慢道:「天子的寢宮。」
   程宗揚從未想這樁莫名其妙的生意﹐會把自己卷入漢國的宮闈秘事中。從他在漢國這些天打聽到的消息來看﹐可以說漢國這位天子名聲並不太好。據說天子與富平侯張放交情非常﹐比情同手足還更親一些。更有流言稱﹐天子性喜遊樂﹐經常帶著一幫少年在洛都附近遊獵玩耍﹐甚至衝撞宵禁﹐對外號稱是富平侯家人。
   比天子這些軼事傳得更沸沸揚揚的﹐則是那位新立的趙皇后。銜頭巷尾都在流傳﹐說皇后其實是一位風塵歌女﹐天子遊玩時偶然遇到﹐把她帶回宮中﹐結果專寵於內﹐竟然被立作皇后。
   程宗揚當初聽到這則傳言時﹐心裡狠狠動了一把。眼前這個六朝的歷史支離破碎﹐與自己知道的似是而非﹐但人物多半是眞實存在的。如果自己沒猜錯﹐這位皇后﹐應該是傳說中的絕代佳人:趙飛燕。不過他也衹是心動而已﹐自己一個外來的商人﹐想行動都不可能找到門路。
   但此時﹐天子寢宮的物品﹐竟然會出現在自己手邊。難道當晚在上湯的﹐會是天子本人?可穎陽侯有什麼理由要趕盡殺絕?因為賽盧偷走了有天子標記的物品﹐會泄漏天子的行跡?
   罌粟女和驚理也停下手﹐面露驚愕﹐她們當然知道「天子寢宮」這幾個字的份量﹐不過她們都很乖巧的沒有開口﹐以免打斷主人的思路。
   良久﹐程宗揚睜開眼﹐「罌奴﹐去看看那個胡琴老人﹐不要驚動他。」
   「是。」罌粟女悄然離開。
   驚理道:「要奴婢去穎陽侯府嗎?」
   「不用了。妳今晚也出過手﹐還是休息吧。」
   驚理靜了片刻﹐低聲道:「主人的身體……」
   「暫時沒事。」
   驚理遲疑了一下﹐小聲道:「要奴婢侍寢嗎?」
   程宗揚搖搖頭﹐「我要調息兩個時辰。不要讓人打擾我。」
   「是。」
   驚理把延香的褻衣揉成一團﹐塞住她的嘴巴﹐室內安靜下來。
   程宗揚沒有躺下﹐而是盤膝跌坐﹐他閉上眼﹐呼吸漸漸變得柔長﹐將那些雜亂的思緒逐出腦海﹐靜心調息。
   兩個時辰的調息轉瞬即逝。程宗揚睜開眼﹐此時丑時剛過﹐正是夜色最深的時候。
   驚理和罌粟女跪坐主人身邊﹐看到他睜開眼睛﹐都暗暗鬆了口氣。如果主人出事﹐她們兩個最幸運的結局就是立刻自盡﹐給主人殉葬。否則紫媽媽回來﹐她們兩個肯定會受盡世間一切苦楚﹐再給主人陪葬。
   罌粟女道:「那個老人還在客棧。」
   「延香呢?」
   延香先是受了驚嚇﹐又在兩女手中飽受痛楚﹐此時已經昏睡過去。程宗揚一開口﹐兩女毫不遲疑地把她喚醒。
   程宗揚拿出一卷畫軸﹐在燈下攤開﹐「這幅畫妳認識嗎?」
   延香茫然搖著頭﹐當畫軸上那個女子出現時﹐延香「啊」的驚叫一聲﹐「延玉!」
   程宗揚深深看了她一眼﹐「妳確定嗎?」
   延香看了許久﹐最後確認道:「是她。」
   「妳們一起去上湯﹐用最快的速度找到盧五哥。」程宗揚道:「告訴他﹐我知道腳店最後一個人是誰了––一個丹青師。」
best2top 發表於 2014-10-5 17:23
【第六章】
  「這幅畫在延玉身上﹐但延香以前沒有見過。那麼衹會是延玉與陳鳳相見之後才得到的。」程宗揚道:「我們已經知道延玉和陳鳳在偃師足不出戶﹐不可能請來丹青師給延玉畫像。那麼衹有一個可能––這幅畫是他們在腳店時候畫的。給延玉作畫的人也在腳店。」
   盧景道:「張餘––那個獵戶提到一個不知名的文士。」
   程宗揚道:「因為他隨身帶著紙筆﹐那個獵戶把他當成文士。」
   盧景反覆看著畫卷。程宗揚的推斷沒有問題﹐那個不知名的文士很可能是一個丹青師。但最大的問題是畫卷上沒有落款﹐即使知道這是某位丹打師的作品﹐也無從尋找。
   盧景放下畫卷﹐又拿起玉佩、鮫綃﹐一一看過。
   片刻後﹐盧景道:「在伊闕截殺婢女的﹐是襄邑侯的門客。」
   「我也是這樣猜的﹐」程宗揚攤開手﹐「但沒有證據。」
   「那我們就去找證據。」盧景道:「老四。」
   程宗揚忽生感應﹐抬頭往樑上看去。落滿灰塵的主樑上微微隆起一個影子﹐接著一個身影一閃﹐落在前面﹐輕盈得彷彿一根羽毛。
   程宗揚還抬著頭﹐驚訝地看著橫樑﹐上面連灰塵都保持原樣﹐如果不是親眼看到﹐他怎麼也不相信那上面剛剛伏著一個人。
   「四哥﹐你怎麼做到的?」
   「想學?」斯明信冷漠的聲音道:「跟我當殺手。」
   斯明信雖然站在面前﹐整個人卻彷彿籠罩在一層陰影下﹐讓人一不留神就會忽略他的存在。當他開口時﹐這種感覺更加強烈﹐自己能看到他嘴巴在動﹐聲音卻彷彿從另一個方位傳來﹐近在咫尺﹐卻讓人捉摸不定。
   程宗揚苦笑道:「算了﹐我已經感覺自己資歷不夠了。」他打起精神﹐「四哥什麼時候來的?」
   「比老五早一點。半個時辰。」
   「啊?」程宗揚一陣尷尬。盧景進來之前﹐自己剛跟罌奴膩了一會兒﹐雖然沒有眞刀眞槍的亂搞﹐但也少不了春光外泄。
   「放心。我那會兒出去了。」
   程宗揚乾笑兩聲﹐星月湖八駿裡面﹐自己和斯明信算是比較陌生的﹐人家進出兩趟﹐自己一點都不知道﹐活該被人看好戲。
   「對了﹐四哥﹐聽說你接了筆生意﹐得手了嗎?」
   「嗯。」
   「嗯」是什麼意思?程宗揚心裡嘀咕著﹐「我還在奇怪﹐怎麼城裡一點動靜都沒有呢?洛都令被刺﹐按道理應該設立關卡全城大搜索啊?」
   斯明信簡單說道:「他是病故。」
   程宗揚想了一下才明白﹐佩服地說道:「四哥手段夠神的。一點破綻沒露就弄死那傢伙。」
   「有人想讓他死﹐有破綻也掩飾了。」
   「雇主幹的?」程宗揚好奇心上來﹐「能透露一下嗎?」
   斯明信直接給了他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襄邑侯呂冀。」
   程宗揚怔了半晌﹐「不會是陷阱吧?怎麼襄邑侯、穎陽侯一起找上門來了?一個請四哥殺人﹐一個請五哥找人﹐找到就殺––」他越想越是不妥:「幹!肯定有內幕!」
   盧景與斯明信對視一眼﹐斯明信點了點頭。
   程宗揚道:「怎麼了?」
   盧景道:「我們在洛都掛出陽泉暴氏的牌子﹐其實是放風招攬生意。陽泉暴氏的名聲在別處不響﹐但在晴州有不少人知道。所以前幾日我給老四留了消息﹐讓他查一下這兩樁委托會不會和晴州有關。」
   「查到了嗎?」
