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六朝雲龍吟 作者:弄玉,龍璇 (18禁)(連載中)

 
pao01425 2013-5-4 17:19:4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58 25767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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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書院中已經亂成一團,手持經籍的學子們紛紛驚叫走避。混亂中,一個年輕
學子踉蹌著撲進書院大門,他胸前鮮血狂湧,被人重重砍了一刀,身上的白衣已
經被鮮血染紅,正是鄭子卿。

  兩名拿刀的少年在後麵窮追不舍,鄭子卿剛撲進門內,那兩名遊俠少年就搶
上來,其中一人雙手執刀,狠狠刺入鄭子卿背心,一邊高聲叫道:“敢在伊闕辱
罵郭大俠!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鄭子卿背心中刀,傷及肺髒,口中頓時噴出鮮血。另一人挺刀從他腰側用力
刺入,擰著手腕使勁一絞,然後丟開手,叫道:“敢辱郭大俠者!死!”

  程宗揚心頭劇震,正要開口,旁邊的班超先大喝一聲,“抓住他們!”說著
撩起衣袍下擺,往外衝去。程宗揚不禁愣神,這一刻的班超再沒有半點文士的迂
腐拘禁之氣,倒像個豪邁勇烈的糾糾武夫。

  書院內盡是奔逃的士子,等程宗揚和班超衝出人群,那兩名遊俠兒已經跑得
無影無蹤,隻剩下已經氣絕的鄭子卿,雙目兀自圓瞪。

  周圍的叫嚷聲亂糟糟響成一片,“死了?”

  “真死了嗎?”

  “天啊!”有人叫道:“殺人了!”

  “報官!”

  “趕緊報官!”

  “快!快……”

  “官府的人來了!”

  程宗揚伸手幫鄭子卿合上眼睛,心裏大罵一聲,“幹!”

  …………………………………………………………………………………

  長秋宮內,簾幕低垂。程宗揚立在陛階下,隔著珠簾,隻能影影綽綽看到一
個曼妙的身影。

  鄭子卿剛死,官府的人就趕到書院,不由分說地封了大門。即便程宗揚有官
員的身份,也大費周章,折騰到傍晚時分,才好不容易脫身。他急於回到住處與
眾人商議,誰知半路卻接到宮裏的諭旨,召他前往長秋宮覲見。

  珠簾後,趙飛燕輕柔的聲音響起,“程大行今日去了昭陽宮?”

  友通期借口懷念家人,把程宗揚召進宮去。她這借口能瞞得過別人,怎麼能
瞞得過她“一母同胞的親姊姊”?程宗揚有心解釋,可旁邊還站著個中行說,真
是要多礙眼有多礙眼,隻好應道:“是。”

  趙飛燕從腕上摘下一隻八寶鑲嵌的金鐲,交給身邊的侍女,柔聲道:“難得
妹妹有心——有勞程大行,將此物捎給家父。”

  程宗揚接過金鐲,然後行禮參拜,接著就被中行說打發出來。

  程宗揚心情沉悶,鄭子卿也是自己看好的人,有勇有義有識,更難得的是有
文化,若能收為己有,將來可堪大用,誰知自己還沒開口招攬,變故突生,他竟
然會在自己麵前被人殺死。

  因為心裏有事,程宗揚沒有留意趙飛燕的言談,直到登上馬車,他才覺得納
悶。趙飛燕明知道她“妹妹”是個冒牌貨,壓根跟她在故鄉的養父沒半點關係,
所謂惦念家人,無非是個幌子,為何還要讓自己捎東西?而且自己上午去的昭陽
宮,怎麼到了傍晚突然想起來把自己召進長秋宮?好不容易進了宮,隔著珠簾說
了兩句話,就把自己打發出來,趙飛燕什麼時候閑得這麼無聊了?還有,趙飛燕
如果真的想往家裏捎東西,總不會隨手摘一隻金鐲這麼倉促吧?

  程宗揚越想越覺得不對,打開木匣,取出那隻金鐲仔細端詳起來。

  那隻金鐲沉甸甸的,上麵鑲嵌著血紅的寶石、深紫色的水晶、黑色的珍珠、
金色的琥珀……從手工看,算不上精品,但份量十足,用料十分紮實,趙飛燕家
世貧寒,捎這樣一件鐲子回家比什麼稀世珍寶更合適。不過程宗揚很快就發現金
鐲內側有個夾層,裏麵有一幅薄如蟬翼的絲帛,上麵寫著四個字:西觀。子時。

  南宮有東、西二觀,東觀原本是天子禦用的藏書閣,經過曆代擴建,如今規
模頗為宏大,逐漸有取代蘭台的趨勢。西觀則籍籍無名,連宮裏知道西觀的人都
不多。事實上,西觀與長秋宮相去不遠,起初規模與東觀相似,但因為在閣上能
俯覽皇後寢宮,早已廢棄,如今隻剩下一處空院。

  南宮以玉堂前殿為界,以北屬內廷,外臣非奉詔不得入內。外廷則允許近臣
出入,甚至留宿,以便於天子隨時征召。西觀離長秋宮極近,但屬於外廷。程宗
揚有著常侍郎的身份,職份就是常侍天子左右,留在宮中也沒人說什麼。

  此時離子時不到兩個時辰,程宗揚索性去了蘭台,隨便要了幾冊書簡,心不
在焉地看著,隻是腦中翻翻滾滾,怎麼也靜不下來。

  自從友通期冒名入宮,自己和趙飛燕已經成為事實上的同盟,一損俱損,一
榮俱榮。但趙飛燕以皇後之尊在宮中私會外臣,以她的小心謹慎,此舉未免太過
蹊蹺。

  經過秦奸臣的分析,漢國唯一的大事就是天子立嗣。難道她是想……借種?

  當然不可能!

  程宗揚以前就覺得曆史上的趙飛燕有些失真,趙飛燕當皇後時,內有曆經四
朝天子的太後王政君,外有一門九侯的頭號外戚王氏家族,她一個平民出身的女
子,憑什麼能在王政君和王莽眼皮底下胡作非為?如今身臨其境,程宗揚感觸更
深。所謂的“燕啄皇孫,穢亂宮廷”,無非是呂氏潑的汙水。趙飛燕就算再想要
兒子,也不可能幹出借種的事——除非她借呂家的種。

  也許她看中了某個諸侯的子孫,想要立為嗣子?這倒是很有可能,畢竟自己
身為大行令,可以名正言順地與諸侯交往。況且她再弱勢,也是名義上的皇後,
有諸侯找到她名下,一點都不奇怪。問題是找她的會是誰?難道又是江都王太子
劉建?

  程宗揚翻來覆去想著,時間不知不覺中漸漸過去。

  “程兄倒是好雅興。”

  說話間,一個人大步過來,一屁股在席側坐下,順手拿起案上程宗揚用來裹
腹的蒸餅,毫不客氣地撕下一塊,一邊吃,一邊含糊說道:“深宮無人,挑燈夜
讀……嘖嘖,居然還是倒讀書簡,程兄果然不是常人。”

  程宗揚若無其事地把書簡倒轉過來,“哪裏比得上東方兄學富五車,滿腹經
綸?大半夜跑到蘭台來,莫非你身為侍詔還不滿意,準備再進一步,詔舉時考一
遍明經?”

  “窗前黃葉樹,燈下白頭人。若是苦讀有用,要詔舉幹什麼?”東方曼倩自
嘲道:“便是學富五車又如何?不過是喪家犬一條而已。”

  程宗揚收起嘻笑,深深看了他一眼。

  東方曼倩三口兩口把餅吃完,然後拍了拍手,“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程兄
有沒有興趣喝兩杯?”

  程宗揚搖了搖頭,“明天。”

  “那就明天。”東方曼倩道:“找個安靜點的去處。”

  程宗揚想了想,用手指醮了水,在案上寫了一個地址。

  東方曼倩一眼掃過,點了點頭,然後起身離開。

  幾片落葉從窗外飄過,落在階上,東方曼倩的身影越走越遠,漸漸消失在夜
色中。程宗揚抬袖抹幹案上的水漬,嘟囔道:“多事之秋啊……”

  …………………………………………………………………………………

  西觀院中栽滿梧桐,年深日久,藤蔓爬得到處都是,石板縫隙中滿是枯黃的
雜草,顯然許久未曾有人來過。程宗揚四處查看一遍,確認不是圈套,這才耐著
性子等候。

  剛過子時,閣內傳來一聲輕響。

  趙飛燕似乎是畏寒,披了條黑色的貂氅,遠遠看去,仿佛與夜色融為一體。
但即使隔著寬大的貂氅,仍能感覺到她纖柔的身形,就像一株嬌弱的花枝,輕盈
而又婀娜,靜靜吐露芬芳。

  程宗揚沒有開口,隻安靜地看著她,目光沒有多少尊敬,而是充滿讚賞。

  趙飛燕戴著一幅麵紗,黑白分明的美目落落大方地看著他,雖然柔弱,卻沒
有多少羞澀。

  程宗揚往她身後看了一眼,“娘娘皇後之尊,竟然一個人出來?”

  雖然他語氣不是很正經,更不像是臣下麵對皇後時的口吻,但趙飛燕也是心
思靈動之人,聽出來他話語中流露出來的關切,坦然道:“長秋宮原本有五處通
道,我入宮後便稟明天子,封了四處,隻留一條供天子出入。這一處是我前兩天
偶然發現的,一時好奇才知道通往西觀。明日我便會奏請天子,將其封閉。”

  程宗揚由衷道:“很辛苦吧?”

  “還好吧。”趙飛燕道:“畢竟……我也是貧苦人家出身。”

  趙飛燕倒黴就倒黴在身為皇後,卻是貧苦人家出身。娘家毫無勢力不說,連
個兄弟都沒有。但凡她能有一個兄弟封侯,也不至於這麼孤立無援。

  程宗揚心下感歎,緩緩道:“願效犬馬之勞。”

  趙飛燕眼中露出一抹感激,她壓低聲音,“天子今日又發怒了。他砍碎了一
張書案,還砸了兩隻玉瓶,踢倒了一隻博山爐。”

  “因為雲台書院的案子?”

  程宗揚暗道:也難怪天子發怒,兩名遊俠兒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行凶,殺的還
是雲台書院的學子。天子腳下,首善之區,出了這種事,簡直是公然去打天子的
臉。

  但趙飛燕搖了搖頭,“不是。是尚書台吵得很厲害。”

  程宗揚警覺起來,“尚書台?他們吵什麼?”

  漢國的尚書遠沒有後世的風光,主官尚書令奉祿不過千石,作為副手的尚書
仆射和六曹尚書才六百石,跟程宗揚的大行令品秩相同,但尚書台統管政事,主
掌尚書台的大司馬更是群臣之首,因此尚書台職位雖卑而權力極重。

  “他們要求下令封閉雲台書院,並將涉案學子全部拿入獄中,詳加審訊。天
子因此才生的氣。”

  江充已經對雲台書院下過一次手,但被呂閎堵了回來。這次是尚書台出手,
籍著鄭子卿被殺一案,封閉書院。雲台書院是天子選材之所,死了一個大有前途
的學子已經令天子動怒,這下整個書院都要被牽連進去,那些學子一旦入獄,能
活著出來的不知道會有幾個,也難怪天子發脾氣。隻不過劉驁身為天子,發脾氣
能解決問題嗎?

  程宗揚道:“天子這脾氣,可不太好。”

  趙飛燕低聲道:“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嗯?”

  “他以前性子很好,溫和淳厚,和他在一起,我隻覺得安心……”趙飛燕笑
了笑,眉眼間多了幾分淒涼,“自從我入宮之後,他許多事情不順心,性子才越
來越壞。”

  “……這個,跟你沒關係吧。”程宗揚雖然想安慰她,但自己的口氣也不是
很確定。假如沒有趙飛燕,沒有外戚之爭,史書上的劉驁也許會被描繪成一個明
主吧?

  “我請你來,是想請你幫幫天子。”趙飛燕低聲道:“幫幫他吧……”

  程宗揚苦笑道:“我怎麼幫他?”

  “他們要抓郭解……”

  他們要抓郭解!

  程宗揚突然明白過來,他們的目標是劇孟和郭解,鄭子卿隻是用來嫁禍的手
段!

  “如果抓到他就好了……”趙飛燕道:“你一定有辦法的。”

  程宗揚慢慢吐了口氣,“為什麼是我?”

  “因為朝廷的外臣,我隻認識你。而且你能把她送進宮裏,你也一定能抓到
郭解的……”

  …………………………………………………………………………………

  程宗揚麵無表情地從謁者手中收回符節,走出朱雀門。他原以為趙飛燕是為
立嗣憂心,沒想到她甘願冒著聲名受損的風險,深夜與自己私會,竟然隻是為了
想讓自己幫劉驁。

  鄭子卿被殺,呂氏趁機對雲台書院下手毫不出奇,但程宗揚沒有想到,郭解
也是呂氏的目標。郭解名聲再響亮,也隻是個江湖人物。呂氏這麼急切地想除去
他,難道他也卷入到立嗣一事裏麵?

  回到文澤故居,程宗揚立刻叫來眾人商議。聽他說完眼下的局麵,尤其是事
情牽連到郭解,眾人神情都凝重起來。

  盧景道:“老郭不能在洛都待了,走得越遠越好。”

  劇孟在沙盤上寫了幾個字,“二凶?”

  程宗揚道:“那兩個凶手不可能找到。遇見心狠手辣的,也許已經把他們滅
口了。”

  吳三桂道:“找不到凶手,沒有證據,怎麼能證明是郭大俠指使的?”

  “要怪隻能怪郭大俠名聲太好了。”匡仲玉道:“洛都盡人皆知,多少遊俠
兒以給郭大俠辦事為榮,而且以留名為恥,深藏名姓。”

  敖潤道:“也許那兩個人真是仰慕郭大俠的遊俠少年,隻是受人指使,結果
反害了郭大俠。”

  “絕對不會。”程宗揚說道:“我在伊闕親眼見過替郭解報仇的俠士,殺完
人,專門留下人頂罪。像今天這兩個,口口聲聲說是因為鄭子卿在伊闕辱罵郭大
俠,才動手殺人,結果殺完就跑,九成九是別有用心。媽的,坑了郭大俠,也坑
了雲台書院,一箭雙雕,夠狠!”

  秦檜道:“郭解雖然名滿天下,終究隻是一介武夫。除掉郭解,對他們有何
好處?”

  程宗揚道:“你是說……”

  秦檜搖了搖頭,“屬下也難以知曉。也許有人出於私怨,對郭大俠欲除之而
後快。也許有人劍指郭解,意在他人。”

  那個“他人”會是誰呢?呂氏的政敵嗎?

  秦檜道:“主公欲何為之?”

  “要為天子分憂,最好的辦法就是讓郭大俠投案。”程宗揚道:“但這是不
可能的。”

  他站起身,“郭大俠即使投案,也不可能自證清白。唯一的好處就是太後一
係失去攻擊雲台書院的借口,讓天子能騰出手來選材。”

  秦檜長長鬆了口氣,“主公說得不錯。於情於理,都不可能讓郭大俠投案。
雲台書院的存亡興敗,與我們沒有關係。天子能不能選到良材,對我們更沒有任
何好處。”

  程宗揚很想踢秦奸臣一腳,這廝又在暗示怕自己被美色所惑,答應趙飛燕去
幫天子,可他用得著喘那麼大聲嗎?

  “既然如此,就請郭大俠暫避一時。”秦檜道:“至於雲台書院,我等愛莫
難助,隻能讓他們自求多福了。”

  眾人都沉默下來,馮源卻道:“程頭兒……”

  程宗揚精神一振,“馮大法,你有主意?”

  “不是。”馮源道:“下午上清觀有人來,讓程頭兒有空去一趟。”

  “什麼事?”

  “是紫姑娘派來的,沒說什麼事。”

  死丫頭?程宗揚猶豫了一下,“我知道了,等我見了他再說。”

  “也許還有辦法。”一直沒有開口王蕙說道:“假若找到凶手呢?”

  程宗揚精神一振,“嫂夫人的意思是?”

  “如果有人承認他們是凶手,與鄭子卿有私怨以至殺人,隻是借郭大俠的名
頭來嚇唬旁人……”

  眾人明白過來。既然官府找不到凶手,那就給他們塞個凶手好盡快結案。

  馮源道:“如果找到真凶,雙方一對質,不就露餡了嗎?”

  匡仲玉道:“找到真凶還怕什麼?”

  高智商插口道:“萬一書院的人說他們不是呢?”

  吳三桂道:“要麼封閉書院,大夥全都進監獄;要麼指認凶手,盡快結案,
好參加詔舉。書院的人隻要不傻,就知道怎麼選。”

  盧景不好直接去誇別人的老婆,拍了拍秦檜的肩膀,“老秦,你小子很有本
事嘛。”

  秦檜歎了口氣,“此計雖善,但餓虎未得其食,更為凶險。”

  程宗揚一手摸住下巴。這樣的計策秦檜不是想不出來,而是死奸臣心腸更硬
更狠,把雲台書院當成一塊肥肉,喂給太後一係,好讓這頭餓虎暫時無暇他顧。
江充和呂巨君這一口咬下去,又是什麼都沒撈到,下一次再張口,隻會更凶狠,
也更危險。

  程宗揚思索良久,最後道:“先讓他們餓著。”

  劇孟在沙上寫道:“你們怎麼不問問郭解,他答不答應?”

  …………………………………………………………………………………

  就在程宗揚召集屬下秘議的同時,洛都一處密室內,一個優美的身影靜靜立
在桌邊,正一邊看著卷宗,一邊聽著屬下的彙報。

  “……郭解門客白晝殺人,又是在雲台書院內格殺學子,天子聞訊大怒,下
旨嚴懲凶手。”聞清語停頓了一下,然後道:“董臥虎已奉詔前往五陵,捉拿郭
解及其親族。”

  “又是大怒。”劍玉姬淡淡道:“若是我沒記錯,這位天子少時性情淳厚,
處事沉穩,為人寬弘大度,年僅八歲,便有帝王氣度……”

  “確實有此傳言。”聞清語道:“看來永安宮當年為了天子的帝位,花了不
少力氣。”

  “依我看,傳言未必為虛。”齊羽仙道:“昔年寬弘仁厚的是這位天子,如
今喜怒無常,多疑善妒的,也是這位天子。”

  聞清語道:“有道是江山易改,秉性難移。天子年紀輕輕,卻性情大變。不
知到底是出了何事?”

  齊羽仙唇角露出一抹嘲諷的微笑,“這要看永安宮用的是什麼詛咒了。”

  聞清語眉峰微挑,“原來如此。”

  劍玉姬道:“以天子如今的脾氣,能賜劉彭祖全屍,已經是仁德了。”

  齊羽仙笑道:“幸好有仙姬吩咐,我們沒有在趙王身上押注,又買通了官府
的差役,詐作下毒,逼使朱安世與趙王反目,將趙王一係攀咬出來。如今趙王事
敗,門客四散,倒讓我們趁此機會,接手了趙王的大半勢力。”

  劍玉姬一邊合起卷宗,一邊道:“這都是教尊的指點。”

  聽到劍玉姬提及教尊,聞清語和齊羽仙都露出恭敬的神情,兩人齊齊躬身,
同聲應道:“是。”

  齊羽仙抬起頭,笑道:“那位程少主今日去了江都王邸,還拉著江都王太子
說了好一番話——倒是個會見風使舵的。”

  劍玉姬道:“說了什麼?”

  “無非是誇獎江都王太子年輕有為,”齊羽仙道:“多半是得了天子授意,
作出一番姿態給外人看。”

  劍玉姬又拿起一份卷宗,卻是一份記賬的簿冊,一連十幾頁,都記著一筆一
筆的細目。劍玉姬美目一掃,隨即落筆,在冊頁旁心算出賬目出入的總額,最後
與卷宗末尾的統計對比,兩者分文不差。

  劍玉姬一邊計算賬目,一邊從容道:“告訴成光,不要再與他碰麵。”

  聞清語道:“我已經吩咐過光玉姬,讓她小心從事。”

  劍玉姬合起卷宗,問道:“金蜜鏑如何?”

  齊羽仙露出幾分尷尬,“教尊所賜藥物想必不會有問題,我們估計,金蜜鏑
雖然病愈,但壽元很可能消耗殆盡。”

  劍玉姬微微顰起眉頭,這並不是一個完美的借口,卻是眼下所能找到的最好
借口。

  齊羽仙也是滿心無奈,教尊所賜的藥物本來是讓金蜜鏑臥床不起,誰知金蜜
鏑隻打了兩天噴嚏,便即病愈,隻好找個借口搪塞過去。

  劍玉姬也是十二分的為難,朱筆懸在半空,遲遲難以落下,最後道:“嚴先
生應該換個地方了。”

  “是。”

  劍玉姬重又打開一份卷宗,略一注目,便輕輕“咦”了一聲。

  齊羽仙接過來看了一眼,“是拜火教?”

  “這些人還真是不死心。竟然找到呂家的門路,”聞清語道:“依我看,這
些人不必再留了。”

  劍玉姬道:“拜火教隻是疥癬之疾,我們最要緊的對手,隻有一個。”

  聞清語被她點醒,不由露出半是氣恨,半是心有餘悸的表情,“沒想到那位
紫姑娘小小年紀,竟是好生心狠手辣。”

  劍玉姬在那份卷宗上記了幾筆,然後交給齊羽仙,“拜火教的事,由你去處
置。”

  齊羽仙接過卷宗,閃身離開。

  劍玉姬道:“我已經稟明教尊,不能讓她再在洛都壞我們的大事了。”

  聞清語有些不安地說道:“不知教尊……”

  劍玉姬信手又打開一份卷宗,一邊一目十行地往下掃去,一邊道:“不必擔
心,是大祭的事出了漏子,不是你的責任。教尊若是召見,我自會分說明白。”

  聞清語放下心事,她靜靜望著劍玉姬,看著她從容不迫,而又極具效率地處
理著教中事物,目光中漸漸流露出一絲慈愛。良久,她感歎道:“這些年,真是
讓你受累了。”

  劍玉姬挽起筆,一邊在晴州送來的一份卷宗上批注,一邊道:“姆媽說的哪
裏話?若非我們好運遇到教尊,哪裏會有今日?”

  “你說的是,”聞清語望空拜了幾拜,歎道:“到底要多謝教尊。”

  …………………………………………………………………………………

  程宗揚感慨地發現,怪不得是莫逆之交,劇孟的問題還真問到了點子上。

  “豈能讓人代我受過?”郭解這樣回答道。

  王孟道:“是我指使的!我去投案!”

  郭解搖頭道:“不行。”

  王孟道:“某不怕死!”

  郭解想了一會兒,“我也不怕。”

  郭解並不是一個很擅長言辭的人,平常言談甚至有些木訥,然而正是他這種
木訥和口詘,使他說出的話格外有份量。

  程宗揚不放心地問道:“郭大俠,你不會自己去投案吧?”

  郭解搖搖頭,“我不怕死。但我不願白死。”

  程宗揚放下心來,郭解是不懼生死的江湖豪士,並不是迂腐,隻要他不肯平
白送死就好。

  “郭大俠,”程宗揚道:“這件事你一定要告訴我——你和劇大俠有沒有牽
連到天子立嗣這件事裏?”

  郭解沉默片刻,然後慢慢點了下頭。

  “我不是指趙王。”

  “當然不是。”

  “那是誰?”

  郭解剛要開口,一名大漢閃身進來,“有官府的人。”

  眾人對視一眼,郭解道:“走。”說著抬指一點,一縷勁風將油燈捺滅。

  王孟長身而起,守在郭解身側,郭解道:“你去送程公子。”

  王孟悻悻道:“是。”

  “郭大俠!”程宗揚叫道:“是誰?”

  郭解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後說了四個字:“上林,枯柳。”

  程宗揚雖然有預感,但這個答案還是讓他心裏一沉。他原以為枯柳事件是眭
弘自作主張,沒想到郭解也牽連其中。枯柳事件之前,劇孟已經被趙王囚禁,對
此並不知情。可同樣不知情的,還有一個人——朱老頭。連朱老頭自己都對此一
無所知,那麼究竟是誰安排了這件事?

  程宗揚心念電轉,忽然腦中一亮,想起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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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幾名豪士擁著郭解匆忙離開,身邊隻剩下王孟。程宗揚吸了口氣,然後緊跟
著王孟掠入黑暗。這裏是城南一片陋巷,無數小徑交織得如同迷宮,如果沒有人
領路,自己還真不好出去。

  王孟負著劍弓身在巷中飛奔,速度雖快,腳下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兩人一
連轉了十幾個巷口,才看到裏坊的土坯牆。王孟停下腳步,向程宗揚抱了抱拳。

  程宗揚道:“郭大俠最好暫時到外地避避風頭。”

  王孟道:“公子這番恩義,我王孟記下了。”

  “千萬不要去找朝中權貴,”程宗揚權衡一路,最後還是說道:“尤其是霍
大將軍。”

  王孟有些納悶地皺起眉。漢國權貴一向有招納亡命的風氣,許多被通緝的豪
士都托庇在權貴門下。郭解如果想藏身,朝中一半權貴都會打開大門。這其中,
位高權重的霍子孟無疑是最好的人選。

  “我知道郭大俠與霍大將軍有點交情,”程宗揚道:“但他現在自顧不暇,
郭大俠真要登門,霍子孟不一定敢替郭大俠出頭,去觸怒太後一係。況且這次的
事情風頭太明顯,他即便想頂,也未必能頂住。”

  王孟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這些話並不是程宗揚的本意,但他隻能說到這個地步。他不願意相信整件事
情的幕後黑手會是霍子孟,但他也不能看到郭解麵臨危險。

  程宗揚與王孟等人分手,一路逾牆而過,忽然他蹲下身,小心收斂身形。月
色下,一條人影從飛簷下掠出,在屋脊上一閃,像縷輕煙般投入陰影間。緊接著
簷下又掠出兩條身影,縱身躍上屋脊,卻是盯著前麵那人窮追不舍。

  “四哥?”

  程宗揚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斯明信,但隻看了兩眼,他就覺出不對來。斯明
信的身影在簷脊間時隱時現,身法猶如鬼魅,速度卻不快,每次現身,正好都能
被後麵追蹤的人看到,就像一隻魚餌,讓後麵的人緊緊咬住,舍不得放棄。

  程宗揚看出他是故意引人來追,於是脫下外袍,往牆角一塞,露出裏麵一身
自製的夜用迷彩服,又用一塊灰布遮住口鼻。

  準備停當,程宗揚背身靠在牆角,然後發出一聲低咳。

  隔著數十步遠,這咳聲比起幾丈外一隻蚊子飛過也大不了多少,斯明信卻沒
有半點遲疑,身形鬥然一轉,準確地朝程宗揚藏身的位置掠來。

  擦肩而過時,期明信聲音傳來,“要活口。”接著他掠出數步,飛身躍上牆
頭。

  後麵兩人如風般追來,見狀剛想躍起,背後風聲一緊,藏在牆角的程宗揚縱
身而出,雙掌分襲兩人背後。兩人急忙轉身,拔刀朝偷襲者劈去。程宗揚身體一
沉,一腳重重蹬住地麵,向後躍開,避開兩人的刀鋒。

  在兩人身後,剛才逾牆而走的斯明信悄無聲息地掠來,雙手拿住其中一人左
右兩邊的肩井穴,指力一吐,那人遍體酸麻,跪倒在地,暈厥過去。另一人聽到
聲音,意識到自己中計,顧不得再追殺程宗揚,飛身往旁邊逃去。

  斯明信左手一展,一柄彎鉤貼地飛出,鉤住那人的腳踝。那人剛一抬步,便
重重跌倒,幸好斯明信手下留情,沒有用彎鉤的鋒刃,免了他的斷足之禍。斯明
信一掌將他拍暈,然後提起兩人的腰帶,越過牆頭。

  那兩人也勉強算得上好手,可別說和斯明信相比,就是比自己都差了一截。
斯明信因為嚴君平的事,一連數日都沒有音信,沒想到會引出這麼兩個人。

  到了僻靜處,程宗揚這才道:“怎麼回事?他們是誰?”

  “在車騎將軍府外遇到的。”

  斯明信簡單說了幾句。原來他在金蜜鏑府外一連盯了數日,始終沒有見到嚴
君平的蹤跡,卻發現還有人在車騎將軍的府邸外盯梢。斯明信疑心之下,索性調
頭搜查周圍的暗樁,又趁夜色設法把人引出,誰知正巧遇到了程宗揚。

  程宗揚和斯明信把兩人分別叫醒,仔細詢問。結果卻大出所料,那兩人竟然
是正經的官差,是由洛都令董宣派來的。他們盯梢的理由也很充分,近來都中屢
屢出現意外,董令擔心朝中重臣有失,特意派出人手,在諸位重臣的府邸外暗中
警戒。不僅車騎將軍,大將軍霍子孟、大司馬呂冀,以及三公九卿的府邸周圍,
都有官方的差役換了便衣值守。

  程宗揚擺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惡狠狠道:“回去告訴姓董的!你們辦差
歸辦差,別壞了我們兄弟的好事!”說著用刀柄把人打暈。

  程宗揚不想取兩人性命,又不能讓人猜出自己的目的,索性放兩句虛言,讓
董宣疑神疑鬼。

  把兩人扔到一處死胡同裏,程宗揚和斯明信一同回到通商裏的住處。兩人沒
有直接返回宅院,而是去了客棧。馮源守了一個白天,此時值守的換了韓玉,見
兩人進來,微微側身,讓出旁邊的通道。

  新砌好的房間內堆滿酒甕,層層疊疊一直挨到房頂,兩側的通道就藏在酒甕
之後。除了外麵的掌櫃,房間內還有一個暗哨,一天十二時辰不會離人。所有人
手的調配都由秦檜安排,此時當值的是臨安來的一名退役軍士。

  程宗揚拿起一隻酒甕,走到文澤故宅院內,放在那張新砌的石桌上,然後拍
開泥封,倒了兩碗酒,遞給斯明信一碗。

  斯明信一口喝完,自己又倒了一碗。

  程宗揚安慰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說不定明天往街上隨
便一走,就遇到嚴先生了。”

  斯明信訝異地看了他一眼,“難道你以為我不開心嗎?”

  程宗揚愕然道:“難道你很開心嗎?四哥,你那表情……我真是什麼都看不
出來。我隻是看你喝酒的樣子,好像不大順心。”

  “我渴了。”

  “……那當我沒說。”

  過了一會兒,斯明信道:“我和老五當殺手,一次都沒有失敗過。但隻有我
們兩個自己知道,為了找到一個目標,我們走過多少彎路,白費過多少工夫。所
以……”

  斯明信舉碗一飲而盡,“這種事我們都已經很習慣了。”

  “四哥,你覺得姓嚴的是不是故意躲著我們?怎麼這麼巧,我們剛在江州鬧
出動靜,他這邊就斷了音訊?”

