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士子風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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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uuuuuuuuu 2013-6-7 08:35:5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91 829119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7 11:11
第二十章:擊鼓鳴冤
  

    張家的管事張進嚇了一跳,連忙去尋了熏香來,放在張太公的鼻尖下,張太公狠狠吸了一口,香氣襲腦才恢復了神智。不過取而代之的是震怒,張太公狠狠用拐杖敲著地面,惡狠狠的道:“誰,是誰這樣大膽,竟敢騎在我張家頭上?”

    門子嚇得大氣不敢出,管事張進在旁安撫他,道:“不要害怕,把知道的都說出來。”

    門子才道:“是縣裡的班頭徐昌和他兒子。”

    “又是他們!”張太公徹底暴怒了,以往只有張家欺人,還從未有過在這錢塘的地界上有人欺到他們頭上的。這姓徐的父子張家本來就要收拾,誰知他們居然找上門來。

    “都還愣著做什麼?快,快,召集人手,立即把他們那什麼義莊砸了,至於那姓徐的父子二人,給老夫狠狠的打,打死!不過是兩個賤役,真要吃了官司,老夫自然有辦法周旋。”

    說出這句話,張太公也是有底氣的,張家家底深厚又是豪紳之首,代表的是整個錢塘士紳的利益,現在有人欺到頭上,若是不給予嚴厲還擊,這臉面往哪裡擱?

    門子還是動都不動,管事張進覺得事情有些過份了,只是太公暴怒之下,卻是不敢發言。

    “怎麼?你們難道要反了天?快去。”

    門子道:“只怕府裡的人手不夠,除非請各處莊子的佃戶一道動手,那義莊外頭圍了許多人都給那徐家父子叫好,而且……而且連王公公都叫人送了匾額去,說那徐家父子是'德善濟世'。”

    聽到這裡,張太公倒吸了口冷氣。

    若是這麼看,王公公和那徐家父子的關係還真是匪淺了。

    只是方才已經放了話,現在想要收回面子上過不去,張太公只是冷哼連連。

    張進趁機道:“老爺,其實要收拾這父子二人,不需要這麼麻煩。前些時日,縣令一直想讓士紳們捐納銀錢重修縣學,老爺一直沒有答應,而縣裡的士紳都在看著老爺。眼下是縣令有求於老爺,老爺何不趁著這個機會,動身去縣衙一趟,請縣裡的父母青天秉公做主?”

    張太公有了台階下也是深以為然,他是本地豪紳,縣衙那邊肯定會偏袒自己這邊,況且這徐家父子把義莊開到自家門口,道理也在張家這邊。

    心中想定,張太公沉聲道:“備轎。”

    一頂轎子自張家很是低調的出來,坐在轎子裡的張太公看到門前那裡三層外三層圍看的人群,清晰的聽到哀樂,說不出的煩悶,他撤下了轎帘子,背靠在後頭的軟墊上,定了定神,心裡冷笑:“且要看看這些跳樑小丑能囂張到幾時?”隨即便闔起目來,做出打盹之狀,只是他的心裡,卻是久久不能平復。

    一個賤役,居然也想踩到張家頭上,現在就算張家能把他們拍死,只怕這面上也不太好看了。他心裡甚至有些懊惱,早知如此就該及早處置了這父子二人,說來說去,還是自己過於謹慎了。

    轎子在一炷香之後隨即便落在了縣衙。

    今日並不是陳狀紙的日子,想要告狀,自然也不是你想遞上來就遞上來的。衙門都有規矩,什麼時間可以來,什麼時間不可以來。

    顯然,今日張太公並不太巧,不過張家告狀,自然也不必拘泥於禮節,張太公從轎中下來,掃視這八字開的縣衙一眼,只是冷冷的對隨人努努嘴,慢吞吞的道:“擂鼓。”

    擂鼓陳冤,卻也非同小可,明律早有規定,若非遇到了驚天冤案,又或者是人命官司,閒雜人等不得擂鼓鳴冤,否則少不得要打一頓板子。

    可是張太公既然發了話,隨人自然也不客氣,毫不猶豫走到衙門前的鳴冤鼓前,咚咚的敲打起來。

    縣衙震動。

    錢塘縣縣令姓蘇單名一個墨字,蘇縣令上任的時間不長,今日並不是斷案的日子,所以正在後衙的花廳裡喫茶養性,他驟然聽到這鼓聲,臉色頓時拉了下來。

    須知但凡有人擊鼓,這就說明有了天大的冤情,做官的自然不希望自己的治下有什麼驚天冤案,否則豈不是恰好證明了自己平時教化出了疏漏?所以無論案子破不破,都算是一個污點,大明律對擊鼓鳴冤很是苛刻,一般的人也不敢造次,蘇縣令上任五個月有餘,也不曾出現擂鼓鳴冤之事,想不到今日竟是撞見了。