   斯明信道:「呂氏賓客裡面﹐有一個晴州來的商人。」
   「是誰?」
   「程鄭。」
   程宗揚愕然道:「是他?」
   斯明信道:「呂冀與呂放有私怨﹐幾個月前就在尋覓外來的殺手。」
   這麼說﹐呂冀與呂不疑委托的兩件事並沒有關係﹐只是斯明信和盧景用陽泉暴氏在晴州打出名頭太響﹐才使得他們不約而同找上門來。
   盧景道:「嚴君平呢?」
   斯明信臉色陰沉地搖搖頭。
   「先來說說穎陽侯的事吧。」盧景道:「最遲今晚﹐他們就會知道去殺坐地虎的人已經出事了。接下來就該對我們動手了。」
   「五哥的意思呢?」
   「我們先去找他。」盧景忽然道:「你怎麼樣?」
   「還行。」
   罌粟女和驚理去找盧景﹐已經告訴他﹐主人動手時出岔子。不過經過一夜的調息﹐程宗揚此時已穩住丹田﹐短時間內不與人動手﹐還能撐得住。
   「事不宜遲﹐我們分成三路。」盧景道:「你先去北邙﹐找到穎陽侯苑林的所在。老四去找那個胡琴老人﹐間問當晚他聽到什麼。我去襄邑侯府﹐打聽前媿日有沒有人去伊闕。申時之前﹐都趕到北邙會合。」
   程宗揚知道盧景是考慮到自己的身體狀況﹐讓自己直接到地頭等著﹐免得來回折騰﹐不過自己一直等著盲眼的胡人琴師開口﹐眼看斯明信及時趕來﹐轉機就在眼前﹐程宗揚實在不想錯過。他開口道:「我和四哥一起﹐問幾句話的事﹐用不了多少時間。」
   「家主。」一個聲音響起﹐卻是驚理剛剛回來﹐「那個盲眼的胡人琴師被樂行叫走了。」
   程宗揚懊惱地說道:「我應該先出錢把他聘請過來。」
   斯明信道:「我先去北邙。」
   「就這麼辦。」盧景眼睛一翻﹐拿出一根竹杖﹐扮成瞎子﹐摸著出門了。
   ………………………………………
   鄭賓親自駕車往北邙趕去﹐程宗揚在車內與斯明信起了爭執﹐「現在是大白天啊﹐四哥﹐你就這麼摸上門去?」
   斯明信道:「不難。」
   程宗揚苦笑道:「四哥﹐不瞞你說﹐我有點為難。」
   「知道。你在山下等。我進去看過就出來。」
   「你去看什麼?」
   「看他在不在。」
   反正要等盧景﹐斯明信先進去踩點也沒錯。程宗揚無奈地說道:「那好吧。你千萬要小心。」
   驚理忽然道:「奴婢有個主意。」
   程宗揚板起臉道:「我們說話﹐哪兒有妳多嘴的份?」
   「是。」
   「說吧﹐什麼主意?」
   驚理垂頭一笑﹐然後拿出一衹厚厚的皮囊﹐「斯爺既然能潛進去﹐不若把這件東西放在穎陽侯房內。」
   程宗揚一拍腦袋﹐「我怎麼沒想到!」
   皮囊裡裝的是自己從太泉古陣帶出來的攝像機﹐小紫走後﹐攝像機就由驚理保管﹐裡面還有在伊闕遇到的凶手影像。
   程宗揚接過來﹐對斯明信道:「這個東西很簡單的﹐衹要按這裡就行了﹐其他都不用管。」
   程宗揚隨便錄了一段﹐然後回放出來﹐「你看﹐就這樣。」
   斯明信小心翼翼地接過那衹攝像機﹐半晌才道:「影月宗什麼時候出了這種神器。?」
   「呃……我也剛拿到……」
   也難怪斯明信誤會﹐六朝宗門數以百計﹐各種奇術妙法層出不窮。但說到傳聲留音之術﹐世間宗門無出影月宗其右。攝像機的來歷程宗揚不好解釋﹐隨口含糊過﹐然後道:「你衹用把它帶進去﹐找個穩蔽的地方放好就行。」
   斯明信謹慎地說道:「我試試。」
   馬車在山腳停下﹐斯明信獨自離開。程宗揚對鄭賓道:「你也回去吧。山間停一輛馬車太扎眼了。」
   鄭賓是星月湖大營出來的﹐服從性一流﹐聞言向程宗揚敬了個禮﹐便驅車返回洛都。
   驚理道:「主子去那兒?」
   「旁邊有個鎭子﹐去鎭上等著。」
   邙山林木蒽蘢﹐山幽水靜﹐不僅穎陽侯﹐不少王侯重臣都在此建起苑林。有些占地數里﹐苑中亭台樓閣連綿不絕﹐富貴非常。王侯雲集之地﹐自然不了大批門客僕從﹐加上周圍的平民都湧來討生意﹐倒是在山間形成了一個集鎭。程宗揚去上清觀時﹐還從鎭旁路過。
   「喂﹐你笑什麼?」
   驚理輕笑道:「奴婢以為主子會去找卓奴……」
   「辦正事呢!」程宗揚道:「讓四哥他們看見怎麼辦?」
   驚理道:「奴婢知錯了。」
   程宗揚不滿地說道:「我發現死丫頭不在﹐妳們幾個越來越不像話了﹐居然還敢拿主子開玩笑。」
   驚理柔聲道:「主子若是不喜歡﹐奴婢今後不敢了。」
   程宗揚感嘆道:「死丫頭在的時候﹐妳們多老實啊﹐一個個跟木偶一樣冷著臉﹐不言不笑﹐也不亂動。我要不開口﹐平時連人影都見不著。」
   「奴婢是拍打擾主子。其實奴婢是喜歡服侍主子的。」
   「哈哈﹐你是故意拍馬屁哄我開心呢。」
   「一半是為了主人開心﹐一半是眞心。」
   「開玩笑的吧?要不是死丫頭收了你們一魂一魄﹐你願意給我當奴婢?像現在這樣﹐只要我高興﹐就按著你們弄一回﹐難道你不覺得委屈?」
   驚理低頭道:「便是委屈也情願。」
   「拉倒吧。妳是馬屁功夫見長﹐還是跟我逗樂呢?」
   驚理唇角露出一絲笑意﹐「奴婢說的是眞心話?其實不止奴婢﹐連罌奴、蛇奴和卓奴她們也是如此。」
   程宗揚一臉不信﹐「妳們這是組團忽悠我?妳們不在肚子罵我就好了﹐我就不信妳們還會開心。」
   驚理抿嘴一笑﹐過了會兒道:「昨晚主子入定﹐奴婢們去外面擺佈那個叫延香的姑娘﹐罌奴問她什麼時候失的身﹐怎樣弄她最快活……等延香撐不任昏睡過去﹐罌奴私下對奴婢說起她最快活的一次……」
   「不會是前天在桑園那次吧?」
   「是在舞都的時候。罌奴說﹐那次主子和雲少夫人在榻上纏綿﹐她在旁邊服侍。少夫人玩得高興起來﹐讓她趴在榻邊﹐慫恿主子用腳趾去弄她。罌奴趴在地上﹐什麼都看不見﹐只能翹著屁股﹐等主人的腳趾插進來。她說﹐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個最低賤的奴妓﹐被主子們當成玩物隨意狎弄。可越是這樣想﹐她身子就越熱。主人的腳趾剛插進來﹐她就覺得自己快要泄身子。」
   「罌奴說﹐主人腳上的力氣比手指那裡要大得多﹐她剛被主人插弄幾下﹐就感覺喘不過氣來﹐整個人都像是被掏空了一樣。然後從主子腳趾插入的地方﹐一陣陣的發麻﹐主人每動一下﹐就強烈一分……她說她後來整個人都像要暈厥一樣﹐什麼都不知道了﹐衹是下面像是被人握住一樣﹐一陣陣的收緊﹐事後主人還笑話她夾得太緊呢……」
