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六朝雲龍吟 作者:弄玉,龍璇 (18禁)(連載中)

 
pao01425 2013-5-4 17:19:4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58 2576799
best2top 發表於 2014-10-5 17:25
【第八章】
   「什麼?你把東西放在了穎陽侯車上?」
   「嗯。」
   程宗揚目瞪口呆。斯明信潛入穎陽侯的私苑﹐正遇上呂不疑奉詔入宮﹐苑中的僕從紛紛收拾東西準備啟程。他索性把攝像機藏在一衹漆匣內﹐看著侍女送到車上﹐才悄然退出。
   「放在盒子裡面怎麼能用?」程宗揚眞想揪頭髮﹐那是攝像機﹐不是法器。
   斯明信簡單說道:「我試了。」
   程宗揚呆了半晌才意識到自己陷入了一個誤區。由於自己對那衹攝像機的款式太過熟悉﹐潛意識中以為它和普通攝像機那樣﹐需要用鏡頭對準目標才可以攝錄。但那衹攝像機分明能實現立體攝像的效果﹐可以說它的圖像捕捉方式遠遠超過了自己的認知﹐絕不是簡單的感光方式。
   自己出於慣性思維﹐根本沒有想過還有傳統以外的攝像角度。但在斯明信看來﹐這東西就是一件法器﹐影月宗能夠千里傳形﹐沒道理放在盒子裡就不能用。結果誤打誤撞﹐倒是發現了它另一項功能。
   「萬一被人發現怎麼辦?」
   盧景對程宗揚的擔憂不以為意﹐「那就再拿回來。」
    程宗揚又想揪頭髮了﹐他實在不好開口﹐那裡面存了不少不能拿出來讓人看的東西﹐萬一被人看到﹐自己可就創造了六朝艷照門第一男主角的光榮歷史紀錄。但這會兒木已成舟﹐他只能祈禱那衹攝像機千萬別被人發現﹐即使被發現﹐也不要有死丫頭那種聰明到變態的傢伙﹐能摸索出來怎麼使用。
   這會兒穎陽侯的車輿多半已經駛進洛都﹐自己再著急也是白搭。程宗揚衹好拋開擔心﹐「奇怪﹐今天算是趕巧了﹐穎陽侯入宮﹐襄邑侯也入宮﹐難道宮裡發生了什麼事?」
   盧景道:「如果有大事發生﹐遲早會傳出來。」
   程宗揚思索片刻﹐忽然道:「我們在漢國官方有沒有人?」
   盧景和斯明信同時搖頭。
   「這樣不行﹐消息太不靈通……」程宗揚想了一會兒﹐然後道:「現在咱們怎麼辦?」
   三人原本計劃好分頭行事﹐結果盲眼的胡琴老人不在﹐穎陽侯和襄邑侯先後入宮﹐好不容易抓了個襄邑侯的親信﹐結果是個死士。折騰這麼久﹐一點有用的信息都沒有得到。
   斯明信道:「回。」
   ………………………………………
  襄邑侯遇刺的消息已經傳開﹐新任的洛都令立即派出人手﹐在洛都十二座城門前都設置了關卡﹐由北軍士卒逐一查來往的行人。與此同時﹐執金吾的緹騎也四處出動﹐大肆捕拿刺殺襄邑侯的人犯。
   這樣的盤查當然難不住程宗揚等人﹐他拿出宋國官方出具的文牘﹐驗明本人無誤﹐便順利入城。盧景還是裝成乞丐﹐除了被人不耐煩地推搡幾把﹐倒也沒有人來為難他。至於斯明信﹐程宗揚原以為他會使出什麼神出鬼沒的手段讓自己大開眼界﹐沒想到這位晴州第一殺手老老實實取出一份路傳﹐上面的身份是陽泉暴鳶﹐一名秦國遠遊來的學子。
   「還眞有姓暴的?」程宗揚笑道:「我還以為是編的呢。」
   斯明信陰沉著臉道:「撿的。」
   盧景道:「一張紙而已。老四還拿著它去過皇圖天策呢。」
   「藝哥不也是在皇圖天策上過嗎?」
   「沒錯。他們兩個是同年。不過那時候老四和老三整天打架。」盧景笑嘻嘻道:「老四被打得可慘了。」
   斯明信面無表情地說道:「他們人多。」
   盧景一點都不留情面﹐「那是老三人緣比你好。再說了﹐就算單挑你也打不過他啊。」
   斯明信默然不語﹐眼中卻露出一絲黯然。接著﹐盧景笑容也變得苦澀起來。
   程宗揚本來衹是好奇﹐沒想到一時口快﹐觸動了兩人的傷心事––在星月湖剩餘的七駿看來﹐如果不是他們鬧得不可開交﹐謝藝也不會孤零零死在南荒﹐身邊連一個兄弟都沒有。江州之戰後﹐斯明信、盧景和蕭遙逸果斷交出兵權﹐也不乏引疚的成份。
   「咦?」程宗揚四處看著﹐想找個由頭岔開話題﹐卻看到一名書吏在街頭一塊木板上寫著什麼。
   漢國極少張貼告示﹐通常會在街頭竪一塊木板﹐由書吏當場書寫。此時書吏寫的就是襄邑侯遇刺﹐行凶者被一網打盡﹐同時追捕餘犯。但程宗揚在意的是另外一塊木板。
   那同樣是一份官府出具的告示﹐剛寫完不久﹐墨跡尚新。上面用嚴厲的口氣指責有人私自闖入襄邑侯的菟苑﹐盜竊財物﹐被襄邑侯的門客人贓俱獲﹐報官懲處。新任的洛都令對於這樁自己剛上臺就接手的案子十分重視﹐下令嚴查。經過一夜的追索﹐抓獲私闖菟苑的罪犯––包括主謀、同謀、包庇者在內﹐共一百餘人﹐按律全部問斬。而事情的起因﹐僅僅是因為一名路過的胡商﹐在苑中打死了一衹兔子﹐被襄邑侯的門客抓到。
   這份告示背後所透露出來的襄邑侯的飛揚跋扈﹐讓程宗揚目瞪口呆。他知道漢國的外戚勢力極大﹐卻沒想到會大到這種地步。而新任洛都令的雷厲風行﹐也讓程宗揚大開眼界。僅僅因為一衹兔子﹐就一口氣處斬逾百罪犯﹐比起寧成也不遜色。但寧成是對當地豪強下手﹐這位新任的洛都令卻是狂拍豪門的馬屁﹐既討好了襄邑侯﹐又拿平民的性命給自己樹威。
   他終於知道那座鎭子為什麼一夜之間人跡全無﹐除了斬的上百人以外﹐鎭上一多半居民都因為此案被關入牢中﹐嚴加盤查追問﹐剩下的也逃散一空。
   「眞的是兔子嗎?」程宗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書吏看了他一眼﹐斥道:「是襄邑侯的兔子!」
   程宗揚趕緊閉嘴﹐萬一惹上麻煩﹐把自己扔到黑牢裡蹲幾天﹐那可太冤了。
   書吏沒有再理會他﹐寫完緝拿刺客餘黨的告示﹐然後甩盡墨汁﹐把毛筆簪在冠側﹐叫來兩名嗇夫﹐讓他們向民眾解釋告示的內容。
   三人沒有多留﹐看完告示便即離開。
   …………………………………
   回到鵬翼社﹐盧景與斯明信叫來蔣安世﹐佈置社中事務﹐還有萬一出事時的退路。程宗揚則把敖潤、馮源、富安和高智商叫到一處﹐先問道:「大伙在洛都有沒有什麼門路?」
   眾人齊齊看向富安。
   富安道:「咱們在漢國人生地不熟的﹐不過宋國在洛都有驛館﹐館裡的都頭是禁軍出身﹐以前當過太尉的親兵﹐在這邊多少有點門路。」
   程宗揚道:「我去見見他。老敖﹐把咱們帶的東西﹐還有錢銖都收拾一下﹐這幾日我要用。」
   「成!」
   富安道:「程頭兒﹐你找他什麼事?我先去給他透透風。」
   「打聽一下漢國朝廷的情形﹐最好能知道誰敢收錢又能辦事的。」
   高智商道:「那找他幹嘛?找老馮啊!」
   「誰?」
   「馮子都啊。我們昨天剛喝過酒。漢國最有權的就是大司馬大將軍霍子孟﹐老馮是霍大將軍最親信的家奴––名頭有點不好聽﹐可面子大得很。洛都人都知道﹐霍家的馮子都﹐呂家的監奴秦宮﹐連一般的官員都要巴結。」
   程宗揚想起襄邑侯車輿旁那個俊俏男子﹐原來是和馮子都同樣的身份﹐「你們都混到一塊兒喝酒的地步了?」
   「我不是帶了幾壇內府流香嗎?老馮喝得眼都直了﹐還跟我說﹐明天就跟霍大將軍告假﹐去遊治臺玩上十天半月。」
   「小心把牛皮吹破了。」
   「怎麼是吹牛呢?咱們遊治臺那場面﹐絕對能把老馮給鎭住了!」迥智商拍著胸道:「師傅﹐你放心﹐我給你安排妥當!」
   程宗揚道:「都別耽誤﹐能動的關係都動起來。」
   「是!」眾人應了一聲﹐各去辦事。
   馮源留了下來﹐「程頭兒﹐你叫我?」
   「你和會之聯繫一下﹐第一件事:當初向雲氏借的三十萬金銖﹐下月初就要到期﹐讓他準備好資金﹐以銅銖為主。」
   這些天都是馮源負責與臨安聯絡﹐聽到家主吩咐﹐當即提筆記下。
   「第二件事:讓他放出消息﹐雲氏的銅山已經挖空﹐從七月初就再未出過銅礦。」
   馮源嚇了一跳﹐「程頭兒﹐這消息藏都來不及呢。就算是眞的也不敢往外說啊。」
   「放心吧﹐我跟雲老哥商量好的。」
   「為啥啊?這要說出去﹐雲氏恐怕要吃大虧。」
   「雲氏有兩座銅山﹐挖空一座也倒不了。」
   馮源雖然不解﹐但還是依言記下。
   「第三件事:讓他把手邊的事辦完﹐其他交給清浦﹐然後帶上老婆﹐以最快的速度來洛都!」
   馮源一頭霧水﹐但還是認認眞眞記完﹐然後抬起頭﹐「程頭兒﹐你這是……要辦大事?要不要給老祁和長伯他們也去個信?」
   「這事老祁辦不了。長伯……就不用了。」程宗揚估算一下手頭的實力﹐「有四哥五哥足夠。」
   馮源收好紙筆﹐前往靜室等待遠在臨安的林清浦與他聯絡。
   程宗揚起身在室內踱步﹐又在心裡仔細推敲一遍。
   以銅銖償還雲氏借款﹐同時放風稱雲氏銅山挖空﹐是程宗揚與雲秀峰、雲蒼峰商量好的。依照程宗揚的計劃﹐這次收購糧食的總量將超過五百萬石﹐如此大手筆的購入糧食﹐無疑風險巨大。經過去年一番炒作﹐糧價居高不下﹐如今穩定在每石八枚銀銖﹐比去年每石三枚銀銖高出近兩倍。而今年各地普遍出現欠收﹐糧價下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即使秋糧上市會對市場產生衝擊﹐程宗揚估計﹐底限也在每石六枚銀銖以上。這種局面之下﹐打壓糧價難如登天﹐一個不愼﹐很可能把自己拋出壓價的糧食也全賠進去。
   既然糧價難以下跌﹐程宗揚索性另辟蹊徑﹐讓錢銖漲價。雲氏銅山挖空的消息傳開﹐銅銖必定產生稀缺﹐推動其價值上漲﹐等於提高購買實力﹐變相使糧食降價。這則消息對雲氏的影響完全在可控範圍之內﹐雲氏兩座銅山本身就已無銅﹐一直是用白銀購買銅料﹐銅山挖空的消息傳開﹐最多引起銅料價格上漲。但銅料上漲﹐鑄出的銅珠購買力同樣提升﹐對雲氏並沒有實質性的損害。
   至於雲氏信譽的打擊﹐程宗揚也留有後手––完成收購的大體目標之後﹐程宗揚會與雲氏商會聯合宣佈雲氏入主首陽山銅礦﹐甚至自己再編出幾個銅礦來都行﹐讓銅銖回歸於以往的價值。
   在這一輪博弈之中﹐盤江程氏與雲氏商會通力合作﹐雙方盡全力以低廉的價格購入所需的糧食﹐雲氏還將得到首陽山銅礦的穩定銅料來源。而收益最大的﹐則是盤江程氏––衹要宋國信守承諾﹐程宗揚手裡等同於錢銖可以用來繳稅的紙鈔同樣水漲船高﹐而他的成本比鑄錢低得多。
   這些事自有兩家商會分派在各地的執事、朝奉打理﹐程宗揚衹用提供思路﹐制定目標﹐不需要事必躬親。他現在大半的心思都放在漢國。
   當初在臨安﹐他覺得宋主已經夠慘了﹐朝中群奸畢至﹐朝堂上一眼望去除了奸臣還是奸臣﹐看不到半個好鳥。可到了漢國他才知道﹐還有比宋主更慘的。宋主手下奸臣再多﹐也沒有哪個臣子敢圈起縱橫數百里的私人苑林﹐也沒有哪個臣子有馮子都、秦宮那樣氣焰囂張的豪奴。
   太后強勢﹐外戚跋扈﹐朝有權臣﹐野有遊俠﹐內則王侯﹐外則豪強﹐天子想辦點事﹐唯一能指望的衹有酷吏––這些酷吏全靠天子撐腰﹐沒有天子的支持﹐立刻就是過街老鼠。本來應該是君臣相得的佳話﹐可程宗揚在旁邊瞧著﹐漢國這天子和酷吏倒是有種相依為命的淒涼感﹐雙方略一鬆手﹐說不定就會被各路強徒撕碎吞食。
   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如果程宗揚能夠選擇﹐肯定會遠遠離開漢國這風雨欲來的是非之地。但現在他不但不能一走了之﹐反要逆流而上﹐因為小紫在這裡。
   漢國局勢的復雜遠遠超過自己的想像﹐朱老頭與漢國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也不是秘密––巫宗為什麼有勇氣將他們邀至洛都?
   雖然沒有任何徵兆﹐但程宗揚已經彷彿嗅到劍玉姬的氣息。漢國局勢如同亂麻﹐程宗揚不相信劍玉姬會錯過這樣的機會。
   如果衹是單純的宗門決鬥﹐小紫背後有老頭撐腰﹐再加上斯明信、盧景和卓美人兒﹐就是和巫宗血拼一場﹐程宗揚也絲毫不懼。可劍玉姬從來都不是衹與人決戰江湖的梟雄。在建康﹐巫宗剛剛落腳晋國﹐勢力就滲透進宮中;在臨安﹐劍玉姬大方示好﹐擺出全線撤退的姿態﹐尋求合作﹐卻有意在蔡元長處暗露鋒芒。如今的洛都﹐巫宗更是經營多年﹐勢力遠非初涉晋、宋可比。這麼強的勢力﹐卻不露絲毫痕跡﹐只能說明劍玉姬暗中掌控之強。
   動手的話﹐無論單挑還是群歐﹐自己有人。可如果劍玉姬來個花的﹐上升到玩政治的高度﹐自己這邊一群外來戶﹐加上老頭這個狗一樣被攆到南荒的喪家犬﹐不用鬥就已經輸了。倒不是自己小看斯明信和盧景﹐這活兒他們不專業啊。就是把孟老大也請來﹐星月湖八駿全捆一塊兒﹐玩政治這種活兒﹐也未必能鬥得迥奸臣兄和他家娘子這對絕配。
   程宗揚的不適感是從進入洛都開始的。當初在舞都時﹐還算順風順水﹐現在回想起來﹐很可能是因為自己突然在舞都出現﹐打亂了所有人的佈置﹐以至於來不及對付自己。但到了洛都之後﹐伊闕被劫殺婢女﹐嚴君平的失蹤﹐上湯腳店引出的一連串血案﹐湖陽君、穎陽侯、襄邑侯……種種線索攪成一團﹐每根線索都似乎很長﹐每根線索都似乎沒有盡頭﹐讓他有種使不勁的無力感。
   直到今日三人分頭行動無功而返﹐程宗揚才猛然省悟過來:這些事情也許並非某個人的陰謀﹐也許僅僅偶然的巧合﹐但無力突破﹐正說明自己在這場角逐中已經處於徹底的下風。
在建康時,蕭遙逸本身就是頂尖的貴族,自己打交道的不是雲家這種富可敵國的大商人,就是王茂弘這種掌握朝局的重臣,接觸到的都是最核心的信息。在臨安時,自己來往的是賈師憲、高俅、蔡元長……一直到太後劉娥,把握到的同樣是最核心的機密。
   在漢國,自己卻遊離於朝堂之外,奔走於市井之間。襄邑侯、穎陽侯這樣的人物都是自己遙不可及的存在,想得到最核心的信息,根本無門可入。
   程宗揚原想在漢國低調行事,黑魔海大祭結束,就立即返回臨安。但現在他意識到,如果仍然被隔離在朝堂之外,對高層發生的事一無所知,甚至連穎陽侯與襄邑侯入宮是應太後之召還是天子之召都無從知曉,也許自己衹能狼狽逃回臨安,甚至再沒有返回臨安的機會。
   這是程宗揚第一次主動去接近權力,衹為了從那個圈子裏得到自己必須知道的信息,為自己提供生存的機會。
   小紫把卓雲君從龍池召到洛都,自己能做的是把秦會之搬來,讓奸臣兄去發揮他最擅長的能力。既然舉目皆敵,那就把漢國這漟渾水徹底攪渾。
   …………………………………………………………………………………
   高智商行動極快--也說明他和馮子都確實有點交情。一個時辰後,他就趕回鵬翼社,說已經訂好地方,安排馮子都和師傅見個面。
   高智商道:「金的銀的那小子都不稀罕,送得少了沒面子,送得多了--連他都覺得多,那眞就太多了。師傅,把你的杯子給他拿兩個。一個不行,那種稀罕東西,他肯定要孝敬給大將軍。給兩個他還能得一個。」
   程宗揚從太泉古陣帶出來的物品,除了給一眾兄弟和自己女人準備的禮物,還有一堆杯子,原來打算給桓歆、張少煌等人。那些杯子都是看起來挺普通的塑料杯,因為輕便易帶,他各種花色挑了十幾個,這時取出選了兩隻。
   「還有那個貴賓卡。那小子本來還推三阻四,一聽說遊冶臺就是師傅開的,立刻肅然起敬,把手頭的事全推了,就等著咱們過去。」
   程宗揚沒想到自己居然是占了遊冶臺的光,一時間有想法幹脆把遊冶臺搬到洛都來。不過轉念一想,以馮子都等人的肆意妄為,遊冶臺少不了天天上演爭風吃醋的大戰,自己能在洛都立足之前,還是不搬為妙。
   程宗揚帶好物品,然後與高智商騎了馬,往訂好的酒肆趕去。
   路上程宗揚道:「那個小胡姬呢?」
   高智商笑嘻嘻道:「訂的就是她家的酒肆。」
   「行啊,肥水不落外人田。」程宗揚笑道:「小子,現在還是外人嗎?」
   高智商一臉得意,「誰讓那妞說我是她丈夫的?那天揉著揉著,我們就滾一塊兒去了。她開始還害羞,被我哄了幾句,就紅著臉不作聲。我一看有戲,當時就把她按在席子上把她辦了,嘿!那妞還是個雛兒呢。她那雙眼睛碧藍碧藍的,看順了還挺好看……師傅,我沒丟你的臉吧?」
   「幹!你眞的幹了?太禽獸了吧你!」
   「她願意我也願意,有什麼大不了的?」
   「你要娶她?」
   高智商頭搖得撥郎鼓似的,「那怎麼可能?我要娶老婆肯定要娶個門當戶對的。她是個胡姬,我怎麼能娶她?我爹的臉往哪兒擱?納個妾還差不多。」
   「你跟她說了?」
   「我說,衹要她願意,我就帶她回家。」
   「她答應了?」
   高智商一臉鬱悶地說道:「沒有。她說還是我留在洛都,幫她打理酒肆。」
   「等會兒--你沒對她說你是誰?」
   「那怎麼能說?」高智商嚴肅地說道:「萬一走漏風聲了呢?她衹知道我叫甄厚道,是羽林天軍的牙將。」
   「牙將?」
   「說當兵可不行。」
   「你小子太沒良心了吧?」
   「師傅你別生氣!別打!別打!富安也說了,我這事兒辦的,缺了那麼一點點小德。」
   「富安怎麼說的?」
   「他讓我小心些,走的時候悄悄的,免得揭穿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過來!」程宗揚勒住馬,鐵了心抽這小子一頓。
   高智商雖然渾不吝,但看到師傅的臉色也知道不妙,一臉心虛地說道:「師傅,我哪兒做錯了?我改!真改!一定改!」
   程宗揚心裏嘀咕道:我要是打死他,該算是為民除害了吧?
   就在這時,忽然旁邊一陣喧嘩,程宗揚抬頭一看,頓時嚇了一跳,以為自己不小心闖到皇宮裏了。
   自己衹顧著與高智商說話,不知何時來到一條長街。整條長街寬近十丈,全以青石鋪成。兩邊是兩道一眼望不到頭的高牆,竟然是兩座隔街相望的宅邸把一整條長街全給占了。其中一座大門高及三丈,單門樓就有三層。大門外立著兩座闕樓,雖然比宮城的略小,但精細遠遠過之,柱壁雕鏤,窮極華奢。
   闕樓下,一個青衫文士正被一群粗壯的家奴連踢帶打的趕出來。
   那文士抱著一支卷軸,一邊被打得連滾帶爬,一邊道:「在下是向襄邑侯爺獻畫的!哎喲!」
   「睜開你的狗眼看清楚!這是襄城君的宅邸!滾蛋!」
   「襄城君和襄邑侯不是一家的嗎?」
   「兩座府呢!快滾!」
   文士好不容易才躲過那幫豪奴的拳腳,他一手緊緊抱著卷軸,一手摀住淌血的鼻子,青衣上滿是鞋印,狼狽不堪。
   忽然一匹棗紅色的坐騎擋在面前,文士抬起頭,隻見馬背上一個年輕人正深深望著他,然後問道:「你是丹青師?」
best2top 發表於 2014-10-5 17:32
第二十二集漢國篇

【內容簡介】

封面人物

本集簡介:

丹青師便是赫赫有名的毛延壽,當日在腳店發生的事情也被他如實畫在繪卷上,盧景和斯明信這樣的猛人看了內容都感震驚,但連環謀殺案的真相尚未浮現……

原本要潛入太後寢宮拿回攝影機,程宗揚卻陰錯陽差地進入襄城君的府邸。這時小紫封印的琥珀發出高熱,讓程宗揚驚駭不已,難道蘇妲己這個妖婦就在襄城君府中?禍不單行的是,高智商失手一刀捅死郭解的外甥!程氏商會在漢國的處境將發生轉變……

第一章

高智商嘻皮笑臉,沒有半點正經的樣子進了酒肆,小胡姬翹起唇角,流露出三分嬌嗔的薄怒,卻有七分的歡喜,藍汪汪的眼眸就像海水一樣。

高智商飛快地湊上去,在她白玉般的耳後親了一口。胡姬俏臉飛紅,恨恨踩了他一腳,低嗔道:“要死啊!爹爹還在後面……”

說到後面,聲音微不可聞。

高智商把一支簪子納入她袖中,親熱地小聲道:“老婆,這是給你的。”

胡姬白了他一眼,托著木盤走開。

“老馮呢?”

高智商追在後面問:“來了沒有?”

胡姬頭也不回地說道:“東廂。”

“我先去辦事,一會兒找你玩啊。”

“走開啦。”

看著兩個小兒女打情罵俏,程宗揚面無表情地揉了揉鼻子。瘦下來之前,高智商這小兔崽子一身的癡肥,活活就是個肉球的模樣。到了哈米蚩手裡,老獸人不知道用了什麼虎狼藥,直接把小兔崽子從肉球瀉成麻桿,那模樣比原來更慘,原本一張圓臉變得乾瘦,原來的小眯縫眼沒有變大,反而又細又長,裡面一對眼珠子滴溜溜亂轉,透著十二分的小壞蛋模樣,真不知道那個叫伊墨雲的胡姬怎麼會看中這小兔崽子的。

在程宗揚看來,高智商和這小胡姬倒是挺般配的,年紀相差不多,性子也有些投緣,真要成一對也不錯。不過這事高智商比自己可現實多了,玩歸玩,壓根就沒想過納小胡姬過門的事。作為宋國掌權太尉的衙內,高智商就是納一個酒肆女為妾,只怕還要引來非議,何況伊墨雲還是個來自漢國的異族胡姬。

這事本來跟自己無關,讓小兔崽子自己煩心就行了。可高智商的態度是吃光喝淨,嘴一抹就跑——考慮到自己作為高智商名義上的師傅,讓這小兔崽子樹立正確的道德觀念,恐怕還真是自己的責任。

自從來到漢國,頭痛的事實在太多了,也不在乎這一件。程宗揚收拾心情,帶著高智商來到東廂。

馮子都一手支著下巴,跷著二郎腿,側著身懶洋洋躺在席上,右手拿著三枚骰子,一把一把擲著。聽到聲音,他抬起頭看了一眼,頓時喜上眉梢,“老甄!過來過來!瞧瞧我這骰子怎麼樣?”

高智商接過來掂了掂,“象牙的?”

接著驚叫起來,“不對!這骰子是混銀砂的!”

馮子都撫掌笑道:“就知道你識貨!換作旁人,一萬個裡面也未必有一個能認出來。”

高智商立刻來了精神,“哪兒來的?混銀砂可不好弄。據說用混銀砂做成的骰子能養靈,煉上一年半年,能與主人心意相通,十擲九中。這一粒沒有幾十萬錢拿不下來。”

馮子都不以為然地說道:“能養靈的骰子有的是,有什麼值錢的?”

“這你就不懂了。”

高智商道:“別的骰子一眼便能瞧出來。養好的混銀砂看起來跟象牙一般無二,輕易辨不出來。只不過這東西想養好太費錢,平常人根本養不起。”

馮子都嘿嘿一笑,“甄厚道是假名吧?能認識混銀砂的,非富即貴,在咱們漢國也是數得上的人家——姓甄的,我怎麼沒打聽出來呢?”

高智商脫掉鞋子,往席上一坐,大大咧咧地說道:“有什麼好打聽的?有這閒心,你幹點正事不行?”

馮子都拉長聲音,“行。你不肯說,我也不勉強,知道你有苦衷——”

他拍了拍高智商的肩膀,露出一副了然於胸的表情,用抱怨的口氣說道:“就你們武將世家規矩多。”

看著高智商愕然的神情,馮子都低聲笑道:“你那腰牌是霍大將軍親手頒下去的,以為我不知道?既然走的霍大將軍的門路,咱們就是一家人。再說你那幾個伴當,能瞞得過別人,還能瞞得過我?怕走漏了風聲,竟然從宋國請來禁軍,哎喲,你家老爺子面子夠大啊。”

馮子都拍著胸膛道:“放心,哥哥心裡有數,絕不往外亂說。有人亂打聽,哥哥替你擋著!”

這都哪兒跟哪兒啊?程宗揚好不容易才聽明白,馮子都是把高智商當成了漢國武將世家的子弟,以為家中的長輩是為了磨砺這小子,才把他改換姓名扔到軍中。馮子都一副我都懂得的表情,還很仗義地表示,會替高智商掩飾身份。

既然馮子都這麼明白了,高智商也不多說什麼,直接道:“老馮,有件事得麻煩你。”


馮子都爽快地說道:“說!”

“先瞧瞧這個。”

高智商說著,拿出一隻精雕細刻的漆盒放在幾上。

馮子都露出幾分好奇,“什麼東西?”

高智商打開漆盒,小心揭開錦緞,露出裡面一隻晶光閃閃的物體。

馮子都眼睛一亮,叫道:“這是……水晶杯?”

那兩隻杯子是程宗揚從太泉古陣帶出來的,款式就是後世最普通的透明塑料杯,除了制作的精度更細致一些,其他沒有半分出奇。但在六朝,這樣的透明塑料杯絕對是稀世奇珍。

馮子都驚歎連連,“這麼純淨的藍水晶可不多見……瞧這手藝!神了!一點瑕疵都沒有!巧奪天工啊!”

高智商揭開錦緞,馮子都整個人都趴在幾上,驚叫道:“我沒看錯吧!這世上還有粉色的水晶!”兩隻杯子,一隻天藍,一隻粉紅,靜靜躺在漆匣裡。透明的杯體映出錦緞華麗的色彩,光澤流淌,除了程宗揚,落在誰眼裡都是四個字:絕世珍寶!

高智商把杯子取出來,並排放在漆幾上。馮子都瞪著眼,腦袋圍著漆幾轉了一圈,然後謹慎地開口,“有點像泰西進貢的琉璃杯,不過宮裡的琉璃杯可沒這麼剔透……這麼薄,能用嗎?”

馮子都忽然瞪大眼睛,“哎喲天爺啊!”

馮子都一聲慘叫,卻是高智商不小心碰到杯子,那隻粉紅的杯子跌落下來。馮子都心臟險些跳出喉嚨,一臉的驚恐,生怕這隻難得一見的絕世珍寶就在自己面前摔得粉碎。

誰知那隻琉璃杯在席上一彈,打了個轉,然後撞在幾側,毫髮無損。

高智商撫掌大笑,“這下可唬到你了!哈哈,這叫軟晶玉,世間僅此一對!老馮,沒見過吧!”

馮子都臉色由青轉白,一手捂著胸口,半晌長長呼了口氣,“你小子可真不厚道,嚇死我了……我瞧瞧!我瞧瞧!”

馮子都捧著杯子左看右看,又對著光線看自己的影子,不停地啧啧稱奇。

高智商信口開河,吹噓道:“軟晶玉世間僅此一對,藍者為雄,粉者為雌。無論寒冬酷暑,杯身都溫潤如玉,以此杯飲酒,能延年益壽。”

馮子都贊道:“果然是寶物!我馮子都今天算是開眼了!”

