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寢宮內一片狼藉,危月燕單膝跪地,大口大口吐著鮮血。鬥木獬脖頸扭曲,早已氣絕身亡。另外兩名刺客死狀更為凄慘,淖方成自爆威力驚人,他們離得最近,渾身的骨骼都彷佛被人碾碎,不復人形。倒是齊羽僊及時抽身,除了沾了些許血跡,居然毫發無傷。
壁水貐臉色陰沉,龍宸這一次可謂是大敗虧輸,玄武七宿五死二傷,幾乎可以除名。更讓他忿恨的是,黑魔海諸人心知有異,卻不出言示警,白白斷送了幾人的性命。
寢宮內一片寂靜,劍玉姬沉默一時,最後無奈地揚起臉,「盧五爺,幫個忙吧。」
盧景懶洋洋的聲音從殿頂飄來,「幫個屁。」
劍玉姬柔聲道:「盧五爺的追蹤之術天下無雙,眼下大家同在一條船上,還請盧五爺不吝援手。」
「前半截的馬屁我愛聽,後半截就免了。」盧景道:「先動手掀船的,可是你們。這會兒跟我裝什麼傻呢?再說了,憑你們的手段,難道還找不出人來?讓五爺給你們賣力,不會是又操著什麼歪心思吧?」
劍玉姬聲音愈發謙柔,「我們那點小伎倆,豈能瞞得過五爺的法眼?不瞞五爺說,若把整個寢宮都翻一遍,倒是也能找得到,可只怕要找到天亮去了。此前之事,確實是妾身的不是,若非眼下沒有時間可耽誤,妾身也不敢厚顏求五爺幫忙。」
「不幫。」
「五爺不怕呂氏趁機翻盤?」
盧景雷打不動,「那是小程子的事。」
劍玉姬嘆了口氣,從袖中取出一只木盒,「這是妾身偶然間得來的,據說是岳帥的遺物。」
眼前一花,身前已經多了一個人影。
劍玉姬打開木盒,露出裡面一只外殼金光閃閃,通體鑲滿水鑽,風格俗不可耐,除了表針不會動,其他全都貨真價實的假表。
盧景盯著那只手表足有一時,然後頭也不抬地說道:「先去把光明觀堂那婊子宰了。」
劍玉姬嫣然一笑,「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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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暗的雪林中,螺殼上的符紋黯淡下來,妖海蝠漆黑的腕足和軟膜在雪地上蠕動著,就像黑色的潮水一樣湧回海螺內,雪地上只剩下一個赤裸的身影。
那身影肢體修長,曲線曼妙動人,此時就像被抽去骨骼一樣,渾身癱軟地伏在地上,瑟瑟發抖。她光潔的肌膚上滿是冷汗,此時暴露在冰冷的空氣中,被寒風一吹,頓時蒙上一層寒霜。
小紫用腳尖撩起她被冷汗打濕的發絲,露出一張美艷卻從未見過的面孔。她五官依稀還殘留著狐化的痕跡,眼中充滿絕望。
小紫像唱歌一樣說道:「這就是你的真面目嗎?」
那女子喉中擠出一個沙啞的聲音,「是……」
小紫道:「你到底是誰?」
那女子吃力地顫聲道:「胡……胡情……」
小紫恍然道:「原來我們都猜錯了呢,你就是真正的胡夫人啊。那九面魔姬是誰?」
胡情虛弱地說道:「是我和呂雉共用的名號……」
小紫眨了眨眼睛,「呂雉和那個胖子不是一母同胞的親姊弟嗎?難道她也會變身?」
「是我幫她幻化的……」
程宗揚道:「我在襄城君府見到的胡夫人是你嗎?」
「是。」
程宗揚道:「店鋪那個呢?」
胡情吃力地說道:「也是我。」
程宗揚都被繞糊塗了,合著呂雉壓根兒就沒露過臉,全是這狐狸精變的?
