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士子風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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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uuuuuuuuu 2013-6-7 08:35:5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91 829131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7 17:26
第六十章:手眼通天
  

    聽了知府大人的一席話,滄學正臉上掛著笑,只​​是這笑容僵硬又帶著一抹尷尬,心裡早已亂成了一鍋粥,他身為學正,乃是一府生員的師長,那些在冊的生員見了他,哪個不要恭恭敬敬地行禮喚他一聲'滄老師'。只是這堂堂七品清流學正,風光卻是不再,身軀瑟瑟發抖,看向知府大人的目光又敬又畏。

    袁知府微微一笑,道:“不過就算有弊案,想來也不是滄學正洩漏,本官聽說,錢塘王教諭和你是同鄉,你是不是說漏了什麼嘴?這王教諭和某些童生關係可是不淺哪,罷了,不說這個,為了給滄學正正名,還滄學正一個清白,本府自要將此事徹查到底,滄學正可否願意與本府一道過問此案?”

    滄學正聽說袁知府要過問,臉色煞白,只覺得昏天暗地,差點要暈過去。

    他身為主考和一府學正,無論是​​誰洩漏了題,又或者有沒有弊案,可是一旦過問,這就坐實了他的失職之罪,這罪可大可小,輕則前程喪盡,重則罷官,就算是上頭有人為他周旋,只怕這一輩子也完了。

    他和袁知府不一樣,他是清流出身,前程錦繡,想不到今日竟栽在這陰溝裡有苦說不出。

    深吸一口氣,滄學正對袁知府更加恭敬了,顫抖著嗓子道:“下……下官從命。”

    袁知府長身而起,自有一番威嚴,板著臉道:“來人,將外頭領頭喧嘩之人帶到正堂,聽候本府查問。召集三班差役,聽候調遣。”

    整了衣冠到了正堂,袁知府坐上首案位置,眼眸微微掃視了一眼堂下,便看到幾個讀書人以張書綸為首在三班差役威嚴目光下坦然進來,這些人恭恭敬敬地朝袁知府行禮,口稱:“老大人萬安。”

    只一句萬安,讓差役們的氣勢頓時弱了不知多少。

    尋常在公堂上,人家都是高呼大老爺或青天父母,人家一句老大人,既表明了大有來頭,至少也是士紳人家,後頭那萬安二字竟還隱隱透著一股和知府大人有些關係的意思。

    國朝禮儀千變萬喚,不同的人不同的地點所說出來的話都帶著許多意味,絕不是信口就能胡說,一旦說錯了話,輕則被人呵斥,若是換在這明鏡高懸的公堂之上,只怕還要打一頓板子不可。

    袁知府含笑道:“爾等,本府倒是認得,原來都是本府有功名之人,來,坐下說話。”

    這已經不像是審案了,倒像是嘮家常。

    滄學正冷汗直流,他一直在幻想,幻想這些鬧事的刁民最後無疾而終,可是看看人家的架勢,不但是有備而來,而且似乎還是串通好了的。他猛然醒悟:千錯萬錯都是錯在我的身上,知府大人請我主考,我一時得意忘形,居然在放榜之前都沒有知會一聲就貿貿然放出榜去,想必是因為這個名目,這知府藉故來敲打我。惜乎,惜乎,我二甲及第,莫非要栽在這麼一個小小疏漏上?

    他偷偷地去看袁知府,卻見袁知府臉色一板,再不見方才的慈和,大喝一聲:“堂下何人。”

    張書綸欠身:“末學張書綸。”

    另一個道:“後進王康。”

    “門下趙通。”

    最後那個自稱門下的,想必是幾年前的府試生員,那時候是袁知府主考,這袁知府自然也就順理成章地成了此人的座師,稱呼一聲門下雖然有套近乎的嫌疑,但總有幾分刻意親近的意思。

    袁知府瞇著眼道:“爾等何故帶頭在衙外喧嘩?可知道,無故衝撞官府乃是重罪嗎?”

    張書綸瀟灑地作揖道:“不瞞大人,據聞此次府試有人作弊,學生身為本府秀才,不平則鳴。”

    “好一個不平則鳴。”袁知府冷笑:“你竟這般說,可有什麼證據?”

    張書綸道:“疑點有三,其一:這徐謙乃是賤役出身,原本並沒有考試的機會,這樣的人能粗通幾本經典就不錯,何故一旦有了縣試卷的機會,卻是一路過關斬將,先是縣試第一,此後又是府試第一,這裡頭,難道會沒有貓膩嗎?”

    坐在一旁的滄學正忍不住了,道:“這也算證據?知府大人教化有方,治下之民便是賤役也能精通經典,這是好事。”

    袁知府不露聲色地看了滄學正一眼,沒有做聲。

    張書綸笑道:“學正大人說的也有道理,可是學生也是讀書之人,聖人經典何其難也,若沒有十年之功,誰敢奢言精通二字?知府大人固然是教化有方,可是事有反常即為妖,一個賤役之子突然去了賤籍,卻是連中縣試、府試,這若是說出去,又有幾人相信?此子就算是神童,只怕也有些牽強。 ”

    滄學正冷哼,倒是再想反駁一句,卻看知府大人臉色拉下來,只得暫時忍氣吞聲。

    張書綸又道:“其二:那徐謙與錢塘蘇縣令關係莫逆,學生打聽過,此人的表字竟也是蘇縣令賜下的,而這徐謙投桃報李,竟是拿出兩百兩銀子出來贈予蘇縣令,此後此子一帆風順,很快便點了縣試第一,這裡頭,誰又敢說沒有貓膩?”

    張書綸故意不說徐謙拿了銀子是去給錢塘縣修繕縣學,卻只說送了兩百兩銀子,足以給人極大的誤導了。

    袁知府冷著臉道:“此事當真?”

    張書綸道:“學生豈敢信口雌黃,千真萬確。其三,府試的考卷已經抄錄出來印刻成冊,供府內學子觀看,學生卻是發現,這徐謙的對句和文法,竟與學正大人有頗多巧合之處。滄學正主考之事,在開考之前並未洩漏,何以這徐謙縣試的文法與府試的文法竟有天囊之別,而恰好對了滄學正的胃口?因此學生妄測,這徐謙定是有'貴人'相助,不但有人洩漏了府試的變故,更有甚者,連這考題也早已洩漏了出去。”

    這一句句雖是捕風捉影,可是殺傷力卻是極大,滄學正駭了一跳,這分明是說自己洩漏了考題,洩漏考題就是舞弊,這等事極為嚴重,甚至有獲罪的可能。滄學正擦了額頭上滲出來的冷汗,怒道:“一派胡言,你自己也說這是妄測,憑這些就敢糾集讀書人在知府衙門鬧事?”

    張書綸微笑抿嘴,並不去看滄學正,目光卻是落在袁知府的身上,好整以暇道:“雖有妄測之嫌,卻也未必沒有舞弊之實,國家掄才大典絕不能掉以輕心,既有這麼多疑點,為何不能徹查?”

    袁知府頜首點頭,用眼角的余光看了驚慌失措的滄學正一​​眼,漫不經心地道:“滄學正怎麼看?”

    滄學正畢竟沒有見過什麼大世面,或者說他這清流官做的太過愜意,平時太過疏忽,此時意識到問題嚴重,已是六神無主了,忙道:“此子含血噴人,心懷叵測,還請大人明斷。”

    袁知府撫掌道:“好一個明斷,既然明斷,那就該查個水落石出,唯有如此才能證明滄學正的清白,堵住這些人的悠悠之口。來人!”袁知府面無表情地道:“立即請府學生員徐謙到堂,本府要親自把事情問個清楚。為了以正視聽,讓糾集在外頭的讀書人一併放進衙來旁聽罷!”

    滄學正臉色煞白,他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被人聯手坑了,袁知府這樣的人若是沒有底​​氣,怎麼可能拿府試舞弊這樣的大事來做文章?

    此時一班快吏聽命,蜂擁而去。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7 17:30
第六十一章:不死不休
  

    一干差役先是去了徐謙所住的客棧,打聽之下卻是去了貢市,到貢市一場找尋最後才發現這徐謙又不知惹了什麼亂子,居然是被提督織造局衙門給拿了。

    若是尋常的蟊賊,既然已有衙門事先拿捕,知府衙門的快吏倒也不至於去要人,可是這事涉及到了府試弊案,便是硬著頭皮上了門。

    層層通報之後,劉公公終於知曉了此事。

    這位從宮裡來的太監穩坐造作局,白白胖胖,瞇著眼聽著班頭說了前因後果,森然一笑,道:“一個狂生,竟也敢阻撓咱家的人辦差,現在的讀書人,真是越發了​​不得了。”

    他翹著蘭花指端起茶來又是道:“原來這廝不但張狂,竟還膽大包天,居然在考試中作弊,嘖嘖……幸好這不是大考,倒是便宜了他,若是大考,誅滅九族也不過是點點頭的事。”

    劉公公咬牙切齒道:“可是該重懲還是要重懲,你們要提人,可是這狂生辱罵咱家,這筆帳又該怎麼算?罷罷罷,不如這樣,我寫一張條子,俱言這姓徐的冒犯沖撞之事,你們帶了去禀明你們的知府,教他數罪併罰,對這樣的狂生,斷不能輕饒。”

    這班頭只求能把徐謙帶走,連忙道:“是,是……”

    一干差役去移接了徐謙,徐謙剛剛用過了牢飯,一見差役們上來要給自己上鎖,怒道:“爾等何人,竟敢鎖拿生員?”

    領頭的班頭皮笑肉不笑的道:“有人告你府試舞弊,我等奉知府之命,前來拿人。”

    徐謙昂首道:“只是有人告舞弊而已,我照舊還是榜首生員,並非囚犯,你們鎖拿一個讀書人,不怕死嗎?”