    他臉色雖然不好看,可畢竟不能怠慢,連忙整了衣冠,吩咐人升堂。

    一陣陣威武聲傳出,兩列差役手持水火棍,先是給人一個下馬威,而高踞明鏡高懸匾下的蘇縣令亦是不動聲色,驚堂木一拍:“帶人上來回話。 ”

    原以為這鳴冤的對象會是個鄉民愚婦,誰知大剌剌進來的,卻是一身圓領絲綢緞衣的張太公,張太公駐杖進來,微顫顫的給蘇縣令行禮,口裡道:“治下之民張政,見過父母大人。”

    蘇縣令定睛一看,卻並不認得張太公,倒是站在一邊的黃師爺卻是認出了人,連忙輕聲提醒,蘇縣令頓時醒悟,勉強露出笑,對張太公溫和的道:“原來是張翁,本縣久聞張翁大名,來,給張翁賜坐。”

    這便是百姓和士紳的區別,雖然都是治下之民,可是士紳卻有坐下說話的權利,更不必說張家家大業大,在錢塘縣舉足輕重,縣令想要施政,想要在自己治下不鬧出什麼么蛾子,對這種人必須格外仰仗。

    便是天子,也是對外宣稱要與士大夫共治天下,這個士大夫未必單指官員,還有像張太公這樣的豪紳。

    張太公只是淡淡點頭,朝蘇縣令微微欠身致意,隨即落座。

    蘇縣令其實心裡對張太公心有不滿,你張太公一個士紳能有什麼冤屈?竟跑來擊鼓,未免有點讓自己下不來台,不過此時他不能計較,面帶微笑道:“張翁擊鼓訴冤,不知所告何人,所為何事?”

    張太公正色道:“老夫狀告縣裡公幹的班頭徐昌,還有其子徐謙,此二人目無王法綱紀,平素就橫行鄉里,魚肉百姓。前些時日,小兒與那徐謙生了一些衝突,誰知徐謙竟是拳腳相加,將小兒打的遍體鱗傷,險些壞了性命。今日他見老夫可欺,又是在張家對門奏起哀樂,還要停放死人棺木,老夫奈何他們不得,因此特來狀告,還請父母青天為老夫做主,還老夫和錢塘良善百姓一個公道。”

    張太公反正是要告,索性就往重裡說。

    蘇縣令眼眸一閃,不露聲色,其實他哪裡看不出,這種事未必如張太公所說這般惡劣,畢竟張太公這樣家世尋常人哪裡敢招惹,若一定要分出誰是壞蛋,這張家是壞蛋的可能性還高一些。

    不過張太公開了口,自己若是稍有疑竇,未免就削了張家面子,自己想要在任上安安生生,張家是萬萬不能得罪的。

    還有那站在一旁聽判的黃師爺,一聽到張太公要告的是徐家父子,頓時便想起前幾日徐家父子請他吃飯的事來,不過吃飯歸吃飯,黃師爺卻是'公私分明',雖然未必有落井下石之心,可是叫他為徐家父子說話,那是絕不可能的。黃師爺甚至心裡陰暗的想:“這一對父子果然不是好東西,今日也活該他們倒霉。”

    蘇縣令'勃然大怒',當然這勃然大怒是裝給張太公看的,他將手中的驚堂木狠狠一拍,大聲喝道:“豈有此理,縣裡就是出了這麼一對狂徒,他們莫非以為,本縣治下竟是無法無天的地方嗎?來人,立即拘了那徐家父子來,不得有誤。”

    說罷丟了拘押的牌子,一個當值的班頭連忙撿起,飛快去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7 11:16
第二十一章:公堂對質
  

    一隊差役氣勢洶洶地到了徐氏義莊,把圍觀的人統統趕走,差役們提著戒尺打人,好事者們叫罵不絕,卻也不敢頂撞,只能走了個乾淨。

    “徐班頭。”領隊的班頭笑呵呵地走到了徐昌的跟前,大家都在同一個衙門裡做事,自然都是認得的,這班頭算是徐昌的同事,叫胡為,同行是冤家,別看平時稱兄道弟,可現在一見徐昌落難,不免露出了小人嘴臉。