小紫笑道:「你在撒謊哦。」
胡情凄然道:「我現在已經沒有還手之力,哪裡還敢撒謊?」
程宗揚道:「昭陽宮趙昭儀入宮拜見的是誰?」
胡情目光微微閃爍,「是呂雉。」
程宗揚面無表情,「呂雉呢?她在哪裡?」
「我也不知道。」
「好狡猾的狐狸,從頭到尾都沒有一句實話呢。」小紫道:「撒謊的小孩子可是要打屁股的哦。」
胡情收起臉上的凄然,冷冷道:「你殺我了好了。」
「傻瓜,我纔不會殺你呢。」小紫抱起雪雪,笑吟吟道:「乖雪雪,我給你找個妹妹好不好?」
看著她懷中那只小狗興奮地搖著尾巴,胡情眼中透出一絲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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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姁緊靠著蟠龍柱,兩手各拿著一柄薄如蟬翼的銀刀。淖方成自爆時有意避開了她的位置,因此未被波及,只是素白的衣袖上沾著星星點點的血跡,宛若桃花。
齊羽僊舉起彎刀,遙遙指向義姁。義姁見識過她的手段,知道她修為過人,一旦出手,必是雷霆一擊,當下屏息斂視,凝神以對。
眼看一刀就要斬出,齊羽僊忽然問道:「敢問五爺,她若自盡算不算?」
「不算。」
義姁心一橫,舉刀抵在頸側。
齊羽僊掩口笑道:「傻丫頭,逗你玩呢。這樣的可人兒,盧五爺怎麼舍得殺你呢?」
義姁忽然醒悟過來,右手用力切下。可惜她晚了少許,手腕剛一抬起,銀刀就被一截竹制的刀鞘套住。她用力一斬,只在粉頸上留下一道紅痕。
一個黑影緊貼在義姁身後,幾乎是呼吸相聞,她一手拿著竹鞘,套住銀刀,一手從義姁腋下穿過,像對待一只動物那樣毫無感情地一擰,將義姁左臂卸下。義姁痛得花容失色,粉頸一揚,咬牙往後撞去。
身後的黑影宛如氣泡一碰即碎,在義姁右臂的位置,卻憑空多出一雙戴著黑色手套的手掌。一只手拿住義姁的手肘,另一只手攀住義姁的肩頭,一折一擰,原樣卸下。
眨眼間,義姁雙肩都被摘得脫臼,接著那雙手又捏住她的下巴,准備將她下巴摘掉,免得她咬舌自盡。
這一連串的動作猶如電光石火,令人目不暇接。直到義姁下巴被黑影捏住,左手的銀刀才「叮」的一聲落地。
義姁身陷人手,眼看就要萬劫不復,危急關頭,求生的欲望終於占了上風,趕在下巴被摘掉之前,她急聲道:「我是當年許下的謝禮!」
這句話沒頭沒尾,讓人莫名其妙,盧景卻是一聽就懂——光明觀堂當年曾經許諾,給岳帥培養兩名絕色,作為謝禮。對於光明觀堂來說,這可不是什麼光彩事,門中弟子知道的也不會太多。義姁既然能說出來,多半有些憑仗。既然是岳帥的禮物,這麼隨隨便便殺掉就不合適了——起碼也得在岳帥墳前現殺現埋才說得過去。
「哢」的一聲輕響,義姁下巴被人摘掉,再說不出話來。
那黑影手指一旋,竹制的刀鞘消失不見,只剩下一柄銀刀在她指間靈巧的翻動著,如同一團銀球滾到義姁頸下。義姁襦衣的領口齊齊綻開,露出一抹雪白的肌膚,接著濺出一滴鮮血。
忽然刀光一頓,翻動的銀刀被兩根手指挾住。黑衣人眼中爆出一絲精芒,接連變換數種手法,銀刀都像嵌在盤石中一樣,紋絲不動。
齊羽僊挑起眉梢,「盧五爺,你這樣可讓我們難做了。」
劍玉姬道:「且罷手,聽五爺吩咐。」
那黑影不甘心地看了盧景一眼,然後一閃而逝。
盧景一手扣上木盒,揣到懷裡,一手彈開銀刀,「這個活的歸我。」
劍玉姬抬手道:「五爺自便。」
盧景在懷裡摸了摸,掏出一截皺巴巴的草繩。一頭栓在義姁頸中,一頭拴在蟠龍柱的龍角上。
義姁雙肩都被摘下,痛得玉容蒼白,此時被一截草繩拴住脖頸,蒼白的臉色一點一點漲紅。