   瑤丫雖然和自己上床之前還是個黃花閨女﹐玩起來卻大膽得很﹐那天拿罌奴助興的事﹐程宗揚隱約有一點印象﹐沒想到罌奴會記得這麼清楚﹐他好奇地問道:「妳呢?哪次最快活?」
   驚理臉上微微一紅。
   「有嗎?」
   驚理小聲道:「是前天……」
   「前天主子喝了點酒﹐醉醺醺進來讓奴婢找包裹裡帶的糖果。奴婢剛轉身﹐就被主子按在箱上﹐扯開衣裳……」
   想起那晚的經歷﹐驚理不由露出嬌羞的媚態﹐「那會兒外面人都在喝酒﹐奴婢怕被人聽到﹐不敢作聲……主子剛喝過酒﹐興致正高﹐頂住奴婢的屁股就往裡面插……結果插錯了地方﹐弄到奴婢後庭裡面。」
   驚理咬了嘴唇﹐「奴婢後面被主子弄得火辣辣的﹐像要裂開一樣﹐又不敢叫﹐衹好咬牙忍著疼痛﹐心裡呯呯直跳……主子從後面握住奴婢的奶子﹐一邊揉捏﹐一邊挺弄﹐肉棒越弄越硬。奴婢趴在箱子上﹐下面像是被主子弄穿一樣﹐主子每次插進來﹐都像是頂到奴婢心口上。奴婢忍著痛﹐一邊聽著外面的說笑聲﹐生怕他們不小心闖進來撞見。外面笑聲一高﹐奴婢的心就緊張得要從腔子裡跳出來。」
   「奴婢一邊盼著主子趕緊弄完﹐一邊又盼著主子不停地弄下去﹐等主子不容易弄完﹐奴婢兩條腿都濕透了……」
   程宗揚低笑道:「我說那天幹著還挺費勁﹐妳後來怎麼會流那麼多水?」
   驚理在主人笑謔的注視下臉色越來越紅﹐忽然她聽到主人吩咐:「把裡面的衣物脫了。」
   驚理嚇了一跳﹐「主子﹐這是在路上……」
   「所以我才讓妳脫裡面的。」
   驚理外面罩了件絲袍﹐裡面是護體的皮甲。她猶豫了一下﹐然後兩手伸進衣內﹐將貼身的皮甲飛快地解下來。
   一般的皮甲穿卸都是難事﹐但雲氏的拉鏈坊已經開始大量生產拉鏈﹐程宗揚近水樓臺﹐自然先盡著自己人用。幾名侍奴的衣甲都用上拉鏈﹐脫起來比一般衣物還方便得多。
   驚理握著皮甲﹐連耳根都紅透了﹐她的絲袍質地極薄﹐卸去遮體的皮甲﹐很容易就能看出裡面的胴體一絲不掛。
   程宗揚一手伸進驚理衣內﹐手指順著她柔滑的圓臀探到臀下。驚理身體微微顫抖﹐窘迫地小聲道:「萬一有人過來……」
   「那妳要小心一點了﹐萬一被人看到﹐可太丟臉了。哈!這麼快就濕了?」
  驚理雙頰像火燒一樣漲得通紅﹐心裡又是羞窘又是忐忑﹐生怕主人要在大路上用她。這裡雖是山間﹐但也少不了人來一往。可她又不敢違背主人的吩咐﹐萬一紫媽媽知道﹐說不定會把她裸著身子打發出去﹐讓自己顏面無存。
   正惶急間﹐驚理忽然聽到主人開口﹐「我記得旁邊一條山澗?」
   驚理鬆了口氣﹐連忙道:「鎭後有條山溪﹐離此不遠。」
   四哥至少一個時辰才能回來﹐這會兒閒著也是閒著﹐程宗揚被驚理剛才一番言語撩撜得心頭火起﹐索性挽著她的腰肢離開大路。
   剛走進林中﹐程宗揚就不老實起來﹐他把驚理的絲袍提到腰間﹐讓她裸露出下體。驚理身子依在主人懷中﹐一手抱著皮甲﹐一手拉起下裳﹐豐挺的雙峰在絲袍內顫微微抖動著﹐那只白滑的雪臀在主人手中扭一扭地滑動著﹐傳來柔膩而充滿彈性的觸感。
   程宗揚道:「妳這屁股扭啊扭的﹐我倒想起劉娥了。妳們在臨安的時候沒少欺負她吧。」
   「也沒有。衹是她有時過來請安﹐會陪奴婢們過夜……」
驚理說得含蓄﹐但程宗揚一聽就知道﹐肯定是她們幾個把劉娥叫去﹐私下裡淫玩媟戲。劉娥是岳鳥人一手調教出來的﹐頗有些受虐的傾向﹐這些侍奴都是人精﹐少不得把她叫來﹐輪流奸弄取樂。至於劉娥是羞辱難當﹐還是樂在其中﹐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山中古林森森﹐林葉間﹐一條山澗蜿蜒流下。時已入秋﹐水勢回落﹐原本浸在水下的亂石顯露出來﹐大大小小布滿澗中。
   程宗揚有些奇怪﹐此地離鎭子已經不遠﹐可今天山中似乎分外寂靜﹐一路上連半個人影都沒遇到。
   驚理一邊走一邊緊張地看著周圍﹐一直走到看不到大路的地方﹐才微微鬆了口氣。這處山澗人跡罕玉﹐便是被主人收用也無妨。
   驚理找了塊乾淨的所在﹐將皮甲鋪在厚厚的落葉上﹐然後順從地躺下身子。山風吹來﹐濕膩的下體暴露在空氣中﹐傳來陣陣令人羞恥的涼意。接著﹐一根火熱的物體伸到臀間﹐硬梆梆頂住穴口。驚理咬住唇瓣﹐主人進入的剎那﹐她禁不住低叫一聲﹐感覺自己就像一只熟透的水蜜桃﹐在主人身下迸出汁液。
   程宗揚握住驚理的腳踝﹐近乎粗野地在自己侍奴體內挺動著﹐絲毫不顧及她的感受。驚理順從地承受著主人的攻伐﹐臉上媚意越來越濃。
   忽然程宗揚停住動作﹐抬頭望石上看去。遠處一陣腳步聲輕輕傳來﹐兩人是在一塊岩石旁邊找了個背風的位置﹐那人卻是從另一側走來。過了一會兒﹐腳步聲停下﹐卻是站在了岩石上﹐如果往旁邊看一眼﹐肯定能看到這對野合的主奴。
   空氣中飄一股淡淡的香氣﹐接著一只潔白的玉手伸來﹐然後是一截皓雪般的玉腕。程宗揚和驚理屏住呼吸﹐看著一個少女拿著一只瓦罐﹐俯著身子試圖從山澗中打水。
   可惜水位回落許多﹐那少女試了幾次﹐都沒能夠到水面。她小心翼翼地往前傾過身子﹐竭力伸長手臂﹐就在這時﹐她眼角似乎掠過什麼不同尋常的東西。少女扭過臉﹐正與岩石下面雙眼對個正著。
   程宗揚張大嘴巴﹐那少女眉目如畫﹐肌膚晶瑩如玉﹐雖然布衣荊釵﹐卻有著國色天香的風姿﹐竟然是不遜於樂明珠的絕色。程宗揚不由自主地吹了聲口哨。
   「咣啷」一聲﹐瓦罐跌入洞中﹐摔得粉碎﹐那少女像受驚一樣向後閃去﹐隨即消失不見。
   程宗揚發覺自己臉皮厚了許多﹐這種糗態之下﹐居然還有心情開玩笑﹐他對驚理笑道:「妳被人看到了啊﹐哈哈……」
   驚理滿面羞慚﹐連忙拿過絲袍掩住身體。
   程宗揚爬起身﹐想對那個少女解釋幾句﹐頂多再給她幾個錢﹐賠她的瓦罐。沒想到站起來一看﹐岩石上竟然杳無人跡。那少女就像憑空消失了一樣﹐蹤影皆無。
   程宗揚納悶地望著四周﹐就這麼一眨眼的工夫﹐那少女無論如何不可能逃出自己的視線範圍。可視野所及﹐看不到絲毫痕跡。如果不是摔碎的瓦罐﹐他簡直懷疑那少女是不是眞的出現過。
   「古怪……怎麼跑這麼快?」程宗揚嘀咕著﹐突然間變了臉色﹐「不對!」
   遠處隱約傳來一股氣息﹐雖然很淡﹐但程宗揚的生死根一瞬間就生出感應是死氣!死亡的氣息!