“馮兄是霍大將軍的心腹,什麼樣的寶物沒見過?我師傅說,馮兄是當世俊彥,一般禮物你也看不上眼,也就這對杯子能拿得出手。”

“什麼?”

馮子都驚叫道:“給我的?太貴重了!”

高智商一臉隨意地說道:“咱們兄弟有什麼好客氣的?拿著吧。”

“不行!不行!實在太貴重了。”

程宗揚笑道:“小徒與馮兄相識一場,一點薄禮,馮兄何必推辭?”

“這位是……”

高智商道:“我師傅,程家少主。”

“游冶台的東家?”

馮子都拍案道:“怪不得有如此手筆!程少主的大名,我可是久仰得很了!”

高智商把杯子收好,三人重新落座。

“我師傅想找個機會給漢國朝廷效力,”

高智商擠了擠眼,“明白了吧?”

“入朝?”

馮子都猶豫了一下,然後露出一絲苦笑,“自家兄弟,我跟你實話實說:你要早兩個月找我,高的不敢說,四百石以下的官職,一句話的事。就是二千石,只要肯花錢,咱也有門路。”

程宗揚道:“現在有什麼為難的?”

馮子都長歎一聲,“太後還政了。如今朝廷的官職,都是天子作主。霍大將軍為了避嫌,稱病在家。好多事我也不方便插手。”

高智商給眾人斟上酒,然後道:“我師傅不在乎那點俸祿,只是有個官身,辦起事來方便些。”

馮子都仔細想了一會兒,“程少主是做生意的?”

程宗揚道:“家裡倒是有些生意。”

“商人的話,更不好辦了。”

馮子都道:“若是軍職,我倒有點門路。但商賈在七科谪之列,一旦從軍只能發送到邊疆。想留在宮中,除非是良家子。”

良家子是家世清白的平民,在漢國,商賈和百工、醫巫一樣,都在良家子的范疇之外。程宗揚對此也早有耳聞,說道:“程某本非漢國人氏,不知漢國是否有客卿?”

馮子都道:“有。但大多是虛職,沒什麼用處。”

“能上朝嗎?”

“當然不行。除非天子特诏。”

程宗揚大為失望,他原本准備花錢找找門路,弄個客卿的身份,好接近漢國朝廷。如果連上朝都不行,這樣的身份也沒什麼用了。

馮子都猶豫良久,又看了看那隻裝著軟晶玉杯的木盒,最後心一橫,起身往外張望了一下,關上門,然後回來坐下,壓低聲音道:“如果說門路,也不是沒有……”

“馮兄盡說無妨。”

馮子都聲音又低了一分,“千萬別往外傳,更不能提是我說的——”

程宗揚會意地點點頭。

馮子都用只能讓兩人聽見的聲音道:“南宮西側,有處官邸,叫西邸……裡面管事的姓徐。爵位最高關內侯,金印紫绶,可世襲,五百萬錢;武職虎贲、羽林的郎將,一千萬錢;官職二千石二千萬錢,四百石四百萬錢。”

馮子都聲音雖輕,程宗揚卻聽得驚心動魄,他話中的意思,那處西邸不僅爵位可賣,還有文武的官職出售。自己也是做生意的,但還從未想過生意能做到這一步。

漢國爵位以王爵最高,但非劉不王,一般人所能得到的最高爵位就是列侯,可以實際領有封地,自置僚屬。關內侯僅次於列侯,但沒有實封。虎贲郎和羽林郎屬於天子禁軍的中級軍官,多由貴族子弟擔任。二千石相當於一郡太守,作價二千萬錢,就是一萬金铢。

程宗揚道:“二千石,是實職嗎?”

“實職還需要再花點錢。而且只能做一任。”

漢國官員一任多是三年,一萬金铢當三年的太守,即使再加一些,這個價錢也比自己想像中要便宜得多。

程宗揚剛要開口,房門輕輕一響,小胡姬伊墨雲捧著燴好的鯉魚進來。她俏臉板得緊緊的,但低頭時程宗揚發現她頭上換了支簪子,正是高智商送給她的那支。高智商手上沒多少錢,簪子也不是什麼上等貨,但她顯然十分喜歡,此時戴在頭上,平添了幾分嬌俏。

小胡姬上菜時,高智商一個勁和她眉來眼去,被程宗揚狠瞪一眼才老實了一些。

等小胡姬離開,馮子都又叮囑道:“千萬別走漏風聲,別說是我透的信。”

馮子都如此小心謹慎,反復叮囑,高智商不禁笑道:“馮哥,那個姓徐的是誰?你給我透個底,我心裡好有點數。”

“千萬!千萬!別往外說,尤其別告訴你家老爺子。”

馮子都小聲道:“咱們兄弟,告訴你們無妨:徐璜是天子最親信的內臣——明白了嗎?”

程宗揚心頭頓時恍然,太後已經還政,除了天子誰還能賣官鬻爵?這個所謂的西邸,其實是天子暗中賣官斂財的渠道。可天子君臨漢國,又是六朝名義上的共主,富有天下,他幹嘛要去斂財?

高智商毫不忌諱,開口道:“別逗了馮哥,要是天子的意思,何必這麼鬼鬼祟祟的?反正是做生意,這麼小心能掙著錢嗎?”

“你個憨貨。那是防著太後和霍大將軍。”

高智商恍然大悟,“哎喲馮哥,這事你都知道了,是不是犯了忌諱?”

馮子都沒好氣地說道:“這不廢話!要不是你,我能說嗎?這輩子我都爛到肚子裡,打死都不往外說。”

天子背著太後和霍大將軍開設西邸,賣官斂財,卻偏偏被霍大將軍的心腹知道得一清二楚。想想就知道這漟混水有多深。程宗揚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心裡略一猶豫,然後起身拱手道:“多謝馮兄。你們慢慢聊,我先告辭。”

馮子都有些意外地站起身,高智商拉住他,“我師傅還有點事。咱們兄弟今天好好樂樂!對了,這裡還有點小玩意。”

高智商說拿出一隻精巧的皮夾,裡面裝著一張竹制漆金的名刺,還有一叠印制精美,帶著古怪花押的紙箋。

馮子都來了興趣,“什麼東西?”

“程氏商會的貴賓卡。馮哥帶著這張卡,只要是程氏商會名下的酒樓館閣,一律是貴賓待遇。”

“游冶台也行?”

“當然。拿著這卡,你想叫誰陪都行,保證讓你滿意!”

馮子都大喜過望,“好兄弟!”

“這些紙鈔你也收好,”

高智商笑嘻嘻道:“比貴賓卡可值錢得多。”

“是嗎?”

馮子都將信將疑。

“馮哥什麼時候用錢,拿著紙鈔到程氏商會名下的產業,”

高智商低聲道:“一張可以兌換十萬錢。”

馮子都吃了一驚,一張十萬錢,這一叠不下十張,就是上百萬錢,那位程少主果然是大手筆。

“好兄弟!”

馮子都慷慨地說道:“你這份心意我領了,往後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往後少不了麻煩你的時候。來,乾一杯!”……

程宗揚確實是有事,離開酒肆,他立即趕往金市附近自己租住的那處房屋。一名文士正在房內,看到程宗揚進來,文士連忙起身施禮,“程公子。”

程宗揚不動聲色地回了一禮,“先生請坐。”

罂粟女輕笑道:“毛先生可是難得的丹青聖手呢。”

文士連聲道:“不敢,不敢。”

雙方頗為客氣地分賓主坐下,接著有人奉上茶湯,程宗揚一看,奉茶的居然是延香,不由怔了一下。延香怯生生地低聲道:“請主子慢用……”

程宗揚瞥了罂粟女一眼,罂粟女避開他的目光,唇角露出一絲笑意,然後微微側身,輕不可聞地在程宗揚耳旁低語道:“若不是有客人,便讓她用心給主子奉茶了……”

程宗揚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然後收斂心神,打量著面前那名文士。

那文士穿著一襲青衫,面容清癯,颌下留著長鬚,雖然雙目狹長,但頗具神采,此時坐在他面前,面上隱約帶著幾分谄笑。

一個時辰之前,自己在路上遇到這名文士被一群奴僕追打,出面攔了下來。一問之下才知道他原來是一名丹青師,剛來到洛都不久,因為求見襄邑侯,不料卻誤入襄城君門內,被奴僕趕了出來。

程宗揚聽到是丹青師便留了心,何況又與襄邑侯有關,但因為當時已經與馮子都約好見面,無法爽約,於是讓在暗處隨行的罂粟女出面,把他請到自己的住處,暫時先安置下來。

那丹青師身無分文,在洛都已經走投無路,一聽有人相邀,當即欣然應諾。此時他已經洗去鼻上的血跡,拂去身上的塵土,看起來總算不那麼狼狽。

程宗揚道:“方才聽小婢提及,先生姓毛,不知尊駕大名?”

文士道:“敝人毛延壽,以丹青為業。”

程宗揚覺得這名字有點耳熟,順口道:“原來是毛先生……等等!你是毛延壽!”

毛延壽一臉茫然,不知道這位公子為何露出一副古怪的表情,兩眼直勾勾盯著自己。他小心道:“公子可是在哪裡聽說過區區的薄名?”

當然聽說過!

意態由來畫不成,當時枉殺毛延壽——這是一個改變了史上四大美女之一王昭君命運的名字,雖然是一個醜陋的配角。

程宗揚很想問問他見過王昭君沒有?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打了個哈哈,“毛先生擅畫美女,天下知名,程某聞名已久。今天一見,實在是幸會!”

毛延壽忙道:“賤名不敢有辱清聽。”

“先生過謙了。”

程宗揚誠心誠意地說道:“以先生的才藝,便是入宮為御前畫師,也不在話下。”

這家伙雖然聲名夠臭,但畫藝堪稱聖手,即便被砍了腦袋,當時仍被推為第一。

毛延壽此時畫藝初成,不過是寂寂無名之輩,聽到程宗揚如此稱許,不禁又驚又喜,連忙道:“不敢不敢。”

兩人客套幾句,程宗揚道:“莫怪程某唐突,不知先生為何前往襄邑侯府,以至於受辱於小人呢?”

毛延壽道:“公子相詢,區區不敢隱瞞。區區在外游歷多年,剛回洛都不過數日,誰知遇到扒手,將區區盤纏席卷一空。無奈之下,只好奔走權貴之門。”

他苦笑道:“名為投效,實為乞食。”

“先生可是與襄邑侯有舊?”

“不過是一面之緣。”

“在路上時,程某見到先生帶的畫軸,想來是登門獻畫,不知程某能不能先睹為快?”

毛延壽露出一絲尴尬,“劣作而已,不敢有污公子眼目。”

程宗揚笑眯眯看著他,忽然道:“八月初九,先生是在上湯吧?”

毛延壽臉色微變,支吾道:“這個……區區……在下記不太清了。”

程宗揚心下雪亮,於是不再兜圈子,隨即吩咐一聲,讓罂奴拿出一幅畫卷,在幾上攤開,說道:“此畫想必是先生的手筆吧?”

毛延壽一眼看去,不由失聲道:“此畫何以在公子手裡?”

“先生多半還不知曉,此女數日前便已慘死。”

“啊!”

毛延壽大吃一驚。

程宗揚淡淡道:“不僅是此女。那位販朱砂的商人也已身首異處。”

毛延壽目瞪口呆。

“當日在腳店落宿的住客,如果加上先生的話,一共是十二人。其中有位書生,先生多半還記得,八月十四夜間死於書院火中;獨眼的拳師,八月十五日在石崤遇匪被殺;偷走先生財物的扒手,八月十日死於上湯。三名腳夫,八月十六日在伊阙溺水而亡。這女子名叫延玉,與那名商人在偃師的客棧被殺。”

毛延壽臉色劇變,“他們……他們……怎……怎麼可能……”

程宗揚歎了口氣,“先生若是不露面也就罷了。誰知先生會自投羅網。如今在襄邑侯府奴僕面前露出行藏,想再獨善其身,只怕不易。”

毛延壽神情呆滯,額頭冒出黃豆大的汗滴。

程宗揚抬眼盯著他,慢慢道:“初九那天,上湯長興腳店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毛延壽張了張嘴,舌頭卻像打結一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程宗揚拿出一隻荷包,“嘩”的一聲,將裡面的錢铢倒在幾上。金燦燦的錢铢滿幾亂滾,有幾枚掉在毛延壽膝前。

“只要你說出來,這些錢铢都是你的。”

毛延壽臉色由青轉白,忽然間福至心靈,他撲到程宗揚面前,用變調的聲音道:“這些錢铢小人不敢拿!只求公子救小人一命!”

程宗揚道:“你倒是明白,眼下能保住你性命的,也就是程某了。這樣吧,我程氏商會還缺一個丹青師,你便投入我門下。這些錢就當你的安家費,往後每月兩千錢。如何?”

毛延壽顫聲道:“多謝公子……多謝公子……”

程宗揚笑道:“還叫我公子嗎?”

“家主!”

“很好。”

程宗揚道:“收起來吧。”

毛延壽抹了抹額上的冷汗,一枚一枚撿起散落的金铢。也許是那些金铢握在手中,讓他有了底氣,臉上的憂懼之色漸漸褪去,露出幾分驚喜。

江山易改,秉性難移。程宗揚心下暗歎,這位毛延壽當年就是因為貪財,連史上四大美女的王昭君都敢往醜裡畫,結果讓天子錯失絕色,大怒之下將他斬首棄市。這一世也是如此。對付這家伙,還是要用錢啊。

等毛延壽撿完錢铢,臉上露出喜意,程宗揚道:“八月初九,在上湯長興腳店的那位貴人,究竟是誰?”

毛延壽不再隱瞞,當即道:“是襄邑侯。”

程宗揚心下疑雲大起。那個姓唐的中年人分明是颍陽侯呂不疑門下。如果當時在上湯的是呂冀,為何呂不疑要殺人滅口?

“襄邑侯出行,數百隨從前呼後擁,怎麼會進入一間腳店?”

毛延壽小心道:“此事在下也覺得奇怪。”

以襄邑侯的威勢,根本沒有道理會去一間低檔的腳店,除非……他要見的某個人在腳店裡面。

“當天在腳店裡的人,你還記得嗎?”

毛延壽道:“小的學畫多年,先練的便是眼力,不敢說巨細無遺,一般的人物景色多少都能過目不忘。”

程宗揚感覺就像天上掉下來個金元寶一樣喜出望外,連忙道:“都有誰?”

毛延壽陪笑道:“正好小的將當日情形都畫了下來,家主一看便知。”

自己剛才那把金铢花得實在太值了!程宗揚趕緊道:“在哪裡?”

“正是此畫。”

毛延壽拿出自己隨身攜帶的畫軸,解開外面包裹的薄氈,將畫軸放在幾上。

best2top 發表於 2014-10-5 17:34
第二章

畫卷是用一副白色的長帛制成,看得出毛延壽為此畫下了不少本錢,選的絲帛極為精細——他想用這副畫投效襄邑侯,自然要精益求精。

謎底揭開就在眼前,程宗揚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看著毛延壽一點一點攤開畫卷。

畫卷上首先出現的是一名書生,他背著一隻木桶,桶上放著幾張琴,一副風塵僕僕的樣子,正舉足踏進腳店。比起毛延壽在腳店給延玉畫的像,這副畫卷筆法更加精細,畫上的人物栩栩如生。

毛延壽道:“這名書生入店最晚,聽他說,是書院的學子。”

程宗揚默默看著畫卷。第一個人:雲台書院,郁奉文。

接下來是一名獨眼的壯漢,他光著上身坐在門側,身邊放著一隻水桶,正在磨洗一柄長刀。雖然那壯漢長相猙獰,但在畫中笑容可掬。

毛延壽道:“此人是一名拳師,正要返鄉成親,因此面帶喜色。”

第二個人:城南武館,杜懷。

壯漢旁邊的台階上,一名瞽目老者佝偻著身體,一手抱著胡琴,一手拿著竹杖,正摸索著走下台階。

“這是名胡人,與我等言語不通。”

毛延壽道:“雖然目不視物,耳朵卻靈光,只要叫一聲,給他一枚銅铢,他就會拉一段曲子。”

程宗揚點了點頭。第三個人:金市的拉胡琴盲眼老人。

接著是腳店院中的情景,細節與自己當日和盧景看到的火場廢墟一一印證,無不相合。能看得出腳店院子並不甚大,一側是牲口棚,一側是簡陋的通鋪,正對著院門是兩間上房。毛延壽見他看得仔細,有些讪讪地陪笑道:“小的善畫人物,於景物不甚擅長,讓家主見笑了。”

程宗揚道:“不錯了。”

畫中建築的透視結構略有瑕疵,但一石一瓦都極為用心,也沒有什麼好挑剔的。

說著程宗揚忽然目光一跳,畫上出現了兩個自己沒有見過的人物。他們捧著陶碗,正仰著頭,大口大口地喝水。

程宗揚沒有作聲,只盯著徐徐展開的畫卷。緊接著的第三個人物是個身材瘦削結實的漢子,兩腮滿是虬曲的鬍鬚,正是當日見過的石蠻子。三人同在一處,旁邊的牆上擱著扁擔,腳邊放著幾隻大筐。裡面放著幾隻包裹嚴密的袋子,還有一堆做好的漆器。

毛延壽指點道:“這是三名腳夫……”

第四個人:石蠻子。第五、第六兩人是自己還沒有見過,就在伊阙溺死的牛老四和牛老七兄弟。

毛延壽繼續道:“是這位陳少掌櫃請來的。”

畫面上一個小白臉正笑嘻嘻說著什麼,面容正是偃師客棧中被砍掉首級的年輕商人。在他對面是一個梳著高髻的嬌俏少女,正掩著口,笑得花枝招展。

延香在旁邊看到,眼圈頓時一紅。顯然認出了畫中人的身份。

程宗揚心裡默默記著數,第七個人:陳鳳;第八個人:延玉。

“這兩位住在上房。那幅畫就是當時陳少掌櫃請在下畫的。”

程宗揚忽然指著院中一個正在打掃的老人,“這人是誰?”

“是腳店的東家,”

毛延壽一邊展開畫卷,一邊指點道:“這幾個是店裡的人。夫妻兩個帶了一對兒女,還有一名打雜的老漢。”

程宗揚細細看過,並沒有發現什麼異樣。如果說襄邑侯呂冀此行的目標並非住客,而是這戶開腳店為生的人家,實在沒有道理。

接下來的畫面讓程宗揚不由自主地皺起眉頭,畫上緊挨著牲口棚的位置,是一道木柵,裡面圈著幾頭黑乎乎的肥豬,讓他本能地想起當初搜索灰燼時,聞到的那股嗆人惡臭。

木柵旁邊是一處用草席圍起的露天空間,一名漢子正鬼鬼祟祟躲在裡面,只露出一隻腦袋往外張望。

毛延壽口氣中多了幾分痛恨,“正是這賊子!在下一眼便看出這賊子不是好人,誰知半夜趁在下不備,偷了在下的盤纏!”

第九個人:扒手賽盧。

程宗揚看了延香一眼,延香匆忙避開目光。

程宗揚忽然笑出聲來,“這通鋪不錯啊。”

畫中諸人姿態各異,都巧妙地抓住人物動作的一瞬,雖然是靜止的畫面,卻令人如見其人,如聞其聲。但接下來能看到一個男子在室內正襟危坐,面前的案幾上鋪著絹帛,正神情自若的揮毫潑墨。幾上陳列著筆、硯、顏料,還放著一隻香爐,噴吐著瑞香,宛如神仙中人。顯然輪到自己時,毛延壽很賣力氣地把自己大大的美化了一番。

毛延壽讪笑兩聲,“陳少掌櫃給了在下五枚銀铢,讓在下替那位姑娘畫幅小像。這便是那日在下作畫的情形。”

第十個人:毛延壽。

程宗揚道:“還有兩個人呢?”

“那兩位沒怎麼出門。因此在下把他們畫在室內。”

畫卷中的上房正對著郁奉文進入的大門,展開到此處,已經到了腳店最後的位置。畫中兩人正相對弈棋,一個是留著長鬍的老者,另一個是面上帶著疤痕的少年。

對這兩個始終沒有找到的當事人,程宗揚看得極為細致。那少年十五六歲年紀,面上一塊巴掌大的青色疤痕,從左眉一直延伸到眼下,讓人一眼望去就不想多看。他對面的老者眉頭微微皺起,似乎帶著幾分憂色。程宗揚心頭微微一動,雖然老者頭上包著蒼黑色的頭巾,但給自己的感覺絕不是一般的奴僕。如果這不是毛延壽作畫時加以演繹,而是捕捉到人物神態的一瞬間,如實畫了下來,這對主僕就十分耐人尋味了。

難道他才是襄邑侯要找的人?那位身懷重寶消失無蹤的嚴君平?

十二名客人,五名開店的主奴,當日在長興腳店的所有十七個人物已經全部出現在畫中。但那幅畫軸卻只展開了不到三分之一,卷在軸上的絹帛還有厚厚一卷。

程宗揚不禁詫異,“後面還有嗎?”

毛延壽陪笑道:“前面這些只是引子,小人給襄邑侯獻畫,當然不會只畫這些不相幹的閒人。”

程宗揚精神一振,“後面是襄邑侯?”

毛延壽對自己的畫技顯然信心十足,說道:“家主請看。”

帛畫是采用長卷的畫法形式,接下來是一隊車馬從腳店外路過,雖然比起自己在北邙見到的襄邑侯隊伍人數少得多,但全是車馬,沒有步行的隨從。數十名騎手前後簇擁著兩乘馬車,一個個馬如龍,人如虎,不知是毛延壽畫法的緣故,還是因為自己見過襄邑侯門下的死士,那些騎手殺氣騰騰,透出一股凶態,似乎從畫面上躍然而出。

接著馬車在腳店旁停下,車簾卷起,露出一個披髮的肥胖男子,正是自己在北邙見過的那位襄邑侯呂冀!

程宗揚仔細看著畫卷,心下暗暗佩服,這個毛延壽的畫技比自己想像的還要精妙,區區幾筆,便將襄邑侯飛揚跋扈的姿態勾勒得鮮活無比。

車旁一個留著兩撇美鬚的男子,程宗揚還記得在北邙見過,名字叫秦宮,是襄邑侯的心腹。他正躬身對呂冀說著什麼,呂冀靠在車窗邊,面帶傲然之色。

畫上一群扈從擁入腳店,接著馬車馳進院中,其余的騎手分散在道路兩邊的林中,藏好身形。店中從店主到住客,所有人都被帶出來,在檐下跪成一排。

“這是怎麼回事?”

“小人也不知道。”

毛延壽道:“當晚一群人闖入店中,說襄邑侯光臨,讓店內人都出來跪迎。還有人到房中搜查是否藏有奸細。”

程宗揚在畫上看到幾名漢子戴著熟悉的鐵面具,顯然是襄邑侯門下的死士。這些人作為襄邑侯的貼身扈衛,有時被派去暗殺對手,甚至充當臥底,因此在呂冀身邊也極少以真面目示人。

程宗揚正往下看,毛延壽卻停住手,尴尬地低聲道:“還請家主讓旁人回避一下……”

程宗揚心下不解,但還是吩咐道:“你們先退下。”

罂粟女和延香聞言退下,毛延壽這才繼續展開畫卷。畫上呂冀被一群美姬扶著走下馬車。那些美姬一個個風姿秾艷,在毛延壽筆下流露出誘人的姿態,給畫卷增添了幾分亮麗的色彩。

程宗揚的目光卻被呂冀腳下的畫面吸引,良久才抬起頭看著毛延壽。

毛延壽窘迫地咳了一聲,“當日情形便是如此,小人不敢妄畫……”

呂冀腳下伏著一具曼妙的女體,那女子頭上戴著一隻古怪的皮套,看不到面容,頸中套著一條鐵鏈,被一名戴面具的死士拉著,四肢著地跪在車旁,用身體充當呂冀的下馬石。她玉體一絲不掛。腰肢被呂冀踩得彎曲下去,渾圓的臀部向後翹起,臀間插著一束七彩的孔雀翎。

程宗揚繼續往下看去。隨從搬來錦榻,襄邑侯呂冀靠在榻上,面前又多了一名女子。那女子同樣戴著面具,只是身上多了一幅輕紗,白膩的胴體在紗內顯露無余。在她面前,一名死士伸手撩開輕紗,手掌伸到她腿間,當著襄邑侯的面玩弄她的秘處。另一名女子伏在榻邊,那隻插著孔雀翎的雪臀對著錦榻。呂冀仰天大笑,似乎歡喜非常。

雖然只是在絹帛上描繪的畫作,但在毛延壽筆下,人物沖擊力十足,簡直有種看大片的感覺。程宗揚道:“呂冀在做什麼?”

“那晚的事,小人現在想起來還跟做夢一樣……”

毛延壽小心翼翼地說道:“襄邑侯在院中坐定,扈從就關上腳店的大門,張起燈籠。襄邑侯像是心情很好,命人帶出這名女子,讓店內的人都來看這女子的身體如何。”

“看起來不錯。”

毛延壽道:“不瞞家主,小人擅畫人物,見過的美女車載斗量,可這兩名女子的美態,實在是小人生平僅見。雖然未見面容,但一肌一膚無不盡態極妍。”

“她們是誰?”

“小人聽到旁人罵她們賤婢,多半是府中的私妓。這兩女不知為何觸犯了主人,被帶到此地讓人羞辱。”

“是嗎?”

毛延壽乾笑道:“家主再看便知。”

接下來的畫面毛延壽施出渾身解數,畫得活靈活現。兩名絕色私妓被戴著鐵面具的死士牽著,逐一在眾人面前展露羞處。跪在檐下的書生、拳師、腳夫、商人、扒手……表情或是呆滯,或是吃驚,或是興奮,一個個神態各異。

雖然看不到兩女的表情,但從她們的身體姿態,能看出兩女已經被人調教得馴服無比。周圍無論貧富貴賤,都衣冠楚楚,只有她們身無寸縷地任人觀賞。襄邑侯身邊的美姬還笑著往她們臀間啐唾,盡情羞辱兩女。

程宗揚忽然指著畫上的襄邑侯道:“他說了什麼?”

毛延壽怔了一下,然後道:“襄邑侯好像在等什麼人,那人一直沒來。襄邑侯有些生氣,冷笑著說了一句‘野雞也想變鳳凰?便是真當了鳳凰,也不過是我呂家的賤奴!’然後便……”

毛延壽吞吞吐吐地說道:“然後便吩咐,拿那兩名私妓宴客……”

程宗揚往下看去,畫面變成了一連串的春宮圖。兩女就在簡陋的小院內玉體橫陳,當著一眾男女的面,與人輪流交合。拳師、三名腳夫、商人、扒手、跑堂的小二……一文錢都不用花,便白白享用了她們的肉體。

即使透過畫卷,程宗揚似乎仍能感受到兩女誘人的美色。畫中包括孫老頭主僕在內,一共十七個人,在美色的誘惑下,都像瘋魔了一樣。程宗揚注意到,沒有參與的只有瞽目的胡琴老人,店中那名年幼的小婢和延玉,連店內的老婦也在美姬的誘使下,去摸弄兩名私妓柔滑的肉體。

毛延壽又一次停下手,陪笑道:“後面就不用看了吧?”

程宗揚沒有作聲,直接拿過卷軸,自己攤開。

畫上出現了一隻木桶,有半人高,被一名戴著鐵面具的死士從車上搬來,橫放在襄邑侯腳邊。

毛延壽畏懼地瞟了家主一眼,小聲解釋道:“襄邑侯一直沒等到人,發了脾氣,把那個姓秦的監奴狠罵了一通。監奴陪著笑讓人搬來木桶……下面真不用看了……”

程宗揚面無表情地往下看去,眉頭頓時狠狠跳了兩下。

襄邑侯轉怒為喜,抬腳一蹬,木桶一路滾了出去。箍桶的草繩卻是鬆的,被那名死士踩住。木桶滾出數丈,草繩已經放到盡頭。店內的老婦打開木柵,木桶撞進溷廁旁的豚欄內,沒有用膠粘過的桶身立刻散開,從裡面滾出一段肉體。

程宗揚臉色變得極為難看。那具肉體只有短短一截,雙手雙腿都無影無蹤,僅剩下一段光溜溜的軀干。與兩名私妓不同,那女子沒有戴面具,只緊緊閉著眼睛。雖然身體殘缺,年紀也非少女,一張面孔仍然千嬌百媚,被毛延壽勾勒得栩栩如生,竟然是難得的絕色。

溷廁內被幾頭黑豬踐踏得遍地泥濘,那截雪白的肉段從桶中滾出,就像一塊美玉掉入泥中。混著污水、豬尿、糞便的泥漿沾在那具女體上,變得肮髒無比。

襄邑侯披頭散髮地走到柵欄邊,一邊觀看,一邊大笑。那女子閉著眼睛,嘴巴痛楚地張開,光潔的肉體上沾滿污物,被幾頭黑豬擠在中間,在泥漿裡掙扎蠕動。

/@文@/程宗揚冷冷道:“她眼睛睜不開嗎?”

/@人@/毛延壽小聲道:“是。”

/@書@/“舌頭呢?”

/@屋@/“小人不知……”

程宗揚盯著畫面上僅余軀干的女子,心頭翻翻滾滾,像是掀起驚濤駭浪,半晌他才吐出兩個字,“人彘!”