盧景沒有理會她,只兩眼翻白,揣著手像瞎子一樣,在帳內走了一圈。
帷幕內原本就鮮血四濺,淖方成自爆後,更是像被鮮血洗過一樣,散發著濃濃的血腥氣。帳中的內侍、宮人死傷慘重,還活著的此時也已經昏迷過去,猶如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劍玉姬動手之前,已經在帷幕四周設好禁制,別說一個大活人,便是一只蚊蟲也飛不出去。可真正的呂雉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憑空消失了。劍玉姬知道自己的算計出了紕漏,卻不知道漏在何處,若非一籌莫展,她也不會去求盧景援手。
盧景道:「人數了嗎?」
齊羽僊道:「帳內一共四十六人,盧五爺若是需要,我能把她們的名字全都寫下來。」
「都在嗎?」
「眼下只少了一人,就是呂太後。」
盧景撿起那根沾血的木簡,放在鼻尖嗅了嗅。然後在帳內走了幾步,最後在一尊博山爐前停下腳步。那尊博山爐的爐口不知何時被人打開,裡面燃著沉香,厚厚的香灰盤成獸形,異香撲鼻。
劍玉姬道:「以妾身之見,多半是太後與淖夫人兩人互換身份,淖夫人偽裝太後,太後則妝扮成淖夫人。方纔局勢未定,那位扮成淖夫人的太後找到機會,趁亂從帳內逃脫。妾身不明白的是,她是怎麼逃出去的?」
「很簡單,因為她壓根就沒在帳內。」
「不可能!」齊羽僊道:「方纔她擲出木簡,豈是幻術能做到的?」
劍玉姬道:「妾身不敢自矜,但幻化之術,妾身也略知一二。那位淖夫人一路走來,影隨身動,絕非幻形。」
「那時候是真的,後來才變成假的。」盧景道:「說到底,是你們這幫蠢貨打草驚蛇。那位太後一看情形不對,就借機溜了。」
說著,盧景用竹杖撥了撥爐中的香灰,露出一片灰色的痕跡,看輪廓,依稀是一根長羽。
劍玉姬嘆道:「妾身明白了,多謝盧五爺指點。」
旁邊眾人都一頭霧水。黑魔海諸人默不作聲,一切唯僊姬馬首是瞻,一個罩著頭套的黑衣男子卻按捺不住,笑嘻嘻道:「盧先生說的蠢貨多半就是我了,我怎麼沒弄明白呢?她是怎麼溜走的?」
盧景翻了個白眼。
劍玉姬道:「那位淖夫人本就是淖夫人,太後就是太後,一直都是真的。直到發現羹中摻有毒物,呂太後才開始施展手段。送信是假,送信的小太監更是假的。淖夫人接過木簡,再遞予呂太後,而後那位呂太後種種作勢,其實都是在掩飾。啐出毒物時,帳內的呂太後已經是淖夫人了,真正的呂太後則借著那個小太監金蟬脫殼,逃之夭夭。」
劍玉姬搖了搖頭,嘆息道:「妾身早該想到,呂巨君被困南宮,怎麼可能送信出來?」
黑衣男子道:「那個小太監是幻化出來的?」
劍玉姬指了指爐中那片灰痕,「這是一片施過術的符羽。這種符羽的幻形並不是什麼高明的術法,然而用在此時此地,卻是足夠了。等符羽失效,那位假扮的呂太後悄悄把它投入爐中,就此焚屍滅跡。」
黑衣男子想了一會兒,「為什麼要這麼做?」
「無非想讓我們判斷失誤,以為那位呂太後已不在宮中。」劍玉姬道:「如果我沒猜錯,呂太後眼下不但尚未走遠,甚至就在此宮中也未可知。」
那名黑衣男子大為嘆服,「你們心眼兒真多。我聽著都糊塗,你居然都能猜出來。」
劍玉姬目光流轉,望著盧景笑道:「讓五爺見笑了。」
盧景道:「該幫的我已經幫了,這裡沒我的事了。」說著他拎起草繩。
義姁下巴被摘,嘴巴無法合上,口水不受控制地流淌出來,將胸前的衣襟打濕了一片。這種污辱性的待遇,讓義姁羞憤欲絕,可眼下形勢比人強。黑魔海與光明觀堂是生死之仇,自己落在她們手中,下場只會悲慘百倍。兩害相權,只能取其輕了。
義姁忍下羞辱,拖著軟垂的雙臂,被盧景牽著離開。
黑衣男子望著盧景的背影,若有所思地說道:「就這麼讓他走了?」
「哦?」