  斯明信沉默了一會兒,“我不知道。”

  程宗揚也沒有答案。現在隻能看老蔡那邊,會不會帶給自己什麼驚喜了。

  …………………………………………………………………………………

  第二天,蔡敬仲果然給了他一個驚喜。

  程宗揚捧著天子使臣的節杖,頭都是暈的,“天子讓我去車騎將軍府?”

  蔡敬仲很認真地告訴他,“你是常侍郎,天子親信。”

  意思是這種事就該我幹嗎?程宗揚掙紮道:“宣詔這種事情,不是太監幹的
嗎?”

  “不是還有我嗎?”

  “大哥,你這事辦的……”程宗揚一臉便秘的表情。

  “不妥?”

  程宗揚揉了揉額角,“我有點頭暈,讓我想想……”

  程宗揚琢磨半晌,終於捋清楚了,“大哥,你的意思是,讓我當麵去問金車
騎:嚴君平在不在你這裏?在的話,立刻跟我走——是不是這樣?”

  “是我問,不是你。”蔡敬仲道:“你隻用跟著我就行了。”

  “這事我怎麼覺得這麼懸乎呢?”

  蔡敬仲覺得他的擔心很莫名其妙,“車騎將軍會抗旨嗎?”

  “他要是說沒有呢?”

  “那就是沒有。”

  程宗揚足足愣了兩分鍾,“憑什麼他說沒有就沒有?”

  “因為問話的不是我,是天子。”蔡敬仲豎起一根手指,肅容道:“假如這
世上隻有一個人不會欺君,那個人隻會是金蜜鏑。”

  程宗揚原本隻是想讓蔡敬仲借著拜訪金蜜鏑,設法打聽一下嚴君平的下落。
誰知道蔡敬仲會直接向天子請了詔書,以詔舉的名義,召集洛都各大書院諸位山
長、博士,共同參與選材。嚴君平身為石室書院山長,當然也在名單之列。

  於是困繞眾人多時的難題,到了蔡敬仲手裏,就成了拿著詔書直接去找金蜜
鏑——風聞嚴君平在你這裏?天子有詔,跟我走吧——簡單得令人發指,而且冠
冕堂皇,任誰都挑不出錯處。

  如果換成別的臣子,也許會睜著眼說瞎話,或者含糊過去。但蔡敬仲認定金
蜜鏑不會欺君。既然他這麼信任金蜜鏑,程宗揚也沒有什麼好說的,雖然惦記著
小紫那邊的事,還是換了衣冠,驅車前往金蜜鏑的府邸。

  車騎將軍僅次於大將軍和驃騎將軍,是漢國軍方的第三號人物,但由於驃騎
將軍一直空缺,金蜜鏑在軍中的品秩僅次於大將軍霍子孟,他的車騎將軍府也頗
為壯麗。程宗揚隨宮裏的車馬趕到時,車騎將軍府已經聞訊擺好儀仗。遠遠看到
車馬駛來,一名金紫重臣當先俯下身,一絲不苟地行禮參拜。

  蔡敬仲持節下車,肅然受禮,然後展開詔書,神情刻板地念道:“奉天承運
皇帝,詔曰……”

  詔書寫得駢四驪六,總之就是天子下詔召集學界名宿,將委以重任。金府家
人麵麵相覷,不知道這封詔書和車騎將軍有什麼關係?倒是為首那名重臣不動聲
色,等蔡敬仲念完,俯身叩首,沉聲道:“臣金蜜鏑,接旨。”

  程宗揚仔細打量著金蜜鏑,這是一個很傳奇的人物,他原本是匈奴王子,被
俘後從一個養馬的奴隸做起,一直當到托孤重臣。據說先帝最初是想讓他作為輔
臣之首,但金蜜鏑以自己出身異族力辭,霍子孟才排名第一,但他所受的信重絕
不亞於霍子孟。此前洛都謠傳匈奴入侵,金蜜鏑辭去左丞相一職,可即使謠言最
盛的時候,太後和天子也沒有收回他的虎符。

  程宗揚曾在鴻臚寺的驛館外遠遠見過金蜜鏑一眼,當時他坐在車上,腰背挺
拔,穩如泰嶽。此時等他叩謝之後昂然挺身,發現他身材魁偉高大,足足比自己
高出一頭,猶如一個雄健的武夫,但在他身上絲毫看不到武夫的粗魯和跋扈,他
留著及胸的長髯,神情莊嚴肅穆,一舉一動都有著軍國重臣的風範,隻是雙鬢已
經染霜。

  金蜜鏑接過詔書,一字一句仔細看過,這才取出隨身攜帶的金印,在回執上
留印,交給蔡敬仲,然後收起詔書,請天使入府稍坐。

  蔡敬仲是天子正使,當仁不讓地坐了首席,程宗揚的常侍郎隻能忝居末座,
但好歹也混了一個席位。

  廳中再無他人,蔡敬仲開門見山地說道:“太後族中子弟好武者頗多,久聞
將軍深知兵法,襄邑侯想擇日帶子弟前來請教一二。”

  金蜜鏑道:“臣今日出府,隻為奉詔。”

  程宗揚眉角微微一動,金蜜鏑負責詔舉勇猛知兵法,呂冀所說帶子弟前來請
教,用意不問可知,更何況又是蔡敬仲開口,顯然代表了太後的態度。金蜜鏑的
回答則是用自己閉門謝客來直接拒絕,同時還不乏對蔡敬仲的提醒——他身為天
子使節,是來傳詔,而不是給呂氏當說客的。

  程宗揚原以為金蜜鏑身居高位多年,早就成了高俅那種官場老油子,滑不溜
手,沒想到他言辭竟然如此分明,沒有繞半點彎子,不由大感意外,深深看了蔡
敬仲一眼。

  蔡敬仲淡淡道:“太後、天子乃是一體。”

  金蜜鏑道:“臣乃蠻夷,唯知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蔡敬仲蒼白的臉上毫無表情,仿佛沒有聽到金蜜鏑的話語,但他沒有再提什
麼呂氏和太後的言辭,而是話風一轉,說道:“聽說石室書院的山長嚴君平在將
軍府上,天子讓我來問將軍,是不是有這回事?”

  聽到是天子垂詢,金蜜鏑毫不遲疑地答道:“回陛下,確有此事。嚴山長欲
求靜處著書,因此在臣宅暫居。”

  蔡敬仲道:“難怪天子屢次征召,書院都推說不在。”

  “臣實不知天子征召。”

  蔡敬仲道:“既然嚴先生在府上,倒省了我再跑路。天子詔舉七科,勇猛知
兵法由將軍主持,自是無妨,但明經、明法、方正、文學諸科擇材不易,天子久
聞嚴先生通習經籍,還請嚴先生前往東觀,以備為詔舉選材。”

  金蜜鏑叫來仆從,“去請嚴先生來。”

  那仆從去了一頓飯時間,然後匆匆,在主人耳邊低低說了幾句。

  金蜜鏑眉頭微皺,然後起身離席,免冠叩首,沉聲道:“臣罪該萬死——嚴
先生昨日傍晚出外訪友,至今尚未返回。”

  程宗揚失聲道:“什麼?”

  蔡敬仲和金蜜鏑的目光同時看了過來。

  程宗揚心情忽起忽落,自己好不容易找到嚴君平的蹤跡,誰知居然又晚了一
步。嚴君平一直躲在金蜜鏑府中,直到昨日傍晚才出門,結果正好與斯四哥擦肩
而過,這也實在太巧了些。

  程宗揚咳了一聲,掩飾自己的失態,“不知嚴先生是去哪裏訪友了?”

  金蜜鏑搖頭道:“嚴先生未曾提起。”

  蔡敬仲開口道:“既然不在,也就罷了。待嚴先生回來,將軍轉告他一聲便
是。”

  金蜜鏑道:“臣這便派人尋找。”

  “不過是訪友而已,反正又不是什麼急事,何必勞師動眾?”蔡敬仲似乎對
此不甚在意,略談了幾句,便起身告辭。

  程宗揚雖然著急,但也不好再開口。

  走到階前,蔡敬仲像是剛想起來一樣隨意問道:“嚴先生出外訪友,是乘誰
的車啊?”

  金蜜鏑一番查問,很快找到了當日送嚴君平出行的車夫,卻是一輛牛車。程
宗揚心下越發起疑,車騎將軍府門客雖然不多,也有百餘,供賓客出入的馬車有
數十乘,嚴君平居然挑了一輛不起眼的牛車,甚至還瞞過了府中的主人,這事怎
麼看都透著幾分蹊蹺。

  金蜜鏑微微皺著眉,神情不怒自威,他正要讓人把車夫帶下去仔細訊問,蔡
敬仲先開口道:“找到車夫就好辦。程大行,辛苦你走一趟吧。態度好些,要是
驚到嚴先生,反而不美。”

  程宗揚應道:“是。”

  金蜜鏑治家嚴謹,那車夫未稟告主人便私下帶客人出行,還把人弄丟了,正
心裏忐忑,因此路上十二分盡心。他駕車重走了一遍嚴君平當日所行的路線,最
後在一處街口停下來,說道:“嚴先生就是在這裏下的車,然後往南走了。”

  “他說什麼了?”

  “嚴先生說不用我等,就打發我回去了。”

  “辛苦你了。”程宗揚拿出一串銅銖,遞給車夫,然後下了馬車。

  麵前的街巷十分寬敞,街上整齊的鋪著青石,兩旁高牆相對,簷牙交錯,卻
隻有一戶人家,兩處府邸——右邊是襄邑侯府,左邊是襄城君府。

  程宗揚摸了摸懷中的匕首,然後順著街巷南行。他怎麼也沒想到嚴君平會是
來了這裏。嚴君平主動出門,還小心地掩藏了行跡,更像是在有意躲避什麼。問
題是他在躲誰呢?難道是躲避自己?可蔡敬仲剛請的詔書,嚴君平怎麼可能未卜
先知,提前離開金蜜鏑的府邸?

  嚴君平奇怪的動向,讓程宗揚越來越懷疑這裏麵是否別有隱情。如果他是嶽
鵬舉布置的棋子,實在沒有理由失聯這麼久——除非他已經背叛了嶽帥。

  程宗揚停住腳步,回頭看了一眼。金府的馬車已經離開,巷中空無一人。他
低下頭,用袖子遮擋了一下,再抬起頭時,唇上已經多了一副胡須,眉毛也濃了
幾分,然後板著臉往旁邊一道角門走去。

  門禁接過腰牌,上下打量他一番,嘟囔道:“在府裏沒怎麼見過你啊?什麼
時候出去的?”

  程宗揚咳了兩聲,“紅玉讓我去辦點事,剛回來。”

  門禁一聽是夫人的親信,立即堆起笑臉,一邊雙手捧著腰牌還給他,一邊殷
勤地說道:“紅玉跟著夫人一道出去了,隻怕要晚上才回來。”

  她們主仆一同出去,驚理想必要也會跟著。這會兒剛過午時,要等到晚上,
自己實在耗不起這時間。程宗揚心裏一動,這些門禁整天守在門前,街上有什麼
事,他們隻會比紅玉和孫壽主仆知道得更清楚。

  程宗揚心念電轉,一邊大方的從袖裏摸出兩枚銀銖丟了過去,一邊道:“我
是給夫人跑腿的。前些天從焉支山為夫人買了些胭脂,讓一個老蒼頭帶著回府,
算算日子,昨日就該到了的,小哥既然掌管門戶,不知可曾見著?”

  門禁想了半晌,陪著笑道:“昨天……我還真沒留意。”

  程宗揚提醒道:“送貨的是一個老頭,五六十歲年紀。”

  門禁攥著銀銖想了一會兒,搖頭道:“沒見過。”

  程宗揚皺起眉頭,“怎麼會沒有呢?你再想想!”

  “昨天啊?”門禁一臉為難地撓著腦袋,忽然他眼睛一亮,“焉支山?胡地
出的胭脂?小的想起來了,昨天有幾名胡商來,不過是去了對麵府上——會不會
是送錯地方了?”

  自己想問的是嚴君平,可不是什麼胡商。可惜自己不是盧景,盧五哥看似隨
便的一問,總能找到某些線索,輪到自己全成了白費力氣。看來這問話的技巧,
自己還有得學。

  “既然如此,我就不進去了。”程宗揚沒接腰牌,“你跟紅玉說一聲,小的
今晚去金市附近辦點事,明天再到府裏回話。”

  門禁一口答應,一邊小心收起腰牌,一邊喜滋滋地將銀銖都揣到懷裏。

  一個時辰之後,程宗揚重新出現在襄城君府門前,隻不過這次他換了一身綢
衣,乘著一輛半新不舊的馬車,身邊也多了一個臉色陰沉的漢子。

  “就在這條街上。”程宗揚道:“車夫說,嚴君平是在巷口下的車,然後往
南走了。”

  斯明信往車外看了看,然後點了點頭。

  “坐穩了。”程宗揚說著,在車廂上敲了一記。

  駕車的吳三桂心下會意,左手提起韁繩放慢速度,右手鞭子往後一揮,卷住
輪轂旁邊梢子,拔了出來。那木梢本來是固定車輪的,已經鬆動過,這時一被拔
出,車輪扭動幾下,從車轂上滾落下來,馬車猛地一傾,險些翻倒。

  一身仆役打扮,跟在車後的敖潤扯著嗓子叫道:“輪!車輪!”

  敖潤拔腳去追輪子,失去支撐的車身在地上發出刺耳的磨擦聲,歪歪斜斜的
滑出丈許,顛得像是要散架一樣,最後重重撞在牆上。

  馬嘶聲,叫喊聲,還有馬車的碰撞聲響成一片,襄城君府的門禁聞聲出來,
都站在階上看熱鬧。眼見著那名車夫狠狠摔了一跤,跌得七葷八素,愣愣坐在地
上回不過神來。接著主人鼻青臉腫的從車廂裏麵爬出來,指著車夫大聲斥罵。後
麵的仆從慌慌張張去撿輪子,抬車廂……

  一主三仆四個人一通忙亂,好不容易把車輪裝上,又發現少了固定車輪的梢
子,幾個人又是一通好找,差不多把路上的石頭都一塊一塊翻開,才找了出來,
氣得主人跳腳大罵。

  足足折騰了大半個時辰,眾人才收拾好馬車,那主人不敢再坐,幾名仆人半
趕半推地把馬車弄出街巷,那副笨拙的樣子,引得一眾門禁好一通嘲笑。

  程宗揚等人出了街巷,盧景已經在周圍踩完點,在巷口等著。

  出乎程宗揚的意料,無論是在街巷中查找線索的斯明信,還是在周邊打聽消
息的盧景,都沒有得到任何收獲。嚴君平就像在人間蒸發了一樣,走進巷子,就
消失得無影無蹤。

  盧景道:“昨日申末,確實有一輛牛車路過,形製與金府的車輛大致吻合。
但沒有人留意車中的乘客。”

  斯明信搖了搖頭,意思是巷中沒有線索。

  吳三桂奇道:“那位嚴先生莫非還能飛了不成?”

  盧景翻著白眼道:“他要是飛了就好了,那看到的人可就多了。”

  “換個角度來想,”程宗揚道:“假如那個車夫撒謊了呢?”

  敖潤道:“金將軍府裏有內賊?”

  幾個人沉吟片刻,都緩緩點了點頭。

  盧景道:“我去找那個車夫。”

  吳三桂道:“我也去!”

  斯明信道:“我去書院。”

  假如金府有人在刻意掩蓋嚴君平的行蹤,石室書院未必沒有。

  敖潤道:“程頭兒,我聽你的。”

  “你去鴻臚寺。”程宗揚道:“我要去金市一趟——約了人。”

  襄邑侯府向北便是金市,這些天洛都出了不少事端,金市的生意也冷清了許
多。誠慶綢緞行內,隻有一名店員沒精打睬地守著鋪子。

  那店員也不知道程宗揚的身份,隻知道他是東家,見他進來,連忙起身。程
宗揚隻點了點頭,徑直上了二樓。

  程宗揚接過商鋪,便請走了原來的租戶,他原本準備用這處店鋪販賣霓龍絲
衣,不過從建康運來貨物尚需時日,況且這處店鋪是孫壽的產業,與胡夫人更有
著說不清的關係,塵埃落定之前,自己當然不會冒險露出底細,因此從市中另外
雇傭了一名店員,隨便發賣些存貨,維持經營。

  樓上的地毯已經使用多年,雖然清洗過,免不了還是有一股淡淡的黴味。此
時一個頎長的身影立在窗前,正望著外麵的街市。他一手按著劍柄,肩膀又寬又
平。
本帖最後由 best2top 於 2015-8-12 20:56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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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我就是在這裏遇見她的。”東方曼倩道:“後來我尋到她的住處,知道她
未曾婚配,於是找你借了錢,上門提親。”

  “你知道她克父克母克兄克弟吧?”

  “還有這事?”東方曼倩恍然道:“怪不得她孤身一人。”

  程宗揚訝道:“你竟然不知道?”

  “我何必知道?”東方曼倩道:“克父克母之說,無非是愚者多惑,你我豈
是愚昧無識之人?”

  “話是這麼說,可是……”

  程宗揚欲言又止,東方曼倩毫不忌諱地說道:“你怕她克夫?”

  程宗揚默然無語。

  東方曼倩不以為然地搖搖頭,然後盤膝坐下,拿起自己帶來的酒壺,倒了兩
杯。

  程宗揚拿起酒杯,卻沒有喝,“你真要走?”

  “哪裏還能留下?”東方曼倩道:“天子喜怒無常,有此一事,我若還留在
宮中,便是自取其禍。”他舉杯一飲而盡,喟然歎道:“我可不想哪天被期門武
士斬於階下。”

  東方曼倩在殿前執戟多時,好不容易嶄露頭角,事業剛剛起步,就莫名其妙
地掉到坑裏,不但剛挑好的老婆沒了,連剛起步的仕途也突然就走到頭了。雖然
整件事完全出於意外,但這個坑畢竟還是自己挖的,程宗揚不免有些歉然。

  程宗揚與他碰了一杯,“是我對不住你。”

  “與你何幹?”東方曼倩道:“無非是造化弄人。”

  “東方兄有什麼打算嗎?”

  “打算倒是有。”東方曼倩一本正經地說道:“接下來我準備做幾件事:首
先是遊曆天下,然後再用幾年時間浪跡天涯,最後賺點錢,好四海為家。”

  東方曼倩顯然是決心已定,又恢複了一貫的恢諧。程宗揚笑了起來,過了一
會兒道:“有興趣經商嗎?”

  東方曼倩笑道:“給你當手下嗎?”

  跟聰明人說話果然不能兜圈子,程宗揚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你看出來
了?”

  “那次跟你閑談,我便看你不是朝堂中人。”

  “朝堂中人什麼樣?”

  “當然是心無旁鶩,一門心思去當官。”

  “那好吧,”程宗揚不再隱瞞,“我手上有一家商會,生意說大不大,說小
也不算小,東方兄可願幫我?”

  東方曼倩笑著搖了搖頭。

  “想都不想就拒絕了?”程宗揚道:“你不會是歧視商人吧?”

  “我是不想坑你。”東方曼倩坦然道:“我若奉你為主,對我們兩個皆非好
事。”

  “為什麼?”

  “世間文士、豪傑,無不奔走於權貴門下,奉之為主公,以生死相許。我東
方曼倩不才,自束發以來,便指心立誓——今生今世隻有一個主公,”他指了指
自己的胸口,“那就是我自己。”

  程宗揚遺憾之餘,也生出一絲敬意。東方曼倩雖然隻是一個殿前執戟,卻是
自己在六朝見過最自由的一個人,沒有任何人能駕馭他,也沒有任何人能夠束縛
他。

  東方曼倩去意已決,程宗揚不再勸阻,舉杯道:“今日便當為你踐行,此行
一路順風!”

  兩人酒到杯幹,將一壇酒喝得幹幹淨淨。

  臨別時,程宗揚道:“若是東方兄還想大隱於朝,不妨往宋國一行。至少宋
國沒有外戚幹政。”

  “有勞程兄費心。”東方曼倩灑然一笑,就那麼單衣佩劍,孑然一身,徑直
出了上津門,頭也不回地離開洛都。

  …………………………………………………………………………………

  夜色漸深,遠處的鼓樓傳來鼓聲,各處坊市都開始關閉坊門,鼓聲停歇,便
是宵禁開始的時刻。

  程宗揚站在店鋪前,微微歎了口氣,此去一別,不知何時才能重逢。

  店鋪的夥計已經收拾好鋪麵,過來向東家告辭。程宗揚打發他離開,正要走
人,忽然看到樓上亮起一點燭光。

  那燭光起初極淡,接著越來越亮,就像有人在樓上召喚自己一樣。

  程宗揚摸了摸懷裏的匕首,回到樓上,隻見席旁不知何時多了一名相貌平平
的中年婦人。

  她用一根銀簪撥了撥燭芯,淡淡道:“他是天子剛剛擢拔的侍詔,正前程似
錦,怎麼會被你說動,遠走他鄉?”

  程宗揚剛才的酒意幾乎都變成了冷汗,天知道胡夫人什麼時候來的,聽她的
口氣,似乎已經聽了不短時候。他迅速回憶了一下,除了最開始隱晦地提到友通
期以外,自己和東方曼倩的交談並沒有泄漏什麼。在旁人聽來,頂多是自己在招
攬東方曼倩,而且還沒有成功。至於最後去宋國,胡情早已知道自己在宋國有關
係,倒也不怕她知道。

  程宗揚冷靜下來,“天子什麼樣,你比我知道得更清楚。他是個聰明人,眼
看有沉船之險,難道還要給天子殉葬嗎?”

  聽到“殉葬”二字,胡夫人手一抖,銀簪落在燭上,一縷燭淚直淌下來。她
抬起頭,目光猛然變得銳利,連那張平凡的麵孔也顯得奪目起來。

  她一字一字地說道:“天子,春秋鼎盛。”

  “這不是我說的。”程宗揚眼也不眨地說道:“剛才那位東方曼倩是個少見
的奇才。他占了一卦,覺得風頭不對,才想另投門路。”

  胡夫人看了他半晌,然後冷冷道:“這種事情,不要亂說。”

  “我當然不會亂說。況且他說的,我也不怎麼信。”程宗揚坐下來,“夫人
光臨敝處,有什麼吩咐?”

  胡夫人一手捏著蠟上的燭淚,良久說道:“這些天洛都來了許多外人。你轉
告蘇姊姊,讓她多當心。”

  “什麼外人?”

  “你告訴她,她自然會知道。”

  我要知道那妖婦在哪兒就好了。程宗揚臉上不露聲色,隻隨口道:“我還以
為你要問我上午去見金車騎的事。”

  胡夫人道:“蔡敬仲帶你去見金蜜鏑,是太後點過頭的。金車騎在朝中威望
素重,即便不能與他交好,也盡量不可與他為敵。”

  胡夫人說著站起身,“娘娘與蘇夫人多年未見,若是可以,還請蘇夫人早日
入京。”

  胡夫人走下樓梯,隨即消失不見。

  程宗揚盯著那支蠟燭看了片刻,然後一口吹滅,扯過一條白綾將蠟燭包裹起
來,收進腰包。

  …………………………………………………………………………………

  閉市的鼓聲一共一百零八記,持續了將近兩刻鍾。最後一聲鼓聲停止,坊市
關門落鎖,街上行人斷絕。漸漸的,暮色降臨,整座城市都安靜了下來,隻偶爾
傳來某戶人家的犬吠,打破了寧靜的夜色。

  程宗揚站在自己租住的小屋窗前,望著下麵的街巷。如果換作通商裏和治觴
裏,此時正是賓客喧鬧的時候,外麵坊門緊閉,裏麵燈火通明,車馬雲集。但這
處裏坊緊鄰金市,住戶多是來京中討生活的外鄉人,入夜後連點燈的都不多,整
座裏坊都沉浸在黑暗中,街巷都仿佛被廢棄一般。

  程宗揚不由想起遠走他鄉的東方曼倩。他說走就走,連家都不回,手邊一件
行李都沒帶,就那麼一人一劍獨走天涯,無論仕途俸祿,還是財富地位,都被他
視為浮雲。如此灑脫,讓程宗揚佩服之餘,甚至生出一絲羨慕。

  程宗揚捫心自問,無論如何也做不到他那麼灑脫,自己隻是個來到六朝不到
兩年的過客,身上的羈絆卻比東方曼倩這樣土生土長的六朝人更多,別說拋開一
切轉身就走,連忙裏偷閑都不可能。甚至昨天小紫派人傳話,讓自己去上清觀一
趟,自己一整天都沒能抽出半點時間來。

  程宗揚點了炷香,心裏打定主意,如果這炷香燒完紅玉還不來,自己就去上
清觀。

  一支香堪堪燒了一半,巷口多了兩個身影。兩人都披著鬥篷,但能看出鬥篷
下婀娜的身姿,隱約是一主一仆兩名女子。前麵的女主人戴著麵紗,雙手拉著鬥
篷,一邊走,一邊小心翼翼地避開地上的泥坑。後麵的侍女肘上係著一隻包裹,
雙手扶著女主人的手臂,略略落後半步,跟在主人身後亦步亦趨。

  程宗揚點了一盞油燈,放到窗口。兩女抬起頭,後麵的侍女嫣然一笑,將女
主人扶得更緊了。

  忽然暗處躥出一個黑影,惡狼般朝包裹抓去。女主人吃了一驚,慌忙往後退
去,那侍女略一斜肩,一腳蹬在那黑影膝上,將他踢得跌倒在地。

  這處裏坊人員混雜,頗有些晝伏夜出為非作歹的匪類。兩女遇上的,正是夜
間出來搶掠行人的蝥賊。那人一把沒有搶中,反而被踢了一腳,不由惱羞成怒,
他爬起身來,從腰間拔出短刀,揮舞著朝兩女刺去。

  那位女主人驚慌失措,後退時腳下跘到坑裏,頓時跌坐在地,她原本兩手拉
著鬥篷,這時身子一跌,一條白生生的玉腿從鬥篷間露了出來,裏麵竟然沒有穿
褻褲,那腿從上到下光溜溜不著一絲。

  那蝥賊鬥然見到這等豔色,眼珠子險些瞪出來。可沒等他看清楚,下巴忽然
一震,整個人猛地飛起,接著淩空又挨了一腳,當即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那侍女像踢一堆垃圾一樣,把那蝥賊踢進路邊的陰溝,然後扶起女主人,若
無其事地往亮燈的那處陋室走去。

  程宗揚打開房門,那個戴著麵紗的女主人仍然餘悸未消,雙手扯著鬥篷,身
子微微顫抖,直到看見他,才略微鬆懈了一些。

  程宗揚有點奇怪,“你一點防身的能力都沒有?”

  驚理道:“她就會一點狐族天賦的變身術,旁的隻知道些皮毛。”

  孫壽訕訕的低下頭。

  驚理掩上門,將包裹遞到孫壽手中,一邊解下鬥篷,一邊笑道:“今日是孫
家老太太的生辰,不好推托,奴婢帶著壽奴赴宴,回來的遲了。”

  程宗揚道:“包裹裏帶的什麼東西?”

  驚理笑道:“是壽奴的衣飾。她聽說要見主子,剛下馬車,就在巷子裏把衣
裳脫了,隻披了條鬥篷遮體。”

  程宗揚道:“是你的主意吧?”

  驚理笑嘻嘻道:“壽兒這丫頭最聽話了。”

  驚理說著一把扯下孫壽的麵紗,露出她妖豔媚致的麵孔,喝道:“還不向主
子施禮?”

  孫壽聽話的俯下身子,嬌聲道:“奴婢見過主子。”

  “紅玉呢?”

  驚理道:“她替壽奴擋了幾杯酒,吃醉了。”

  說著她收起嘻笑,正容道:“奴婢已經問過,無論是襄城君府,還是襄邑侯
府,都沒有見到主人所說的獨身老者。當日兩府來訪的賓客共有六十五人,其中
有十一名五十歲以上的,但都是與人同行,所有的名冊都在這裏。”

  驚理一邊說,一邊從包裹中拿出一冊竹簡,放在案上。

  孫壽乖乖伏在席側,一聲不響。程宗揚也沒有理會她,拿起簡冊看了看。上
麵的賓客五花八門,有文士,有商人,有軍士,有官吏,有胡人,有夷人,甚至
還有城郊來的農夫……

  “怎麼連農夫也跑去襄邑侯府裏?還上了名冊?”

  “越裳獻雉的事,已經在洛都傳遍了,”驚理語帶諷刺地說道:“這些人都
是來拜見當世聖賢的。”

  “士農工商,三道九流,無所不包……”程宗揚冷笑道:“又是呂巨君那小
子的主意吧?即便世人都知道呂大司馬是聖人再世,難道呂大司馬還能登台受禪
不成?”

  驚理推了孫壽一把,揶揄道:“呂大司馬若真是受了禪,你可就是正宮皇後
了。”

  孫壽道:“婢子不敢。”

  程宗揚扭頭看了孫壽一眼,卻見她玉頰上不知何時浮現出兩片酡紅,襯著如
雪的肌膚,紅白誘人,燈光下愈發嬌豔,像是有了七八分醉意,不由問道:“她
喝了多少酒?怎麼醉成這樣?”

  驚理道:“沒有啊。奴婢一直看著她,宴上一滴酒都沒讓她沾。”

  孫壽也道:“姊姊吩咐過,不許奴婢在外飲酒,怕是主人不定何時就會召見
奴婢,好留著量給主人陪酒。”

  程宗揚還念著小紫,聞言沒有再理會孫壽的醉意。他簡單對驚理說了嚴君平
的事,然後道:“襄邑侯府外麵有官府的差役,也有可能是他們攔住了嚴先生。
你想辦法打聽一下。”

  “是。”

  “嚴先生是在巷子裏失蹤的,當天來訪的賓客,哪位帶有車乘,你多留意一
些。還有路過的車馬,都打聽清楚……”

  驚理正要答應,忽然孫壽身子一歪,碰倒了幾案。

  兩人扭過頭,隻見孫壽軟綿綿躺在草席上,她雙手抱著胸乳,雪白的雙腿在
鬥篷下不住屈伸。她粉頰帶著醉人的紅暈,唇瓣紅豔欲滴,眼波蕩漾著,就像喝
醉了一樣一片迷離。

  程宗揚道:“都醉成這樣了,還沒喝?”