程宗揚沒有再往後看,直接把畫軸卷起,負手起身,望著白粉塗過的牆壁,平復自己的心情。自從聽說漢國的太後姓呂諱雉,他就立即聯想起那位被她炮制成人彘的戚夫人。呂雉對付情敵的手段,可以說是古今第一酷毒。即使隔了兩千年,仍讓人不寒而慄。沒想到換到六朝的時空,仍然有這樣的慘劇。而且這個淪為人彘的女子如今還活著,甚至自己有可能親眼見到她。

看到那個身體殘缺的女子,程宗揚已經明白當晚在上湯的腳店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如果自己沒有猜錯,那個人彘應該是太後呂雉的手筆,身份多半是前任天子的寵妃。襄邑侯肆無忌憚,竟然把她帶到上湯的腳店,在一群身份各異的住客面前恣意凌辱。襄邑侯呂冀的跋扈囂張盡人皆知,能做出這等事也不意外。

而呂不疑生性謹慎,得知此事,立即派出門下殺手,將腳店的孫老頭一家盡數滅口。所以上湯的事情發生在八月初九,腳店失火卻隔了一天。想必第二天呂不疑才得知胞兄的所作所為,設法彌補。但當天在腳店住宿的客人已經四散,此事涉及宮闱秘辛和呂氏的隱私,一旦洩漏就是一樁天大的醜聞。呂不疑縱然位尊權重,也不可能通過官府手段去追查線索,不得已才找到寓居洛都的陽泉暴氏,暗中查訪,一路殺人滅口。

可笑的是毛延壽,雖然對自己當晚目睹的一幕了如指掌,卻對事件背後的意味一無所知。他在腳店被賽盧竊走盤纏,走投無路之下,竟然想用此畫來投襄邑侯所好,冀圖攀龍附鳳,卻不知自己是自尋死路。

程宗揚看著這位技藝超群,人品卻不怎麼樣的丹青師,由衷說道:“你真幸運,居然投錯了門。”

毛延壽聽說當晚腳店中住客幾乎都被滅口,才知道自己鬼迷心竅,行事太過孟浪。此時心下一陣陣後怕,勉強笑道:“若非家主,小人已經屍骨無存。還求家主庇佑小人……”

“先生便暫時住在此處。有事吩咐小婢便是。罂奴,小心服侍好毛先生。”

罂粟女嬌滴滴應道:“是。”

程宗揚厭惡地看了眼畫卷,准備讓罂奴把此畫封存起來,忽然間眉頭一皺,猛地想起什麼。

他連忙打開畫卷,從頭開始一寸一寸看過,片刻後他抬起頭,“那個疤面少年和老僕呢?”

從兩名私妓與眾人交歡開始,那對主僕就從畫卷中消失了。無論是院中淫欲橫流的一幕,還是襄邑侯帶人在溷廁旁大笑取樂,都沒有出現那兩人。

毛延壽道:“小人也在奇怪。這二人似乎是悄悄離開了。第二天我等離開腳店時,也未曾見這兩人。”

程宗揚道:“按你圖上所示,腳店四周都是襄邑侯的人,他們兩人怎麼可能中途離開?”

毛延壽苦笑道:“這小人就不知道了。”

他眼睛轉了幾下,“也許是跟著襄邑侯的車隊一同離開……”

說著他聲音低了下去,顯然連自己也不相信。

程宗揚越想越覺得蹊跷,腳店中當日住宿的十二名客人,如今都陸續找到,只有這對主僕,當日住店的客人都知道他們存在,卻至今沒有找到絲毫有用的線索。除了當日在腳店住過以外,身份、來歷、去向一無所知。

程宗揚這些天跟著盧景一路找人找到現在,最大的感受是:一個人只要生活在社會中,即使偶然路過,也會像飛鴻踏雪一樣,或多或少地留下一些痕跡。如果找不到任何線索,只有一種可能:有人在故意隱藏。

那麼,這對主僕究竟在隱瞞什麼呢?……

盧景和斯明信仔細看著畫卷,毛延壽老實坐在一邊。剛才被那個陰冷的漢子不經意地看一眼,毛延壽渾身的血液都仿佛凍結了,這會兒連大氣也不敢出。

當初看到延玉的小像,程宗揚和盧景只覺得畫師筆法挺流暢,等見到畫卷,不禁對毛延壽的畫技刮目相看。他們見過的郁奉文、杜懷等人,在畫卷上一個個栩栩如生,可見這個無良畫師的觀察力和技法非同一般。

程宗揚不禁感歎,如果先找到的是毛延壽,直接對著畫卷找人就行了,哪裡還用自己和盧五哥四處奔波?偏偏人都快找齊了,才偶然遇到毛延壽,白花了不少力氣。

畫卷一點一點打開,看到畫上的人彘時,連盧景都變了臉色,唯有斯明信仍然面無表情,只是手指緊了一下。

良久,兩人放下畫卷。程宗揚指著畫卷上的老僕道:“這個人四哥和五哥有印象嗎?”

盧景搖了搖頭,“沒見過。”

“不知道是不是看得久了,我都覺得這人有點眼熟——”

程宗揚還不死心,“四哥,這真的不是嚴君平嗎?”

斯明信確定無疑地說道:“不是。”

“肯定不是。這個人我從來沒有見過。”

盧景扭頭道:“你說呂冀像是在等人?”

毛延壽連忙道:“小人只是覺著呂侯爺像是在等人。”

“他還說了什麼嗎?”

“小人記不清了。”

“如果呂冀真是在等人,究竟在等誰呢?”

這個問題程宗揚也反復想過,但實在想不出以襄邑侯的身份,為何要在一家荒郊野外的低檔腳店跟人見面,而且似乎還沒有等到。

盧景道:“那幾個女人若是宮裡的,這位襄邑侯的膽子未免太大了。即便太後權傾朝野,一旦洩漏出去,也不好收場。”

程宗揚忽然道:“南宮還是北宮?”

眾人齊齊向程宗揚看來。

“如果那幾個女人是北宮的,這條帕子又是怎麼回事?”

程宗揚取出一條帕子,上面“玉堂前殿”四字清晰可辨。

“這條帕子毛先生見過嗎?”

毛延壽臉都嚇白了。他原以為那些女人無非是襄邑侯的姬妾,雖然荒唐,到底只是風流加下流而已。聽家主一說,才知道此事涉及宮闱私秘。那幾個女人很可能是先帝的妃嫔,甚至有可能來自南宮,是當今天子的身邊人。無論是哪種可能,自己這個知情人小命都已經死了九成。

“小人……小人……未……未曾見過。”

“仔細看看。”

毛延壽認真看了幾眼,然後使勁搖了搖頭。

見問不出什麼,程宗揚對毛延壽道:“你先下去吧。”

毛延壽如蒙大赦,趕緊應道:“是。小人告退。”

等毛延壽離開,盧景道:“姓唐的又來催了一次。”

“五哥怎麼說的?”

“我告訴他有一個似乎去了外郡,快則三日,慢則五日才有消息。”

程宗揚笑道:“不如把那個疤面少年和老僕告訴他,就說下落不明,讓他也幫忙找找。”

盧景挑了挑眉頭,“那可不成。砸我們陽泉暴氏的招牌。”

“五哥有什麼主意?”

“假如兩人是中途遁走,那老僕的修為不會太差。至少也是五級以上,這樣的高手,在洛都也不會藉藉無名。”

盧景道:“讓姓毛的把他們兩個的相貌單獨畫一張出來,我找人問問。”

“行。”

程宗揚道:“五哥去找人打聽這兩人的身份,四哥呢?”

斯明信道:“入宮一趟。”

盧景笑道:“四哥這回失算了。你那件東西被他放在盒子裡,跟呂不疑一起入宮,結果到現在還沒拿出來。”

程宗揚嚇了一跳,“不會讓人發現吧?”

那攝像機可是世間僅此一件,丟了根本沒處買去。

“四哥在盒子上留了禁制,如果有人打開,這邊就會發現。”

程宗揚道:“那得趕緊拿回來啊!”

斯明信起身道:“我去。”

“等會兒!四哥,你就這麼闖進去?”

太後所在的北宮城牆高聳,宮內一天十二個時辰都有軍士守衛,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潛進去,即使以斯明信的身手也非易事。

“放心吧。”

盧景道:“老四下午在宮外轉了一圈,倒是找了條路子。”

“有路子?”

程宗揚眼睛一亮,“我也去啊!”……

天色入暮,城中已經開始宵禁,大街上空無一人,只有路口守著幾名士卒。一輛馬車從巷中駛出,車上插一面程宗揚花重金買來的通行令旗。巡視宵禁的士卒驗過令旗無誤,隨即揮手放行。

馬車沒有駛向宮城,而是向右一繞,駛入南北二宮之間的大道。洛都南宮與北宮之間相隔數裡,中間錯落著官署和苑林。馬車沿大道行駛不久,一道巨大的拱橋出現在頭頂。為了方便天子來往於兩宮之間,也避免擾民過甚,南宮落成之後,天子便下诏興建了這座連通兩宮的復道。

復道起自南宮中心的崇德殿,向北越過玄武門,進入北宮的朱雀門,直通北宮正中的德陽殿。整條復道寬及十丈,長達七裡,外面看起來雖是一座長橋,裡面卻分為三層,中間是天子所行的御道,兩側的甬道供臣僚和侍者通行。

車輛從橋下駛過的刹那,兩道身影從車中閃出,像壁虎一樣貼在橋洞內側。兩座宮城戒備森嚴,即使能越過城牆,也難以避開守軍的視線。這條復道的橋拱離地面高達六丈,橋上同樣戒備森嚴,兩側每隔十步便有一名軍士守衛。但落在斯明信這種大行家眼中,這條復道就是最大的破綻。

橋拱是用青石砌成,打磨光滑,又是內拱,根本無法攀緣。但斯明信下午在橋下走了一遭,輕易就找出幾處雖不起眼,卻可以借力的位置。

兩人一前一後在光滑的石拱下攀緣,不多時就攀到橋廊下方。斯明信貼在廊柱上聽了片刻,然後悄無聲息地向上攀去,一直爬到廊橋上方的飛檐處,身體狸貓般一翻,藏在檐下。

程宗揚小心屏住呼吸,沿著廊柱一點一點往上爬。在他左右各五步的位置,就有分別有一名羽林天軍的士卒。稍有動靜,就立刻會被人發現。程宗揚好不容易爬到檐下,只見斯明信一手攀住檐角的瓦當,身子一縱,落在檐上。程宗揚有樣學樣,跟著他攀上飛檐。

在檐下藏好身形,程宗揚這才注意到廊橋上方的飛檐足有三重,單是檐身就高達兩丈,飛檐離橋面還有一丈多高。這樣的高度,即使偶爾弄出點動靜,下面的士卒也未必會聽見。

程宗揚大大的鬆了口氣,向斯明信打了個手勢,表示自己已經准備停當。斯明信點了點頭,兩人藏在一二層飛檐之間,一路無驚無險地穿過復道,來到北宮正中的德陽殿。

月夜下,宮禁一片寂靜。望著腳下層層叠叠的宮殿,兩旁林立的樓觀,巨大的望阙和形態各異的神獸圖案,程宗揚不由生出一種做夢的感覺——自己竟然就這麼輕輕鬆鬆地來到漢國曾經的權力中心?這簡直比買票參觀還容易。當然他心裡也明白,假如不是有這條復道,假如不是有斯明信這種大行家帶路,自己也許連橋拱都爬不上去。

程宗揚還是第一次見識漢宮內部,從檐下四處望去,只見大片大片的宮殿都被黑暗籠罩,似乎無人居住。偶爾有幾處點著燈燭,也被重重帷幕遮擋,只隱約露出一絲燈光。

斯明信卻如同識途老馬,毫不猶豫地往北掠去。好在他速度並不快,還不時停下,避開宮內的守衛,自己才能跟上。

程宗揚低聲道:“四哥,你以前來過?”

斯明信道:“禁制。”

程宗揚以下恍然,斯明信並不是知道宮裡的路徑,而是通過留下的禁制,感應到攝像機的位置。

偌大的宮禁寂無聲息,讓程宗揚不禁暗自納悶,據說漢宮中僅侍女便不下萬人,難道都在天子所居的南宮?這麼大的宮殿空成這樣,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廢棄的冷宮呢。

兩人時走時停,半個時辰之後,一座龐大的宮殿出現在視野中。整座宮殿建在一座兩丈高的漢白玉台陛上,東西長達四十余丈,飛檐斗拱,氣勢恢弘。林立的巨柱漆成朱紅色,上面雕刻著漆金的龍鳳圖案。宮門頂端的匾額上,寫著三個一人多高的大字:永安宮。

程宗揚原本還擔心會不會迷路,看到這座宮殿才放下心。自己雖然對漢宮不熟,也聽說過這座太後的寢宮,兩人從一座台閣後現出身形,接著眼角一跳,同時停住腳步。台陛下方,靜悄悄立著兩隊侍從。隊伍前端是兩乘輕便的馬車,車前的旗號分別是襄邑侯、颍陽侯。

程宗揚與斯明信對視一眼,都看出彼此的驚訝,呂冀和呂不疑上午便入宮拜見太後,竟然直到此時還沒有離開,究竟是什麼事能談這麼久?
best2top 發表於 2014-10-5 17:37
第三章

斯明信四下略一張望,然後退了回去,繞到台閣另外一側,閃身往宮殿西邊的池苑掠去。

池苑緊鄰著宮殿,碧綠的水波繞著漢白玉台陛,水面映著淡淡的月色。兩人藉著池旁的柳樹小心藏匿身形,往永安宮潛去。忽然斯明信身形一凝,扭頭往池中望去。

程宗揚也覺出異樣,回頭一看,險些驚叫出聲。月光下,一團翠綠的葉子緩緩舒展開來,起初只有尺許大小一團,展開之後大如車蓋,竟是一片徑逾數丈的荷葉。可惜此時花期已過,只剩下殘留荷梗,荷梗頂端的蓮蓬足有一人合抱。饒是程宗揚在南荒見慣了各種巨大的花卉植物,蓦然在漢宮見到這樣巨大的荷葉,而且還是夜間展開,仍然吃了一驚。

兩人虛驚一場,移動更加小心。永安宮內並沒有軍士守衛,幾名小黃門也都留在宮門處。兩人繞到殿後,斯明信沒有立即掠往殿一,而是先盤膝坐下,閉上眼睛,沉心傾聽著周圍的動靜。

一刻钟後,斯明信睜開眼睛,確定周圍兩裡之內沒有巡視的執金吾。他指了指宮殿一角,然後當先掠去。

永安宮太過龐大,宮殿的長度接近一百五十米,即使殿中有人,也不可能聽到殿外角落的聲音。斯明信全力展開身形,宛如一個模糊的影子掠上台陛,接著腳尖在柱上輕輕一點,身體筆直升起,在中間略一借力,便抬手攀住檐槽。程宗揚滿臉苦笑,斯明信穿房越脊看著挺簡單,可像他這樣不發出一點聲音,七八丈高的殿宇一躍而上——這手段自己是真沒有。

斯明信沒有理會他,身體一蜷,鑽到檐內。程宗揚橫下心來,長吸一口氣,確定丹田氣息運轉正常,不至於中途掉鏈子,爬到一半氣息耗盡,一頭栽下來摔個半死,這才掠上台陛,接著飛身躍起,貼著柱身往上掠去。

那柱子足有三四個人合抱,表面漆得光滑無比,更可恨的是由於位於殿後,沒有雕刻龍鳳,表面根本沒有什麼可以借力的地方。程宗揚一口氣掠上兩丈,已經到了極限,不得已只好握住匕首,准備刺在柱上,再借力上躍。這是無奈之余的下下策,眼看柱子的高度,自己至少要插五六刀才能摸到屋檐。到了天亮,這些刀痕可瞞不過人。

就在這時,斯明信從檐下露出半個身子,接著手一揮,悄無聲息地甩來一條繩索。程宗揚趕緊抓住繩索,手腳並用地攀了上去。

檐下已經被斯明信開出一個可容一人鑽入的缺口,位置極為隱密,除非用長梯爬到檐下,仔細觀察,否則根本看不到。

斯明信打了個手勢,示意攝像機就在殿中,然後毫不猶豫地鑽了進去。

程宗揚咧了咧嘴。要說果斷還得看四哥,連口氣都不帶歇的,在宮禁間如履平地,不管什麼事,都沒有能難住他的。……

殿中隱約有人正在交談,忽然一個聲音猛然撥高,“……又如何!”

程宗揚功聚雙耳,原本模糊的聲音立刻變得清晰,只聽一個男子慷慨說道:“兄長此言,請恕不疑難以苟同!”

“哈哈,我們呂家怎麼會出了你這麼個迂腐的狗屁書生!”

呂不疑毫不客氣地頂了回去,“君子持正!豈可如此草菅人命?”

呂冀吼道:“你個白癡!別人刀都架到我們呂家脖子上了,你還伸頭讓他們砍嗎?你想試試嗎?來啊!讓我砍你一刀!”

“住口!”

一個女子厲聲喝道。

殿內安靜了一會兒,呂冀道:“阿姊,我是氣急了——四弟蠢到這個地步都是我的錯!”

呂不疑痛心地說道:“阿姊,我們呂家世稱後族,歷代太後多有聽政之舉,若論治國時日,比起劉氏也少不了多少。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豈能以一己私心治天下?”

程宗揚眯起眼,小心翼翼地朝下望去。

一個穿著黑色宮裝的女子坐在御座上,旁邊點著樹狀的青銅宮燈,她容貌端莊,玉頰冷若冰霜,乍然看來似乎並不讓人驚艷,然而越看越有韻致。那雙鳳目仿佛會說話一樣,混雜著仁慈與殘忍,溫柔和剛烈,從容與果決,寬宏大量和陰冷刻薄……程宗揚從未想過有人會把如此多截然不同的情緒都混和在一起,又把它們都俺藏在冷漠的表情之後。

在她身後立著幾名侍女,有的年紀尚輕,有的已經白髮蒼蒼。面前則坐著兩個男子,一個肥胖的男子,是自己見過的襄邑侯呂冀,另一個文質彬彬,正是剛才提到“天下為公”的男子,多半是有好學之名的颍陽侯呂不疑了。

呂雉淡淡道:“不疑,你是不是還在怨恨我?”

“臣弟不敢。”

“阿冀在上湯做的事,你知道後立刻告訴我,做的很好。”

太後口氣平淡地說道:“阿冀做錯了事,知道我為什麼偏偏要讓你去動手嗎?”

呂不疑沉默片刻,“臣弟不知。”

“我說一遍,你最好記住。”

呂雉一字一字說道:“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豈能純用德政!”

呂雉聲音並不高,但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清亮的聲音在殿中回蕩,繞梁許久。

“明白了嗎?”

呂不疑沉默不語。

“你想做個好人。很好。但我們呂家如今要的是有用之人。”

呂雉冷冰冰說道:“你若生在別人家,做一個無用的好人原也無妨。可先父與大哥命喪人手,我們家這一代只剩下你們兩個男丁。吾父吾兄大仇未報,家事國事如履薄冰,你想安心做一個好人,豈能如意?”

呂冀插口道:“阿姊說得沒錯!要不是阿姊,你能有今天?現在你想自己痛快,憑什麼?”

“你給我住口!”

呂雉喝斥一聲,然後放緩口氣,“我只有你們兩個弟弟,父兄過世後,便是我們姊弟三人相依為命——不疑,我讓你去幫阿冀處置善後,就是不想讓你們兄弟生分。兄弟同心,其利斷金。只要我們姊弟相互扶持,再大的風浪,阿姊也不怕。”

呂不疑低下頭,“臣弟知道了。”

呂雉歎了口氣,溫言道:“好了。在宮裡待了一天,你也乏了。回去吧。”

“是。臣弟告退。”

呂不疑剛一離開,呂冀就迫不及待地說道:“阿姊!你看到了,這小子口不應心!整天裝做濫好人,讓他殺個人還不情不願,早就忘了當年我怎麼替他擋了一劍,才保住他的小命!”

呂雉靜靜看著他,然後道:“阿冀,你再不喜歡不疑,他也是你唯一的親弟弟。”

呂冀悻悻道:“是他先不喜歡我。”

“那是你做得太過分了!這幾年你暗中殺了多少官員?只因為他們說了幾句你不愛聽的話,你便派人殺了他們?”

“那些賊子包藏禍心!他們整天挑我的毛病,其實那點花花腸子誰不知道?不就是想逼著阿姊還政,去討好劉骜那小子嗎?”

呂雉厲斥道:“劉骜也是你能叫的!”

呂冀哼了一聲,不情不願地閉上嘴。

呂雉有些頭痛地支住額頭,露出一絲疲倦。

呂冀小聲道:“阿姊,你別生氣。我以後小心便是。”

呂雉歎道:“不疑一心想當君子,你是一味的肆無忌憚。我恨不得把你們兩兄弟揉碎了再分成兩個人……你啊,要跟巨君侄兒多學學。”

呂冀不屑地說道:“那個黃口小兒?”

呂雉道:“他比你們兄弟強得多。”

呂冀撇了撇嘴,“你就是偏心大哥。”

呂雉無奈地搖了搖頭,“我沒力氣再跟你們說什麼了。今日說的幾件事,切莫忘了。”

“阿姊放心,”

呂冀道:“其他的小事不提,要緊的幾件,一個是趙王想立太子,一個是天子的事,還有一個是詢老賊的事。這些事情我來處置便是。”

“好了。你也回去吧。”

呂冀笑嘻嘻道:“阿姊,夜都深了,我今天就留在宮裡,不回去了。”

呂雉橫了他一眼,“隨便你吧。”

斯明信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先走。盯著他。”

程宗揚點了點頭,那隻裝著攝像機的木盒就在殿內,他自問沒這個本事潛入殿內,取了東西再從七八丈高的殿頂離開。呂冀的車馬隊伍煊赫,跟蹤他倒不費什麼力氣。……

幾名美貌的侍女提著燈籠在前絡繹而行,監奴秦宮緊跟著馬車,後面是幾名心腹扈衛。呂冀慵懶地靠在車上,隨口吩咐一句,隊伍穿過重重宮禁,就像在自家的苑林中一樣暢行無阻。

車駕每到一處,值夜的黃門和內侍便紛紛上前匍匐拜見,連留在暗處的守衛也不例外。襄邑侯在宮中如此威風,倒讓程宗揚揀了個便宜,輕輕鬆鬆就避開了那些守衛。

車馬離開永安宮,向南一路穿過景福殿、安昌殿、延休殿……隨著車駕的穿行,原本黑沉沉的宮殿次第亮起燈燭,殿中的宮娥、內侍都忙碌起來,有些在殿中奔進奔出,有些匆忙跟上車隊,給襄邑侯請安的、問好的絡繹不絕,不一會兒隊伍就膨脹到上百人。

車駕在迎春殿前停下,殿中的內侍已經得到消息,匆忙迎出來,趴在地上尖聲道:“奴婢叩見侯爺。”

秦宮在旁邊道:“天晚了,侯爺過來散散心,順便在殿中安歇。”

內侍道:“奴才已經吩咐娘娘去梳洗妝扮,一會兒就來服侍侯爺。”

呂冀換了一頂軟輿,由幾名各殿趕來服侍的內侍抬著進入殿中。迎春殿的內侍弓著腰,在前一路小跑,領著軟輿直接進入寢宮。

漢國宮室極為宏偉,迎春殿在宮中只算小殿,但寢宮也高達三丈,長闊各五丈,殿內兩排圓柱,雕刻著形形色色的仙人、雲氣圖像,中間是一張丈許大小的錦榻,周圍垂著紗帷。

呂冀沒有半分生疏的樣子,像主人一樣升榻而坐。隨行的侍女把錦墊放在他身後,又拿來小幾放在身側,供他憑肘,接著送來瓜果、酒水。

原本空蕩蕩的殿中一下湧進數十人,仍不嫌擁擠,呂冀依在榻上,身側簇擁著六七名美貌的侍女。榻旁守著兩名扈衛,下面是監奴秦宮和數名有頭臉的內廷谒者和宦官。隨呂冀入宮的婢僕也在殿內,與各殿趕來服侍的內監、侍者雜亂地站在一起。

不多時,一名華服美婦被內侍帶進殿中,她盈盈拜倒,嬌聲道:“賤奴昭儀董媛拜見侯爺。侯爺萬福。”

呂冀擁著一名嬌俏的小侍女正在逗弄,那小侍女低低驚叫一聲,“昭儀?好厲害……”

呂冀似乎對她頗為寵愛,聞言哈哈大笑。

秦宮笑道:“昭儀位同丞相,爵比諸侯王。這位董昭儀,當年可是倍受先帝寵愛。可惜福薄,入宮不過數月先帝便駕崩了。”

小侍女道:“先帝為什麼寵她?因為她生得漂亮嗎?”

內侍扯著公鴨嗓子谀笑兩聲,“先帝寵的是她哥哥。因為他們兄妹兩個都有後媚,才入宮受的寵。”

侍女不解地問道:“什麼是後媚?”

呂冀大笑道:“朱安世不知從哪裡找來的此女,好生稚嫩,尚不解人事。”

程宗揚心裡咯噔一聲,朱安世與呂冀的仇隙盡人皆知,卻暗送美女給呂冀,呂冀也坦然受之。究竟是兩人私下和解,還是別有隱情?

內侍發出一串尖聲尖氣的怪笑,對旁邊的美婦道:“董昭儀,侯爺的小婢不知道什麼是後媚,還請娘娘寬衣,讓侯爺的小婢觀賞一番。”

不等董昭儀應聲,自有討好襄邑侯的內侍上前扶住她的手臂,那名在迎春殿服侍的內侍蹲下身,親手解開董昭儀的衣帶,剝去她的下裳,把她白美的下身裸露出來。然後牽著她走到榻前,讓她彎下腰,翹起雪臀。

美婦面帶羞色,卻一句話也不敢說。她雖然是這座宮殿的主人,此時卻在滿殿婢僕的圍觀下光著屁股趴在榻前,名義上伺候她的內侍倒像是半個主人,殷勤地將女主人的臀肉扒開,露出臀間一個紅嫩的肉孔,讓襄邑侯和他的小婢觀賞。

內侍從案上拿起一支象牙箸,沾了些酒水,然後放在董昭儀肛中。美婦微微颦起眉頭,雪臀間,那隻紅膩的肉孔像一張柔嫩的小嘴一樣,含住象牙箸。殷紅的肛肉蠕蠕而動,將象牙箸一點一點吞入肛內。

後面一名侍女笑著用團扇拍了一記,白色的箸身滑入半截,筆直插進美婦柔嫩的肉孔中。董昭儀低叫一聲,肛洞收緊,緊緊夾住箸身。

小侍女掩口而笑,半晌才道:“那裡好小,怎麼能插進去?”

呂冀哈哈大笑,“待本侯插進去你便知道了。”

內侍尖聲道:“請娘娘給侯爺侍寢。”

“是……”

董昭儀含羞應了一聲,然後爬到榻上,分開雙腿,背對著呂冀跨在他腰間,一邊聳起雪臀,一邊扶著侯爺的肉棒,送到自己臀間,慢慢坐下,賣力地套弄起來。

秦宮笑道:“幾日不見,董昭儀的風情更足了。這屁股越發標致。”

內侍滿口拍著馬屁,“侯爺第一次來迎春殿,才十幾歲。奴才在旁邊瞧著,侯爺小小年紀便英武不凡。偏生董昭儀有眼不識泰山,竟然頂撞了侯爺幾句。還是奴才悄悄去回禀太後,不出兩天,董昭儀便親自請來侯爺,給侯爺賠罪。”

另一名內侍道:“好在董昭儀知情識趣,不然早就和那些賤奴一樣,被打發到永巷裡去了。”

“先帝當年最受寵的幾個嫔妃,除了董昭儀,不都被打發到永巷裡去了?要不是太後仁心,每日遣醫賜藥,那些賤奴連骨頭都成渣了。”

秦宮道:“這也是昭儀感恩圖報。當年先帝駕崩,昭儀的哥哥服毒自盡,若非侯爺把昭儀的父母接到莊中奉養,只怕現在早成了一抔黃土。”

眾人齊聲稱頌侯爺的仁德,連董昭儀也勉強笑道:“多謝侯爺……”

程宗揚混在人群中,默不作聲地冷眼旁觀。聞說襄邑侯留宿宮中,各殿的內侍宦者都爭相趕來伺候。他本來遠遠跟在後面,眼看隊伍越拉越長,亂得不成樣子,索性出手打昏了一名身材與自己差不多的侍者,換上他的衣物,混進隨行的隊伍。那些內侍一心巴結襄邑侯,誰也沒有留意隊伍裡多了個陌生人。況且宮中的侍者內宦不下萬人,多了一張陌生面孔也沒有人會在意。就這樣,程宗揚大模大樣地跟著進了迎春殿。

看著貴為昭儀的先帝寵妃在榻上被人淫玩,周圍的內侍都見怪不怪,反而一臉谀笑地陪著湊趣。若是不知道,恐怕會以為呂冀才是這座後宮真正的主人。

襄邑侯固然不把一個先帝遺留的嫔妃放在眼中,連他的侍女也把那美婦視若玩物。她們嬌笑著剝開董昭儀的臀肉,觀瞧主人陽物在她肛中出入的艷態,一邊在她的胴體上摸弄,揉乳撫陰,恣意耍弄,還不時拿她的羞態奚落打趣。董昭儀非但不敢拒絕,還要強顏歡笑,任由她們的狎玩自己的身體。

殿中的內侍谀辭如潮,也有人在後面竊竊私語,程宗揚耳朵一動,聽到有人小聲道:“前些日子我去永巷,見著了田貴人……”

“田貴人還活著?”

“活著跟死了差不多……”

“聽說是侯爺下的令……”

“……把她鎖在豚圈裡,跟進獻的黑豚一起喂養……”

“啧啧,只怕太後還不知道吧?”