「我的意思是:起碼要派個人跟著他吧——說不定他是去找呂太後的下落了呢?說不定還真讓他找到了呢?」
劍玉姬笑道:「找不找得到太後,已經不重要了。」
黑衣男子想了一會兒,不由恍然大悟,「你是故意讓他們去找的?好讓他們把注意力放在呂太後身上?」黑衣男子擊節贊嘆道:「心眼兒太多了!」
劍玉姬淺淺笑道:「五爺過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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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盧景帶回來的禮物,程宗揚目瞪口呆。
「看什麼看?」盧景翻著白眼道:「這可是岳帥的禮物。小心看到眼裡拔不出來。」
義姁衣襟被口水濕了一大片,這會兒都已經結冰了。程宗揚實在看不過眼,伸手按住她的下巴。
「啥意思這是?」盧景陰陽怪氣地說道:「咋地還摸上了?」
「我有幾句話要問她。」程宗揚義正辭嚴地說道。然後「哢」的一下,把義姁下巴合上。
「你是義縱的姊姊?」
義姁一時不察,被黑魔海偷襲,為了避免落在黑魔海手中,纔不得不向盧景求援。卻沒想到這瞎眼的乞丐更壞,任由她雙臂和下巴被摘得脫臼,絲毫沒有幫忙的意思。
雙臂倒也罷了,可下巴被人摘脫,口水無法阻止地流淌下來,那窘態足以令任何一個女子羞憤欲絕。
義姁又羞又氣,舌頭也幾乎失去知覺,過了一會兒才勉強應道:「是。」
「光明觀堂的?」
「是。」
「你知道呂雉在哪裡嗎?」
義姁沒有開口。
盧景笑了一聲。那笑聲赤裸裸的,毫不掩飾,就是嘲笑。
程宗揚權當沒聽見,「你干嘛要幫呂雉啊!你不知道她是壞人嗎?」
義姁沒有回答。
「你好端端的光明觀堂出身,怎麼就不干點正事呢?」
義姁仍然默不作聲。
程宗揚還想再說,盧景給了他一個大白眼,「你挽救失足婦女來了?」
「我是不理解,光明觀堂出來的,怎麼連是非都不分呢?」
「哎喲,你這話我叫個不愛聽。」盧景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光明觀堂那婊子窩能出什麼好鳥?」
「得得得。」一扯到光明觀堂跟星月湖大營的恩怨,程宗揚就沒了脾氣。
盧景不依不饒,「再說了,你不理解的事多了。光明觀堂受了岳帥大恩,一轉臉,就懟個冷屁股過來,你能理解嗎?」
「行行行,咱不說這個了。」
盧景扭頭道:「禮物,你說呢?」
義姁把臉扭到一邊。
趙充國道:「老五啊,你這禮物咋還有脾氣呢?好新鮮啊。」他臉上的傷勢全是盧景拿面糊出來,然後塗上血跡,看著維妙維肖。
程宗揚道:「趙老爺,你就別煽風點火了。」
趙充國越發上杆子,「老五,要不我跟你換換?五匹馬換你這禮物——我那兒就缺個軍醫了!」
盧景口氣風涼地說道:「你是缺軍妓吧?」
朱老頭道:「後生小子,留點口德吧!大爺跟你說,拿盒一裝,眼不見心不煩。回頭刨一坑,往裡一埋,齊活!」
好吧。光明觀堂跟黑魔海是世仇,比星月湖大營結怨還深。
「都住口!」程宗揚道:「禮物我先收起來!死丫頭,你看好。別丟了。」
小紫道:「不用看的。只要程頭兒不偷吃,肯定不會丟。」
程宗揚怒道:「大爺!敬事房往哪邊走?」
「哎喲,小程子,你可別想不開啊。」朱老頭勸道。
小紫笑盈盈道:「程頭兒要割掉是非根嗎?讓禮物給你割好了。」
程宗揚悔得腸子都青了,自己干嘛多這幾句嘴呢?好嘛,被一圈人挨個給嗆了一遍,顏面何在啊。
「好吧。從現在開始,你們就是弄死她,我也一句話不說。」程宗揚指著腳下,「我要多說一句,就從這兒跳下去!」