  驚理愕然道:“真的沒有啊。”

  驚理撩起孫壽的發絲,摸了摸她發燙的玉頸,不由笑道:“壽奴這樣子,倒
像是……發情了。”

  孫壽雙腿緊緊夾在一起,身體像蛇一樣蠕動著,接著她顰起眉頭,低低叫了
一聲,一隻手伸到股間。

  驚理笑著啐了一口,“這騷婦最是淫浪,方才我讓她脫光,她還扮羞作態,
這會兒見到主人,聞到主人身上的味道,可就情不自禁了。”

  孫壽這幅騷態確實挺勾人的,可惜時候不對。程宗揚道:“我今晚要去上清
觀,哪裏有閑工夫擺布她?你把她弄暈帶走。”

  驚理拉起孫壽,正要去點她的穴道,卻見孫壽忽然抬起臉,眼中哪裏有半點
媚態?反而充滿了驚恐。

  驚理臉色大變,她丟下孫壽,一把收起簡冊,然後拉住程宗揚掠到梁上,一
邊飛快地拿出兩張符籙,彈指激發,一邊灑出一蓬淺灰的粉末,掩蓋住兩人身上
的氣味。

  驚理一連串的動作猶如電光火石,隻一瞬間,兩人便隱住身形,房間裏隻剩
下一盞油燈和一個半裸的豔婦。

  程宗揚皺眉道:“怎麼了?”

  驚理貼在他耳邊,聲音微微有些發顫,“龍宸……”

  程宗揚詢問地看了她一眼。

  驚理小心控製聲線,耳語道:“壽奴不是喝醉了,也不是服了藥——她是被
人控製了。”

  “誰?”

  “龍宸的獵手,專門捕捉狐族的餘孽。”驚理低聲道:“他們有一種獵狐的
法寶,能發出人耳聽不到的聲音,用來尋找附近的狐族。法寶一旦激發,周圍兩
裏之內,所有的狐族都會失去反抗的能力。”

  程宗揚看了眼下麵的孫壽,她黑色的鬥篷翻到一邊,中間一具赤裸的玉體肉
光四溢,宛如一條白花花的肉蛇,在席間蠕動著。她身體發軟,像是喝得爛醉一
樣,連爬都爬不起來,迷離的雙眼偶爾清醒片刻,滿滿的都是懼意。

  “你怎麼知道?”

  “我以前配合過他們捕獵。”驚理道:“他們的法寶能感應到附近狐族的大
致方位,眼下壽奴已經受製,他們很快就會找過來。”

  看到主人的眼神,驚理微微搖頭,“帶著她,我們根本跑不掉的。”

  程宗揚想起當日在洛水附近遇到的襲擊,還有程鄭捎來那句莫名其妙的“誤
會”。莫非他們當時也帶著類似的法寶,最後卻發現自己全然不受影響,失算之
下,以至於損失慘重?

  隱身符逐漸生效,兩人身形越來越淡。孫壽緊緊咬著鬥篷一角,努力不發出
一絲聲音,可身體仍然不由自主地翻滾扭動,在身下的草席上留下一片片濕痕。

  忽然房頂傳來幾聲輕響,有人來回走了幾步,說道:“在這裏了。”

  一個嘶啞的聲音道:“我已經聞到狐族那些母狗的騷味了……”他用力抽了
抽鼻子,怪聲笑道:“運氣不錯,是一條處於成熟期的成年母狗。”

  房門微微一震,門閂像被人用利刃斬斷一樣齊齊斷開,接著兩個身影帶著寒
風走進室內。那兩人一矮一胖,一個拿著一隻拳頭粗細的鐵青色海螺,另一個拿
著一隻粗麻編織的袋子。

  意識到危險來臨,孫壽本能地想要躲避,但她唯一能做到的,隻是蜷著身子
鑽到案下。那張木案還是毛延壽暫居時作畫用的,不過尺許寬,三尺長,僅能勉
強遮住她的頭肩,她身上的鬥篷滑落大半,纖細的腰肢,豐滿的圓臀和雪白的雙
腿都暴露在外。

  兩人沒有理會地上那個半裸的豔婦,他們在室內轉了一圈,先往屋梁上看了
一遍,然後檢查了門窗的痕跡。拿著海螺的矮個伏下身,像獵狗一樣聳著鼻子,
仔細嗅著地上的氣息,又撚起散落的香灰舔了舔。

  “有生人。”

  “多半已經走了。”胖子說道:“門窗都關著,沒有人出入的痕跡。屋裏隻
有……”

  那胖子拿著麻袋往案上一坐,木案被壓得“吱啞”一聲,險些散架。接著他
一把抓住那豔婦的頭發,把她的頭臉從案下拖出來。

  “……一條騷母狗。”

  胖子扯著她的頭發看了看,然後露出一個醜陋的笑容,“運氣不錯,逮到的
這個像是上等貨。”

  “是不是上等貨,要驗過再說。”拿著海螺的矮子走過來,一手捏住孫壽的
下巴,迫使她揚起臉。

  海螺剛一靠近,孫壽就像觸電一樣戰栗起來,她臉上的紅暈此時已經褪得幹
幹淨淨,隻剩下一片慘白,睫毛不停顫抖著,眼中滿是驚恐。

  矮子命令道:“嘴巴張開。”

  孫壽兩眼盯著那隻海螺,失去血色的唇瓣勉強動了動。

  矮子舉起利錐般的海螺,作勢往她眼睛刺去。

  海螺距離孫壽的粉頰還有兩三寸的距離,孫壽雙眼就像被利器刺中,迸出兩
滴血淚。

  孫壽發出蚊鳴般的哀求聲,“不要……饒命……”

  矮子發出一聲殘忍的怪笑,把海螺略微收遠一些,然後吩咐道:“騷母狗,
嘴巴張開。”

  孫壽強忍著雙眼的痛楚,吃力地張開嘴巴。

  矮子手指髒兮兮的,又粗又黑,指節鼓脹,他把手指伸到孫壽嘴巴裏,一邊
檢查她的唇瓣、口腔、牙齒,一邊道:“旁支狐族。雌性。年齡:二十五到三十
歲。變身能力,乙等中品……”

  矮子檢查著孫壽的牙冠和牙根,甚至把手指伸到她喉嚨深處,檢查有沒有暗
藏的獠牙。

  “血牙:無。尖牙:已退化。撕咬能力:低。”

  矮子一邊說,一邊用手指在孫壽口腔中攪動著,然後捏住孫壽的舌頭,用力
扯了出來。

  孫壽渾身發抖,恐懼地看著他手邊那隻海螺,矮個手指上的味道令人作嘔,
可她一動都不敢動,隻像條聽話的母狗一樣,紅唇圓張著,竭力伸長舌頭。

  胖子從麻袋裏拿出一塊木牌,用刻刀把檢查結果逐一記錄下來。

  矮子檢查完,隨口把一口唾沫吐到她嘴巴裏。

  孫壽臉色發青,喉嚨抽動著,似乎隨時都要嘔吐出來,但麵對死亡的恐懼壓
倒了生理的本能反應,最後還是乖乖合緊嘴巴。

  “容貌:甲等,初品。身高:五尺二寸。身材:甲等,豐腴。膚質:甲等,
瓷白。斑痕:無……”

  矮子冰冷的聲音不斷響起,在他麵前,一個豔麗而妖媚的婦人雙膝跪地,兩
手抱在腦後,她竭力挺起胸,豐挺的雙乳高高聳起,眼中滿是驚惶和恐懼。當矮
子目光掃來,她連忙擠出一絲討好的媚笑。

  矮子對孫壽的媚態視而不見,一手伸到她胸前,抓住一隻渾圓高聳的雪乳,
一邊揉捏一邊說道:“雙乳:高,五寸一分,甲等。外形:圓聳,甲等中品。”

  矮子就像在馬市裏挑選馬匹一樣,擺弄著孫壽的肉體。他五指像鐵鉤一樣收
緊,豐膩的乳肉從他指縫間溢出,流淌著白豔的膚光。矮子鬆開手,那隻雪乳立
刻彈起,白膩的乳球顫微微抖動著,隻是乳肉上多了五條指痕。

  “彈性:甲等上品。份量……”矮子一手伸到孫壽乳下,托住她的乳球掂了
掂,“甲等中品。”

  “又一個甲等?”胖子伸手抓了幾把,“這奶子是不小,怕是有六七斤。”

  矮子伸出舌頭舔了舔唇角,“那年我們在唐國逮了條母狗,那才是上等貨,
身子高大白淨,奶子又圓又大。後來我們切下來秤過,兩隻奶子足足十八斤半。
我們把皮剝下來,做成兩隻錢袋,發下來的賞金正好裝滿。”

  胖子滿臉豔羨地說道:“要是我,肯定做成水囊,要不然做成香囊。做成錢
袋,一股子銅臭味,真是糟踏了……”

  孫壽臉色煞白,身子不停發抖,那對渾圓的雪乳在胸前一顫一顫地抖動著。

  胖子刻好木牌,伸手遞了過來。矮子一手接住,一手捏住豔婦紅嫩的乳頭,
用力扯起,手指撥開木牌上的銅環,然後對著她的乳頭根部刺了進去。

  孫壽渾身一震,吃痛地叫了一聲。等矮子鬆開手,她左乳上已經多了一隻木
牌,一縷鮮血從她乳頭被刺穿的部位淌下,在她雪膩的乳球上留下一道細細的血
痕。

  孫壽痛得眼淚汪汪,哀求道:“饒了我……我把所有的錢都給你……”

  胖子從席上撿起一件衣物看了看,“你別說,這騷貨怕是真有些錢呢。”

  那隻包裹原本放在席上,孫壽剛才一番掙紮,把包裹踢開,裏麵的衣飾散落
出來,隨便一件就能看出價值不菲。那胖子拿起一條珠串,隻見那些珍珠都有指
尖大小,在燈光下熠熠生輝,不由貪念大發,眼睛越來越亮。

  矮子道:“再多的錢,跟咱們也沒關係。”

  胖子像被蛇咬到一樣拋下珠串,幹笑幾聲,“我曉得。”

  矮子沒再理睬他,指了指木案,對孫壽道:“躺上去。”

  胖子被同伴兜頭潑了盆涼水,訕訕地放下珠串,轉過頭厲聲喝斥道:“快著
些!檢查體腔!”

  孫壽泣道:“我有很多錢……”

  矮子冷冷道:“上麵最不缺的就是錢。”

  “騷母狗,趕緊向你們狐族的神明祈禱吧。”胖子道:“要都是甲等,你就
不用那麼快死了。”

  說著胖子又恐嚇道:“你是要惹得我們不開心,給你定個丙級——哼哼,丙
級可是要就地銷毀的。”

  矮子冷笑道:“你跟一條母狗廢什麼話呢?先毀了她的神智再說。”

  “不要!”孫壽驚叫一聲,急切地說道:“奴家一定會乖乖聽話……”
best2top 發表於 2015-8-12 20:58
第六章

  孫壽扶著書案爬上去,然後轉過身,仰麵躺下。她身上的鬥篷掉到一邊,此
時裸著雪白的身子,赤條條躺在簡陋的書案上,胴體豐腴而又圓潤的曲線凸凹起
伏,肌膚潔白柔滑,宛如白玉雕成。

  矮子帶著一絲殘忍和嘲諷的笑意,看著自己的獵物。那張書案隻有半人長,
案角卷起雲紋正頂在那豔婦的臀下,她下腹被案角頂得聳起,就像挺著下體讓他
們觀賞一樣。

  胖子遺憾地說道:“可惜這母狗元紅已失,隻能列入乙等了。”

  “那可不一定。”矮子說道:“狐族擅長變身,與常人不同,輕易不會失去
元紅。當年我們逮住過一個青樓的當紅粉頭,一驗之下,竟然元紅尚在。後來大
夥一連弄了她三四天,才逼出她的花心,采了她的元紅。”

  “還有這種事?難道這條母狗元紅還在?”

  “要驗過才知道。”

  矮子拿起海螺,手指在螺身上敲擊著,一邊喃喃念誦。隨著他的敲擊,鐵青
色的螺殼逐漸變得赤紅,忽然螺口一動,伸出幾條觸手。

  矮子額頭微微見汗,他呼了口氣,然後道:“把腿張開!”

  案上的豔婦驚恐地盯著海螺,雙眼卻全無焦點,所有的神智都仿佛被那隻海
螺攝走。聽到命令,她像隻失去魂魄的木偶一樣,被人用語言操縱著張開雙腿。

  矮子正要把海螺放到獵物身上,身後卻傳來同伴驚訝的聲音,“咦?你看這
個!”

  矮子扭過頭,隻見那胖子拿著一隻鐲子正在端詳。

  矮子嗤之以鼻,“一隻鐲子有什麼好看的?”

  “這個不一樣……”

  胖子還待再說,那矮子已經把海螺往豔婦腿上遞去。螺口的觸手一翻,吸在
孫壽大腿內側,在她雪白的肌膚上留下一串血紅的印跡,然後蠕動著向她腿間爬
去。孫壽身體像觸電一樣戰栗起來,忽然渾身一顫,身下濕了一片。

  矮子咧開嘴,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麵前的空氣忽然一震,他霍然抬頭,露
出戒備的眼神,緊接著,在他額前不足半寸的位置凝出一截冰寒的鋒刃,不等他
反應過來,就重重刺進他眉心,透顱而入。

  那矮子顱骨被珊瑚匕首刺穿,腦漿迸出,雙腿一軟,頹然倒地,手中那件海
螺法寶滾到一邊。

  與此同時,一枚蛾眉刺也從半空凝出形狀,射向那胖子的脖頸。可惜那胖子
頸中肥肉太多,蛾眉刺從他頸肉穿過,不僅沒有傷到要害,甚至連血都沒有流出
一滴。那胖子痛得打了個哆嗦,接著手掌往地上一拍,身體平飛而起,一邊扯過
麻袋,迎風一抖,將案上的豔婦罩了進去。

  半空傳來一個聲音,“關門!”

  胖子極為機警,聞聲立即丟開麻袋,縱身往房門撞去。他身板幾乎和門一樣
寬,可一展開身法,竟然像燕子一樣輕快迅捷,驚理掠到門邊,已經晚了一步,
那胖子將房門撞得粉碎,野馬一樣衝了出去。

  卓雲君製成的隱身符隻能靜止時使用,程宗揚身體一動,隱身符的效果便即
消失,在半空中現出身形。那柄匕首還釘在矮子額頭上,程宗揚顧不得去拿,一
手拔出佩刀,足尖在地上一點,飛身而出。

  那胖子躍上屋頂,胖大的身體就像一頭蠻牛,隨著他的奔跑,腳下不斷發出
瓦片碎裂的聲音。但他並沒能跑太遠,幾乎剛掠上坊牆,程宗揚便從後追來,一
招虎視鷹揚,往那胖子雙腿斬去。

  這一招程宗揚已經純熟無比,此時又是在追殺中出招,刀勢迅猛,比平常威
勢又高出數籌。眼看那胖子一雙腿就要不保,他身形忽然一縮,整個人攏成一隻
肉球,接著撞在坊牆上,借著巨大的衝擊力高高彈起。

  程宗揚收勢不及,一刀劈在牆上,坊牆是用夯土壘成,又寬又厚,他這一刀
又用力過猛,刀鋒斫進牆身,一時間無法拔出。那肉球翻滾從空中降下,速度越
來越快,眼看他就要滾到坊牆的另一邊,程宗揚棄刀握拳,躍上牆頭的同時,一
拳朝肉球轟去。

  離拳風還有尺許,胖子四肢猛然一張,像隻蝙蝠般繞過程宗揚拳頭,他肥胖
的臉上呆意全失,一雙眼睛帶著凶殘狠鷙的寒光,雙手猶如鷹爪般朝程宗揚麵門
抓來,竟然是在亡命的逃奔中突然回身,反過頭狠狠咬了程宗揚一口。

  胖子陰沉地盯著那個年輕人,雙手骨節不時發出輕微的爆響,隻要能抓住他
的脖頸,就算他的脖頸是镔鐵鑄成,胖子也有把握一把拗斷。至於那頭獵物,更
是毫無威脅,隻要他伸出一根小手指,就能將她輕易拿下。

  那個年輕人一手伸到懷裏,似乎想拿出什麼兵刃,但他的匕首和佩刀先後脫
手,身上還能用的,頂多是一把不過寸鐵的刻刀……

  胖子看到他臉上的驚惶和懊惱,顯然沒有找到什麼能用的兵器,接著他拿出
一件東西,慌慌張張地舉了起來。胖子露出一絲殘忍的笑意,一隻銀色的筒子能
有什麼用?

  這在這時,一道光柱亮起,一瞬間就直直射進他眼中。那胖子雙眼一痛,視
野已經被刺眼的白光所占據。他大吼一聲,雙拳雨點般朝四周攻出,拼命護住要
害。

  但程宗揚已經搶到他身後,接著一拳攻出,重重落在胖子頸後。胖子頸中的
肥肉一顫,終於沒能擋住這一拳的力道,頸骨碎裂,一股血沫從他口鼻中噴出,
同時截斷了他的慘叫聲。

  程宗揚呼了口氣,自己剛才拿出手電筒射中胖子的眼睛,並不是什麼神來之
筆,而是一個純粹的失誤。自己的珊瑚匕首掉在屋內,本來想從腰包中取出雷射
戰刀迎敵,誰知道一時著急,竟然摸出一支手電筒。

  這胖子的修為起碼比自己差了一籌,結果自己一時大意,占盡上風的局麵之
下,差點被他翻盤。看他爪上幽藍的寒光,多半還練過什麼歹毒的邪功,被他抓
中,自己少不了要吃個大苦頭。幸好那支手電筒雖然沒有什麼戰鬥力,但程宗揚
直接把亮度開到最大,足以使人瞬間失明,才抓住機會扳回局麵。

  方才胖子一路疾奔,想必驚動了不少人,再耽誤片刻,引來坊中的裏正和巡
夜,又是一場麻煩。程宗揚不敢多待,收起手電,從牆上拔出佩刀,然後提起胖
子的屍身——就在這時,耳後突然傳來一聲冷哼。

  “在天子腳下殺人越貨,好大的膽子。”

  一名男子出現在牆頭,他穿著一襲粗布黑衣,佩戴著水牛皮製成的胸甲,方
片狀的甲片用朱紅色的麻繩打結係緊,頭上戴著一頂三寸高的弁冠,右手握著刀
柄,刀柄頂端呈環形,正是漢國軍方製式的環首刀。在他握刀的虎口處有一層厚
厚的老繭,顯然在刀法上下過苦功。

  程宗揚一眼掃過,就知道麻煩大了。漢國沒有警察這種行業,城市治安是由
裏坊的丁壯,官府差役和軍隊的士卒共同維持。夜間巡察屬於執金吾的職責,而
執金吾又屬於北軍,不僅是正規軍,而且是軍中精銳。

  程宗揚對軍方的冠製不熟,但看他的弁冠高度,起碼也是個什長以上的低級
軍官。也就是說,他身後至少還有十名軍士。

  程宗揚哈哈一笑,“原來是軍中同袍。”說著把屍體一丟,拿出一麵腰牌晃
了晃,然後拋了過去,笑道:“我也是軍中的。”

  那名軍士接住腰牌,“羽林天軍,右營騎射……”

  程宗揚笑道:“大家都是軍中兄弟,我這次是出任務,沒想到遇上老兄。任
務很緊,還望兄弟高抬貴手。”

  “原來是軍中的人,”那軍士收起腰牌,遺憾地搖頭道:“可惜我不是。”

  程宗揚笑容僵在臉上,“那閣下是……”

  “司隸校尉屬下,中都官徒。”

  程宗揚大吃一驚,“司隸校尉?什麼時候設的?”

  “剛設立不及旬日。我從軍中轉為中都官徒,今天也是我第一次出任務。”

  程宗揚很想告訴他,你們整個司隸校尉,都是拿我的錢建的,怎麼第一趟出
任務,就把我給堵上了?

  程宗揚幹笑道:“還真是巧。”

  “既然是軍務,我就不給你戴手枷了。”那名新任的官徒道:“煩請你跟我
們走一趟,隻要羽林軍來人把事情說清楚,稟明董校尉,我們就立刻放人。”

  還要稟明董宣?這是送自己去死啊。程宗揚殺心大起,一邊笑著走過去,一
邊道:“好說好說,我跟你們走一趟便是。先把腰牌還給我……”

  程宗揚拔身而起,一邊往牆頭躍去,一邊拔出佩刀,結果他一瞥之下,牆後
竟然還站著四名軍卒打扮的漢子,看來司隸校尉新設不久,下屬的官徒還沒有來
得及換裝。

  程宗揚這下騎虎難下,結果他略一遲疑,對麵的官徒已經覺出不對,長刀霍
然出鞘,橫在胸前。

  程宗揚暗吸一口氣,接著刀光暴起,宛如一團雪亮的光球,劈在對手的環首
刀上。

  那名軍士退役前也是軍中好手,但論修為,還比不上敖潤。程宗揚躍升五級
巔峰之後,麵對這樣普通的好手,實力足以碾壓。問題是幹掉一名對手容易,想
把五個人全留下來,可沒那麼簡單。

  果然,那名官徒一招之下,長刀便脫手飛出,胸甲上瞬間多了兩條刀痕,險
些開膛破肚。他腳下一沉,從牆頭重傷跌落,下麵的軍士連忙湧上前去,拔刀指
向牆上的凶徒。

  程宗揚不言聲地飛掠下來,刀光疾閃,來了個二連斬,先將一名軍士的長刀
蕩開,接著劈在他鎖骨下方。

  那名官徒好不容易吐出一口鮮血,叫道:“快走!”說著搶過同伴的佩刀,
拼死往對手腰間斬去。

  另一名軍士用了同樣一招橫劈,刀但勢略緩了一線。程宗揚心下暗凜,這個
時間差極為微小,卻保證了兩人攻勢的配合能夠持續,讓他應付起來更加吃力。
單從這個細節就能看出,董宣的司隸校尉雖然是草創,調集的人手卻都是精銳,
至少戰鬥經驗十分豐富。

  程宗揚刀勢暴漲,五虎斷門刀再沒有任何留手,僅僅三招,就破開兩人的刀
光,將兩人先後斬殺。但他到底晚了一步,後麵兩名軍士早已分開,一左一右往
巷子兩頭跑去,無論程宗揚去追哪一個,另一個人都有機會逃出生天。

  程宗揚抄起佩刀,奮力一擲,刀身飛龍般射出,正中一人後心,將那人刺斃
當場,隨即毫不遲疑地轉身,赤手空拳往另一名軍士追去。

  略一耽擱,那名軍士已經跑出十幾步遠,巷口就是金市南麵的大街。金市離
上津門不遠,一旦他奔上大街,很容易就會驚動守衛城門的駐軍。城門駐軍不是
衛尉,就是金吾衛的部隊,若是驚動他們,自己立刻就可以開始逃亡了。

  程宗揚奮力狂追,與那人的距離不斷拉近。十步,七步,五步,三步……

  “幹!”

  程宗揚心下大罵,眼看就能追上,那人卻已經奔到巷口,隻差一步就能衝上
大街。這會兒深更半夜,街上連個鬼影都沒有,隻要他大喊一聲,保證能讓城門
上聽得清清楚楚。

  那名軍士一腳已經踏出巷口,他張開嘴巴,正要叫喊,忽然一條紫色的纖影
從黑暗中飛出,像柔軟的絲帶一樣,輕輕巧巧纏在他脖頸中,然後猛然繃緊。

  那名軍士沉重的身體被拖得橫飛起來,剛在巷口一露臉,就又沒入黑暗。巷
內,一個穿著紫衫的少女一手挽著長鞭,一手抱著一隻雪白的小狗。

  程宗揚露出驚喜交加的表情,“死丫頭!你怎麼會在這兒!”

  小紫皺了皺鼻子,“你不來找我,人家隻好來找你了。”

  小紫收起紫鱗鞭,那名軍士重重掉在地上,他頸骨已經被鞭子勒斷,死得不
能再死。

  “大笨瓜,還不快走?”

  “這些屍體?”

  “我來處理好了。”

  程宗揚二話不說,以最快的速度掠回租來的住處。驚理已經將屋內的血跡清
理幹淨。那矮子躺在地上,瞪著一雙無神的眼睛,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

  程宗揚收起匕首,吩咐道:“所有的東西都帶上,立刻走人。”

  驚理將地上遺留的刻刀、木牌,還有孫壽的衣飾都收拾起來,收進包裹。

  孫壽抱著衣物,赤身裸體地瑟縮在牆角,充滿畏懼地盯著案上,顯然還沒有
從驚恐中恢複過來。那隻海螺狀的法寶靜靜躺在案上,赤紅的螺殼又恢複成鐵青
色。程宗揚拿起來試了試,那件法寶份量頗為不輕,但沒有感覺到任何波動或者
威脅。

  他一把收起海螺,接著扯過麻袋,把矮子的屍體塞了進去。然後拿起燈盞,
將燈油潑到席上,隨手一丟。火光在席上跳動幾下,然後猛然騰起。

  程宗揚道:“你紫媽媽來了,一會兒去金市的店鋪,你先在這裏看著,別讓
火燒得太大,傷到人。”

  驚理笑著應道:“是。”

  小紫抱著雪雪立在巷口,笑吟吟看著他,周圍空無一人。

  程宗揚往四周看了一圈,“這麼快?屍體扔哪兒了?”

  小紫笑道:“你問雪雪好了。”

  小賤狗恰到好處地伸出舌頭舔了舔鼻尖,一臉愜意地打了個飽嗝。

  程宗揚臉一黑,“幹!”

  …………………………………………………………………………………

  金市一隅,誠慶綢緞行。

  店鋪四壁各貼著一張禁音禁光的符籙,從外麵看來,整間店鋪黑沉沉,仿佛
空無一人。然而店鋪二樓,此時正燈火通明。

  一支類似手電的燈具豎在案上,亮度調到最大,雪亮的光柱射上室頂,然後
反射過來,將室內照得如同白晝。

  那名矮子的屍體平躺在地上,他額上的血跡已經被抹拭幹淨,隻露出雙眉間
一個狹長的刀口。另一具胖子的屍體放在旁邊,他喉骨碎裂,脖頸扭到一邊,雙
眼還殘留著驚駭的神情。

  一隻血跡斑斕的玉瓶放在屍體胸前,旁邊的蒲團上坐著一個珠玉般精致的少
女,她左手抱著一隻白絨絨的小狗,右手三指相扣,捏著一個法訣。隨著她的呼
吸,仿佛有一股邪異的氣息在她身體周圍湧動。

  良久,小紫鬆開手指,“不行,他的魂魄也消散了。”

  程宗揚是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讓小紫試著搜魂,沒有得到線索,也沒
有什麼好失望的。

  “他們兩個修為都在三級左右,那個矮子厲害一點,但也有限。不過他們有
一件法寶,”程宗揚取出那隻海螺狀的物體放在案上,“專門用來克製狐族的,
挺有意思。”

  “這是幽海螺,但這麼細長的很少見……咦?”

  小紫常年在海中嬉戲,對海中生物了如指掌,略一注目便覺出異樣。正要拿
來細看,忽然她懷裏的雪雪拱起身,渾身雪白的絨毛都炸了起來,接著發出一聲
狂吠。

  那隻海螺靜悄悄躺在案上,青黑色的螺殼仿佛一塊黑沉沉的鑄鐵,看上去毫
無威脅,小賤狗卻如臨大敵,它體型迅速膨脹起來,雪白的絨毛變得蒼黑,接著
脖頸兩側一聳,左右分別伸出一隻頭顱,現出三頭魔犬的本來麵目,然後左邊的
頭顱張開嘴,噴出一股烈焰。

  海螺被烈焰裹住,下麵的木案一瞬間就發黑炭化,要不是小紫打出一隻光罩
將火焰包裹起來,整座店鋪恐怕都會被一把火燒幹淨。可那隻海螺的外殼被燒得
發紅,卻是紋絲未動。

  烈焰消失,雪雪另一隻頭顱昂起,吐出一股冰寒的氣息。剛被烈焰焚燒過的
螺殼被寒氣一激,發出一陣玻璃碎裂般的響聲。眼看螺殼就要粉碎,殼上突然浮
現出一串銀色的符文,仿佛一條極細的鎖鏈纏繞在螺殼周圍,將三頭魔犬吐出的
烈焰和寒氣盡數化解,發紅的螺殼又重新恢複了鐵青色。

  小紫眼中異芒一閃而過,似乎透過螺殼看到裏麵寄居的魔物。三頭魔犬中間
的頭顱張開嘴,還要再試,卻被小紫擋住。

  “好了。這裏麵是一隻妖海蝠,它外形有些像章魚,但觸手間有一層肉眼看
不清的薄膜,像蝙蝠一樣。一般生存在海底深處,以螺類為食,非常罕見。”小
紫道:“不過它和那隻幽海螺都已經被人用法術祭煉過,成了一件法器。”

  “法器?為什麼它能克製狐族?”

  小紫眼睛閃閃發亮,“我從來都沒想到,妖海蝠竟然是狐族的天敵。”

  “天敵?”程宗揚納悶地說道:“狐族的天敵怎麼會在海裏?而且孫壽當時
那模樣,嚇得魂都沒有了,就算遇到天敵也不會嚇成這樣吧?”

  小紫撇了撇小嘴,“別笑話人家,你們人類遇到天敵的時候,也不會比她好
多少呢。”

  “什麼叫‘你們人類’?”程宗揚不滿地說道:“難道你不是嗎?再說了,
人類的天敵是什麼鬼?有這種東西嗎?”

  小紫抱起已經恢複原狀的雪雪,抬起它一條前爪,放在海螺上。小賤狗頓時
興奮起來,起勁地抓撓著螺殼,發出一陣用利器刮撓玻璃,或者鐵勺刮不鏽鋼碗
一樣尖銳的聲音。

  這聲音讓程宗揚本能地感到一陣惡寒,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身上一層層
直起雞皮疙瘩。

  “幹!小賤狗!再撓我立馬掐死你!”

  雪雪白了他一眼,撓得更起勁了。眼看程宗揚就要抓狂,最後還是小紫把它
抱到一邊,笑道:“聽到了吧?”

  “聽到什麼?”