“太後若是知道侯爺替她出氣,高興還來不及呢……”

那些內侍都是宮裡的老人,程宗揚只聽了片刻便大有收獲。

先帝內寵極多,駕崩之後,留下的宮人之中,單是有名位的便有二百余人。這些妃嫔雖然各有名位,也曾經風光一時,但先帝龍馭上賓,地位便一落千丈。有子女的妃嫔還能母憑子貴,獲得王太後的封號,隨兒子前往封地,享受尊榮。可先帝僅余一子,由太後撫養,其余妃嫔一無所出,雖然貴為昭儀、婕妤,但在太後掌管的北宮之中,連奴婢都不如。畢竟奴婢還有放出宮的時候,將來能嫁個好人家,當得主母。這些妃嫔卻是一生一世都再沒有任何出頭的日子,只能靜悄悄老死宮中,終生不得與外人相見。

太後對這些昔日與自己爭寵的妃嫔痛恨已久,先帝剛一駕崩,便將當年最風光的幾名昭儀、婕妤、貴人打入永巷。董昭儀好在入宮時日不長,沒有觸犯過太後,饒是如此,也和其他妃嫔一樣戰戰兢兢,看著太後的臉色度日。

太後父兄早亡,聽政之後,對兩個幼弟寵護備至。呂冀仗著太後的寵愛,在宮中出入無禁。天子在南宮,平常除了每隔數日向太後請安,絕足不入北宮,呂冀幾乎成了北宮的少主人。

呂冀自幼被嬌慣得無法無天,對這些被鎖在深宮之中,不見天日的妃嫔自然絲毫不放在眼中。後來得知多半這些妃嫔曾經得罪過姊姊,更是毫不客氣。

呂冀十二歲時,安福殿的馮貴人向太後陳訴,說襄邑侯闖入殿中,言語多有不謹。太後知道後什麼都沒說,只是命人把馮貴人打入永巷,同時給了襄邑侯一個行永巷令事的兼職,讓他去永巷巡視。

襄邑侯去了永巷,直到第二天才得意洋洋地離開。後來宮裡有人見到襄邑侯的小厮拿著一支新制的毛筆炫耀,吹噓說筆上的軟豪乃是用馮貴人下體的恥毛制成。

先帝駕崩時年紀尚輕,留下的妃嫔也正值芳齡,即使此時太後已聽政數年,年長的也不過二十余歲,年幼的只有十七八歲。從此之後,宮中嫔妃再無人敢違逆這位襄邑侯。而襄邑侯自從兼管永巷之後,對這些妃嫔更是視若婢妾,只要興致一來,無論長幼,都必淫之而後快。

合歡殿的江婕妤姿容艷麗,年紀在後宮居長,比太後還大兩歲,論年紀足以當襄邑侯的姨母。然而其他殿中的內侍去合歡殿時,就見過江婕妤赤條條伏在地毯上,聳翹著白花花的雪臀,被一個小孩子從後面肏弄,見到有外人進來,也只是含羞掩面而已。

景福殿的宋貴人一向與太後友善,住處又緊鄰著太後所在的永安宮,還算過了幾年太平日子。誰知後來被內侍揭發,曾在先帝面前說過太後的壞話。襄邑侯聞言大怒,當即帶人闖入景福殿,把宋貴人拖到殿上,剝光衣物大肆姦淫。宋貴人不堪受辱,當天便懸梁自盡。太後得知,以怨望為名,將宋貴人一家族誅。

有些性格剛烈的妃嫔不肯受辱,不惜自盡,但被族誅十余家之後,余下的妃嫔連敢於求死者也已經絕跡。如今先帝遺留的妃嫔除了數十位被打入永巷,其余妃嫔分居各殿,只能仰呂氏的鼻息,苟且求存。……

殿中燭影搖紅,笑鬧聲不絕於耳。立在榻側的兩名扈從面無表情,對眼前的淫戲視若無睹。忽然其中一個眉頭一跳,“有人。”

話音出口,程宗揚才注意到那兩名死士都是太監,難怪呂冀會在他們面前毫不避忌。只不知是太後從宮裡派去保護呂冀的,還是呂氏自家養的閹人。

呂冀正玩得高興,頭也不抬地說道:“管他是誰,都趕出去。”

那名扈從道:“是襄城君。”

滿殿的笑鬧聲一瞬間安靜下來,接著呂冀身邊的侍女像受驚的小鳥一樣,紛紛抱著衣物離開錦榻,一個個嚇得花容失色。連囂張跋扈百無禁忌的呂冀也白了臉,他把懷裡的小侍女扔到榻上,一把推開身上的美婦,手忙腳亂地披上衣物。

小侍女看著旁邊的女子一哄而散,正不知所措,秦宮上前拉住她,急匆匆躲到殿後。

程宗揚看著滿殿的人如同驚弓之鳥,一片慌亂,心裡正在納悶,片刻後,殿門猛地推開。一群僕婦闖進殿內,中間一名女子梳著雲髻,雖然一張玉臉繃得緊緊的,但杏眼桃腮,艷光四射,眉眼間流露出一番入骨的狐媚之色。

那女子冷笑道:“喲,侯爺大半夜不回家,原來是在這裡啊。”

呂冀陪著笑臉道:“剛才還在和阿姊說話,到此地有點餓了。小的們說董昭儀做的一手好湯餅,我過來吃一點。”

董昭儀雲鬓凌亂,怯生生地道:“奴婢見過襄城君……”

“啪”的一聲脆響,襄城君一記耳光抽在董昭儀臉上,喝道:“拖下去!把這賤人好生教訓一番!”

後面一名粗壯的僕婦張手抓住董昭儀的秀髮,把她拖倒在地,接著又有幾名僕婦上前,七手八腳把她拖到殿外。

“打!好好打!”

呂冀陪著喝了一聲,然後堆起笑容,“夫人息怒,夫人息怒。”

襄城君翹起唇角,曼聲道:“聽說侯爺新得了一個小美人兒,在哪裡呢?讓奴家也見見啊。”

呂冀道:“別聽下面人胡說,什麼小美人兒?根本沒有的事。”

襄城君冷笑一聲,回手擰住一名小厮的耳朵,一把將他扯到呂冀面前。呂冀臉上的谀笑立刻就凝固了。

那小厮叫道:“侯爺饒命啊……小的上有八十歲老母,一家人都靠小的過日子啊……”

呂冀呆了片刻,然後哈哈一笑,“幹得好!幹得好!要不是你對夫人提起,我差點兒都忘了。來人啊,重重有賞!”

呂冀打發了小厮,連忙對襄城君解釋道:“朱安世……夫人記得吧?洛都有名的大俠,以前跟我有點小怨,這次派人讓來一個女子,說是他的養女,想送來伺候我。我說那不行!要伺候也是伺候夫人。結果這兩天不是事兒多嗎?你瞧,我把這事都忘到腦後了。夫人放心,天一亮我就把她送到夫人府裡。夫人想怎麼處置都行,我絕沒有二話。”

程宗揚覺得自己這一趟真是來值了,沒想到天不怕地不怕的襄邑侯呂冀,竟然是個怕老婆的。再往旁邊看,滿殿的內侍、宦官都屏住呼吸,一個個眼睛盯著腳尖,連頭都不敢抬。看來這位襄城君的名聲在宮裡還不小。怪不得連孫家都那麼囂張。

程宗揚悄悄看了襄城君一眼,沒想到襄城君扭過螓首,正好與他來了個四目交投。那張妖媚的面孔薄怒之下仍然風情萬種,讓他險些吹了聲口哨。

襄城君微微皺起眉,竟有如此不知禮數的下人,居然敢與自己對視!她從眾人面上看過,沒有看到那名小美女,神情略微鬆緩了一些。

呂冀小心道:“夫人可見過阿姊?”

“剛剛見過。”

襄城君冷冰冰道:“阿姊說,讓我好好管管你,免得你再惹出什麼亂子來。”

“夫人辛苦!夫人辛苦!”

“秦宮呢?帶著你的小美人兒逃了嗎?”

“夫人這是說哪裡話?他沒來。夫人若有事,我立刻派人去叫他。”

“免了。”

襄城君轉身就走,一邊吩咐道:“把隨侯爺來的奴婢全帶走,仔細審問清楚。”

隨行的僕婦齊聲應道,“諾!”

剩下的奴僕面面相觑,然後都滿眼乞求地看著自家主子。

“還傻站著幹嘛?”

呂冀虎著臉吼道:“趕緊去!夫人問你們什麼,你們就說什麼!不許隱瞞!”

眾人參差不齊地應道:“小的明白。”
best2top 發表於 2014-10-5 17:40
第四章

殿中的內侍、宦官小心退開,與襄邑侯帶來的隨從保持距離,免得受了無妄之災。程宗揚也跟著往後退,誰腳剛一動,就被一名僕婦劈手揪住。那健婦梳著一個大髻,滿臉橫肉,一看就是拳頭上立得人,肩膀上跑得馬的生猛婦人,雖然男女有別,程宗揚卻一下就想起二爺來。

那健婦厲聲喝道:“休想蒙混過去!”

程宗揚趕緊道:“大姊,你認錯了,我是宮裡的。”

“小樣!換身衣服,就以為老娘認不出來?”

健婦不屑跟他理論,扭頭道:“侯爺,你看怎麼辦?”

呂冀沉聲道:“滿口謊話的混帳!帶走!交給夫人處置。”

周圍的內侍、宦官都用同情的目光看著他。要是被襄城君審出點什麼,這小子不死也得脫層皮。

程宗揚嘴巴張得都能塞下一個雞蛋,自己這個一戳就破的假貨,居然就這麼成了真的,這要被四哥、五哥他們看見,估計都能笑傻了吧?

望著宮外高聳的阙樓,程宗揚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自己居然會以襄邑侯隨從假冒宮中內侍的復雜身份,從北宮正南的朱雀門堂而皇之地出來。不過自己的待遇也不比囚犯好多少,那些僕婦跟捉賊一樣押著他們這批倒霉的隨從,一路緊緊盯著,寸步不離。剛出宮門,就把他們一古腦塞進馬車,就差沒有五花大綁,戴上木枷了。

馬車內一片漆黑,雖然擠了不少人,但誰都不敢說話。程宗揚用手肘頂了頂旁邊的人,小聲道:“咱們這是要去哪兒?”

“誰知道呢。運氣好的話,夫人審過就把咱們趕出來。運氣不好的話……”

那人打了個哆嗦,不敢再說。

程宗揚心裡也直犯嘀咕。他原本准備一出宮門就設法逃走,但現在有機會能進入襄城君府中,不進去走一遭,實在太可惜了。襄城君家裡又不是龍潭虎穴,去一趟又如何?

程宗揚打定主意,轉念想起斯明信。不知道四哥此時在宮裡如何,有沒有拿回那隻攝像機?自己在迎春殿待了不短時候,按說四哥早就應該得手,前來與自己會合,可怎麼一直沒動靜?程宗揚心裡生出一絲不安。永安宮裡面,那位太後倒也罷了,單是呂雉這個名字就足夠可怕。而她身後幾名侍女,尤其是那個姿色平常的中年婦人,還有那個白髮蒼蒼的老婦,都似乎有種無形的煞氣,讓人感覺到一股莫名的危險……

不過以四哥的身手,即使再危險,一個人脫身也不難。雖然程宗揚很不想承認,但如果出現什麼危險,自己肯定是個累贅。

程宗揚閉上眼,回想起自己在永安宮聽到的對話。

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豈能純用德政——呂雉這話聽起來十分耳熟啊。這婆娘會有這份見識,難怪能把天子壓得死死的。

趙王想立太子的事,天子的事,詢老賊的事——詢老賊是誰?如果換成岳賊可就順耳多了。話說,岳鳥人當年有沒有禍害漢國?這事兒得問問五哥,說不定哪天就蹦出來個炸彈,把自己炸得灰頭土臉……

趙王立太子的事也很稀奇,天子剛剛執掌朝政,立太子未免太早了點吧?況且就算立太子,跟一個諸侯王有什麼關系?

程宗揚一路胡思亂想,直到馬車停住才回過神。同車那些跟著襄邑侯狐假虎威的隨從此時全都夾住尾巴,老老實實從車上下來,站成一排。

馬車停在一處庭院中,程宗揚瞥了一眼,月色下,青黑色的高牆一眼望不到盡頭,牆外兩座望阙高聳入雲。那兩座阙樓自己明天路過時印象極深,這會兒一眼就認了出來,此處正是與襄邑侯府一路之隔的襄城君府邸。

庭中早有幾名婢女守著,指著眾人道:“你們四個,過來!”

“你、你、你,跟我來。”

“誰是馭手?站出來。”

“掌管衣物的是哪個?”

那些隨從很快被分成幾組,分別帶走審問,程宗揚也和另兩名隨從一起,被帶到一處房屋。後面兩名隨從很懂規矩,一到房前就停住步,程宗揚往前走了兩步,等發覺不對,再退回來已經晚了。

那名嬌俏的婢女瞥了他一眼,“有話想急著說嗎?那你先來吧。”

兩人進入房中,婢女自顧自坐下,然後問道:“姓名?”

“程……厚道。”

“跟著侯爺多久了?”

程宗揚老實答道:“剛跟沒多久。”

“管什麼的?”

“也沒管什麼,就是跟著侯爺,幹點力氣活。”

“力役嗎?”

婢女輕蔑地哼了一聲,“侯爺什麼時候入宮的?”

這個自己倒是知道,也不用替呂冀隱瞞,“上午就入宮了。”

“除了迎春殿,還去了什麼地方?”

“沒有。就在永安宮。”

“侯爺常親近的侍女有哪些?”

“不知道。我剛來,人都不認識。”

“侯爺怎麼會帶你入宮呢?”

程宗揚憨厚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他們叫我跟著,我就跟著。”

“你身上的衣服也是他們讓你換的嗎?”

程宗揚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是。”

“侯爺把你打扮成侍者塞到宮裡,打的什麼主意?”

婢女板起俏臉,寒聲喝道:“別說你不知道!”

“我……我真不知道。”

“他們是叫你去什麼地方嗎?”

婢女恐嚇道:“你要再說不知道,我就把你扔去河道,讓你挖沙子挖到死!”

自己混進襄城君府中,可不是為了挖沙子的。問題是除了永安宮和後來的迎春殿,自己對宮裡的建築一無所知。程宗揚只好挑了一個自己聽過最多的地方,硬著頭皮道:“永……永巷。”

婢女一怔,然後嬌笑起來,“去永巷嗎?哈哈哈哈……”

婢女一邊笑一邊好奇地打量著他,良久才板起臉,“去吧,在外面等著。”

另外兩名隨從先後被叫進去,出來時一個個臉青唇白,面無人色。等這些隨從被重新帶到一起,已經是半夜時分。

幾名婢女交談片刻,然後剛才審問過自己的那名婢女過來點了幾個人,吩咐道:“把他們送去挖河沙。”

這些被認定對主母不誠不實的奴僕一陣鬼哭狼嚎,幾名健婦上前,不由分說把他們押走。

“剩下的找個地方關一夜,明天打發出去。”

程宗揚跟著眾人被帶到一處空房中,房門“呯”的關上,接著外面傳來鐵鏈的聲音,“咔”的鎖住。眾人折騰了大半夜,又虛驚一場,這會兒都沒有交談的興致,各自找了地方或坐或臥,不多時就鼾聲大起。

程宗揚靠在窗邊,一邊發出均勻的呼吸聲,一邊試著推了一把。果然不出所料,這窗戶是固定的,唯一能出去的大門被鎖得緊緊的,外面還有僕婦守著,看來今晚只能在這兒待一晚了。

程宗揚拋開雜念,閉上眼調息著睡去。

天色微亮,外面傳來鎖鏈聲響,接著有人打開房門,喝道:“都出來!”

昨晚見過的那名婢女一一點著名字,被念到的侯府隨從都如蒙大赦,趕緊磕了個頭,感謝主母的恩德,然後火燒屁股一樣離開。

剛念到一半,一名少女過來,說道:“紅玉姊姊,庫裡新到了一批高粱,夫人說要釀酒,但坊裡缺了人手,讓姊姊撥幾個人去幫幾日忙。”

紅玉看了眾人一眼,“程厚道,你去幫忙。”

“啊?”

程宗揚瞠目結舌,自己昨天一擲百萬,就為了找門路混個官身,這官還沒來得及買,一眨眼工夫就變成奴僕了?

紅玉對那少女說道:“他是侯爺的隨從,人傻了些,但有些力氣。既然府裡缺人,先留他做幾天事。你帶他去管家那裡領個腰牌。”

然後回頭嗔道:“還愣著幹什麼?快去!”

從管事房中出來,程宗揚握著新發的腰牌,一肚子的苦笑。不知道是因為自己跟著盧景磨練幾日,演技突飛猛進,還是運氣倒霉到家了,一來二去居然真混到襄城君府裡,成了貨真價實的奴僕程厚道。這腰牌要拿回去,整個程氏商會的臉都該被自己丟盡了吧?

“程厚道!又發什麼呆呢?”

“哦,”

程宗揚抬起頭,一臉茫然地說道:“我不知道。”

少女本來叉著腰大發嬌嗔,聞言被他氣得笑了起來,“真是個呆子。拿好鏟子!你要做的就是把高粱放到蒸籠上,把蒸好的高粱收到筐裡。記住了嗎?”

“哦。”

少女翻了個白眼,對坊中眾人道:“人交給你們,我不管了。”

坊裡一字擺開幾十口蒸鍋,每一口都有一個成年人雙臂張開大小。幾名釀酒工匠團團亂轉,都忙得轉不開身,也沒有人跟他閒談,只是火候一到,吆喝著讓他趕緊上料、下料。程宗揚只用揮動鏟子,出點力氣,倒是不費什麼心思。

幾十口大鍋火頭正旺,一開鍋,整個酒坊都跟蒸籠一樣。不一會兒程宗揚就汗流浃背,索性脫了上衣,光著膀子揮舞鐵鏟。

天色近午,程宗揚正打算找個撒尿的借口走人,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響,有人說道:“夫人,酒坊在這邊。”

接著人影閃動,一群婢女擁著一個妖媚的艷婦走入坊中。程宗揚還沒有看清楚,後面有人拽了他一把,低聲道:“還不跪下!”

程宗揚一扭頭,才發現坊裡所有的工匠都跪在地上,就自己一個還直挺挺戳著。這要跪下去也實在太丟臉了吧?自己這會兒要是把鐵鏟一丟,仰天大笑出門去,不知道會不會立刻被人逮起來?

後面的人著急了,又使勁扯了他一下。程宗揚心裡狠狠肏了一把,最後還是屈膝跪下。說實話,這個動作自己倒也常用,只不過一般情況下,自己用跪姿的時候,前面都會有個漂亮的女人屁股。這麼乾跪,可有點日子沒練過了。

一個嬌滴滴的聲音道:“起來吧。別耽誤了火候。”

工匠們紛紛起身,程宗揚也順勢起來,抄起鐵鏟,繼續幹自己的力氣活。襄城君在坊中一邊走,一邊聽著侍女的解說。忽然她停下腳步,一雙美目泛起妖艷的光澤。

旁邊一個精壯的漢子正赤著上身,揮起鐵鏟翻起蒸好的高粱。透過蒸汽的白霧,能看到他緊繃的皮膚油光發亮,身體肩寬體健,體形勻稱而又結實,胸膛又厚又壯,尤其是他的腹肌,一塊一塊輪廓分明,隨著身體的動作不住彎曲繃緊,仿佛有著使不完的力氣……

襄城君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摸住他的腹肌。那人停下手,扭頭投來詫異的目光。

白皙的手掌在腹肌上一觸,然後飛快地收回。襄城君轉過身,若無其事地往前走去,玉頰卻在濃郁的酒氣中越來越紅。……

“程厚道!過來!”

程宗揚抬起頭,看著那名叫紅玉的婢女,然後放下碗,抹抹了嘴巴,起身走了過去,“吃飯呢。”

被他身上的酒氣一沖,紅玉掩住鼻子道:“別吃了。跟我來。”

紅玉帶著他離開酒坊,往府內走去。一路上房屋樓宇連綿不絕,奇花異樹琳琅滿目。程宗揚曾見識過賈師憲的後樂園,富貴之余,還頗為風雅,這座襄城君府卻是富貴之氣逼人。雕梁畫棟自不必提,柱上塗著金漆,所有的窗戶都精心雕刻著镂空的圖案,裝飾著青色的連環花紋,上面描繪著雲氣、仙人和各種靈獸。

兩邊的景物越來越幽深,忽然紅玉在假山旁一繞,身形蓦然消失。程宗揚連忙跟過去,眼前空無一人,那俏婢居然就這麼不見蹤影。

正訝異間,一隻纖手分開花叢,紅玉道:“呆子,這邊。”

花叢後是一個隱蔽的洞口,程宗揚跟著紅玉穿過山洞。眼前景物又是一變,四周綠柳成蔭,曲水相望,石橋飛梁橫架河上,竟是府中一處人跡罕至的池苑。

紅玉領著他穿橋過戶,最後在一處精閣前停下,“記住,什麼都不要問,讓你做什麼你就什麼,明白了嗎?”

“嗯。”

紅玉帶著他進入精閣,往擺滿珍奇古玩的寶架上一推,露出後面一道暗藏的門戶,“進去吧。裡面有一道梯子,你沿著路一直往前走就是了。”

“哦。”

程宗揚也不多問,徑直進了門戶。裡面是一道向下的階梯,走到底部,能看到一條石砌的甬道。甬道兩側的油燈已經點燃,似乎正等著人進來。程宗揚沿著甬道走了一炷香時間,然後看見一道階梯通向地面。

程宗揚從洞口露出腦袋,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雙白玉般的美足。一個妖媚的佳人側身倚在榻上,身上披著一幅鮮紅的輕绡,凝脂般的肌膚在紅绡映襯下白得耀眼,雪膚花貌,眉眼含春,正是襄城君。

襄城君目光漣漣地看著他,從他的面孔一直看到腳下,然後露出一絲滿意的笑意,吩咐道:“把上衣脫了。”

程宗揚憨厚地笑了笑,解開衣物,順勢把貼身的腰包卷起,放到一邊。

襄城君一雙美目緊盯著他的胸膛和腰腹,根本沒有留意那件僕人的青衣裡面還有什麼東西。

襄城君從榻上起身,盈盈走到他身前,命令道:“閉上眼睛。”

程宗揚閉上眼睛,接著腹間一涼。他悄悄睜開眼,只見襄城君把玉頰貼在自己腹上,正一臉陶醉的磨擦著自己強健有力的腹肌。

程宗揚道:“我還沒洗澡。”

“不要洗……”

襄城君呢哝道:“這才是男人的味道……”

自己在酒坊幹了一上午的力氣活,滿身是汗,再加上酒氣,味道可想而知。那個妖媚的婦人卻如癡如醉,她粉膩的玉頰貼在緊繃繃的腹肌上,呼吸越來越熾熱。接著她迫不及待地拉開程宗揚的褲子,精致的紅唇趕緊張開,一口含住他的陽具。強烈的男性氣息撲面而來,使她情不自禁地閉上眼睛,鼻間發出一聲滿足的呻吟。

襄城君像是要把他身上的男性氣息全部咽下一樣,急切地吸吮著程宗揚的陽具,一直到舌根發酸,舌尖發麻才停下來。

襄城君媚眼如絲地看著他,紅唇濕淋淋的,散發著誘人的光澤,用柔膩的聲道:“有過女人嗎?”

程宗揚用傻乎乎的口氣道:“我跟他們去過窯子。好貴。要十個銅铢。”

“是嗎?”

程宗揚認真點了點頭,“我把她幹得又哭又叫。夠本。她讓我再去,我才不願意再花十個銅铢。”

襄城君笑了起來,嬌聲道:“呆子,你看奴家美嗎?”

說實話,這婦人確實是個美人兒,眉眼間媚態十足,一舉一動都流露出萬種風情。紅绡下的肌膚白艷生光,讓人禁不住想摸一把。

程宗揚咧開嘴,“美。”

襄城君輕笑道:“我不要你的錢。你就把我當成窯子裡的女人,像那天那樣去做——如果你也能把我幹得又哭又叫,我再給你十個銅铢。”

“真的?”

襄城君拋了個媚眼,“絕對不會騙你。”

程宗揚嘿嘿一笑,然後撲了下去。

襄城君笑道:“你個急色鬼,床榻在那邊……哎呀!啊……啊!啊啊!”

程宗揚把她雙腿一分,對著她的蜜穴幹了進去。襄城君蜜穴早已濕透,竟然一下就被他幹進去大半截。接著用力一挺,龜頭直接頂住花心。

襄城君被他這記一桿到底的猛插,幹得說不出話來,誰知這是剛開始,那漢子的大肉棒插在她穴中,竟然一口氣毫不停頓地幹了二百來下。襄城君被他這個下馬威幹得兩眼翻白,只覺得蜜穴仿佛被幾根又粗又硬的肉棒同時搗弄,一根還沒拔出,另一根就已經插進來。密集而強力的沖擊,使她整個蜜穴都陣陣酥麻,腦中一陣眩暈,幾乎要昏厥過去。

等那根陽具拔出,襄城君軟泥般躺在地上,一邊嬌喘一邊戰慄。這一輪抽送雖然短暫,卻幾乎讓她魂飛魄散。

那漢子嘿嘿一笑,然後扒下她身上的紅绡,讓她一絲不掛地躺在面前。襄邑君渾身發軟,這會兒被那個粗魯的奴僕剝光身子,也無意阻止。

忽然胸前一緊,一雙手掌抓住她兩隻乳房,“好大……”

襄城君低叫一聲,挺起雙乳。

程宗揚暗自贊歎,這婦人看似妖媚纖弱,身子卻是柔滑飽滿,兩隻奶子更是貨真價實的豪乳,兩團乳球豐滿圓碩,沉甸甸份量十足,而且充滿彈性,即使躺在地上,也高高隆起,絲毫沒有下墜地跡象。

襄城君正想教這個呆子怎麼去揉弄自己的雙乳,忽然乳尖一緊,兩隻乳頭被他用力揪住,接著向上拽起。襄城君吃痛地蹙起眉頭,正要開口斥責,乳尖忽然傳來一股異樣的顫慄感,卻是他一邊揉扯,一邊在指間捻動自己的乳頭。他的手指仿佛帶著一股令人酥麻的電流,從乳頭一直傳來雙乳內部。

襄城君玉頰升起兩片酡紅,看著自己紅嫩的乳頭被捏得扁扁的,在他指間來回捻動,那對雪白的乳球被扯得不斷變形。她一邊吃痛,一邊又想讓他接著揉弄下去,一雙玉腿不由自主地夾緊。

好不容易等他放開手,襄城君鬆了口氣,嬌嗔道:“怪不得別人都說你是呆子,哪能這麼用力?奴家的奶頭都被你捏腫了……”

那漢子撓了撓頭,“你不是讓我把你當成窯子裡的女人嗎?我上次就是這麼弄的。”

襄城君“噗哧”一笑,“呆子……哎,你做什麼?”

“窯子裡的女人就是這樣做的,”

那漢子把她雙腿拉得大張,下體柔艷的玉戶整個綻露出來,一邊道:“她問我見過女人沒有?我說沒有。她就這樣教我,說這叫大浪屄。”

“哎呀!”

襄城君嬌嗔道:“你個呆子,不能這麼說。”

“那應該怎麼說?”

“這個叫女陰。”

程宗揚撥了撥她嬌嫩的蜜穴,“這個呢?”

“這叫陰唇。你瞧,像不像漂亮的唇瓣一樣?能張能合。”

襄城君肌膚像瓷器一樣白艷,此時玉體橫陳,兩條光潔白美的玉腿朝兩邊張開,一邊敞露出嬌艷的下體,一邊翹著蘭花般的纖指,在羞處輕輕指點,媚態橫生。

她玉戶飽滿柔膩,生得肥美可喜,白馥馥的陰阜圓鼓鼓隆起一團,烏亮的恥毛貼在肌膚上,纖軟而柔順。陰唇圓圓張開,裡面濕膩的蜜肉艷如胭脂,裡面水汪汪含滿蜜汁,手指輕輕一觸,就順著陰唇淌落下來。

“這裡呢?”

襄城君輕笑道:“這叫陰珠……”

忽然間她臉色一變,尖叫道:“哎呀!不要!”

襄城君美目迸出淚花,尖聲道:“啊!我要殺了你!好痛……呃!”

襄城君掩住下體,痛楚地咬住唇瓣,半晌才咬牙道:“你做了什麼?”

程宗揚憨厚地笑道:“我看它被包住了,就剝開了。”

襄城君往下體看去,只見自己的陰珠周圍嬌嫩的蜜肉被剝開大半,原本只露出少許的陰珠漲大了許多,像一粒瑩潤的瑪瑙珠一樣,嵌在陰唇頂端。

“啊!”

襄城君驚叫一聲,卻是那男子突然往她下體吹了口氣。剛剛暴露出來,敏感無比的陰珠仿佛被人用力彈了一下,帶來一股難以言說的痛意。

“滾開!”

襄城君一手掩住下體,氣惱地瞪著他。

那漢子道:“捏一下。很舒服。”

“不許碰!”

襄城君陰蒂猛然被剝出,這會兒確實是痛得厲害。若是換作旁人讓自己如此受痛,她這會兒已經叫人把他拖出去打殺。但這個呆子她還有些捨不得。只是原本的一腔淫意,此時淡了許多,總要等下身的痛楚平復才好再做。

襄城君板起臉,“記住,今天的事不許對任何人說——敢吐露一個字,我就誅你九族!

“哦。”

“去吧。”

程宗揚心裡暗道:這點兒痛都受不住,往後隨便弄你兩下,你還不得被弄得死去活來?

既然襄城君已經下了逐客令,程宗揚也不再糾纏。他拿起衣物,隨即訝異地低下頭。衣物裡面的腰包觸手生溫,不知為何居然發熱了。忽然間他身體一震,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程宗揚一言不發,抓住衣服便躍進甬道。他顧不上穿上衣物,便急切地拉開腰包,從裡面摸出一隻小小的物體。

那是一粒澄黃的琥珀,中間一滴鮮血散發出奪目的光澤,握在手中像火燒過一樣滾燙。

蘇妲己!這妖婦竟然來到漢國,而且就在襄城君府中!

程宗揚面冷如冰,在自己的心腹大患之中,劍玉姬和蘇妖婦的排名可以說不相上下。論起仇怨,蘇妖婦則遙遙領先。也是自己無論如何也要除掉的目標。他不知道蘇妲己為何會來漢國,但他知道,這次無論如何不能再放過這個妖婦!

