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士子風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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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uuuuuuuuu 2013-6-7 08:35:5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91 829130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20 09:07
第九十章 :挖坑者死於坑
  

    最後……黃錦長嘆口氣,抬眼看著徐謙,又露出了笑容,道:“這篇文章只怕這一兩日就要流露出去,徐公子,咱家這人對待朋友一向赤誠,我直說了罷。文章一旦公佈天下,許多人要倒霉了。”

    徐謙故意驚愕,道:“哦?誰要倒霉?”

    黃錦嘆口氣道:“你們讀書人啊,就是這麼喜歡繞彎子,罷罷罷……咱家也就不說這個,王公公,你且在這裡招待徐公子,咱家有點事,萬分緊急,需要去找人商量。”

    他走向徐謙,拍拍徐謙的肩,很熱絡地道:“你放心,天塌下來,自然會有人頂著,你這文章既是惹禍的根子,可也極有可能是一場大富貴。 ”

    拋下這麼一句話,黃錦便急匆匆地走了。

    王公公見黃錦一走,這才鬆了口氣,撫摸著胸口,看了徐謙一眼,道:“徐老弟……”

    徐謙苦笑,姓黃的叫他賢侄,這王公公立即就叫上他徐老弟了,而且叫得如此順溜,倒像自己真成了他的老弟一樣,太監果然是太監,做什麼事都這般直截了當。

    王公公繼續道:“方才你答得很好,是了,你的文章裡是什麼?說句實在話,咱家侍奉黃公公也有些年頭,從未見過他這樣的嚴肅。”

    徐謙道:“這件事說來話長,其實我也不明白怎麼回事。”

    他畢竟留了個心眼,倒不是對王公公有什麼戒心,只是這種事解釋起來太過瑣碎,況且王公公是黃錦的人,自己的一舉一動,王公公肯定屁顛屁顛地去打小報告的。

    王公公也就不再深究了,想必方才站得累了,坐回椅上,道:“黃公公很是器重你,他言出必行,你爹的事,只怕過些時日就會有眉目,實話和你說罷,你爹只怕要走大運了。”

    徐謙對老爺子的事還真有些上心,忍不住問:“這是為何?”

    王公公正色道:“黃公公剛剛接手的東廠,你沒聽說過一朝天子一朝臣嗎?其實衙門也是一樣,新官上任,從前的那些屬官都是前任胡公公的人,黃公公怎麼容得下?到時候肯定有人要倒霉,你爹是黃公公親自保舉進去的,自然前程不可限量。只是可惜哪,可惜你是讀書人,否則父子一起進東廠,這也算是一段佳話了。 ”

    徐謙的臉色直抽,我靠,父子兩個一起去做狗腿子也算是佳話?這佳話也太不值錢了些吧?要不是實在沒有別的路子可走,你當人家稀罕去做爪牙?

    他乾笑一聲,又覺得自己笑得太不自然,只得假裝喝茶來掩飾自己的尷尬。

    正在這時候,府裡有人急匆匆地過來道:“王公公。黃公公有事要吩咐,命你立即去後園見他,事關重大,一刻都不能耽誤。”

    王公公剛剛輕鬆一下,聽到這話,頓時讓王公公打了個哆嗦,整個人神經緊繃得一刻也不敢怠慢,連忙對徐謙道:“請老弟在這裡閒坐罷,我去去便來。”

    說罷,竟是小跑著走了。

    徐謙只是搖頭,心裡說,太監也未必有什麼前途,當官的是官大一級壓死人,做太監的是官大一級嚇死人,看這王公公那緊張的樣子,徐謙為他深深默哀。

    不過想到老爺子有入東廠的機會,徐謙還是頗為興奮,東廠這東西威懾實在太大,他甚至可以想像,老爺子搖身變成走狗爪牙的威風,徐家不是什麼名門世家,勉強掛了個忠良的牌子,不過也只有官方認可和徐謙經常拿來嘴上說說而已,真正的世家是不認可的,因此徐謙也沒有什麼心理上的壓力,爪牙就爪牙,至於自己的前程,那是自己的事,真要有人來罵,罵罵又何妨?

    徐謙胡思亂想了一陣,卻又見一個王公公府上的人來了,這人徐謙卻是認得,此人笑呵呵地對徐謙道:“徐公子……王……王公公請你去一趟,說是要緊事商量。”

    他說話結結巴巴,甚至可以看到他臉上滿是冷汗,徐謙忍不住道:“莫非出了什麼大事?”

    “是,是的。”這人擦著額頭上的汗,一副壓力甚大的樣子。

    徐謙不疑有他,連忙站起來,道:“你帶路吧。”

    這人領著徐謙進入了府上的後宅,沿途上到處都是帶刀的衛士警惕地打量來人,不過倒沒有人為難徐謙,走了不知多久,穿過了一個月洞,徐謙明顯感覺到這裡的禁衛更加森嚴了幾分,徐謙心裡想:“這黃公公的譜儿還真是大,來杭州便來杭州,卻是帶著這麼多禁衛,這架子只怕內閣大學士也擺不出來,果然上天總是垂青有缺陷的人。”

    前方是一處院落,衛士們只是在院外二十丈開外巡守,卻是不敢靠近院落一步。

    帶路的人一直將徐謙領到了門口,擦了擦一頭的冷汗,道:“徐公子請進,王公公就在裡頭侯見。”

    徐謙覺得可疑,只是到底哪裡可疑又說不上來,可他隨即又覺得自己過於多疑,信步進去,推開閣樓的門,閣樓下,佈置的很是雅緻,空氣中還蕩漾著淡淡的芬香。

    徐謙心裡想:“王公公難道還有這癖好?佈置倒像是女子閨閣,莫非這太監……”

    他正要往裡走,卻又覺得不對勁了,他突然發現,有一雙眼睛正在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

    那是一雙清澈又帶著狡黠的眸子,宛如天上的星辰,既無暇,又帶著幾分神秘。眸子的主人在一處屏風之後,只是透過縫隙觀看,不過徐謙可以斷定,這個人……是個女子。

    若是在後世,其實這也沒什麼,便是大學女生宿舍,只要能尋到理由進去走馬觀花也不成多大問題,至多被人大罵幾句色狼倉皇而出罷了。

    可是這個時代……

    徐謙頓時愣住,立即清醒過來,他娘的,被人陰了。

    他反應很快,抬腿便走。結果這個時候,屏風後的人大叫一聲:“來……來人……”

    然後……

    四處傳出喊殺。

    這是真正的喊殺,絕不是演戲,徐謙只聽到四面八方無數腳步聲咔嚓咔嚓的響成一片,還有皮甲摩擦的嘶嘶聲,透過大門、洞開的紙窗,徐謙看到了無數的人影,一個個殺氣騰騰、如潮水一般的朝這邊湧過來。

    徐謙驚呆了,這是什麼情況?確切的說,這個場景很眼熟,因為就在一兩個時辰之前,他也經歷過這樣的場面。

    如潮水一般來的衛兵和官軍,穿著的都是制式皮甲,片刻功夫便將閣樓圍了個水洩不通,不過這些人不敢魯莽,卻不敢輕易闖入,而是先前那個徐謙在大街上見到的年輕將軍冷峻的按著腰間的長刀,帶著兩個隨從踩著軍靴咯吱咯吱進來,他目光冷峻地看著徐謙,閃掠過了一絲殺機,甚至還帶著幾分嘲弄。

    “你這淫賊,好大的膽子!竟敢擅闖紅紅姑娘的房間?左右,將他拿下,拖出去餵狗!”

    徐謙有許多稱謂,比如殺千刀的,又如混賬,或者是賤役,可是這淫賊,卻是第一次被人稱呼,這種感覺就像是冰天雪地裡被人強逼著吃冰棍,讓他不寒而慄。

    栽贓……絕對是栽贓!

    徐謙立即現出怒容,對這少年將軍大喝道:“我是讀書人,是有功名的讀書人……”

    “讀書人不顧禮義廉恥,更是該殺,餵狗都便宜了,依我看,應該抬你出去遊街示眾……”這是一種帶著幾分貴氣又得意洋洋的聲音,其實聲音頗為好聽,宛如銀鈴,卻是從屏風後​​頭傳出來的,緊接著,屏風後閃出一個人來,出來的是個比徐謙約莫大上一兩歲的女子,穿著一件百花衣裙,面容俏麗,尤其是那一雙皎潔中又故作幾分純潔的眼眸子,讓人過目不忘。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20 20:01
第九十一章 :班門弄斧


    徐謙看看那熟識的少年將軍,又看看這女子,尤其是聽到這女子的聲音,感到無比的熟悉。

    他忍不住指著少女,又驚訝又惱恨地道:“我記得了,你便是方才馬車裡的人,你真是喪心病狂,我好不容易生出惻隱之心,挺身救你,想不到你竟恩將仇報。”

    這少女並無一絲愧疚,倒是那青年將軍模樣的人冷哼一聲,一副要行凶的樣子,惡狠狠地道:“再敢無禮,便取你性命。”

    徐謙冷靜下來,心中懼意無存,他心中火起,反唇相譏道:“來,來,來,我這性命,你要取便取罷,你的本事這麼大,能殺得了我的人,卻嚇不住我的心。”

    說這句話的時候,徐謙心裡很虛,可是他必須做出凜然無懼的樣子與這青年將軍對視。

    這青年將軍愕然了一下,先是殺氣騰騰,手按著刀柄一副要發作的樣子;可是見徐謙一副湊上來等著你殺的樣子,卻是令他踟躇了一下。

    只是這剎那的踟躇,卻是全部盡收徐謙眼底,徐謙已經料定,對方的本意並不是要對自己又打又殺,也就是說,眼前的這些手段不過是逼自己就範。他有一種撥雲見日的慶幸感,不管怎麼說,事情還沒有到最壞的地步。

    既然對方猶豫,那麼徐謙決心得寸進尺了。

    他冷冷一笑,昂起頭擺出一副高傲的樣子,道:“士可殺不可辱,我徐某讀的是聖賢書,行的是君子道,風骨凜然,反觀你們這些人卻是恩將仇報,栽贓陷害,虛張聲勢,做這等小人行徑,你們不覺得羞愧嗎?”