  “人類天敵的叫聲就是這樣的。”

  程宗揚壓根不信,“瞎扯的吧。”

  小紫皺了皺鼻子,“不信就算了。”

  程宗揚情不自禁地捏了捏她的鼻尖,恨恨道:“死丫頭。”

  小紫閉上眼睛,舒服地靠在他臂彎裏,“大笨瓜。”

  看著她鮮花一樣的唇瓣,程宗揚心頭微蕩,不由俯下頭去。小紫閉著眼睛呢
喃道:“臭嘴巴,不要親。”

  “你說不親就不親,那我多沒麵子啊!”程宗揚說著,用力親了下去。

  小紫的唇瓣涼涼的,帶著一絲迷人的幽香。程宗揚連日奔波,頭腦像繃緊的
弓弦的一樣,沒有片刻停歇。直到此時,擁著小紫香軟的身體,他才真正放鬆下
來。隔著薄薄的衣物,能感覺到小紫的心跳,離自己如此之近,又如此清晰。程
宗揚隻覺滿心的疲倦都不翼而飛,所有的煩心事都變得像浮雲一樣,無足輕重。

  一放鬆下來,程宗揚的手就開始不安分起來,而且越來越不安分。正當他精
神奕奕準備幹點什麼的時候,房門輕輕響了幾聲。程宗揚裝作沒聽到,雙手摟著
小紫纖柔的腰身,越吻越深。

  忽然舌尖微微一疼,卻是被小紫輕輕咬了一下。

  程宗揚隻好抬起頭,沒好氣地說道:“誰!”

  驚理拉開門,“稟主子。火已經滅了,隻有周圍幾戶人家過了火,奴婢仔細
看過,沒有傷到人。”

  那處租來的房子已經被龍宸的人發現,無法再用,程宗揚擔心房中留下什麼
線索,索性一焚了之,但又怕火勢蔓延,造成傷亡,因此留下驚理看護。這會兒
知道沒有傷人,程宗揚心情卻一點都不好,黑著臉喝斥道:“這點破事,天亮再
說不行嗎?用得著這麼著急向我稟報嗎?沒看到我在忙嗎?”

  驚理沒敢說什麼,隻低下頭,悄悄看了小紫一眼。

  程宗揚道:“是你把她叫過來的?”

  小紫笑道:“你家老爺快要欲火焚身了,還不趕緊來給老爺泄火?”

  程宗揚冷哼道:“我的火氣大了去了,她可不行。”

  小紫眼珠一轉,“我去叫壽奴來。”

  “死丫頭,別想跑!”

  程宗揚一把將小紫壓到身下,雪雪張牙舞爪地撲上來,被他一腳踹了出去,
頭也不回地吩咐道:“把門關上!誰都不許進來!”

  驚理連忙答應一聲,從外麵拉上門。

  小紫被他壓在席上,笑道:“好啦,好啦,不要鬧了。”

  “不行!今天必須要懲罰你!”程宗揚獰笑著伸出雙手,“死丫頭,今天晚
上你無論如何也跑不掉了!”

  小紫看到他的手勢,頓時花容失色,“不要……真的不要……哎呀!”

  小紫像遊魚一樣扭動身體,拼命掙紮著,可是無論她怎麼躲,程宗揚的雙手
都準確地撓到她腋下。

  小紫一邊驚叫,一邊不時發出銀鈴般的笑聲。程宗揚一邊撓著她的癢癢,一
邊惡狠狠道:“投不投降!”

  “投降……投降……不要……”

  等程宗揚鬆開手,小紫已經笑得幾乎癱倒。她一邊嬌喘,一邊握起粉拳,朝
程宗揚胸口狠狠打了一下,“大壞蛋……”

  程宗揚厚著臉皮道:“這是我的新名兒?沒有大笨瓜好聽。”

  小紫啐了他一口,“大笨瓜。”

  程宗揚捏了捏她的鼻子,“死丫頭。”

  兩人相擁而臥,這一次程宗揚沒有再去不安分地挑逗小紫,隻安安靜靜地擁
著她。小紫躺在他懷裏,用手指一根一根去數他下巴上的胡髭,指尖軟軟的,像
玉石一樣,又涼又滑。

  夜色越來越深,忽然外麵傳來一聲低咳。程宗揚感覺就像睡得好端端的,突
然被狗咬了一樣,臉色頓時沉了下來,“怎麼回事?”

  小紫坐起身,一邊挽著頭發,一邊用嗬哄的口氣道:“別生氣啊,人家要離
開幾天。大笨瓜,你要乖乖的啊。”

  程宗揚叫道:“朱老頭!你跟我說清楚!你不是在舞都嗎?怎麼又跑洛都來
了?這大半夜的,你要帶著我老婆去什麼鬼地方?”

  朱老頭搓著手進來,陪著笑臉道:“一點小事,一點小事,耽誤不了多少工
夫。”

  “多久?”

  朱老頭眨巴著眼睛道:“五六七八……十來天吧。”

  程宗揚黑著臉道:“你怎麼不去死呢?”

  朱老頭一臉冤枉的表情,叫屈道:“小程子,你這話怎麼說呢?”

  小紫道:“是我要去的。”

  “到底什麼事?”

  朱老頭露出一絲罕見的鄭重,“我那個師弟,要親眼見她一麵。”

  “秘禦天王?那個老東西有什麼好看的?”

  “如果他答應的話,紫丫頭可以先去參拜魔尊。”
best2top 發表於 2015-8-12 20:59
第七章

  朱老頭一直想讓小紫列入門牆,將來繼承自己的衣缽,但要正式成為黑魔海
門下,必須要參拜魔尊。可是巫宗從中作梗,藉著大祭的名義,要求小紫先找到
被嶽鵬舉搶走而失落多年的玄天劍,才可以參拜魔尊。

  玄天劍早就消失得連影子沒有了,根本無處可尋,換作程宗揚肯定要頭痛無
比。但死丫頭處理問題的方式別具一格——她壓根就沒去找,而是直接逮著巫宗
門下的勢力大開殺戒。

  結果就是現在的局麵:巫宗作出讓步,不再提必須找到玄天劍這茬,改成教
尊出來麵試了。這說明,暴力雖然不能解決所有問題,但可以解決很多正常渠道
不好解決的問題。

  程宗揚當然不想小紫離開,更擔心此行的風險,但參拜魔尊這件事,對於朱
老頭和小紫兩個人來說,都不可能放棄。

  程宗揚沉默良久,把自己的珊瑚匕首,案上的手電筒、幽海螺都遞給小紫,
然後解下腰包,往案上一倒,翻撿裏麵能用得上的東西。

  “匕首也給我?”

  程宗揚從那堆物品裏撿出一截光禿禿的劍柄,“我用這個。”

  “那好吧。”小紫拿了塊絲綢把匕首一卷,塞到雪雪嘴巴裏。

  程宗揚奇道:“匕首也能喂?”

  雪雪白了他一眼,毫不含糊地把整支匕首吞了下去,甚至連體形都沒有任何
變化。

  這小賤狗當垃圾桶還真是方便,可惜隻有死丫頭能用,要是自己來養,保不
齊哪天它就把自己給吞了。

  腰包裏的東西並不多,除了從太泉古陣帶出來的魚杆、金屬打火機、蛋屋,
還剩下一隻皮夾,一塊藺采泉當日送給自己的玉佩。結果小紫什麼都沒要,獨獨
挑了那隻皮夾。所有的物品中,就數皮夾最沒用,但那是自己從那個世界帶來還
留在身邊的唯一物品,從這個角度來說,這隻皮夾的意義怎麼說也不為過。

  那些物品裏麵還有一個小包裹,裏麵裝的竟然是女性的褻衣。

  小紫用手指刮著臉頰羞他,“程頭兒,你是個變態哦。”

  程宗揚嚴肅地說道:“別胡說!這可是救命的法寶。”

  “咦?這是什麼?”

  小紫打開皮夾,從裏麵拿出一個細長的物體,卻是一隻奇怪的牙齒。

  程宗揚想起來那是蕭遙逸送給自己的鬼牙,當年小狐狸被鬼嚇過,才落下怕
黑的毛病,這顆牙齒就是從鬼身上掉下來的。程宗揚雖然不知道這顆鬼牙能做什
麼用,但本能地感覺它不是尋常物品。

  “是鬼牙,放在皮夾裏能辟邪。”

  小紫把鬼牙放回皮夾,然後收進懷裏。

  “這次你要再見不著魔尊,我就給你捏一個。”程宗揚道:“往後黑魔海的
正宗魔尊,就是這一個了。巫宗要想再拜魔尊,都得來求你。”

  小紫翹起小指搖了搖,笑道:“一言為定哦。”

  程宗揚伸出小指,與她拉勾,“一言為定。”

  程宗揚忍不住抱住小紫,“一路小心。”

  朱老頭樂嗬嗬道:“小程子,你就放心吧,大爺這回帶著人呢。”

  “等等!”程宗揚道:“你把人都帶走了?眭弘呢?”

  朱老頭立刻就縮了,“小程子啊,這事你要多費費心……”

  “你沒睡醒吧?你把人帶走了,把包袱扔給我?沒門!”程宗揚道:“要不
然你把人全帶走,要不然你把石敬瑭留下。”

  “小程子……”

  “別廢話,沒得商量。”

  朱老頭露出憨厚的笑容,“小程子,你不是正在找嚴大褲襠嗎?”

  程宗揚一下沒聽清楚,“誰?”

  “嚴大褲襠啊——我同窗多年的好友啊。”

  程宗揚大叫一聲,“幹!你知道他在哪兒!”

  “我這不正好進城的時候遇見了嗎?”

  “成!眭弘我幫你照看著,你給我說清楚——嚴君平在哪兒?”

  …………………………………………………………………………………

  天色微明,城北一處客棧中,一位戴著兜帽的老者看了眼手裏的竹製門牌,
然後慢慢踏上樓梯。木製的樓板發出輕微的吱啞聲,他一直走到走廊最盡頭,轉
身看了看身後沒有人跟蹤,又過了片刻,才推開房門。

  這隻是一間普通的客棧,但眼前的客房內收拾得整潔異常,空氣中飄蕩著淡
淡的藥草氣息。

  一個年輕人側身依在席上,聽到房門的響聲,他略顯吃力地站起身,然後雙
手平揖,恭敬地施了一禮,“嚴先生,辛苦了。”

  老者摘下兜帽,露出一張清臞的麵孔。

  “傷勢好些了嗎?”

  年輕人微微一笑,一雙眼睛猶如桃花,充滿了誘人的風情。他滿臉誠摯地說
道:“多虧先生援手,救下小生的性命,眼下小生傷勢已經好了大半。先生救命
之恩,小生銘記肺腑,終身難忘。”

  老者擺了擺手,“我隻是受人之托而已。你既然拿來信物,那些東西自然是
你的。”

  年輕人由衷道:“先生高義,小生自愧不如。”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老者道:“按照約定,今天該是最後一批了。”

  說著老者打開一隻隨身帶來的木匣,裏麵是一塊小小的玉牌,隻是玉牌表麵
被蜜蠟封著,看不出上麵的字跡。

  “這是第七處,還剩最後一處。”

  年輕人接過木匣,感動得屈膝下拜。

  老者扶起他,“老夫昔年曾受令尊大恩,賢侄不必多禮。”

  年輕人哽咽道:“因為小侄之事,連累先生四處躲避,小侄每一思之,便寢
食難安。”

  老者感歎道:“當初你拿來信物,老夫還未敢深信。若非老夫固執,怎會讓
賢侄冒險前往江州,以至於身負重傷?”

  年輕人抹了把眼淚,“江州那幫餘孽賊心不死,一路神出鬼沒,追到洛都,
連先生兩名弟子都身死人手,幸好先生吉人自有天相,得脫大難。小侄嚐聽城中
飽學之士說起天人交感,看來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老者歎道:“賢侄自己也要當心,你可能還不知道,那些人已經追到金車騎
府上。前日送老夫出行的車夫,昨日出府之後,便杳無音信。”

  年輕人一驚,“既然如此,先生不如再去霍大將軍府暫住幾日。”

  老者搖了搖頭,“此間事了,老夫也該離開洛都了。”

  “先生欲往何處?”

  “回鄉間開一間小小的學堂,教書育人,吾願已足。”

  “真的不回洛都了?”

  老者笑著搖了搖頭。

  “最後一批貨呢?”

  “按照約定,兩個月再來找我。”

  “既然如此,小侄還有一事相詢:不知先生可曾見過先父的佩劍?”

  “佩劍?”

  “長三尺二寸,色如青穹,劍名……”

  一個聲音接口道:“玄天——這麼長的劍,當斬馬刀使的嗎?”

  兩人同時扭過頭,隻見一個年輕人站在門外,他拿著一柄長刀,衣袖上沾著
星星點點的血跡。

  程宗揚歎了口氣,對那老者道:“嚴君平嚴先生是吧?嘿,你可真是讓我們
好找啊。”

  嚴君平皺起眉頭,“你是誰?”

  程宗揚沒有理會他,盯著那名年輕人道:“我該叫你什麼?嶽門慶?還是西
門慶?你說呢,大官人?”

  西門慶身軀一挺,從袖中滑出一柄折扇,瀟灑地一把揮開,笑道:“你隨意
了,程少主。”

  “你們還真本事,演了這麼一出大戲,硬生生把嚴先生誆過來。”程宗揚冷
笑道:“聽你剛才說的,是不是還用了借刀殺人,殺了嚴先生的弟子,還栽贓到
我們身上?”

  西門慶哈哈一笑,“程少主不要胡說,我身上可是有嶽帥的信物,嚴先生都
已經認可的,你這紅口白牙,就想往我身上栽贓?”

  “你小子還能笑得出來?你樓下安排的掌櫃、跑堂、假扮的食客都已經被我
幹掉了,你難道還想跑?”

  西門慶嘲笑道:“口氣倒是挺大,可惜啊可惜……”他拿起那枚蠟封的白玉
牌,在指間打了個轉,笑道:“不好意思,這批貨我就笑納了。”

  西門慶飛身而起,掠向窗口,一邊叫道:“嚴先生,救命啊!”

  嚴君平在旁聽得愣神,這時聽到西門慶求救,才猛地驚醒過來。程宗揚剛要
去追,卻被嚴君平攔住。

  西門慶一聲長笑,“嚴先生救命之恩,小生永世難忘……啊!”

  一道烏黑的影子從簷下掠出,半空中截住西門慶。斯明信的雙鉤帶有羽狀的
邊翼,施展開來,宛如翻飛的驚鴻。雙鉤交錯間,鮮血不斷灑下,足以將西門慶
碎屍萬段,奇怪的西門慶的笑聲卻始終未停,反而越笑越是開心。

  斯明信雙鉤一頓,那個身影已經不成人形,零零碎碎掉在地上,那麵玉牌卻
不見蹤影。

  盧景從樓中出來,“這是黑魔海的附體之術。可以附體他人,化聲化形。”

  西門慶的笑聲從遠處響起,“盧五爺好眼力,有本事你來抓我啊。”

  盧景冷笑道:“你們用來附體的傀儡也不是好找的,四哥斬殺這一個,至少
要你半條命。”

  西門慶似乎被他說到痛處,沉默下來,片刻後他冷哼一聲,便再無動靜。

  程宗揚一手提著嚴君平,從窗口躍下。嚴老頭雙目緊閉,額頭上腫了一個雞
蛋大的包,顯然程宗揚惱怒之下,下手不是很客氣。

  …………………………………………………………………………………

  程宗揚狠狠一拍桌子,“劍玉姬這個賤人!”

  不知道朱老頭走了什麼狗屎運,又一次在城中遇到嚴君平,隻不過這次他隨
手給嚴君平彈了些用來追蹤的無形散。靠著無形散幾乎微不可聞的氣息,眾人終
於找到了嚴君平,這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簡單來說,就是劍玉姬趁江州戰火方起,星月湖群雄無暇分身的時機,由西
門慶出麵,拿著所謂的信物,冒充嶽鵬舉的嫡係後人,騙取了嚴君平的信任。在
他的描述下,江州眾人成為無惡不作的匪徒,甚至與嶽帥之死有著莫大的關係。
連西門慶被近乎腰斬的重傷,也被描述成星月湖眾人的追殺。

  等江州之戰結束,西門慶也順利贏得嚴君平的信任。於是一邊是星月湖眾人
拼命尋找嚴君平的下落,一邊是嚴君平在黑魔海的幫助下拼命躲藏。這出捉迷藏
的大戲中,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嚴君平並沒有出於信任,就把所有的物品交給西門
慶,而是按照當初的約定,分批提供,這也在無形保住了嚴君平的性命,讓他避
免了被黑魔海提前滅口。

  如今終於找到了嚴君平,可嶽帥留下的物品被黑魔海卷走大半不說,現在的
問題是嚴君平根本不相信程宗揚等人,無論程宗揚怎麼苦口婆心的勸說,嚴君平
都隻有一句話:你們有信物嗎?

  盧景道:“什麼信物?”

  程宗揚恨聲道:“你說呢?”

  盧景倒吸了口涼氣,“不會吧?”

  “怎麼不會?”程宗揚拍案怒道:“該死的表販子!鬼知道他送出去多少塊
假表!竟然還有一塊被黑魔海給找到了!”

  秦檜道:“聽聞嶽帥的腕表無人可以仿製,難怪嚴君平會深信不疑。”

  馮源道:“嚴大爺現在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沒有信物不談。我瞧著咱們
也得弄個信物讓他看看才行——五爺,你們跟嶽帥混了那麼久,難道就沒有一件
信物?”

  盧景翻著白眼道:“沒有。”

  程宗揚道:“沒有就借。”

  盧景奇道:“去哪兒借?”

  “放心吧,能借來。”程宗揚咬牙道:“媽的,勞力士!就算不走字也能嚇
死他!”

  馮源道:“聽說嚴先生曾任軍中文書,與金車騎、霍大將軍等人結識多年,
強留此間,隻怕不好。”

  程宗揚一想起被黑魔海騙走的財物就火大,惱道:“哪兒還管得了那麼多?
他要不配合,我就讓他把地牢坐穿!”

  匡仲玉道:“馮兄不必擔憂,想想便知道,嚴先生若是不肯配合,我們當然
不能放了他,免得他將來再與黑魔海勾結,與我等為敵。換而言之,嚴先生若是
明白了前因後果,我們便是再強留他幾日,他不會有什麼抱怨。所以,盡管留嚴
先生在此暫住,左右都無妨的。”

  說話間,敖潤快步過來,“程頭兒,臨安。”

  …………………………………………………………………………………

  靜室內,豎著一麵波光粼粼的水鏡。林清浦的麵孔在水鏡上時而清晰,時而
模糊。

  程宗揚道:“什麼事?”

  林清浦嘴巴動了幾下,卻沒有聲音。程宗揚指了指耳朵,林清浦省悟過來,
重新往銅盆裏投了一把靈砂。片刻後,聲音響起,“……事關江州,如何處置,
還請家主定奪。”

  林清浦的麵孔漸漸消失,水鏡上隨即幻化出一張熟悉的麵孔。一個年青的貴
族男子坐在靜室的蒲團上,他身著白衣,頭戴金冠,手搖折扇,瀟灑自若,正是
蕭遙逸。

  蕭遙逸湊到水鏡前仔細看了他一眼,笑道:“聖人兄,你這氣色不錯嘛!”

  程宗揚也笑了起來,“小侯爺,你怎麼有空來臨安?”

  “有日子沒見了,我都快忘了聖人兄長什麼樣了。”

  “那你用得著跑臨安嗎?大營裏不是還有幾個影月宗的法師嗎?”

  “當然還有點別的事……”蕭遙逸貼近水鏡張望了一下,似乎想確定室內是
不是還有其他人,然後壓低聲音道:“紫姑娘沒在旁邊吧?”

  “沒有。”

  “那我就說了啊,”蕭遙逸咳了一聲,“有人找你。是女的。”

  “女的?誰啊?”

  “一個姓何,一個姓尹。”

  程宗揚恍惚了一下才想了起來,“原來是她們,她們兩個都出來了?運氣不
錯啊。等等!何漪蓮!我怎麼把她忘了!”

  程宗揚一拍大腿,猛然間想起何漪蓮是洛水第一大幫洛幫的大當家,雖然她
是被廣源行扶植的傀儡,但好歹也是洛都的地頭蛇,自己竟然把她忘了。但話說
回來,就是記得也沒什麼用,人還在太泉古陣扔著,想用也用不上。

  蕭遙逸的滿臉痛心疾首,“聖人兄啊聖人兄,沒想到你竟然幹出這種敗德之
事來……”

  程宗揚道:“什麼敗德!別亂說啊,那是紫姑娘收的奴婢!”

  蕭遙逸一臉不信。

  “不信你自己問紫丫頭去。”

  “那我可真問了啊。”

  “問吧問吧。她們人呢?”

  “聽說你在洛都,她們就走了。”蕭遙逸道:“我看她們很著急的樣子,也
就沒有留她們。”

  “你就給我添亂吧。”程宗揚狐疑地說道:“你不會就為這點事專門跑到臨
安吧?”

  蕭遙逸一張臉笑得跟花一樣,“當然是有正事。”

  程宗揚心裏咯噔一聲,“別跟我提錢的事。”

  蕭遙逸歎道:“還真就是這事。欠陶氏的賬,下個月就該還了。”

  這事程宗揚知道,孟老大前後向陶氏錢莊借了兩筆錢,一共二十萬金銖,第
二筆還是自己跟孟老大一起去借的,算算時間,離還賬日期還剩不到二十天。由
於第一筆的利息借出時已經從本金扣掉了,如今本息合計,一共要還給陶氏將近
二十三萬金銖。而當時的抵押品,則是鵬翼社。也就是說如果逾期無法還款,陶
氏錢莊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收走鵬翼社。

  程宗揚道:“還差多少?”

  蕭遙逸道:“江州如今的收入九成都來自水泥,但江州產的水泥一多半都被
我們自己用了。每月賣出的錢款裏麵,不僅要支付江州的重建費用,還有你要求
興建的學校費用,江州之戰的撫恤費,大營士卒的軍費……賣水泥那點錢別說節
餘了,根本就不夠花的。”

  “你的意思是沒有一點節餘?”

  “真不多……”

  “還不起是吧?”

  蕭遙逸伸出四個指頭,“下個月最多能還四千。”

  “也就是正好能還個零頭?”

  蕭遙逸讚道:“聖人兄,你算得太準了!”

  江州的收入程宗揚心裏有數,江州之戰結束後,星月湖眾人沿江建起二十座
水泥窖,出產的水泥從每日千石逐步上升到五千石,累計下來已經超過了六十萬
石。如今水泥生意正是超級暴利期,程宗揚定下每石一枚金銖的天價,仍然供不
應求。先是石超拿走了唐國的專賣權,接著雲氏拿走了宋國的專賣權,然後劍玉
姬也插了一手,要走了晴州的專賣。晉國的水泥生意是江州方麵自營,利潤由晉
國十家貴族豪門按股份分成。後來高俅也動了心思,眼看眾人已經分割殆盡,索
性要走了漢國的專賣。

  在程宗揚看來,由於技術落後,規模不足,江州水泥的生產成本居高不下,
每石的成本居然高達五十銅銖,比他預想的高了十倍,但任誰看來,五十銅銖的
成本賣到兩千,這都是不折不扣的暴利。半年六十萬石的產量,即使打點折扣,
也能輕鬆換來五十萬金銖的收入。

  可是江州戰後百廢待興,出產的水泥一大半都用在江州本地,見識過水泥在
防禦戰中的效果,星月湖眾人恨不得把江州用水泥全砌一遍。要不是江州一戰把
大夥都打窮了,大夥一石都不想往外賣。半年來,水泥累計銷售二十五萬石,黑
魔海憑借協議,一家就拿走了十萬石,由於與黑魔海簽訂的協議是八折價,總收
入最多二十三萬金銖,再扣除晉國豪門的股份分紅和一萬多金銖的生產成本,程
宗揚估計這筆錢能落到蕭遙逸手裏的,頂多十六七萬。而且自己在臨安發行紙幣
時,由於準備金不足,吳三桂還送來五萬金銖。現在要小狐狸還錢,肯定是還不
上了。

  程宗揚摸著下巴道:“宋國的紙幣他們收嗎?”

  蕭遙逸笑了兩聲,“嗬嗬。”

  程宗揚拍板道:“你替我約陶弘敏,看他有沒有時間在洛都見麵。”

  蕭遙逸鬆了口氣,“我就知道聖人兄你有辦法。那我就跟陶五說一聲,讓他
跟你商量還錢的事。”

  程宗揚麵無表情地說道:“還個屁!你要能從我口袋裏摳出一萬金銖,往後
我就叫你大爺。”

  蕭遙逸愕然道:“那你跟他談什麼?”

  “我打算找他再借一筆錢!連你們這一筆算上,五十萬金銖起!跟他說,我
給他五天時間,五天內要拿不出錢,我們就賴賬!有本事讓他們去江州搶去!”

  蕭遙逸道:“聖人兄,冷靜!你借這麼多錢幹嗎?”

  “借錢幹嘛?還債!”

  蕭遙逸收起笑容,“不至於吧?”

  “我現在比你想的要慘得多……”

  程宗揚歎了口氣,這可真是屋漏偏逢連陰雨,雲氏的賬還沒還清,又多出江
州的欠款。雲蒼峰一直在設法籌款,但效果不佳,據自己所知,雲氏在漢國的商
鋪已經出現資金短缺,一邊是催賬,一邊是欠賬,各家商鋪的流水幾乎都填到這
個無底洞裏麵,即便雲蒼峰真是本事逆天,能籌夠錢還款,這些店鋪也免不了元
氣大傷,除非再有一筆巨資注入,好讓它們擺脫困境。

  到處都是要錢,偏偏自己手裏的大頭是宋國的紙幣,足足有上百萬金銖,問
題是一文錢都花不出去,而且自己還需要足夠的保障金來應付兌換。自己對蕭遙
逸說準備向陶氏再次借款,一點都不是開玩笑,而是找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水泥確實是一隻可以下金蛋的雞,可惜這隻雞現在還太小了,江州之戰結束
到現在也不過半年,下的金蛋還被大夥給吃了。唯一的辦法,就看能不能從陶氏
錢莊借到錢了。但程宗揚也知道,即使能借到,利息恐怕也會比現在更高,這些
債務一直滾動下去,最終足以把自己壓死。

  “飲鴆止渴啊。”程宗揚無奈地說著。

  蕭遙逸正容道:“我還不知道你那邊這麼為難。既然如此,江州這邊的本地
用量我先停下來,先賣出去一批。”

  “馬上就能賣出去嗎?”

  蕭遙逸笑道:“聖人兄,你不知道,現在六朝的商人都聚在江州,指望能買
些水泥。咱們把專賣權給了石超他們,本來是想省事,結果石胖子精明,先找好
下家,然後讓他們自己來江州提貨。別的人有樣學樣,從我們這裏拿走份額,轉
手賣掉,連城門都不出,錢就到手了。”

  程宗揚心裏一動,腦中似乎有個想法一閃而過。

  “這次的事你多費心……”

  蕭遙逸說著,麵孔在水鏡中漸漸幻化消失,接著林清浦的麵孔重新出現,說
道:“家主。”

  程宗揚用力揉了把臉,打起精神對林清浦道:“有件事,你來安排一下。”

  “請主公示下。”

  “一個是去威遠鏢局見阮女俠,告訴她,我有一趟鏢想讓她們送到洛都。”

  “什麼鏢?可是錢銖?”

  “你隻用對說她五個字:娥奴,勞力士。其他什麼都不要說。”

  “是。”

  …………………………………………………………………………………

  嚴君平對程宗揚等人抱著根深蒂固的不信任,這讓程宗揚也無可奈何,他能
做的隻是通知林清浦,讓他們盡快把劉娥的腕表送來,看能不能讓嚴君平改口,
除此之外,也沒有什麼好辦法。

  詔舉在即,朝中大臣都在不遺餘力地舉薦人選,這幾天朝堂上倒是出奇的風
平浪靜。呂大司馬作為群臣之首,當仁不讓地總攬詔舉事務,每一科的規章他都
要過目,還要安排詔舉的時間和地點,審定應詔士子的資格,忙得真像個大賢人
一樣。

  程宗揚有時禁不住充滿惡意地想道:呂大司馬如果知道他畏之如虎的正妻險
些被人抓走,到底是慶幸呢?還是懷遺憾呢?

  孫壽自從那天被龍宸狩獵之後,就像嚇破膽的小兔一樣瑟縮在府邸中,借口
感染時疫,連奧室都不敢出。原來她最怕的驚理,此時卻成了她的救命稻草,原
本驚理是負責盯她的,結果現在根本不用盯,孫壽自己就緊跟著她,兩人幾乎是
形影不離。與此同時,襄城君病中崇道心切,派自己的心腹侍女前往上清觀,請
太乙真宗的卓教禦到府中傳道授業,據說三日之內,奉獻便達上萬金銖……

  程宗揚很無奈地發現,漢國的大貴族雖然富可敵國,但占有的大都是田產和
實物,現金比重並不大不說,還是銅銖居多,比如襄城君府,就有兩間庫房裝得
全是銅銖。按一枚金銖兌換兩千銅銖計算,五萬金銖就有一億錢,光清點就能讓
人吐血。而且孫壽又不擅長經營,連自己名下有多少財產都弄不清楚,這一萬金
銖還是阮香凝用了兩個通宵才計算出來的。至於孫壽名下的田產,更是一個驚人
的數字,可惜難以變現。

  程宗揚也沒指望從孫壽身上敲詐錢款,他用小紫的名義給孫壽打了欠條,然
後把這一萬金銖交給程鄭。後者正極力籌集資金,但目前的進展並不樂觀。現在
程宗揚唯一的希望就放在陶弘敏身上,好消息是:陶弘敏正在漢國,五日內肯定
能到達洛都。壞消息是:陶氏剛剛在海運上賠了一筆錢,陶弘敏來漢國就是來收
賬的。
best2top 發表於 2015-8-12 21:00
第八章

  三天之後,九月二十四。陶弘敏尚未有回音,程宗揚卻等來了雲家的車隊。

  這一次雲氏調動了漢國境內所有的好手,車隊一共十五輛馬車,隨行的護衛
足有上百人,負責押運的是剛剛傷愈不久的雲丹琉。

  十五輛馬車中,有一輛裝載金銖,一共兩萬三千;四輛裝載的是銀銖,共計
七十三萬;三輛裝載的是未熔煉的銀錠,價值六十萬銀銖;其餘七輛裝載的是珠
寶、珍玩、名香……甚至於貴重藥材。

  當初雲蒼峰說被劫走的錢是雲如瑤的嫁妝,把賬算到程宗揚頭上,隻是個玩
笑而已。十餘日內能湊出這批財物,雲蒼峰不知道費了力氣,花了多少心思,那
些藥材還是他們兄弟搜羅來為雲如瑤治病的,可見連家底都搬了出來。不過所有
的金銀加起來,也僅僅折合九萬金銖,離十六萬多的欠款還差了一大截。至於那
些貨物,程宗揚毫不懷疑洛都的大戶和奸商們會聯手壓價,能賣出四分之一的價
錢就可以燒高香了。

  用了兩個時辰將錢物全部清點一遍,程宗揚隻覺心裏沉甸甸的,良久才開口
道:“還有沒有?”