    這班頭多少知道一些內情,知道這徐謙不知怎的得罪了知府,此時冷笑:“你還敢多嘴,那我問你,你得罪了劉公公,衝撞了織造局,這罪名是否確鑿,來人,鎖了走。”

    一行人動了粗,徐謙年紀輕,自然奈何不得,被這些人押到了知府衙門,便看到外頭裡三重外三重的人,眾人一看徐謙被人鎖來了​​,有人忍不住道: “這麼做未免有辱斯文,畢竟是讀書人,現下還未定罪,太過小題大做了一些。”

    也有人咬牙切齒的道:“既然作弊,那還算什麼讀書人?大明律早已明言,會試作弊者誅族,小考枷號。這姓徐的沒有枷號,就已是不錯。”

    差役們趕開人群,帶著徐謙進去,徐謙昂首挺胸,面無懼色,徑直帶到了堂中,徐謙打量這堂中諸人一眼,恭恭敬敬的朝滄學正道:“學生徐謙,見過學正大人。”

    滄學正回應又不是,不回應又不是,很是尷尬。

    只向府學學正行禮,卻不理會知府,這徐謙的膽子,倒也夠大。

    袁知府拍案大喝:“堂下何人,見了本官,為何不下跪行禮。”

    徐謙正色道:“學生有三不拜,其一不拜贓官,其二不拜閹黨,其三不拜小人。這三條,知府一人獨占其三,學生不敢拜!”

    一句話道出來,滿堂皆驚!

    “這個徐謙,早就听說膽大包天,今日在這知府堂上,竟敢如此放肆,當真是不怕死嗎?”

    那滄學正心裡更是氣惱:“若是此子老老實實,或許事情還有迴旋餘地,此話一出,便是他沒有舞弊,知府大人盛怒之下也非要治他的罪不可了,倒是拖了老夫下水,實在……實在……”

    袁知府勃然大怒,臉色鐵青,他今日為了表明自己公正,可是讓許多人在堂外圍觀審案,現在一個小小生員居然敢如此放肆,自然是怒不可遏,竟是一時氣的發抖。

    倒是坐在一邊的張書綸心中大喜,道:“放肆,當著府尊的面,你竟敢胡言亂語,徐謙,你考試作弊暫且不說,單這咆哮公堂,就足夠先打板子了。 ”

    張書綸說的洋洋得意,心裡大罵徐謙太蠢,居然撞到了槍口上。

    誰知他還要繼續再說,冷不防,徐謙卻是衝上來,竟是一腳將他踹翻。

    砰……

    徐謙的力氣並不大,可是一人全力一腳,一人卻是猝不及防,一人站著,一人卻是坐著,大力之下,張書綸失了平衡,整個人翻到下去,摔得實在太狠。

    徐謙收腳,在眾人愕然的目光之中,冷冷一笑:“你這閹黨,人人得而誅之,在這公堂之上,竟還敢造次!”

    所有人目瞪口呆,幾乎來不及反應。

    雖然杭州自古出狂生,可是像這樣狂到沒邊的,卻是萬中無一。

    這姓徐的到底借了誰的勢,到底拿了誰的膽,居然敢囂張到這個地步。

    “大膽。”在傳出張書綸的呻吟之後,袁知府已經勃然大怒,猛拍經堂木大喝:“來,來,拿下,拿下,拖下去打死。”

    幾個差役衝上來,要制服徐謙。

    徐謙卻是大喝:“誰敢動手,你們也要和閹黨一起造次嗎?當今皇上聖明,已經革除了先帝時的弊政,曾有旨意,閹宦不得當權,爾等不過是一群小吏,竟也敢為閹黨張目。”

    徐謙滿是怒火的注視著袁知府,道:“知府大人勾結織造局的劉太監,要置我於死地,今日大人既要提我來過堂,那麼索性,大家把話說清楚,大人說學生舞弊,可有證據,若是沒有證據,那便是誣告,這一次陳情的讀書人,統統都要重懲,據學生所知,這誣告的人之中,還有大人的公子,不知學生所說,可有差錯?”

    徐謙又道:“大明律之中,對於科舉舞弊懲處甚嚴,不但舞弊的學生要剝除功名,甚至枷號誅族,便是主考的官員,也絕無倖免,既然有人上告,大人要過堂,那麼此事就是不死不休的事,今日要嘛是滄學正與學生死無葬生之地,要嘛就是張書綸和大人的公子永世不得超生,誰也別想善了。”

    滄學正聽了徐謙的話,猛然醒悟。

    事情到了這個份上,本來就已經不死不休,自己居然還抱著幻想,指望知府大人能夠給自己迴旋的餘地,想到方才的幼稚,簡直就是天大的笑話。

    想通了這個關節,滄學正頓時也變得無比肅然起來,這已經關係到了他的命運和前程,絕不能抱有絲毫幻想,雖說徐謙怎麼看怎麼都不太靠譜,可是除了跟徐謙同舟共濟,他已經無路可走。

    “罷罷罷,今日索性只能拼一拼了!”苦笑的看了徐謙一眼,滄學正也忍不住正色道:“徐謙說的不錯,既然有人告徐謙舞弊,那麼這所告之人,也有誣告之嫌,誣告者同樣是罪無可赦,大人,眼下治這徐謙咆哮公堂之罪還為時尚早,當務之急,是先明斷是非,且看是否涉及到了府試舞弊,若是確有其事,數罪併罰,徐謙固然罪無可赦。可要是涉嫌誣告,張書綸這些人也難逃責罰。”他想到徐謙方才對這些人口口聲聲稱呼為閹黨,心裡覺得徐謙似乎是在拿閹黨做文章,於是便道:“況且徐謙口稱什麼閹黨,此事也要查清,當今天子聖明,雖然登極不久,卻也連發幾道旨意,直言閹人成黨害國害民,若是當真確有其事,卻也不不可不察。”

    袁知府怒道:“滄學正這是什麼意思,莫非此子在公堂上打人也不追究?”

    滄學正已經確定了立場,倒也變得刁鑽起來,正色道:“閹黨人人得而誅之,若是當真有人與閹人結黨殘害忠良,本官便是拼著烏紗不保,也定會鼎力支持。”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7 17:33
第六十二章:我需要作弊嗎
  

    那些准許放入府衙在堂外觀看的人,彼此議論紛紛,今日的事過於詭異,原以為這狂生徐謙到了知府衙門會老實一些,誰知道這人做出來的事令人大跌眼鏡。

    一口一個閹黨,居然罵到了知府大人頭上,此子真是瘋了。

    卻也有人小聲議論:“聽說那上山打老虎就是徐謙,諸位可還記得那《臨江仙》嗎?”

    “這怎麼可能,徐謙不過是個生員,如何作得出《臨江仙》那樣的詩詞?”

    “據說此人還在貢市作了一首詩,是專門諷刺提督織造太監劉公公的,我剛從貢市那邊過來,倒也依稀記得一些,這詩雖不及臨江仙,可是嬉笑怒罵,對仗工整,卻也是難得的佳作。”

    “既是如此,那此人當真是有大才了,若不是學富五車,如何作得出這樣的詩詞來?”

    眾人議論紛紛,照舊還有人認為徐謙不學無術,卻也有人對徐謙高看了幾分。

    只是滄學正突然態度強硬,這一次竟有和徐謙同舟共濟的意思,他是清流,又是一府學正,雖然官職上比不得知府,可問題就在於徐謙的生員身份,知府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之下要對徐謙動刑,就繞不開學正。

    這就好像皇帝就算要收拾某個宗室,那也需讓宗令府出面先削其宗籍才好明正典刑。只要滄學正死咬著不鬆口,想對徐謙動刑就未免有人認為是有辱斯文了,不但說出去不好聽,若是讓巡按禦使得知,也難以善後。

    袁知府狠狠地瞪了滄學正一眼,怒氣沖沖地道:“徐謙,你口稱自己並無舞弊,可是這麼多人上告,難道只是空穴來風?你是賤役之後,又能讀到什麼書?又如何能一舉在縣試、府試之中拔得頭籌。”

    徐謙心裡冷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這袁知府只怕現在已經騎虎難下,要和自己刺刀見紅了。”他心裡想起老爺子的教誨,一旦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那麼就絕不能心慈手軟,他正色道:“學生乃是忠良之後。”

    袁知府冷笑道:“忠良之後又如何!”

    徐謙道:“學生雖家門不幸,卻仍秉著先祖教誨,所讀之書也都得自祖傳,雖無晉身之忘,卻不敢荒廢學業。”

    這一番話怎麼都挑不出毛病來,徐謙只是告訴袁知府,我並非是尋常的賤役之子,讀書又有什麼稀奇?

    滄學正趁機讚歎道:“雖無晉身之階,卻照舊讀書明理,這才是無欲則剛,無絲竹亂耳,無功名擾亂心志,難怪年紀輕輕就能寫出這般的文章來。”

    袁知府的臉色古波不驚,卻也是不急,繼續問道:“那本府再問你,聽說蘇縣令與你關係莫逆,甚至引以為至交,你時常出入縣衙,甚至還贈送紋銀二百至縣裡,這些都是實情嗎?”

    徐謙道:“是實情。”

    終於抓到了痛腳,袁知府精神一振,只要咬死了他和蘇縣令關係莫逆,到時候再辦這姓徐的混賬東西縣試舞弊,此事也就成了。

    “既然是實情,那蘇縣令向你洩漏試題,並列你為縣試第一,這些……又是實情嗎?”

    徐謙搖頭道:“一派胡言!”

    “放肆,你還不承認?”

    徐謙坦然道:“蘇縣令確實垂青於我,其一,是因為學生乃忠良之後,蘇縣令憐憫學生家世,對學生格外親近一些。其二,蘇縣令看重學生才學,是以多有提點。”

    這番話道出來,讓袁知府眼睛一亮,還說不是私通,不是私通怎麼會提點你?你一個賤役之子,一個童生都不是的人,堂堂縣令又憑什麼看中你的才學?這也未免太自作多情了一些。

    袁知府又是冷笑:“你說你有才氣,那本府問你,你有什麼才氣,以至那蘇縣令引你為知己,對你提點?”

    徐謙微微一笑,道:“學生別號上山打老虎!”

    上山打老虎……

    滿堂嘩然。

    唯一一頭霧水的怕也只有袁知府了,他這段時間重病,並不曉得上山打老虎是誰,只是看那滄學正激動地拍掌道:“你便是上山打老虎,那一首臨江仙便是你的即興之作?是了,你還有一首讀書好的長句,也令人耳目一新,上山打老虎……哈哈……想不到竟是你!”