一陣寒風呼嘯而過,卷起大片大片的雪花。幾人待在一處宮苑的廊廡頂上,旁邊便是永安宮。
人影微晃,秦檜掠了過來。
「方纔幾名內侍從寢宮出來,傳太後諭旨,讓各人守好門戶,並賞賜平亂有功者。」
劍玉姬謀定後動,布局不可謂不精細,連善後都考慮進去,通過暗中布置的禁制,將宮中的驚變完全隔絕,再通過安排和一些不知真相的內侍傳遞消息,讓人以為太後仍安然無恙。可惜千算萬算,沒想到要緊關頭,最關鍵的太後卻脫網而出,她精心布下的騙局遲早要完。
程宗揚作為旁觀者,眼看著劍玉姬吃癟,卻沒有多少幸災樂禍的心思。呂雉逃脫,倒霉的不僅僅是劍玉姬那賤人,自己也沒落著什麼好。尤其是胡情透露出的信息——呂氏早就安排好引董卓入京——更讓程宗揚一陣陣的心驚肉跳。
「找到暗道了嗎?」
秦檜道:「單常侍尚在尋找。」
永安宮地下五條暗道,程宗揚已經找到四條,可以確定都沒有呂雉的蹤跡,還剩最後一條沒有找到。
呂雉身邊最親信的三個心腹,淖方成已死,義姁和胡情都落入自己手中,可惜這兩人一個抵死不說,另一個倒是肯說,但謊話連篇,根本分不出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眼下能夠斷定的是,呂雉將大批內侍集中在永安宮,就是為了引出宮裡潛伏的叛逆,好一網打盡。同時布好後手,一旦事有不濟,就設法逃脫,等呂冀帶董卓兵馬入京平定叛亂。
顯然呂雉對董卓同樣心存忌憚,不到最後關頭,也不肯動用他的兵馬。程宗揚現在擔心的是:胡情和呂冀被自己截住,呂雉不會徑直去了伊闕,把董卓這頭餓虎召來吧?
秦檜欲言又止,程宗揚道:「怎麼了?」
秦檜咳了一聲,「屬下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少兜圈子,趕緊說!」
「以屬下之見,呂雉已然遁逃,呂氏叛逆中樞已失,主公當藉此機會,請皇後入崇德殿,由金車騎、董司隸輔佐,立即召群臣入宮,早定大局。」
程宗揚不禁納悶,「這話有什麼不當說的?」
秦奸臣吞吞吐吐地說道:「太後呂雉垂簾多年,早已年老色衰……」
程宗揚一口老血險些噴出來,我神經病啊!他恨不得把心都扒出來給大伙看看,「我真沒這個意思!」
盧景奇道:「那你閑杵這兒干啥呢?」
「不抓到呂雉,我放心不下,萬一董卓……」
程宗揚的擔憂讓趙充國大為不解,「老董入京也不是壞事啊。程老弟,你咋這麼忌憚呢?」
忌憚?我何止是忌憚!一想到董卓領兵入京,一輛馬車把皇後趙飛燕和定陶王拉走,然後一把火燒掉洛都……
程宗揚毅然道:「我意已決!必須先抓到呂雉!」
小紫抬起雪雪的小爪子,「程頭兒,我支持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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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將盡,南宮緊閉多時的朱雀門忽然洞開,喧囂聲中,一隊人馬舉著火把呼嘯而出,在宮門前分成數十條火龍,撲往洛都各處。
由宮中內侍、劉建門客以及北軍殘部組成的隊伍明火執杖,闖入呂氏各處宅院,將平日裡高高在上的呂氏族人繩纏索綁,押上街頭。內侍手捧詔書,口稱天子之命,以呂冀弒君的罪名宣布族誅。軍士們隨即舉起刀劍,當街誅殺。
刀光過後,昔日的老爺、貴公子們屍橫就地。長街上伏屍處處,鮮血在泥濘的雪地間肆意流淌。
相同的一幕在洛都各處不斷上演,無論權貴雲集的尚冠裡,還是步廣裡、通商裡、治觴裡……到處都有呂氏族人喋血街頭。
伴隨著呂氏家族的鮮血,新天子的名諱也在第一時間傳遍了整個洛都:江都王太子劉建!