  也許是八字犯衝,雲丹琉一看到這個無恥小人就有種火冒三丈的衝動,此時
聽到這個不要臉的居然還要,更是大怒,她忍著氣說道:“這些還不夠?”

  “當然不夠。錢銖加起來一共不到六萬金銖,還不夠還欠款的零頭。那些銀
錠煉成銀銖,去掉火耗,算下來也就兩萬多不到三萬金銖。雲家欠款可是十六萬
多。”

  “這些珠子呢?”雲丹琉打開一隻木匣,裏麵是滿滿一匣晶瑩圓潤的明珠,
每一顆都有指尖大小。

  “這些珠子都是上好的湖珠,一顆就值三枚金銖。”雲丹琉說著,接連打開
幾隻木匣,“還有這些沉香和麝香,每一種都價比黃金。”

  “珠寶名香是很值錢,可是要能賣出去才是錢。”

  雲丹琉不信邪,“這麼大的洛都難道賣不出去?”

  “大小姐,你這可說對了。好比我是買家,這些湖珠你想賣是吧?三枚銀銖
一顆,你賣不賣?”

  雲丹琉惱道:“憑什麼!”

  “就憑你是賣家。”程宗揚道:“這麼跟你說吧,洛都城能買得起這些貨物
的,全是你們雲氏的債主,你覺得他們會開個什麼價錢?”

  “那我不賣了!按市價八折抵給他們。”

  “八折?你太小看洛都的奸商了。全場一折起!下不保底。”

  “你!”

  程宗揚攤開雙手,作出一個“我很理解你,可惜幫不了你”的表情。

  雲丹琉抿緊紅唇,然後道:“帶上貨物,跟我走!”

  雲氏護衛們牽馬套車,準備離開。

  這批財物再出簍子,自己就該賣腎了。程宗揚連忙攔住,“你要幹嘛?”

  雲丹琉不耐煩地說道:“奸商!滾開!”

  “這麼大脾氣?這裏麵不會有你的嫁妝吧?”

  雲丹琉神情一滯。

  程宗揚愕然道:“不會吧?真是你的嫁妝?”

  旁邊的銅環大漢梗著脖子,一臉委屈地說道:“可不是嘛!大小姐非要把自
己的家私都拿出來……”

  雲丹琉臉上像潑了血一樣紅了起來,厲聲道:“閉嘴!”

  大漢立刻閉上嘴巴,往後退了一步。

  “你不會是想出去找地方變賣吧?”

  “你管不著!”

  “得,就當我沒說。”程宗揚道:“這是雲老哥的宅子,雲老哥不在,當然
是大小姐當家,要走也是我走,哪裏能讓主人走呢?告辭了,等雲老哥回來再商
量吧。”

  程宗揚正要離開,外麵卻傳來一個聲音,“雲三爺在嗎?”

  幾名商賈、管事大模大樣的進來,看到滿院車馬隨即笑了起來。其中一個管
事打扮的男子笑道:“雲家真是大手筆,瞧這珠子,成色真是不錯。吉掌櫃,你
給掌掌眼?”

  那名姓吉的掌櫃向雲丹琉略一示意,然後拿起一粒珠子,仔細端詳起來。

  “上好的湖珠,市價五十銀銖一顆。這樣一匣大小相近,全買的話,價格還
要上浮一成。”

  這樣的報價與雲丹琉的估算相差無幾,她心情頓時一鬆,總算沒有被姓程的
奸商給騙了。

  程宗揚笑道:“既然如此,我就按五十銀銖一顆抵賬如何?”

  吉掌櫃放下珠子,笑而不語。

  那名管事笑眯眯道:“這話是怎麼說的?雲三爺的借契寫得明明白白,還的
是金銖。這珠子再好,跟雲三爺的賬可沒什麼關係。”

  程宗揚道:“閣下的意思,連銀錠都不行了?”

  “別說銀錠,就是銀銖也不行。”管事輕飄飄道:“說是金銖,就是金銖。
其他的,一概不收。”

  這樣的還款條件何止是苛刻?雲丹琉臉上紅意再次湧起,這次不是羞窘,而
是純粹的憤怒,一雙鳳目幾乎噴出來火來。

  程宗揚身體一斜,擋在雲丹琉身前,“連銀銖也不行?”

  那管事揚起臉,隻從鼻孔裏冷冷哼了一聲。

  吉掌櫃打圓場道:“銀銖金銖都是錢,哪裏不行呢?但這回金額太大,用銀
銖結賬要三百多萬,太過不便。大夥的意思呢,雲三爺要是還錢,最好先換成金
銖,大夥算起賬來彼此都方便。”

  程宗揚心下微微一沉,他倒忽略了這一點,雲蒼峰運來這批銀銖數量龐大,
途中既費時又費力,遠不如金銖方便,如果可能,雲蒼峰肯定會換成金銖。眼下
既然運來的是銀銖,那麼隻有一個可能:以雲蒼峰的渠道,已經無法換到足夠的
金銖。那位吉掌櫃嘴上說得好聽,但程宗揚清楚,這批銀銖自己在洛都無論如何
也不可能換到等值的金銖。

  那位管事對滿院的雲氏護衛視若無睹,一邊踱著步,一邊指指點點,“這間
亭子位置不好,過幾日把它拆掉。還有那幾棵樹,都要放倒,騰出地方,好設個
馬廄。這柱子是柏木的吧?還湊合……”

  那管事與旁邊幾名同伴大談特談如何重新修葺眼前的宅院,言談間儼然以這
處宅院的主人自居,“這大廳……嘖嘖,格局偏小,若是開宴,也擺不了幾席,
將來雲三爺來作客,該坐哪兒呢?”

  幾名商人都陪著笑了起來,那管事眼珠往雲丹琉身上一轉,笑眯眯道:“不
知道哪間是雲大小姐的閨房?若是能在大小姐的牙床上滾一滾,就是死了,我也
甘心……”

  “你去死吧!”

  雲丹琉一拳轟出,那名管事笑容還沒來得及收起,就飛起來撞到柱上,然後
爛泥一樣滑下來,昏死過去。

  程宗揚一把沒拉住,雲丹琉就把人給揍了,看到那名昏迷的管事,程宗揚心
頭頓時一沉,“糟糕!”

  …………………………………………………………………………………

  雲丹琉咬了咬紅唇,低聲道:“是我的錯。”

  “也不能全怪你。那幾個家夥就是聽說雲家車隊進城,特意趕來挑事的。”

  “可那些人憑什麼把那些財物都扣了!”

  “就憑他們是執金吾的緹騎,負責京城的巡察、治安。”

  “他們早有預謀!”雲丹琉恨聲道:“怎那麼巧,執金吾正好就在門外?”

  “我的姑奶奶,你才知道?你既然這麼明白,怎麼人家設個套,你就非鑽進
去呢?”

  雲丹琉眼圈越來越紅,忽然背過身去。

  程宗揚也覺得自己口氣重了點,正想安慰幾句,雲丹琉低聲道:“執金吾的
主官是誰?我可以給他足夠的錢,讓他先把財物發回來。”

  “恐怕是不行。”

  “為什麼?”

  “你知道執金吾是誰嗎?”

  “誰?”

  “呂晏。”程宗揚道:“那些債主裏麵,有三個家奴的主人都姓呂,就是呂
晏的呂字。”

  雲丹琉心徹底涼了。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一時衝動,竟然會釀成這麼沉重
的後果。當時自己一拳打出固然痛快,誰知一隊執金吾的緹騎正好走到門外,那
些商人和管事湧上前一番哭訴,口口聲聲說是雙方因借款還款造成的糾紛,雲丹
琉百口莫辯,執金吾的緹騎不由分說地扣押了糾紛的源頭——院中那批財物,甚
至還要把雲丹琉也收係入獄,一同處置。最後還是程宗揚出麵,拿出常侍郎的身
份,把雲丹琉保了下來,緹騎雖然同意不收押雲丹琉,但限製她在案件審理結束
之前離開洛都。

  雲丹琉性子剛強,可終究隻是個少女。上次金銖被劫,已經把雲家推到懸崖
邊上,這一次因為自己一時不慎,中了別人的圈套,這批財物被扣,很可能會讓
雲家幾代人的辛勞都化為泡影。饒是雲丹琉性格強硬,也禁不住心如刀絞。她忍
了片刻,終於還是沒能忍住,眼淚一下子淌了出來。

  程宗揚覺得自己的三觀簡直都要被刷新了,雲大小姐竟然會哭?這丫頭是被
邪魔附體了吧?

  雲丹琉哽咽道:“不許看!”

  “不看!不看!”程宗揚說著舉起雙手,表示自己毫無威脅。

  雲丹琉淚如雨下,她努力去拭淚,卻怎麼也擦不幹淨。

  程宗揚從袖中拿出一條帕子遞過去,雲丹琉接過來,捂住眼睛,竭力忍住哭
聲,肩頭不住聳動。

  “其實你不用這麼傷心。”

  雲丹琉淚眼模糊地抬起臉。

  “執金吾又不是土匪,收走了發還便是了。”

  雲丹琉眼睛頓時一亮,“什麼時候發還?”

  “唔……”這個問題程宗揚其實心裏有數,他們既然設下圈套,肯定不會在
這種地方出漏子。執金吾發還財物的時間很好確定,就是雙方約定的還款日期之
後。但這個答案顯然不是雲丹琉想聽的。

  程宗揚道:“我去找找門路,你就放心吧。”

  雲丹琉雙眼紅紅的看著他,但情緒總算穩定下來。雖然這個奸商很無恥很小
人,總惹得自己很想打他,可他說有辦法,雲丹琉就真的相信他會有辦法的。

  …………………………………………………………………………………

  程宗揚先去了西邸,聽了他的敘說,徐璜眉頭越皺越緊,然後叫過一名小黃
門,低聲吩咐幾句。

  那名小黃門離開後,徐璜略微傾了傾身,低語道:“此事可大可小,你可千
萬要當心——大司馬想捉我們西邸的馬腳,可不是一日兩日了。”

  徐璜關心的是西邸。西邸是天子私設的賣官鬻爵之所,呂氏把持朝政,自然
視之為眼中釘,肉中刺。因此徐璜一聽此事,便感到洛都那些奸商毫不掩飾的貪
婪背後,隱約大有文章。

  “公公睿智。”

  徐璜道:“天子既然把西邸交予吾手,吾等自然要替天子分憂。”

  程宗揚道:“雲台書院的凶案,可有消息?”

  徐璜嘿然道:“哪裏會有什麼消息?倒是郭解,多半難逃此劫。”

  程宗揚默然不語,董宣親赴五陵,已經將郭解的家人收係入獄。如今郭解亡
命四海,但漢國天子是六朝名義上的共主,天下之大,也難有郭解的藏身之地。
何況郭解的根基全在漢國,真要去了晉宋諸國,說不定會龍困淺灘。

  “東方曼倩掛冠而去,你可知道?”

  “聽過一些。”

  徐璜陰聲細氣地說道:“宮裏居然有人傳言,說東方曼倩是謫仙,前日為天
子占卜一卦,因此才不辭而別。”

  程宗揚心裏不由一震,這話其實是自己用來敷衍胡情的,沒想到這麼快就傳
開了。而且還有人添油加醋,這不會又是呂巨君搞的鬼吧?

  “想不想知道是什麼卦象?”

  程宗揚搖頭道:“一點都不想。”

  徐璜點了點頭,“我也不想。畢竟……天子春秋鼎盛……”

  徐璜沒有再說下去,但程宗揚已經知道所謂的卦象是指什麼了。

  不多時,那小黃門悄悄進來,正要附在徐璜耳邊低語,徐璜擺了擺手,“盡
管說。”

  小黃門清了清嗓子,“小的方才去打聽,倒聽了些不該聽的話:大司馬家有
個監奴叫秦宮的,平常管著府裏放貸的事。前些天有個商人借錢,找到他門下,
誰知秦宮看中那家的姑娘,想悄悄收下來,獻給大司馬。為此今天還找到執金吾
的人幫忙。事兒就是這麼個事兒,是真是假,小的也不敢說。”

  徐璜道:“你是說,大司馬不知情?”

  “這小的就不知道了。”小黃門偷偷看了他一眼,“依小的看,多少是知道
一些……”

  徐璜沉吟片刻,“畢竟是西邸的客戶,我找人去執金吾問問吧。”

  程宗揚起身揖手,“多謝公公。”

  執金吾是負責京城治安的高級官員,但呂晏在呂氏家族中並不出眾,按輩分
算,他是呂冀的族叔,不過這執金吾的位置,卻是接侄兒的班。呂冀看中他的,
也就是這位族叔老實聽話,沒有什麼非份之想。

  徐璜管著西邸,雲家又是走的他的路子,他若前去過問,等若不打自招。因
此徐璜沒有出麵,而是托了單超去打聽。

  單超身為中常侍,極得天子信重,呂晏身為太後族人,也不敢怠慢。隻是說
到歸還財物,呂晏就開始訴苦,他的理由也很充分,挨打那位苦主的身份也不簡
單,是樂平侯呂安國的家奴。話說打狗還要看主人,樂平侯不僅是太後的近支長
輩,而且還尚公主,加侍中,在呂氏家族中的地位遠非呂晏可比。總之在雙方調
解之前,這些財物作為證據,呂晏也沒有膽量亂動。至於調解的時間,那要等借
款的正主,雲三爺到場才行。但呂晏拍著胸膛保證,所有財物發還時,肯定分文
不少,讓單超盡管放心。

  事已至此,程宗揚也隻好作罷,好在他一開始也沒指望用上雲家這筆錢,成
敗的關鍵還在於陶弘敏的態度。

  當天晚上,鵬翼社接到消息,陶氏錢莊的五少爺陶弘敏明天將抵達洛都,並
且表示很高興與程少主會麵,並且期待雙方未來的合作。

  雲丹琉聽說之後,也要跟程宗揚一起去見見陶弘敏,希望能獲得陶氏錢莊的
助力,渡過難關。

  程宗揚一聽就連連搖頭。

  雲丹琉道:“三叔和六叔都不在洛都,此事關乎我們雲家生死存亡,我怎麼
能不去?”

  程宗揚隻好點出其中的緣由,“你知道我當初怎麼借來錢的嗎?”

  雲丹琉挑起眉梢。

  “我對陶五說,陶氏要是不肯借,我就去找雲家,把鵬翼社抵押給雲家。陶
五原本不同意,聽我這麼說,才答應以極低的利息借給我十萬金銖——他們為了
不讓雲家插手晴州,寧肯放棄巨額利潤。你猜他們對雲家是什麼看法?”

  “那我更應該去了。”雲丹琉道:“免得你與他們合謀,出賣我們雲家。”

  程宗揚愕然道:“你不是認真的吧?”

  “我就要去。”

  程宗揚默然無語。以陶氏對雲家的戒備,如果知道雲家遇到難關,不上來踩
一腳就是好的,借錢的事根本不用想。

  雲丹琉道:“我要親手把錢拿回來。”

  程宗揚心下一軟,“既然你非要去,那要答應我兩點。”

  雲丹琉道:“你說。”

  “第一:你要想參與,必須要換個身份。”

  陶氏對雲家戒備非常,雲丹琉的身份肯定是不能用了。她想了想,“就說我
是你妹妹。”

  “他們也得信啊!有妹妹比哥哥個子還高的嗎?”

  “那我扮成你的婢女。”

  程宗揚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當我的婢女?”

  “隻要能拿到錢,我不在乎給你當一天婢女。但我必須旁聽。”

  “那可不行。我們談正事的時候,是不會讓婢女在旁邊的。”

  “那你給我出個主意?”

  程宗揚想了一會兒,也覺得棘手。忽然他心裏一動,想出一個主意……

  “你確定要旁聽嗎?”

  雲丹琉堅決地點點頭。

  程宗揚道:“那就隻有一招了——你就說我的姬妾。”

  雲丹琉臉一紅,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羞的,“為什麼?”

  “我們談正事的時候,旁邊最多隻有姬妾服侍。”

  “不行!”

  程宗揚攤開雙手,“那就沒辦法了。”

  雲丹琉猶豫半晌,既沒答應,也沒拒絕,直接道:“第二點呢?”

  “這一點對你來說也許很難,但你一定要做到——”

  “說!”

  “淑女一點……”

  雲丹琉猛一挑眉,“你!”

  “瞧!又動怒了吧?你要一拳把陶五打飛,咱們就隻能喝西北風了。”

  雲丹琉心一橫,“好!我答應你!”

  “這才對嘛。來,笑一個。”

  雲丹琉眼裏幾乎要噴出火來。

  程宗揚歎道:“大小姐,你要就這表情,咱們還是別去了。那可是金主啊,
你當是去打怪的嗎?”

  雲丹琉吸了口氣,然後擠出一個笑容。

  “很好!”程宗揚毫不吝嗇地提出表揚,然後道:“再友善一點會更好。”

  雲丹琉按照他的指點,放鬆表情,唇角微微挑起,一雙英氣十足的劍眉也變
得柔和了許多。

  “非常好!就這樣!太完美了!”程宗揚一迭聲地大力稱讚,然後道:“明
天可別騎馬。”

  雲丹琉一邊保持笑容,一邊道:“為什麼?”

  “淑女哪兒有騎馬的?要乘車——我說的不是武剛車那種戰車,要乘香車,
像個溫柔的小娘子那樣……”

  “懂了。”

  “還有明天的衣服,別穿勁裝,又不是去打狼的,女性化一點。”

  雲丹琉不耐煩地說道:“還有什麼?”

  “裙子要緊一點。”

  雲丹琉微笑著咬牙問:“為什麼?”

  “因為你的腿是精華所在,優勢非常突出,但是穿長裙很容易被掩蓋掉,所
以不能穿得太寬鬆,要盡量發揮優點。”

  “那我還不如穿褲子!”

  “你要穿褲子,至少要少十萬金銖!你信不信?”

  雲丹琉深深吸了口氣,然後微笑道:“好的。”

  “刀可千萬不能帶。”

  雲丹琉一聽就炸毛了,好處容易擺出的淑女範當即破功,“不行!”

  “那你把它藏好!拿著那麼長的大刀片子,你剁餡呢?”

  “我把刀放車上。”

  “隻要你別藏裙子裏就行。還有,”程宗揚豎起一根手指,以示鄭重,“說
話要溫柔。我知道你中氣很足,但淑女可不是那樣說話的,要溫柔再溫柔,從嗓
子眼裏發聲,像嘴巴裏含著水一樣。”

  “像是快死了那樣吧?”

  “……你要這樣理解也行。就這樣吧,你對著鏡子好好練練,我還要去見個
人。”

  雲丹琉微笑著柔聲道:“公子,慢走……咳!咳!”

  “……嗆住了吧?習慣了就好。”

  …………………………………………………………………………………

  半個時辰之後,程宗揚出現在程鄭的住處。

  “陶五?”

  “大哥和他打過交道?”

  “見過幾次。”程鄭道:“晴州的生意人,能不與陶氏錢莊打交道的,可是
鮮有。”

  程宗揚直言相告,“我想找他借些錢。”

  程鄭躊躇良久,“陶弘敏名聲還好,但陶氏錢莊……”他搖了搖頭。

  程宗揚忽然道:“大哥知道廣源行嗎?”

  程鄭神情慎重起來,“最好別與他們牽扯。”

  “為何?”

  “廣源行專事兼並,而且行事狠毒,不擇手段,在晴州可謂是惡名昭著。”

  “陶氏錢莊和他們比呢?”

  程鄭笑道:“與廣源行比,陶氏錢莊可以稱得上良心了。”

  “既然如此,我還是和陶弘敏見一麵。大哥,我借你的地方用用。”

  “這個好辦,”程鄭知道他不想把陶弘敏帶到居所,暴露出大行令的身份,
當即一口應諾,“到時還有誰來?我好安排。”

  “除了陶弘敏,還有我和雲家的大小姐雲丹琉。不過聽說陶弘敏同行的還有
一位朋友,就按四席吧。時間在明天中午。”

  程鄭笑道:“既然有女眷,那就不好安排了。”

  程宗揚也笑道:“明天是談正事,別的談完正事再說。”

  “到時我就不出麵了,陶五是個有心人,免得他疑心。”

  程宗揚笑道:“辛苦大哥了。”

  “哪裏有什麼辛苦的?倒是你背的債務,我看著就發愁。”程鄭道:“師帥
雖然不在了,月霜姑娘還在江州,我可不想兩手空空去見月姑娘。”

  王哲殞身之後,程鄭就像是失去主心骨一樣,茫然不知所措,直到遇到程宗
揚,得知當日師帥撫之如女的月霜人在江州,並且和師帥一樣自己有一支軍隊,
才重新煥發出活力。他現在最想做的:一是找到陷害師帥凶手,二是像當年對左
武軍一樣,向月霜的軍營提供軍備。

  …………………………………………………………………………………

  九月二十五,正午時分,一輛輕便的單轅馬車在正門停下,馬車像是趕了很
遠的路,風塵赴赴,陶弘敏懶洋洋倚在車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程宗揚揖手道:“陶五爺。”

  陶弘敏笑道:“行了,程兄,咱們誰跟誰啊,這麼叫就生分了。你瞧,我可
是一路沒停,直接就來了。你要想談事,就跟我上車。”

  “我這裏可準備好的宴席。陶兄既然光臨,怎麼不來嚐嚐?”

  “得了吧,你一個南方人,懂什麼北國風味?走,我帶你嚐鮮!”

  程宗揚沒想到陶弘敏竟然不按常理出牌,索性道:“行!我給你麵子!”

  “這就對了!”陶弘敏大笑道:“來來來!”

  程宗揚利落地上了馬車,然後向雲丹琉使了個眼色。

  雲丹琉含笑站在旁邊,從來不戴首飾的雲大小姐今日竟然戴了一對紅寶石耳
環,鮮紅的寶石垂在臉側,輕輕搖晃著,紅豔的光澤將如雪的香腮映得仿佛塗了
一層胭脂。她穿著一條漢國仕女常用的曲裾,但衣料質地極佳,上麵繡著花鳥雲
紋,一眼望去丹華流溢,曲裾束腰的款式更勾勒出她身體的曲線,將那雙修長的
美腿襯托得淋漓盡致。

  看到程宗揚的眼色,她微微一笑,然後一手伸到背後,勾了勾手指。銅環大
漢趕緊奔進院內,不多時帶了一輛小巧精致的香車出來。雲丹琉一手提著裙裾,
風姿綽約地上了車,等摸到車內的偃月長刀,心裏才踏實了些。

  陶弘敏一臉驚豔地頻頻回首,“這是程兄的姬妾還是家眷?”

  程宗揚拿出準備好的說辭,“一個侍姬而已,讓陶兄見笑了。”

  “程兄好豔福啊。”陶弘敏遺憾地說道:“本來還想帶你嚐嚐鮮呢,看來我
是白操心了。”

  程宗揚心裏有種不妙的預感,“你這是要去哪兒?”

  “當然要去我們晴州設的私人會館了。”陶弘敏笑道:“平常人可是進不去
的。”

  “私人會館?你說的不會是金錢豹吧?”

  “咦?”陶弘敏道:“程兄怎麼知道的?”

  “我去過建康的金錢豹。倒不知是你們晴州商人的生意。”

  “你認識章渝?”

  “打過幾次交道。”

  陶弘敏笑道:“那就更不是外人了。”

  程宗揚心裏打鼓,雲老哥要是知道自己帶著雲丹琉去了金錢豹那種地方,還
不把自己噴死?就算雲老哥這會兒來不及噴,可雲大妞那脾氣,帶她去金錢豹就
好比拿個炸彈在爐子上烤著玩。

  程宗揚道:“陶兄,今天咱們談正事,金錢豹就不去了吧?”

  “那不成。我好不容易來趟洛都,更難得遇見程兄,怎麼能去喝淡酒呢?”

  那也不能喝花酒啊!

  “早知道陶兄知道這種好地方,我就不帶人了。”

  陶弘敏不以為然,“一個姬妾而已,有何要緊?讓她過去,也能學幾招伺候
人的手藝。”說著他笑道:“洛都的金錢豹比建康那個私密得多,外麵可沒幾個
人知道。”

  程宗揚心裏亂紛紛的,隨口道:“為什麼?”

  陶弘敏唇角露出一絲笑意,“因為漢國的君權更強。而晉國的君主更像是擺
設。所以晴州的金錢豹在晉國可以高調一些,在漢國就隻能作為私人會館。”

  程宗揚一怔,不由品味起他話中的意思,越想越覺得這話很深。

  說話間,馬車出了上津門,隨即駛向渡口。一條舫船已經在碼頭等候,馬車
直接駛上甲板,然後船工解開纜繩,沿著洛水順流而下。

             【第二十九集·完】
timo08 發表於 2015-11-21 13:48
第三十集

               內容簡介:

程宗揚帶著喬裝成自己姬妾的雲丹琉赴陶弘敏之約,雙方針對還款事宜勉強達成共識。陶弘敏與雲丹琉賭酒,約定一觥酒可借一萬金銖。雲丹琉向來將酒當水喝,豈難得倒她?而酒意混合「仙草」的效用,讓程宗揚終於如願以償吃下擁有修長美腿的雲大小姐……

漢國天子不是明君已經很慘,還拚命找死,將主意動到漢國商賈之上。陶氏想撈一筆就走,程宗揚百般考量,決定投入局中,秦檜更光明正大地為天子示意士子所擬的奏疏添一把火燒往各諸侯身上,就看漢國各階層是誰死得更快!


                第一章

程宗揚覺得以陶五的排場,前來迎接的渡船少不得鑲金嵌玉,奢華眩目,誰知來的只是一條普通的渡船,混在來來往往的船隻間,毫不起眼。

馬車駛上甲板,駕車的御手用木韌鎖定車輪,把馬車固定好,幾名粗壯的漢子撐起竹篙,渡船緩緩離開碼頭,岸上幾名縴夫拉緊纖繩,沿著洛水逆流而上。

陶弘敏興致勃勃地說起他在途中的見聞,尤其是途中品嘗到的諸般美食,說得眉飛色舞,似乎談興頗濃。程宗揚哪裡有間聊的心情?他一邊操著心,盤算那五十萬金銖,一邊還要提著心,生怕後面的炸彈炸了,只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應付。

漸漸的,程宗揚覺出異樣,陶弘敏雖然口若懸河,談的卻只是聲色犬馬,非但對生意隻字不提,連如今的漢國政局也不置一辭。商人嗅覺最為靈敏,陶弘敏又是作的錢莊生意,觸角遍佈各種行當,對時局的變化只會更敏感。他對此絲毫不提,倒顯得欲蓋彌彰。

陶弘敏不提,不代表自己不能提,程宗揚不管自己轉捩的是不是生硬,直接道:“陶兄方才說到秋日的野雞味美,不知可聽說越裳獻雉?”

“這事兒啊,剛到漢國我就聽說了。”陶弘敏笑道:“聖人出,天下平。聖賢在朝,漢國真是好福氣。”

“是嗎?”

陶弘敏掀起車簾,若有所思地望著岸上,“秋高氣爽,碧空如洗,草正黃,兔正肥……倒是吃野味的好時候。”

由於是逆水行舟,除了撐篙的船夫,岸上還有幾名縴夫,此時雖已入冬,他們仍然光著膀子,露出古銅色的軀幹,正吃力地埋頭拉纖。

船上人多耳雜,不是談話的地方,程宗揚會意地轉過話題,只與陶弘敏信口閒談。

半個時辰之後,船隻駛過伊水與洛水交匯處。隨著水量的減小,水勢減緩,往來的船隻也少了許多。縴夫們喘著氣直起腰,鬆開肩上的纜繩,隨行的管事拿出錢銖,遣散了縴夫,剩下撐篙的船夫,繼續撐著船往上游駛去。

兩岸蘆葦叢生,人煙漸漸稀少,船隻向西行駛了數里,忽然一轉,仿佛要撞岸一樣沖進蘆葦叢中。程宗揚一手扶著車廂,正愕然間,卻發現船隻已經穿過枯黃的蘆葦叢,接著船身一輕,駛進一條不起眼的支流。

這條支流宛如小溪,水面只有兩三丈寬,兩岸的大樹枝椏交疊,將溪口遮得嚴嚴實實。穿過樹叢,船隻已經駛入山間,岸旁山丘起伏,林深葉茂。陽光透過林葉灑在水上,能看到水底漂蕩的水草和泥沙。四野人蹤斷絕,幽靜無比。

幾棵朽壞的枯木斜著倒入河裡,樹幹在水中不知浸泡了多少年,被河水沖刷得猶如石質。本來就已經狹窄的河道被樹幹一擋,幾乎沒有行船的餘地,但那幾名船夫操著竹篙,船身像遊魚一樣靈巧的左右一轉,便繞開了枯木,無驚無險地穩穩駛過。

直到此時,程宗揚才意識到這條看似普通的船隻其實一點都不普通,不僅船身是特製的,船底吃水極淺,而且河道也被人刻意清理過,正好可以容納腳下的船隻通行。若換成尋常船隻,即使能找到溪流的入口,也會在途中擱淺。

沿著蜿蜒的河道間又行了數里,船隻已經深入山林。濃密的林木間隱約露出一塊巨石,背陰的一面生滿青苔。一名船夫跳下水,背著鐵錨走到岸邊,將繩索盤在石上。

船隻停穩,船夫們架好木板,馬車從船上駛下,眼前卻是一條小徑,在林間若有若無,不知伸向何方。

程宗揚道:“沒想到洛都的金錢豹,竟然這麼偏僻。”

陶弘敏笑道:“私人會館,還是僻靜些好,住著也安心。”

沿著小徑又行駛了六七里,一處庭院出現在山林間。那庭院外觀十分平常,一樣是土牆草頂,除了規模略大,與漢國的民居相差無幾,只不過四周都是參天古木,只有來時那條小路通往外界,位置十分隱蔽。程宗揚看了看方位,發現這裡已經是北邙深處,雖然直線距離離洛都並不遠,但一路上山隔水阻,早沒有了城市的喧囂,宛如兩個不同的世界,想找到此地卻不是易事。

會館的管事早已在門前等候多時,遠遠見到馬車,便連忙從階上下來,俯身施禮,稱呼道:“五少爺。”

陶弘敏略一點頭,馬車直接駛入院內。那名管事一路小跑地跟在馬車後,一邊說道:“已經安排了芳菲院。知道五少爺喜歡吃洛都的鯉魚,小的已經準備了十幾條,都是兩斤以上的赤鰭金鯉,就養在院中的池子裡。還有少爺要的雉雞和金鵐,也留了兩籠。”

陶弘敏道:“這時候有什麼芳菲可看?去東邊的邀月院。”

管事一疊聲的答應了,連忙派人安排。

馬車在一處院內停下,庭院雖然不大,收拾得整潔異常。院內的東北角臨著一座山丘,上面矗立著一座木樓,樓頂幾乎與樹梢平齊,從外面看來,木樓被林木遮掩,登上樓頂,卻可以眺望四野。

木樓本身並沒有什麼出奇之處,一如會館的其他建築,低調異常,然而樓內的陳設,卻在低調中彰顯出非同一般的奢華。地板是用浸過桐油的鐵杉木鋪成,平整如鏡,上面覆蓋的藤席不知是用什麼草植編成,宛如一層白雪,一塵不染。

木樓正中矗立著四根石柱,從面積來看,木樓的規模與漢國宮廷的恢弘氣勢根本沒法比,但整座木樓完全由四根石柱撐起,內部空間跨度極大,給人的感覺完全不遜於尋常的宮殿。那四根石柱粗如人許,下部鏤空成香爐,上方伸出十六盞蓮花狀的銀燈,柱上雕刻的不是通常的龍鳳雲紋,而是四隻長尾分叉的猛獸,它們在柱上或攀或伏,分別朝向四方,雕刻的刀法十分古樸,氣勢卻極為驚人,充滿含而不發的張力。

陶弘敏看出程宗揚的疑惑,開口笑道:“程兄覺得這金錢豹雕得如何?”