沒有任何征兆,蘇妲己突然出現,而且離自己這麼近,實在出乎程宗揚的意料。可自己倒霉在丹田的異狀還沒有清除,實在不宜與她動手。不過有這粒琥珀示警,遲早能揪出她的狐狸尾巴。

程宗揚沿著甬道一路飛掠,還沒到中途,忽然又停住腳步。短短十幾步路,手裡原本滾燙的琥珀此時已經恢復了正常溫度。

程宗揚不由皺起眉頭。這顆琥珀裡面封著蘇妲己的一滴鮮血,只要蘇妲己在周圍一裡出現,琥珀就會發熱示警。問題是剛才琥珀的溫度,顯示蘇妲己與自己近在咫尺,即使她只是一閃而過,也不會這麼快就離開琥珀的示警范圍。

程宗揚舉起琥珀,眉頭緩緩皺起。
best2top 發表於 2014-10-5 17:43
第五章

襄城君倚在榻上,小心地張開雙腿,以免碰到陰珠。想起剛才那個呆子,襄城君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自己門下也有不少孔武有力的壯漢,但那個男子跟他們都不一樣,他身體很結實,但並不粗笨,而是一種很順眼的精壯,而且他身上的味道也很好聞。

剛開始被他進入那一幕,襄城君還記憶猶新。幾乎是一瞬間,自己就被幹得魂都飛了,只想就那麼被他一直幹下去。

可氣的是,他行事如此魯莽……這個呆子!

襄城君恨恨捶了一下枕頭,如果不趕他走就好了。便是被他揉弄奶子,或是讓他躺在榻上,自己把他的肉棒含在口中,品嘗他的味道也是好的。襄城君越想越是後悔,真要不行,忍痛讓他弄上一次便也罷了……

襄城君正懊惱間,忽然人影一晃,一個人從暗道裡鑽了出來。

襄城君吃了一驚,隨即大喜過望。她矜持地仰起臉,眼中卻忍不住露出一絲妩媚的挑逗意味,“你來做什麼?”

那男子道:“剛才說好的,只要你又哭又叫,就給我十文錢。”

襄城君笑著啐道:“不給!”

“你欠我的錢。”

“一個奴僕竟然敢跟主人這麼說話?”

襄城君嬌嗔道:“程厚道,你給我跪下!”

程宗揚嘿嘿一笑,然後撲到榻上。

襄城君連忙掩住身體,“不要!奴家下面還痛著……哎呀,好了,你若是想做,奴家幫你含著好了。”

程宗揚鬆開這個妖媚的婦人。襄城君拂了拂髮絲,輕笑道:“呆子……躺好啦。”

“不好。”

程宗揚道:“你跪下來。”

襄城君白了他一眼,“我是主,你是奴,主人怎麼能給奴僕下跪?”

程宗揚一手捂著下身,擺明她不跪下,就不讓她舔。

“犟牛!”

襄城君無奈之下,只好屈膝跪在他面前。她用臉頰磨擦著程宗揚的小腹,然後仰臉妩媚地一笑,張口含住他的肉棒,細細吞吐起來。

忽然胸口一緊,襄城君只覺雙乳被兩個粗壯的重物頂住,接著雙手被拉開,身子向後仰去,靠在榻上。

“嗚嗚……”

襄城君掙扎著想要說話,嘴巴卻被肉棒堵住,作聲不得。

那漢子按住她的雙手,兩隻膝蓋分別頂住她豐挺的雙乳,雙腳伸到她膝間,將她雙腿分開。

襄城君整個身體都被他控制住,根本無法動彈。身上的男子卻是全面占據主動,上面的大肉棒姦弄她的小嘴,中間頂住她的雙乳,下面把她雙膝撐得大開,使她羞處毫無遮掩地暴露出來。

那漢子把她的小嘴當成肉穴那樣捅弄著,小腹毫不客氣地壓在她如花似玉的俏臉上,襄城君神情卻越來越亢奮。她張大嘴巴,喉頭被粗硬的肉棒來回搗弄,使她幾乎窒息,肺中的空氣因為雙乳被頂住,也幾乎都被擠出來。下體的花蒂迅速充血漲大,仿佛沉甸甸懸在陰唇下,每一次晃動,都帶給她難以承受的戰慄。

“啵”的一聲,陽具從襄城君喉中拔出,帶出一股口水。襄城君咳嗽著,眉眼間的媚態愈發誘人。

程宗揚把她往地上一推,龜頭頂住她的穴口,然後合身壓在她白生生的胴體上。

“呀!”

襄城君尖叫一聲,卻是那男子第一下就盡根而入,小腹直接壓住她鼓起的陰珠。

“好痛……啊呀!”

程宗揚挺起腰,小腹頂住她的蜜穴,緊緊壓住她的陰蒂,然後來回碾動。襄城君這下連叫都叫不出來,每次碾到陰蒂,她身體就像觸電一樣,傳來一陣劇烈地顫抖。

“停下!不要……我要滅你滿門!快停下呀!”

“求求你,不要再弄它了,奴家都快瘋了……”

忽然身上的男子停下來,襄城君剛得片刻的喘息,緊接著就瞪大眼睛。那男子竟然直接用手指捏住她的陰蒂,只輕輕一捻,下體強烈的刺激感,就讓襄城君幾乎昏厥過去。

然而那男子的手指仿佛帶有一股魔力,隨著他的揉捏,陰蒂磨擦中的觸痛感如同被一隻魔手漸漸撫平,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用言語無法表達的強烈快感。

“啊!啊!啊……”

襄城君語無論次地尖叫著,妖媚的面孔一片潮紅。她跪在地上,極力翹起雪臀,迎合著肉棒進出。程宗揚一邊用力頂弄她豐翹肉感的大白屁股,一邊伸手抓住她的乳球,迫使她抬起身。另一隻手則伸到她玉腿中間,揉弄著玉戶上方的花蒂。

襄城君又白又膩的大屁股像雪團一樣被幹得亂顫,濕答答的蜜穴仿佛有一股吸力,不斷把肉棒吸入體內。身後男子強健的身體像山一樣撞在臀上,沉重而充滿力度。她能清楚感受到他輪廓分明的腹肌在自己臀上磨擦、頂撞,火熱的陽具從穴口一直頂到蜜穴盡頭,蜜腔的膩肉像痙攣一樣收緊。隨著肉棒的插弄,襄城君情不自禁地尖叫著,一邊瘋狂地搖著頭,柔美白皙的玉頸像要折斷一樣。

男子強健的腹肌一下一下撞在臀上,就像一位強大的神祗,擁有著毀滅一切的力量。襄城君搖頭頭,雪臀拼命向後聳起,讓他撞擊得更加用力,甚至願意奉獻出一切,來取悅神祗。

蜜穴的痙攣越來越劇烈,忽然襄城君渾身一緊,身體每一寸肌膚都仿佛緊繃起來,接著鬆開,剛鬆到一半又再次繃緊。與此同時,一股陰精從蜜穴深處猛地洩出,襄城君張開紅唇,卻吸不進一絲空氣,只能哆嗦著連連洩身。

那根肉棒仍然插在體內,一下一下搗弄著她的肉穴。出乎襄城君的意料,片刻之後,她又迎來了第二波高潮。這一次洩身更加強烈,襄城君整個人都癱軟在地,只剩下被肉棒撐滿的蜜穴抽搐著洩出陰精。

當第三波高潮來臨,襄城君發出一聲悲泣,身體再次劇顫。程宗揚緊盯著她的雪臀,忽然間那隻蜜穴傳來一股吸力,軟膩的蜜腔緊緊吸住陽具,就像一隻小嘴含住肉棒不停抽動。程宗揚一個沒忍住,在她體內劇烈地噴射起來。

這一次高潮分外強烈,襄城君足足顫抖了一刻钟,才漸漸停止洩身。她嬌喘著伏在程宗揚身上,雙臂擁著他的腰身,臉頰貼在他小腹上,媚眼如絲地說道:“呆子,想不到你這麼厲害……”

程宗揚卻是心理郁悶,沒想到這婦人竟然身懷媚術,讓自己剛幹到一半就射了個乾淨。

襄城君眼中露出一絲好奇的神情,“呆子,窯子裡那個女人的陰珠是什麼樣子的?”

程宗揚比劃了一下,“有碗豆那麼大。捏著軟軟的,韌韌的。”

“她不疼嗎?”

“她最喜歡被人捏了。”

程宗揚笑嘻嘻道:“就跟你一樣。”

襄城君啐了一口,忽然起身披上紅绡,接著板起俏臉,一掃剛才那番媚態,冷冰冰道:“程厚道,今日之事你若敢洩漏出去,知不知道我怎麼做?”

“誅我九族。”

襄城君傲慢地揚起玉臉,“以奴侵主,乃是死罪!既然你還有幾分用處,今日本君先饒你一次。去找紅玉領一吊賞錢。紅玉什麼時候叫你,再過來。”

被這賤人當成奴僕一般喝斥,程宗揚一陣火大,忽然又洩了氣,閉上嘴一聲不響。

襄城君沒有理會他,只擺了擺手,“去吧。”……

紅玉在甬道另一端的精閣守著,見程宗揚這麼久才出來,只當什麼都沒有看到,若無其事地帶著他離開。

從那處隱蔽的池苑出來,程宗揚道:“夫人說,給我一吊賞錢。”

紅玉扭過頭,一臉玩味地看著他,然後掏出十枚銀铢,“先拿去吧。”

程宗揚接了錢就走。紅玉道:“酒坊在那邊!”

“夫人說,我不用幹活了。讓我拿了錢出去散散心。”

程宗揚說著揚長而去,憑著腰牌直接出了府邸,隨手把那些銀铢扔給路邊的乞兒,便趕回鵬翼社。

馮源正抱著一只箱子往外走,見到程宗揚回來頓時鬆了口氣,“程頭兒,你可回來了!”

“人都去哪兒了?”

“四爺昨晚見你沒回來,轉頭就跟五爺一起去找你了。老敖不放心,等到天亮也去了。”

“你抱著東西幹嘛呢?”

“上次說的房子我已經買下來了,就差書契沒有辦完。你上次交待過,一買好房,大伙兒就收拾行李搬過去。這都忙一上午了,就剩這點東西——我沒敢讓別人動。”

“什麼東西?”

程宗揚剛問出口就明白過來,“幹!你小心點!”

馮源抱的箱子裡全是自制的手雷,難怪不敢讓別人沾手。馮源把箱子抱在懷裡,低聲道:“程頭兒,你沒事吧?”

程宗揚莫名其妙,“我有什麼事?”

“那個……”

馮源用下巴示意了一下,“褲子穿反了。”

程宗揚低頭一看,然後道:“趕緊忙你的去!”

“哦,那我去了。”

“還有!讓人去找四哥、五哥,說我回來了,就在這邊——不,一會兒去金市見面。”

“成!我這就去。”

鵬翼社除了蔣安世在外支應門面,其他人都去幫忙搬遷,安置新居,富安、青面獸、哈米蚩等人都在那邊忙碌。自己本該過去看一眼,但實在分身無術。等馮源一走,程宗揚趕緊溜到房裡換好褲子,然後趕往金市。……

緊鄰金市的租屋內,罂粟女和驚理都已經等了許久,見到程宗揚平安歸來,齊齊鬆了口氣。

程宗揚不等她們開口便問道:“拉胡琴的老頭兒呢?”

罂粟女道:“屋裡無人,聽房東說,樂行已經幫他退租了。”

程宗揚立刻懸起心來,“他要去哪兒?”

“聽說好像是樂行找到了他失散的族人,搬去一起住了。”

程宗揚心底升起一絲不安,疤臉少年和那名老僕一日沒有找到,自己一日不能安心,如今唯一的線索,就著落在那名胡琴老人身上。萬一他離開洛都失去蹤跡,這條線索就徹底斷掉了。

驚理道:“那位嬷嬷傷了經脈,如今留在觀中養傷。”

“那位姑娘呢?”

“合德姑娘也在觀中。”

驚理道:“聽說公子昨晚失去音信,憂心得一夜都沒睡呢。”

“什麼?”

程宗揚大吃一驚,自己與合德的交情好像沒到這一步吧?

“哦,奴婢說的是卓奴。”

程宗揚狠狠瞪了她一眼,這奴婢太放肆了,連主子的玩笑都敢開。

“她昨晚在這裡嗎?”

驚理道:“天亮便回去了。”

自己原本答應過卓雲君,讓她昨晚過來陪侍,結果自己一夜未歸,讓她白白等了一夜。

一個聲音怯怯道:“請主人用茶。”

延香跪在地上,雙手托著一張木盤,舉過頭頂,上面放著一碗茶湯。

程宗揚道:“她是怎麼回事?”

罂粟女道:“她的親友都死光了,剩下她一個,也不敢回家。奴家見她有幾分姿色,便留她在房裡伺候主人。”

“用不著。”

罂粟女輕笑道:“莫非主人是嫌延香生得不美麼?”

“我禍害你們幾個就夠了,別人就少禍害點吧。”

罂粟女幽怨地說道:“奴婢便是壞人嗎?”

“少給我裝無辜。”

程宗揚沒好氣地喝斥一聲,死丫頭收的幾名侍奴都不是善類,手上血債累累,放到後世都夠槍斃好幾次的。

延香道:“求主子收留。奴婢若是出去,只有死路一條。”

程宗揚道:“她們沒給你說嗎?給我當奴婢可沒有贖身的說法,你若入了我的門下,一輩子都是奴婢。”

延香咬了咬唇瓣,“奴婢寧願一輩子給公子為奴為婢。”

程宗揚看了延香一會兒,這個漢國游女姿色出眾,而且精通舞樂,放在身邊確實賞心悅目,可她到底只是個平常女子,自己身邊的侍奴都不是善茬,如果把她收為奴婢,還不被罂奴等人欺負死?

“那就先留下吧。”

程宗揚開口說道。她獨依無親,放出去也是個死。不如先留下,過幾日送到舞都,到時是去是留,由她自己選擇。

延香道:“多謝家主。”

程宗揚對罂粟女道:“馮大法剛買了處房子,你和延香送毛畫師過去,安置下來。辦完後去襄城君府盯著,看清來拜訪她的都有什麼人。”

“是。”

罂粟女扭著腰肢進了內室,笑吟吟道:“毛先生,家主給你新置了住處,奴婢送你過去。”

毛延壽一直待在房中,不知那些女子用了什麼手段,一點都聽不見外面的聲音,正自不安,聞言連忙道:“多謝!多謝!”

“延香妹子,你也來吧。”

延香應了一聲,起身收拾好物品。

程宗揚對驚理道:“想辦法找到那個拉胡琴老頭兒的下落。”

“是。”

“不要打草驚蛇。”

“奴婢知道了。”

“去吧。”

眾人離開後,房中只剩下程宗揚一人。他盤膝坐下,先展開內視審視丹田,然後閉上眼,緩緩調息吐納。前日吸納了幾股死氣之後,自己丹田的異狀仍沒有什麼起色,但總算沒有惡化。

半個時辰之後,程宗揚呼吸突然一頓,睜開眼睛道:“四哥。”

斯明信從空中落下,坐在他對面,接著盧景推門而入。

程宗揚道:“我的事一會兒再說,先說說你們那邊。”

斯明信一翻手,將那隻銀白色的攝像機放在案上。

盧景道:“四哥一直等到天亮也沒找到機會。回到社裡才知道你昨晚沒有回來。我和四哥一起入宮,等了快兩個時辰,才把它取出來。”

原以為十拿九穩的事,竟然費了這麼大周折,程宗揚有些意外,“殿裡人很多嗎?”

盧景道:“有個侍女很厲害。我呼吸略重一些,她就生出感應。後來她離開永安宮,我們才得手。”

程宗揚道:“是哪個老婦人嗎?”

斯明信搖了搖頭。盧景道:“是個中年婦人,相貌平常。”

程宗揚想起呂雉身後的幾名侍女,其中有一個中年婦人,想來就是她了。

“幸好昨晚沒有驚動她們。五哥,你覺得她有多厲害?”

盧景道:“不在我倆之下。”

程宗揚一邊說一邊打開攝像機,聽到這一句頓時一愣,如果呂雉身後的侍女都是這個水准,昨晚自己可太冒險了。

想著攝像機前已經浮現出一個光球,奉瓊仙子朱殷曼妙的身形隨即出現,程宗揚手忙腳亂地關掉影像,重新選取錄像資料。

盧景卻“咦”了一聲,“瑤池宗的奉瓊仙子?”

“五哥,你認識她?”

“在晴州見過一次。”

“五哥覺得她修為如何?”

“她是瑤池宗宗主親傳的弟子,各種提升修為的靈丹妙藥不知用過多少,雖然修為看著不錯,但一多半都是用藥堆出來的。如果交手的話,我捆著一隻手能打她兩個。”

程宗揚乾笑兩聲。若非如此,朱殷也不至於被幾個外姓人玩弄於掌股之上。

“你怎麼會有她的影像?”

“在太泉古陣遇到的。”

斯明信忽然開口,“莫五也在那裡?”

程宗揚對盧景提起過自己在太泉古陣的經歷,盧景和斯明信都去過太泉古陣尋找岳帥,但沒有見到莫如霖。不知是兩人來去匆忙,還是莫如霖得到消息,事先躲了起來。

盧景道:“等這邊的事辦完,我和四哥去會會他。”

“這個好辦。反正他也逃不掉。”

莫如霖並沒有中過詛咒,但他那幫中過詛咒的手下在太泉古陣殺人搶掠的勾當不知幹過多少,他要離開蒼瀾,分分钟都可能被人大卸八塊,如今待在蒼瀾這個天然的牢獄中,倒也不用擔心他會逃走。

光球重新亮了起來,三人沒有作聲,靜靜看著光球中的影像。程宗揚跳過路上和沒有內容的部分,剩下足足看了兩個時辰。

大部分影像都是呂雉、呂冀、呂不疑三人的交談,但所涉及信息之豐富,讓程宗揚等人良久都沒有作聲。

話題的重點是兩個人,一個是天子。天子劉骜名義上已經在位十余年,至今尚無子嗣。按照漢國的傳統,天子無後,由太後從近支宗室中挑選子侄,立為太子。天子沒有嫡親兄弟,血緣最近的宗室是趙王。因此趙王近年來頻頻向太後示好,不惜用重金賄賂,希望能把他的長子,如今的趙王太子立為儲君。

趙太子論輩份雖然是天子的侄輩,年紀卻與天子相仿。太後對此十分不喜,呂冀也竭力反對,甚至在殿上表示,如果從其他宗室挑選子侄立為太子,年紀不得超過八歲。理由是天子不過二十余歲,太子如果超過八歲,未免太過荒唐。

呂冀的言外之意,在場的人無不了然,但呂雉與呂冀的考慮如出一轍,若天子駕崩,繼任的太子是長君,呂氏家族肯定會被邊緣化。如果是幼君,則呂雉毫無疑問可以再度垂簾聽政,至少能保證呂氏十年的富貴。

呂不疑卻對此大加反對,聲言若立幼童為君,非國家之福。為社稷計,當立長君。趙王太子無論血統、年歲,都是儲君的不二人選。

呂冀為此大怒,指斥呂不疑莫不是收受了趙王賄賂,竟然置自己一家的富貴於不顧,替一個外人說話?

呂不疑反唇相譏,直斥呂冀私心膨脹,為一己之私,不顧天下安危。棄長立幼,如何可服天下?士林風議,不可不慎。

兄弟兩人在殿上吵到幾乎翻臉,最後分別被太後喝斥一通,才安分下來。太後對此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讓呂冀留心趙王太子為人如何,是否能立為太子。

呂不疑對天子無後之事十分焦慮,挑選宗室立為太子只是權宜之計,因此向太後提議,應當勸說天子修身養性,微服私游,非人君所宜。

太後只淡淡表示,天子年紀已長,行事自有主張。自己本非天子親母,此事不宜多言。

接著太後身後那位中年侍女開口,說霍子孟抱病在身,在病榻上向太後派去的使者請辭大司馬大將軍的職銜。對此兩兄弟都沒有異議,呂不疑認為,霍大司馬既然臥病,那麼依照慣例,當由呂冀接任此職。

漢國朝廷分為內朝和外朝,內朝是天子近臣,與外朝不同,本身沒有固定的官職,而是通過大司馬、左右前後將軍和侍中、常侍、散騎、諸吏等加官,授予參與朝政的資格,其下還有大夫、博士、議郎等等。

大司馬原本是武職的加官,必須是大將軍、骠騎將軍、車騎將軍和衛將軍,才有資格加號大司馬。而一旦加為大司馬領尚書事,就在單純的軍事之外,獲得了行政的權力,軍政大權集於一身。

丞相雖然名列百僚之長,實權卻掌握在以大司馬大將軍為首的尚書台手中。審議奏章,彈劾大臣,選任御史大夫,都出自尚書台。官吏遷升、入朝奏事,都必須面見尚書。在漢國,大司馬大將軍才是地位最高的輔政大臣,真正的群臣之首。

程宗揚這才明白為什麼天子敢私下賣官——那些被賣掉的官職都屬於外朝系統,不涉及真正的權力中樞。想想也知道,天子怎麼可能讓一群掏錢的買主圍著自己打轉?對於天子來說,只要控制了內朝,就掌握了權力,外朝的官職與其放在那裡好看,還不如賣個好價錢。

當然,這也不是說外朝的官職就沒有權力,而是權力必須受到內朝的制約,任何一個外臣都不可能做到權傾天下。而內朝的官職都是加官,天子隨手就可以免掉。同樣,天子如果青睐哪位外朝官員,也可以授予侍中、大夫之類的加官,使之加入內朝。在這種制度下,所有權力都歸結於天子掌控之中。

問題是本來為了便於天子掌握權力的舉措,一旦形成制度,就開始反過來制約天子。比如大司馬大將軍往往由天子最親近的外戚擔任,可形成制度之後,即使天子一百個不願意呂冀擔任此職,可只要太後尚在,他就沒理由拒絕,唯一能提出的,就是讓太後另一個弟弟呂不疑擔任大司馬大將軍。

現在呂不疑當面表明態度,支持兄長,呂冀再不喜歡這個弟弟,心情也為之大好,兄弟倆本來僵硬的氣氛也顯然融洽了許多。

但接著太後就提到另外一個人:詢老賊。這個名字一出,呂不疑當場就失態地扔下頭冠,伏地大哭,聲言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一向跋扈張狂的呂冀也像個孩子一樣嚎啕痛哭,呂雉想起父兄慘死後,自己飽受排擠,咬牙支撐家門的往事,也不由得紅了眼睛,攬著兩個弟弟大哭一場。

程宗揚暗暗道:這詢老賊夠狠的,看把人家姊弟欺負成這樣,多大的仇啊,這麼多年都念念不忘。

看完影像,斯明信一言不發,雖然眼看著他就坐在面前,但給人的感覺那裡卻是空無一物。盧景拿出一隻酒壺,慢慢抿著,一時也沒有開口。

程宗揚道:“詢老賊是誰?”

“沒聽說過。”

盧景道:“我還是頭一次知道呂太後的老爹是被人幹掉的。呂家對外面只說是病故。”

程宗揚隱約有幾分猜測,但如果是老頭幹的,他把人都毒死了,即使有仇也報了十成,沒道理還對呂家耿耿於懷。說起老頭,老東西帶著死丫頭去哪兒了?

best2top 發表於 2014-10-5 17:45
第六章

北邙山下,一處普通的墳丘前。殇振羽一襲黑袍,身姿筆挺地立在墳側,他一手按著腰間的短劍,山風襲來,滿頭烏髮都隨風飛舞。

殇振羽淡淡道:“你也拜一拜吧。”

小紫雙手合什,然後屈膝跪下,向墳丘認真拜了三拜。柔聲道:“娘娘好好睡吧,小紫代葉婆婆來看你了。”

殇振羽低聲道:“你知道她是誰嗎?”

“葉婆婆的姊姊啊。”

殇振羽牽了牽唇角,沒有作聲。

小紫望著墓前的石碑,“為什麼碑上一個字都沒有?”

殇振羽淡淡道:“到我死的時候,你便知曉了。”

小紫歎道:“那還要好多年呢。到時候我都變成老太婆了。”

殇振羽沉默片刻,然後哈哈大笑,聲振林宇。

小紫望著四周,“喂,你要死了就把你埋在這裡嗎?”

“當然。這是老夫多年前就挑好的埋骨之處。”

殇振羽信手一拂,墳上的萋萋青草枯萎下來,隨風化為灰燼。

小紫忽然道:“這墳好像有人動過呢。”

“不錯。”

殇振羽道:“二十年前,老夫毒術大成,曾經挖開此墳,將她骨骸上的遺毒一一洗淨,重新安葬。”

小紫安慰道:“現在她不怕冷,也不怕痛,周圍還有好多松柏陪著她。她在天有靈,也會很高興的。”

殇振羽點了點頭,“說得沒錯。”

殇振羽揮了揮衣袖,“去找你的小程子吧。保不定這些天他在背後怎麼罵我呢。”

小紫嫣然一笑,朝殇振羽揮了揮手,然後小鳥般飛入松柏之間。

殇振羽在墓碑旁坐下,用衣袖擦去碑上的苔痕,低聲道:“我曾經立誓,與你生同衾,死同穴。如今雖然未能生前同衾,死後同穴便也罷了。”

老人將空無一字的墓碑擦得一塵不染,然後依著冰涼的墓碑坐下,仿佛回到年輕時,與身邊的玉人相依而坐。

“淵冰厚三尺,素雪覆千裡。我心如松柏,君情復何似?”

殇振羽一手擁著墓碑,低聲吟道:“果樹結金蘭,但看松柏林,經霜不墜地,歲寒無異心……”

長吟聲中,淚如雨下。……

程宗揚沒有耽誤,當天下午便趕往馮子都私下透露的西邸。

徐璜把玩著那張純金打制的名刺,態度親切了許多,“不知程公子找咱家何事啊?”

“在下有意為朝廷效力,苦無門路而已。”

“原來如此。”

徐璜臉上的笑容更加親切,“不知程公子是哪裡人氏?為何找到咱家?”

程宗揚微笑道:“在下來自舞都。”

徐璜眼睛一亮,“哦?”

“這是寧太守的書信。”

程宗揚說著奉上一封書信。

書信並非專門遞給某一人,而是以舞都太守的身份,說明程宗揚的身份,贊揚其品學俱優,才德兼備,實為不可多得的人才。

徐璜看罷書信滿臉堆歡,“寧太守也不是外人,向來對天子忠心耿耿。既然是他親筆作書,咱家自然信得過!”

程宗揚寒喧幾句,然後將一隻信封輕輕推到他手邊,“這是在下一點心意,還請公公笑納。”

徐璜打開看了一眼,露出一絲訝異。

“這是紙鈔,在敝號隨時可以兌現。”

徐璜恍然大悟,把信封收入袖中,然後親熱地說道:“自家人,咱家也不瞞你,如今宮裡缺錢,二千石以下的官職頗有幾個。你雖然是宋國人氏,但既然是我漢國遷出去的,也不必費事,直接把履歷填回原籍——是洛都對吧?”

程宗揚趕緊道:“正是。”

“這就更好辦了。我去給你打個招呼,明天先把你的戶籍辦下來。至於這些官職,不知你看中哪一個了?”

“在下已經考慮過了,便是此職如何?”

程宗揚在案上寫了幾個字。

徐璜神情怪異地看了他一眼,這年輕人出手大方,徐璜原以為他會選一個實權的官職,無論是想做事往上爬,還是撈錢,都大有可為。沒想到他卻選了一個不起眼的小官:大行丞。

大行丞是比六百石的官職,每月的俸祿不過四十石,雖然放在地方上能當上一個中縣的縣令,但在二千石比比皆是的洛都,六百石都不值一提,何況還是位在其下的比六百石?

“雖然是比六百石,可至少也要五百萬錢。讓咱家說,不若拿六百萬錢,買個六百石的大行令。”

程宗揚為難地說道:“如果是大行令,只怕免不了做事。”

“大行令是鴻胪寺的官,無非是接待四方朝聘賓客,與諸侯往來,能有多少事?”

徐璜道:“你拿五百萬錢,咱家作主,六百石的大行令算你的。你要不想做事,便給你加個散官,領大行令事便是了。”

散官沒有具體官職,而領大行令事,就是兼職掌管大行令的差事。至於管不管,全看他自己的心意。

徐璜說到這份上,程宗揚也不好推辭,只好道:“多謝公公,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徐璜道:“話說回來,如果只是要個官身,不如買個爵位。便是關內侯,也不過五百萬錢。”

“關內侯當然要一個。還有這個……”

程宗揚在案上寫了兩個字:羽林。

“羽林中郎將?”

“羽林郎如何?”

徐璜摸著光溜溜的下巴,“羽林郎官職雖然不高,卻是內朝的武職。”

“便是宮前執戟亦可。”

涉及到宮中的武職,顯然並非小事。徐璜沉吟許久,“如果只是要內朝官的話……中常侍如何?”

程宗揚張大嘴巴,半晌才小心道:“那不是……宮裡的官嗎?”

程宗揚雖然對漢代的官職不熟,好歹還記得三國演義裡的十常侍,活活十個太監。難道是因為自己掏錢爽快,徐公公一高興送自己個太監當當?早知道買官買成太監,這事打死也不能幹啊!

徐璜尖聲笑了幾聲,順便飛了一個媚眼,“哎呀,公子想到哪裡去了?宮裡的常侍郎都是外臣。”

程宗揚被他笑得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但總算知道目前的中常侍還不是完全由宦官擔任,自己的常侍郎職權更為寬泛,基本上只是一個天子親隨的身份,不用自己下面挨一刀。

徐璜一手摩挲著幾案,低聲道:“天子剛剛親政,如今正是用人之際……也是用錢之際。”

天子賞賜董宣三十萬錢的事已經傳遍洛都,程宗揚也已經聽說。三十萬錢對一般人家來說算是一筆巨款,但對於豪門而言,不過是一頓飯錢。

徐璜聲音壓得極低,“寧成是天子信得過的人。我等報效天子,無非是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天子恩澤所及,少不了你我世代富貴……明白了嗎?”

程宗揚心領神會,“在下明白。”

徐璜露出笑容,“既然如此,老奴這便去面見天子,求一道诏書。”……

敖潤守在外面,見家主出來,連忙迎上去,一臉熱切地說道:“程頭兒,怎麼樣?”