在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之下,各種謠言像野火一樣在城中蔓延。
有人說:建太子已經登基,成為新君。
有人說:太後已經自焚而死,徹夜未熄的大火並非來自武庫,而是永安宮。
有人說:群臣已經大禮參拜,新天子手握傳國玉璽,明日就要下詔改元。
有人說:天子暴斃是呂氏謀逆,呂冀用一張毒餅害死了天子,而且長秋宮也有嫌疑。
有人說:新天子得到霍大將軍、金車騎、董司隸的效忠,如今正緊閉宮門,大索宮中。
有人說:二鵝就是兩後的征兆,北宮的呂太後已經升天,南宮的趙皇後少不
得要下九幽黃泉,去陪先帝……
「這是什麼意思!」程宗揚接到傳言的情報,氣都不打一處來,「呂雉還沒逮到,劉建這就准備翻臉?」
秦檜也皺起眉頭,劉建的動作實在太快,堪稱動如雷霆。永安宮塵埃尚未落定,他就第一時間抓住機會,以天子的名義下詔,全面清除呂氏勢力。
這孫子拿准了自己不會反對他對呂氏下手,才精准地把握機會,把生米煮成熟飯。詔令一下,新天子的名分也隨之確立——連太後族人都被誅殺了,誰還敢反對?
奸臣兄剛纔那番話,真是金玉良言啊,人家早一步,自己就晚了一步,現在詔書已下,呂家人都死得七七八八了,自己還怎麼捧定陶王上位?
唐衡送來的消息,劉建以天子的名義接連頒下詔書,除了對呂氏誅連九族,還宣布沒收呂氏財物,入於府中,同時減免天下百姓一半的賦稅。並且下詔廢除呂冀等人的林苑,允許貧民入內謀生。呂氏族人吞並的田地,允許原主贖回,家奴盡數放出。
眼下呂氏已經被誅殺的有西平侯呂蒙、屯騎校尉呂讓、越騎校尉呂忠、長水校尉呂戟,幾人的頭顱都被懸掛在朱雀門外,公開示眾。呂冀的妻族孫氏也被夷族,其余與呂氏有關而在誅殺名單上的公卿、刺史、二千石、校尉足有近百人,論罪罷職的超過三百人,全是呂冀等人的屬吏和門客。
更可怕的是內侍捧著天子詔書馳諭四方,各處裡坊無不歡聲雷動。甚至有呂氏族人穿上布衣,試圖逃出城去,卻被百姓拿住送官。
民心所向啊這是。一時間程宗揚都有點動搖了。劉建真要攏絡住民心,就徹底坐穩了天子之位。即便自己逮到呂雉,又有什麼用?
一言興邦,一言喪邦。自己忽略了秦檜的提議,結果全面陷入被動。尤其是那些謠言中,劉建已經迫不及待地亮出獠牙,准備對長秋宮下手了。
程宗揚咬牙道:「先抓住呂雉!她要是翻盤,比劉建更可怕!」
正當程宗揚心急如焚的時候,終於傳來一個好消息:單超找到了那條最為隱秘的暗道。
暗道位於永安宮西南角,看守入口的兩名內侍已經被單超用重手法震斃,只留了一名活口。
據那名內侍交待,半個時辰前,太後突至,她只帶了一名老太監,徑直入了暗道。臨行時,命他們把入口封死。
盧景俯身辨認著地下的痕跡,片刻後說道:「就是這裡。」
程宗揚追問道:「這條暗道通向何處?」
內侍費力地吐了口血,「北寺獄……」
眾人面面相覷,難怪這條暗道從不啟用,居然是通往牢獄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