   …………………………………………
   程宗揚站在路口﹐神情凝重﹐這座鎭子自己昨日路過還頗為熱鬧。然而此時﹐整個鎭子空無一人﹐只留下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驚理從一間酒肆閃身掠出﹐她眉梢眼角還帶著柔媚的風情﹐但眼神已經變得冷厲﹐「裡面是空的﹐並沒有動手的痕跡﹐似乎是主動收拾物品離開。看灶內的灰燼﹐大概是昨日午後的事情。」
   程宗揚道:「六個時辰之前。鎭上死了不下百人。」
   程宗揚是從鎭上殘留的死氣作出推斷﹐鎭上的死氣已經淡得對自己沒有任何益處﹐而且極為蕪雜﹐似乎鎭上突然遭遇了一場滅頂之災﹐大批人口死於非命﹐隨後其餘的居民都離開了鎭子。
   「是土匪嗎?」
   「天子腳下﹐如果出現這麼大一股土匪﹐洛都的官員都可以去死了。」
   即使土匪﹐也不可能短短時間就殺掉這麼多人﹐更不可能把鎭上的居民全部裹挾一空。
   程宗揚道:「剛才那個女孩肯定有古怪﹐先找到她!」
   鎭上突遇橫禍﹐整個鎭子的人死散一空﹐那個女孩突如其來的在山澗出現﹐又莫名其妙地消失﹐雖然是大白天﹐程宗揚仍不由背後一陣發涼––不會是撞鬼了吧?
   兩人挨家挨戶地找過去﹐幸好鎭子很小﹐不過一刻鐘就已經找遍﹐結果沒有任何線索。
   「往周圍找!」程宗揚發狠道:「一個大活人怎麼可能憑空蒸發了?」
   兩人從鎭子周圍開始﹐逐漸往外擴張﹐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程宗揚還是在南荒的時候﹐跟著謝藝學過一點分辨行跡的技巧﹐這次跟盧景混了幾天﹐倒是學了不少手段。
   衹是這些手段此時都毫無用武之地﹐周圍可以判斷時間的痕跡﹐最晚也是六個時辰之前﹐從那之後﹐鎭上似乎沒有任何一個活人。
   程宗揚無奈之下﹐飛身掠上一棵松樹﹐準備看看遠處是否有線索。誰知剛踏上樹枝﹐鼻端便聞到一縷香氣。那香氣如蘭似麝﹐香柔淡雅﹐正是那少女身上的氣息。
   程宗揚看了看自己所在的位置﹐在心裡推算片刻﹐然後從樹上躍下﹐往另一棵松樹掠去。功夫不負有心人﹐當程宗揚第七次攀上松樹時﹐又聞到那股淡淡的香氣。
   有了方位和距離﹐程宗揚衹用了一次就找到另一處位置。又連續找到兩次之後﹐程宗揚可以斷定﹐那少女絕非尋常﹐很可能有一種特別的法門﹐使她能夠手瞬間越過十幾步的距離﹐如果這是輕功修為的話﹐恐怕連小狐狸都不是她的對手。
   程宗揚越走越遠﹐不多時﹐一間破舊的小屋出現在山林深處。那是獵戶們棲身的木屋﹐但隨著越來越多貴族在山中建起苑林﹐獵戶們都已經被驅離邙山﹐那間木屋也荒廢多年﹐連房頂都塌了一半。
   程宗揚盯著木屋﹐心裡嘀咕著﹐這樣一個絕美的少女居然在荒山野嶺出沒﹐住的這種連雨都遮不住的破屋––難道是傳說中的狐狸精?
   六朝的確有狐族﹐比如姓蘇的妖婦﹐就是狐族出身。大多數狐族男女都默默無聞地混跡在人類當中﹐極少被人揭穿。倒是不時有傳言說﹐某地的花魁其實是狐族女子﹐後來突然消失﹐其實是被人認了出來。程宗揚覺得裡面一大半恐怕都是牽強附會。
   假如那少女眞是狐女﹐倒是有趣。據說狐族女子妖媚入骨﹐一顰一笑都蕩人心魄。在床上更是淫態橫生﹐足以滿足任何一個男人的幻想。如果可能﹐程宗揚絕不介意再添一個狐女當侍奴。
   正想入非非間﹐身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程宗揚回過頭﹐只見剛才那個少女小心翼翼地走來﹐她衣擺濕了半邊﹐鞋子也濕透了﹐一路在落葉上留下一川纖秀的足印。她低著頭﹐兩衹白嫰的小手彷彿玉盞一樣並在一起﹐一步一步輕柔地走著﹐像是在施展某種奇怪的法訣。
   程宗揚估算一下距離﹐如果自己一個突襲﹐有九成的把握能把她擄走。但這麼強搶﹐實在不是自己的風格。
   程宗揚咳了一聲﹐然後從樹上躍下。少女吃了一驚﹐抬眼看到是他﹐玉臉頓時變得雪白﹐她並著手﹐小心往後退去。
   程宗揚停下腳步﹐開口道:「妳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裡?」
   少女臉上露出一絲驚惶﹐她搖著頭﹐慢慢退後﹐耳側的髮絲忽然微微閃爍了一下。程宗揚暗叫不好﹐連忙去追﹐卻晚了一步﹐那少女又一次失去踨影。
   程宗揚毫不遲疑地轉過身﹐果然那少女在自己身後十幾步的位置出現﹐正急切地往木屋跑去。
   說是跑﹐但是少女速度一點都不快﹐程宗揚兩個縱躍﹐就追到少女身後﹐接著腳尖用力﹐身體弧線一閃﹐擋住了少女面前。
   那少女猝不及防﹐一頭撞到程宗揚胸前﹐她並起的小手整個印在程宗揚衣服上﹐程宗揚衹覺得胸口一涼﹐變得濕淋淋的﹐那少女手中掬的竟然是一捧水。
   「我的水……」少女低叫一聲﹐委屈得彷彿要哭出來。
   程宗揚不由分說﹐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免得她再像剛才一樣消失。
   少女驚惶地說道:「放開我……」
   程宗揚可以斷定﹐這個少女並沒有修為﹐與鎭上的命案應該沒有關係。他好奇地問道:「妳叫什麼名字?為什麼會在這裡?」
   「不要……」少女拚命掙扎﹐但她的力氣還不及一個農婦﹐根本掙不脫程宗揚的手掌。
   「只要妳告訴我鎭上發生了什麼事﹐我就放開妳。」