“這是金錢豹?這是貔貅吧!”

陶弘敏哈哈大笑,“程兄好眼力!”

程宗揚歎道:“原來晴州商人口中的金錢豹是這等神獸,難怪晴州能商遍天下,富冠海內。”

陶弘敏笑道:“一路風塵,程兄不介意先洗漱一番吧?”

“陶兄請便。”

陶弘敏對旁邊的美婢吩咐道:“程兄是貴客,你們要小心伺候。”

幾名美婢嬌聲應道:“是。”

木樓東側是敞開式的,一泓用白石砌成的清池一直延伸到簷下,樓內兩側各設有一間小閣,供賓主盥洗更衣。美婢送程宗揚入內,接著捧來銅盆、巾櫛,前來服侍客人洗漱。

一隻纖手接過銅盆,雲丹琉柔聲道:“我來服侍公子。”

雲丹琉不由分說地轟走美婢,然後踢上門,一手拿著銅盆放到架上,轉身緊張問道:“你們在路上說了什麼?”

程宗揚道:“什麼都沒說,全是閒聊。”

雲丹琉一臉不信,“你們閒聊了一路?”

“不要以為只有你們女人會閒聊,男人間的話題可比你想像的要多。”

雲丹琉雖然性格強硬,但這筆借貸事關重大,由不得她不心下忐忑。雖然明知道沒有答案,還是忍不住問道:“你覺得怎麼樣?”

“只有三成把握。”

雲丹琉失望地說道:“這麼少?”

“三成就不錯了。”程宗揚道:“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真的能借到嗎?”

“不能也得能。”程宗揚攤開手,“我是沒有別的退路了,你有嗎?”

雲丹琉甚至沒有顧得上瞪他,眉眼間滿是惴惴不安。

單純就借貸來說,程宗揚還是有信心開出讓陶弘敏滿意的條件,但他不可能對雲丹琉吐露自己的底線。

自己手上能讓陶弘敏動心的抵押品並不多,其中最重要,也是程宗揚絕對有信心能打動陶弘敏的,就是江州的水泥。但水泥同樣是江州的生命線,江州別無出產,連人口都不多,水泥的收入是星月湖大營在江州立足的根本。把水泥產業抵押給陶弘敏,相當於把江州的命運和星月湖大營的未來都交給陶氏錢莊。不到萬不得已,程宗揚絕不會選擇這麼做。

除此之外,就是宋國的紙鈔。陶弘敏曾經對紙鈔表示過超乎尋常的興趣,自己在宋國推行紙鈔雖然稱不上突飛猛進,但有官方支持,也算得上順風順水。如果拿宋國的紙鈔發行權作為抵押,陶弘敏想必不會拒絕。但紙鈔同樣是自己計畫中最重要的一環,失去對紙鈔的掌控,長遠來看,損失遠比失去水泥產業更大。

雲丹琉習慣性地想去摸佩刀,可惜摸到的只有玉佩。她惱怒地一使力,險些把玉佩捏碎。

程宗揚提醒道:“克制,克制。”

雲丹琉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露出微笑。

“非常好!”程宗揚滿意地說道:“現在過來給我洗臉。”

“去死!”

雲丹琉一把按住程宗揚腦後,把他的腦袋塞到銅盆裡。

程宗揚一頭撞進盆裡,半晌都沒動靜。雲丹琉嚇了一跳,趕緊扶他起來,誰知程宗揚剛扭頭,就口一張,噴了她一臉水。

這要能忍得下去,就不是雲丹琉了。她揪住程宗揚,當場就要討回來。程宗揚也沒客氣,反手擰住她的手腕,順勢一個肘擊,要把雲丹琉撞開。

雲丹琉手腕用力一帶,卸去他的肘擊,隨即提膝朝他腰腹撞去。程宗揚一手攬住她的膝彎,同時用上朱老頭嫡傳的陰人招術——一腳踩住她的腳背。雲丹琉立足不穩,眼看就要摔倒,但她煞是硬氣,兩手緊緊扯住程宗揚,就算摔倒,也要扯住這個無恥之徒一起摔。

兩人怕驚動外面的侍婢,都屏住氣沒有作聲,結果跌倒時踢到旁邊的木架,銅盆“光啷”一聲掉在地上,一盆水潑灑出來,濺得兩人滿身都是。

美婢聞聲推開門,只見兩人摟抱著躺在席上,那位公子一手還攬著女子的大腿,姿勢曖昧之極,不由抿嘴一笑,輕輕掩上門,不去打擾兩人的好事。

雲丹琉頓時面紅過耳,狠狠瞪了程宗揚一眼。

程宗揚在她耳邊道:“讓你別那麼衝動,壞了大事怎麼辦?”他聲音很輕,語氣卻十分嚴肅。

雲丹琉也冷靜下來,她雖然好強,卻不是蠻不講理,略一遲疑便說道:“是我的錯。”

“知道錯就好,可別因為你一時衝動,連累了雲家。”

雲丹琉沒有作聲,只微微點了點頭。

程宗揚站起身,隨便擦了把臉,抹去身上的水漬。雲丹琉接過巾帕,“讓我
來。”

程宗揚一臉訝異,雲丹琉卻沒有說什麼,只仔細幫他擦乾衣服。

美婢重新打了水來,見狀又是一笑。

程宗揚拿出一枚銀銖丟過去,笑道:“辛苦了。”然後推門而出,留下雲丹琉在閣中梳洗。

樓中已經擺好案幾,陶弘敏更換好衣物,悠閒地坐在席間。那名管事單膝跪地,正在他面前稟報些什麼。

與漢國習俗相同,樓中也設有帷幕,一旦放下,可以在樓內分別形成幾個獨立的空間,此時帷幕都被卷起,能看到四根石柱中間鋪著一塊兩丈大小的深藍色地毯,地毯周圍織出纏繞的花枝,色彩鮮亮逼人,一眼望去,中間的深藍色仿佛深不見底,坐在上面,就像漂浮在夜空中一樣。見到程宗揚過來,陶弘敏揮手讓那管事退開,一邊笑道:“程兄,來看看這兩株草怎麼樣?”

案上放著兩隻玉碟,碟中各有一株碧綠的植物,莖身粗如拇指,三寸多長,葉片略顯肥厚,其形如卵。下部的根鬚已經被切掉,露出的截面猶如碧玉,看不到一絲雜質。

陶弘敏笑道:“程兄運氣不錯,正好得了兩株仙草,咱們一人一株。”

旁邊的美婢拿起竹刀,將草莖切下一截。另一名美婢用玉匙盛起,送到程宗揚嘴邊。

看著是草莖,吃到嘴裡卻如同瓊漿,舌頭一卷便仿佛化為一團清水,沒有留下任何殘渣,舌尖只有一股淡淡的甘甜氣息。

陶弘敏閉上眼,享受著仙草的滋味,片刻後再睜開眼,笑道:“如何?”

程宗揚又嘗了一口,閉目片刻,然後再睜開眼,眼前的景物似乎變得明亮而又清晰,不由訝道:“這是什麼草?”

“仙草無名,唯以仙草為號。”陶弘敏道:“此物最補心神,對我等勞心費神之人最是大補。食之不僅明目清心,而且延年益壽。總商會的老頭子們每年都要重金求購。這次也算走運,正好遇到兩株。”

仙草並不大,兩人各吃幾口,便分食一空,只留下幾片翠葉。程宗揚猶豫著是不是要連葉片一起吃了,陶弘敏笑道:“仙草莖宜男食,葉宜女用。這些葉片對女子大有益處,程兄不妨留下,給身邊的侍姬服用。”

“有什麼好處嗎?”

“這仙草對男子可以清心明目,對女子則可潔體養顏。而且別有妙處,”陶弘敏神秘地低笑道:“程兄試過便知。”說著他拿起一片翠葉,“今日誰服侍的好,便賞誰一片。”

那些美婢聞言,眼睛都亮了起來,接著有人拿來玉盒,將葉片小心收起。

程宗揚見堂上只有兩席,不由問道:“不是說陶兄還有一位朋友嗎?”

陶弘敏道:“趙兄酷喜游獵,途中見獵心喜,要遲上一兩日。”

程宗揚正了正身形,“既然如此,咱們就說正事吧。”

“急什麼?”陶弘敏道:“我這趕了一天的路,可還餓著呢。先開筵席,咱們邊吃邊聊。對了,程兄,我還沒問你呢,你在臨安好好的生意不做,怎麼來漢國了?”

程宗揚苦笑道:“一言難盡。”

陶弘敏微笑道:“單是首陽山的銅礦,未必能讓程兄親自跑一趟吧?”

首陽山銅礦在漢國藉藉無名,在臨安卻是街知巷聞,以陶弘敏的耳目,當然不會不知道。

程宗揚道:“我可不比陶兄家大業大,這銅礦對我來說也不是小利了。”

“銅礦難道還比得上程兄的錢莊嗎?”陶弘敏笑道:“紙鈔可是點紙為金,無本萬利的營生。”

就怕他不提,只要他有興趣,什麼都好說。程宗揚哈哈一笑,“陶兄既然這麼看好紙鈔,有興趣參一股嗎?”

“哦?”陶弘敏目光微微一閃。他對程宗揚此行的目的心知肚明,江州還款在際,以江州的財力肯定是還不上的,程宗揚邀自己在洛都見面,無非是為此緩頰。可程宗揚一開口,就拿出紙鈔的股份,這麼大的手筆,怎麼也不會是只因為江州的欠款吧?

陶弘敏心念電轉,本來想一探究竟,這時又耐住性子。

如果換作別人,陶弘敏早已擺明車馬,將還款的條件一列,不答應就拉倒,陶氏錢莊有的是辦法收回欠款。但自從聽說程少主不僅在晉宋兩國播雲弄雨,如今又在漢國立穩腳跟,陶弘敏驚訝之餘,也多了些別的念頭。

陶弘敏沉吟著未曾開口,只聽環佩輕響,一名麗人緩步而出,柔聲道:“公子。”

陶弘敏撫掌贊道:“果然是國色天香!和程兄的美姬一比,這些婢子都成了燒火的丫頭。”

程宗揚也沒想到,雲丹琉一旦換上女裝,居然女人味十足。雖然不施脂粉,但肌膚姣麗,眉目如畫,她身著曲裾,腕帶玉環,長髮梳成雲髻,頭上的鳳尾金簪,耳後的紅寶石墜子,腰間的羊脂玉佩,無不襯托出她動人的風采,尤其是她神情間那種低眉順眼的柔婉,讓程宗揚都不敢相信眼前的麗人真是那個只喜歡靠拳頭說話的雲大小姐。

雲丹琉這會兒扮的是姬妾,當然不會給她另開筵席,只按照規矩,依著主人屈膝跪坐,為主人斟酒布菜。

陶弘敏贊道:“如此美色,當浮一大白!”說著舉觴道:“酒來!”

美婢斟上酒,陶弘敏一飲而盡,接著摟過那名美婢,剩下半口又喥到她嫣紅的小嘴裡,然後哈哈大笑,一副放浪形骸的花花公子模樣。

自己要學他這模樣照搬著來一套,雲丹琉就算不當場翻臉,事後也鐵定要砍死自己。程宗揚只能裝模作樣地摟住雲丫頭的纖腰,把觴中的烈酒一口氣喝完,一滴都沒敢留。

早已準備好的菜肴流水般送上,兩條赤鰭金鯉是從池中剛剛撈出來的,現殺現做,只略用了一點鹽調味,滋味便鮮美無比。然後是搗珍、炮豚、漬兒羊、淳熬……之類的漢國珍肴,比起當日自己請友通期吃的,無論材質還是烹飪的手法都更勝一籌。

主菜除了赤鰭金鯉,還有一道烤炙的金鵐. 金鵐只有雞蛋大小,除去頭爪,烤得通體金黃。程宗揚正打算像吃烤鵪鶉那樣撕開品嘗,雲丹琉卻用銀匙將整只金鵐盛起,送到他嘴邊,一邊小聲傳音,“含著吸。”

程宗揚依言將金鵐整個含到口中,輕輕一吸,一股熱流湧入喉中,整只金鵐仿佛一團酥滑的油脂,濃香四溢。

陶弘敏半閉著眼睛,仿佛陶醉一樣品嘗著金鵐的美味,良久才歎道:“這金鵐是世間絕品,一隻便價值萬錢。可惜每宴只能品嘗一隻。”

程宗揚還是頭一次吃金鵐,要不是雲丹琉指點,剛才就要露怯了。他笑著贊歎道:“果然是世間絕品!每宴一隻便已足夠,再多吃就要折福了。”

陶弘敏拍著大腿道:“程兄說得沒錯!咱們這些人最要緊的是什麼?不是生意,更不是賺錢!最要緊的是惜福養生,多活些年,才好多享受些。”

程宗揚心頭微動,這才是世家子弟吧,什麼奮鬥努力,對他們來說都沒多少價值,他們唯一在乎的就是養生和享受了。

“程兄來嘗嘗這蜜餞。”陶弘敏笑道:“此地不比盤江,時鮮少了些,程兄切莫見笑。”

席間除了菜肴,還有各色瓜果。如今已是初冬,漢國酒席上用得多是乾果,金錢豹奉上的卻有不少時鮮果子,甚至還有幾隻北方少見的椰子。如果算上成本的話,可不是一般的貴重了。

聽到陶弘敏提及盤江,程宗揚只微微一笑,也沒有介面。這兩年時常有人打聽他的背景,可南荒哪裡是那麼容易走的?除了雲家的商隊,連能穿過白龍江口的都寥寥無幾,更不用提南荒深處的盤江。外界關於盤江程氏的消息,全是自己通過各種管道放出去的,根本不擔心有人揭穿。

席間的酒水也不是尋常的陳釀,而是蒸餾法釀出的高度酒。雖然比不上程宗揚從前喝過的高度白酒,但也是六朝少見的烈酒。兩人談笑風生,觥籌交錯,旁邊的美婢更是殷勤服侍,在席間歌舞翩躚,以娛賓客。她們笑語宴宴,雖然只有一主一客,卻使得賓主盡歡。那種嬌媚的姿態,連雲丹琉的風頭都蓋過了。

半個時辰之後,陶弘敏已經面露醉意,摟著美婢笑道:“程兄這位美姬……尚不解風情啊。”

雲丹琉臉上一僵,她臉都快笑疼了,結果就得了一個不解風情的評價,這簡直是對自己這番辛苦努力的惡毒嘲諷。她突然有點後悔,今天來這裡也許是個錯誤,萬一因為自己的緣故,把那個無恥之徒的事情搞砸了,那可怎麼辦?

程宗揚笑道:“陶兄這就不知道了,如此美人,可要仔細調教才得趣。就好比這搗珍,須得多番炮製,細細品嘗才有滋味。”

陶弘敏一愕,然後大笑道:“妙!妙!妙!以美食比美人,別有趣味。慢慢炮製,細細品嘗……程兄此言,陶五受教了。來!我再敬程兄一杯!”
兩人各自飲盡,準備好的五斤烈酒已經下去大半。陶弘敏喝起了興致,讓人又送上一壇,程宗揚推辭道:“這一壇我已經盡夠了,再多我可撐不住了。”

“撒謊!”陶弘敏毫不客氣地揭穿他,“我可是聽張侯爺說過,程兄酒量如海,千杯不醉。”

“張少煌?你就聽他吹吧。”程宗揚順口道:“你是在哪兒見的張侯爺?”

“還能是哪裡?當然是臨安。”陶弘敏玩笑道:“張侯爺在臨安如魚得水,怎麼捨得回去?”

“還是因為江州之事?”

陶弘敏道:“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聽說宋國因為方田均稅法,各地都出現欠收,如今正有意與晉國商談平糴。”

程宗揚知道,欠收的不僅是宋國,晉國糧食產量也同樣大幅下跌。平心而論的話,這事九成都是天災,但陶弘敏言語中透露出來的意思,宋國正有人把此事往方田均稅法上推。項莊舞劍,意在沛公,看來賈師憲又要焦頭爛額了……

“聽說程兄名下的商會,囤積了不少糧食,”陶弘敏道:“不知程兄是否肯割愛呢?”

程宗揚心裡微微一震。沒想到陶弘敏放著紙鈔不提,居然提起糧食。晴州氣候適宜,土地肥沃,而且耕作技術遠超他處,雖然只有一州之地,但流通的糧食不遜於六朝,可以說晴州商會是六朝最大的糧商。陶弘敏如果向自己賣糧食,那絲毫也不奇怪,可他竟然反過來向自己收購,這試探的意味未免太過明顯……

程宗揚訝道:“陶兄坐擁晴州,竟然還要向小弟購糧?”

“千里不販糴,百里不販樵。”陶弘敏道:“晴州的糧食哪裡比得上本地的
方便?”

“臨安的水路與晴州相連,販運糧食也用不了多少成本吧?”

陶弘敏誇張地歎了口氣,“奈何晴州與建康無水路相連?”

雲丹琉怕露出破綻,一直低著頭,聞言不禁悄悄舉目,看了陶弘敏一眼。建康與雲水通航的唯一管道,就是籌備中的廣陽渠,這是雲氏的禁臠,絕不容人染指。陶弘敏提及此事,讓她立刻戒備起來。

程宗揚拿起酒觴,徐徐喝完,然後放在案上,“糧食之事不必再談。”

陶弘敏手指輕輕敲著幾案,笑道:“那程兄想談什麼呢?”

雲丹琉心裡打鼓,一手挽袖,一手執壺,努力作出溫婉的樣子斟上酒。

程宗揚舉觴道:“我先敬陶兄一杯。”

陶弘敏用三根手指托起酒觴,淺淺飲了一口,微笑道:“程兄,你不會給我出難題吧?”

程宗揚道:“當然不會。”

陶弘敏道:“江州的借款是我親手放出去的,本來利息已經極低了。如果再延期,我可沒辦法向家裡面交待。”

程宗揚一臉鄭重地說道:“我可以給陶兄打個五十萬金銖的欠條。”

“噗!”

陶弘敏剛喝的酒頓時全噴出來,“多少?我沒聽清!”
timo08 發表於 2015-11-21 13:56
第二章

程宗揚伸出一隻手,張開手指,“五十萬。”

“程兄,你知道五十萬金銖是多少嗎?”陶弘敏叫道:“那可是一百萬貫!十億銅銖!”

程宗揚歎了口氣,“我知道很多。”

陶弘敏下意識地叩著幾案,片刻後揮了揮手,“你們都出去。”

美婢放下玉匙銀箸,酒具樂器,悄無聲息地退到樓外。倒是那個程少主帶來的姬妾,主人沒有開口,她也沒有起身,仍留在席間。

陶弘敏看了雲丹琉一眼,沒有說什麼,然後轉過目光,靜靜看著程宗揚,心下不住盤算。

程宗揚也坐直身體,努力壓下酒意。陶弘敏人醉心亮,這一仗有的打了。“孟掌櫃當時借貸,本息合計不過二十三萬金銖。”

“沒錯。除了這二十三萬,剩下二十七萬都是我這次借的。”

“開什麼玩笑!”陶弘敏有些失態地叫道:“那二十三萬金銖讓你一句話就不還了?還要再借二十七萬?”

“不是不還,是延期。”

“我說程兄,你不會以為我陶氏錢莊的錢是好借的吧?”陶弘敏道:“上次我給你的利息可是特例!特例!你可以打聽打聽,我們陶氏錢莊向外借貸,什麼時候月息低於四分的?五分、六分也是常事!若按六分計,你一年單是利息就要還三十萬,而且還是先扣息,你拿到手是二十萬,一年後還五十萬……”

“按上次借貸的條件,月息兩分,不扣利息。”程宗揚道:“我給你打五十萬的欠條,你給我二十七萬金銖,一年之後連本帶息,還你六十二萬。”

陶弘敏奇道:“明年這時候你還得起嗎?”

程宗揚不由苦笑著摸了摸鼻子。自己來錢的路子不少,可花錢的地方更多,
一年之後要想還清,除非雲家再弄來幾船白銀。可不借的話,眼下這一關就過不去,明知飲鴆止渴,但也顧不得了。

“我給你交個底,”陶弘敏慢慢說道:“江州的款項可以延期六個月,但首先,晴州鵬翼社的產業我要收走,不然無法交待;其次,延期內利息以月息四分計;第三,必須用紙鈔抵押。”

“一年。利息不變,而且不能收走產業。”

陶弘敏歎道:“程兄,你也知道,陶家的少爺可不是只有我一個。這次借款延期,我已經很難交待了。如果不收回鵬翼社的產業,下次和程兄打交道的,說不定就不是我了。”

“雙倍紙鈔抵押。”

“即使收回鵬翼社的產業,也至少要五十萬的紙鈔作為抵押。”

程宗揚深深看了他一眼,“那些紙鈔可是金銖!”

“只有兌換過才是金銖。”

“你的意思是……”

“抵押期內紙鈔不會兌換。”陶弘敏笑道:“所以,你最好不要逾期。”

如果逾期,陶弘敏完全可以拿著抵押的五十萬紙鈔到程氏錢莊兌換成金銖,如果程氏錢莊拒絕承兌,就等於拿程氏錢莊的信譽給借款陪葬。拿到這五十萬金銖的抵押,就是拿住了程氏錢莊的命脈。但程宗揚又不能不答應,畢竟陶弘敏說得明白,只是抵押,如果自己拒絕,那還款的誠意就很可疑了。

程宗揚退讓一步,“月息三分,鵬翼社的產業不能收走。”

“我想,程兄不會讓我難做吧?”

“一年期限,月息三分,五十萬金銖的紙鈔抵押,外加江州的土地。”

陶弘敏眼睛微微一亮,“江州城內的土地?”

“城外的土地。”

“你開什麼玩笑?”陶弘敏怫然道:“我要江州的農田幹什麼?自己去種地嗎?”

“城內的土地都是有數的,你花錢都買不來。”

“除非是城內的,否則免談。”

程宗揚為難地說道:“城內的話,我最多給你二十畝。”

陶弘敏毫不含糊地搖頭,“二十畝太少。”

“五十畝。”

“一百畝。”陶弘敏道:“江州田地每畝不過一二百銀銖,城內的土地即便再貴,一畝也不會超過八十金銖。一百畝八千金銖,已經夠少了。”

“橫塘的土地每畝可是要二百金銖。”

“那是建康啊,大哥,江州的地價能和建康比嗎?”

程宗揚歎道:“這回你可是占了大便宜了,江州的土地肯定會升值。”

陶弘敏翻了個白眼,“你要是不捨得,那我就不要了。”

“別!就這麼定了吧。”

反正是小狐狸的地,怎麼賣自己都不心疼。程宗揚拍板道:“江州城內一百畝土地,紙鈔五十萬作抵押,交換還款期限延期一年。”

“月息四分。”

“三分。”程宗揚努力掙扎了一下。

“洛都的月息可是七分。”

程宗揚歎了口氣,舉起手,與陶弘敏擊了一掌。

眼看雙方三言兩語便擊掌立約,雲丹琉忍不住道:“還有要借的錢呢?”

陶弘敏此時心情正佳,他已經做好江州借款延期償還的準備,打的算盤就是能要回多少算多少,眼下能拿到江州的土地,也是意外之喜,聞言笑道:“小美人兒,還真知道替你家公子著想。怪不得你家公子疼你呢。”

這樣的調笑,雲丹琉這輩子都沒聽過,那感覺就像吞了一包炸藥,整個人都要爆炸了,一張俏臉頓時漲得通紅。

見到她如此羞態,陶弘敏調笑的心思更濃。“借錢好說!”他指著案上的大觥道:“只要你能喝下一觥,我就借給你家公子一萬金銖,怎麼樣?”

那酒觥是用來分酒的,一觥能盛大半斤,席上用的又是烈酒,莫一個女子,就是尋常男子,酒量略差,喝不了半觥就會醉倒。

陶弘敏只是隨口調笑,沒想到那個美人兒居然眼睛一亮,“真的?”

程宗揚這會兒的感覺就好比手裡攥著一顆炸彈,自己千小心萬小心地藏著掖著,結果陶五喝得暈頭巴腦,二話不說,湊過來一把就給點著了,自己一邊聽著引信“滋滋”亂響,一邊還要談笑風生,沒搞出心臟病都是好的。陶五這廝是沒見過雲大小姐豪飲的英姿,他小子一會兒看到雲大小姐一手拿著酒罈,一手拿著大觥猛喝的模樣,非把他嚇得尿褲子不可。

“陶兄開玩笑的,”程宗揚乾笑道:“笑談,笑談。”

“不開玩笑。”陶弘敏認起真來,豪氣干雲地拍案道:“她只要喝完一觥,我就陪她一觴。”

陶五這邊是沒指望了,程宗揚只好轉頭向雲丹琉施壓。

“大觥飲酒是男人幹的事!”程宗揚拚命把炸彈往水裡按,“女人要優雅一點,你喝什麼喝?”

雲丹琉眼珠一轉,然後拿起一根細細的銀管,毅然道:“我用這個!”

那銀管是用來喝椰汁的,作工極為精巧,雲丹琉畢竟是豪門出身,雖然性格豪爽,但該有的淑女教育一點也不缺,單看她把銀管拿在手裡,姿勢就不是一般的優雅。於是大家就看著那個美人翹起尾指,用中指和無名指扶著細細的銀管,精緻的紅唇宛如花瓣,像吸果汁一樣,斯斯文文地吸著燒刀子一樣的烈酒。

陶弘敏嘴巴張成圓形,眼睜睜看著那個麗人優雅地拿著銀吸管,不帶喘氣地就把一觥烈酒吸得乾乾淨淨,接著又是一觥……又是一觥……

程宗揚很想捂臉。雲丹琉喝酒的姿態不是不優雅,事實上非常優雅,非常有教養,一舉一動都淑女得要命,問題是她喝得實在太快了,一口氣就是一觥,一口氣就是一觥,一眨眼就是好幾觥酒。

片刻後,雲丹琉輕輕吐了一口酒氣,展顏笑道:“五萬金銖了。”

陶弘敏怔怔抬起臉,看了程宗揚一眼,“她好像喝得比咱們還多?”

程宗揚咳了一聲,“好像吧。”

“她能喝十觥?”

你要是知道這丫頭出海的時候是拿酒當水喝的,恐怕就不這麼說了。程宗揚含糊道:“難說。”

陶弘敏喃喃道:“總不可能喝二十觥吧?”

程宗揚看看大觥的尺寸,有點不確定地說道:“……不能吧?”

“她能喝多少?”

“這個……我也不知道。”程宗揚心道:我就沒有見她喝醉過,天知道她量有多大。

雲丹琉又是一觥喝完,輕輕呵了口氣,玉頰浮現出兩片酡紅。程宗揚舉觴說道:“陶兄,咱們也幹一杯。”

陶弘敏沒想到把自己給繞進去了,酒觴雖小,但一連六觴下去,也有大半觥了。他咬著牙喝完,心裡突突直跳,知道自己是快到極限了。

等雲丹琉喝到第七觥,陶弘敏終於坐不住了,湊過來想看她是不是作弊了,這銀管會不會別有乾坤?

第八觥喝完,陶弘敏嘴巴已經張得夠塞進去倆雞蛋。

第九觥,剛上的一壇酒已經喝完了。還是在雲丹琉的主動提醒下,陶弘敏才叫人送來一壇,仍然是最烈的烈酒。

美婢被重新叫進來伺候,看到那個嬌滴滴的美人兒論觥喝酒的豪態,也不禁驚呆了。

第十觥……第十一觥……

程宗揚不禁心裡打鼓,五十萬金銖是自己獅子大開口,準備和陶弘敏討價還價用的,雲家要想度過難關,底線是十七萬金銖。十七觥,超過十斤烈酒,就算是白開水,十斤下去也不輕鬆。

日色已暝,美婢輕手輕腳地點亮銀燈。整座木樓內都悄無聲息,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一眼不眨地看著案上的酒觥。

酒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減少,不多時,又一觥烈酒見底,每個人心裡都念著同一個數字:十二。

雲丹琉粉頰醉意醺然,一雙美目仍然清亮無比。兩名美婢用銀勺盛酒,小心斟入觥中。陶弘敏好不容易又陪了一觴,這會兒用一雙摺扇抵住下巴,一邊艱難地吐著酒氣,一邊目光在酒罈、酒觥、銀管、雲丹琉和程宗揚之間遊移不定,不知道是不是在找後悔藥吃。

第十二觥喝完,新上的一壇酒已經近半。第十三觥,雲丹琉飲酒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她臉上的醉意愈發明顯,原本英武的雙眉此時微微顰起,拿著吸管的手指也仿佛略顯沉重。可她依然扶著銀吸管,緩慢卻堅定地將又一觥烈酒喝完。

等她放下銀管,玉頰一片酡紅,額頭、鼻翼和粉頸都隱約滲出汗珠。

一名美婢調了碗解酒的蜂蜜水,小心奉上,卻被程宗揚攔住。他知道,雲丹琉飲酒的時候從來都不喝水,按照程宗揚的理解,雲丹琉出海遠洋時,長期以酒代水,對她來說,酒和水差不多算是一種東西。

陶弘敏也豁出去了,他晃了晃腦袋,拿起酒觴,“我們兩個鬚眉男子,居然加起來還比不上一個女子?喝!!”