    其實如果換做今日拿人的是徐昌,只怕也不會比胡為好到哪裡去,職場險惡,二人同為班頭,平時少不得有摩擦,現在又是錢塘豪紳張家親自擂鼓鳴冤狀告徐家父子,是人都知道,徐班頭已經兇多吉少了。

    胡為朝徐昌森然一笑,道:“在下奉縣尊之命,前來提徐班頭與賢侄到衙裡過堂,得罪了。來人,把二人綁走。”

    徐昌冷冷地看著胡為,道:“我又不跑,綁來做什麼?咱們同僚多年,連這點情分都沒有?不就是去衙門,何勞你們費心?我們自己會走。 ”

    一番話把胡為堵了回去,胡為帶來的幾個差役畢竟和徐昌都認識,平時多有些關照,此時也不願像胡為一樣撕破臉,於是便有個老吏上前對胡為道:“縣尊只是叫二人去衙裡過審,又不是已經認定了他們是什麼汪洋大盜,都是自家人,還是不必綁了。”

    胡為只得冷冷一笑,挺著他的大肚子,大手一揮,瞪了徐昌一眼,道:“那麼徐班頭,請吧。”

    徐昌微微一笑,背著手抬腿便走,徐謙倒也鎮定,他現在也算是見過世面的人,連王公公那邊都去過,倒也不怕什麼,他還不忘吩咐鄧健,道:“鄧兄,這裡交​​由你照料了,我和爹爹去一趟衙門就回。”

    這口吻倒像是前去衙門裡旅遊,把鄧健弄得心驚膽戰之餘,還不忘佩服一下這位徐兄弟的勇氣。

    鄧健連忙應下,道:“徐兄弟好走,若是真要遭了官司,我鄧某好兄弟,自然替你照顧家裡和這義莊,是了,還有夢婷姑娘,我也會照顧得妥妥帖帖。徐兄放心,你爹便是我爹,你的兄嫂便是我的兄嫂,你的婢女就是我的婢女,你的銀子……”

    這就是鄧健,錦上添花有他的份,雪中送炭也有他,落井下石的時候也絕對跑不了他,徐謙早就曉得,這傢伙多半垂涎趙夢婷很久了。他瞪起眼來,道:“你敢!”

    鄧健自覺失言,連忙道:“徐兄想歪了,我只是打個比方而已,鄧某人義薄雲天,乃是不世出的忠肝義膽之輩,怎麼會做過河拆……”

    胡為已經很不耐煩了,大喝道:“少囉嗦,快走,再不走,休怪我不講情面。”

    徐家父子直接提去了衙裡,進了衙,便在廊下等候,待那胡為先進去通報,才聽到蘇縣令威嚴的聲音:“帶人犯。”

    “威武……”

    水火棍敲打的聲音傳出,但凡弄出這個架勢,說明審的都是大案要案,一般的鄰里紛爭是沒有這樣的排場的。

    徐昌是縣衙裡的老吏,當然了解裡頭的內情,而且縣尊方才並沒有說帶被告之人,而是直接稱呼他父子二人為人犯,使得徐昌心裡更是有些發虛,這說明蘇縣令已經和那張太公有了默契,也已經鐵了心要整徐昌父子了。

    不問是非、草芥人命、指鹿為馬,這些用詞本來就是大明官員們的基本作風,蘇縣令的官聲雖然在錢塘還算不錯,可是他這官聲是士紳們捧出來的,這縣裡的輿論也是掌握在士紳手裡,徐昌做了幾十年的差役,當然清楚這裡頭的內情,官紳勾結,本就是常態,不勾結那才是新聞了。

    徐謙看到了老爺子的底氣不足,用手輕輕地拍了拍老爺子的手背,低聲道:“爹爹放心,待會我來說話。”

    他知道老爺子雖然是個老油子,可是長久的習慣已經養成了對官的敬畏,所以這時候只能他來出這個頭。

    二人進入大堂,便看到滿是威嚴的蘇縣令大張大合地坐在案牘後,而張太公則是一臉玩味地坐在一邊,看到徐家父子進來,張太公的眼眸蜻蜓點水般地落在二人的身上一下,隨即又淡漠地離開。

    驚堂木一拍,蘇縣令心裡已經有了計較,大喝一聲,道:“堂下何人?”

    徐昌和徐謙父子拜倒,徐昌道:“小人徐昌。”徐謙跟著道:“小子徐謙。”

    “徐昌、徐謙,你二人可知罪嗎?”蘇縣令這下馬威倒是夠威風,根本就不打算給徐昌父子辯護的機會,直接就先給二人定了性。

    徐昌頓時被嚇住了,倒是徐謙還算鎮定,道:“小子不知何罪之有。”

    蘇縣令看了張太公一眼,張太公只是朝他微微一笑,蘇縣令很默契地點點頭,隨即冷冷笑道:“大膽狂徒,還敢狡辯嗎?張翁今日狀告你毆打其子,又在張家對門鳴放哀樂騷擾張氏,你有何話可說?”