    莫說是他,便是幾個堂中狀告的讀書人也是臉色驟變,尤其是張書綸,駭然地道:“你……你怎麼可能是上山打老虎,那……那臨江仙……臨江仙意境悠長,道盡人間滄桑,你一個少年,怎麼……怎麼……”

    莫說是他們,便是專司記錄過堂的書吏也不禁停了筆,駭然地去看徐謙,滿是不可思議。

    堂外的人也是如炸開了的一鍋粥,先前還只是有人懷疑徐謙是上山打老虎,可相信的人並不多,那一首臨江仙引得杭州震動,怎麼可能出自一個生員之手。可是現在徐謙親口承認,自然又開始議論紛紛起來。

    “他是上山打老虎?若是如此,那……那……”

    “我記得他還作過一篇《讀書好》,那讀書好的詩詞雖有意境,比之臨江仙還是差了不少,不過讀書好和臨江仙一樣都是意味悠長,想來這上山打老虎還真是這徐謙了。”

    “想不到……想不到……真真是想不到……”

    袁知府皺眉,所有人的反應盡收他的眼底,他突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了,感覺自己被坑了,他的目光不禁落在了張書綸的身上。

    張書綸卻是一時愕然,他要是知道徐謙就是上山打老虎,便是打死也不會來狀告徐謙舞弊,一個能做出這樣詩詞的人怎麼可能舞弊?就算要收拾這徐謙,也絕不能用這個辦法。

    袁知府拍案大喝:“公堂之上不得喧嘩,徐謙,本官問你,你說你是上山打老虎,卻又和蘇縣令有什麼關係。”

    徐謙同情地看著袁知府,道:“我是上山打老虎,所以蘇縣令愛我的才學,對我多有提點,這似乎沒有什麼不妥。”

    滄學正這時候轉憂為喜,捋著須連連點頭,道:“不錯,不錯,若是老夫知道治下竟有如此才子,只怕也要請你去提點一番,蘇縣令​​有愛才之心,錢塘治下有你這樣的此子,難免會有提拔後進的想法,這是理所當然。只是提點是一回事,洩漏試題舞弊又是另一回事。不過以你的才學,蘇縣令哪裡需要洩漏試題,縣試第一,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

    袁知府大致明白了,那個上山打老虎竟是杭州府的名人,新近竄紅,自己暫時不知道,而徐謙自稱是那上山打老虎,看諸人的面相,只怕這姓徐的還真有幾分才學,至少也是杭州府的小才子,一個人縣令聽說治下有才子,對他百般的呵護,這不但不會引起別人反感,反而會讓清議引為美談佳話。

    袁知府是何等聰明之人,知道此事再不能糾纏下去,只能從其他地方著手突破,於是道:“可是本府看了你府試的文章,你的文章無論是破題還是收尾,甚至是筆跡都投滄學正所好,你敢說你事先沒有得到消息,得悉這滄學正才是本次主考?雖然府試沒有洩漏試題,可是此前滄學正主考之事一直是機密,你又如何得知?”

    徐謙笑了,笑得很是詭異,隨即道:“敢問大人,學生為何要夥同滄學正作弊?”

    袁知府道:“你熱衷功名,想要名列府試第一,這也是情理之中。”

    徐謙冷笑:“學生業師謝遷謝學士,敢問大人,學生需要作弊嗎?”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7 17:36
第六十三章:你配嗎
  

    若說知府大人不知道上山打老虎,可是謝遷,他卻是如雷貫耳的,不只是如雷貫耳,那簡直就是在他眼裡高不可攀的人物。

    歷經四朝,科舉狀元,清流中的清流,累官至太子太保、兵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政績卓著,天下皆稱賢相。

    這是何其燦爛的一生,放眼大明朝,又有幾人能到這個地步?整個杭州一百年也沒出這麼個人物。

    而這位老閣老還閒居在杭州,雖然已經致仕,可是每年上到巡撫,下到他這個知府,不都要小心翼翼地前去拜謁,聆聽教誨,不敢有絲毫忤逆。便是上頭來了欽命的上差或是途徑此地的官員,哪個不要登門拜訪?

    姓徐的小子竟是謝學士的門生?

    所謂業師,即是授業恩師,比蒙師、座師的關係要親近得多,所謂有師如父,這個師即是​​業師,座師和門生之間可以反目,可是業師與學生反目,這在大明律之中都算是重罪,由此可見這業師的份量。

    袁知府只覺得腦子嗡嗡亂響,竟是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自從進了官場,他左右逢源,從未有過這樣的失態,這是因為徐謙的來頭實在太大,他可以不顧徐謙是才子的事實,才子算什麼?那是一群清流官忌憚的東西!他是濁流,甚至可以不用太顧忌什麼名聲,但這謝閣老卻不是他能繞得開的。人家雖已致仕,可是逢年過節到他府裡俯首帖耳的官員多的是,他跺跺腳,縱然不至於整個大明朝震動,這杭州的地皮還真有震三震的可能。

    麻煩了……這是大麻煩……

    而此時,外頭的看客們也已經議論開了,大家第一個反應都是難以置信,可是隨即一想,這徐謙就算再大膽,也不敢在堂上說這個,這不是作死嗎?

    “他竟是謝學士的弟子,這……謝學士乃是狀元出身,既然收了他做弟子,想必這徐謙必是驚世駭俗,謝閣老的弟子還用作弊嗎?”

    “這是自然,謝家一門盡是進士,不但出了個狀元,還出了個探花,便是謝遷之弟,那也是二甲進士出身,這樣的人家若是收外姓為弟子,還需要用作弊的手段嗎?”

    “謝家的家學可是非同凡響,能得謝學士青睞,這還真是非同一般。沒有真材實料,謝學士豈會看上他?”

    “不錯,這麼說來,人家府試、縣試第一,就不足為奇了。”

    袁知府木然了很久,也驚駭到了極點,他甚至想到,謝學士要是放出一句話來,便有無數的御使、巡按們像惡狗搶食一般欺到他的頭上。他畢竟只是個五品知府,又是個濁流,不像那些外放出來的清流官,每個人的背後多多少少都有靠山,一旦遭了彈劾,這烏紗帽就保不住了。

    良久……

    袁知府勉強地擠出了幾分笑容,滿是和藹地打量著徐謙,道:“原來你是謝學士的門生?若是如此,本府竟還真是錯怪你了。”他抿抿嘴,使自己的笑容更加好看一些,繼續道:“既是如此,為了證明你的清白,本府便出一題請你作答吧,若是答對了,自然再無人懷疑,以你的學問,想必也不會覺得太難。”

    “好厲害……”

    這一下子,不死不休的局面就成了錯怪。還一副和藹尊長的面相要給徐謙出題。徐謙不是傻子,只要答了這題,大家就皆大歡喜,而袁知府趁勢再誇獎幾句自己的學問,到時候大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出了知府衙門,這件事就可以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

    這個題目一定不會太難,這只是袁知府的一個台階,只要徐謙說一句還請大人出題,整件事就結束了。

    徐謙笑了。

    如果說一開始,這知府大人不是給自己按一個舞弊的​​罪名,他當然不願意糾纏下去,人家是官,事情結束也就結束了,還能怎樣?

    可是這知府為了一己之私,為了樹立威信,竟是視自己是螻蟻,想怎樣拿捏就怎樣拿捏,一旦讓這知府得逞,老爺子的夢想不但化為了泡影,自己一輩子的前程也要喪失,這對徐家來說幾乎是滅頂之災,便是說家破人亡也不為過。

    這件事……絕不能輕易算了。既然姓袁的拔了劍,就定要見血。

    徐謙慷慨激昂地道:“知府大人可以治小民的罪,卻不能給學生出題,大人既非學生業師,也不是主考或是學生的長輩,想要考校學生,大人還……不配! ”

    “……”

    袁知府呆住了!

    所有人都呆住了!

    這又是什麼狀況?

    這徐謙還真是讀書讀傻了,還是自以為拜了個學士做業師,以至於自信心膨脹到了目空一切的地步。

    不管怎麼說,徐謙還只是個生員,而袁大人是知府,知府大人向他伸出橄欖枝,他就算拒絕那也罷了,可是那一句大人還不配,這就是誠心要鬧事了,不但要鬧事,而且還要鬧到總有個人完蛋的地步。

    大家原本只是看審案,誰知審出這麼個結果來,於是一個個更加興致勃勃,眼看到了飯點,卻也無人離開,反而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充塞了整個半個衙門,更有好事者不斷地將裡頭的消息傳遞出去,讓那些沒有尋到好位置看不真切、聽不清楚的看客們隨時得到此事的最新進展。

    袁知府的臉色頓時大變。

    事情已經超出了他的掌控之外,以至於他一時也有些慌了,為官這麼多年,他所接觸的人都是做事留一線,哪裡會碰到這麼個死纏爛打,非要你死我活的傢伙?

    而在這時,在布政使司衙門裡,早有人將徐謙那邊的消息傳遞到了這裡。

    當然,左宣布政使汪名傳汪大人自然也聽到了消息,他的表情淡然,似乎無動於衷,照舊還在自己值房裡閒坐,而外頭書吏的議論照舊還是傳入他的耳中,他聽到有個狂生自稱是上山打老虎,也聽到杭州知府與徐謙鬧得不可開交。

    他端起了茶,輕抿一口,目光幽遠,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隨即,他用指節敲了敲身前的案牘。

    咯咯的聲音驚動了外頭的書吏,連忙有個書吏進來,道:“大人有何吩咐?”

    汪名傳放下茶盞,漫不經心地問:“這一次府試,據說有考生作弊?”

    “這個……”書吏沉默了一下,隨即道:“只是謠傳有,知府衙門那邊正在審問,卻是不知有沒有結果。”

    汪名傳頜首點頭,慢悠悠地道:“府試雖是小考,卻也是掄才大典不可等閒視之,現在疑傳出了弊案,更不能小看,本使布政一省,豈可無動於衷,來人,備轎前去知府衙門一趟,本使要去聽案。”

    “是。”

    汪名傳吩咐下去,整個布政使司頓時忙碌起來,而汪名傳則是好整以暇,臉色露出從容,似乎在算計著什麼。

    “這一次……倒是天賜良機!”汪名傳心中想著,隨即又端起了茶盞。

    一炷香之後,一頂官轎在眾多差役的擁簇之下走出了布政使司衙門,這裡距離知府衙門並不遠,杭州既是錢塘、仁和縣的縣治,也是知府衙門的治所,而這裡所謂一省中心,同樣還有巡撫衙門,承宣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都指揮使司等衙門,麻雀不大,衙門卻是紮在了一堆,林林總總算下來,在整個江南雖然不及南京,卻也算是江南僅次於南京的政治中心。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7 17:40
第六十四章:冤枉
  

    “布政使汪大人到,快快讓開,不要擋路!”