    青年將軍又怒了,那一雙稍顯猶豫的眼眸掠過一絲殺機,握著刀柄的手重新攥緊。

    徐謙見狀,覺得到了見好就收的時候。隨即又嘆口氣道:“哎……四海之內皆兄弟,我雖是至誠君子,你們卻也未必就是小人,小人者,教而不改也。你們沒讀過聖賢書,沒有教養,這是因為教化不夠的原因,而不是你們本身無可救藥,知錯就改,善莫大焉,你們能知錯即好,我也不和你們追究。是了,我和黃公公還有事要商量,到了夜裡還要趕篇文章送去給我恩師過目,我的恩師是急性子,從前在內閣的時候就眼中不容沙子,若是耽誤了學業,恩師只怕要責怪了。好啦,既是一場誤會,我們後會有期,再見。”

    他雖是亂七八糟地說了一通,可是言裡言外,卻是透露著一股信息,黃錦,我是認得的,不管你們是什麼人,難道敢不給黃公公面子?況且我恩師還在等我的文章,我的恩師以前還在內閣幹過,所以這件事,我不再追究,可是你們要是想胡鬧,到時就只好魚死網破了。

    徐謙話音剛落,腿腳卻不閒著,抬著腿就要走,心裡還忍不住想:“你們坑錯人了!”

    誰知青年將軍也只是冷哼,卻是將徐謙擋住,道:“想走?有這麼容易?”

    徐謙瞪著他:“你不要欺人太甚!”

    正在這時,那少女突然呵呵一笑,撫掌道:“好,好,我果然沒有看錯,徐公子能屈能伸,口舌伶俐,令人佩服。難怪黃公公看重你,謝學士也收你入門牆。”

    徐謙心裡想,這少女只怕才是正主,便對她道:“你……”

    他剛說了個你字,少女便打斷他道:“你什麼你?黃公公已經回京,至於那謝學士雖是你的恩師,可是一旦你闖入女子閨閣的事暴露出去,你的恩師還肯認你嗎?”

    徐謙心裡驚訝,黃公公回京了……

    他忍不住道:“我……”

    “我”字剛剛出口,少女便冷哼:“說再多的我也沒有用,你是不是踏入了我的房裡?我一個弱女子淒淒慘慘,弱不經風,你一個男人說闖便闖進來,你便是再解釋也是無用,虧得你是讀書人,難道沒聽說過男女授受不親,更不必說擅闖女兒家的閨房的事是萬萬不能做的嗎?”

    徐謙怒道:“你血口……”

    少女叉著腰,氣勢比徐謙更加凌人,道:“你想說血口噴人?你看看這是什麼地方,這是我的閨房,我一個女兒家被你無故闖入,將來還怎麼見人?你說再多,闖了進來就是闖了進來,便是現在去報官,任你說破了天,那也是你的過錯,你是讀書人,讀書人就更該潔身自高,你就一點廉恥都沒有嗎?”

    少女又露出我見猶憐之色,幽幽怨怨地道:“我一個女子,被你這樣的欺負,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徐謙淚流滿面,道:“你想怎麼樣?”

    少女得意洋洋,眼睛微微瞇起,很有心計的樣子道:“我實話告訴你,我是宮裡的人,你闖入了我的閨房,不但是登徒子,而且還是淫亂宮室,這是要殺頭掉腦袋的。”

    宮裡來的……

    徐謙滿是狐疑,不過對方說的確實是一口的鳳陽口音,這倒讓徐謙不得不信了。

    少女冷冷笑道:“現在知道怕了吧,我不但是宮裡來的,還是永淳公主殿下的貼身女官,此次奉命南來,身負重任,誰知竟被你這臭書生欺負,你說……該怎麼辦?”

    世界上最鬱悶的事只怕莫過於被人冤枉耍流氓了,徐謙英雄氣短,想找塊豆腐撞下去。他不服氣地道:“你就算是宮裡來的人,那就更該奉公守法,豈可這樣冤枉我?虧得我方才在街上時還挺身救你,你做人能不能講點良心。”

    少女不屑於顧地道:“良心是什麼?在宮裡,誰要是有良心,早就被人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了。”

    徐謙怒道:“你設計坑我,必是有所求?”

    少女甜甜一笑:“看來你還挺聰明的,只要你乖乖聽我的話,我便大人不記小人過,方才你的魯莽衝撞之罪,我就不計較了。”

    徐謙眼珠子一轉,沉默了一下,隨即呵呵一笑,他好整以暇地背著手,打量這看上去人畜無害美麗動人的少女,尋了椅子一屁股坐下,隨後又翹起了二郎腿。

    少女柳眉蹙起,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徐謙道:“實話說罷,你方才的話,我都很認同,你說我輕薄了你,好罷,我明人不做暗事,就輕薄了你。”

    少女俏臉變色:“你不怕我報官?”

    徐謙笑呵呵地道:“你去告吧,我不怕。”

    這一回輪到少女生氣了,她怒道:“我可是宮裡的人,你這是淫亂宮室,你不怕死嗎?”

    “我怕!”徐謙的回答出乎人的意料,不過他微微一笑道:“淫亂宮室是要掉腦袋的,我怎麼會不怕?不過……你敢告嗎?”

    這就是流氓碰到流氓了,女流氓挖了坑請徐大流氓跳下去,結果徐大流氓更乾脆,直接就來個任你擺佈。

    你敢告嗎?告了的話,你的名節就毀了。

    你說你是宮裡的女人,告我淫亂宮室,那麼,你一個被人侮辱過的宮女,以後還有能做人嗎?到時候少不得要打發出宮,而且還要遭人恥笑。

    要告,那就告吧!

    少女俏臉一下子僵住了,她咬牙切齒看著徐謙,貝齒咬的咯咯作響,顯然是想不到徐謙會來這一套。

    徐謙看她生氣又拿自己無可奈何的模樣,心裡便想笑,這丫頭雖然聰明,卻還是太嫩,也不看看徐秀才是混哪裡的,居然敢班門弄斧,他打了個哈欠,隨即道:“怎麼,你告不告,你若是不告,那我就不奉陪了,再見!”

    他站起來,舉步又要走。

    少女惡狠狠的看他,突然道:“且慢!其實,我有一件事請你幫忙,這件事滋事體大,事涉公主,你肯幫忙嗎?”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21 11:25
第九十二章:欽賜御劍
  

    這少女楚楚可憐,本欲強迫徐謙為她辦事,誰知道一腳踢上鐵板,於是她立即改​​換了態度,換上哀憐的姿態,眼眸直勾勾地看著徐謙,多半這時候她心裡想:“想不到一個臭書生都這樣難纏,看來這人是吃軟不吃硬了。”

    她楚楚可憐地道:“公子幫幫我嗎?”

    原料徐謙定會斷然拒絕,拂袖而去,誰知道徐謙道:“是什麼事?”

    少女眼眸一亮,道:“我奉公主之命隨黃公公出宮是來查探未來駙馬,看看是不是如宮中所傳一樣風流倜儻,又博學多才。”

    “未來駙馬?”徐謙瞪大眼睛:“你別糊弄我,我是經常看邸報的,永淳公主早已許了陳釗,此人又不是杭州人士,你跑來這裡看什麼?”

    少女忍不住流露出幾分鄙視他的樣子,道:“你看的那份邸報早就過時了,你畢竟不在京師,世間的事瞬息萬變,這陳釗被人彈劾家世不好,他的父親乃是兵丁出身,母親乃是再婚之婦,大臣們群情激奮,紛紛反對。皇上聖明,已經推了這門親事。而張太后又推薦了謝昭,皇上順水推舟,也就順道准了,只是公主有了前車之鑑,心裡很是不放心,便叫我隨黃公公一道來杭州看看這個謝昭是什麼人。”

    徐謙表示很不相信,公主下嫁哪裡會有公主的選擇權?雖說眼下大明朝待嫁的公主只剩下永淳公主,朝廷對選駙馬的事尤為關心,可是永淳公主便是再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可是派人來看未來夫婿,未免還是有點匪夷所思。

    少女看著他,道:“你不信嗎?實話告訴你吧,這件事涉及到了宮裡的一些秘事,再加上下嫁事關公主終身幸福,不是小事,好了,說多了你也不明白。我請你幫忙,是因為那未來駙馬謝昭乃是江南名士,據說年紀雖不大,卻是學富五車,他是讀書人,你也是讀書人,想要見他,試探他的才貌,自然需有你這樣的讀書人牽線搭橋才是,我孑身一人,在杭州舉目無親,唯一認得的就是你了,所以請你幫這個忙,可以嗎?”

    少女殷殷期盼地看著徐謙,心裡轉了無數個念頭,心裡只怕還在想若是徐謙不答應,下一步又該採取什麼行動。

    誰知徐謙這回又是出人意料,很爽快地點頭道:“你找到我頭上算是找對人了。”

    少女驚愕地看著徐謙,道:“你答應了?”

    徐謙正氣凜然道:“學生在杭州是出了名的好人,助人為樂是我的快樂之本,我一向樂於助人的。”

    少女心裡想:“原來是個書呆子。”表面上卻是雀躍地道:“你真是個好人,方才你挺身而出要救我的時候,我就知道你是頂好的人。”

    徐謙感覺自己的品德一下子昇華到了連自己都不知道的高度,嘆口氣道:“其實我也不曉得自己為什麼做人這麼善良,或許這是我的天性,又或者要感謝我的父親,是他諄諄教導我,因此我從小的志向就是做一支蠟燭,燃燒自己,照亮別人!”

    少女不經意地朝他皺皺眉,笑吟吟地道:“是,是,你是好人,徐公子的情操真是高尚。”說罷,對那青年將軍道:“你們都退下,還有,給徐公子斟茶。”

    她笑起來竟如茉莉花一樣的精巧好看,清澈的眸子看著徐謙的時候兩眼放光,等到那些官軍如潮水一般退散而去的時候,她興高采烈地道:“好,我們現在說說看,該怎麼樣才能試探那謝昭,其實我有個想法,你是讀書人,他也是讀書人,你可以發一個請柬,請他來辦一場詩會……”

    徐謙晃晃悠悠地坐在椅上,搖頭道:“先不忙談這個,我們還是先談談正經事吧。”

    少女愕然道:“這豈不就是正經事?”