   少女急得快哭出來﹐「我不知道……」
   忽然木屋中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咳嗽聲又乾又啞﹐像是要把肺都咳出來一樣。
   少女叫道:「婆婆!婆婆!」
   就在這時﹐背後傳來一縷勁風﹐朝自己脖頸疾射過來﹐程宗揚頭一偏﹐一邊擰身揮出匕首﹐誰知那道烏光在背後尺許處突然上挑﹐緊貼著他的眼角擦過﹐卻是一根烏木簪。
   程宗揚驚出一身冷汗﹐那根烏木簪出手的角度精妙之極﹐如果不是簪上力道不足﹐自己這下就要吃上大虧。
   程宗揚拉緊少女﹐然後一腳踢開破舊的房門。
best2top 發表於 2014-10-5 17:24
【第七章】
   木屋的房頂塌了半邊﹐另外一半也千瘡百孔﹐破舊不堪﹐但地面打掃得乾乾淨淨﹐看不到一點灰塵。木屋一側堆著落葉﹐昨日剛下過雨﹐屋裡還有雨水的痕跡﹐可那些落葉片片乾爽﹐顯然是剛換過的。
   落葉間鋪著一張白色的皮褥﹐一個婦人躺在褥上﹐她蒼白的臉上蒙著一層不祥的青氣﹐此時卧地不起﹐髮髻仍梳理得整整齊齊﹐鬟腳露出幾莖白髮﹐雖然衹是一身布衣﹐神情間卻流露出一番別祥的威嚴。看到一個陌生男子跛門而入﹐她竭力想撐起身﹐但剛才擲出的烏木簪已經耗去她所有精力﹐身體搖晃幾下﹐便昏厥過去。
   程宗揚鬆開手﹐少女扑過去﹐卻不敢動她﹐只連聲叫道:「婆婆!婆婆!」希望把她喚醒。
   「這是妳婆婆?」
   少女點了點頭。
   「她怎麼了?」
   少女淒然道:「婆婆被壞人打傷啦……」
   「哪裡來的壞人?」
   少女忽然想起來﹐這個男子也是壞人﹐立刻警惕地閉上嘴巴。
   程宗揚放緩口氣﹐「告訴我﹐鎭上發生了什麼事?」
   少女搖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別害怕﹐我姓程﹐不是壞人。」
   少女露出一臉的不信。
   「我是路過的﹐今天天氣不錯﹐那個……妳小孩子不懂。」
   少女抿著嘴﹐表示自己很懂。
   程宗揚無奈之下﹐衹好叫道:「驚理!」
   驚理已經趕來﹐聞聲悄然入內﹐在程宗揚身後並膝跪下﹐向少女施了一禮﹐然後直起腰﹐柔聲道:「奴婢是主人家的侍奴。」
   少女猶豫了一下﹐微微傾身﹐向驚理還了一禮。動作雖然稚嫩﹐卻能看出她的莊重。
   驚理道:「方才之事是奴婢失禮﹐尚請海涵。」
   少女玉頰一紅﹐側過臉小聲道:「妾身什麼都沒看到。」
   程宗揚一愣﹐這女孩年紀不比小紫和樂丫頭大多少﹐一看就是個未出閣的小姑娘﹐用的卻是已婚婦人的口氣自稱﹐難道她已經成親了?
   婦人昏厥中發出幾聲低咳﹐乾啞得讓人懷疑她體內再沒有一滴水份。少女瓦罐早已摔碎﹐掬來的水也灑了個乾淨﹐只能用還沾著水跡的手指輕輕碰觸她的嘴唇。
   程宗揚打開腰包﹐拿出一衹水壺遞了過去。少女吃了一驚﹐那衹水壺像水晶一樣透明﹐能清楚看到裡面盛的是水。頂部有一個蓋子﹐那男子輕輕一按﹐蓋子彈開﹐裡面一衹壺嘴也隨之竪起﹐精巧得令人難以置信。
   少女向程宗揚施禮﹐低聲道:「謝謝。」然後匆忙接過水壺﹐放到那婦人唇邊﹐小心喂她喝下。
   「咦?」驚理詫異地說道:「這位婆婆中的是追魂奪命掌嗎?」
   程宗揚道:「妳認得?」
   驚理搖了搖頭﹐謹慎地說道:「奴婢衹有三分把握。據說中了追魂奪命掌的人﹐氣血逆流﹐五臟如焚﹐死時苦不堪言﹐最多衹有……敢問﹐這位婆婆什麼時候受的傷?」
   少女道:「已經有七天了。」
   「是了。」驚理神情鄭重地說道:「據說中了追魂奪命掌的人﹐最多衹有九天的性命。」
   少女急切地說道:「妳能救救婆婆嗎?」
   驚理輕輕咳了一聲﹐「這要問家主了。」
   少女放下水壺﹐雖然滿心憂急﹐仍鄭重其事地向程宗揚行禮﹐然後細聲道:「敢問公子﹐可否救妾身婆婆的性命?」
   程宗揚還是頭一次見到這種規矩森嚴﹐舉止多禮的小美女﹐看她一絲不苟行禮的優雅之態﹐實在是很養眼。尤其是她衣袖揚舉間﹐輕香四溢﹐讓人禁不住陶醉其中。
   程宗揚一恍神﹐然後挺起腰﹐俠氣十足地朗聲道:「「扶弱濟困﹐是我們遊俠的使命!當然要救!」
   「啊?」少女驚叫一聲﹐「原來公子是遊俠?」
   「偶爾。」程宗揚一點都不臉紅地說道:「其實我主要身份是商人。」
   「……多謝公子。」少女顧不得太多﹐無論是遊俠還是商人﹐此時能慷慨施救已經是她唯一的生路。
   「我叫程宗揚﹐不知姑娘姓氏?」
   「妾身……姓合。」少女低聲道:「合歡之合﹐女德柔恭之德。」
   「姑娘已經成親了嗎?」
   少女臉上一紅﹐「……是。請公子救婆婆一救。」
   程宗揚看著驚理﹐「妳來。」
   「奴婢衹有三分把握﹐衹能勉強一試。」驚理道:「不過此地太過荒僻﹐須換個地方。小夫人不若先收拾一下物品。」
   合德連忙收拾東西﹐程宗揚向驚理使了個眼神﹐把她叫到屋外。
   「妳幹嘛呢?」
   驚理詢問日期的時候﹐程宗揚心裡已經跟明鏡一樣﹐什麼追魂奪命掌﹐全是她胡謅的﹐無非是想讓那個小姑娘亂了方寸。
   驚理低聲道:「主子看到那張皮褥了嗎?」
   「那個婆婆躺的?怎麼了?」
   「那是一張白鹿皮。」
   程宗揚想了一下﹐「是不是很貴?」
   「昔日漢國以白鹿皮為幣﹐一尺值四十萬銅銖。」
   驚理這麼一說﹐程宗揚立刻想了起來﹐白鹿幣啊。他當時還在奇怪﹐這東西價錢虛高﹐怎麼防偽呢?