    汪大人的轎子行至知府衙門,隨行的差役呼喝一聲,兩府差役立即開始趕人,硬生生地擠出一條路來,隨即,汪名傳下轎,好整以暇地穿過儀門。

    一個過堂居然驚動了布政使大人,頓時引起更多的議論,雖然許多人被差役驅開,在人群中擠得像罐頭中的沙丁魚一般,臉上潮紅,卻還是忍不住精神一振。

    “布政使大人要過問了,只是不知汪大人是偏向知府大人還是那徐謙的。”

    “哼,這你卻是不知了吧,這徐謙自稱是上山打老虎,你莫要忘了,前些時日布政使大人狠狠地痛罵了上山打老虎的詩詞,還說再敢胡鬧,就要讓有司懲辦。現在大家都知道徐謙是上山打老虎,布政使汪大人對他的印像極差,怎麼可能偏向徐謙?況且這世上官官相護,據說知府大人一向受汪大人看重的,這一次……只怕那徐謙要倒霉了。”

    “是了,知府大人或許怕致仕的謝學士,可是汪大人卻未必怕,據說他在朝中的背景深不可測,還和東宮有著極大的關係,過了今年,只怕就要入朝,最差也會是個侍郎,謝學士致仕了十幾年,早已人走茶涼,汪大人未必會怕他。”

    “這麼說,也活該徐謙倒霉了,他有才學倒也沒錯,可如此跋扈,竟敢和府中父母對著幹,如今只怕要陰溝翻船了。”

    “不可喧嘩!”差役們見有人大逆不道,大喝一聲,手提著鐵尺出言恫嚇,亂糟糟的聲音才被壓制了下去。

    而在這時,那袁知府和滄學正自然坐不住了,聽到外頭有人報了汪大人的官號,連忙整了衣冠出來相迎。

    “下官見過大人。”

    “不必多禮。”汪名傳臉色溫和,壓了壓手,隨即道:“到堂中說話吧。”

    堂堂三品封疆大吏,自有一番威嚴氣度,袁知府方才在堂中不可一世,宛如世界中心,可是在汪大人面前,立即暗淡無光。

    滄學正心裡不免有些膽戰心驚,原本徐謙瞬間翻盤,他心裡大喜,現在汪大人突然駕臨,這一下又把板上釘釘的事變得撲簌迷離起來。他想到坊間的種種傳聞,又想到汪大人和袁知府一向關係不淺,不禁愁眉不展。

    汪名傳大步流星地到了正堂,腳步一頓,袁知府見狀,連忙道:“請大人上座。”

    汪名傳挑挑眉,淡淡道:“喧賓奪主,未免不妥。”

    袁知府諂笑道:“這是哪裡的話,大人屈尊駕臨,下官豈敢冒昧。”

    汪名傳這才點點頭,不客氣地坐上了正堂,他方才雖說喧賓奪主,可是現在高高坐在明鏡高懸之下,滿臉的理所當然。

    袁知府則是叫人搬了個小凳子來,欠身坐在汪名傳的左側。滄學正也沒說什麼,乖乖地挪了位置坐在右側。

    沉吟片刻定了定神,汪名傳的目光終於落在徐謙的身上,他捋著須,道:“你便是那作《臨江仙》的上山打老虎?”

    徐謙早就听說布政使曾經找過他的麻煩,還引起了一場罵戰,不過他心裡一點也不緊張,似乎隱隱猜測到了什麼,作揖行禮道:“學生徐謙,上山打老虎是學生的別號。”

    汪名傳點頭,道:“你那詩……”

    他故意在這裡停頓了一下,而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裡。

    汪名傳繼續道:“你那詩詞未免過於頹喪,本官覺得不好。”

    袁知府聽罷,不由大喜,看這樣子,汪大人這是來找徐謙麻煩的。

    徐謙微微一笑,道:“詩詞之道各有各的看法,學生有學生的心思,大人有大人的心思,好與不好,只怕難有定論。”

    他的話有點頂撞的意味,不過心裡卻在盤算:“這姓汪的出現,到底是為了什麼?聽說他是東宮的人,和詹事府的某個大人關係匪淺,他突然前來,一定帶有企圖。”

    汪名傳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隨即又道:“罷,你說的也有道理,文無第一武無第二,這種事誰能說得清?是了,你被人拿來知府衙門,可是為了府試舞弊之事?”

    徐謙道:“正是。”

    汪名傳慢悠悠地道:“府試舞弊查有實據嗎?”

    徐謙正要回答,袁知府卻是搶著答道:“回大人的話,眼下還沒有定論。”

    這袁知府原本是想化干戈為玉帛,誰知道徐謙要不死不休,現在布政使大人來了,他索性死咬著案情還未明朗,且看看還有沒有文章可做。

    汪名傳低斥道:“本官沒有問你。”

    袁知府愕然,討了個沒趣,心裡有些不安了。

    汪名傳含笑,對徐謙道:“本官問的是生員徐謙,徐謙,你老實回答,你當真在府試舞弊?”

    徐謙道:“學生不敢。”

    袁知府不禁道:“大人,這徐謙……”

    啪……

    案牘上的驚堂木被汪名傳狠狠拿起摔在桌上,發出一聲乾淨利落的脆響。

    汪名傳臉色鐵青,打斷了袁知府的話。

    他森然地看了袁知府一眼,道:“袁大​​人,你身為堂堂知府,難道是眼睛瞎了、耳朵聾了?徐謙乃是杭州才子,文名江南,這樣的人還需要府試舞弊?他是忠良之後,又得到謝閣老的教導,還需要犯如此大的風險在府試中作弊?你當本官也是聾子,也是瞎子嗎?”

    一番厲喝,嚇得袁知府魂不附體,面無血色,忙道:“下……下官知錯……”

    汪名傳冷冷道:“此事前因後果,老夫已經知悉,生員徐謙素有學識,所謂舞弊查無實據,這是有人在背後詆毀中傷,若再有言徐謙舞弊,本官絕不輕饒。至於那些狀告徐謙的人等,本官聽說有許多讀書人也參與其中,文人相輕竟是到了這個地步,若不嚴懲,何以儆效尤?來人,所有誣告之人,領頭的全部革去功名學籍,附從者枷號三日……”

    這一次又是滿堂嘩然。

    張書綸目瞪口呆,嚇得瑟瑟發抖,他便是領頭之人,一旦革去了功名,他這輩子也就算完了。

    至於其他幾個,也是面無血色,其中有一個連忙拜倒道:“學生只是受人蒙蔽,請大人開恩,學生……學生……是了,這都是張書綸和知府少公子袁健二人挑唆指使,是……是他們……是他們說知府大人定會為我們做主,只要我們到知府衙門外頭去鬧,便……便……學生萬死,還請大人……”

    到了這個份上,汪名傳微微一笑,一雙眼眸卻是幽深地看著袁知府。

    袁知府嚇壞了,事情已經超出了他的預料之外,他和汪名傳的私交極好,平時也沒少給這位布政使大人孝敬,想不到這汪名傳說收拾就收拾他……

    袁知府連忙朝那人大喝道:“胡說八道,不可咆哮公堂,再敢胡言,便將你打出去。”隨即向汪名傳道:“汪大人,這書生胡言亂語,實在萬死。下官… …”

    汪名傳冷笑,身子側了側,彷彿連與袁知府坐近一些都覺得侮辱了自己,肅然道:“你是知府,本官治不了你,不過你堂堂一府父母,竟是暗使人構陷忠良,你等著聽御使道彈劾吧,本官到時自會上疏一封,請朝廷給予你處分!”

    “我……我……大人……下官……”袁知府只感覺天旋地轉,整個人都沒有了氣力,道:“大人……下官冤枉……”

    汪名傳一動不動,無動於衷。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7 18:48
第六十五章:生動的一課
  

    袁知府完了,就算不撤職查辦,可是上憲追究,至少也要脫幾層皮,到時候能不能保住烏紗,就看他自己的本事能不能打點下來,但知府的實職只怕保不住,杭州也是別想呆了。

    至於張書綸這些人,別看方才鬧得歡,現在布政使大人的一句話就斷定了他們的前程,像他們這樣的世家子弟,一旦革了功名學籍那就什麼都不是,士紳人家和富家翁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根本不能比。

    倒是那滄學正心裡大喜過望,原以為要遭滅頂之災,誰知道竟然安然無恙,還落了一個提點後進的名聲。

    這時候徐謙朝汪名傳行禮,道:“大人明斷,學生佩服。”

    汪名傳微微一笑,道:“不必多禮,舉手之勞罷了。”

    這句話回答得有點意思了,一般的情況都會說這是本官職責所在,理所應當。可突然冒出一句舉手之勞,卻讓徐謙有些意外。

    因為這句話擺明著就是告訴徐謙,這是一個人情,是你欠我的。

    作為一省主官之一,冒出這麼一句話很不妥。

    徐謙心裡不由想:“我原以為,這汪名傳之所以偏向我這一邊是因為汪名傳此前喝斥過上山打老虎,因此惹來不少南京大佬的不滿,現在正好藉著這個機會表明一個態度,修復這層關係。可是現在來看卻不像,他若只是表明態度,又為什麼要說出這麼一番意味深長的話?他的態度理應是向南京的那些人表達才是,又何必說一句舉手之勞,來告訴我還欠他一個人情?除非……這個人另有所圖。”

    想到這裡,徐謙不由又聯想到了新君登基,整個朝廷即將面臨洗牌,一朝天子一朝臣,莫非和朝局有關係?這姓汪的在京師裡貴人襄助,一定消息靈通,難道這件事和自己的業師謝遷有關係?