第十三觥喝完,雲丹琉略停了一下,撚起一顆龍眼大小的葡萄,輕輕一擠,將果肉擠入口中。

陶弘敏微微鬆了口氣,這一觥喝完,應該差不多了吧?他看了程宗揚一眼,卻不知程宗揚也轉著和他一樣的念頭——雲丫頭這一觥喝完,應該差不多了吧?雲丹琉酒量再好也是有限度的,畢竟這不是她平常喝的淡酒,而是入喉火辣的烈酒,兩壇足以喝翻五名壯漢。兩人心裡都在默默念著,她喝完這一觥,已經差不多了吧?

眼看雲丹琉吃完葡萄,酡紅的玉頰醉意略微消淡了一些。正當眾人都以為她已經喝到極限時,沒想到雲丹琉喝酒的速度又快了起來,第十四觥一口氣喝完,接著第十五觥……

陶弘敏原本已經有了七八分酒意,與程宗揚又乾了幾杯,早已過量,這會兒倒在一名美婢懷裡,醉熏熏吐著氣,只眼睛勉強還保持清醒。

程宗揚也覺得眼花耳熱,一樣是勉力支撐。倒是雲丹琉,雙眼越來越亮,興致也越來越高。

眼看著雲丹琉喝酒的速度越來越快,程宗揚心裡暗叫不妙,他是喝慣酒的,看得出來雲丹琉這會兒已經失控了,情緒越來越亢奮。

案上放著第十六觥酒,也是第二壇最後的殘酒。雲丹琉還沒有開始喝,就已經吩咐道:“再拿一壇來!”

“行了,”程宗揚果斷阻止雲丹琉,“別再喝了。”

雲丹琉挑眉道:“不夠。”

陶弘敏醉得東倒西歪,聞言下巴險些掉下來,都兩壇了還不夠?

程宗揚卻知道雲丹琉說的不夠,指的是借款。現在她喝了十五觥,就是十五萬金銖,離雲家的底線還有兩萬。

“行了,這些已經足夠了。”程宗揚拿起酒觥。

“給我……”

“別喝了……”

“不行!我要喝……”

“不能再喝了!”

“我還能再喝一壇!”

陶弘敏目瞪口呆,眼看著那個風姿豔麗的美人兒硬把酒搶過來,這回她乾脆連吸管都沒用,直接拿起大觥痛飲。

當著眾人的面,程宗揚不好硬奪,只好乾笑道:“我這個小妾……一喝酒就失態,讓陶兄見笑了。”

“笑什麼笑?”陶弘敏噴著酒氣道:“可笑的是咱們!什麼千杯不醉……碰上你這小妾,全瞎啊!再……再來一壇!”

雲丹琉雙手捧著酒觥,尾指翹起,像喝水一樣將滿觥烈酒喝完,笑道:“好酒!”

旁邊的美婢無不充滿敬畏地看著她,連大氣都不敢出。

陶弘敏由衷道:“佩服!佩服!沒想到程兄身邊一個小妾,竟然如此海量。我陶五今日真是大開眼界……”

雲丹琉丟下酒觥,拍案道:“再來一壇!”

程宗揚趕緊抱住她,“我這小妾已經喝醉了,今日酒局就此作罷。”

“不行!我還能再喝一觥!”

程宗揚將那碗蜂蜜水倒進觥內,“好了,好了,就剩這些了。”

雲丹琉皺眉道:“這麼少?喂,我喝這一觥算嗎?”

陶弘敏腦袋像搗蒜一樣連連點頭,“算!算!”

雲丹琉嘗了一口,嘟囔道:“好辣……”她捏住鼻子,比喝酒還艱難地將那觥蜂蜜水喝完,閉上眼微微喘著氣,然後道:“還有十觥。”

再喝下去,雲大小姐非原形畢露不可,程宗揚不由分說地扶起她,“剩下的明天再說。”

“那怎麼行?”

“我說行就行!”

雲丹琉靠在程宗揚肩上,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抬起頭,眼睛亮閃閃地對陶弘敏道:“你服不服!”

陶弘敏一迭聲道:“服!服!”

雲丹琉眉開眼笑,“好吧。今天我就放你一馬……”

沒等她說完,程宗揚就把她扛在肩上,往樓上走去。

“我自己能走……”

“別吵!”

程宗揚也喝得差不多了,這會兒全靠強撐著才壓下醉意,努力保持清醒。他一邊扶著欄杆,拚命穩住著身體,一邊跌跌撞撞地上著樓,一邊還要防著雲丹琉的掙扎,免得兩人一起滾下樓去。

“我自己走……放開我!”

“別囉嗦!”

雲丹琉忽然瞪大眼睛,“你占我便宜!”

“幹!”

程宗揚丟手放開她。雲丹琉便腳下一軟,險些跌倒,她一手扶住門框,納悶地說道:“我們是在船上嗎?浪好大……”

“沒錯,你可要小心點,船要翻了,你可就餵魚了。”程宗揚一邊說,一邊推開門,把雲丹琉拖進屋裡,接著扭頭一看,然後就呆住了。

眼前的房間跨度差不多有三丈,中間擺著一張丈許大小的睡榻,上面鋪著合歡衾、鴛鴦枕,四周張著透明的粉紅紗帳,充滿淫靡而旖旎的氣息。

單是一張床也不算什麼,可室內一側還擺著交歡的春凳,梁上垂著十幾根參差不齊的皮索,下面有的帶著銀環,有的帶著皮扣,還有的帶著座兜……牆上掛著鮮紅的繩索、漆黑的九尾鞭,還有束手枷、各種皮制的頭套、獸尾……另一邊的博古架上擺放著各種銀制、玉制、木制、皮制的器具,一大半程宗揚都看不出用堂,室內一角甚至還放著一隻木馬,單是各色花樣的鞍具就有六七種。

“媽的……”程宗揚驚歎道:“城裡人真會玩啊!”

雲丹琉也驚歎道:“這麼大的船艙?”接著又擔心起來,“船體的密封性和強度會不會下降?”

“你就放一萬個心吧,這船肯定不會漏水。”程宗揚把雲丹琉往床上一丟,趕緊去找帷繩。漢國宮室一般都設有帷幕,他急著把帷帳放下來,免得雲丹琉看到四壁那些沒羞沒臊的器具。

幸好雲大小姐從不在意屋裡陳設的小玩意,她往床上一躺,倒像是清醒了一些,又坐了起來,興奮地說道:“我今天怎麼樣?”

程宗揚順著她的口氣道:“厲害!厲害!”

“我還能再喝一觥!”

“我知道。”

“騙你的。”雲丹琉咯咯笑道:“其實我還能再喝十觥!”

“你能喝十桶!”

“瞎說。”雲丹琉道:“我最多只能喝一桶。”

你還真論桶喝啊!程宗揚好不容易找到帷幕的繫繩,連忙一拉,四周帷幕垂下,他一口氣還沒鬆開,入目的情形讓他險些噴出一口老血。人家的帷幕畫的都是山水花鳥,金錢豹的帷幕上畫的全是人物,而且還是不穿衣服的人物畫,一對一對全是等人大小的裸男裸女,正用各種姿勢幹著妖精打架的勾當。

這還不如不放呢!程宗揚一頭是火,趕緊又把帷幕拉起,匆忙間手上力度一大,竟然把其中一根繫繩拉斷了,結果帷幕收起三面,還留下一面怎麼也收不起來,上面一個女子巧笑嫣然地張開雙腿,一隻妙物正對著床榻……

“咦?這個……”雲丹琉偏著頭,好奇地望著那副帷幕,“……這個我好像認識。”

“你認識個鬼啊!”程宗揚只覺太陽穴突突直跳,腦門都快炸了,他扯了一把沒扯下來,索性把帷幕一卷,打了個大結。

幸好雲丹琉沒有在意帷幕,她往床上一躺,腦袋碰到一個硬物,隨即從枕下摸出一隻精巧的木匣,訝然道:“咦?這是什麼?”

程宗揚回過頭,只見那只木匣裡放著一堆各式各樣的古怪器具,比如兩個寸許粗的開口銀環,下面還著一個舌頭一樣的銀托。幾個玉制的瓶子,三枚精緻的銀夾,幾條纏成一團的彩色絲帶,一隻小巧的銀制唧筒,一對拇指大小的玉塞,幾個壓成小獸形狀的香錠……

當雲丹琉拿起裡面一個周圍滿是細長絨毛的粉紅皮圈,程宗揚頓時又吐了口血,他一把奪過皮圈,扔進木匣,緊緊蓋上。

雲丹琉不滿地推了他一把,“這是什麼啊?”

程宗揚厲聲道:“不知道!”

那玩意兒叫羊眼圈,可我能告訴你嗎?

“我看到裡面有一對銀戒指……”

戒指?你見過那麼粗的戒指?程宗揚雖然沒用過,但猜也能猜出七八分來。那東西九成就是傳說中的銀托子,可不是用來套手指的……

門外傳來幾聲輕響,程宗揚連忙道:“快上床!”

雲丹琉剛要發怒,恍然想起自己的身份,連忙道:“哦,好的,好的……對了,我是公子,你是姬妾……”

程宗揚黑著臉道:“反了!你是小妾!”

“哦,我是小妾……咦?我什麼時候嫁給你了?”

“閉嘴!”

程宗揚一把將她塞到被窩裡,接著一名美婢在門外道:“程公子?”

“進來吧。”

美婢捧著一隻漆盤進來,上面放著一隻木匣。

程宗揚道:“放在那邊吧。”

美婢放下托盤,然後道:“奴婢們都在閣外,公子若有吩咐,只用拉這個銅鈴便是。”

程宗揚看到床側有一個拉環,隨意點了點頭,然後道:“五公子呢?”

美婢抿嘴一笑,“少爺怕打擾公子……的好事,去了芳菲院安歇。”

程宗揚乾笑道:“多謝五公子的好意了。”

那美婢小心退下,輕輕掩上門。程宗揚不放心地把門插上,剛回頭就聽到雲丹琉道:“這是什麼?”

美婢剛送來的木匣已經被翻了個底朝天,雲丹琉拿著翠綠如玉的仙草葉子,好奇地對著燈光打量。

程宗揚沒答理她,只吩咐道:“把外衣脫了。”

雲丹琉怒道:“憑什麼!”

“你想被人看出來晚上你是合衣睡的嗎?”

雲丹琉恍然道:“也是哦……喂!這是什麼?”

“那是仙草的葉片。”

“仙草?”

“能吃的。”

雲丹琉想也不想就把葉片放到口中,略微一含,訝然道:“怎麼沒有了?”

“是不是入口即化,吃著和水一樣。”

“這麼神奇?”雲丹琉又嘗了一片,接著咯咯笑了起來,“真好玩……”說著一片接一片,把那些仙草葉子吃了個一干二盡。

程宗揚無奈地搖搖頭,拿起瓷盞,倒了杯茶,對雲丹琉道:“你喝不喝?”

“什麼酒?”

“算了,你還是別喝了。”

雲丹琉皺了皺眉頭,“好熱……”

“讓你喝那麼多酒。”

雲丹琉道:“有點難受……”

“空腹喝那麼多酒,能不難受嗎?”程宗揚道:“要不你吃點東西,胃裡好受一些?我看到有點心……”

雲丹琉搖了搖頭。

“真不行你就運功把酒逼出來。”

“真的嗎?”

程宗揚摸著下巴道:“傳說中……高手都是這麼幹的吧?”

“我來試試!”

雲丹琉說做就做,當即盤膝坐好,雙手放在膝上,眼睛還沒閉上,就眉頭一挑,氣勢洶洶地問道:“你要幹嘛!”

程宗揚爬到床上,沒好氣地說道:“還能幹嗎?你睡床上,我睡地上。”說著扯下被子,鋪到榻旁。

雲丹琉當時就怒了,“你把被子拿走,我蓋什麼!”

“你不是要煉功嗎?”

“誰說我要煉功?”

“你不煉功怎麼逼酒?”

“誰說我要逼酒,我又沒喝醉!”

“都這樣了還沒喝醉?”

“你以為我喝醉了嗎?真是可笑!”

雲丹琉鳳目圓瞪,她站起身,雙手叉腰,用動作來增強自己的說服力,“我雖然喝了酒,但只喝了一點點!”說著她用力一揮手,“我自己的酒量我自己難道還不知道!離喝醉還差得遠呢!”

“得。”程宗揚把被子橫過來,“你蓋一半,我蓋一半,行了吧?”

雲丹琉哼了一聲,用力把被子扯了扯。

程宗揚實在是酒意上頭,也沒精神跟她拉扯,幸好被子夠大,兩個人一個床上一個地上還能勉強蓋住,他隨便蓋了一角,便倒頭睡去。

時值初冬,夜涼于水。朦朧中,程宗揚只覺得四處漏風,雖然蓋著被子,卻
渾身冰涼。他本能的這邊扯一下,那邊扯一下,想把身體蓋住。那床大紅的錦衾
漸滑漸低,越滑越低……

忽然“呯”的一下,一個香軟的身體掉到身上。

程宗揚驀然驚醒過來,卻是雲丹琉連著被子一同被自己扯下來,掉到身上。
他睜開眼,然後看到一張佈滿紅暈的俏臉,和一雙璀璨的星眸。
timo08 發表於 2015-11-21 14:05
第三章

雲丹琉只覺身上像火一樣燙,喝下的酒液彷彿聚集在丹田中,隨著心跳,一波一波擴散到全身。她喝過很多次酒,卻從來沒有像這一次一樣,身體有種說不出的難受,如火的酒意在皮膚下游走,似乎隨時噴湧出來。

她低低喘了口氣,覺得怎麼都睡都不舒服,正臥、側臥、俯臥……每換一個姿勢,心跳都彷彿加劇幾分。

她聽到榻旁的呼吸聲,深吸緩吐,一波一波循環不絕,在寂靜的夜間如此明顯,吵得她心煩意亂,怎麼也睡不著。她用力扯了扯被子,想把自己包裹起來。

榻旁的呼吸聲略微停頓了一下,那個無恥之徒只露了半邊身體,竟然就往被子下面鑽,還動手跟自己搶被子。

雲丹琉使勁把被子扯上來,又被他扯下去,使勁扯上來,又被他扯下去……

雲丹琉惱火地坐起身,抱著被子一扯——哈,那個卑鄙小人連被角都沒有撈著,就那麼光著躺在地毯上。

雲丹琉滿意地躺在榻上,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身上。那傢伙竟然把上衣都脫光了,能看得??出他身上雖然沒有虯結突起的肌肉,卻十分精壯,尤其是他的小腹,隨著呼吸微微起伏,隱約能看到腹肌的輪廓,彷彿蘊藏著無窮力量……

真噁心!沒得髒了眼睛!

雲丹琉猛地蒙住頭,努力把腦中揮之不去的腹肌扔到腦後。忽然身上的被子一緊,整個身體都被扯得滾落下去,正落在那個卑鄙的傢伙身上。

雲丹琉還沒來得及發怒,卻發現自己正騎在他腰上。隔著衣物,下腹某個部位正貼著他繃緊的腹肌,那觸感如此清晰,就和她想像中一樣結實,更有著超乎她想像的火熱……

她瞪大眼睛,不知所措地看著面前的男子從睡夢中驚醒。那股火熱的氣息透過衣物,彷彿觸手一樣鑽入下體,往體內深處湧入,帶來一股從未有過的異樣感覺。忽然她緊緊閉上眼睛,身體彷彿失禁一樣,湧出一股溫熱的液體……

…………………………………………………………………………………

雲丹琉眉頭微微顰起,一枚紅寶石耳環低垂下來,貼在臉側微微搖晃,將玉頰映得紅白動人。她香融的體香中帶著淡淡的酒味,程宗揚輕輕一嗅,就覺得心跳加劇。

他輕手輕腳地抱起雲丹琉,放到榻上,然後就看到雲丹琉睜開雙眼,帶著濃濃的醉意,深深望著他。

程宗揚眨了眨眼睛,“你醒了?”

雲丹琉沒有作聲,只默默看著他。然後張開雙臂,摟住他的脖頸。她唇瓣火熱,香舌像魚一樣遊入他口中,與他的舌頭絞在一起。

程宗揚用力擁著她的身體,感受著她修長的胴體在自己身下微微戰慄。

良久,程宗揚鬆開嘴巴,用力放開手。

雲丹琉雙目微紅地看著他,輕輕吐出三個字,“膽小鬼。”

“別刺激我。”

“你不敢。”

“我怕你後悔。”

“我不怕後悔。”

“你喝醉了。”

雲丹琉紅唇微微抖動著挑起,“我沒有喝醉……”

說著她用力抱緊程宗揚,把光潔的臉頰貼在他赤裸的胸膛上。

程宗揚撫摸著她的玉頸,只覺得心臟怦怦直跳,劇烈得彷彿要從喉嚨裡跳出來。剎那間,與雲丹琉相識的經歷從腦海中一一閃過,從初見時那個登徒子式的口哨,到她與小紫的打賭;從雲老哥的極力搓合,到自己陰差陽錯地與云如瑤訂下親事……曾經經歷的一切清晰得彷彿觸手可及,但此時發生的一切,仍然給他一種不真實的夢幻感。

那個驕傲,剛強的雲大小姐,竟然偎依在自己懷中……這簡直是做夢。當她熾熱的鼻息吹拂在自己赤裸的胸膛上,一股異樣的戰栗頓時從心底升起。

雲丹琉忽然鬆開手,想把他推開,程宗揚手臂一緊,把她牢牢抱住。他低低吸了口氣,在她耳邊道:“這會兒想放手?晚了……”

程宗揚吐了口酒氣,然後扯住雲丹琉的衣領,雙臂一振,將她的紅裳從背後一把撕開。

一具白晰的胴體像脫殼的玉蟬一樣,從紅衣中脫出。赤裸的肌膚暴露在冰涼的空氣中,心底的火焰卻不顧一切地燃燒起來,即使把自己化為灰燼,也不肯停歇。

雲丹琉揚起臉,目光中流露出一絲醉人的笑意,“再來。”

程宗揚展臂把她攬到胸前,感受著她的心跳,然後一手伸到她背後,扯斷了她束胸的絲巾。雲丹琉胸前一彈,一對豐挺的乳峰從絲巾下顯露出來。她飽滿的雙乳堅鋌而潔白,乳暈還有著少女般嬌嫩的紅色,乳頭卻紅艷豔的,像充血一樣硬硬翹起。

程宗揚把少女略顯僵硬的軀體放平,然後有些笨拙地解開她的衣帶。絲織的褻褲如水般褪下,程宗揚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看著那雙修長的玉腿在眼前一點一點裸露出來。

常年的水上生活,使雲丹琉身材異常勻稱,曲線堪稱完美。尤其是擅長鳧水的雙腿,更是矯健異常。她雙腿又長又直,肌肉結實而緊密,卻不顯臃腫,大腿渾圓有致,皮膚有著陽光一般的光澤,健康而充滿活力。在她小腿外側,有一條弧狀的疤痕,彷彿刺青一樣印在潔白的玉腿上。

程宗揚輕輕摸了一下,“這是……”

“被鯊魚咬的。幸好我用一桿魚叉,刺穿了它的下頦。”

“我也是鯊魚,要把??你吃掉……”

“來啊。”

程宗揚捧著她的小腿,略微用力地咬了一口。

雲丹琉雙腿驀然合緊,“好扎……”

程宗揚用下巴上的鬚根在她腿上蹭了一遍,直到雲丹琉嬌喘連連,這才鬆開手,脫下褲子。

雲丹琉雙眼火辣辣看著他,沒有絲毫矯作和掩飾,她畢竟是個未經人事的少女,目光免不了有幾分羞澀,然而更多的則是好奇。尤其是那根肉棒昂然挺起的時候,她眼睛瞪得又圓又大。

過了一會兒她問道:“怎麼做?”

程宗揚收回目光,然後伸手一扯,一幅帷幕從身後垂下,鮮豔的畫面正對著雲丹琉的眼睛。

看到帷幕上令人血脈賁張的畫面,雲丹琉臉上不由一紅,接著她大膽地看著圖案,模仿著畫上女子的姿勢躺在榻上,“這樣嗎?”說著她抬起雙腿,朝兩邊張開,將自己身體最隱私的部位毫無掩飾地在他面前。

饒是程宗揚見慣美色,此時也心跳加速,就像迷醉一樣望著眼前的玉體,眼中再無外物。

雲丹琉身高腿長,身材極佳,雖然不像自己身邊侍奴那樣肉慾橫流,但有種別樣的性感。她腰長而細,小腹平坦光滑,在她白玉般的雙腿之間,一隻嬌嫩的玉戶,像鮮美的花苞一樣微微綻開。

“真美……”程宗揚讚歎著俯下身,然後注視著她的眼睛,低頭在她唇上一吻,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她承諾一樣說道:“我不會讓你後悔的。”

雲丹琉花瓣間早已濕潤,柔膩的蜜穴間微漾著清亮的淫水,彷彿一朵初綻的蓓蕾,鮮嫩無比。

那根火熱的肉棒在穴口一觸,她不由輕顫了一下,只覺體那股熱流猛地激盪起來。

程宗揚身體微微一沉,那隻硬梆梆的龜頭沒入穴口,往少女未經人事的蜜穴內擠去。

雲丹琉咬住唇瓣,脖頸向後仰起,雖然有淫液的潤滑,下體仍然傳來陣陣脹痛,幸好那根可惡的大肉棒並沒有太急切,它微微晃動著,時進時退,耐著性子一點一點擠入穴中。雲丹琉呼吸熾熱,她兩手抓著床單,下體微微挺起,嬌嫩的肉壁緊緊包裹著龜頭,一點一點容納著肉棒的粗長,直到一層韌韌的薄膜擋住陽具的進入。

程宗揚停住動作,低頭貼住雲丹琉的臉頰,然後含住她的耳垂,用舌尖輕輕佻弄。

雲丹琉臉色酡紅,胸乳起伏著,如潮的慾念使她拋去矜持,舉起下身,用力一挺。

那層韌膜重重撞在龜頭上,傳來撕裂般的痛意,卻沒能穿透。雲丹琉吃痛地顰起眉頭,身體剛剛退回,一口氣還沒有鬆開,一股大力便猛地撞來。她痛得低叫一聲,只覺下體像是被撕碎一樣,傳來一陣劇痛。

程宗揚的想法是長痛不如短痛,趁雲丹琉身體放鬆的剎那,陽具猛力一搗,撞碎了那層處子的標誌,深深捅入少女體內。

“停下……”雲丹琉吃痛得舉起雙手,撐住程宗揚胸口。結果那個無恥的小人絲毫不顧她的痛楚,反而更加用力。

雲丹琉身上的力氣彷彿消失了一樣,推了幾把都沒能把他推開,只好回手擰住床單,竭力承受。一邊在心裡發狠的想,等自己從夢中醒來,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頓。

硬梆梆的陽具在狹緊的蜜穴中長驅直入,處子的元紅從穴中溢出,一點一點滴在潔白的床單上,宛如一朵朵盛開的梅花。雲丹琉吃痛中,忽然身體一輕,臀部被人托起,然後聽到那個無恥的傢伙如釋重負地說道:“這樣才對嘛……”

雲丹琉初經人事,身體緊張之餘,蜜穴愈發狹緊,但此時角度略一調整,嫩穴雖然狹緊依舊,陽具進出間卻順暢了許多。隨著陽具的進出,下體疼痛之餘,漸漸傳來一絲異樣的快感。

程宗揚一直壓抑著身體的衝動,擔心雲丹琉初次開苞,難以承受,但出乎他的意料,雲丹琉身體很快有了反應。他動作慢慢大膽起來,偶爾一記深入,雲丹琉雖然痛楚,卻還能夠承受。

程宗揚拿過枕頭,墊到雲丹琉臀下,然後將她雙腿抱在懷中。雲丹琉雙腿並在一處,筆直伸起,潔白的肌膚沒有一絲瑕疵,燈光下,宛如一對玉柱,圓潤而又光潔。

程宗揚情不自禁地讚歎道:“這是我見過最美妙的一雙腿……”

雲丹琉一直咬著唇瓣,強忍著痛楚,聽到這句話不由得心頭一甜,唇角情不自禁地露出一絲笑意。

程宗揚摩挲著那雙玉腿,然後將她雙腿分開,放在自己腰間。雲丹琉沒有作聲,卻模仿著畫上女子的動作,雙腿盤住他的腰身,將自己的玉戶完全敞露在他腹下,任由他恣意交媾。

程宗揚卻不是隨便把她擺成這種姿勢,仗著生死根這種開掛的作弊利器,程宗揚平常對修煉並不上心,雖然修為一直在漲,但無論九陽神功還是太一經的修煉,都已經停滯多時。然後就在剛才,自己蟄伏已久的太一經竟然微微一震,仿佛受到某個未知事物的吸引一樣,悄然運行起來。

太一經真氣運行別走蹊徑,作為世間有數的神功,副作用一樣強大,尤其是修煉中各種駁雜的陰寒之氣,最是危險不過。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找一個上好的鼎爐,化去雜氣,凝羽當日就是因此被西門慶看中。

換了一個姿勢之後,真氣運行更加順暢,不多時程宗揚便可以確定,雲丹琉不僅是上好的鼎爐之體,而且是極罕見的仙火之鼎!鼎爐之體已經是鳳毛麟角,能達到仙品的更是萬中無一,況且云丹琉又是仙品火質的鼎爐,太一經運行時所餘的陰寒雜氣對凝羽會鬱結難解,傷及經脈,對雲丹琉卻是有益無害。

程宗揚略試了一下,將一絲陰寒雜氣渡入雲丹琉體內,結果雲丹琉身體的反應出奇的強烈,一直緊收的花心微微綻開,將那縷陰寒雜氣納入體內,隨即化為一股淡淡的陰精從花心溢出。

程宗揚大起膽子,將積累的雜氣源源不絕地送入雲丹琉體內。雲丹琉蜜穴火燙,雙頰的紅暈越來越濃。

錦被掉落在地,無人收拾,華麗的大床上,兩具身體緊緊糾纏在一起。雲丹琉修長的玉體橫陳榻上,一雙玉腿時而舉起,被程宗揚扛在肩上,挺著雪臀被他操弄;時而像玉扇一樣打開,張成一字形,筆直分開,露出蜜穴被陽具搗弄;時而盤在程宗揚腰間,下體緊緊貼在他腹下;時而一腿舉起,一腿蜷在身側,被他抱著大腿捅弄嫩穴……

雲丹琉身下落紅點點,神情卻越發亢奮。她盤好的雲髻散落開來,一縷髮絲低垂下來,被她咬在口中,一雙眼睛閃閃發亮,又充滿了似水柔情。

四周的帷幕都被放下,一對對栩栩如生的男女用各種姿勢環繞在床榻周圍,彷彿觸手可及。雲丹琉覺得自己似乎一瞬間就變得成熟起來,成為一個完整的女人。她拋開所有的顧慮,與那個可惡的壞蛋盡情交歡,就彷佛自己是他真正的姬妾一樣。

被帷幕一罩,榻旁幾盞樹狀的油燈彷彿變得更加明亮,他們的身影投在帷幕上,似乎與上面的男女交織在一起。程宗揚挺著身體,用力挺動下體,酒水彷彿從渾身的毛孔中散發出來,渾身汗水淋漓。

在他身前,雲丹琉潔白的胴體一絲不掛,如同一匹白光光的大白馬般,趴在榻上。她雙膝分開,渾圓而有力的大腿支撐著身體,那隻豐滿的雪臀臀溝敞開,柔嫩的玉戶在陽具戳弄下時收時綻,豐膩的陰唇翻捲不已。紅嫩的穴口緊緊夾著陽具,隨著肉棒的捅弄時進時出,淫液混著落紅從穴中不時溢出。

隨著兩人的交合,真氣在彼此體內往來不已,使得快感倍增。雲丹琉雙頰酡紅,耳畔的紅寶石墜子來回搖晃著,嬌軀彷彿水洗過一樣,佈滿了晶瑩的汗珠,
撫摸時又滑又熱,光潤無比。她玉齒咬著髮絲,從齒縫間發出低低的叫聲,胸前那對雪乳肌膚繃緊,紅豔的乳頭愈發充血挺翹。

程宗揚一手繞到她胸前,捻住她的乳頭,雲丹琉身體像觸電一樣顫抖起來,雪白的圓臀左右扭??動著,險些從程宗揚腹下滑出。

程宗揚雙手抱住她的腰肢,用力頂弄著她的雪臀,腹肌一塊塊繃緊鼓起,仿佛不知疲倦一樣挺動著。雲丹琉下體又熱又脹,白豔的臀部不住聳動,伴隨著破體的痛楚,迎合著陽具的進出。

不知過了多久,程宗揚低吼一聲,雙手緊緊抱住雲丹琉的腰肢,小腹頂住她的雪臀,陽具深深插在她體內,在她蜜穴深處噴射起來。

雲丹琉本能地用力挺著臀部,讓他射得更深,隨著陽具一震一震的跳動,她身體不由自主地隨之震顫,緊接著一股熱流從體內噴湧而出,彷彿決堤的潮水一樣,在他身下盡情釋放。

程宗揚慢慢拔出陽具,身下的少女像被抽去所有力氣一樣,癱軟下來。程宗揚從背後摟住雲丹琉,輕輕撫慰著她身體的戰栗。

…………………………………………………………………………………

少女緊緊裹著錦被,只露出兩隻眼睛,目光森然地瞪著他。

程宗揚無奈地說道:“我已經告訴你七遍了——不是做夢。”

雲丹琉沒有開口,片刻後,她“刷”的拉起被子,整個人都鑽到被子下面。隔著那條鴛鴦錦被,依稀能看她雙手的動作,她似乎無法相信昨夜發生的一切,正在檢查自己的身體。

過了一會兒,雲丹琉從被子裡伸出腦袋,她表情很平靜——至少看起來很平靜。

程宗揚道:“你放心,我會向雲老哥負荊請罪。”

雲丹琉挑起眉頭,“你為什麼要請罪?”

“事情是我做的,不關你的事。”

程宗揚還想解釋,雲丹琉忽然道:“你是不是後悔了?”

程宗揚停頓了一下,然後深深吸了一口氣,“你想听實話嗎?”

“當然是實話。”

“那我實話告訴你——我一點都不後悔。”程宗揚道:“事實上我很慶幸,慶幸自己沒有錯過你。 ”他攤開雙手,“你儘管罵我卑鄙好了。 ”

“那正好——我也不後悔。”不等程宗揚反應過來,雲丹琉便說道:“既然我們都沒有後悔,為什麼要請罪? ”

程宗揚下決心道:“我會向云三哥求親,娶你過門。”

雲丹琉白了他一眼,“誰說要嫁給你了?”