   「雖然後來漢國廢除了白鹿幣﹐但世間仍以白鹿為珍。因為這等通體如雪的白鹿﹐衹在天子的上林苑才有。」
   少女絕美的姿容﹐拘緊的禮節﹐重傷之餘還能彈出烏木簪的婆婆﹐天子苑中才有的白鹿皮……
   合德……合德……程宗揚像是被火燙了一下﹐猛地想了起來﹐他心裡大叫一聲:不會吧!
   「無論如何把她救過來!」程宗揚說完﹐又有些懷地問道:「妳行嗎?」
   「奴婢雖然無能﹐但……」驚理輕笑道:「卓奴就在此地不遠﹐想必她會有些手段。」
   程宗揚一拍腦袋﹐自己眞是糊塗了。
   「合德姑娘﹐附近有一座上清觀﹐觀主與程某相識﹐不若我們先送妳婆婆往觀中救治。」程宗揚怕她擔心﹐補充道:「上清觀是太乙眞宗一支﹐如今卓教御正在觀中……」
   合德驚喜地說道:「是卓雲君教御嗎?」
   程宗揚有些意外﹐「妳認識她?」
   合德連忙道:「不是。妾身衹是聽說過﹐對卓教御仰慕已久。太好了﹐」合德雙手合在一起﹐幾乎要喜極而泣﹐「婆婆終於有救了。」
   ………………………………………
   將合德主奴二人安頓下來﹐卓雲君風姿綽約地走進來﹐對主人道:「她是被人擊傷心脈﹐療傷時又出岔子﹐以至於重傷難復。奴婢剛給她調理了經脈﹐性命已經無妨。衹是傷勢拖延太久﹐要想復原﹐尚須時日。」
   程宗揚摟住她的腰肢﹐把她抱到懷裡﹐「她修為怎麼樣?」
   「初入坐照之境。」
   程宗揚有點意外﹐那女人竟然是第五級的修為﹐「能看出她的來歷嗎?」
   卓雲君搖了搖頭。
   「那位小夫人呢?我看她對妳崇拜得很呢。」
   卓雲君笑道:「奴婢已經問過她了。她幼時遇到一位奴婢門下的女徒﹐傳授了她一些養氣的法門和一點遁形術。倒沒想到她竟然能修之有成。」
   「什麼遁形術?」
   「遁影移形而已﹐雖然可以瞬間移形﹐但需要行氣才能施展﹐論起來比走路也快不多少。」
   「她的來歷呢?」
   「她不肯說。」卓雲君道:「似乎有什麼難言之隱﹐奴婢也沒有多問。」
   「不急。留她們在這裡慢慢調養﹐慢慢來……喔……」
   良久卓雲君抬起頭﹐吃吃笑道:「主子身上有驚理的味道呢。」
   程宗揚苦笑道:「算了﹐別折騰了﹐我還得去鎭上呢。」
   整個鎭子突然間空無一人﹐這種怪事程宗揚當然不會忘到腦後。但卓雲君問過觀中的弟子﹐都無人知情﹐倒是有人提到﹐昨晚看到官府的車馬路過﹐似乎是有事發生。
   卓雲君帶著一絲醋意道:「讓驚理那賤婢去好了。」
   「還有四哥呢﹐妳不會想讓他找過來吧?」
   卓雲君道:「往後奴婢陪在主子身邊﹐總瞞不過他們。」
   程宗揚聽出她話中的意味﹐是想放棄一切﹐跟自己走了。他點了點頭﹐「也好﹐妳到時就退隱吧。」
   卓雲君眼中露出一絲感動﹐一個太乙眞宗的教御和一個供主人尋樂的侍奴﹐這兩種身份的價值不啻於天壤之別。可自己只微微露出口風﹐主人就答應下來﹐寧願選擇一個不能露面的奴婢﹐也不勉強她留著教御的身份為己謀利。這個選擇無論是對她自己﹐還是對主人而言﹐份量可都重得很了。
   「主人夜間來麼?」卓雲君伏在他膝上﹐柔聲道:「奴婢推了今晚的祈福法事﹐好好讓主人開心……」
   「難說。」程宗揚對她也沒有什麼隱瞞﹐坦然說了他們對呂氏兄弟的疑心﹐準備潛入穎陽侯苑中﹐查清事件的根源。
   卓雲君道:「奴婢陪主人去好嗎?」
   卓美人兒的修為自然不在話下﹐但是……程宗揚苦笑道:「妳還眞不怕被四哥他們認出來啊?」
   「即便被人恥笑﹐奴婢也不在乎。況且以幻駒、雲驂兩位的眼界、見識﹐未必便會恥笑奴婢。」
   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道:「去﹐打扮漂亮一點。眞要被他們認出來﹐我也好有面子。」
   卓雲君笑道:「奴婢知道了。」
   「還有﹐.程宗揚鄭重地說道:「好好照顧合德姑娘﹐別欺負她。」
   「那位小夫人堪稱國色﹐難怪主人心動。不若奴婢收她為弟子﹐讓她給主人侍寢好了。」
   「別亂來。」程宗揚摸著下巴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她的身份一點都不簡單……」
   ………………………………………
   雨過天晴﹐碧空如洗。程宗揚沿山路一路走來﹐眼看小鎭已然在望﹐忽然皺了皺眉﹐心裡升起一絲不舒服的感覺﹐似乎有人在暗處盯著自己。
   程宗揚腳下微微一擰﹐把鞋子的後跟踩脫﹐然後彎腰裝作去提鞋子﹐不動聲色地往四周張望了一下。
   用黃土鋪過的道路空空蕩蕩﹐看不出任何異樣﹐兩側的山林一片幽靜﹐前面不遠就是那座鎭子﹐一切都似乎很正常。
   程宗揚提好鞋子﹐然後直起腰﹐一手按住腰間的短劍﹐若無其事地往鎭中走去。
   小鎭仍然一片死寂﹐連山中常見的鳥雀也不見蹤影。程宗揚越走越慢﹐突然間腳步一頓﹐右手拔出短劍﹐頭也不回地往後刺去﹐同時抬起左臂﹐斜身一個肘擊。
   那柄短劍早已換成眞貨﹐程宗揚蓄勢已久﹐一出手就凌厲無匹。但他的短劍其實只是虛招﹐眞正的殺著是左臂的肘擊––他左手早已握著珊瑚匕首﹐刀身緊貼肘部﹐如果有人擋格﹐必然會吃上大虧。
   短劍不出所料地刺了空﹐接著肘後一沉﹐被一衹手掌按住。七首銳利的鋒刃穿透衣袖﹐帶著一股逼人的寒意﹐往那人掌心刺去。
   誰知那人反應奇快﹐匕首鋒刃剛一露出﹐他的手掌已經鬆開﹐隨即閃身往後退去。
   程宗揚轉過身﹐不由鬆了口氣﹐「原來是四哥﹐嚇我一跳……」
   斯明信臉色陰沉﹐竪起一根手指﹐在唇前搖了搖。
   程宗揚警覺起來﹐旁邊眞的有人!他用口型問道:「誰?」
   斯明信一言不發地躍起身﹐羽毛般落在檐上﹐然後招了招手。
   兩人並肩伏在屋脊後﹐只露出一雙眼睛。從他們的角度望去﹐正能俯視外面的大路。遠處一列隊伍正從山中往出山的方向行去﹐車馬綿延數里﹐一眼望不到盡頭。隊伍最前方是一隊黑甲朱衣的騎兵﹐他們一手執旗﹐一手提著長戟﹐火紅的旗幟上寫著一個醒目的「呂」字。
   程宗揚低聲道:「穎陽侯不在這個方向﹐車上會是哪位侯爺?」
   斯明信默不作聲﹐只微微示意。
   程宗揚一愣﹐臉上露出怪異的表情。車隊旁邊﹐一個蓬頭垢面的瞎眼乞丐正翻著白眼﹐拿著一根破竹竿﹐摸索著前行。不是盧景還會是誰?可他應該是在城中的襄邑侯府﹐怎麼跑到山裡來了?