    徐謙顧不得胡思亂想,隨即又道:“學生還有一件事,想要禀告。”

    汪名傳面無表情,擺出一副公正姿態,道:“你說罷。”

    徐謙道:“學生此前,因為看到提督織造局的人橫行不法搶掠尋常百姓財物,因為一時忍不住,想到先祖徐相公的一舉是以上前喝斥了幾句,誰知遭了無妄之災,那提督織造太監劉公公竟是指使人將學生拿了,私自關押。學生是讀書人,秀才遇上兵,自然不好說什麼,可是偏偏這個節骨眼上,劉公公要收拾學生,這袁知府卻又趁機指使人誣陷,學生當時就在想,是不是這其中有什麼關聯,是因為學生得罪了劉公公,而袁知府與劉公公暗通曲款,二人狼狽為奸……”

    這一下,原本令許多人輕鬆的氣氛一下子一掃而空。

    汪名傳的臉色變化很大,突然意識到,自己這一趟似乎來得不是很巧。

    本來他這一次來,倒也不是因為上山打老虎而遭來南京大佬們叫罵,南京的那些人,他倒是不怕,縣官不如現管,他在朝中有人,詹事府裡的某個學士對他很是看重。他來這裡是因為謝遷,朝中的時局已經越來越詭異,據聞新皇帝屢次提及孝宗時三位閣老的好處,尤其是對謝遷大加讚賞,這裡頭透出來的意味就非同一般了。

    雖然看上去只是一句漫不經心的話,卻是宣示著一種態度,其實新天子未必對謝遷有多少好感,而他屢屢說出這番話,其實就是表達對眼下內閣的不滿。

    汪名傳揣測上意,大致明白了什麼意思,心裡已經斷定,一旦內閣和宮裡的矛盾越來越激烈,謝遷必定起復,現在賣個人情出去,將來對自己在京師大有裨益。

    誰知道徐謙又提到了太監。

    太監這東西是最敏感的,現在徐謙說太監拘押讀書人,你若是無動於衷,士林清議會怎麼看你?可要是你跑去給人當槍使,這劉公公的背後難道就沒有人?平白無故得罪一個宮中大太監,太不值當。

    他還未來得及反應,沒想到一旁魂飛魄散的袁知府頓時眸光一亮,他忍不住激動地道:“老夫與那劉公公並無交情,這姓劉的太監居然敢如此造次,拘押本府治下的生員,豈有此理,真真是豈有此理!他們真真是膽大包天了,這件事,本府一定要過問,一定要追究,不讓劉太監交出肇事兇徒,本府便是拼著烏紗不保,也絕不能讓徐才子蒙冤!”

    袁知府突然一下子改變了態度,做出一副凜然大義之態,滿臉通紅,彷彿自己和劉太監有血海深仇。

    那些堂內堂外誣陷徐謙的學子此時也醒悟到了什麼,張書綸率先道:“先皇帝在時,閹黨當權,生靈塗炭,眼下新君登基,再三申明宦黨之害,想不到在我們杭州,竟還有如此喪心病狂的閹人造次,知府大人說的是,閹人蠱主心志,橫行不法,我等讀書之人豈可袖手旁觀,欺負徐生員,便是視我杭州府無人,今日讓他這般凌辱我杭州生員,明日又待如何?”

    “閹賊暴行,早已人怨於下,天怒於上。杭州苦閹宦久矣,閹宦之害,尤以劉棠為最,這劉棠收買無賴走狗,四處打著宮中旗號搶掠民財,致人家破人亡,罪行昭昭,罄竹難書。我等讀聖人書,代聖人言,仗義死節,只在今日,今日那劉太監不交出兇徒,不向徐生員賠禮謝罪,我等絕不干休!”

    堂外已經鬧成了一鍋粥,袁知府的表演,張書綸的表演,終於讓那些此前誣告造謠的人抓到了救命稻草,閹黨……閹黨……這閹黨不就是刷名聲的利器嗎?要想洗清誣告之罪,若是不表現出一點'風骨'出來,​​這輩子就完了。

    “啪……”滄學正長身而起,狠狠地一腳把凳子踢翻,搥胸跌足,宛如怒目金剛,痛心疾首字字泣血的悲呼道:“吾與閹黨勢不兩立,區區血肉之身,雖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可閹黨禍害杭州,欺我府學生員,吾寧願捨身,與閹宦同歸於盡!”

    徐謙看得目瞪口呆,他原本是挖了一個坑給汪名傳跳,誰知道這個坑實在太大,要跳的人前仆後繼,看到這衙內衙外一個個作勢要捨身取義,一個個面紅耳赤捋起袖子要拼命的人,徐謙真不知該怎麼說好。尤其是看到滄學正那一副大義凜然,猶如聖人附體的模樣,心裡忍不住罵:“他娘的,演得這麼逼真,果然是清流!”

    最難受的只怕就是汪名傳了,汪名傳和滄學正這些人不一樣,滄學正這些人急需刷聲望,鞏固地位。可是他畢竟已經握有實權,而且不出意外的話便可以一飛沖天,他實在不願意去冒險,可是現在看這上下人等都像打了雞血一樣,都恨不得找根柱子來撞一撞,以此來剖白自己的心志,自己若是不表態,人家會怎麼說?

    連尋常的學子都痛陳閹人之害,要和劉​​太監拼命,堂堂布政使大人要是不說一兩句,只怕不太夠意思,將來這也可能會成為汪名傳的污點。

    “早知如此,老夫來淌這趟渾水​​做什麼?”汪名傳狠狠地瞪了徐謙一眼,心裡大是後悔,他是成了精的老狐狸,原本是想來佔便宜,誰知道碰到這麼個窩心的事。

    罷罷罷……事到如今,已是沒有選擇了。

    汪名傳目光嚴肅,帶著凜然正氣,狠狠地一拍驚堂木,厲喝一聲:“閹人豈敢如此,左右人等,立即去提督造作局,捉拿涉案兇徒,若是有人阻止,也一併拿下!”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8 09:17
第六十六章:有點意思了


    鎮守太監府邸。

    許多人在忙碌,甚至一些值錢的家當都已經收了起來,司禮監的條子已經下了,據說已經有個很有份量的太監抵達了南京,籌措撤銷各省鎮守太監事宜。

    這對於王公公來說是天大的事,這個有份量的太監和王公公關係不淺,只是宮裡的博弈已經得出了結果,劉公公仍掌杭州織造,而他則撤銷鎮守太監一職回宮復命。

    大勢已去,一切都已經遲了。這一次只能回宮,只是不知這一次回去會給安排什麼差事。

    對於這個,王公公不是很看好,現在這麼多鎮守太監撤回去,誰在宮中都有自己的關係,而有油水的監局只有這麼幾個,不知有多少人巴望著,也不知會有多少宮中大佬在暗中鬥力,自己只要不被分派去神宮監、尚膳監就算阿彌陀佛,實在不指望天上能掉下餡餅。

    坐在廳裡,他看著這略顯空蕩的廳堂不由長吁一口氣,杭州是個好地方,在這裡呆了這麼多年很是不捨。

    “該走的……還是要走……眼下又有什麼辦法?”王公公自嘲地笑了笑。

    正在這時候,外頭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府中主事飛快地進來,道:“公公……公公……知府衙門傳來了消息。”

    王公公面無表情,語氣平淡地道:“咱家都要走了,還管這些閒事做什麼?是了,聽說徐謙那小子被人誣告舞弊,鄧健跟咱家說過,不知這一次他能不能安然無恙,不管怎麼說,這也是咱家抬舉起來的人,罷罷罷,說這個無益。”

    主事忙道:“公公,徐謙在知府衙門狀告劉公公,布政使大人震怒,還有不少秀才和生員會同不少差役去把提督織造局圍了。”

    “你說什麼?”王公公霍然而起,瞬時激動的臉都略帶了幾分潮紅。

    “劉公公已經觸怒了整個杭州官紳,上到布政使,下到尋常的童生、生員,現在都在指責劉公公……”

    主事的話說到一半,就已被王公公打斷,他激動地拍掌,惡狠狠地道:“好,好,好。姓劉的完了,在這個風口浪尖,他鬧出了這個事端,誰也保不了,更何況南京那邊有黃公公坐鎮,他老人家親自從京師過來,來得正好。等他到了杭州,便是那姓劉的身首異處之時。”

    主事震驚道:“怎麼,黃公公還要來杭州?”

    王公公冷笑道:“來,當然要來,他這一次是奉了欽命,到了南直隸,怎麼能不降尊到杭州來見一見謝學士?你等著瞧吧,到時候黃公公抵達杭州,第一個到達的就是謝府,黃公公這是代表皇上對謝學士進行慰問。有意思,越來越有意思了。慰問謝學士之後,那姓劉的也該倒霉了。”

    主事忍不住道:“謝學士固然身份尊貴,可是黃公公是什麼人,怎的特意還要跑來杭州……”

    王公公眼眸瞇著,喝道:“你一個府中主事,也敢妄議這種事?”

    主事嚇得冷汗直流,連道該死。

    王公公突然笑了,笑得竟有幾分撫媚,道:“其實告訴你也無妨,你聽說過煮青蛙嗎?”