程宗揚拿出一封用白色絲帛書寫的诏書,知道敖潤不識字,幫他念道:“告尚書台常侍曹:有程宗揚者,洛都人氏,年二十五,面白無鬚。家世清白,無作奸犯科等事。以孝悌聞名鄉裡,好學深思,才敏識長。賢能異質,朕深知之。今特拜關內侯,授大夫,領鴻胪寺大行令事,秩六百石,加常侍郎。欽此。”

下面加蓋天子印玺。

“啥意思這是?”

“沒啥,就是說我是個人才。關內侯是爵位,大夫是散官銜,領大行令事是我的職權,俸祿一年六百石,常侍郎是加官,有資格出入宮禁。”

“這麼多官啊。”

敖潤驚歎道。

程宗揚彈了彈诏書,“優惠價,一千四百萬錢。”

“啊!”

敖潤被這個數字嚇了一跳。

程宗揚也有點肉痛,不過這一下自己在漢國可是徹底洗白了,全套戶籍檔案帶官職全有。如果不是遇上天子私下賣官,想弄齊這一套頭銜,多花十倍的價錢也未必能如願,要不然雲家早就幹了。說來還是自己運氣好,正趕上太後還政,霍大司馬告病,新的大司馬大將軍還沒上任,尚書台直接由天子控制,一封诏書事就全辦了——雲家可是幾十年都沒碰上過這種好事。

自己能買到官職,還因為漢國沒有科舉,官員的來源一是由各地推舉孝廉、秀才,其次是從大臣、貴族家的子弟中挑選。朝為田捨郎,暮登天子堂,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程宗揚好歹還是花了錢的,在漢國,因為天子青睐,由布衣而卿相的例子也不是沒有。

“高智商那小子回來了嗎?”

“回來了。”

敖潤壓低聲音,“被人打得鼻青臉腫。”

“他不是跟馮子都一起出去的嗎?大將軍的親信還有人敢打?”

“他是又遇上義縱和幾個在舞都結識的兄弟,一起去喝酒,結果和一群游俠兒打了起來。”

“義縱他們不就是游俠兒嗎?怎麼跟自己人打了起來?”

“我是聽劉诏說的,怎麼打起來的我也不知道。不過游俠兒斗毆也是常事,何況都喝醉了。”

敖潤道:“聽說那邊是郭大俠的人。”

原來是郭解。漢國豪俠輩出,郭解在其中很有點武林盟主的意思,無論哪一方都會給他點面子。只不過他的手下良莠不齊,只怕少不了給他惹麻煩。

“強龍不壓地頭蛇。打就打了吧,沒出人命就行。讓那小子安分點,別想著報仇。”

“成。”

敖潤道:“程頭兒,要不要去你的官署瞧瞧?”

“算了,明天領了印绶再說。”

徐璜本來說是先辦好戶籍,再禀明天子,頒布诏書,但兩人越說越投機,六百石的大行令又不是什麼高官,徐璜索性先填好诏書,程宗揚這邊納完錢,便親自送到宮裡用玺,前後一個時辰就把事情辦了。

敖潤道:“這會兒還早著呢,咱們繞過去看一眼。”

程宗揚笑道:“老敖,我剛看出來你是個官迷啊。”

敖潤嘿嘿笑了起來,“程頭兒,看見你當官,我心裡就高興,走到路上,臉上都多了幾分光采。”

“我這大行令下面還有禮治郎的差事,雖然只有一百石的俸祿,但也是正經的朝廷官員——老敖,有沒有興趣?”

敖潤頭搖得撥浪鼓一樣,“一百石就是一百萬錢,不行不行。”

“這可是你說的,過了這村可沒那個店了。”

“有一百萬錢,我幹點啥不成?”

程宗揚笑道:“比如掙錢娶個媳婦啥的?”

敖潤嘿嘿笑了兩聲。討個婆娘成家過日子這種事,以前想都不敢想,自從跟著程頭兒,總算不用把腦袋別在腰裡整天玩命,但娶媳婦的事,還是太遙遠了。

程宗揚登上馬車,“走吧。”

“程頭兒,去哪兒?”

“你不是想看看衙門什麼樣嗎?咱們在外面走一圈,想進去可不行。”

漢國都城的官署集中在洛都東南一帶,程宗揚下了馬車,站在道路對面打量著鴻胪寺。宋國官場講究官不修衙,一座衙門建成一二百年都敢不修,直到塌了拉倒。漢國沒有這些講究,反而講究官衙的高大宏偉,氣勢恢弘。大行令所屬的大鴻胪位列九卿之一,職責是掌管朝廷禮儀,接待四方使者,官署與驿館連在一起,規模更加氣派。

漢國驿館遍布州郡,鴻胪寺驿館是朝廷規格最高的驿館,專門接待國賓一級的朝中重臣,異國使者。至於諸侯王,都在洛都建有府邸,各以封號為稱,如趙王入朝所居的趙邸,燕王的燕邸、代王的代邸,倒是不用住在驿館。與此相類,其他五朝也各自建有官邸,如大宋官邸、大唐官邸、大晉官邸,但國使出訪,依制度還是由漢國官方出面接待。

程宗揚買來的大行令其實是個跑腿的活,負責向諸侯傳旨、冊封、撫谕,往其他五朝的官邸和臣服於漢國的境外諸國傳遞官方文書。程宗揚之所以一開始選擇大行丞一職,就是它往來諸侯和列國之間,消息最為靈通,更要緊的是鴻胪寺的同僚裡面,有一項官職對他極為重要——譯官。

那段影像中呂冀與呂不疑沒少爭吵,其中一樁就是呂不疑對於殺人滅口十分不滿,呂冀指責他至今沒有把人全部找齊,有故意推逶,不肯出力的嫌疑。呂不疑則痛斥他行事肆無忌憚,以至於不可收拾。

這事說到底是呂冀理虧,他原本根本沒將那些住客放在眼裡,在上湯等了一夜沒有等到他想找的人,便打道回府。呂不疑聽聞之後立即意識到其中的不妥,連忙入宮向太後進言,提醒杜絕後患。沒想到太後直接把事情交給他,讓他把人都找出來,一一滅口。呂不疑十二分的不情願,卻無法反對姊姊,最後以門下都是文人為辭,決定由他負責找人,從呂冀手下調出人手,消除隱患。

難怪自己覺得颍陽侯反應有些古怪,殺人時動作極快,而刺殺坐地虎的三名死士被自己設伏一網打盡,卻至今沒有反應,現在才知道那些人原來是襄邑侯門下。兄弟倆頗有龃龉,平日極少往來,呂冀倒是知道手下失去音訊的事,但弟弟找到了人,自己手下卻沒把事辦下來,覺得大失面子,因此對手下失蹤的事絕口不提,只讓人暗中查訪。

呂不疑則把殺人滅口之事視為大恥,平日不聞不問,把事情都交給唐季臣處置。唐季臣為人謹慎,與盧景見面都是一個人。盧景察覺到有人盯梢,其實那些人都是襄邑侯門下,連唐季臣都蒙在鼓裡,呂氏兄弟彼此不合,以至於現在都沒有意識到事情已經出現變化。

呂氏兄弟的爭執給了程宗揚等人難得的時機,盡可以從容布置,消除痕跡。等呂氏兄弟終於意識到不妥,自己一行人也已經更換身份,在洛都潛藏下來。所以程宗揚才抓緊時機謀得官職。

可惜影像中沒有提到呂冀在上湯究竟是等誰,似乎此事以前已經商議過,三人都心知肚明。只能從他們的對話隱約推斷,事情與天子有關。那個人物應該對天子十分重要,以至於呂冀不惜誅殺無辜,也要阻止那個人與天子見面。

程宗揚對那個疤面少年和他的老僕愈發好奇,目前唯一的線索,只剩下那位胡琴老人。小胡女伊墨雲究竟能不能聽懂胡琴老人的語言,程宗揚心裡也沒底,但他可以肯定,鴻胪寺的譯官裡面,肯定有人懂。

忽然一隊車馬從鴻胪寺的驿館出來,比起程宗揚這些日子見過的漢國王侯車隊,這隊車馬要簡樸得多。前後只有七八名隨從,中間一輛單轅雙輪的馬車,敞開式的車廂上張著一頂青色的傘蓋,傘下坐著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馬車顛簸,乘客一般都是靠在車廂上,那男子腰背卻挺得筆直,雖然只穿著一襲黑色交領的便袍,流露出的卻是朝中金紫重臣一般的氣度。

洛都的百姓見慣了車馬出行,即使襄邑侯那種排場,也沒有多少人理會。然而看到車上的男子,卻有不少人面露恭敬,甚至遙遙長揖為禮。

程宗揚禁不住向一名路人問道:“這是哪位大臣?”

“車騎將軍你都不認識?”

“金蜜谪?”

程宗揚愕然道:“他不是胡人嗎?怎麼長得跟我們一樣呢?”

那人覺得他問得好笑,“他是夏後氏苗裔,又不是白虜,跟我們長得一樣有什麼好奇怪的?”

程宗揚愣了一會兒,他一直以為胡人是異族,相貌當然也有所不同。但回想起來,史書中壓根就沒提過匈奴人的長相有什麼差異,倒是認為他們同出華夏一脈,是夏桀的後裔。

在六朝,程宗揚往往遇到一些與後世想像中不同的理念。比如漢國曾與匈奴和親,後人多引以為恥。但漢國隨便選個宗室,甚至宮女,給個公主的封號就嫁到匈奴當王後,這事放到匈奴都不知道該怎麼想。反正無論漢唐,別說立異族女子為皇後,連納為妃子的例子都沒有。漢唐破國無數,但無論異族進獻的美女,還是軍隊擄來的女子,即使入宮,也沒有任何名分。比如金蜜谪的娘,休屠的王後,就被搶到宮裡服侍漢武帝。

對於那些異族來說,漢國送個女人來當王後是難得的榮耀,異族要送個女人到漢國當皇後,根本想都別想,求著向漢國和親都沒人理。直到南北朝,柔然作為北方霸主,東魏的權臣高歡派人為兒子求親,柔然才找到機會,不顧高歡一把年紀,老婆孩子一大堆,人都快死了,硬把十幾歲的正牌公主嫁給高歡。問題是當時南北朝並立,高歡所在的東魏只是北朝的一半,而且他還不是國君,只不過是個權臣。就這麼一個國土只有一半的一半的大臣,面對柔然的嫡親公主,高歡還猶豫來猶豫去,好像自己吃了多大的虧一樣。

最後在大臣的勸說下,高歡毅然以國事為重,娶了柔然的公主,但到死都沒有給她封號,只以柔然的別名,稱之為蠕蠕公主。就這樣,史官們還沒少皮裡陽秋地譏刺高歡。後世那些以和親為恥的歷史愛好者們,如果換到匈奴,看到漢國送個宮女過來當王後,還不得羞恥的死一地?

程宗揚心裡嘀咕著,半晌省悟過來,“驿館裡住的有匈奴人?”

“那當然。”

“車騎將軍就這麼來見他的族人,不怕別人說閒話?”

路人對他的說法嗤之以鼻,“車騎將軍的忠義若是還有人懷疑,這世上就沒有忠義之輩了。”

程宗揚記得自己在晴州時,洛都傳言胡人入侵,金蜜谪避嫌引退,辭去左丞相一職。現在看來傳言早已平息,而且對金蜜谪的聲望沒有絲毫影響。金蜜谪以一個異族的身份,在漢國身居高位,倍受朝野信任,讓程宗揚都有些佩服了。……

鴻胪寺在洛都城東,西側便是宛如天阙的南宮,天子的居所。車騎將軍金蜜谪的馬車從宮外辘辘駛過,路旁一個戴著斗笠的少年看了一眼,然後低下頭,繼續往前走。

他沿著宮牆已經走了一個多時辰,先是由南往北,路過南宮東側的蒼龍門,然後由東而西,穿過南北二宮之間的復道,再由北而南,不多時就來到南宮西側的白虎門。他在門外張望了一番,最後繼續向南,從角樓往往東,來到南宮最為富麗堂皇的朱雀門前。

高聳入雲的阙樓頂端,鮮紅的朱雀仿佛正展翅翱翔,艷麗的羽翼猶如火焰,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少年停下腳步,抬頭望著朱雀門,斗笠下露出一張帶著疤痕的面孔。他目光閃動著,似乎在猶豫要不要走過去,又似乎在等待什麼人。

忽然一輛馬車駛來,雖然車上只有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周圍也沒有隨從,但車上的呂字顯露出他顯赫的身份。

疤面少年飛快地低下頭,用斗笠遮住面孔,轉身與馬車相錯而過。

車上的少年下了車,向門前的谒者客氣地一揖到地。那谒者滿臉堆笑,殷勤地上來給少年扶轼。那少年雖然年紀輕輕,禮節卻一絲不苟,認真行過禮,然後從容入宮。

戴著斗笠的疤面少年像被人追逐一樣匆忙而行,向西穿過一個裡坊,遠遠離開宮阙,才放緩腳步。他漫無目的地走著,忽然又一個男子迎面走來,少年抬眼看到,頓時心頭微驚,連忙轉過身,繞進旁邊一條小巷。

沒想到身後腳步聲響,那男子也隨之進入巷中。疤面少年越走越快,身後的男子卻始終跟著他。

疤面少年猛然停下腳步,赫然發現小巷盡頭是一堵牆壁,自己竟然無意中走進一條死巷!

聽著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疤面少年一顆心幾乎跳出腔子,忽然那男子說道:“喂!”

疤面少年身體一僵,只聽那男子在身後道:“那地方可不能撒尿啊!”

疤面少年呆在當地,藏在斗笠下的面孔一點一點漲得通紅,身子卻一動也不敢動。

程宗揚警告一聲,然後踏上台階,拍了拍門。馮源從門縫裡看了一眼,打開大門。

程宗揚四下打量一番,“房子不錯嘛。”

“前後十幾間房呢。”

“就是巷子窄了些,連馬車都進不來。”

“前巷人多,後門才是專門進馬車的。”

“我說老敖怎麼繞到後面去了。對了,我剛看見外面是個死巷,總有些人喜歡溜到這地方撒尿。你們平時多瞧著點,真不行建個廁所得了。”

馮源道:“成。建個廁所也花不了幾個錢,總比外面整天臭哄哄的強。”

“毛先生呢?”

“在裡面作畫呢。”

馮源道:“剛才他跟富老哥聊天,聽說程頭兒在各地都有分號,毛先生來了興致,說是要給程頭兒好好畫幾幅肖像,將來每個分號都掛一幅。”

“趕緊讓他停了!”

娘啊!這種事都能幹得出來?自己就是找死,也不用這麼變著花樣的去死吧?

程宗揚道:“你對毛先生說,如果他想作畫,可以畫山水、花鳥啥的,要不然畫美女也行啊。他不就擅長這個嗎?”

馮源道:“他倒是想畫,就是不知道程頭兒有沒有什麼忌諱。”

“只要不畫我,畫誰我都沒忌諱。”

程宗揚一邊往東側的廂房走去,一邊揚聲道:“毛先生在嗎?”

毛延壽聽到動靜,慌忙出來迎接,抬手一揖到地,“小人見過家主。”

“毛先生,我剛聽說你要畫肖像?”

程宗揚道:“千萬別畫我。”

“是!是!是!是!小的明白。”

毛延壽這麼上道,自己也不用多說什麼。程宗揚道:“我想問問那個疤面少年的事,你知道他什麼時候入店的嗎?”

毛延壽斟酌著說道:“比小人早了片刻,小人入店時,他們剛剛安頓下來,當是午時前後。”

“沒有坐騎?”

毛延壽回想了一下,“當日只有那位拳師帶了一匹坐騎,但小的入店時看到一輛馬車,那名老僕正在付錢,多半是主僕倆雇來代步的。”

程宗揚皺起眉頭,上湯離洛都不過三十余裡,那對主僕午時就抵達上湯,完全可以在入夜前趕到洛都,根本沒有理由在上湯留宿。難道他們要去的地方不是洛都?
best2top 發表於 2014-10-5 17:51
第七章

程宗揚琢磨半天也沒找到頭緒,也許自己真不是當偵探的料吧。他與毛延壽聊了幾句,然後出來找到馮源,“盧五哥呢?”

“他們讓鄭賓帶了話,說是去了樂津裡。”

馮源道:“好像是有什麼生意上門。”

程宗揚感歎道,洛都不愧是六朝大都,連殺手的生意都這麼好。

那宅子面朝坊內,前面沒有院子,只有一個後院和西側的內院。程宗揚來到後院,敖潤已經停好車輛,正在栓馬。那些臨安來的禁軍漢子忙了一整天,這會兒坐在樹下,正抱著西瓜猛啃。敖潤也不客氣,栓好馬過來捧起一隻,一掌拍開,掰下一塊,邊吃邊道:“還行!程頭兒,你也來嘗嘗!”

程宗揚接過一塊,往樹蔭下一坐,“難得這時候還有西瓜。嗯,還挺甜。”

一名禁軍漢子道:“今年天旱,這瓜才甜。”

又有人道:“聽說漢國旱得厲害,街上賣的大餅都漲價了。”

眾人都知道這位家主沒什麼架子,說話時也沒有什麼避諱。程宗揚吃著瓜,與眾人談笑幾句,忽然院內傳來一聲慘嚎。

那聲音淒厲之極,讓人聽了頭皮都一陣發麻。敖潤險些把瓜扔到地上,“咋回事了?老劉又殺豬了?”

“沒事,沒事。”

那些禁軍漢子說道:“是哈爺,給衙內治傷呢。”

程宗揚丟下瓜皮,走到內院,先敲了敲門,然後推門進去。

只見高智商光著屁股趴在炕上,背上、臉上都是被人揍出來的瘀青,肩膀腫起拳頭那麼高。獨眼的老獸人一腳踩在高智商背上,一手跟擰麻桿一樣擰著他的手臂。高智商慘嚎聲幾乎把人的耳膜震破,“哈大叔,你就讓我死了吧!我挨揍的時候都沒這麼痛……乾爹!救命啊!——啊!”

哈米蚩擰著他的手臂往裡一推,肩關節“格”的一聲恢復原狀。接著青面獸拎著一張血淋淋的狗皮過來,一臉嚴肅地在高智商背上來回比劃。

高智商又慘叫起來,“我不要!我不要!”

哈米蚩從旁邊一隻石鼎裡挖出一勺還冒著煙的半凝固物質,往狗皮上一倒,用勺底抹勻,接著又挖了兩勺,把狗皮抹得黑糊糊的,然後往高智商背上一蓋。

程宗揚差點兒沒笑出聲來,獸蠻人這狗皮膏藥夠份量,活活是一整張狗皮全貼在高智商背上。更缺德的是青面獸不知道從哪兒偷的狗,連狗尾都沒去,一條狗尾巴活靈活現地翹在高智商屁股蛋上。

熱騰騰的狗皮往背上一貼,高智商的慘叫聲立刻又高了八度,要不是被老獸人踩著,這會兒就該跳起來了。

程宗揚笑道:“這小子嗓子不錯啊。”

高智商慘叫道:“師傅!救命啊……哈大叔要把我變成狗啊!”

哈米蚩拿勺子往高智商頭上一敲,高智商不敢再叫,撅著屁股像砧板上的魚一樣拼命掙扎。

程宗揚道:“這小尾巴,啧啧,搖得真漂亮啊……”

高智商道:“我不要尾巴!師傅,你幫我割了吧……”

“貼膏藥幹嘛還留著這東西?”

“粘得緊。”

青面獸道:“沒有尾巴揭不下來。”

“哦……”

程宗揚恍然大悟,“小子,還割不割了?”

“不割了!不割了!哎喲,痛死我了……”

哈米蚩張開大手,在高智商背上按著,把膏藥壓實貼緊,那力道像是要把狗皮種到他背上一樣。

高智商面容扭曲,痛得叫都叫不出來,忽然嘴一張,吐出一口黑血。

“好了。”

哈米蚩面無表情地停下手,從腰間的皮囊裡取出一顆藥丸,塞到高智商口中。

程宗揚盯著那口黑血,“跟誰打架了?怎麼被人下了毒手?”

高智商費力地咽下藥丸,恨恨道:“幹他娘的!那幫游俠兒太粗魯了!”

程宗揚半晌才聽明白,這事本來不過是個屁大點兒的事。高智商與馮子都分手,轉頭遇到義縱和舞都幾個死裡逃生的朋友,大喜之下,一起前往酒肆,結果遇到一群游俠兒。義縱與洛都的游俠少年多有相識,於是四海之內皆朋友,大家湊到一起暢飲。

這本來是好事,可偏偏遇到了漢國的游俠少年。高智商酒量並不算差,但剛和馮子都喝過一場,有些不勝酒力,誰知對面一個少年不依不饒,甚至扯著高智商的耳朵強行灌酒。高智商衙內出身,在酒席上從來都是被捧的,何曾受過這種氣?一時酒意上湧,捅了那個少年一刀。洛都的游俠兒見那少年血濺當場,頓時都紅了眼,上來跟他拼命,要不是劉诏跟著,只怕性命難保。

“你捅的是誰?”

“那小子是誰我不知道。”

高智商道:“不過聽說那小子的媽,有個弟弟叫郭解。”

程宗揚頓時黑了臉,“我幹!郭解的外甥!”

高智商梗著脖子道:“敢灌我酒?反了他了!”

程宗揚沉著臉道:“老獸,再弄點狗皮貼他臉上。順便把他嘴給貼住!”

青面獸咧開大嘴,“諾。”

程宗揚盯著高智商,腦中緊張地轉著念頭。自己本來打算對那位名垂青史的郭大俠敬而遠之,免得惹禍上身,誰知道自己這徒弟竟然把人家的外甥給捅了。

敖潤伸頭進來,“程頭兒,該吃晚飯了。”

程宗揚打定主意,開口道:“不急。你去准備點禮物,豐厚一些,明天給郭大俠的外甥賠禮道歉。”

“行。”

敖潤剛答應,程宗揚又道:“不。先打聽一下,那小子傷得重不重。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別等明天了,你一會兒就去。”

敖潤道:“我這就去!”

“先吃飯。”

“回來再吃。”

敖潤風風火火地出門。

高智商意識到情形比他想像得更嚴重,小聲道:“師傅,我是不是……”

“你什麼都別想。老老實實給我養傷。”

程宗揚道:“放心,天塌不下來。大不了讓蔣安世他們想辦法,把你和劉诏先送回臨安。”

高智商不敢多說,“是。”

程宗揚雖然說得爽利,心裡也在打鼓,那小子要是受點傷也就罷了,萬一有個三長兩短,麻煩就大了。敖潤剛出去打聽消息,現在心急也沒用。他把這件事放到一邊,扭頭道:“哈爺,借一步說話?”

兩人來到內院,程宗揚道:“哈爺,你見多識廣,不知道狐族你熟不熟?”

哈米蚩抱著木杖,獨目微微閃了閃,“狐女?”

程宗揚訝道:“你怎麼知道?沒錯,是個女人,在五原城有不少生意。”

“狐族十有九雌,雄者絕少……”

哈米蚩告訴他,狐族極少聚居,往往混跡在人群中。即使有聚居的村落,也與普通人類無異。狐族與人類的體形十分相似,唯一的區別在於狐尾,但成年的狐族都有隱藏狐尾的能力,在外觀上與人類無法區分。

哈米蚩特別告誡道:如果狐女在某人面前現出尾巴,如果不是她完全信任這個人類,那就是要殺死他。因為狐女絕不會放過知道她們秘密的人。作為一個以勇武和粗魯著稱的獸蠻人,哈米蚩顯然對妖娆纖細的狐族女子沒什麼好感,聲稱她們是一個只在乎生存,不在乎尊嚴的種族,面對強大的對手,她們從來不以成為奴婢為恥,但同樣也不會有什麼忠誠。

程宗揚道:“她們有沒有什麼弱點?”

“狐族最是貪生怕死,多疑狡詐。”

哈米蚩顯然對狐族沒什麼好感,不屑地說道:“狐族的成年男子,飲酒尚不及吾族小童。”

喝酒不行也算弱點?當然,在獸蠻人眼裡這不僅僅是弱點,簡直是可恥的罪行,足以令整個種族都為之蒙羞。

程宗揚摸著下巴,陷入沉思。他在甬道反復試過多次,那顆琥珀一靠近出口的地方就迅速發熱,稍遠就失去感應。這種異常反應,使程宗揚當時就在懷疑琥珀突然發熱別有緣故。因此他不惜去而復返,終於在密室中確定,琥珀所感應到的並非是蘇妲己,而是那位妖媚入骨的襄城君。

蘇妲己曾經顯露出九條狐尾,狐族的身份已經昭然若揭。琥珀對於襄城君同樣生出感應,除非她同樣出自狐族,身上有著狐族的血統。差別只在於琥珀對襄城君的感應並不明顯,超過二十步就失去效果。

襄邑侯的妻子竟然是一個狐族女子,不知呂冀知道真相之後會有何感受。程宗揚並沒有打算說出這個秘密。襄城君的真實身份,也許是對呂氏最為致命的一擊。更重要的是自己沒有任何證據——單憑一顆琥珀可說服不了任何人。

不過程宗揚並不擔心,自己有的是機會尋找證據。他不相信經過今日一番雲雨,襄城君會忍住不再來找自己,只要她敢來,遲早能揪出她的狐狸尾巴。

程宗揚把襄城君的事放到一邊,問道:“那小子的傷沒事吧?”

“無妨。三日即可痊愈。”

程宗揚鬆了口氣,“那就好。這小子太不讓人省心了。”

哈米蚩忽然道:“若是放手,此子廢矣。”

程宗揚一怔,“什麼?”

“此子骨骼已然長實,此時若不打熬筋骨,最多數月便荒廢了。”

程宗揚道:“哈爺,我不是不想讓他打熬筋骨,只不過必須要讓他趕緊胖起來。原因我不能說。但我這麼做,肯定是為那小子好。”

哈米蚩不再言語。

程宗揚也覺得有點可惜。但相對於高智商瘦下來可能暴露的秘密,他寧願讓那小子胖成個圓球。學武不成也就算了,即使是個廢物高俅也養得起。如果自己的猜想成真,天知道會在宋國引起什麼樣的波瀾。

這一夜程宗揚哪裡都沒去,一直留在宅中等待消息。敖潤直到半夜才回來,接著就敲門打窗地把程宗揚叫起來。

“那小子死了。”

敖潤開口就撂出來一個壞消息,“那一刀捅傷了內臟,一個時辰前剛咽的氣。家裡面正在辦後事呢。”

程宗揚面沉如水,“郭解呢?”

“郭大俠奉命遷徙,如今在路上。”

敖潤道:“不過那小子的媽——也就是郭大俠的親姊,已經去找郭大俠了。還讓人……”

“還讓人做什麼?”

“她讓人把她兒子的屍體放在路邊,不許收殓入棺,說是讓人都看看名震天下的郭大俠,親外甥是怎麼被人殺死的。”

程宗揚沉著臉,半晌才吐出一個字:“幹!”

自己在漢國這些日子,已經見識過那位漢國最負盛名的郭大俠有著怎樣的威望。他甚至都不用親自動手,只要說一句:“我的外甥被某人殺了。”

就有無數游俠少年爭相替他賣命,不惜生死,不計回報,甚至不需要讓郭解知道。

漢國豪俠快意恩仇,血親被殺,這事絕對小不了。程宗揚知道憑自己的力量肯定擺不平此事,連夜找來盧景和斯明信,商量對策。對方與義縱相識,要找到高智商絕非難事,高智商與自己的關系,在舞都也不是秘密。從某種角度上說,如果郭解決意復仇,甚至比惹上呂家還危險。

盧景聽說高智商一刀捅死了郭解的親外甥,也禁不住咧嘴。

程宗揚道:“如果能賠禮道歉,花錢解決此事,多少錢都可以商量。我就怕他們咬死要償命——那混帳小子你們也知道,償命是不可能的。他要有個好歹,就他乾爹護犢子的那勁頭,鬧到六朝大戰都有可能。”

“這小子還真能惹事……”

盧景也覺得頭痛,就因為灌酒這點破事,居然動了刀,還把人給捅死了。

“如果劇孟出面,還有幾分指望。可那孫子當了縮頭烏龜,死活不露面。”

盧景翻著白眼,半晌才道:“老四,你看呢?”

斯明信沉默移時,然後道:“我去。”

話音剛落,他身影便消失了。

程宗揚一臉困惑,“四哥要去哪兒?”

“去找郭解。”

盧景道:“放心吧。四哥既然肯去,這事就有指望。”

程宗揚連他十分之一的信心都沒有。就四哥那副陰森冰冷的模樣,明顯不是搞交際的料,他去當說客,怎麼可能說動郭大俠?

不過這會兒也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只要不用那小兔崽子償命,別的什麼都好說。就是賠個幾千萬錢也沒什麼,大不了找高俅去報銷。瞧瞧他養的好兒子。話說回來,要不是自己這個師傅,小兔崽子再橫也只有挨打的份,哪裡就能把人捅死呢?

盧景倒了碗酒,飲了一口,然後遞過來。程宗揚喝了一口,甩了甩頭,不再去想這件事會造成的後果。

“五哥,聽說你們今天接了樁生意?”

盧景露出一絲古怪的笑意,“問得好。這生意跟你有關。”

“跟我有關?”

“猜猜我們接的什麼生意?”

“殺人?”

“不是。”

“找人?”

“也不是。”

“得,我不猜了。你們那業務我不熟。”

“有人委托我們摸你的底。”

“誰?”

“程鄭。”

程宗揚想起那個在游冶台見過的商人,“他是什麼意思?”

“他想跟你做生意,又不知道你能不能靠得住,出重金來摸你的底細。”

“哈哈,還有這種事?這錢簡直是白撿啊。五哥,你不會一時手軟,沒有狠狠宰他一刀吧?”

盧景伸出一隻手,“五百金铢。”

“夠闊啊,打聽個消息就出五百金铢?這錢得分我一半!”

“好說。”

盧景遞來一捆木簡,“你自己把你的底細寫清楚吧,免得我再麻煩。”

程宗揚笑道:“你這可夠省事的。五哥,程鄭是什麼底細,想跟我做什麼生意?”