   隊伍越行越近﹐一隊甲士縱馬馳來﹐搶先守住鎭口﹐警愓地望著四周。
   程宗揚稍微往後退了些﹐避開騎手的視線範圍。
   隊伍裡的車輿不下數十乘﹐最華麗的一共五乘﹐位於車隊中央。前後兩乘是普通的敞開式馬車﹐上面坐的是襄邑侯的門客﹐他們不時拱手﹐向主人祈福。裡面兩乘用硬木做成車廂﹐外面包著厚厚犀牛皮﹐車窗垂著帘子﹐車輛馳過時﹐隱約傳來女子的笑聲﹐似乎是襄邑侯的姬妾的車乘。最中間一輛四輪大車﹐寬及丈許﹐車身用檀木製成﹐車窗包著黃金﹐周圍鑲嵌著各種珠玉﹐車頂裝飾著一株通體赤紅的珊瑚樹﹐在陽光下寶光四射﹐華麗無匹。
   程宗揚讚嘆道:「四哥﹐咱們把這車搶過來﹐可就發了。」
   他衹是開玩笑而已﹐車輿四周簇擁著上百名持戟的甲士﹐然後是兩排徒步的侍從﹐外圍還有數隊遊弋的鐵騎﹐就是一衹兔子﹐闖進車隊也逃不掉。
   出乎程宗揚的意料﹐這世上還眞有不要命的。就在車輿前駛過鎭子﹐戒備的甲騎放鬆下來準備返回的時候﹐一輪弓弦疾響﹐數支利箭飛出﹐射翻了幾名甲士﹐車旁的侍從立刻大亂。接著從兩邊的溝渠躍出幾名大漢﹐他們揮舞著長刀闖入車隊﹐往中間的車輿殺去。
   隊伍中慘叫連連﹐卻是車輿旁一名軍官大聲下令﹐那些甲士立刻舉起長戟﹐將周圍亂跑的侍從不分男女一律刺斃。
   剩餘的甲士則往後退去﹐牢牢守住車輿。那些大漢的長刀顯然敵不過甲士的長戟﹐他們原本準備趁亂引開甲士﹐然後圍攻襄邑侯的車駕。但那些甲士絲毫不為所動﹐反而收縮隊型﹐寸步不離車輿﹐頓時讓那些刺客的謀劃成了泡影。
   與此同時﹐周圍遊弋的鐵騎迅速衝上去﹐他們在途中已經展開隊型﹐將來襲的刺客包圍起來。
那名侍立在車輿旁的軍官拔劍大喝﹐「前!」
   守衛的甲士同時向前邁出一步﹐長戟如林般刺出。那些刺客腹背受敵﹐不多時就或死或傷﹐無一逃脫。
   即使遇襲﹐馭手仍沒有勒住馬匹﹐車輿在甲士的簇擁下緩緩向前﹐似乎對周圍被屠的刺客不屑一顧。
   車官回劍入鞘﹐對車內抱拳道:「刺客已然伏誅。」
   片刻後﹐車內有人說道:「很好。」
   就在這時﹐地上的泥土忽然一動﹐一片車輪般的寒光破土而出﹐以雷霆萬鈞雷鈞之勢從車廂底部狠狠斬入。斷裂的車軸從殼脫出﹐一衹車輪迸飛起來﹐撞翻了兩名甲士。車廂猛然一斜﹐撞在地上﹐隨著巨大的慣性將路面劃出一道深溝。
   潛伏在地下的壯漢劈開車底﹐宛如一頭猛虎﹐帶著紛飛的木屑闖入車廂。剎那間﹐車內慘叫聲便響成一片﹐鮮血像泉水一樣從破碎的車底淌出。
   突如其來的變故使周圍的甲士手足無措﹐甚至不知道飛生了什麼事。離車輿最近的軍官反應最反﹐他一把推開馭手﹐拔劍往車門劈去﹐試圖闖進車內。但剛劈了兩劍﹐車門轟然破裂﹐一柄巨斧猛然劈出﹐從他肩頭劈到腰間。
   那名壯漢咆哮著掄著重斧﹐鋒刃所及﹐堅硬的檀木廂板彷彿紙片般被撕開。車頂歪到一邊﹐那株珊瑚寶樹墜落下來﹐摔成數段。不過幾個呼吸時間﹐整輛大車就被重斧劈碎﹐淌滿鮮血的板壁四分五裂﹐車內那些衣飾華麗的男女來不及反應﹐就被盡數斬殺﹐再無活口。
   那壯漢放聲大笑﹐「痛快!痛快!」
   四周的甲士圍攏過來﹐舉戟往車中攢刺﹐壯漢旋風般闖出﹐一連砍殺數名甲士﹐所向披靡。在他的衝殺下﹐失去指揮的甲士隊形很快變得混亂。他揮斧砍斷兩支長戟﹐順勢將一名甲士頭顱劈開﹐足不停步地往外殺去。
   甲士無頭的屍身往後倒去﹐忽然身體一震﹐一支長矛毒蛇般從他胸口刺出﹐悄無聲息地穿透皮甲﹐沒入那名壯漢的背脊。
   壯漢狂吼聲中﹐回身一斧﹐將那具屍體劈飛半邊。屍體頹然倒下﹐露出後面一名戴著鐵面具的黑衣人。
   黑衣人道:「原來是扶風戴霸戴大俠﹐果然好身手。」
   戴霸背上血如泉湧﹐臉上卻毫無懼色﹐鄙夷地說道:「無恥鼠輩!」
   黑衣人獰笑道:「戴大俠自負英雄﹐可惜英雄偏要自尋死路。今日死在我這鼠輩手裡﹐戴大俠也該瞑目了。」
   戴霸長聲道:「戴某斬殺呂冀賊子﹐為天下除害!縱死無恨!」
   戴霸揮斧力戰﹐又斬殺幾名甲士﹐終究寡不敵眾﹐被長戟接連刺中。他將兩柄重斧狠狠扔出﹐砸翻了兩名甲士﹐然後盤膝坐在破損的車內﹐放聲大笑﹐坦然受死。
   「等等!」前面一輛車輿突然有人開口﹐「退下。」
   甲士收起長戟﹐潮水般退開。接著車輿的後門打開﹐一名留著兩撇美鬚的俊俏男子從車上躍下﹐一邊吩咐侍從舉起錦幛﹐將中間幾輛車輿圍遮起來﹐一邊叫來幾名黑衣護衛﹐守在車輿旁。
   兩名姬妾撩起紗帷﹐掛在金鉤上﹐車內一個披頭散髮的肥胖男子撫掌大笑﹐「蠢貨!以為這點伎倆便能刺殺本侯嗎?」
   戴霸身上鮮血淋漓﹐仍然大笑不止﹐意態豪雄。可看清那男子的面容﹐他不禁目眦欲裂﹐木吼一聲﹐掙扎著試圖站起身來。一名戴著鑄虎面具的黑衣人從後面掠來﹐一刀從他足後抹過﹐將他的腳筋齊齊切斷。戴霸轟然倒地﹐身上數處傷口同時濺出鮮血。
   呂冀冷笑道:「你家主人弄丟了本侯的馬匹﹐本侯不與他一般計較﹐只讓他賠償五千萬錢﹐你家主人居然衹肯出三千萬!如此不把本侯放在眼中﹐眞是世間少有!」
   「呂冀!你這個陰毒賊子!訛詐不成﹐竟然誣陷我家主人!」
   呂冀哂道:「看來你家主人在獄裡還沒明白﹐竟然敢派人刺殺本侯﹐好大膽子。」
   戴霸吼道:「戴某此舉乃是為蒼生除害﹐與家主無關!」
   「你以為本侯會信嗎?」呂冀喝道:「來人啊!廢了他的手腳﹐把他扔到牢裡!」
   「呂冀狗賊!」戴霸厲聲道:「有種殺了我!」
   「你們這些遊俠連死都不怕﹐難道還怕活著嗎?」呂冀道:「去告訴你家主人﹐他的家產已經被官府變賣一空﹐所得十萬金銖﹐盡數抵償本侯馬價。至於其他……奏宮﹐查出來了嗎?」