    徐謙道:“還有更重要的正經事。”

    少女忍耐住性子,道:“好,你說罷。”

    徐謙道:“我幫你這麼大的忙,而且又關係到了公主殿下一生的福祉,你身​​為公主身邊的丫鬟……”

    少女糾正他道:“是女官。”

    徐謙無所謂地道:“好吧,就算是女官。你看,茲事體大,我為你們鞍前馬後,能有什麼好處?”

    少女驚呆了:“居然還要好處?”她頓時憤怒起來,握著粉拳道:“你不是要做蠟燭嗎?你不是要燒了自己照亮別人嗎?”

    徐謙理直氣壯地道:“你以為你是王公公,這蠟燭難道不要花錢買的嗎?你不給錢買蠟燭,那還燒什麼?”

    雖是歪理,卻也足以讓少女洩氣,少女幽怨地看著他:“好吧,你要什麼好處?”

    徐謙嘆了口氣,道:“本來不想談錢,談錢太俗氣,你隨便拿點東西留下紀念也就是了,若是當真沒有,也只能折現,聽說公主家裡有金山銀山,隨便拿出幾千兩銀子來也就是了,哎……”

    少女冷笑道:“你不如去搶,公主殿下每月的月銀也不過數百兩而已,除此之外還要給人打賞的花銷……不如這樣罷,先賒欠著好不好?”

    徐謙又不是傻子,賒欠?到時候自己敢去要賬嗎?他虎著臉道:“我必須申明,本人概不賒賬。不過……”徐謙眼珠子在少女的腰間轉了轉,少女的腰間居然斜跨著一把小劍,用的是鯊皮為鞘,劍柄上嵌著兩枚碩大的瑪瑙,以徐謙前世在博物館的工作經驗,這柄劍只是貴人們用來裝飾,可是這價錢絕對算是不菲,只是一個宮女佩戴這麼一柄小劍,實在讓人匪夷所思。

    “我要這個……”徐謙毫不猶豫地指向那柄小劍,身為讀書人,身上沒有一點像樣的配飾在身怎麼成?而這把劍要是配出去,只怕要羨煞旁人了。更不必說以徐謙的估計,這柄只有兩寸長的小劍價格只怕不在千兩之下,有錢的時候拿出去嚇唬人,沒錢的時候還沒有換銀子花銷,一舉兩得。

    少女愕然,隨即羞憤道:“你……你……這……這是公主殿下賜給我的寶物,怎麼能給你。”

    徐謙是個很乾脆的人,立即凜然正氣地道:“好罷,既然談不攏,那麼就不談了。”

    少女咬著銀牙,幾乎把徐謙恨透了,徐謙給他的印像從一開始稍稍有些可愛又變得可惡,等到他滿口答應幫助自己時,又覺得這傢伙雖然呆了一些,至少總還算是個比較好利用的呆子,可是現在,少女恨不得把徐謙的皮剝下來。

    她眼珠一轉,心裡想:“且先穩住他,暫時將這劍給他保管,等這件事成了,再想辦法要回來。”打定主意,小丫頭居然又高興起來,很是單純地道:“寶劍贈壯士,徐公子既然喜歡這劍,送給你也無妨。”

    說罷將小劍取下,送到徐謙手裡,道:“區區薄禮,請徐公子收下。”

    徐謙很不客氣地將劍接到手裡,這劍說穿了就是一柄匕首,握住劍柄將劍從鯊皮鞘中拔出,徐謙的眼前頓時寒芒閃耀,竟是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貴氣。前世的職業使然,讓他不禁端詳起小劍起來。

    隨即,他便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了,因為小劍上雕的竟是蟠龍紋理,他一時愕然,險些握不住劍了。

    他前世在博物館中公幹,便是再蠢也清楚,這種裝飾用劍尤其是在等級森嚴的大明朝,上頭的雕紋是一點馬虎不得的,而龍紋即意味著……

    御劍,這是真正的御劍。

    雖然在明朝並沒有什麼御劍的說法,可是徐謙可以肯定,這是皇室專用寶劍。

    他手裡拿著劍,沉甸甸的,可是卻又感覺自己握著的是一塊燙手山芋。

    …………………………………………………………

    看到不少同學寫帖子支持老虎的,老虎很高興,謝謝大家,老虎會繼續努力的!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21 18:51
第九十三章:打臉


    徐謙的大腦開始高速運轉,眼前的許多事告訴他,這裡頭有太多的不尋常。

    這是一把御劍,御劍是什麼?御劍是皇室專用,就算是賞賜下去,就是自己的恩師都得乖乖將這賞賜的御物老老實實收藏起來,或者是放置到宗祠裡妥善保管,而眼下這個宮女居然將賜下的御劍隨身攜帶,難道她不怕犯忌諱?

    更不必說,這宮女居然還隨意轉贈給了自己,這就更讓人覺得不可思議了。

    問題就在於,這柄御劍自己要還是不要?

    若是要了,會不會惹來麻煩。

    徐謙看著御劍,眼中放光,眼中掠過了一絲貪婪之色,他琢磨片刻,心裡想:“這柄劍暫且先收著,這宮女定是緩兵之計,到時她定會想方設法將御劍贖回,到了那時再獅子大開口罷。”

    徐謙將劍收回鞘中,也不點破這是御劍,隨即淡定地道:“好,我明日就下帖子,將這杭州城的名士一起召集來,到時我們再安排一下,讓你看看這謝昭是什麼人。”

    許下承諾,徐謙實在不想和這少女有什麼瓜葛,約定了次日清早來尋她,便逃之夭夭。

    倒是王公公一直在候著他,王公公奇怪地看了徐謙一眼,又看到徐謙手裡提著的御劍,臉色驚愕,這是他的府邸,可是此時王公公的表現卻像是在別人家裡做客一樣扭扭捏捏,左右張望確認四周無人,王公公將徐謙拉到一個偏房裡,壓低聲音道:“徐公子,方才你去哪​​裡了?”

    徐謙道:“府上有個人說是公公請我去說話,結果……哎……一言難盡。”

    以王公公的聰慧,自然猜測出了什麼,他的臉色冷峻,在這房中背著手來回走動,居然沒有再追問下去,或許是因為那個宮女的身份過於敏感,使這老狐狸覺得盡量少摻乎的好,於是顧左右而言他道:“黃公公已經回京了。”

    徐謙方才聽那宮女也說黃公公已經回京,當時還是不信,可是現在聽了王公公親口說出來,忍不住驚訝地道:“回京?他來江南不是另有要事要辦嗎?況且恩師那邊,他還沒有走動呢。”

    王公公搖頭苦笑道:“似乎是你的文章讓黃公公一直心神不寧,他老人家說,此事關係太大,況且文章再過三兩日就要公佈出去,他必須火速回京,做好應對。”

    徐謙雖然早有預謀,可是不曾想那位大明朝數一數二的太監竟是鬧到了方寸大亂的地步,心裡一時也是唏噓,今日他實在有些累了,便拱手對王公公道:“王公公,學生告辭了罷,下次再來拜訪。”

    回到家中,徐謙不敢怠慢,連忙又去請鄧健來,對鄧健道:“麻煩你立即回我鄉中一趟去見我父親,讓他火速到縣城來,是了,還有一些年輕力壯的族人,若是他們有閒,便讓他們一道來,到時再看看有沒有辦法讓他們搭上這順風車。”

    鄧健道:“什麼順風車?”

    徐謙也不瞞他,直接將這事統統抖露出來。

    鄧健大怒,揪住徐謙的領子痛罵道:“枉我將你當兄弟,你這臭書生,有這樣的好事卻是不叫我!”

    給太監做護衛前程實在有限得很,什麼時候王公公要是回宮,他鄧健的差事也就沒了。此時聽說有入東廠的名額卻沒有自己的份,鄧健自然是火冒三丈。

    徐謙苦笑道:“鄧兄弟,不是不肯舉薦你,實在是我的身邊暫時也離不開人,我爹若是去了京師,你就忍心讓我一人留在這裡嗎?倒不如你先在杭州陪著我,等我爹在京師站穩了腳跟,到時有的是機會給你,你急什麼?”

    這麼一說,倒是讓鄧健好受了一些,他狐疑地看著徐謙,道:“好,便信你一次,你可莫要騙我。”

    徐謙正色道:“騙你做什麼?你我焦不離孟孟不離焦,離了你,我去哪裡都不開心。”

    鄧健頓時毛骨悚然,道:“這些話你不敢對趙小姐說,卻對我說做什麼?罷罷罷,我怕了你,我這便去鄉下走一趟。”

    好不容易將這鄧健哄走,徐謙心裡大致已經有了規劃,父親的前程自然要緊,可是他的前程也很要緊,所以他打算先讓父親進京,而自己先在這裡籌備鄉試,若是能中鄉試那便立即搬去京師與父親會合,想辦法在北京會試。

    可要是鄉試不中,徐謙也打算進京,只是不再是進京會試,而是先做兩年閹二代再回杭州繼續鄉試,心中打定主意,如今又有了禀生功名,那對一朝發蹟的心思也就漸漸淡薄下來,不管怎麼說,總算是站穩了腳跟,眼下最緊要的還是要看這一次院試之後的連鎖反應。

    他有一種預感,文章一旦放出來之後,只怕整個杭州都要亂起來。

    只是眼下這些暫時都不關他的事,文章確實是他寫的,可是他只是考試做文章而已,代聖人立言,難道說孝道也有錯?自己是生員,只要沒有被人抓住小辮子,那就與己無關,鬧,那也是當官的鬧,那些想向各自主子們表現的官員們要鬧就鬧去。

    眼下既然收了那宮女的好處,自然是要幫人把事辦妥得好,他連夜寫了許多份請柬,請的自然都是杭州城內的一些生員和名士,這裡頭自然算上了那謝昭,單獨去拜訪謝昭過於孟浪,況且那宮女要親眼見謝昭一面,單獨會面確實不妥,反而是這種聚會容易掩人耳目。

    他特意去請了個人,給了些銀錢,把這些請柬統統發了出去。

    第二日清早,徐謙興致勃勃去邀上那宮女,讓這宮女化成了一身女婢的打扮,隨即便帶他出了王公公的府邸。

    不過……

    徐謙發現宮女雖然是隻身與自己出來,可是與她上了馬車之後,附近卻有無數熟絡的面孔化妝成各種人等在這馬車附近,至少徐謙發現的就不下三十人,若是再加上其他人等,徐謙心裡隱隱覺得,只怕不會下於兩百人。

    他忍不住好奇地看了這宮女一眼,心裡問:“這人到底是什麼人?若只是一個宮女,為何讓這麼多人暗中保護她?”