盧景道:“打探消息五百金铢起價。憑咱們的交情,給你打個五折。”

“得,我那一半還沒摸著呢,就全落你手裡了。”

兩人玩笑幾句,程宗揚道:“先推他幾日,摸清他的底細再說。”

盧景點了點頭,程鄭主動找人打聽,肯定有事相求,倒也不用著急。

“胡琴老人找到了嗎?”

“還沒有。”

程宗揚歎道:“跟五哥一比,我才知道那些奴婢有多廢物。”

盧景翻了個白眼,“拿我跟你的奴婢比嗎?”

“我錯了。”

程宗揚道:“我的奴婢比五哥你可俏多了。”

“找打不是?”

“說正事,說正事。”

程宗揚道:“我今天問姓毛的畫師,他說那對主僕是乘車來的,問題是他們中午就到了上湯,卻沒有直接趕往洛都,我覺得這裡面很有些蹊跷啊。”

盧景道:“他們乘的馬車是什麼樣子的?”

程宗揚一拍腦袋,自己真不是幹偵探的料,竟然忽略了這麼要緊的線索。他不顧這會兒已經過了三更,立刻叫來毛延壽,詢問車輛的細節。

毛延壽睡眼惺忪,但家主有命,也不敢怠慢,打起精神攤開畫紙,當場潑墨揮豪,畫出馬車的形制。

毛延壽不愧是丹青名手,有過目不忘之能,不多時一輛馬車便出現在紙上。

盧景一邊看他作畫,一邊不住詢問馬車的細節。程宗揚眉頭越皺越緊,不等毛延壽畫完,便道:“不用畫了。”

他打開攝像機,放出一幅畫面,“是不是和這輛馬車一樣?”

毛延壽望著屋中突然出現的畫面,吃驚得連嘴巴都合不攏,半晌才道:“正是……這……這……”

光球中,一輛馬車側翻在蘆葦蕩內。一名少女橫屍車內,鮮血染紅了衣襟。

沒想到上湯這件撲朔迷離的秘事,居然與伊阙那樁無頭無尾的血案相關。上湯的事發生在八月初九,伊阙血案是在八月十一。那輛馬車用了兩天時間,從上湯駛到伊阙,踏上一條不歸路,這其中到底藏著什麼樣的秘密?

“這件事交給我來查清楚。”

盧景說道。

程宗揚呼了口氣,“那就拜托了。”

論到抽絲剝繭,明察秋毫的能力,一百個自己加起來也比不上盧五哥。程宗揚突然有種感覺,有了這輛馬車的線索,也許謎底就在眼前。……

斯明信前去彌補高智商捅出的漏子,上湯的迷案全部交給盧景,程宗揚則安心應付自己手頭的一堆事。他草草入睡,第二天一早,先趕赴西邸取了自己的履歷、戶籍。

徐璜果然沒有吹牛,只用了一天工夫,全套戶籍便都妥當地辦了下來。馮源買的宅子正好派上用場,住址、身份、家世一應俱全,單從戶籍上看,自己如今已經是有家有業,如假包換的洛都人氏了。

徐璜這麼賣力,程宗揚少不了再表示一下心意,接著趕往尚書台,拜見主管官員任職的常侍曹尚書。那位尚書接到這封沒有大司馬大將軍簽署,沒有丞相付名,僅僅只有天子印玺的诏書,本來皺著眉頭,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但看到诏書最後面常侍郎的加官,神態頓時一變,態度親切了許多——常侍郎職銜雖然不高,卻是內朝官,保不定哪天來給他傳诏的,就是這位新任的中常侍了。即使诏書上只有天子的印玺,與律令不合,可天子親政,霍大司馬告病,他可不願為一個區區六百石的官職學強項令,去頂撞天子。

尚書台痛快地加印存檔,程宗揚順順利利辦完手續,取了官員的印绶,從身份上已經是漢國數得著的中高級官員了。六百石的大行令官職雖然不高,加上常侍郎就是天子的近臣,外面一大堆的二千石,大部分還沒有內朝官的身份。

程宗揚帶著印绶前往鴻胪寺,拜見了主官大鴻胪車千秋。車千秋勉勵幾句,便讓人送他去大行令的官署。

程宗揚到了地方才知道,鴻胪寺的大行令、大行丞早已出缺,連跑腿的治禮郎也只剩了一半,加起來還不到二十人,可見這個衙門油水確實不大。

下屬的官吏雖然不知道程宗揚的來歷,但一看常侍郎的加官就知道這位爺來頭不小,而且他的大行令只是兼職,顯然經常要在宮中隨侍,一個月也未必能來衙門一趟。只要擔負的差事能交待過去,倒不會有什麼沖突,因此都十分客氣。

程宗揚在宋國主管的寶鈔局,其實就是他自己的程氏商會,工部的員外郎也沒有什麼實際差事,連同僚都見得不多,這還是頭一次有這麼多正而八經當官的手下,因此十分豪爽地包下一處酒肆,把屬下全請了去,連與他平級的譯官令也請來。雙方一方說:“下官愚昧無知,請主官多加關照。”

另一方說:“本官初來乍到,諸事還要多多倚仗各位。”

在席間大家都清楚了彼此的底線,把沖突的可能性降到最低,於是賓主盡歡而散。

從酒肆出來,程宗揚把一份文書連同一隻革囊扔給敖潤,噴著酒氣道:“不要拉倒。”

“啥玩意兒?”

敖潤說著打開革囊,看到裡面的印绶頓時一愣。

“給你弄了個治禮郎。二十萬錢,從你薪水裡扣。”

治禮郎是大行令屬下的官吏,年俸不過百石,鴻胪寺的主官大鴻胪就有權力授職。按照默認的規則,大行令可以安排幾個親信作為下屬,程宗揚拿出二十萬錢,在席間就把事情給辦了下來。

“程頭兒,這……這……”

“少廢話。明天給我上任去。”

那印章只有半寸大小,可敖潤攥在手裡,卻似乎重逾千斤。他憋了半天,臉都快憋紫了,才吭哧道:“程頭兒,我啥都不會啊。”

“不會就學。”

“程頭兒,我都不識字……”

“文盲也不耽誤幹活啊。不行找馮大法幫你去。”

“程頭兒,我……”

“哎喲老敖,你怎麼跟個娘兒們似的?”

敖潤心一橫,“程頭兒,你就瞧我的吧!”

敖潤馭車而行,程宗揚忽然看到路邊一個身影,他猶豫了一下,本來想繞過去,隨即又改了主意,說道:“到前面停一下。”

馬車駛過巷口,停在路旁。程宗揚對敖潤說道:“你先回去,不用等我。”

敖潤一聽就慌了,“程頭兒,我還想跟你學學咋當官呢。”

“回去再說。要不你就去問劉诏。”

程宗揚把外衣一脫,在車內換上奴僕的青衣,然後跳下馬車,在旁邊的店肆轉了一圈,等馬車駛遠,才搖搖晃晃過去。

紅玉在巷口伸著頸子張望,見到程宗揚走過來,合掌叫了一聲,“天爺!”

趕緊扯住他的衣袖,“快走!”

紅玉早就等得急了,匆忙拉著他從後門進了襄城君府,小心避開人多眼雜的主路,從小路穿過暗道,進入那處隱秘的池苑,然後才數落道:“剛拿了錢就跑去吃酒!一整天都不見影子!程厚道,你是不是想死?”

程宗揚打了個酒嗝,伸手在她屁股上扭了一把。

紅玉一下子瞪大眼睛,連忙掩住俏臀,扭頭道:“你!”

程宗揚只是逗逗她,見她氣惱的模樣,面帶憨厚地一笑,“有蟲子。”

說著攤開手,果然有一隻小蟲。

紅玉哭笑不得,正要轉身,忽然一條青蟲不知從哪兒鑽出來,“啪”的掉在她胸口。

紅玉尖叫一聲,坐倒在地。程宗揚毫不客氣地撲過去,叫道:“我幫你逮蟲子!”

一邊說,一邊在她身上大肆摸弄。

紅玉驚叫連連,那條蟲子有沒有逮到不知道,反正自己從雙乳到腿間,都被他摸了個遍。甚至這會兒他一手還伸在自己裙子裡面,揉弄自己下身那處柔嫩的肉縫。

一股異樣的感覺從身下升起,紅玉粉臉不由漲得通紅。“不要……”

紅玉掙扎著推開他,匆忙拉平衣衫,逃也似地在前面領路。

best2top 發表於 2014-10-5 17:52
第八章

襄城君在密室內等著,見他進來,不禁又驚又喜又是氣惱,“呆子!你昨天去了哪裡?連夜間都沒回來!”

程宗揚覺得裝成傻子逗逗她也挺有趣,傻呵呵笑著說道:“玩耍。”

“討厭,好大的酒味……”

襄城君掩著鼻子,皺起眉頭,然後嗔道:“以後不管你去哪兒,都要給紅玉說明白,知道了嗎?”

“呃,知道。”

襄城君這才轉怒為喜,翹起玉指在他額頭上一點,“呆子……過來。”

襄城君拉著他退到榻側,然後嬌媚地躺在榻上,揚起一隻玉手,朝他勾了勾纖指,“來啊……”

程宗揚沒有動,只傻愣愣看著她。

襄城君嬌嗔道:“你個呆子!又發什麼呆呢?”

程宗揚木著臉道:“我……我喝醉了。”

襄城君膩聲道:“過來啊,奴家給你解酒……”

程宗揚道:“我喝醉的時候,都是窯子裡的女人服侍我的……”

襄城君氣得笑了起來,“難道你還想讓我服侍你?莫忘了你是奴才!我才是主子。你個呆子莫非是欠打!小心我……哎,你去哪兒?”

“我去窯子……”

“你個死呆子!別走!”

襄城君拉住他,看著那男子一副又醉又愣油鹽不浸刀槍不入的模樣,也是沒轍,最後無奈地說道:“好了,呆子老爺,奴家服侍你便是。”

襄城君扶著他走到榻旁,嬌聲道:“呆子老爺,你喝多了,躺下歇歇吧。”

說著自己也覺得好笑,不由咯咯笑了起來。

程宗揚道:“我有錢……咦?我剛得的一吊錢呢?”

程宗揚找了半天,才摸出一枚銅铢,“賞你……”

襄城君接過銅铢,曲膝福了一福,脆生生道:“多謝老爺。”

“脫衣服……”

程宗揚噴著酒氣道:“我喜歡光著屁股伺候。”

襄城君恨道:“你這呆子,在哪個下流娼窠學的?”

襄城君嘴上抱怨著,一邊乖乖脫得一絲不掛,赤條條立在榻旁,那對豐挺的雪乳飽滿而又白膩,在胸前沉甸甸搖晃著,誘人之極。

程宗揚勾了勾手指,襄城君柔媚地伏下身子,把一雙水蜜桃般又白又大的雪乳送到程宗揚面前。程宗揚張開嘴,含住她的乳尖。襄城君只覺乳頭傳來絲絲吸力,溫熱地舌尖從乳頭劃過,帶來觸電般的戰慄感。她玉頰飛紅,一雙美目又濕又媚,仿佛要滴出水來。

程宗揚吐出她的乳頭,然後微微抬了抬下巴,襄城君嬌喘著斜過身子,把另一隻雪乳送到他嘴邊,讓他接著品嘗。忽然乳尖一痛,卻是被他牙齒咬住。襄城君低叫一聲,颦起眉頭。

幸好他咬的並不重,牙關一開一合,倒像是擠汁一樣。半晌,程宗揚鬆開牙齒,襄城君直起腰,又白又大的雙乳高高聳起,紅嫩的乳頭濕淋淋沾滿口水,散發出妖艷的光澤。她咯咯嬌笑著,神情愈發妩媚。

程宗揚確實喝了不少,漢國人慷慨豪放,這些官員也不是迂夫子,雖然只是底層官吏,但頗有幾位豪壯之士,程宗揚酒量縱然過得去,可好漢架不住人多,幾個回合下來也有了七八分酒意,要不然剛才也不會幹出調戲小婢女那種事。

此時一個媚艷的婦人光溜溜站在面前,從頭到腳一絲不掛,體態妖娆,舉止風騷,眉眼間自然而然便流露出一番風情萬種的妩媚之態,尤其是那對肉感十足的雪乳隨著呼吸顫微微晃動著,艷態橫生,讓見慣美色的程宗揚也欲念叢生。

好在自己身邊妖艷的婦人不少,無論是罂奴、驚奴、蛇奴這些侍奴,還是卓雲君、阮香凝這樣的大美人兒,都沒少這樣光著身子服侍自己。平常為了討他歡心,更是妖態百出,這會兒總算還能把持得住。

襄城君看在眼中,更覺得他果然是個呆子,換作旁的男人見到自己白生生的身子,早就大暈其浪,像公狗一樣撲將上來,哪裡還能這般安穩?可恨這呆子雖然不解風情,偏生的天賦異禀,昨日一番交合,自己雖然痛得不輕,但在他身下承歡時,那種死去活來的滋味,實是生平未有。

襄城君就像一個嗜辣的饕餮客初次嘗到辣椒,對那番滋味念念不忘,到了晚間痛楚略微平息一些,便禁不住讓紅玉去叫那呆子過來。誰知他一走就是一天一夜,這會兒才喝得醉醺醺的出現。

如果換作他人,即便和他一樣天賦異禀,敢這般不分上下尊卑,把自己當成奴婢使喚,襄城君也立刻狠下心來砍了他的腦袋,以免後患。可他只是個呆子,和一個呆子有什麼好計較的?左右不過是哄哄他罷了。

襄城君挽著一條帕子,依在榻旁,一邊被他摸弄著身子,一邊服侍他擦淨面孔。忽然間她心裡一動,覺得這呆子雖然算不上英俊少年,但眉清目朗,越看越是順眼,似乎也不是傻瓜。襄城君轉念一想,不由心下暗笑,幸好這呆子看起來不傻,若他是那種拖著鼻涕不辨牛馬的傻子,自己豈能讓他沾身?

襄城君剛直起腰,腿間就多了一隻手掌。她嫣然一笑,然後翹起一條美腿,放在榻上,將那隻肥滑香軟的玉戶展露出來,放在他掌心,任他把玩。

襄城君身為太後的弟媳,襄邑侯的夫人,堂堂封君,身份顯赫,此時在程宗揚面前,卻如同一個光屁股的騷媚艷婦。本來是奴僕的男子,此時醉醺醺躺在錦榻上,襄城君赤身裸體地立在榻旁服侍,還要敞露著下體任他撫弄。既像一個聽話的奴婢,又像一個乖巧的粉頭。

“你叫什麼名字?”

襄城君嬌滴滴道:“奴家閨名壽壽。”

程宗揚早已知道襄邑侯的親家是孫氏,那麼她的名字應該叫孫壽。這名字倒是平常,雖然似乎在哪裡見過,但也只是恍惚有點印象。

襄城君玉戶飽滿柔嫩,程宗揚握在手中,只覺一團嬌膩的美肉在掌心軟軟滑動,陰唇間的花蒂還有些腫脹,在玉戶間紅艷無比。

襄城君嬌聲抱怨道:“奴家下面都被你弄腫了……哎呀!你做什麼!”

襄城君驚叫聲中,卻是那呆子粗魯地往她下身唾了一口,然後用手指捻住花蒂。襄城君的怒氣頓時消失的無影無蹤,所有的心神都被他的手指吸引。

他的手上仿佛真的有魔力一樣,只揉弄幾下,昨日那種感覺就又一次從下體升起。襄城君不由自主地搖晃螓首,口中發出嬌媚的叫聲。

襄城君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被肉棒插入的,她像一個沒有資格爬上主人床榻的低賤奴婢一樣,只能伏地承歡。她背對著床榻,雙膝跪地,竭力聳起雪臀。在她身後,一個男子坐在床榻邊沿,背後靠著錦墊,兩腿大模大樣地分開。那隻白艷的圓臀就翹在他腿間,賣力地上下聳動。

這一次快感來得更快,不多時,艷婦身子一顫,一股溫熱的液體從蜜穴深處湧出,順著肉棒直洩下來。

孫壽閉上眼,感受著身體的悸動,正待歇息片刻,誰知身後一緊,那具精壯有力的身體猛壓過來,那根又粗又硬的肉棒重重搗入她蜜穴深處。

“呆子老爺……奴婢……啊!啊!”……

紅玉在精閣守著,小手擰著一條帕子,在指間絞來絞去。一想起那呆子方才在自己身上摸弄的情形,小婢女不禁又是氣惱又是臉紅。

忽然甬道裡傳來夫人的召喚,“紅玉……快過來……”

夫人的聲音十分急切,像是遇到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一樣。紅玉心頭一慌,連忙趕往夫人所在的密室。剛從甬道露出頭來,入目的情形使紅玉驚愕地掩住小嘴,險些驚叫出聲。

只見夫人赤條條跪在地毯上,那個呆子半蹲著身子,雙手抱住夫人白生生的屁股,肌肉分明的小腹挺動著,不斷往夫人臀上狠撞。仔細看時,他腹下還挺著一根又粗又硬的物件,像根棒子一樣,直挺挺插在夫人屁股裡面。夫人臀間一隻又紅又艷的嫩穴被棒子塞得滿滿的,隨著棒子的進出,一圈嬌嫩紅膩的美肉在穴口翻進翻出,不時吐出一股淫水。夫人兩條雪白的大腿像被水洗過一樣,淌滿淫水,連地毯也濕了一片。她這會兒不停搖著頭,長髪散亂,雪臀不停扭動著,纖美的腰肢就像一條白光光的玉蛇。

襄城君一邊搖頭,一邊帶著嬌弱的哭腔道:“紅玉……快把衣服脫了……呆子老爺……輕一些……奴婢快不行了……”

紅玉咬著帕子,驚恐地瞪大美目,身子微微發顫。她作為夫人的心腹,主人什麼事都不瞞她,也不是沒有見過類似的情形,可是還從來沒有見過夫人這種淒慘的模樣。尤其是她搖頭擺臀的姿態,仿佛身體失控一樣,充滿顛狂的意味。

“紅玉……快脫衣服……”

紅玉看著那根在夫人體內肆虐的大肉棒,覺得自己兩腿都是軟的,乞求道:“夫人饒命……奴婢會死的……”

“賤婢!連主子的話都不聽了嗎?”

襄城君喝斥一聲,然後又乞求道:“呆子老爺……我不行了……不行了……哎呀!”

襄城君尖叫著,被肉棒插弄的蜜穴一陣痙攣,淌出一股淫液。

那呆子滿身酒氣,渾身肌肉繃緊,像魔神一樣淫笑著扭頭看來。紅玉轉身就跑,只聽見身後“啵”的一聲水響,仿佛從瓶口拔出一隻塞子,接著手臂就被一隻大手牢牢抓住。

“夫人救命啊……”

襄城君顫聲道:“你這賤婢……居然敢背主逃跑……敢踏進甬道一步,我就殺你全家!”

紅玉不敢再掙扎,一手捂著嘴巴,淚水在眼眶裡一個勁兒打轉。

襄城君回過頭,嬌聲道:“老爺,這小婢是奴婢的貼身丫鬟,便讓她代奴婢來服侍老爺……紅玉,聽到了嗎?”

紅玉小聲應道:“是……”

程宗揚一指錦榻,“脫光了,爬上去。”

紅玉還在遲疑,被襄城君劈臉打了個耳光,“賤婢,莫非還要本君來服侍你嗎?”

“奴婢不敢……”

紅玉含淚解開衣帶,除去衣裙,又羞又怕地爬到榻上。

程宗揚拍了拍襄城君白生生的屁股,“過來伺候。”

襄城君殷勤地爬到榻旁,把小婢雙腿分開,然後剝開她下體柔嫩的秘處。

程宗揚攬著襄城君的粉頸親了個嘴,然後把她按到腹下,將沾滿淫水的陽具塞到她口中。襄城君半是幽怨半是挑逗地拋了個媚眼,將肉棒細細舔淨,然後湊到紅玉下身,把肉棒吐了出來。

程宗揚趁著酒意,身體一挺,龜頭沒入小婢柔嫩的穴口,剛淺淺擠入少許,肉棒微微一頓,頂住穴內一層韌韌的軟膜。

程宗揚身體一沉,身下的俏婢玉頰一下變得雪白,接著發出一聲痛叫。

小婢嬌嫩的蜜穴被陽具插進半截,穴口粉嫩的蜜肉被撐得圓圓張開,片刻後淌出一股殷紅的血跡。

小婢的嫩穴緊狹無比,仿佛一隻充滿彈性的肉套,箍住龜頭。程宗揚趁著酒意,沒有半點憐香惜玉,挺著陽具在小婢未經人事的蜜穴中長驅直入,一直頂到蜜穴盡頭,讓她的小嫩穴完全被自己的陽具塞滿,蜜腔中每一寸柔膩的嫩肉都被肉棒撐緊。

紅玉已經痛得叫不出聲來,只覺得一根燒紅的鐵棒從自己下體的肉洞插入,一直插到小腹深處,肉穴仿佛被撕裂一樣。

襄城君粉頸還在不時搖擺,她用迷醉一樣的眼神看著那根硬梆梆的大肉棒,下身仿佛傳來剛才被它插入時的銷魂快感,襄城君屁股禁不住哆嗦了一下,從穴中擠出一股淫水。接著一隻手掌伸來,毫不客氣地伸進她體內,在她蜜穴中掏弄起來。

紅玉與女主人並肩伏在榻上,程宗揚從後面幹著小婢的嫩穴,一手把玩著艷婦如雪的圓臀,目光在兩女臀後來回比較。可除了襄城君的屁股更加成熟豐滿,嬌艷性感以外,根本看不出任何異常。程宗揚不禁心裡暗自嘀咕,這妖婦究竟把尾巴藏到哪兒了?……

洛都九市之一的馬市位於城外,但隨著城市擴張,已經>><<代理牆圍了起來。市中有大小馬行數十家,交易著漢國最好的馬匹,同樣也是洛都車馬行的聚集地。市中馬匹的嘶鳴聲,車輛的辘辘聲,商人的叫賣聲不絕於耳,比起槐市的清雅,金市的豪富,又是另一種喧囂熱鬧的場面。

馬市北邊的一條僻巷中,一個盲眼的乞丐正扶杖蹒跚而行。忽然間他身子一斜,鬼魅般橫移丈許。與此同時,一隻手掌突兀地出現在空氣中,卻拍了個空。

那巷子只有丈許寬窄,盧景身影微閃,已經貼上另一側的土坯牆。他衣袖卷起,那隻破碗碎成數十片,匕首般朝身後射去。

氣勁交擊聲連串響起,激射的陶片被一雙手掌盡數拍碎,接著朝盧景頸後抓來。盧景竹杖在牆上一點,身體縮成一團,像個圓球般翻了個跟頭,接著蓦然伸出一隻手掌,與身後的偷襲者對了一掌。

盧景飛鳥般退開丈許,穩穩立在地上。那名偷襲者只略微退了半步,隨即穩住身形,沒有再出手。

那人穿著黑衣,面容被一副鐵制的虎形面具遮住,只露出一雙寒光凜冽的眼睛,卻是襄邑侯門下的死士。

盧景面無表情,冷冷道:“襄邑侯這是什麼意思?”

黑衣人沙啞著喉嚨道:“試試閣下的斤兩。”

“既然如此,這樁生意到此為止。告辭。”

“閣下何必動怒?”

黑衣人開口道:“敝家主只是連日不見進展,派我來催促閣下一番。”

“背後跟蹤,已經壞了我們這一行的規矩。”

盧景說道:“這樁生意我不做了,讓侯爺另請高明吧。”

黑衣人抖手擲出一隻錢囊,“這一百金铢算是賠罪。方才的試探是我自己的主意,請閣下見諒。”

盧景接過錢袋,冷哼一聲,轉身就走,一邊道:“再有人壞規矩,我們暴氏兄弟就此罷手,立刻返回晴州。”

黑衣人望著他的背影,良久不語。等盧景身影消失,一個女子悄然現身,她年過雙十,眉枝疏朗,說道:“這人身手雖然過得去,但也不是十分出色。”

“如果他只露了兩成的修為呢?”

原本沙啞的聲音突然變成女聲,黑衣人說著摘下面具,露出一張不施脂粉的面孔,卻是太後身邊那名中年宮女。

“兩成?”

義姁目光閃爍了一下。

“他故意留了手,沒有顯露出真正的修為。”

中年宮女道:“暫時不要招惹他們,看他們到底能查出些什麼。”

義姁走到那女子身後,幫她解開頭上的帕子,然後從懷中摸出梳子,只幾下便幫她梳了個高髻。

那女子打開銀質的粉盒,一邊走一邊妝扮,等走出小巷,已經化身成一個雍容的貴婦。

那女子收起粉盒,雙手一擺,收緊的衣袖垂落下來,幾乎垂到地面。她雙手挽在胸前,走到巷口。一輛馬車已經等候多時,那女子登上馬車,一擺衣袖,雙手放在膝上。義姁坐在車後,馬車隨即向西駛去。

穿過內城的中東門,往北便是權貴雲集的永和裡。馬車一路駛過燕王邸、代王邸、江都王邸、齊王邸、梁王邸、廣川王邸……道路兩旁的豪宅鱗次栉比,多是王公貴族之家。這些雄據一方的諸侯王雖然只有得到天子的诏書才能入京,平常住處都是空的,但在洛都興建的王邸無不華麗非常,競顯豪奢。

滿坊華宅之間,卻有一座宅院仿佛荒廢多年,大門歪歪斜斜,似乎隨時都會倒塌,房頂的茅草都長有半人多高,只有一個老朽不堪的蒼頭守門。

那女子皺了皺眉,“膠西王還沒有回來嗎?”

義姁道:“聽說又去了北原,只怕一兩年才能回來。”

“荒唐。”

馬車在一座王邸前停下,義姁下車說道:“北宮長使胡夫人,請見大王。”

後面傳來一個女子嬌笑,“原來是胡長使,真是巧了。”

胡夫人扭過頭,微微一笑,起身施禮,“奴婢見過平城君。”

兩人下了車,平城君挽著胡夫人的手道:“我可不敢受你的禮,有心的話,你我姊妹相稱便是。”

“主僕有分,奴婢豈敢高攀?”

“行啦。誰不知道你自小與太後一起長大,是太後最親信的心腹之人?說起來還是我高攀呢。”

平城君不由分說,挽著胡夫人的手一起進門,一邊對王邸的奴僕道:“你家大王呢?還不趕快請長使入內?”

奴僕慌忙進去禀報,胡夫人與義姁相視一眼,唇角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平城君那番話私下裡說倒也罷了,當著趙邸奴僕的面說出來,讓她也無法接口。

平城君卻是十分高興,胡夫人雖然名份只是宮中的低級女官,卻是太後最倚重的親信,能與她結交,自然是有益無害。

一個二十余歲的男子快步出來,正是趙王太子劉丹,他向兩人揖了一禮,笑道:“難得姨母光臨,母後方才還提及姨母,說這次入京沒見上幾面,等回到趙地,再想見面可就難了。”

平城君笑道:“我這不是來了嗎?瞧瞧我還帶了誰?”

“胡長使,請。”

趙太子親自領著兩人入內,平城君還沒坐穩,就迫不及待地說道:“胡長使可曾聽說了嗎?”

胡夫人不動聲色,“哦?”

“就是那個……”

平城君壓低聲音,一臉神秘地說道:“趙娘娘的事……你難道還不知道?”

不等胡夫人開口,平城君就滔滔不絕地說道:“你們難道沒聽說嗎?那位趙娘娘,啧啧,是個不會生的……宮裡都已經傳遍了。說她腰細得跟柳條一樣,入宮都兩三年了,肚子還是平的。天子也是,只挑腰細的覺得好看,全沒想過女人這腰身太細,子嗣可就難了。如今天子的年紀也不小了,宮裡那麼多女人,偏偏連一胎半子都沒生下……我昨天還去了中山王邸,哎喲,中山王都五十了,又添了個兒子。席間我們還在算呢,中山王在位這二十幾年,每年最少也添一兩個,多的時候月月都要喝喜酒,算上這個小的,你猜有多少?哎喲,男男女女都有一百二十幾個了……你看看人家是怎麼生的?”

胡夫人面帶微笑,似乎在認真傾聽,又似乎充耳不聞,把她的話都當成了耳旁風。義姁低著頭,一言不發。趙太子臉上帶著僵硬的笑容,此時已經是如坐針氈。

平城君絲毫沒有留意廳裡的氣氛,仍在自顧自說著,“天子如今正是盛年,後宮那麼多女子,怎麼也該有個一兒半女,胡長使,你說是吧?”

胡夫人道:“嗯。”

“我聽人說啊……”

平城君口氣愈發神秘,她小心看了看四周,低聲說道:“宮裡其實有人生過……被那位娘娘派人給——”

“姨母!”

趙太子臉都白了,這會兒再顧不得禮數,匆忙開口打斷平城君,“母後請姨母到後面說話。”

平城君愕然道:“是嗎?”

旁邊的奴僕見機得快,立刻道:“正是。王後剛才派人來,請平城君入內見面。”

平城君滿面失望,但王後有請,也不好再坐,只能起身說道:“那我進去見見阿妹,一會兒再跟胡夫人聊天。”

好不容易支走了平城君,趙太子呼了口氣,抬袖擦去額頭的冷汗。

“讓長使見笑了。”

胡夫人微微一笑,“無妨。遇上這樣的客人也是無奈。”

趙太子小心道:“不知長使此來,是為……”

“一是向大王道謝。當日大王送來的禮物,太後已經收到了。讓奴婢轉告大王,心意已經領了。二呢,是大王說的事……”

劉丹心頭頓時熱了起來,聲音也有些發顫,“如何?”

胡夫人只說了六個字:“此乃天子家事。”

立太子本是國政,不僅要天子同意,還要征詢幾位輔政大臣的意見。一旦變成天子家事,就杜絕了外臣插手,能作主的唯有太後。

劉丹明白過來,拱手道:“還要多多倚仗長使。”

胡夫人與義姁告辭出來,劉丹親自捧了一隻箱子,送到車上,“這是父王和我的一點心意,還請長使笑納。”

胡夫人也不推辭,帶上義姁,一笑而去。

馬車上,胡夫人淡淡道:“如何?”