程宗揚目瞪口呆。

“你不要以為因為昨天的事,我就要為你承擔什麼責任——”雲丹琉傲然抬起下巴,“我憑什麼要嫁給你這個卑鄙無恥而且還下流混帳的壞蛋?”

雲丹琉雖然說得嘴硬,顫抖的唇角卻顯露出她內心的真實。

是啊,雲丹琉怎麼能嫁給自己呢?自己已經與她姑姑定下親事,難道順便把她娶回來當二房嗎?即使如瑤答應,雲家也丟不起這個臉。

程宗揚正在糾結,雲丹琉已經平靜下來,她坐起身,若無其事地盤起頭髮,似乎昨晚發生的一切只是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

忽然她抬起頭,“我的腿真的很漂亮嗎?”

“絕對是我見過最漂亮的!”

雲丹琉不是一個很能藏住心事的人,雖然她很想板起臉,眼中卻滿是掩不住處的喜悅和滿足。

果然,女人還是需要讚美的,即使是雲丹琉這樣剛強自立的女子。程宗揚心頭微盪,一手伸到被中,挽住她光溜溜的小腿。

雲丹琉沒有避開,反而示威一樣抬起下巴。

程宗揚索性掀開被子,將她修長的雙腿抱在懷裡,像摩挲一件精美的藝術那樣,輕柔得撫摸著著。雲丹琉眼中蕩漾出一絲波光,靜靜享受他的撫摸。

片刻後,她突然小聲道:“你們是不是……”

程宗揚裝傻道:“誰?”

雲丹琉推了他一把,“快說。”

程宗揚咳了一聲,“你沒聽說過……那些謠言嗎?”

“當然聽說過。可我現在一點都不信。”

“為什麼?”

雲丹琉道:“姑姑身子那麼纖弱,你那麼大,她怎麼可能受得了?”

原來是因為這個……程宗揚含糊道:“你自己問她好了。”

“你以為我不敢問嗎?”雲丹琉道:“她雖然是我姑姑,其實年紀比我還小一點,我們在一起就跟姊妹一樣,無話不談。 ”

“那你不是已經知道了?”

“我以前怎麼好意思問?”

“這倒也是……”

雲丹琉咬住唇瓣看著他,臉上越來越紅,過了一會兒才又是害羞又好奇地小聲道:“你和她……是不是也像昨晚那樣用力?”

程宗揚坏笑道:“我昨晚有用力嗎?”

“怎麼沒有?你每一下都插那麼深……”

“你是不是受不了?”

雲丹琉像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叫道:“誰說我受不了!”

“真的嗎?”程宗揚一臉懷疑,“要不要我們再試試?”

“試試就試試!難道我還怕你!”

程宗揚一點都沒客氣,身子一翻,就把她壓在下面。

雲丹琉一手按住他胸口,“我們先說好,你可別想在我這裡要什麼名份。”

“地下情人?”

雲丹琉想了想,勉強道:“算是吧。”

“那我比你厚道。”程宗揚道:“不管你要不要,我身邊都會給你留一個位置。 ”

“你身邊?”雲丹琉先是表現出一屑,緊接著又好奇地問道:“你身邊的女人是不是都和你那個過? ”

程宗揚乾咳一聲,“你猜呢?”

“小紫?”

程宗揚趕緊道:“除了她。”

“那還有誰?”

“咱們不說這個了吧?”

“不行!我必須知道!”

“其實我這人很潔身自好的,只不過有幾個服侍的奴婢……”

程宗揚倒是想打個埋伏,但自己身邊的侍奴雲丹琉雖然沒見過,雲如瑤可是見過的,雲丹琉隨便一問就能問出來,還不如實話實說。

結果這一說,話就長了。雲丹琉從她們的姓名、年齡,問到身高、體重,一個一個問了個底兒掉。甚至還問到諸女在床上的表現……

程宗揚越說心裡越嘀咕,看著她越來越紅的臉頰,忽然間腦中一亮——這丫頭不會是爭強好勝慣了,連這個也要爭一爭吧?

這會兒恰好說到阮香凝,程宗揚話鋒一轉,“凝奴雖然是最弱的一個,但她是珍品級的鼎爐,在床上的表現恰恰相反。有一回幾個侍奴打賭,凝奴輸了,爬上來給我倒澆蠟燭。尋常女子動個幾十下就腰酸腿軟,即使罌奴她們,也頂多能動三五百下。凝奴那次動到一半就開始洩身,一直洩得兩條腿都濕透了,還在堅持,最後一口氣套弄了整整六百下才癱倒……”

雲丹琉先是吃驚,然後不屑地哂了一聲,“傻瓜!”說著她拿起衣物,準備穿上,結果卻是一條撕成兩半的衣裳。

“你——”雲丹琉惱道:“我就帶了這一套衣裳!”

程宗揚無辜地說道:“我提醒過你把衣服脫掉……”

“哪兒有!”

程宗揚舉手投降,“好吧,好吧,當我沒說。我一會兒跟陶五要一套,就說是不小心撕破的。 ”

雲丹琉只好又躲回被子裡。

程宗揚躺在她身邊,用商量的口氣道:“既然沒有別的事,不如我們……”

“你想都別想!”

“你昨天不是也很興奮嗎?都高潮了……”

“才沒有!”雲丹琉本能地反駁,臉頰卻不由自主地紅了。她想起昨晚的顫栗和那種極致的快感……

程宗揚在她耳邊吹了口氣,雲丹琉身體頓時一顫,然後飛快地把自己裹成一團,“不行!”

程宗揚只好改變策略,他腦中一轉,想出一個主意,然後從枕下的木匣中拿出一枚香錠,“我敢把它點燃放在手上,一直燒完。你信不信?”

那個香錠有棋子大小,用細絨混著香料在酒中浸過,然後壓製而成。點燃放在身上,不啻於用香火烙燙。

雲丹琉道:“我才不信!”

“不信的話,我就燒給你看。如果我空手燒完,你就自己把衣服脫光光,然後乖乖擺好姿勢……”

雲丹琉剛想反唇相譏,就听到程宗揚道:“敢不敢賭?”

雲丹琉立刻道:“賭就賭!”

程宗揚哈哈笑了一聲,把香錠在燈上點燃,然後放在掌心。絲絨細細燃燒,一縷香氣氤氳而起。那香氣悠遠??綿長,輕輕一嗅,就使人彷彿飄在雲端,而且身體隱隱發熱。

那種熱感勾起了雲丹琉的回憶,她依稀記得自己體內當時就是這種熾熱,直到最後釋放出來。那是一種幾乎極致的快感……

香灰越燒越低,離掌心越來越近。雲丹琉忍不住道:“好了,丟掉吧!”

“你還沒認輸。”

“算我輸了好了。”

“不行!我要讓你輸得心服口服!”

“傻瓜!”雲丹琉伸手去拍,程宗揚抬手躲開,接著香錠燒到盡頭,在掌心化為灰燼。

雲丹琉急忙吹開香灰,只見程宗揚手心被燙出一個鮮紅的疤痕。她氣惱地說道:“你還真燒啊?”

程宗揚笑道:“輸了吧?愿賭服輸!”

雲丹琉悻悻道:“認輸就認輸!我才不像某些無恥小人一樣,總耍無賴!”

雲丹琉咬了咬唇瓣,然後將被子扯起少許,露出雙足。
timo08 發表於 2015-11-21 14:15
第四章

程宗揚一手伸到被中,順著她光滑的美腿一直摸到她大腿根部。

他指尖彷彿帶著一股電流,輕輕一觸,就使她下體一陣戰慄。

程宗揚分開她雙腿,重新抖擻精神的陽具筆直昂起,氣勢洶洶進入雲丹琉體內,在她初經人事的蜜穴中長驅直入。看得出,雲丹琉還有些吃痛,配合時也十分生疏。但雲丹琉的膽大也是自己從未見過的。一刻鐘後,雲丹琉竟然主動騎到他腰上,開始嘗試用女上位的姿勢,去套弄他的陽具。

雲丹琉傲人的身材在女上位時展現得淋漓盡致,她一雙長腿結實有力,尤其是那對聳翹的雙峰,隨著她的套弄沉甸甸的上下抖動,引得程宗揚心頭火熱,情不自禁地伸出雙手,一手一個抓住在掌中。雲丹琉臉上露出一絲羞意,但很快就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好像自己並不是什麼都不懂的雛兒。

程宗揚收起調笑的心思,用溫柔的動作一點一點引導她怎麼去做。很快,雲丹琉就知道女上位的動作最重要的不是她引以為傲的雙腿和力量,而是那根可惡的壞東西。那麼粗,那麼長,那麼硬,像一根直挺挺的大棒子,頂在自己最柔嫩的部位。身體每次落下,那根大肉棒都硬梆梆頂到自己體內最深處,自己不是坐在他身上,而是坐在那根棍子的頂端。

雲丹琉竭力控制著力道,花心像蜻蜓點水一樣在龜頭上一觸,就趕緊抬臀。不到一百下,她雙腿就開始發軟,蜜穴撕裂般的餘痛和花心的酸脹交織在一起,使她挺弄得力道越來越小。

雲丹琉低低喘了口氣,然後就看到那個無恥之徒唇角的笑容——就像在嘲笑自己一樣。雲丹琉羞惱之下,用力一坐,結果花心傳來的戰慄使她頓時癱倒。

雲丹琉雙手按程宗揚的胸口,眼前一陣陣發黑,又彷佛冒出無數金星。

“按我說的做……”程宗揚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接著雲丹琉身子一顫,只覺一股涼意流入自己體內深處。

雲丹琉按照程宗揚的指點,一邊控制著身體的節奏,一邊將那股寒意納入丹田,沿著諸處陰脈行走一遍,然後又送入程宗揚體內。真氣往覆間,雲丹琉呼吸漸漸變得順暢,連蜜穴的痛楚也彷彿減輕了許多。

“這是什麼?”

“房中術的雙修秘法。”程宗揚道:“是不是好受了很多?”

雲丹琉低低哼了一聲。雖然有雙修的秘法,雲丹琉仍然支撐得辛苦萬端。她勉力聳動著下體,動作越來越吃力。幾次程宗揚都以為她支撐不住,雲丹琉都硬撐過來。

“六……六百零一……”

雲丹琉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句,然後癱倒在程宗揚身上,渾身上下再沒有一絲力氣。

程宗揚把雲丹琉平放在榻上,然後扒開她圓翹的雪臀,對著她的蜜穴聳身而入。雲丹琉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有,只能任他從後挺弄。

“叫哥哥。”

“不……”

程宗揚握住她的雙乳,雙手分別捻住她的乳頭,時輕時重地來回揉捏。

“停……停下……”

“快叫。”

雲丹琉臉都漲紅了,掙扎半晌才如蛟子般叫了聲,“哥哥……”

“洩出來。”

“不……不要……”

程宗揚長吸了一口氣,腰腹用力一挺,龜頭頂住她的花心,來回研磨幾下。

雲丹琉身體一陣劇顫,緊鎖的陰關頓時大開,她一邊低叫,一邊哆嗦著扭著屁股,陰精一波波湧了出來。

“壞……壞蛋……”

…………………………………………………………………………………

房門傳來幾聲輕叩,婢女在外面道:“程公子,五少爺請你去喝早茶。”

程宗揚繫好衣裳,精神熠熠地打開房門。在他身後,雲丹琉整個人都躲在被子下面,只露出一叢烏黑的頭髮。榻上零亂的被褥和周圍散落滿地的衣裙,不難猜出昨晚發生了什麼事。

婢女抬起眼,與那公子目光一觸,臉上頓時浮起兩朵紅雲。那位公子的目光並不淫邪,然而卻像是能看透一切一樣,自己雖然穿著衣物,卻彷彿在他面前赤身裸體,整個人都被他看穿看透,再沒有一點隱私。

昨晚的交合使程宗揚真氣愈發凝練而精純,注意到的細節也更多,比如眼前的美婢雖然梳洗打扮過,但眉梢眼角殘留的餘韻顯露出她昨晚與人歡好過。陶弘敏一大早就派她過來,既顯示出陶弘敏對她的信任,也顯示出那小子不怎麼憐香惜玉。

程宗揚微微一笑,目光轉為內斂,吩咐道:“送一份早餐過來。還有,帶一套衣服。要最好的。 ”

昨夜的大醉並沒有在陶弘敏臉上留下痕跡,只是臉色略顯蒼白。他拿著一隻淡青色的瓷盞,正在窗前慢慢品著茶。他面前的几案上放著幾樣小菜,席下擺著一隻小鼎,裡面是熬好的白粥,還在微微滾動。粥是清粥,菜是素菜,都不是什麼珍餚,卻十分滋養人。

對面的几案上同樣擺著幾份小菜,程宗揚也不客氣,自己盛了碗粥,坐下便抄起筷子,將粥菜一掃而盡。

陶弘敏本來還有幾分矜持,眼看他吃得香甜,一會兒就是幾碗下肚,不由著急起來,一邊匆匆忙忙喝著粥,一邊道:“給我留點!”

不多時,鼎中的白粥便被兩人分食一空,兩人放下碗筷,相視一眼,不由哈哈大笑。

“果然飯還是搶著吃才香。”陶弘敏笑道:“一個人吃飯最是沒滋沒味。”

程宗揚玩笑道:“五少爺家大業大,就別跟我們苦出身搶飯吃了。”

“那不行,我吃飯非拉上你不可。有什麼好吃的,你也得給我留一口。”

陶弘敏說著取出一張白色的鹿皮,放在案上。鹿皮只有手掌大小,裁剪得十分精細。上面用燒紅的細針烙出密密麻麻的花紋,外行人根本看不出什麼內容,四角各有一枚印鑑,背面還有陶弘敏的親筆劃押。

“這是取款的憑據,程兄拿著它,在陶氏任意一家錢莊都可以支取十七萬金銖。 ”

程宗揚笑道:“最後一觥也算?”

“愿賭服輸嘛。”陶弘敏長嘆一聲,“幸好雲大小姐沒有喝到二十七觥。”

程宗揚心下一震,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他。

“你看什麼看?”陶弘敏沒好氣地說道:“雲大小姐當初從外海回來,停泊的第一站就是晴州港。當時我正好在港口送人——腿那麼長的妞,我這輩子都沒見過第二個!能認不出來嗎? ”

“看出來了,你也不說破?”

“廢話,我總得看看你是個什麼章程吧?”陶弘敏摸著下巴,若有所思地說道:“原來還真是藉錢的……”

忽然他狡黠的一笑,“看程兄的神情,昨晚想必是春風得意吧?”

“別亂說!”既然雲丹琉的身份已經暴露,程宗揚趕緊就得撇清,“她只是不放心才跟來,我們昨晚可是什麼都沒幹。 ”

“騙誰啊?”陶弘敏一臉的不信。

“我騙你幹嘛?”程宗揚瞪大眼睛,用上十二分的演技,“雲大小姐都醉成那樣了,我們還能幹嘛?我們真是清白的! ”

“得,得,得。就算你們是清白的。”陶弘敏壓低聲音,“可別說是我教你的——你要是有什麼想法,試試仙草的葉子……”

程宗揚心裡咯登一聲。

陶弘敏神秘兮兮地說道:“只要一片,保你如願以償。就算是濃醉不醒,照樣能春潮湧動。 ”

程宗揚乾笑道:“蒙我的吧?那葉子我嚐了,沒什麼味道啊。”

“你吃有個屁用。那是給女人用的。滋陰補血,而且最能催情助興。只要一片,便是黃花閨女也要變成蕩婦。 ”

“若是一口氣吃六片呢?”

“六片?兩片就能讓一個女子下面一整天都是濕的,你說呢?”

如果自己沒記錯,雲丹琉可是把六片葉子全吃了,連點渣都沒剩。

“不會有什麼後遺症吧?”

“哪兒有什麼後遺症?也就是吃過之後,嚐到了交歡的甜頭,往後會變得更騷一點。 ”陶弘敏道:“而且這東西會讓女子欣快異常,只要用過一次,保證她對你死心塌地。 ”

程宗揚打了個哈哈,一邊旁顧左右一邊道:“剛才說到哪兒了?對了,那錢雖然是雲家要用,卻是我引出來的事,這賬我來還。 ”

“得了。我錢都拿出來了,還能再要回來?”陶弘敏道:“大夥心裡都跟明鏡似的,你用得著替雲家打埋伏嗎? ”

“誰給雲六爺打埋伏了?”說話間,一個人影帶著寒風進來。

那人三十來歲年紀,身材與程宗揚相仿,但肩膀極寬,面孔被太陽曬得黑黑的,似乎常年在戶外活動,卻沒有勞作的困頓之色。昨晚風清月白,他卻穿著一襲蓑衣,上面濕淋淋滿是露水,似乎在野地裡待了一個通宵。

陶弘敏道:“你不是獵熊去了嗎?怎麼一副摸魚的打扮?”

“獵了兩頭,弄了四隻熊掌。回來的路上我看著河裡的魚不錯,又釣了半宿的魚。 ”那人抬手解下蓑衣,露出指上一個玉石扳指。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說吧,哪樣給我?”

“魚鱗給你。”那人一邊說一邊放下蓑衣,他往鼎裡一瞅,裡面的白粥已經見底了,不由叫道:“??連口粥都不給我留,你還好意思要熊掌?”

“不關我的事,是程兄把你那一份喝完了。”

那人打量了一下程宗揚,然後笑道:“程氏商會的少主?”

程宗揚拱手見禮,“在下程宗揚。”

“敝姓趙,趙墨軒。”

陶弘敏說著拿起爐上的銅壺,給趙墨軒倒了杯水,一邊笑道:“趙兄跟我不一樣,他是白手起家,如今晴州最大的馬場就在他名下。 ”

“就是個馬倌,你就別往我臉上貼金了。”趙墨軒盤膝坐下,一邊道:“你們剛才在說雲家? ”

“沒錯。”

趙墨軒道:“雲六爺在洛都的事,我也聽過一耳朵。讓我說,雲家這可是下了一著大大的臭棋。 ”

程宗揚不防他說得這麼直接,不由道:“哦?這是怎麼說的?”

陶弘敏接口道:“危邦不入,亂邦不居。雲家一門心思在漢國立足,也不看看他們上的那船都漏成什麼樣了。 ”

“陶兄不看好漢國?”

陶弘敏反問道:“你看好嗎?”

程宗揚看著趙墨軒道:“依趙兄之見呢?”

趙墨軒聳了聳肩,“這船漏不漏我不知道,不過,漢國可不是什麼善地。如果我是雲六爺,肯定躲得遠遠的。 ”

程宗揚斟酌著慢慢道:“天子年輕英睿,未嘗不會是一代令主。”

陶弘敏道:“什麼是一代令主?”

程宗揚道:“治國有道,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吧。”

“風調雨順,國泰民安,程兄好志向。”陶弘敏並沒有嘲諷他等於什麼都沒說的搪塞之言,而是微笑著淡淡道:“可是……那對我們有什麼好處?”

程宗揚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好處?”

趙墨軒笑而不語,神情間似乎對陶弘敏的說法頗不以為然。

陶弘敏理了理衣袖,正襟而坐,“程兄名下的商會橫跨數朝,每年周轉的金銖以萬計,不會還把自己當成一介匹夫,只盼著四海無波,天下太平吧? ”

程宗揚道:“天下太平難道不是我們這些商人的根基嗎?若是天下大亂,我們還從哪裡賺錢呢? ”

陶弘敏看了他半晌,忽然哈哈大笑,“程兄若是知道天子的謀劃,只怕就不會這麼說了。 ”程宗揚緊盯著陶弘敏,“天子有什麼謀劃? ”

“程兄可知道我為什麼來洛都嗎?”

“難道不是晴州商舖被禁的事?”

“封禁店鋪只是小事,”陶弘敏滿不在乎地說道:“我們晴州的商戶哪一年不得遇上幾次? ”

程宗揚笑道:“總不會是我的面子夠大吧?”

“程兄說要見面的時候,我已經在來漢國的路上。”陶弘敏道:“這件事還要請趙兄解說一二。 ”

“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趙墨軒道:“不過是有些市井流言,說漢國準備對商賈推行新令。 ”

“新令?”

趙墨軒微微一笑。

陶弘敏道:“程兄是通達之士,這點事不用隱瞞。”

趙墨軒執杯道:“我有些口渴,你來說吧。”

“新令無非四條。”陶弘敏道:“其一曰禁田,禁止商賈購買田地,已有田地限期變賣,逾期全部沒收入官;其二曰禁奴,商賈不得畜奴,僱工亦在其內。其三曰算緡,商賈以家產估值,每二千錢為一算,借貸亦然。有車者一輛二算,船五丈以上一算。 ”

前兩條禁田禁奴程宗揚已經眉頭緊皺,聽到算緡,險些站了起來。算賦是漢國的人頭稅,十五起,至五十六歲,每人每年繳納一百二十錢,稱為一算。為了抑製商人和富戶蓄養奴婢的風氣,漢國特別規定,商人和奴婢的算賦加倍。如今天子開徵算緡,以二千錢為一算,意思是每兩千錢的資產繳納一百二十錢,相當於向漢國所有商人一律徵收百分之六的資產稅。比如自己剛向陶弘敏借貸四十萬金銖,僅這一筆交易,就需要繳納兩萬四千金銖的算賦。程宗揚心裡飛快地計算了一下,不禁嚇了一跳,這也太狠了吧? “第四呢?”

“最後一條是告緡,”陶弘敏道:“有隱匿家產者,無論士民皆可告發,一經查實,可分其家產之半。 ”

“商賈是怎麼劃定的?”

陶弘敏道:“無論市籍,以經商取利者都在其內。”

漢國商賈都有市籍,區別於其他百姓。現在朝廷不規定市籍,只要有商業行為的,一律徵收算賦,這個範圍就太大了。

程宗揚定下神來,他摸著下巴,半晌才喃喃道:“這是要血雨腥風啊。”

陶弘敏倒了杯茶,推到程宗揚面前,“程兄以為如何?”

最初的震驚過後,程宗揚很快冷靜下來,他略一思忖,然後問道:“這消息是哪裡來的?可否告知在下? ”

趙墨軒道:“告訴程兄自是無妨,但還是請不要外傳。”

“趙兄放心。”

趙墨軒道:“我的消息是從宮里傳來的。宮裡有個內侍與我有些交情,前日專門登門,說他在宮里辦事時,正好撞上一個小黃門弄濕了奏疏,嚇得不知如何是好。我那朋友一時好意,幫他晾曬,卻看到奏疏中提到商賈與算緡,於是留了心,私下知會於我。 ”

陶弘敏道:“老趙你行啊,連宮裡都有交情。”

趙墨軒笑道:“也是趕上了。前些日子上林苑翻船,損失了幾百匹馬,那內侍正管著御馬,忽然沒了幾百匹,急得恨不得上吊,正好我剛從秦國販了一批馬來,解了他的燃眉之急,這才有了交情。 ”

程宗揚眼角狠狠抽搐幾下,上林苑淹死的馬自己也有份,可怎麼也想不到會成全了趙墨軒的生意。

陶弘敏道:“這麼說來,此事九成是真的了。程兄,你看呢?”

程宗揚想了片刻,然後笑道:“我看無妨。”

“程兄何出此言?”

“依我看,這事根本推行不下去。”程宗揚道:“漢國商賈占有的大多是實物資產,所謂家產萬貫,大多都是牛馬田地,還有囤積的貨物,實有的錢銖現款不會超過一二百貫,甚至更少。他要繳納算賦,就需要變賣家產,再湊出四五百貫??來。大家都變賣家產,只會使錢貴物賤,商賈實際擁有的財產大幅貶值。 ”

趙墨軒點頭道:“正是如此。”

“真要推行的話,用不了一年,漢國的商賈恐怕全都要破產,整個社會的經濟都會全面倒退。商賈也是人!朝廷不說理由,硬生生奪取百姓家產,這吃相實在太難看了。 ”程宗揚搖頭道:“我看這算緡徵收不下去。 ”

“程兄說得不錯,可惜小看了漢國朝廷……”陶弘敏微笑著提醒道:“別忘了漢國的酷吏。 ”

程宗揚微微一震,漢國地方官員的強硬在六朝首屈一指,隨便一個酷吏就敢在一郡之地破家以千計。這件事自己看來阻力太大,基本沒有可行性,可朝廷如今的大司農正是寧成!漢國的刀筆吏真要強硬推行下去,幾個商賈的阻力連螳臂都算不上,別說漢國的商人全部破產,就是全部滅門,那幫酷吏連眉頭也不會皺一下。

程宗揚拿到借款的好心情被陶弘敏帶來的消息衝擊得一干二淨,自己在漢國的產業並不多,可一個七里坊就得繳納多少錢銖?更要緊的是雲家,他們在漢國大大小小幾十家店鋪,要繳納多少算賦?十萬金銖還是二十萬金銖?難道自己馬上還得再藉一筆巨款?這日子還能不能過了!

程宗揚拿起茶盞,慢慢喝著,“陶兄來洛都就是為了此事?”

陶弘敏笑道:“和程兄見面當然是頭等大事。”

程宗揚苦笑道:“你就別拍我馬屁了,陶兄可有對策?”

陶弘敏訝然道:“什麼對策?”

“總不能讓這些限製商賈的法令公佈出去吧?”

陶弘敏看了他半晌,忽然哈哈大笑,“程兄說笑了,我為什麼要擋漢國的財路?再則說了,我剛才問過程兄——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對我們商賈有什麼好處? ”

程宗揚心頭猛然一震,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陶弘敏。面對這種即將橫掃整個商界的風暴,晴州商人想的不是設法求生,居然是火中取栗?

“你的意思是,這是發財的機會?”

“知我者,程兄也!”陶弘敏撫掌笑道:“程兄方才所言不錯,算緡令一旦推行,漢國中等以上的商賈差不多全都要破產,為了繳納算賦,他們只能賤賣產業,換取現金。 ”

陶弘敏伸出手,在空中虛抓了一把,“到時漢國遍地都是發財的機會,如此良機,一百年也不定有一次。程兄,可別說我沒有告訴你啊。 ”

程宗揚不得不承認他說得有道理,而且很有誘惑力,可他完全沒辦法接受劉驁這種殺雞取卵的斂財手段。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陶兄也未必能獨善其身吧?”

陶弘敏搖著扇子笑道:“我陶氏產業根在晴州,算緡所及無非枝葉,些許小錢,我還賠得起。 ”

程宗揚只好從另一個角度說服他,“陶兄可曾想過漢國商業破產的後果?”

“請程兄指教。”

“如果漢國商戶大量破產,商業必然萎縮,就好比一個乾癟的桃子,即使能吞掉整個,也不如嚐一口鮮桃。 ”

趙墨軒神情微動,舉目看了他一眼。

陶弘敏笑而不語,顯然並不認可程宗揚的說法。

“其次,算緡令一出,漢國短時期內雖然收穫極大,但長期來看,賦稅必定減少,一旦朝廷缺錢,陶兄以為他們下個目標會是誰呢? ”

陶弘敏笑道:“漢國這一口吃下去,至少五六年不用擔心朝廷開支。五六年之後的事,誰又能說得清呢?再說了,難道他們還能到晴州算緡嗎? ”

“陶五爺,唇亡齒寒。”程宗揚道:“漢國疆域廣大,晴州的貨物一多半都要從漢國境內轉運,大家雖然各有疆國,但畢竟同為商賈,何不一同救火? ”

“程少主,識時務者為俊傑。”陶弘敏模仿他的口氣笑言一句,然後從袖中抽出一把折扇,慢慢搖著,一邊微笑道:“我們行商之人,講的是一個實字。天子威加四海,我等區區商人,幾根螳臂豈能擋車?況且我有回天之力,又有何好處?為人作嫁,智者不取。 ”

陶弘敏根在晴州,在這場席捲漢國的風暴中已經立於不敗之地,無論自己再怎麼舌燦蓮花,也不可能讓陶弘敏放棄唾手可得的巨大商機,平白為漢國商賈出力——還不見得能落得什麼好。

程宗揚靜下心,慢慢品著茶,一刻鐘之後才道:“既然如此,陶兄為何要召見小弟? ”

“哪裡敢說召見?是我巴巴地跑來見你才是。”陶弘敏道:“我來見程兄,當然是商談合作。 ”

“陶兄不是開玩笑吧?晴州富甲天下,哪裡用得了我呢?”

“程兄來漢國,還是為你的紙鈔打算吧?”

陶弘敏畢竟不是神仙,從自己的行跡分析,只能得出這樣的結論。事實上,劉驁如果真要是英叡之主,自己確實有想法在漢國推行紙鈔,來緩解天子缺錢的困境。但現在,自己半點念頭都沒有。

趙墨軒道:“程少主在宋國推行紙鈔,趙某風聞已久。只沒想到程少主如此年輕。 ”

“還請趙兄指點。”

“我有什麼好指點的?”趙墨軒笑道:“我只是個養馬的,錢生錢這種玩法我看不懂,也玩不來。 ”

“程兄拿到大行令,倒是一步好棋。”陶弘敏接口道:“漢國諸侯大都有自行鑄錢之權,想推行紙鈔,少不得跟諸侯打交道。不過程兄想必也看到了,漢國諸侯林立,豪強峰起,想要推行紙鈔,談何容易。 ”

程宗揚心裡道:推行紙鈔相當於觸動了諸侯的鑄幣權,面臨的壓力比起算緡可要大上百倍。

“天無絕人之路,如今漢國自毀堤壩,你我何不攜手共謀大事?”陶弘敏笑道:“漢國推行算緡,這裡面的利潤有多大,我不說程兄也能猜得到。”

“那我又能幫上什麼忙呢?”

陶弘敏攤開雙手,無奈地說道:“晴州的店鋪還未解禁。”

程宗揚頓時明白過來,晴州商舖被封將近一個月,晴州商人都沒有動靜,算緡的風聲一傳出來,陶弘敏就立刻趕到洛都,多半是晴州商舖被封這件事背後的水太深,陶弘敏也沒有把握解禁,只能另外想辦法找店鋪來操盤。相比之下,雲家遍及漢國的店鋪,就成了最佳選擇。

程宗揚不禁有些後悔,早知如此,自己還用什麼抵押?硬借也能藉到。但話說回來,這錢雖然是雲大小姐用酒量拼來的,但陶弘敏給得這麼痛快,也算是誠意十足,自己再斤斤計較,未免太小家子氣。

他想著,微微挺了挺身,“不知陶兄有什麼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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