    越想,越是覺得離奇。

    徐謙倒也沒有深究,他不過是眾人所託而已。

    帶著這叫紅秀的宮女到了約定好的酒肆,徐謙上樓與她坐在一邊,徐謙更是發現連這酒樓的伙計似乎也換了生面孔,這些人一個個虎背熊腰、孔武有力,哪裡像是小二?

    紅秀卻是興致勃勃地道:“這裡倒是有些意思,只是不知他們什麼時候到,那個謝昭,不知肯不肯來。”

    徐謙看了看天色,道:“只怕要等些時候,讀書人就是這臭毛病,最喜歡擺架子的。”

    紅秀大眼打量徐謙,冷笑道:“你不也是讀書人?”

    徐謙平平淡淡地道:“讀書人裡,偶爾也會有幾個極品的,你很不巧,正好撞到了一個。”

    紅秀咋舌:“不害臊。”

    徐謙用紅秀的話回敬回去:“你們宮裡的人若是講良心早被人吃了連骨頭都吐不出了,而我們讀書人和宮裡人都一樣,若是臉皮不夠厚,早被人踩死了。”

    紅秀道:“我可沒聽說過讀書人非要臉皮厚的。”

    徐謙嘆了口氣,吃了口茶道:“說了你也不明白,待會你就知道了,其實論起臉皮,我在讀書人裡還算是比較薄的。”

    左等右等,就是不見人來,足足過去半個時辰,照舊是一個人都沒有,紅秀已是有些不耐煩了,再三的催問,徐謙的臉色也不太好看,他突然發現,自己的面子似乎並不太足,請了十​​幾個人,竟是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被人放鴿子了。

    徐謙的臉色很難看,這些人分明就是不給他面子,是赤裸裸的打他的臉。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22 10:25
第九十四章:不識抬舉


    面子這東西有時候並不重要,至少在徐謙的眼裡,他並不太注重什麼面子,他的出身就注定了他和麵子沒有多大關係,無論他如何努力,這面子終究也漲得有限。

    可問題在於,事情已經答應了人家,徐謙原本以為這些所謂名流多少會看在大家都是同府秀才,同鄉甚至是同年的份上勉強來一趟,也好讓自己可以交差。可是誰知這些人不但不來,而且好像生了默契,擺明了是要看他的笑話。

    徐謙的心裡已經把這些人罵了一百零八遍。可是……他卻又不得不把自己拉回現實,因為坐在她的身邊有一個少女正飽含幽怨、不屑、冷笑、嗔怒地看著他。

    被人鄙視的感覺很不好受。

    尤其是被一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少女,徐謙雖然年幼,可是兩世為人,他自認自己的心理年齡已經可以做別人大叔,在這種代入感之下,徐謙恨不得自己找個地縫鑽進去。

    “求你別用這樣的表情看我好嗎?”徐謙終於吃不消了,帶著一種酸秀才特有的幽怨發出懇求。

    紅秀的大眼睛只是眨了眨,這一次,換上的是很萌很天真的表情。

    徐謙恨不得拿出一把刀來交到她手裡,腦袋一揚說一聲你殺了我罷。因為這種萌萌清純的眼神,所散發出來的深意更讓徐謙羞憤。

    “我原來以為你是讀書人,而且又聽說你考試考得很好,文章也做得很好,和這裡的名流一定時常有來往,關係匪淺。所以才託付你這件大事。”紅秀籲了口氣,一副遇人不淑的樣子,旋即又道:“誰知道你竟是這樣沒有臉面,請了這麼多人,竟是一個人都不來,哎……我真是看錯你了。”

    徐謙怒道:“你以為用激將計就有用?我不吃這一套。”

    紅秀握著粉拳用憤怒對抗憤怒:“我激將你有什麼用?根本就沒有人願意搭理你,激將了你,就會有人來嗎?”

    “我靠,這是激將升級版!”徐謙淚流滿面,可是明知這紅秀是激將,徐謙還是將這一肚子的幽怨轉化為了憤怒。

    這群混賬王八蛋,我平時從沒有招惹他們,請他們吃酒,他們回絕也就罷了,可是回絕又不回絕,卻一個個放我鴿子,我徐謙就這麼面善,這麼好欺負?

    好,這是你們逼我的。

    徐謙冷冷一笑,露出了幾分殘忍,對紅秀道:“好罷,雖然明知你是激將,我寧願中你的計,你等著罷,他們一定會來的,我保證他們一個時辰之內,統統都會聚在這裡來。”

    紅秀看徐謙臉色可怕,道:“臭書生,你可不要亂來,殺人是要償命的。”

    紅秀的思維有時候過於跳躍,以至於徐謙有些跟不上她的節奏,怒道:“我哪裡說要殺人?我是讀書人,我會殺人嗎?”他沉默了一下,道:“就算殺人,那也該是誅心,用筆為刀,使唇為劍,只有那些凡夫俗子才血濺五步,還自以為痛快。”

    紅秀低聲咕噥:“無非還是秀才動口不動手而已,反正我不管,你我既然有約,你也收了我的好處,我今日非要見到那謝昭不可。”

    徐謙眼眸微微瞇起,道:“這不成問題,不過嘛,你能否叫人請附近福記賭坊的掌櫃過來一趟。”

    紅秀幽怨道:“我又未帶隨從來,叫我去哪裡把事情吩咐下去?”

    徐謙瞪著她,道:“你以為我不知道?這酒肆上下,只怕早就遍布你的人了。”

    紅秀咋舌:“這樣都被你看出來?”

    徐謙一下子又變得輕快起來,伸了個懶腰道:“他們畢竟不是戲子,演戲太過業務。”

    紅秀只得伸出手來輕輕拍掌,片刻功夫,便有幾個小二打扮的人肅然推門而入,拜倒在地,默然地等候吩咐。

    紅秀在他們面前,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高貴,這種表面和藹,可是那種不露痕跡的高不可攀足以讓人窒息,只是這種壓迫對徐謙卻是無用,他坐了這麼久,實在有些累了,想到接下來還有事做,因此靜坐著修身養性。

    ………………………………………………………………………………………………

    福記賭坊在杭州也算是小有名氣,無論任何地方,但凡是開賭坊的,哪一家的背後都不簡單,今日福記賭坊尤其熱鬧,因為一場新的賭局開了出來。

    說是近來聲名鵲起的狂生徐謙今日在飄香樓迎戰杭州六位名士,這六位名人在杭州也都算是略有些名聲的人物,又聽說徐謙已經到了飄香樓,不過所請之人至今都沒有出現,已經有人開始懷疑,這六位一向有些名氣的才子只怕是不敢去了。

    福記賭坊開出來的賭局便是,這些才子們坐而論道,若是徐謙勝,則一賠四,若是才子們不敢應戰又或者落敗,則是一賠七分。

    有了賭局,這賭坊自然要賣命宣傳,賭坊的東家已經買通了數十個閑漢四處張揚此事,這種事既稀罕又惹人眼球,在這賭坊東家的運作之下,竟是半個時辰之內,事情便傳遍了杭州城。

    杭州城靠著西子湖畔的一處茶坊,二樓的幾個士子們不可避免地從小廝們口裡聽到了消息。

    啪……

    有人將折扇狠狠一合攏,忍不住罵道:“徐謙是什麼東西?沽名釣譽之徒,一介狂生而已,這賤役之子真是狗都不如的東西,竟也想讓我等去與他論道?他配嗎?”

    說話之人,乃是杭州的小名人蘇通,蘇通也在徐謙的受邀之列,原本徐謙下了請柬給他,他看都不看一眼,只是冷笑,直接叫人將請柬丟了出去,在他眼裡,徐謙固然是有才學,可是他蘇通乃是世家出身,豈會看得上這寒門出來的子弟,再加上徐謙風頭正勁,更是讓蘇通心中生嫉,而他的幾個好友都吃過徐謙的虧,更不肯和徐謙打交道了。

    原本他存著看笑話的心思,一心想看這徐謙大失顏面的樣子,誰知道徐謙居然鬧了這麼一齣來。

    其實這些受邀之人,老早就聚在了這裡,便是等著徐謙鬧笑話,蘇通話音剛落,那同時受邀的才子王芳道:“他這是譁眾取寵,不必去理會他。”

    “只是不理,未免讓人以為是我等怕了他,到時豈不是正好成全了這廝?”

    幾人喋喋不休地議論,倒是坐在一邊的楊佟之和謝昭沒有說話,楊佟之和謝昭各自坐在椅上,只是冷淡地看著其他五人爭議。

    最後,那老名士張湯道:“他既不知好歹,那我們索性去會會他又如何?這徐謙賤役出身,文章比不上佟之,書畫不是我的對手,詩詞也未必比得上謝兄,他口出狂言,想要藉此成名,絕不能遂了他的心願。”

    “不錯,本來本公子只是想看看他的笑話,現在他既敢挑戰,那索性好好地給他點顏色看看。”說話的人又看了楊佟之一眼,道:“楊兄,令師前些時日受這小賊侮辱,現在正是狠狠教訓他的時候,楊兄來打這個頭罷。”

    楊佟之手裡搖著紙扇,沉吟片刻,道:“對方既然肯挑釁,未必沒有後著,卻要小心提防。”他隨即又嘆了口氣,道:“只是家師受了他的氣,固然是他詭計多端,我這做學生的若是不討還點公道,豈不是狼心狗肺?罷罷罷,我來打頭吧。”他的眼睛看向謝昭,道:“謝兄以為呢。”

    謝昭淡淡一笑道:“這樣的狂徒,我也去會一會,他既然不識抬舉,那就去看看他有幾分本事。”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22 20:30
第九十五章:不要臉就不給你臉
  