    主事道:“聽說過。”

    王公公道:“要讓青蛙不情急拼命,就需用慢火溫水,令它們不狗急跳牆。新君登基已有一年,可是朝中並沒有太大的動作,都說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可是當今皇上心機神鬼難測,卻是後發制人。這滿朝文武裡,不知有多少隻青蛙,還有那深宮內院,更不知有多少青蛙在,只是有人想用急火,有人用的卻是慢火,至於誰笑到最後,卻還要幾年功夫。”

    主事聽得雲裡霧裡。

    王公公長嘆一聲,道:“至於謝學士則是皇上的一步善後之棋,這不是尋常的器具,雙方博弈的既是權柄,也是整個天下,一旦鬥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總該有人臨危受命,而縱觀朝野,除了謝學士能擔起這重任,又有誰有這聲望?罷,說了你也不懂,總而言之,這一趟黃公公若是到了杭州,徐謙辦的這件事就是給黃公公的厚禮,連咱家也能藉機繼續留任杭州,杭州是個好地方啊,一年十幾萬的油水,誰佔了這裡,不但各宮太監要極力拉攏,咱家在黃公公跟前的份量也要重一些。嗯……有一件事要交代你去辦,你去知會咱家安插在劉公公那裡的人,讓他們想個辦法鬧出點事來,現在大火正旺,也該是火上澆油的時候了,最好燒掉一艘運送貢物的船隻,手腳乾淨一些。”

    主事忙道:“是,是……”

    王公公冷笑:“那姓劉的一向和咱家對著幹,今日若是不將他置於死地,咱家這王字就要倒著寫了。還有一件事,府裡的那個鄧健不是素來和徐謙要好嗎?給個賞吧,告訴他,讓他好生辦事,等咱家提督了造作局,到時自然會給他一個肥缺。”

    王公公吩咐完了,整個人顯得有了幾分疲倦,慢悠悠地坐在了椅上,眼睛半張半合,不禁喃喃自語:“這個徐謙,倒是沒有看錯他,也多虧了他,否則咱家的前程……嘿嘿……有些意思了。”

    這幾日,杭州城都很不平靜,先是袁知府遭受了彈劾,以張書綸為首的一群秀才和生員革掉了功名、學籍,而提督太監府上也是焦頭爛額,這造作局被一群生員和百姓圍攻,下頭的爪牙與差役發生了衝撞,居然傷了不少人,至於那劉公公,先是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看到有人敢來造次,自然是叫人驅趕,可是等他明白了什麼事時,卻已經遲了。

    任何事一旦鬧起來,尤其是雙方動了手,再想讓雙方都冷靜卻都不太容易,造作局已經鬧得不可開交,另一個消息卻是傳出,一艘造作局通過漕運打算供奉宮中的絲綢居然起火,整整一船貢物燒了數個時辰化為了灰燼。

    而這時候,造作局終於消停了,所有的人手已經全部撤了回來,據說那劉公公心力交瘁,預感到大禍臨頭,每日將自己關在屋子裡神神叨叨,又是咒罵袁知府,又是大罵鎮守太監王公公,在他看來,這件事鬧得最兇的就是袁知府,而王公公定是幕後指使者。

    這披頭散發,幾乎失去了理智的劉公公將自己關在屋裡,身上​​已經散發出了餿味,整個人面目可憎,屋裡的瓷瓶能砸碎的已經砸碎,到處都是瓷器的殘片,他光著腳丫踩在上面,腳上全是血痕,卻是渾然不覺,穿著一件寬鬆又凌亂的長衣,帶著赤紅的眼睛,不時地冷冷發笑。

    “姓王的……咱家和你勢不兩立,你要弄死咱家,咱家也要弄死你。”

    隨即,他又瘋了似的搖頭,眼眸中掠過殺機:“不,不,最可恨的是那個袁知府,這個雜碎,平素也沒少與咱家暗通曲款,現在竟是將咱家當成了落水狗,哈哈……這個狗東西,你不是想拿咱家來做你的墊腳石嗎?咱家就和你玉石俱焚……”

    說到這裡,他張開手臂仰天獰笑,狂笑的聲音響徹整個府邸。

    突然……他不禁身子開始顫抖,不只是身子便是他的牙關也開始咯咯作響,他的眼眸中掠過了一絲莫名的恐怖,他突然蜷起身子,渾身不斷地顫慄著,空洞地對著滿屋的一片​​狼藉,駭然地自言自語:“黃公公……黃公公……定會來杭州……他要是來了,咱家……咱家……黃公公來了,黃公公來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8 20:41
第六十七章:少年得志


    “回來了,今年府試第一的徐生員回來了,快,快,拿爆竹出來。趙小姐,你愣著做什麼,爆竹,爆竹有沒有?”

    鄧健得意洋洋地領著徐謙回來,徐謙如今高中府試第一,成了府學生員,再加上在知府衙門露了大臉,神氣活現了許多。

    趙夢婷出來開了門,愕然地看到搖著扇子的徐謙和不可一世的鄧健,只見徐謙板著臉教訓鄧健道:“嚷嚷個什麼,我是體面人家,出門在外講究的是翩翩風度,讀書人溫潤如玉,猶如一壺陳年老酒,醇香卻不能張揚。你這個樣子真像個暴發戶,我呸……死暴發戶。”

    鄧健想要鬥嘴,可是隨即一想:“忍住,忍住,這個酸秀才,道試還未考,就已經這個樣子,將來做了官老爺真不知會是什麼樣子。”

    趙夢婷那平日淡然的表情一掃而空,滿是驚喜地道:“公子回來了。”

    若是以往,徐謙定然會嚷嚷一句我回來了,可是今日,他笑如沐浴春風,輕搖紙扇,長身佇立,宛如畫像中的偏偏如玉美公子,嘴角微微勾起那麼一丁點笑,不願意慷慨太多,又似乎不願意讓人覺得太過吝嗇,這種小氣中含著幾分強作慷慨的笑容宛如在商場、官場磨礪了數十年的老油條。

    與徐謙相處也不是一天半天,趙夢婷又怎麼看不出徐謙故意裝出的這番模樣,只是看到帶著微笑出現在自己跟前的徐謙,趙夢婷還是露出了會心的笑容。

    “是啊,回來了,許久不見,甚是掛念,以至於本公子詩興大發,竟想吟詩一首,以抒發再見夢婷小姐的喜悅之情。”

    聽說要作詩,鄧健打起精神,上山打老虎已經出名了,據說有人在市面上求購上山打老虎的詩詞,一首詩就是幾兩銀子,這也是跟在徐謙後頭的好處。

    趙夢婷俏臉嫣紅,眼眸卻如星辰一般亮了,這傢伙雖然做作,可是哪個女子不願意別人給自己作詩?因此心裡滿懷的期待。

    徐謙腦袋轉了半圈,搖頭晃腦,手中紙扇一收,一首詩詞正要脫口而出,偏偏一時記不得那詩的開頭,就像是啞火的槍彈,憋得那吟吟而笑的臉有些掛不太住。

    “罷了,等下再說。”徐謙只得灰溜溜地鑽進門去。

    抄襲別人詩詞可是苦力活,並不是信手拈來,徐謙現在才意識到自己太過張揚了,肚子裡的存貨就這麼多,有事沒事就作詩,用不了幾天就要江郎才盡,還是省著點好。

    跟著徐謙進了宅子,趙夢婷道:“徐公子,我的詩……”

    徐謙呵呵一笑,道:“不急,不急,我還要再推敲一二,盡善盡美才好。”

    趙夢婷雖是有些失望,但還是點了點頭,像是又想起什麼似的,又道:“聽說公子被人狀告舞弊,連杭州知府也要收拾公子,只是不知現在……”

    徐謙看著趙夢婷關切的樣子,有些意外,原來她也會如此關心自己。

    徐謙感覺這次回來,趙夢婷與自己的關係似乎變得比以前親近了,心裡有些說不清的感覺,笑了笑道:“你放心,事情已經結束,那杭州知府完​​了,還有那張家,你等著瞧吧,不出幾日就是他們倒霉的時候。哼,之前那個張書升還欺負你來著,很快就有他家好看的!”

    趙夢婷沒想到徐謙還記得這事,但知道徐謙在杭州惹的麻煩已經解決,不禁滿是歡喜地道:“那便好,想必徐公子已經餓了,我去做飯。”

    說罷,趙夢婷興匆匆地去了。

    徐謙和鄧健到了廳裡坐下,鄧健見四下無人,這才道:“徐兄弟,王公公這一次很感激你,他讓我來傳句話,說是這一次全靠你的功勞,實話告訴你,這一次你前途有望,黃公公到了南京,不日就要抵達杭州,王公公說了,到時只怕黃公公要見你,讓你有所準備。”

    徐謙不禁道:“黃公公是誰?”

    鄧健道:“黃公公是大貴人,王公公厲害吧?可是王公公見了黃公公,那就是老鼠見了貓一樣,這黃公公捏捏手指頭,王公公就成了粉末。當然,我只是打個比方,總而言之,這位黃公公來頭甚大,到時若是要見你,你可要小心應對。”

    徐謙撇撇嘴,道:“他再尊貴,和我有什麼關係?我是生員,難道還要靠他一個死太監?”他說到這裡,越來越大義凜然:“我輩讀書人,心懷家國,滿腹文章,豈可與閹人為伍?”

    鄧健忍不住道:“我怎麼感覺你在罵王公公和我。”

    徐謙搖了下扇子,算是承認。

    趙夢婷張羅了飯菜,三人圍著桌子吃了,徐謙突然道:“明日大家都收拾一下,陪我回一趟老家,爹現在還沒有一點音訊,院試又還有一兩個月的時間,趁著這個功夫得盡快回去一趟,把爹爹救回來。”

    趙夢婷不禁道:“我也去?”

    徐謙點頭:“你自然要去,帶著你去,才能告訴別人書中自有顏如玉的道理,你看,人讀了書,這美女就來了。”

    趙夢婷俏臉嫣紅,低頭不再說什麼。

    鄧健道:“那帶我去做什麼?”

    徐謙沉默了一下,吁了口氣道:“你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鄧健道:“聽假話吧,我怕了聽你的真話,每次你說真話都讓我夜裡睡不香。”

    徐謙微微一笑,道:“本公子現在已成了府學生員,身邊總得有個跟班護衛。”

    鄧健含糊應了,道:“去就去,反正王公公交代,以後若是你這邊有事,知會一聲也就是了。”

    他神魂不屬地吃著飯,心裡總有些空蕩蕩的,終於還是忍不住道:“徐兄弟,我想听聽你的真話,你帶我去到底有什麼居心,不問這句話,我總覺得不安生。”

    徐謙此時已經用過了飯,作勢要站起來到院子裡走幾步,笑著回答道:“其實我怕挨打,那些族人沒一個省油的燈,現在我和我爹端了他們的飯碗,他們不要拼命?帶著你去,兩個人一起挨打總比我一個人被人揍要舒服一些,到時你可千萬要講義氣,你若是敢跑,以後別怪我不講情面。”

    鄧健一拍桌案,意氣風發地道:“鄧大爺有砂鍋大的拳頭,還從來沒有人敢招惹上門,我倒要看看,誰吃了豹子膽敢動徐兄弟一根毫毛。是了,徐家的族人有多少,莫非有七八戶人家?”

    徐謙沉痛地道:“七八戶?徐家可是大族,總計四十七戶,成年男子有七十多人。”

    鄧健頓時英雄氣短,咋舌道:“你們姓徐的是豬嗎?怎麼繁衍了這麼多人。”

    徐謙大怒,手中的紙扇狠狠地敲在飯桌上:“你才是豬,你全家都是豬!”