   那名俊俏男子躬身道:「回家主。奴才已經查明﹐其母原是我呂氏婢女﹐多年前從主人庫中偷盗白珠十斛﹐逃亡扶風﹐現已捉拿歸案﹐重新納入奴藉。其家產變賣已盡﹐尚欠白珠數斛﹐請家主准許﹐以其女償還。」
   呂冀手一揮﹐「准!」
   黑衣人用尖刀刺進戴霸肩窩﹐廢了他的手臂﹐戴霸仍在破口大罵﹐最後被打碎牙齒﹐強行拖走。
   …………………………………………
   車隊重新開始行進﹐程宗揚悄悄鬆了口氣﹐回頭看時﹐不由錯愕﹐本來在他旁邊的斯明信不知何時已經離開﹐卻有一個黑衣人趴在自己身後十幾步的位置﹐一動不動。
   程宗揚暗道自己太過大意﹐竟然忽略了襄邑侯在途中遇襲﹐門下的扈從肯定會追查周圍是否還有刺客的同黨。如果不是斯明信出手﹐自己此時早就被襄邑侯的手下圍住了。
   程宗揚剛準備從屋上下來﹐又趕緊停住。兩名黑衣人並肩過來﹐其中一個說道:「施十三呢?怎麼還沒有出來?」
   旁邊那名黑衣人低聲道:「小心些﹐說不定還有刺客。」
   黑衣人點了點頭﹐戒備地看著四周﹐卻沒注意到他的同伴話音剛落﹐就被一柄彎鉤從後鉤住脖頸﹐悄無聲息地切穿喉嚨。
   彎鉤切入的角度冷靜而又準確﹐力道更是精細之極。那名黑衣人鼓起的眼睛瞬間變得灰白﹐由於鉤鋒是斜著向上﹐喉嚨鮮血沒有飛濺﹐而是順著他的脖頸淌下。
   黑衣人抽了抽鼻子﹐「不好!有血腥味!」說著轉過身﹐就看到一個瞎眼的乞丐舉起破碗﹐「呯」的扣在他面門上。黑衣人顱骨盡碎﹐直挺挺跪在地上﹐然後倒在一旁。
   斯明信收起翼鉤﹐提起最初那名黑衣人﹐輕煙般往鎭後掠去。盧景向程宗揚打了個手勢﹐「走!」
   程宗揚這才意識到剛才趴在地上的黑衣人是專門留的活口﹐難怪自己沒有感受到死氣。他從屋上躍下﹐三人繞了一個大彎﹐一直奔出數里﹐才停下腳步。
   程宗揚呼了口氣﹐「五哥﹐你怎麼會從山裡出來?」
   「還不是呂冀那小子。」盧景翻了翻白眼﹐「我找了門人打聽﹐說他去了菟苑﹐不在府中。我剛摸到地方﹐他的車馬又出門要回洛都。」
   程宗揚笑了兩聲﹐問道:「那個胖子就是襄邑侯?」
   「沒錯。」
   「他的苑林也在北邙?」
   「 看到那座樓觀了嗎?」盧景用竹杖挑開枝葉﹐指向遠處山頂上一座高樓﹐「從那裡往西﹐就是他的苑林。」
   「看起來挺大啊。」
   「一般吧。」盧景道:「東西六十里。」
   「六十……里?」程宗揚叫道:「這也叫一般?」
   「沒見識。」盧景對他的失態嗤之以鼻﹐「呂家最大的一處苑林﹐從滎陽直到弘農﹐南北三百黑﹐東西六百里。」
   程宗揚徹底無語了。南北三百里﹐東西六百里––還能叫苑林嗎?面積都趕上一般的國家了。呂氏這後族眞不是白叫的。
   斯明信一掌將捉來的黑衣人拍醒﹐兩人搭𣛟多年﹐配合默契﹐盧景開口詢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黑衣人清醒過來﹐隨即露出怒色﹐「某乃襄邑侯門下賓客!」
   盧景哂道:「什麼賓客﹐不就是狗腿子嗎?」
   黑衣人怒極反笑﹐「你們這些蠢貨!連襄邑侯也敢招惹!小心滅族之禍!」
   「眞猖狂啊。」盧景搖了搖頭﹐「聽清楚:我問一句﹐你答一句––你叫什麼名字?」
   黑衣人面帶冷笑。
   「我數到三﹐」盧景慢條斯理地說道:「一……二……」
   不等他數完﹐斯明信翼鉤一挑﹐劃開那名黑衣人的袖子﹐然後鉤鋒鉤住他肘下﹐轉了半圈。
   黑衣人牙關「格」的咬緊﹐雙眼殺氣騰騰地盯著這三個膽大包天的亡命之徒。但緊接著﹐他眼中的殺氣就變成了恐懼。
   斯明信根本沒停﹐把他肘下的皮膚淺淺切開﹐然後手指伸進他的傷口﹐扯住他的皮膚往下剝去﹐動作又快又穩﹐而且沒有絲毫猶豫﹐好像他剝的不是皮膚﹐而是一衹手套。
   黑依人眼珠險些瞪出來﹐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皮肉像剝手套一樣剝開﹐一直剝到腕間﹐露出一截血肉模糊的手臂﹐皮下的肌肉筋絡血管全部都暴露在外。
   「嗷––嗷––」黑衣人嚎叫起來。
   「三!」盧景這時才數完最後一個數。
   「施十三!」黑衣人慘叫道:「我叫施十三!」
   盧景一點都不著急﹐仍是慢條斯理地問道:「做什麼的?」
   「襄邑侯門下死士……別剝啦……嗷嗷……」
   「平常都幹些什麼?」
   「殺人!殺人!」
   「殺什麼人?」
   「侯爺的仇家!」
   「你殺過誰?」
   「宛城令!吳樹!」
   「為什麼殺他?」
   「他殺了侯爺的門客!」
   「初九夜間﹐你在什麼地方?」
   施十三張大嘴巴﹐舌頭像打結了一樣。
   盧景盯著他﹐「初九夜間––呂冀在什麼地方?」
   施十三嘴巴哆嗦起來。
   「一……」
   「上……上湯!」
   程宗揚耳朵早已竪了起來﹐緊張地聽著他的回答。
   盧景慢慢道:「那天發生了什麼事?」
   「那天……那天……」施十三嘴巴哆嗦著﹐似乎對吐露的信息極為掙扎﹐忽然地舌頭一吐﹐牙關猛地咬緊。
   他這一下全無徵兆﹐盧景與斯明信同時出手﹐卻晚了一步﹐施十三已經生生咬斷了自己的舌頭。
   施十三口中鮮血狂噴﹐眼睛狠狠盯著三人﹐唇角露出一個古怪的笑意。他舌頭已經斷﹐即使這幾個狂徒手段再毒辣﹐也問不出半個字來。
   「死士……」盧景嘀咕一句﹐抬掌拍碎的腦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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