    哪裡有熱鬧,就會有看熱鬧的人出現,消息放出去之後,飄香樓也隨之熱鬧起來。

    許多人成群結隊紛紛蒞臨,這些人中一半是來湊熱鬧,一半是在福記賭坊下了賭本特來擂鼓助威的。

    只是徐謙在飄香樓的二樓雅座裡就坐,看客們只能在樓下或者在隔間聽候消息。

    謝昭這些人還沒有到,此時廳中已經沸沸揚揚,許多人不由低聲議論,有人說謝昭等人未必肯來,也有人說徐謙近來風頭太勁,使這些人生出了忌憚。

    各種各樣的言論五花八門,半個時辰過後,突然有人大叫一聲:“來了,來了,你看,打頭的那個便是楊佟之楊公子,楊公子此次院試第二,水平不在徐謙之下,卻也不知是何緣故,竟是讓徐謙得了第一。是了,還有謝昭謝公子,謝家乃是真正的國戚,世襲罔替的靖國侯,他生在京師,不過自幼便送到了杭州老宅裡讀書,琴棋書畫非同小可。”

    “還有蘇通蘇公子,蘇公子最是機智,雖不能七步成詩,可是詩詞一向是冠絕杭州的。連張湯張老先生也來了,張先生潛心行書之道,其書法含蓄又不失小家子氣,亦可稱之一絕……”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楊佟之打頭,謝昭等人尾隨其後,端得是驚動四座,且不論他們的水平,只說除了那張湯之外,其餘的人都是杭州的青年俊傑,平時極少湊在一起,今日倒好,竟全部都到齊了。

    “那徐謙真是狂妄,若只是得罪其中一人、二人倒也罷了,竟是向六人挑戰。”

    “徐謙既然敢挑戰,或許真有勝算也是未必。”

    有人冷笑:“有個鬼的勝算,不過是譁眾取寵而已,我已壓了七兩銀子賭楊公子等人獲勝,走著瞧吧。”

    楊佟之等人沒有去理會這些閒言碎語,瀟灑地步上飄香樓的二樓,有小二將他們領到徐謙的雅座,而這雅座的大門並沒有合上,正好給了那些看客們一窺究竟的便利。

    六人步入雅座,徐謙站起來,只是朝他們淡淡一笑,道:“請坐。”

    徐謙懶得和他們有太多的寒暄,隨即又道:“還請自報家門吧。”

    這種冷淡的態度,不但令看客們覺得徐謙夠狂夠瀟灑,同時也讓這六人中的幾人冷笑連連。

    楊佟之搖著手中紙扇,微微笑道:“鄙人楊佟之,與徐公子有過一面之緣,就不自報家門了。”

    那蘇通憤恨地道:“鄙人蘇通,早想會一會徐公子,聞名不如見面,徐公子果然狂得很。”

    徐謙朝楊佟之頜首點頭微笑,算是給了他一點面子,不過對蘇通,卻是連看都不看一眼?狂?狂也是你們逼出來的,你不給別人臉還指望別人給你臉?你以為這是在你蘇家,你金貴慣了,所有的下人都要看你的眼色行事?

    最後那謝昭也報了家門,臉色平靜地道:“鄙人謝昭……”

    他自稱謝昭的時候,站在徐謙身後假裝婢女的紅秀忍不住打量起他來,很快,她便露出了一股濃濃的失望之色。

    在宮裡頭,謝昭的聲名極好,有人說他英俊瀟灑,有人說他身材挺秀,可是現實中的謝昭身材倒還算挺拔,只是相貌平平,和那什麼英俊瀟灑自是不沾什麼邊,其中最為礙眼的就是他的頭頂——謝昭是個禿子。

    且不說鴇兒愛鈔、姐兒愛俏,便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也是人,這世上總有人認為女子大多數傾慕的是男子的才華,而不會計較相貌,其實這不過大多數人的夢想罷了,公主也是人,這個年齡恰恰又是少女情懷,心中自然不免希望有白​​馬王子一般的人物出現,而這謝昭實在是距離所有女人的夢中情人太遠了。

    紅秀的臉色很難看,徐謙聽到那謝昭自報家門的時候也有些意外,他原以為未來的準駙馬不說英俊,至少長相總算過得去,於是他便偷偷去看紅秀的臉色,想看看紅秀是否覺得滿意,不經意地瞥了一眼,那滿是失望的神情盡收徐謙的眼底。

    徐謙心裡苦笑:“大老遠來給公主看未來駙馬,現在來的居然是這麼個歪瓜裂棗,換做是我,只怕也有想死之心了。不過……想來真正難受的是那個永淳公主,大好的青春要託付給這麼個男人,每日與他相見,只怕日子不好過。”

    謝昭並沒有想到在徐謙挑釁的背後,還有人偷偷打量他,倒是臉色平靜。

    只是那蘇通見徐謙一時默然,冷笑道:“我敬你一聲才叫你徐公子,不過你這賤役之後也擔不起這公子二字,本公子大老遠的趕來……”

    徐謙回過了神來,目光落在這蘇通身上,他微微一笑:“你便是蘇通公子?我早聞你的大名,據說你能七步成詩是嗎?”

    蘇通傲然道:“怎麼,你不服?”

    徐謙冷笑:“你算是什麼東西,也配我來服你?男兒在世,最緊要是功名,連經義文章都做不好,成日遊手好閒,作些歪詞酸詩來自娛,蘇公子不覺得可笑嗎?蘇公子上年的府試文章,我倒也看了,題目是心也使無頌乎。你的破題卻是訟興於多欲,多欲則都求。哈哈……當真可笑,這樣的文章卻也不知是你們蘇家使了多少氣力才勉強讓你中了個生員,詞不達意,荒唐可笑!”

    徐謙一下子戳中了蘇通的痛腳,蘇通怒道:“你……你……”

    他連說兩個你字,只是徐謙雖然嬉笑怒罵,可是字字都讓他無法辯駁,這個世道,確實是文章做得好才是真的好,詩詞只是偏門小道。

    徐謙冷冷打斷他:“若是以徐某人破題……”徐謙只是晃了晃腦袋,立即便有了腹稿,隨即脫口而出道:“訟有不待聽而自服者,為政者實使之然也。如此破題,才御朱夫子的注義相配,至於你那破題,我奉勸你還是老實在家讀書罷,不要出來應考丟人。你能有今日,無非就是仗著你們蘇家富貴而已,可是要知道,富不過三代,貴不可蔭重孫,以你這點三腳貓的功夫,尚且還不自省,洋洋得意四處賣弄,只怕這蘇家也差不多要到頭了。”

    一番話連打帶罵,字字都在剜蘇通的心,蘇通的感覺就像是心被人剖開,親眼看到心在滴血。他憤怒到了極點,握緊拳頭,可是偏偏徐謙的經義確實比他高了幾個檔次不止,你想罵回去,也​​需要有幾分功底。

    而門外頭的看客們頓時爆發出了叫好,看客裡頭有不少都是讀書人,未必身上有功名能做出什麼好八股文章,可是鑑賞水平卻是有的,卻見徐謙脫口而出的破題都比蘇通的文章高明許多倍,自然由衷發出感嘆。

    “哼,蘇公子是閒散之人,不肯作枯燥文章,是以才以詩詞自娛,你這般羞辱,未免太過了。”這一次說話的,姓文名濤,文濤在仁和縣名氣很大,是仁和縣鄉試的熱門人物,對八股文章有很深的造詣,此時劍徐謙拿八股來壓蘇通,自然要出來給蘇通撐腰。

    徐謙目光一撇,落在文濤的身上,微微一笑,道:“你便是文濤?我也早聞你的大名,聽說的八股文章做得不錯,好,很好,只不過嘛……”徐謙冷笑:“只不過在我眼裡,還是不值一提,我是縣試、府試、院試小三元,若是和你比經義文章,只怕你雖然還有些份量,卻還是差得遠了。”

    文濤不忿的道:“卻也未必。”

    徐謙哈哈一笑,道:“鴨子嘴硬,何必自尋煩擾。我倒是記得你曾作過一首詩,倒還像一點樣子……”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23 08:04
第九十六章:誅心
  

    徐謙搖頭晃腦,旋即將這文濤的詩念了出來,這是一首離別詩,水平中上,有一句還算出彩,不過在眾人耳裡,卻也算是上等佳作了。

    誰知徐謙吟出文濤的詩之後森然一笑,目光露骨地看著文濤,道:“文公子這首《送萬安》倒是有幾分意境,不過……”他很不客氣地道: “不過在我眼裡,簡直是俗不可耐,你以送別友人為題,借滾滾的河水來訴諸衷腸,糊弄外行人倒也罷了,其實不過是無病呻吟的詩詞而已,這樣的詩詞自古以來不知有多少首,卻是稀鬆平常得很。”

    文濤大怒,道:“你既說文某人的詩一文不值,那文某少不得要請教了。”

    徐謙嘆口氣道:“你既作的是送別詩,那我不妨也以離別為題,讓你開開眼界。”

    他沉吟片刻,心裡想:“到了這個時候,又不得不搜腸刮肚些前人……啊不,後人的詩詞來了。”

    其實抄襲和逛窯子一樣,第一次難免扭扭捏捏,次數多了,便能上下其手,打情罵俏了。徐謙現在也算是慣犯,此時已沒了心理壓力,正色道:“浩蕩離愁白日斜,吟鞭東指即天涯。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這詩的大意是說心裡因即將到來的離別澎湃不已,但是太陽卻還是逐漸往西山落下。只好揮動手中長鞭策馬往東而去,從此以後我們將各分東西難再聚。落花並非無情地離棄這個世界,而是為了溶入泥土,催生另一輪的綻放。這首詩乃是龔自珍所作,可謂離別詩的翹楚,尤其是最後一句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用落花入泥來比喻別離,可謂精彩到了極點。

    雖說這首詩出來並沒有震驚四座的效果,卻也很快收穫了無數的掌聲,使人不由大聲叫好,再反觀文濤的詩,就有些螢火之光與日月爭輝的意味了。

    紅秀聽了這詩,似乎也是呆了一下,她倒也見識過一些詩詞,比這首詩意境更高的並非沒有,可是徐謙隨口作出,那神采飛揚的神采,嘲弄別人的眼眸,還有那總是微微抬起的下頜,足以讓所有人都黯然失色。

    “這個傢伙,倒是有幾分文采,相貌也俊俏,只是可惜就是做人太輕浮了一些。”紅秀心裡轉了許多念頭,竟是下意識地拿謝昭和徐謙比較,一個是俊朗帶著幾分銳不可擋的神韻,另一個卻是相貌醜陋舉止呆滯,高下立判,可是偏偏,似乎又是命運的捉弄……

    紅秀難得深沉地吁了口氣,帶著幾分幽怨氣。

    徐謙念畢,笑吟吟地看著文濤,道:“怎麼樣?文公子還有何話可說?”