    既然打算回鄉,趙夢婷連夜收拾了包袱,鄧健則是出去與人討價還價,雇了一輛車,約定了第二日出發。

    到了次日清晨,徐謙一大早起來前去拜會蘇縣令。

    蘇縣令受了一次驚嚇,不過眼下化險為夷,總算放下了心,聽說徐謙登門,竟是不敢先把徐謙叫進來說話,而是叫來黃師爺,問道:“這一場官司已是驚動了整個杭州,眼下人人都知道本縣與他關係匪淺,這時候見他,是否不妥當?”

    黃師爺沉吟片刻,道:“大人非要見見他不可,外頭的非議不必去論,這一次狀告徐謙的有不少錢塘的士紳人家,狀告徐謙舞弊,最後還不是說蘇縣令徇私?這是大罪,若是讓他們得逞,縣尊只怕死無葬身之地了。這些人膽大包天,既是大人治下之民,竟敢以民告本縣父母,布政使大人雖有懲戒,可是大人豈可不聞不問?所以學生以為,大人是該讓某些人家知曉些厲害了。大人既然已經有了決斷,還怕別人非議做什麼?徐謙眼下是謝學士門生,若是不見他,未免說不過去。”

    蘇縣令沉吟片刻,頜首點頭道:“你去請他來吧。”

    黃師爺點點頭,便出去見了徐謙,徐謙向他作揖行禮,黃師爺也不客氣,只是虛扶了他,道:“你我之間,不要說這些客套話,蘇縣令聽聞你中了生員很是高興,他已經等候多時,你快快進去回話。”

    徐謙朝黃師爺點點頭,道:“師爺費心。”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9 08:30
第六十八章:從此徐謙是路人


    蘇縣令此時已在堂中候著,徐謙進來見了禮,蘇縣令朝他微微一笑,捋鬚道:“坐下回話。”

    徐謙搖搖頭,道:“大人,學生一會就要回鄉,只在這裡與大人說幾句話就要走。”

    “你要回鄉嗎?你是哪裡人士?”蘇縣令的表情很矜持,不過二人關係還算親近,倒也不至於尷尬。

    徐謙道:“學生周浦人士,離錢塘並不遠。”

    蘇縣令撫案點頭,道:“周浦離這裡不遠,又在本官治下,那裡一向太平,本縣倒也不為你擔心,是了,你是忠良之後,令祖的事蹟,本縣早已聞之,因此打算制一匾額,命人送至徐族去,你先走一步,那匾額隨即就到。”

    徐謙心裡清楚,這匾額其實是自己爭取來的,誰叫自己和蘇縣令關係好呢?他微微一笑,卻不拒絕,致謝道:“多謝大人美意。”

    蘇縣令的眼眸微微瞇起來,風淡雲清地道:“你安心回鄉去吧,只是院試在即,卻也不能荒廢了學業,雖是探親,卻也要時常溫習課業。眼下縣裡事務繁忙,據聞出了不少不法之徒,竟是勾結士紳做一些朝廷明令禁止的買賣……”蘇縣令冷笑,繼續道:“本縣身為一縣父母,保一方平安,豈能袖手旁觀,罷了,本縣還有公務,你速速啟程罷。”

    徐謙告退出去,關於蘇縣令最後那番話,他心裡不禁在琢磨:“勾結士紳的不法之徒?做違禁的買賣?看來……某些人要倒霉了。”

    想到這裡,徐謙不喜不怒,因為這早已是意料之中的事,破家縣令可不是說著玩的,別看平時軟弱,可是真惹急了,那也什麼事都做得出。更不必說有許多人家還丟了功名,沒了功名的士紳還算是士紳嗎?充其量不過是個鄉紳富戶而已。

    出了衙門,外頭僱好的車已經在衙門外候著了,趙夢婷不宜拋頭露面,坐在車廂裡沒有發出聲息,鄧健則是坐在車轅上,和車夫吹噓他的英雄事蹟,只是可惜那短裝捲著褲腳的車夫對鄧健的所謂以一當十沒有太多興致,整個人靠著車廂作打盹狀。

    見是徐謙來了,鄧健撫掌笑道:“來了,是不是現在啟程?”

    徐謙道:“自然是現在就走,再不走就遲了。”他打量鄧健,見鄧健穿得嚴嚴實實的,很是臃腫。

    徐謙忍不住問:“鄧兄弟覺得冷嗎?”

    鄧健板著臉道:“冷,最近撞了陰煞,渾身都覺得冷颼颼的,罷了,不說這個,快快上車。”

    徐謙鑽入車廂,坐在裡頭的趙夢婷臉色緋紅,連忙捲縮到一邊,深怕和徐謙有什麼肌膚之親。

    徐謙尷尬地道:“等我將來做了十萬雪花銀的知府,出門在外定要雇二十輛車,我一輛,你一輛,另外十八輛就空著,不過現在手頭緊,咳咳……只能擠一擠。”

    趙夢婷緋紅著臉點點頭,似乎想起什麼,道:“做了老爺不是該坐轎子嗎?再者說,你還未做官呢,怎麼就想著……”

    徐謙板起臉,道:“當官不求富貴,不如回家賣紅薯。”

    趙夢婷好奇地問:“紅薯是什麼?”

    徐謙糾結了……只得咳嗽一聲,道:“好了,我要靜修,用腦子揣摩一下八股經義。”說罷闔上眼,一副老僧入定的姿態。

    趙夢婷期期艾艾地道:“徐公子,你先別急著揣摩,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這時候馬車已經開始啟動,車廂微微搖晃,趙夢婷一時失了平衡,竟是微微地向徐謙這邊一斜,二人靠在一起,趙夢婷連忙躲開,身子緊張地弓起來,一刻也不敢再放鬆了。

    徐謙突然發現,以前那個倔強的趙夢婷漸漸地變得會嬌羞了。

    徐謙苦笑,這若放在自己的前世,這樣的女人只怕打著燈籠都找不到,心裡又想:“好,她是守身如玉的淑女,我就是坐懷不亂的君子,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主意打定,徐謙突然發現自己精神昇華了。

    尷尬之後,趙夢婷咬著唇道:“鄧大哥穿這麼衣衫,不是因為怕冷,是因為……要防身。”

    徐謙愣了一下,很快醒悟過來,這傢伙穿這麼厚的衣衫原來是做好了挨打的準備,他一拍大腿,忍不住道:“無恥啊無恥,真是敗類,平時吹噓得那麼厲害,原來就是個繡花枕頭,我還打算讓他來為我鎮場的,他竟真做了去挨打的準備。你為何不早告訴我,早知我也多穿幾件衣衫出門。”

    趙夢婷看著徐謙,道:“原來你和鄧大哥也一樣怕挨打。”

    徐謙理直氣壯地道:“君子不立危牆,自然有備無患才好。我是讀書人,讀書人當然金貴一些,總不像某些粗皮爛肉的傢伙。”

    簾子一掀,坐在車廂外的鄧健怒氣沖沖地冒​​出頭來,瞪著徐謙:“你罵誰?”

    ………………

    從錢塘縣城去徐謙的老家周浦只用了兩個時辰的功夫,到了正午,姚家塢就到了,這裡群峰巒起,走在山道之中,穿過一畝畝山田,前方便是一處村落。

    徐謙曾隨著徐昌來過一次,再加上承襲了從前那個書呆子的記憶,因此一下子便認出了前頭的村落,這是一個規模較大的村子,遠遠便能看到那高聳的祠堂,只是這祠堂並非是徐家的,而是姚家。

    徐家對於整個村落來說,只是小姓,所以在峰巒的另一處聚居,整個大村落滿滿兩百戶人家,徐家只有六七十戶而已。

    馬車到了村前,鄧健挑著行禮,徐謙則是給車夫付過了車錢,約定五日之後過來接人,隨即他便搖著扇子,帶著趙夢婷和鄧健進了村子。

    一路過去,隱藏著徐謙許多的記憶,走在阡陌和簡陋屋舍之間,徐謙看到高聳的院樓,這顯然是村中大戶的宅院,青磚白瓦,很是巍峨,徐謙用扇子指著那宅院道:“這便是姚家第一大戶的宅子,想當年,他家的管事還放過狗咬我呢,男兒在世當如此也,高門大宅,放狗咬人,哈哈……”

    說罷又用扇子點著一處低矮的土屋,對趙夢婷道:“此人給姚大戶做長工,一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每年的收成還不夠溫飽,至今這廝還沒有娶妻,前年倒是有個啞婆娘差點嫁進來,可惜……”

    趙夢婷是商戶,自幼都在城裡,很是好奇,問道:“可惜什麼?”

    徐謙道:“可惜那啞婆娘見了他家家徒四壁,掉頭就走了,人活成這個樣子有個什麼意思,若換做是我,我寧願吊死算了。”

    趙夢婷嘆息了一聲,便繼續隨著徐謙走。

    繼續往前走,過了姚家人聚集的屋舍,穿過田埂,便到了徐家的聚集點,第一個屋子孤零零的矗立,門前有個土坌的院子,徐謙撫掌笑道:“這便是我三叔家了,三叔從小看我長大,待我如自己親身子侄,走,我們正好去問問,先問明我爹在哪裡。”

    他正要敲門,恰好裡頭一個水桶腰的婦人提著簸箕出來,一看到徐謙,似乎有些不認得,倒還是徐謙恭謹作禮,道:“三嬸,我是徐謙,這廂有禮。”

    三嬸盯著他,隨即腰身一扭,森森冷笑:“你這小混賬還敢回來?有禮?我承不起你的大禮,滾!”

    一個滾字,有衝破雲霄的氣概,還不等徐謙解釋,大門啪的關上,讓徐謙吃了個閉門羹。

    裡頭還傳出三叔嘀咕的聲音:“一場親戚,何必這樣?”

    三嬸銅鑼嗓子便嗡嗡叫起來:“何必這樣?這話你來問我?徐昌那個殺千刀的東西,為了讓這小子讀書,把咱們家的營生都斷了,本來家裡的小五還能在縣裡有口飯吃,雖是個役,可總能拿回點現銀,現在差事沒了,難道跟著你回家種那一畝兩分地?這點地夠咱們吃嗎?夠嗎?”