    徐謙正色道:“分明是張家公子毆打於我,他一共帶了兩名家丁,年歲又比我大,我不過是弱冠之年,敢問縣尊,三個成年長子尋到徐家門上來,卻說我一個弱冠少年毆打他,這又是什麼道理?”

    蘇縣令一時語塞,心裡不禁有些懊惱,心裡既暗罵這張太公真把衙門當作了他家的奴才,想利用來打擊報復就利用,同時又惱怒徐謙小小年紀居然敢頂嘴,好不曉事。

    其實按蘇縣令的想法,既然張家要出氣,大不了把這父子二人拿來隨意捏造個罪名,再讓人打個幾十板子也就是了。可是現在徐謙嘴硬,而且看這徐謙的談吐,卻也不像是個無知的愚民,只怕今日這事會有一點小麻煩。

    他正襟危坐,眼眸瞇起來,冷冷道:“可畢竟是你傷了張家公子。”

    徐謙道:“回大人的話,張家公子是傷了,可是小人也受了傷,大人不問小人傷勢,獨獨看重張家公子的傷勢,卻又是為何?再者,張家公子帶著人侵入我家,指使人動手的也是他,按大明律,莫說是尋常的小民,就算是官府中的差役要上門拿人也需有牌票在身,張公子雖出身士紳之家,卻也是白身,既不是官員差役,又沒有牌票,這是擅闖民宅,他動手打了小人是罪,小人動手打了他,卻是正當反擊,於情於理,都該是大人提拿張公子,問他的罪責才是。”

    一番話說得絲絲入扣,而且還搬出來了大明律,根本就一點錯也挑不出來。

    原本蘇縣令只當是個賤役愚民,可是現在看來,這個少年似乎越來越難纏,他抬了抬眼,又看到堂外人影綽綽,顯是一些好事人見到徐家父子被拘拿,又轉移到縣衙來旁觀了,蘇縣令心裡暗暗警惕,瞧今日這架勢,似乎雙方都不肯罷休,都是擺明了想要死掐的,這樁公案想要做到圓滿,既要給張家一個交代,又要給讓這徐家少年甘願領罪,只怕不太容易。

    張太公在一旁默默旁觀,見徐謙口舌這般厲害,此時忍不住冷哼道:“好一個伶牙俐齒的賤役,到了公堂,居然還敢嘴硬!”

    徐謙冷言反擊:“好一個恬不知恥的老東西,縱子行凶,竟還敢欺矇上縣,顛倒是非。”

    張太公原本是在旁默默觀看,只等這蘇縣令為他出頭,聽徐謙罵他恬不知恥,頓時勃然大怒,新仇舊恨一齊湧上心頭,罵道:“狗賤役,真以為沒有王法了嗎?今日若是不整死你這賤役,我張姓倒過來寫。”

    徐謙冷笑:“都說張家是士紳人家,原來竟也是浪得虛名,張字倒過來還是個張,連字都不識得,也來冒充士紳?”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7 11:23
第二十二章:我乃忠良之後,你是什麼東西
  

    眼看局面有些失控,蘇縣令又是覺得此案棘手,又是惱羞成怒。

    案子其實很分明,按徐謙所說,是張家公子帶著人去了張家,三個成年人硬說被一個弱冠的少年毆打,這未免有些可笑。於情於理都是徐謙佔了理。可現在最大的問題就在於,蘇縣令不想講道理,他是外官,需要本地鄉紳的支持,一邊是一對賤役父子,一邊是赫赫有名的錢塘張家,孰輕孰重,他怎麼掂量不清?

    可是直接不問是非就收拾這一對徐家父子未免又太過明目張膽,蘇縣令老於世故,決心從別處下手。於是狠狠拍打驚堂木,正色道:“放肆,被告之人徐謙,本縣早就聞你目無綱紀,今日一見,果然是聞名不如見面,你在這高堂在上竟也敢放肆咆哮?”