    文濤目瞪口呆,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他又不是白痴,人家一句化作春泥更護花等同於一巴掌狠狠打在他的臉上,他便是再不要臉敢說一句不服,只怕全杭州的人都要罵他不知好歹。

    “徐公子,文兄不善詩詞,你何苦為難他,你既想做詩詞,何不如便讓我來與你切磋一二。”眼看文濤已無招架之力,這時候楊佟之終於忍不住跳了出來。

    本來以他的性子是絕不會這般魯莽的,只是現在徐謙連續打臉,囂張到了極點,朋友有難,楊佟之自然挺身而出。

    此時他搖著扇子,似笑非笑地看著徐謙。

    門外無數人探進頭來,那些買了楊佟之等人得勝的傢伙們見徐謙氣焰囂張,心里便不禁有些發急了,這時候楊佟之站出來,倒是讓這些人鬆了口氣,楊公子算是全才,無論是詩詞還是文章都是頂尖,且看這徐謙又有什麼話說。

    誰知道徐謙哈哈一笑,鄙視地看了楊佟之一眼,道:“楊公子的大名,徐某如雷貫耳,你的詩詞和文章倒是都有些功底,不過你要和我切磋,倒是不配!”

    楊佟之慍怒,道:“此話怎麼講?”

    徐謙道:“若是一個人目不識珠,雖有幾分文才,卻連酒囊飯袋都不如,這樣的人又憑什麼與我切磋?”

    堂內堂外的人心中都不禁驚訝,楊佟之順著他的話問:“這目不識珠,又是什麼典故?”

    徐謙嘲笑道:“你且看你的扇子。”

    楊佟之放下紙扇,疑惑地端詳一二,道:“此扇乃是徐禎卿徐相公的法貼,是我重金購來,裝裱於紙扇之上,怎麼?這扇子有什麼問題嗎?”

    徐禎卿,也是享譽已久的才子,只不過人家檔次更高,號稱吳中才子,與這所謂的杭州名人和才子對比起來又是一個新的境界,此人書畫頗為了得,很受人追捧,雖然已經作古,可是他遺下來的書畫卻都價格不菲。

    徐謙冷笑道:“你扇中的法帖是假的,虧得別人還稱呼你為才子,想不到竟是拿著贗品出來招搖,這不是目不識珠又是什麼?”

    所有人都不由地生出好奇之心,因此徐謙雖然語出驚人,可是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楊佟之眼中掠過了一絲疑色,道:“你既說是贗品,有何憑證?”

    徐謙好整以暇地道:“徐禎卿徐相公的書畫以輕盈狂放得名,紙扇中的行書倒也神似,而且每一行字都是一氣呵成,顯然不是那種低劣的臨摹,只不過……”徐謙的視力不錯,繼續道:“這題跋裡說的是法帖作成於正德三年,你難道不知道,徐相公那時候思想轉為復古,對王陽明頗為推崇,因此往往在書法之中融入了魏晉古風?”

    楊佟之頓時愕然了一下,再去看扇面上的行書,也是生出疑竇,只是他不肯輕易認輸:“徐公子就是以此來斷定這是贗品?”

    徐謙微微一笑,道:“不然,你拿扇來罷。但凡是贗品,總能尋出蛛絲馬跡,我單憑這一點就可以看出這是贗品,不過要讓你信服,卻要直接的證據。”

    楊佟之半信半疑地將扇子遞上去。

    徐謙反复端詳之後,微微一笑,道:“這是贗品無疑了,作假者很是高明,取徐相公之意而企圖以假亂真,卻是不知終於還是露出了馬腳,你先看這紙張,題跋上他自稱自己閒居在家所作,徐相公的家便是江南,可是這行書的紙張既不是吳中灑金紙也不是松江譚箋,卻是西青紙,我倒是想問問,在吳中可有西青紙嗎?徐相公乃是吳中人,遺留下來的絕大多數作品所用的都是灑金紙,何以他在家中突然用上這這句西青紙?”

    表面上,這個問題好像有點讓人雲裡霧裡,可是只有這個時代的人才知道,這些所謂的紙是分地域的,比如灑金紙產自蘇州,是大多數讀書人所用的紙張。除了灑金紙之外,江南這邊還較為流行松江譚箋,而所謂的西青紙卻是出自山西,山西和江南一個天南一個地北,若是在後世倒也罷了,後世的商品流通快速便利,因此商品是一致的,江南的商品可以在天下任何地方都可以買到,可這是大明朝,有誰會吃飽了沒事做將江南的紙張僱上牛車、馬車,還要請上幾個人手將其運到山西去?只怕這一路上幾個月的時間人畜的吃喝拉撒,就足夠讓一個中等人家接近破產了。

    所以在江南,根本就沒有西青紙流通,製作這幅贗品法帖的應當是山西人。

    山西的紙質及不上江南的紙張光滑,而且年代一久,就容易泛黃,而這法帖上的紙張雖然重新裝裱,卻也出現了一些黃跡。

    楊佟之的臉色有些不太好看了。

    徐謙又道:“還有,你盡力去看這法帖中字裡行間的結構,製作這贗品的人雖然將徐相公的書法學去了九成,可作假就是作假,為了防止被人識破,所以他的行書之中,字和字之間時而鬆散時而緊密,徐相公乃是書法大家,怎麼可能會犯這錯誤?”

    徐謙最後用手敲在了題跋上:“至於這題跋和章印問題就更大了,正德三年的時候他是國子博士,而這刻章蓋得卻是'大理左寺副'的印章,楊公子,正德三年,徐相公確實是遭遇了些問題,以至於從大理寺少卿貶為了國子博士,按理說,或許這正是他在任大理寺時的作品,可是你不要忘了,題跋上他自稱自己是在家中所作,而據我所知,徐相公貶官的時候恰好回鄉,也就是說,這個時候他用的印章應當是國子博士,而絕非是'大理左寺副',除非徐相公恬不知恥,明明被貶了官,卻還拿著自己舊官名拿出來顯擺,只是這個理由,楊公子相信嗎?”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23 23:49
第九十七章:技壓群雄


    徐謙有理有據,言辭之中一絲一毫的破綻都沒有,更重要的是,他身上所散發出來的自信,便是連楊佟之也不再相信這紙扇上的是真跡了。

    他驚疑不定,沉默了片刻,隨即苦笑一聲,什麼都沒有說,收起紙扇之後乖乖地坐到了一邊去。

    這個時候他要是再和徐謙切磋,必須得有非常厚的臉皮不可。

    要知道才子通常給人的印像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而這書畫之道除了要有一定的丹青和行書水平之外,鑑賞也是一項考驗的標準,他堂堂才子,居然連真跡贗品都分不清,方才徐謙說他目不識珠,這句話定性之後,楊佟之就已經甘拜下風了。

    一連三人被徐謙擠兌得無話可說,那張湯終於惱羞成怒了。

    張湯年過四旬,在這裡的年紀算是最大的,不過最擅長的就是書畫,現在徐謙拿書畫擊敗了楊佟之,他忍不住道:“想不到徐公子還略知一些書畫之道?如此甚好,張某人正要請教。”

    徐謙對書畫的水平只限於鑑賞,他的行書還算可以,勉強算是中上,可是要和張湯這種浸淫書畫三十年的人比較書畫,這是給自己找不自在。

    好在他並不介意,也一點不覺得心虛,只是撫案微笑:“這就不必了。”

    張湯冷笑:“怎麼?你不敢?”

    看客們見徐謙連敗三人,心中都不免震驚,此時見徐謙居然不敢應戰,又覺得大是不解,畢竟人家詩詞、文章和書畫鑑賞都是超凡脫俗,俗話說得好,一個人文章若是做得好,那麼詩詞的造詣絕不會太低。而一個人若是書畫鑑賞能力驚人,那麼他的書畫水平只怕也絕對不會低到哪裡去。

    只憑著遠遠眺望一眼,就能看出真跡和贗品,單這份眼力還有對書畫的認知能力,看客們心裡都認為徐謙的書畫水準只怕也和他的文章一般,不說杭州第一,但也絕不在張湯之下。

    既然如此,這徐公子為何要拒絕與張湯比試呢,莫非徐謙這小子當真是自覺的不如張湯?

    徐謙嘆了口氣,道:“倒不是不敢,在我看來,其實你除了書畫還有幾分造詣,其他都不過爾爾,便是你這書畫也未必能入我的法眼,只不過…… ”

    聽到徐謙說自己的書畫不入法眼,張湯勃然大怒:“不過什麼?”

    徐謙又是嘆氣,道:“張大叔一大把年齡,我不過弱冠少年,我若是與你比試,未免有以小欺大之嫌,聖人重禮法,何謂禮法,長幼有序也,長者不尊,幼者欺大,都是悖逆禮法,所以我不和你比,比了也無趣。”

    徐謙口裡說我年紀輕輕,不欺負你這大叔,又說長者不能不尊,幼者不能欺長,言外之意就是說:“你這為老不尊的東西,居然也好意思和我少年比試,你還要臉嗎?”