義姁道:“趙太子眼青而面黧,當是媟淫無度,以至陽虛。若是細加調養,尚可恢復。”

“可有天子之氣?”

義姁笑道:“半點也無。”

胡夫人冷笑一聲。

義姁道:“為何不見趙王?”

“那位大王多半是在密室,聽我們說話呢。”

義姁失笑道:“堂堂諸侯,怎會做出如此勾當?”

“你可不知道這位趙王。”

胡夫人道:“他在趙國這麼多年,朝廷派去趙國的國相、二千石,他每次都穿著布衣徒步出迎,甚至親手清掃官邸,恭敬異常。可那些官員任職從來沒有超過兩年的,或死或逐,沒有一個能全身而退。”

“為何如此?”

“趙王專門派人盯著那些官員,故意設局引誘他們言語犯禁。言談中偶有失當,便記錄下來。趙王在國中幹的那些不法之事露出馬腳,朝廷派去的官員要治他的罪,他便拿出來威脅。有人不肯屈從,就上書告發。大者死,小者刑,每發必中,以至於無人敢惹。”

“朝廷既然知道趙王如此行事,為何不處置他?”

“趙王身為諸侯,手裡又有證據,朝廷又能如何?”

義姁歎道:“趙王竟然這麼陰險……”

胡夫人望著遠處的宮阙,淡淡道:“所以說,做天子容易。想做個好天子,可不容易。”

六朝雲龍吟 23  

出版日:2014-08-21
程宗揚發現漢宮埋沒多少人才:窮漢班超、不得志......

best2top 發表於 2014-10-5 17:58
六朝雲龍吟
  第二十三集

第一章
  夜色尚濃,程宗揚便爬了起來,先梳頭洗臉,然後穿上嶄新的官服。他理好衣襟,拉了拉又寬又長,幾乎垂到腳麵的衣袖,對著銅鏡扶好進賢冠,左右看了一番,還是覺得有點別扭。
  程宗揚擔任的常侍郎五日一朝,今天是入朝的日子。昨日徐璜專門派人過來交待過覲見的禮儀,在宮中要留意各種的事項:少說多聽,少做多看。總之作為剛入選的文散官,他隻用和宮裏一批隨侍的親貴待在一起,先混個臉熟就行。
  罌粟女將一支嶄新的毛筆簪在他冠側,然後跪在主人身後,將一柄錯金的書刀佩在他腰帶的彎鉤上。程宗揚拿起一冊用牛皮繩編好的竹簡掂了掂,對著鏡子道:「我這算是刀筆吏了吧。」
  驚理嬌滴滴道:「恭喜老爺。」
  程宗揚心下歎了口氣,自己混入朝中,隻是因為漢國如今的情形撲朔迷離,又趕上天子急於用錢,因緣際會之下,才花錢買了個官。萬一將來漢國的政局出現驚濤駭浪,好設法盡力自保。可罌奴和驚理明明是江湖人,卻對當官比自己還熱心。自己在宋國推行紙鈔,數日之間百萬金銖入手,她們也沒有說過什麼,如今自己在漢國隻當了個六百石的小官,這些奴婢就顯得與有榮焉,連在床上都顯得比以往更謙卑幾分。也不知道真是對當官另眼相看,還是故意哄自己開心的。
  「卓奴沒來?」
  「也許是有事在忙,沒有消息呢。」
  卓雲君自從那天沒等到自己,一連兩天都沒有入城。自己昨天在襄城君府待得太晚,又趕上今天上朝,沒有顧得上去北邙找她。想起卓美人的溫馴柔婉,程宗揚心下不由升起一股暖洋洋的感覺。今天從宮裏回來,無論如何也要去找卓美人兒,順便見見合德。
  程宗揚出門,敖潤已經在院中等候。漢國製度,六百石的官員可以配備公車以及四名隨從。程宗揚配的公車也是一輛單轅雙輪的馬車,筆直的車轅前端連著木軛,左右各有一匹馭馬,馬軛下係著拳頭大的銅鈴。車廂外側用來擋泥的扶手左麵塗成朱紅——按照製度,二千石以上才可以兩側塗朱。車上張著黑色的布製頂蓋,車內鋪著茵席,看起來普普通通,並不起眼。
  車上的馭手是鵬翼社的許賓,敖潤、劉詔、馮源作為隨從徒步跟隨,最後一個卻是毛延壽。
  程宗揚笑道:「毛先生辛苦。」
  毛延壽躬身道:「為家主效力,何言辛苦?」
  程宗揚登上馬車,許賓撥開車輪下的木軔,雙手一抖韁繩,馬匹緩緩起步。
  天色尚黑,敖潤和劉詔各自提著燈籠,在前帶路。城中的宵禁還未解除,但看到是入朝的官員,士卒不敢怠慢,上來打開路障。
  馬車在南宮西側的白虎門前停下,門前的謁者驗過符傳,然後笑道:「程大夫來得卻早。」他壓低聲音,「徐常侍在宮裏,吩咐小的在此等候。」
  程宗揚心領神會,從袖中摸出一枚金銖遞了過去。
  感覺到金銖的份量,謁者先是吃了一驚,這程大夫出手太寬綽了!隨即一張臉笑得跟菊花一樣,燦爛無比。謁者跑前跑後,先指點了車馬停放的位置,讓人帶著程大夫的隨從去侍廬歇息,然後親自帶著程宗揚進入宮門,一邊熱情地解說道:「這白虎門是西門,主征伐,天子閱兵,朝廷軍令都由此出入。程大夫,這邊請。」
  穿過白虎門,一座巍峨的樓台出現在微亮的晨曦之中,與其他宮殿的華麗相比,沉靜中帶著一股崢嶸的氣勢。
  程宗揚道:「這是什麼地方?」
  謁者道:「此處便是雲台。」
  「雲台二十八將的雲台?」
  「正是。非有大功於世,不得留名雲台。雖然雲台二十八將天下知聞,但台中留名的功臣名宿,實不止二十八人。」
  程宗揚一邊走,一邊仰頭看著雄偉的雲台,感歎道:「果然不凡。」
  謁者吹捧道:「程大夫年紀輕輕便身登高位,少不了立下一番功業,他日名列雲台也不在話下。」
  「說得好!借你吉言。」程宗揚笑著又拋出一枚金銖。
  謁者連忙雙手接過,態度愈發殷勤。
  「大夫,這邊請。」
  謁者領著他繞過雲台,向北穿過一條磚石鋪成的禦道,眼前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建築。六朝建築多為磚木結構,以木為主,這一座卻是用岩石砌成,通體不見任何木料。一個年輕人匆匆從閣中出來,見到程宗揚的服色,立刻退到一旁,雙手長揖一禮。
  謁者板起臉,「怎麼回事?這會兒怎麼還在宮裏?」
  那年輕人道:「在下抄寫書簡,不意誤了時辰。」
  「誤了時辰?」謁者嗤笑道:「是為了省幾個油錢吧?」
  年輕人揖手低頭,默然不語。
  謁者揮了揮衣袖,「快滾!」
  年輕人揖了一禮,匆忙離開。
  謁者朝著他的背影啐了一口,鄙夷地說道:「窮酸!連油燈錢都掏不起!就知道占宮裏的便宜!」
  程宗揚隨口道:「這人是幹什麼的?」
  謁者陪起笑臉,「大夫頭一次入宮,所以不知道。前麵的蘭台是宮裏用來藏書的館閣,時常有些書冊需要抄寫。方才那窮酸窮得要死,托了他哥哥的門路,在宮裏找了個抄書的差事。他想多掙些錢,又舍不得在家裏點燈,連夜間都待在蘭台。若非他哥哥是太史令,我早就趕他出去了。」
  「太史令?」聽到這個官職,程宗揚都震驚了,「他哥是司馬遷?」
  太史令收入怎麼樣,自己沒打聽過。但司馬遷家裏肯定不寬裕。太史公替李陵說話激怒武帝,下獄論死,免死有兩條路,一是交錢五十萬,二是宮刑——太史公要能拿出那五十萬錢,怎麼也不至於選擇後者了。
  「不是。」
  程宗揚鬆了口氣,如果真是司馬遷,這五十萬自己無論如何也得替他出了。
  謁者接著道:「他哥姓班,叫班固。」
  「什麼?你說他哥哥是班固?」程宗揚瞪大眼睛,「他是班超?」
  謁者諛笑道:「大夫見聞果然廣博。沒錯,就是那窮酸。」
  程宗揚險些都想轉身把他追回來。班超班定遠啊,帶領三十六人橫行西域,一人平定五十餘國,鎮守數十年——這樣的人才,還是在最落魄的時候被自己遇見,這簡直是上天賜給自己的禮物!
  不急不急,程宗揚安慰自己,反正他也跑不了。等見過天子再去找他。
  「蘭台都是窮鬼,令史才年俸百石,那些窮酸仗著自己是文人,還瞧不起咱們宦官和刀筆吏,」謁者一邊說,一邊對著那年輕人背影啐道:「活該窮死!」
  好吧,自己現在知道了,儒生出身的文人和宮裏的宦官,小吏出身的刀筆吏不是一夥的。也就是說,如果自己能混出名堂,夠資格上史書,運氣好的話,多半會被班固放入酷吏列傳,和寧成、董宣作伴。運氣差點兒,就該進佞幸傳,與一幫該死的太監,沒有好下場的幸進小人作伴了。
  過了蘭台,麵前是一大片廣場,以黑色的玄武岩鋪成,規模足以容納萬人。廣場之後矗立著一座樓閣,隱約透出一股肅殺之氣。
  謁者道:「那邊是阿閣,天子閱兵的地方。朝中拜將出征,主將都要先過武庫,祭蚩尤,然後率兵在阿閣拜見天子。」
這處閱兵場已經多年沒有使用過,然而凜冽的殺氣卻仿佛滲入每一塊岩石之中,遠遠望去就令人心生惕然,不由自主地挺直腰背。

  程宗揚一邊走一邊張望,廣場另一邊是一片宮闕,與蘭台遙遙相對,宮門上繪著飛舞的鳳凰,鮮豔的鳳羽五彩湛然,華麗無比。程宗揚正要邁步過去,卻被謁者拉住衣袖,「前麵可去不得——那是長秋宮。」

  程宗揚在考慮買什麼官的時候,曾經注意過官職列表中的「大長秋」一職,覺得這官職聽起來夠拉風。後來才知道長秋宮是皇後的寢宮,大長秋其實就是皇後宮中的大內總管——雖然和漢國大多數宮廷官職一樣,擔任者不一定必須是太監,但大長秋無疑是離太監距離最近的職位之一,考慮到前賢趙鹿侯的經曆,程宗揚趕緊打消了主意。

  長秋宮和西宮在阿閣以北,占據了整個南宮的西北角。謁者繞過阿閣,折而東行,一邊解釋道:「娘娘原本應該遷往北宮,但太後喜歡清靜,娘娘就留在南宮了。」

  程宗揚一副了然於胸的表情說道:「天子以孝治國,自當如此。」

  這個話題顯然不宜多說,謁者隻陪笑兩聲,然後領著程宗揚穿過一道宮門,徑直來到東麵一處宮殿前,「這是玉堂前殿,徐常侍就在殿中等候。程大夫,請進。」

  殿前的廣場上不時傳來少年的喧嘩嘻笑,夾雜著弓弦震動的聲音。那些是宮中的常侍武騎:期門。以期於門下,隨時待命而得名。由善於騎射的貴戚子弟以及六郡良家子充任,是天子的親隨。

  宮殿的台階是赤紅的丹墀,墀上立著幾名執戟的守衛,雖然有謁者領路,為首的中郎將仍然仔細驗過程宗揚的符傳,一邊示意他解下佩劍。

  程宗揚掃了一眼,殿下的木架上已經放了數十把形製各異的兵刃。漢國官員無論文武都習慣隨身佩帶刀劍,隻有拜見天子時才會取下。他解下佩劍,交給殿前執戟的守衛,然後把符傳收入袖中,摸了摸那條絲帕,邁步進入殿內。

  見識過漢宮的布局之後,程宗揚對漢國宮闕的宏偉和龐大有了另一番認知。比如南宮,不僅是天子起居之地,而且也附帶了一部分官署和其他功能性建築。雲台可以視為紀念堂,蘭台是國立圖書館,還有阿閣這樣的閱兵場。

  因此能夠出入宮廷,在宮中任職的不僅有太監,還有大量的普通官員,甚至像班超這樣的抄書吏也能私留宮中。而漢宮北部的玉堂、宣德、建德諸殿作為天子寢宮,以及後妃所住的長秋宮、西宮,才是傳統意義上的內宮,外臣無詔不得進入。雖然略顯混亂,但與後世相比,漢國的風格無疑更加質樸,

  玉堂前殿是進入寢宮的門戶,天還未亮,諸位中常侍、侍中、中郎將……等等有著加官職銜的內朝官員們,都已經陸續來到殿中等候。天子尚在寢中,官員們三五成群聚在一起低聲交談。他們有的頭戴高冠,神態肅然,舉止行禮一絲不苟,一看便是儒生出身的博士;有的戴著弁冠,身材健碩,孔武有力,流露出糾糾武夫的氣概,是內朝的武官;有的和程宗揚一樣,頭戴進賢冠,腰佩書刀,是以刀筆知名的官吏。人數最多的,則是勳貴子弟,這些人雖然年輕,但多有爵位在身,封侯者也不乏其人。

  漢國官員無論官職高低,官服多為黑色,隻憑頭冠和印綬區分。殿內官員所佩印綬大多是二千石以上的銀印青綬,位居九卿之上的金印紫綬也頗有幾位,被人尊稱為金紫重臣。像程宗揚一樣千石以下的銅印黑綬,著實寥寥無幾。畢竟與這些真正執掌漢國權力的內朝官相比,六百石的大行令比芝麻也大不了多少。因此程宗揚入殿時,幾乎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偶爾有人目光掃來,也不以為意地移開。

  但有人一直在注意著殿門,程宗揚剛一入殿,徐璜便哈哈一笑,過來挽住程宗揚的手,親熱地說道:「程大夫來得卻早。」

  他衣冠整齊,頭戴一頂惠文冠,冠上正中佩著蟬形的金璫,右側垂著一條烏亮的貂尾,正是中常侍的貂璫冠飾。程宗揚心下暗暗衡量了一下,秦翰雖然被尊稱為大貂璫,但好像還沒有穿戴過如此正宗的貂璫冠飾。

  徐璜已經等候多時,寒喧幾句便領著程宗揚來到自己所在的圈子。程宗揚發現這一次自己吸引的目光明顯多了許多,有的漠然,有的好奇,有的鄙夷,有的詫異,有的目光深沉,不知在想著什麼。

  程宗揚暗自納悶,等徐璜停住腳步才明白過來。徐璜所在的圈子人數不多,加上徐璜也不過四人,但在殿中都有席位,而且和徐璜帶著同樣的貂蟬冠,同樣的金璫右貂,同樣是頜下光溜溜沒有一根鬍鬚——這是閹黨啊。

  殿內不同官員的圈子雖然不是涇渭分明,但也能看出一些端倪。信奉儒家,以經學出身的文士;作為職業官僚,稟承法家理念的書吏;弓馬嫻熟,累世從軍的將門子弟;出身顯赫,地位超然的勳貴少年——還有就是太監。

  從殿內諸人的態度來看,此時的中常侍顯然還沒有後世隻手遮天,翻雲覆雨的能力,程宗揚原本隻是打算當一個旁觀者,沒想到徐璜會直接把自己引到太監的圈子裏。自己如果被打上閹黨的標簽,有沒有好處很難說,但肯定不是一件光彩事。

  不等程宗揚開口,徐璜已經領著他到了為首那人麵前,笑著說道:「這位是蔡常侍。」

  程宗揚收斂心神,拱手行禮道:「蔡常侍。」

  蔡常侍憑幾而坐,拿著一頁信箋低頭細看,全副心神似乎都沉浸其中,聞言隻隨意點了點頭。程宗揚低頭時瞥了一眼,並不是想偷看信箋上的內容,畢竟相隔甚遠,一瞥之下也看不到什麼東西,然而入目的情形讓他大吃一驚——那位蔡常侍專注看著的信箋雪白一片,上麵一個字都沒有。

  程宗揚感覺像見鬼了一樣,這死太監盯著一張白紙看這麼認真,莫非是練什麼玄功?還是與徐璜不合,故意擺架子,給自己下馬威?

  徐璜卻見怪不怪,隻微微一笑,也不打擾沉浸白紙間的蔡常侍,徑自領著程宗揚去見第二位,「這位是單常侍。」

  程宗揚依禮拱手,「見過單常侍。」

  那位單常侍身材魁偉,一手憑幾,手掌筋骨畢露,猶如武夫,此時正閉目養神,聞言也隻點了點頭,眼睛都沒睜開。

  程宗揚麵上笑容不改,心裏不禁嘀咕,自己在北宮也見過漢國的太監,那些內侍對著呂冀狂拍馬屁,一點都不含蓄,怎麼南宮這兩位中常侍作派如此古怪?自己的六百石不會是買虧了吧?早知道就該出點血,買個兩千石得了。

  徐璜走到最後一位中常侍麵前,不等他開口,那人便長身而起,笑道:「昨日便聽徐常侍說過,今日一見,程大夫果然是年輕有為。」

  徐璜笑眯眯道:「這位唐常侍可是天子心腹。」

  程宗揚拱手道:「在下初入宮禁,失禮之處還請唐常侍多多指正。」

  唐衡笑道:「好說,好說。」

  雙方寒喧幾句,那位唐常侍脾氣倒是隨和得很,寥寥數語便令人如沐春風,頓生好感。唐衡似乎對程宗揚大為滿意,頻頻點頭,徐璜便道:「那幾位呢?」

  唐衡扭頭示意了一下。

  殿內一角,幾位官員正站立閑談。徐璜領著程宗揚過去,躬身道:「老奴見過幾位禦史。」

  幾人停止交談,態度客氣而冷漠地拱手道:「徐常侍。」接著目光落在程宗揚腰間的書刀上,不由停頓了一下。

  「這位程大夫乃舞都寧太守所薦。」徐璜麵帶笑容地說道:「說來也是各位的後輩。」

  幾人交換了一下眼色,最後有人道:「既然是寧成所薦……」

  另一人麵無表情地說道:「一殿為臣,同為天子效力,何分彼此?」

  徐璜似乎對他頗為畏懼,一張臉幾乎笑出花來,趕緊陪笑道:「趙禦史說得不錯,就是這個道理。」

  看到麵前的情形,程宗揚心下雪亮,自己能從西邸買到官爵,甚至得到這位太監首領的青睞,還真不是錢的事,而是因為寧成的那封薦書。麵前這些人以禦史為主,八成和寧成有相似的背景。徐璜特意帶著自己過來拜會,隱瞞了自己拿出一千四百萬錢買官的事實,而說成是寧成所薦,無非是在這些向執掌朝廷律法的職業官僚們示好。

  無論怎麼說,酷吏總比閹黨強些,能和這些精通律例的刀筆吏結交,程宗揚更是求之不得,當即上前施禮,說道:「在下追隨寧太守時日雖然不長,但久聞諸位大名。隻是官卑職小,未曾拜會諸位,聆聽教誨,深以為憾。」

  為首一名官員審視著程宗揚,良久淡淡道:「書刀雖小,寸鐵亦可殺人。程令不必妄自菲薄,更不可不慎。」

程宗揚心頭微凜,恭敬地說道:「是。」

  眾人初次見麵,程宗揚又是由太監引見,諸人並未深談,隻是見個麵認識一下,便即告辭。徐璜卻大感滿意,連腳步都輕快了幾分。他辭別眾人,領著程宗揚出了大殿,在廊下一邊漫步,一邊低聲道:「寧太守在舞都大肆誅戮,雖是為天子分憂,但朝中頗有些人不滿。天子的意思呢,想召寧太守回朝。」

  程宗揚明白,徐璜這番話是送個人情給寧成,也是送給自己。天子雖然已經秉政,但想真正執掌權力,單靠一幫太監是做不到的。儒生出身的官員還能倚仗名聲和師友,刀筆吏所能倚仗的隻有天子的信任,隻要天子帝位穩固,他們就是最忠誠可靠的屬下。問題是天子的帝位究竟有多穩?畢竟在他之上,還有一位掌權近二十年的太後。漢國以孝治國,無論是名義還是實際上,太後以及其家族的權力都大得驚人。

  徐璜低聲道:「單常侍和唐常侍是自己人,以後不妨多多親近。」

  這話分明是說蔡常侍不是自己人,程宗揚索性問明白,「蔡常侍呢?」

  徐璜聲音微不可聞,「蔡常侍原在北宮。」

  程宗揚明白過來,那位蔡常侍是太後安排在天子身邊的眼線。可他為什麼要盯著一張白紙看呢?難道是暗示大家他隻是奉命而來,其實什麼都不管嗎?

  程宗揚越想越覺得古怪,正要開口詢問,忽然一行人從正前方的嘉德殿後絡繹而來。當先一人穿著中常侍的冠服,冠上佩戴的卻是銀璫,貂尾垂在左側,尤其頜下一叢長鬚一直垂到胸口,在群臣之中顯得卓爾不群。

  徐璜在程宗揚手上一按,然後鬆開手,快步走下階陛,迎向前去,恭謹地長揖為禮,說道:「奴才見過呂常侍。」

  呂常侍道:「天子何在?」

  「天子尚在寢中。」

  呂常侍皺起眉頭,「天子五日一朝,豈能高臥而誤政事?去催!」

  徐璜雖然是金璫右貂,但在這位銀璫左貂的中常侍麵前卻如同奴仆,低頭應了一聲,急忙往天子的寢宮宣德殿趕去。

  呂常侍目光掃來,程宗揚上前一步,揖手說道:「大行令程宗揚,見過呂常侍。」

  「大行令?」呂常侍道:「你來這裏做什麼?可是諸侯有事?」

  「在下名列常侍郎,奉詔隨侍天子左右。」

  呂常侍看了他一眼,略微點了下頭算是還禮,然後昂然往玉堂前殿行去。幾位金璫右貂的中常侍依次上來行禮,那位呂常侍坦然受之,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陸續有幾名官員過來與呂常侍一一見禮。趁著殿中眾人寒喧,中常侍唐衡踱著步子過來,柔聲道:「呂閎為人方正,性情嚴謹,是太後指定的天子輔臣。」

  程宗揚微笑道:「呂家如此多棟梁之臣,天子和太後想必都很欣慰。」

  唐衡微微一笑,「理所當然。」

  殿後傳來腳步聲,接著一個尖細的聲音道:「天子啟駕!」

  殿內眾臣立刻整理衣冠,以中常侍呂閎為首,按照品秩魚貫而出,來到玉堂前殿之後,玉堂殿西側的丹墀前,恭迎禦駕。

  程宗揚悄悄抬起視線,隻見玉堂殿之後便是天子所居的崇德殿,殿前立著一匹金光閃閃的銅馬,高及三丈,幾乎與宮殿的飛簷平齊。銅馬之前,一行車駕緩緩啟行。

  比起自己見過的貴族車馬,天子車駕更加富麗堂皇,雖然隻是在宮中出行,隨行的侍衛便不下千人。隊中旗旌如雲,最高的天子的禦旗足有六丈三尺,裝在一輛大車上,旗上繪著日月升龍的圖案,下方十二條火紅的長旈一直垂到地麵。

  由於不用出宮,因此沒有動用出巡的大駕,但隊伍中的車輿仍有數十輛,其中有隻能站立的立車,可以安坐的安車,按照五行五色,各自分為青、赤、黃、白、黑五種,對應五行五色,稱為五時車,連拉車的馭馬也對應車駕的顏色,絲毫不亂。

  車駕中所有的車輪盡數塗為朱紅,車輿上繪製著金龍,座上是用獸皮切成細絲,然後編織成的席子,車廂周圍懸著十二隻金黃色的絲綢編織成的圓球。手扶的車軾上繪著猛虎,馬軛雕著龍首,衡木上雕著鸞雀,車蓋用翠綠的鳥羽編成,上麵鑲嵌著金製的花飾,每一個細節都如同藝術品般精美。

  隊伍中每一麵旗幟都有著嚴格的標準,除天子禦旗以外,還有象征諸侯的龍旗,對應東方蒼龍七宿的大火,旗高四丈九尺。象征州郡的鳥旗,對應南方朱雀七宿的鶉火,旗高三丈五尺。象征軍旅的熊虎之旗,對應西方白虎七宿的參伐星宿,旗高三丈五尺。還有象征縣鄙的龜旗,對應北方玄武七宿的營室,旗幟高度最矮,也有二丈八尺。

  最華麗的兩輛車駕,一為金根,一為玉路,都是天子禦駕,前者以金為飾,後者以玉為飾,兩車各駕六馬,馬匹通體雪白,隻有馬尾被染成紅色。更讓程宗揚驚奇的是,連馬匹都戴著金製的高冠,冠上插著長長的鳥尾。據說車駕每一處細節都有其喻義,方形的車廂象征大地,圓形的車蓋象征上天,左右車輪象征日月,車蓋的二十八根蓋弓對應二十八宿。車上所繪的雲氣星辰,更是精細絕倫。

  禦駕越行越近,遮天敝日的旗幟仿佛帶著無上的威嚴,將眾人籠罩在陰影之下。程宗揚學著旁邊眾人的動作,長揖為禮,深深低下頭去。

  忽然旁邊響起一串急切的腳步聲,一個男子道:「你不是說來不及了嗎?那車慢吞吞的,坐到什麼時候?」

  程宗揚偷眼看去,隻見一個年輕男子快步行來,他冠下戴著幘巾,唇角留的鬍鬚漆黑如墨,身上穿著一身黑色的玄衣,寬大的衣袖垂到腳邊,裏麵卻是緊身的箭袖,步伐矯健而又敏捷。

  徐璜側著身,一路小跑跟在旁邊,央求道:「陛下,便是乘車也耽誤不了多久。雖然不遠,可這麼走過去,有失天子禮儀,萬一被官員看到……」

  「他們還能彈劾朕嗎?」

  徐璜苦著臉道:「誰敢彈劾天子?可奴才免不了要受責罰。」

  年輕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朕給你作主……」

  話音未落,那位年輕的天子忽然停住腳步,身子向後傾去,看了看最前麵那名中常侍的相貌,然後趕緊直起腰,若無其事地打了哈哈,「呂常侍,今天是你當值啊。」

  呂閎一絲不苟地行完禮,然後抬起身,兩眼望著天子的腳尖,沉聲道:「今日朝會,陛下當乘鹵簿法駕麵見群臣。徒步出宮,乃近侍失職。中常侍徐璜難辭其咎,請天子下詔責罰。」

  天子笑道:「算了吧,這是朕自己的主意,不關他的事。」

  「君有過則諫……」呂閎似乎意識到自己失言,停頓了一下,然後道:「不諫者,小人也。」

  徐璜「噗通」跪下,「奴才死罪!」

  天子笑容僵在臉上,雙眼盯著呂閎的貂蟬冠,額角青筋緩緩鼓起。

  忽然旁邊一名身材頎長的男子側身上前,執戟道:「堯舜股無胈,脛無毛,以養天下,豈聞天子徒步為過?」

  呂閎看了那人一眼,見他隻是殿外一名執戟,不由皺眉,開口道:「周公製禮,乃服天下。」

  執戟男子道:「周公可曾責備堯舜?」

  眼看兩人要爭執起來,那名剛才告誡程宗揚「書刀寸鐵亦可殺人」的官員喝道:「仔細君前失儀!」

  被禦史中丞喝止,呂閎隻好住口,伏身謝罪。

  天子盯著他,片刻後恢複平靜,淡淡道:「呂常侍諫得好。賞!」說罷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一眾內朝官員匆忙跟上去,呂閎低著頭,半晌才長長歎了口氣,勉強撐起身體,步履沉重地跟在後麵。

  一眨眼工夫,旁邊的內侍都走得乾乾淨淨,那名執戟也回到殿下。程宗揚彎腰扶起徐璜,低聲道:「呂常侍說什麼了,天子那麼生氣?」

  「君有過則諫,隻是半句。後麵還有半句——」徐璜低聲道:「反複諫之而不聽,則易位。」

  …………………………………………………………………………………
  「程頭兒,你怎麼出來了?」

  「有活要幹。」程宗揚抬起手,拿著一卷詔書在指間一轉,「去傳旨。」

  程宗揚頭一次參加朝會,原準備進崇德殿好好開開眼界,結果脫了鞋子,跟鴨子一樣小跑著入殿,剛站穩還沒看清怎麼回事,朝會第一件事就乾淨利落的辦完了——定陶王前些日子死了,朝廷擬定諡號,確認了繼位的人選,派人前去通傳。

  大行令幹的就是與諸侯來往的禮儀差事,程宗揚躲都沒處躲,於是剛進殿就奉詔領旨被打發出來了。

  來日方長,程宗揚也沒有什麼好遺憾的,邊走邊道:「這地方怎麼樣?」

  敖潤嘖嘖讚歎道:「真大。」

  「哪裏大了?」

  「什麼都大!瞧這水缸,」敖潤拍了拍旁邊半人多高的大缸,「怎麼燒出來的?」

  馮源道:「不光這些。我聽說宮裏有種荷花,叫夜舒荷,是從南荒移來的,開的花比車蓋都大,有一丈多高。」

  劉詔道:「吹牛吧?哪兒有那麼大的花?」

  程宗揚笑道:「恐怕是真的。」說著轉頭對毛延壽道:「毛先生,如何?」

  毛延壽謹慎地說道:「小的在宮中所見不遠,西南這一帶大致能畫下來。」

  「改天咱們換個門進。」程宗揚道:「我不需要你畫得多好,但細節一定要準確。」

  「小的明白。」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pao01425

LV:6 爵士

追蹤
  • 2

    主題

  • 34

    回文

  • 2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