    “你……你小聲點,不怕別人聽到。”

    “我就是要讓他們聽著,嚇,就准他們家去求功名,就斷咱們家的飯碗?沒了差事不說,現在種地也種不成,從前咱們徐家在縣裡還有些人的時候,姚家哪裡敢欺負我們?便是那姚舉人家,那也極少和我們為難,現在你看看,差事一丟,為了水源的事,人家敢打上門,姚家把所有的水都霸占了去,咱們姓徐的想種地,水從哪裡來?”

    “哎……哎……你這婦道人家,好不經事,這是姚家欺我們,又不是徐謙那侄兒,你嚷嚷個什麼……”

    ……………………………………………………

    今年的高考總算落幕了,祝愿同學們能取得好成績,考上理想的大學!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9 20:28
第六十九章:讀書人的節操


    出師不利,還惹來一陣陣痛罵,徐謙有些尷尬,這個時代的宗親聯繫很緊密,宗族是人的第二故鄉,若是被宗族中的人這般臭罵,到時候傳揚出去,管你是什麼縣試第一、府試第一又或者是什麼才子,最終都要被人恥笑。

    孔聖人的格外就是:能力永遠不是第一位,德行才是。什麼是德行?德行不是你人有多好亦或多壞,而在於別人看是你是好是壞,你壞得足夠悶騷,能從一而終做個偽君子倒也沒什麼,可是你就算再好,連自己的族人都這般對待你,那你的名聲就毀了。

    “看來宗族的事不解決是不成了,否則將來就算高中,只怕前程也有限。”徐謙心裡想著,不願再聽三嬸和三叔吵鬧,灰溜溜地帶著鄧健和趙夢婷繼續往村落深處去。

    他決心拜訪堂叔徐申,徐申是徐家數一數二的富戶,他的立場和其他人不一樣,想必不會吃閉門羹。

    不過三叔三嬸的吵鬧已經驚動了許多人,許多人都開了門戶出來看,便瞧見了徐謙,一年沒回來,徐謙無論氣質還是體態都發生了變化,許多人看著面生,心裡在琢磨是哪家的公子哥途徑此地,可是這時候,有人突然道:“這不是徐謙嗎?”

    大家一聽,頓時炸開了鍋。

    “原來是他,他是回來找他爹的?哼,他還敢回來!”

    “看他的樣子倒像是生發了,莫非真做了生員?”

    “中了生員又如何,他一家中了生員,卻是讓咱們闔族吃風,老叔公都已經氣得奄奄一息,就剩下一口氣了。”

    “對,咱們錢塘縣不知有多少童生和生員,就算是秀才也不知有多少個,可這樣又如何?這樣的人甚麼都不是,除了身份比別人高一些,也不見能掙多少銀子,更做不得老爺,要做老爺,不中舉是不成的,他僥倖做了生員,現在卻還不是秀才,做舉人,那更是難如登天。”

    “好啦,好啦,畢竟是看著長大的,我去招呼一聲。”

    “你敢,你這死漢子,你上前幾步過去,看我會不會撕掉你的皮。你也不想想,徐昌和這小子不知闖了多大的禍,老叔公那邊正在商議動用家法,把他們趕出族裡去,你還去添亂。”

    “我……鄉里鄉親……”

    諸多的議論都落入了徐謙敏感的耳朵裡,他一個個過去,向這些叔伯輩的人問好,誰知人家瞧見他要上門,立即把門一關,像躲瘟疫一樣。

    遠處更聽到有人大吼:“徐謙那廝來了,來得正好,我這做堂哥的為了他丟了差事,又被姚家欺負,今日不算這筆帳,怎麼咽得下這口氣,他在哪裡?我今日不打死他,便不姓徐。”

    徐謙嚇得遍體生寒,聽這聲音,應當是老七家的大兒子徐寒,這徐寒生得虎背熊腰,一身的肥肉,一隻手就能把自己如小雞一樣提起來,到時候真打起來,那可不妙。

    他加快腳步,連忙衝到村中一處佔地不小的宅院面前,咚咚敲門。

    開門的是個瘦弱的孩童,比徐謙還小兩歲,提著鼻涕,好奇地盯著徐謙,隨即咬牙切齒,握著小拳頭道:“徐謙哥哥,你害我好苦。”

    靠……

    徐謙大怒,人家徐寒為此丟了差事,斷了生計,是自己害的沒有錯,三叔三嬸也因為自己而家庭窘迫更沒有錯,你一個屁大的孩子,我害你什麼?你有個屁差事丟。

    徐寒虎背熊腰招惹不起,你一個屁大的孩子,還怕了你?不敢在大學城裡橫著走,對付個幼兒園階級的,難道還沒這膽量?

    這小孩童是徐申的幼子,叫徐晨,一見徐謙雙眉皺起,頓時嚇得後退一步,連忙捋起袖子,露出自己的小胳膊,幽怨地道:“若不是你讀那勞什子的書,我爹也不會逼著我讀書,還說要像你一樣中個童試,你看,不讀書就挨打……”

    小胳膊上盡是瘀痕,看來徐申也發了狠,想用棍棒教出個秀才來。

    徐寒的聲音越來越近,徐謙也顧不得許多,連忙帶著鄧健和趙夢婷衝進房去把門拴上,道:“你爹呢?我這做侄兒的來拜訪。”

    徐晨嘿嘿笑道:“我爹在睡覺呢,我去叫他。”

    去把徐申叫醒,徐晨則蹦蹦跳跳地要開門出去玩,徐申大怒,把徐晨提起來拿捏在手裡怒喝:“玩玩玩,就這麼點家業,你不讀書,怎麼光耀門楣?你看看你堂哥這般有志氣,你就知道玩,這般沒出息,老子一巴掌打死你。去讀書。”

    徐晨放聲大哭,把他的母親王氏引了來,王氏埋怨徐申:“徐晨不是還小?你嚇他做什麼?讀書,讀書,你就曉得讀書,你沒有讀書,難道就餓死你了?”

    徐申擺出家長的架子,罵道:“你這潑婦懂個什麼!謙哥兒來了,上水……不,上茶來給他吃,他是讀書人,要喫茶的。”

    徐謙很是尷尬,連忙道:“侄兒見過叔父。”

    徐申壓壓手,道:“讓你見笑了,走,進裡屋說話。”徐申是認得趙夢婷的,對趙夢婷笑道:“你們也不要客氣。”

    進了屋堂,徐申問他:“據說你中了生員?”

    徐謙點頭道:“是,縣試、府試都中了第一。”

    徐申滿是驚訝,道:“真是了不得,我常常聽人說,縣試得了第一,秀才斷斷跑不了,要是中了府試第一,將來是要中舉做老爺的,叔父沒有看錯你。你這一趟來,是來尋你爹的吧?”

    這時候王氏斟茶上來​​,咕噥道:“中舉做老爺,還不曉得到什麼時候,在外頭常常聽他們說……”

    徐申拍案而起,道:“他們懂個什麼,一群婦道人家,這世上唯有讀書才是正道,便是有萬一的機會,也定要全力以赴,當時和咱們一起開油坊的楊家人,你不曉得嗎?他們家多殷實,可是官老爺捏捏手指頭,就能掐死他。”

    王氏怕徐申,只得乖乖閉嘴,瞥了一眼旁邊的趙夢婷,頓時對這水靈靈的小姐來了興致,上前道:“你叫什麼名字,可曾有婆家嗎?”

    趙夢婷害羞地搖頭。

    王氏瞥了徐謙一眼,忍不住道:“想不到姓徐的小子倒是有運氣。”

    趙夢婷臉蛋更加羞紅,想要申辯,卻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可是不說話又等同默認,一時寰首垂頭不語。

    王氏笑了,知道女兒家的羞澀,便又看鄧健,問道:“你又叫什麼?看你生得也是相貌堂堂,年紀也不小了,是了,你一定娶妻了。”

    鄧健同樣害羞,道:“我不曾娶妻。”

    王氏眼眸一亮:“呀,這倒是奇了,我有個外甥女……”

    徐申道:“你這婆娘,我在和謙兒說話,你在這搗什麼亂。”

    王氏咋舌,只好乖乖地走了。倒是鄧健好不容易勾起了興致,聽到那王氏給自己說媒,結果說到一截就沒了,急得他一時搔頭搔耳,心裡覺得可惜。

    徐謙忙道:“叔父,我這一趟拜訪,是想來打聽父親下落的,只是不知父親現居何處?”

    徐申聽到這個,不禁嘆氣道:“你爹……這次遇到了大麻煩。”

    徐謙道:“還請叔父告知。”他心裡對老爺子雖然腹誹頗多,可是在這個世界,只有老爺子這麼一個至親,老爺子為了自己的前程困在宗族裡,這一次無論如何也得想辦法把老爺子營救出來。

    徐申道:“為了你的事,族裡有許多人丟了差事,本來就已經群情激奮,大家鬧將了起來,把你爹關在了祠堂裡,還說要動用家法。眼下最緊要的還是老叔公,老叔公已經氣得病倒在床了,若是因此一命嗚呼,只怕這家法重懲下來,你爹就要吃不消。”

    徐申又是嘆息了一聲,接著又道:“還有就是姚家那邊,本來姚家和徐家井水不犯河水,姚家雖然人多勢眾,可是徐家在衙門裡辦差的人也多,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所以有時候姚家有些事,還要咱們徐家的人偶爾幫襯,可是現在不同了,現在人家得知咱們沒了勢,一而再再而三地欺上門,尤其是姚家的那個姚舉人,上次因為一次沖突,把咱們徐家的子弟都打傷了幾個。”

    “姚舉人?”徐謙問道:“既是舉人,為何如此兇殘?”

    徐申笑了起來,道:“倒不是說他是舉人,而是他家裡出過舉人才有​​這偌大的家業,雖然他家這祖先早就沒了,可是餘威還在,也算是鄉紳人家,咱們徐家本來就人少,再加上要勢沒勢,要錢沒錢,還不是隨意讓他們拿捏?他們欺負上門,說打就打,咱們是有冤無處伸,上次是搶了咱們的水源,最近又說咱們徐家佔了他們的山林,總之族裡的人都是氣憤不過,可又惹不得姚家。只是此事說來說去還是因你們父子引起,所以族裡對你們懷恨在心的實在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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