    張湯氣得鼻子都歪了,不過他可以不要臉,但是絕不能當著這麼多人面前不要臉,他心裡雖然不服氣,可也覺得自己比徐謙的爹還要大上許多歲數的人去和徐謙爭鬥,實在是有點丟人。於是他也只能冷哼一聲,不再做聲了。

    而看客們卻是議論紛紛,大多數人都是認為徐謙的書畫造詣不在張湯之下,人家不和張湯比,只不過是看張湯年長而已,此時此刻,許多人再去看徐謙,突然發現這個少年真如妖孽一般,琴棋書畫、經義文章,無一不精。

    這樣的少年才子……只怕也只有謝學士當年才能與他並肩,這就難怪了,難怪謝學士收此人為徒,這是英雄惜英雄。

    徐謙打了個哈欠,顯得有幾分疲倦的意思,目光最後落在謝昭的身上,謝昭正要發言挑釁,誰知徐謙卻是呵呵一笑,道:“謝公子的文名,我也聽過一些,本來今日想一併教訓了你,可是看你相貌醜陋,於心不忍,罷了,今日原本還想和諸位論道,誰曾想到竟是這樣不堪一擊,無趣,無趣……”

    他說話的時候,明顯感覺到六人向他投射來的殺人目光,尤其是那張湯和文濤,更是恨不得要衝上來揍他一頓。

    徐謙心裡卻是冷笑:“不是想看我的笑話嗎?今日讓你們嚐嚐被別人看笑話的滋味。”

    此地不宜久留,再留下去,還真有可能從文攻變為武鬥的可能,徐謙好整以暇地站起來,隨即道:“望諸位好好在家讀書,假以時日,待有了小成,徐某人再來討教。”

    這種高高在上的口吻,聽得實在刺耳。

    可是在看客們看來,徐謙的話並不過份囂張,人的口氣是根據本事來下定論的,就如謝學士見了這六人,肯和他們論道就算是給他們面子了,因為謝學士的名氣和水平擺在那裡,便是直接說他們不學無術,只怕別人也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妥。

    徐謙也是一樣,至少在別人看來,徐謙的水平絕對高於六人的總和,既然如此,姿態高一些又有什麼問題?

    徐謙在眾目睽睽之下,朝紅秀使了個眼色,道:“秀兒,走罷,呆在一群不學無術之人的人堆裡,沒得辱沒了自己。”

    張湯聽到這話,老臉抽搐,拳頭幾乎要攥起來,可是偏偏,這時候他卻無話可說,難道和這姓徐的在這裡對罵不成?這樣不但別人會說他技不如人,還誰說他德行有虧,於是他只能忍著。

    紅秀不禁咋舌,原以為只是個臭書生,想不到竟是這般厲害,把杭州的青年才子都壓得抬不起頭來,她此時當著眾人的面也不敢多言,連忙乖巧地跟著徐謙碎步出去。

    看客們紛紛給徐謙讓出道路,不少人目中帶著敬畏,徐謙的表現過於妖孽,使得大家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個傢伙。

    待徐謙一走,這些瞧熱鬧的人自然也就散了。

    雅座之中只留下了楊佟之等人大眼瞪小眼,終於,楊佟之回過了味來,不由嘆息一聲:“哎……我等中計了。”

    他語出驚人,其餘五人也不禁跟隨他的思維思索,旋即也明白過來了。

    這個徐謙並不是沒有本事,恰恰相反,他的本事絕不在眾人之下,可是偏偏,人家卻是三下五除二把這杭州六才子貶得一無是處,這既是徐謙的氣勢在作祟,他先是批評蘇通的文章,拿了蘇通的文章來對比,給人一種高不可攀的感覺,隨即又是拿出張文濤的詩來對詩,而文濤的詩詞本就不算出彩,這徐謙即興一首詩作出來,在這文濤綠葉的陪襯下,使得他的詩詞更顯高明。

    從一開始,這徐謙就是牽著大家的鼻子走,嬉笑怒罵,又是詩詞又是破題和鑑賞,完全掌握了主動權,而六人連續被壓制,自信心動搖,心思也就亂了。

    與人論道,被人用氣勢是大忌,一個人若是心亂如麻,又怎麼可能發揮自己的最高水平?

    反觀那徐謙,從一開始便是高高在上的姿態,言辭之中帶著濃重的優越感,指東打西,結果就是……

    張湯羞怒道:“徐謙此子,真是目中無人……”

    文濤握緊拳頭:“此仇不報,誓不為人,讓他等著吧,便是謝學士的門生又如何?賤役就是賤役。”

    倒是楊佟之忍不住嘆口氣道:“此子雖狂,可是才學卻是極好的,哎……只怪技不如人罷。”

    他目光落在謝昭的身上,見謝昭神情恍惚,道:“謝兄在想什麼?”

    謝昭猶豫道:“我覺得,似乎有人在窺視我一般,哎,不說這個也罷。這徐謙……實在是目中無人,我聽說他和宮裡的太監關係匪淺,還據說南京那邊的衙門有人為他活動,才給他弄了個忠良之後的身份……”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24 08:56
第九十八章:宮裡的窩窩頭很好吃
  

    卻說徐謙與紅秀才酒樓中出來,一輛馬車已在外頭候著了,那青年將軍短裝打扮,臉色照舊冷峻地抱手站在車邊。

    紅秀提著裙裾踩著高凳上車,回眸看徐謙要走,她不禁道:“你去哪裡?”

    徐謙道:“事情已經辦成,我們也已經兩清,不知紅秀姑娘還有什麼要說的。”

    紅秀勾勾手指頭,道:“你上車來,我有話和你說。”

    她說話的時候充滿了魅惑,不過徐謙顯然不吃她這一套,他隱隱覺得,這個女人不簡單,還是少招惹為妙,雖說自己的敵人已經夠多,債多不愁,可是這渾水,徐謙是不想再淌了,他想了想道:“我有些乏了,你若是有事,等過幾日……”

    他說到一半,那抱手佇立的青年將軍卻是冷冷道:“男女有別,徐公子請回。”

    這分明是要徐謙快滾。

    徐謙的話頭就此打住,二話不說,便立即踩上高凳往紅秀的車廂裡鑽進去。

    那青年將軍氣得要把徐謙揪下來,紅秀氣呼呼地看著青年將軍,大喝道:“楊斌,你敢!”

    青年將軍猶豫了一下,徐謙已經舒舒服服地躺在了車廂裡。

    車廂很寬大,坐兩個人不成問題,將車簾子掛下,裡頭幽暗暗的,徐謙在昏暗中看到紅秀大眼睛打量他,他心裡不由想:“少奶奶,雖然我很英俊,可我也是會臉紅的,求你不要這樣看罷。”

    紅秀微微一笑,道:“你覺得那謝昭如何?”

    徐謙心說謝昭如何,你倒是問起我來了,分明是你代表公主來看人的。他忍不住道:“其實謝公子也蠻好,家世好,看他舉止也還得體,雖然有時候不識​​相,可是年輕人嘛,犯錯是難免,我們應當原諒他。”

    徐謙說起話來老氣橫秋,以至於紅秀對他的打量變成了嗔怒,她沒好氣地道:“你能不能正經一些說話,你真的覺得那謝昭好嗎?為何我覺得他像是木頭人一樣,相貌醜陋,兩眼無神,實在看不到他哪裡好。”

    徐謙嘆了口氣,道:“你既然覺得他不好,卻又為何徵求我的意見?罷了,你說了吧,我看你不懷好意的樣子,到底又打什麼主意?”

    紅秀滿是無辜地道:“我哪裡不懷好意?這一次說起來還要謝謝你幫忙,不過方才你的詩作得真好,還有那紙扇上的行書,當真是贗品嗎?你為什麼遠遠一看就能辨明真假?”

    徐謙方才狂得沒邊,現在反倒謙虛起來:“這些都不值一提,哎……正是因為你,害我得罪這麼多人。”

    紅秀變得溫柔起來,道:“好,好,好,就算是我的錯,辛苦你了,為了慰勞你,我決心……”

    徐謙目光一亮,道:“決心什麼?”

    紅秀扑哧一笑:“你就知道佔便宜,我才不會給你什麼好處,只是決心過幾日去西子湖畔遊玩,到時邀你一起來,怎麼樣?”

    徐謙大是失望,道:“西子湖畔有什麼意思?我是本地人,那裡早就看膩了,你有這閒情和銀錢,還不如做些有益的事。”

    此時車廂微微晃動,使得紅秀差點要撞入徐謙懷裡,她咿呀一聲,總算穩住,卻忍不住有些後怕,又覺得有一種難以莫名的異樣感覺,這種感覺,令她心跳加速、胸脯也微微起伏起來,好在臉頰上的潮紅在這昏暗中並不會惹人注意,她連忙回過神來,脫口問道:“什麼有益的事?”

    徐謙道:“有個叫姓趙的姑娘,叫趙夢婷,本也是富家之女,卻遭遇了官司,無奈之下為了救父委身為奴,這樣的人慘不慘?你不如將這些銀子送她,改善她的處境,這也算是行善積德,是大大的好事。”

    紅秀先是頜首點頭,可是旋即,又慍怒道:“你別想誑我,這個姓趙的小姐是你的相好是不是?呸,你這沒廉恥的東西!”

    徐謙見事情敗露,原本有幾分慚愧,可是被她一罵,頓時有些怒了,道:“只是勸你行善,你竟質疑我的德行,罷罷罷……不和你說了。”

    紅秀很是生氣,便把俏臉別到一邊去,口裡還道:“再也不理你。”

    徐謙心裡說:“我正好閉目養神。”便掀開車窗簾子對外頭那不懷好意的青年將軍道:“麻煩你將我送到錢塘去。”說罷,回到車廂閉目養神。

    過不了多久,徐謙發出一聲驚呼慘叫,道:“喂……”

    紅秀冷冷看他:“你這還不是沒有廉恥,我都說了不理你,你現在卻又湊上來。”

    徐謙哭笑不得,道:“我的宮女大人,你踩到我的腳了,我能不叫嗎?”

    紅秀卻是做出一副無辜狀,道:“是嗎?我怎麼不曉得?好呀,你還冤枉人。”

    一向都是徐謙冤枉別人,沒有被人這樣冤枉又折騰的,他頓時有些火了,便伸手去抓住黑暗中的金蓮,要把它挪開,誰知觸及到了這裙底嫩生生的小腿,那溫熱傳來,徐謙一下子呆住了。

    此時此刻,他冷汗直流,外頭,是一群窮凶惡極早就恨不得揍他一頓的護衛,而現在,他的手搭在這個不太熟悉也不太陌生的女子的肌膚上,只要對方叫一聲……只怕……

    他一時不敢動彈。

    其實他怕,紅秀更是害怕,她呼吸急促,竟是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原本只是捉弄人,誰知……

    雙方都沒有動,連呼吸都沒有,只有那車軲轆傳出的咯吱聲。

    徐謙最後反應過來,終於縮回手,而紅秀也連忙把小腳縮回去。

    徐謙沉默片刻,隨即呵呵一笑,道:“方才真有趣,不知摸到了什麼東西,軟綿綿的,你車子裡的軟墊子摸著真舒服。”

    紅秀先是驚訝,隨即小雞啄米地點頭,道:“是啊,是啊,摸的是軟墊子,你這人真是,不要弄壞了我車中的內飾。”

    徐謙連忙道:“你們宮裡出來的人真是了不得,連軟墊子都和美人的肌膚一樣。”

    紅秀俏臉微紅,心裡怒罵他,卻是笑瞇瞇地道:“是啊,是啊……宮裡的牆磚,都像漢白玉一樣柔滑呢。”

    徐謙心裡暗罵:“你真當我是問皇帝一天吃幾個饃饃的鄉下人?罷了,鄉下人就鄉下人罷,和宮裡的人比較,自己還真是鄉巴佬。”

    這一路,略顯一些尷尬,等到馬車將徐謙送到了家門口,二人都鬆了口氣,徐謙下了車,朝紅秀揮手,道:“宮女妹妹再見……”

    紅秀在車裡​​並不掀開車簾子和他道別,等到徐謙進了宅子,這窗簾子才打開,露出紅秀彷彿剛剛做了一件無比刺激之事的俏臉來,她上下打量這普通的宅院,目光似乎穿透了院牆,隨即咬唇想了想,便對那青年將軍道:“走罷,回去。”

    一連幾日都沒有再出現什麼新奇的事,只是坊間關於徐謙和劉才子論道的事成了閒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而徐謙兩耳不聞窗外事,也懶得去理會這些,因此日子過的頗為煩悶。

    到了五月初,院試的文章終於流傳出來,一般情況之下,放榜之後的一些時日,提學衙門都會抄錄一些較好的文章放出去,而徐謙這案首的文章自然在眾人期待之列,因此這東西一流傳,頓時便招來了許多人品論。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25 13:43
第九十九章:天子
  

    在浙江布政使司衙門裡,布政使汪名傳今日沒有上堂,在後院的花廳,他心事重重地背著手來回踱步。

    案頭上是一份緊急從提學衙門抄錄來的文章,這篇文章醒目地落在案頭,令汪名傳的目光每每落上去的時候,後脊便有些發涼。

    他踱步了片刻,又尋了椅子坐下,目光觸及到了那篇文章,他的嘴角微微抽搐,隨即森然冷笑。

    “老爺,南京都察院浙江科道御使江大人已經到了。”

    汪名傳整了整衣冠,將那份手抄的文章塞入了袖中,隨即風淡雲清地道:“請進來說話。”

    片刻的功夫,便有個年輕官員急匆匆地進來,這人乃是浙江御使道科的官員,年紀不大,品階也不高,卻很是清貴,他步入堂中,顯得很是浮躁,只是作揖見了禮便急匆匆地道:“大人,那徐謙的文章,大人可看了嗎?裡頭的內容真是駭人,其心可誅啊,此人和那提學桂萼莫非是藉機要邀寵嗎?”

    汪名傳不露聲色,淡淡地道:“什麼文章?你說的是院試的文章?”

    這科道官員道:“正是。”

    汪名傳微微一笑,道:“國朝以禮法治天下,尊孔孟為先師,孝在仁先,仁在德前,那篇文章,老夫也看了,並沒有什麼出奇之處,代聖人立言嘛,文章寫得不錯,本官很是欣賞。”

    科道官員皺眉,狐疑地看著汪名傳,道:“大人的意思……”

    汪名傳的語氣平淡,輕輕地籲了口氣,道:“老夫叫你來,倒並非是院試的事,只是有兩句話要問你。”

    科道官員對汪名傳已經帶有了幾分不滿,卻只能耐著性子,道:“還請大人示下。”

    汪名傳凜然正氣地道:“老夫首先要問,坊間有諸多傳言,說是本省提學桂萼在老父上年病重的時候,他不聞不問,反而在誕日時邀請諸多好友,還請了伶人自娛,這些事,可是有的嗎?”

    科道官員連忙肅然起來,正色道:“竟有這樣的事?下官竟是被蒙在鼓裡。”

    汪名傳冷笑道:“老夫二問,本省提學桂萼,在南京兵部任主事時,浙江兵庫軍械多有遺失,可是桂萼桂大人卻是隱瞞不報,這件事……可是有的嗎?”

    科道官員頓時大怒,道:“此事當真?國家養士,先取其孝,再取其廉,若孝節有虧,又有貪贓之嫌,國朝養士何用?本官身為科道言官,定要查明​​此事。”

    汪名傳微微一笑道:“老夫所言的這些不過都是捕風捉影,事實如何,卻也沒有定論。在事實沒有清楚之前,桂大人還是清白之身,他的官聲其實一直不錯,以剛正不阿得名,你們切不可冤枉了他。”

    這科道官員一笑置之,隨即道:“下官倒是聽聞那個院試第一的徐謙,他此前乃是賤役出身,卻不知何故搖身變成了忠良之後,這件事是不是也要徹查一下?”

    汪名傳沉默片刻,道:“這是你們科道的事,和老夫無關。”

    當夜,浙江省許多官員都是一夜未眠,朦朧的月下,書房裡燈火冉冉,一雙雙熬紅的眼睛,還有一個個府中的幕僚清客,都在通宵達旦。

    事情來得有些突然,把所有人都打的措手不及,與此同時,這也意味著五品以上的官員們多多少少要表點態了。

    表態這種事是最令人難受的,因為你支持這邊,就勢必要得罪那一邊,好在眼下的形勢還算明朗,倒也不必讓這些人太過左右為難,到了次日清早,無數的私信和奏書便如雪片一般通過急遞鋪子朝京師快馬而去。

    五月的京師依舊清涼,一派和睦景象,自新君登基,弊政已經革除,使得這天子腳下都多了幾分和睦之氣,今日清早廷議,有閣​​臣上書,言遼東一帶流民甚多,天子立即頒布了詔書,准許流民在遼東就地墾荒,所墾田畝盡皆歸其所有,又命遼東有司不得乾涉。

    這樣的善政,自登基以來已經不是一次兩次。

    京師的許多讀書人都不由精神振奮,許多人暗地裡議論,當今皇上與大臣琴瑟和諧,甚至連閣老楊公略然微佯,天子都閉門不出,為楊公驅病祈福,這嘉靖朝竟隱隱有幾分弘治朝的跡象,當今天子的舉止與孝宗先皇帝亦有幾分相像。

    天子廷議之後,便如往常一樣回正心殿裡去靜養。隔著一層紗帳,天子的容貌分辨不清,他的喜怒也同時遮在這紗帳之後,這個只有十七八歲的少年,深沉無比,給予了殿中的隨侍太監們很大的壓力。

    天子邊上是一個縷空雕飾龍鳳的幾子,幾子上堆著許多奏書,最上層的一封奏書,依稀可以看到“浙江科道”的字樣。

    紗帳之外,黃錦肥碩的身體匍匐在地上,一動不動。

    天子在紗帳中淨了手,慢悠悠地道:“你說的不錯,果然是風雨欲來了。”

    揩乾了手,他離座起身,在帳中踱步,隨即又道:“南京都察院那邊有人彈劾桂萼在老父病中縱情聲色,還有兵庫的一筆帳似乎也有什麼貓膩,內閣已經命人去徹查了,最後會查出什麼,倒是說不准。”

    黃錦咽了口吐沫,道:“陛下,但凡是衙門都是一筆爛賬,這世上絕沒有真正清白之人……”

    “朕知道這個道理……”天子顯得很平靜。

    足足沉默了一炷香時間,黃錦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可是天子在紗帳之內卻似乎在把玩著什麼,渾然已經忘了方才還在談論的事。隨後,他突然嚴厲起來,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明裡他們是彈劾桂萼,可是暗地裡又何嘗不是彈劾朕?這些人,其心可誅!”

    其心可誅四個字道出來,已經和欺君大罪差不多了。黃錦振奮精神,道:“陛下,廠衛……”

    天子卻突然笑了,笑聲帶著幾分慵懶,慢悠悠地道:“朕說了,其心可誅,也並非是其身可誅。既然有人彈劾,那就及早給大臣們一個交代罷,早些發落了桂萼,也省得到了明日有人羅織出謀反的罪名來。傳朕的旨意,桂萼貪贓枉法殊為可恨,將其貶為長壽縣令,讓內閣及早擬定旨意,事情……就這麼定下了。”

    黃錦道:“桂大……”

    天子突然發出冷笑:“不要急嘛,日子還長著,你的性子就是如此,不能定下心來。”

    黃錦道:“桂大人對皇上忠心耿耿,奴婢自然明白陛下的心思,陛下是藉貶官來保護他,可是在外人看來,卻以為陛下……”

    這天子在紗帳中沉默片刻:“眼下只能委屈他,他會明白朕的意思。外人怎麼看……”他又陷入沉默,過了一會,才又道:“那個徐謙倒是有些意思,拿筆墨來。”

    紗帳內的太監不敢怠慢,連忙取了筆墨至几案上。

    天子執筆,隨即行書,一氣呵成之後,將筆丟擲一邊,負著手道:“裝裱起來送過去。桂萼不能賞,徐謙能賞,賞徐謙就是賞謝太保……”他瞇起眼來,臉色轉而變得有幾分殘酷:“黃伴伴,只怕要辛苦你一趟,你要盡快去杭州,一來呢,是把紅秀接回來,她是有委屈,朕也知道,可不是什麼都能由著她的性子。這其二呢,就是將這幅字送去。”

    黃錦忙道:“奴婢今日便啟程,絕不敢耽誤陛下的大事。”

    天子隨即笑起來,笑容很是真摯,道:“還有一件事,楊學士今日沒有參加廷議,想必又是舊疾發作,哎……楊學士為國家殫精竭力,朕離不開他,速速叫人賜藥去楊府,告訴楊學士,就說朕在宮中甚為掛念,還要傳朕旨意給楊家大子,讓他把手裡的公務放一放,專心盡孝。”

    黃錦目光閃掠過一絲冷然,垂頭道:“奴婢知道了。”

    天子呵呵一笑,便又坐回了榻上,宛如老僧坐定,手中捏著一枚珠子,咳嗽兩聲,兩旁的太監、侍女盡皆碎步離開,黃錦朝天子磕了個頭,道:“奴婢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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