    徐謙自始至終都表現得很冷靜,和他的年紀很是不符,再加上他說話有理有據,引經據典,若不是因為張家的緣故,蘇縣令免不得要對他有幾分欣賞。

    只是現在騎虎難下,也顧不了許多了。

    徐謙正色道:“大人明鑑,小人確實有咆哮公堂的嫌疑,可這也是張家先挑起,是他先辱罵小人為賤役,小人不忿,適才反唇相譏,大人若是以為不妥,小人甘願受罰,還請大人降罪。”

    徐謙這麼一句實在讓蘇縣令目瞪口呆,他甚至懷疑,這個小子到底是不是弱冠之年,一番話居然比官場上的老油子更加得體。

    說話是要講究藝術的,徐謙方才的應對就很有藝術,先是說明是張太公先罵了人,而自己只是反擊,隨即又退後一步,承認錯誤,請大人責罰。

    若此時他嘴硬,蘇縣令不介意窮追猛打,治他一個咆哮公堂之罪。偏偏這小子誠心誠意地認罪伏法,表示願意接受處罰。可是前提卻有一個,要罵,那也是張太公先罵,他徐謙甘願伏法,蘇縣令總不能厚此薄彼,只收拾他而不收拾張太公?若蘇縣令想要霸王硬上弓,就難免讓人議論勾結豪強欺壓小民了。

    蘇縣令乃是進士出身,又曾在京師觀政半年才下放到了錢塘,雖然沒有練出一肚子的城府,可畢竟也練就了一身老練。此時聽到徐謙的一番話,竟是不由奇怪地打量起徐謙,這個弱冠少年實在給了他太多的震撼,不但口舌厲害,而且心機深沉,蘇縣令不得不深吸口氣,決心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使出渾身解數了。

    他不露聲色,冷冷一笑,道:“張翁雖是說話粗魯了一些,卻也不算是辱罵了你,你本就是賤籍,稱呼你為賤役,似乎也沒什麼不妥,反倒是你身為後生晚輩,出言無狀,現在卻又強詞狡辯,實在可惡。”

    蘇縣令一下抓住了徐謙的痛腳,只要這一次徐謙答不上來,那接下來的事就順理成章了,無非就是先拿下去打一頓板子再說。

    堂外圍觀的好事者們此時也是議論紛紛,覺得這一次任那徐謙有三寸不爛之舌,只怕也無濟於事,但凡有眼色的人都瞧的出來,人家擺明了就是要整你,這年月官民有別,官要整人,縱你有三寸不爛之舌,也是無濟於事。

    張太公悠然地捋著長髯,露出幾分得逞的微笑。他已將這父子恨之入骨,只恨不得立馬就看到這對父子的倒霉樣子。

    只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徐謙的眼眸卻是不經意地亮了,他等了太久,就等著蘇縣令的這一番話。

    徐謙抬頭,目光直視蘇縣令,正色道:“大人錯了!”

    這四個字大膽到了極點,一個賤役小民,竟敢直言一縣父母有錯,連蘇縣令都不禁愕然了一下,隨即森然道:“哦?本縣倒想听你的高見。”

    徐謙昂然道:“小人並非賤役!”

    張太公忍不住失笑,很是毒辣地道:“你不是賤役,誰是賤役?你父親是賤役,你便是賤役,你們徐家,生生世世都是賤役!”

    徐謙此時卻是站了起來,方才他跪得太久很不舒服,現在站起來平視著蘇縣令和張太公,這才覺得原來不需要仰著頭去看人,不需要對人卑躬屈膝是多麼的讓人愜意。此時他突然能理解老爺子了,老爺子寧可砸了自己的差事也要自己去讀書,去求取功名,若是不經歷這些,誰又能體會到這貴賤的分別?

    徐謙的大膽舉動,讓蘇縣令的眉頭鎖起,舉起驚堂木要砸下去,怒喝道:“大膽,你要做什麼?”

    張太公連忙道:“大人,老夫早就說過,此人膽大包天,不但打傷了我兒,現在竟還咆哮公堂,輕慢上縣,大人若是不從重嚴懲,國朝的禮法豈不崩壞了嗎?”

    徐謙大喝道:“我站起來是要告訴大人,也是告訴你姓張的,我徐謙不是賤役,徐家先祖乃是天順年間的徐聞道徐相公,二甲進士出身,忝為兵部給事中,當年土木堡之變,於少保奉命衛戍京師,先祖也曾立下大功。只是此後,於少保為奸人所害,先祖因仗義執言,亦挺身赴難。可嘆我族中老幼,盡皆受了牽連,此後被罰入賤籍,黯淡無光。可是到了弘治、正德朝,朝廷接二連三的為於少保和先祖平反,前些時日南京戶部已經核實了錢塘徐家的身份,下了文狀,削去了徐家的賤籍。”

    徐謙一面說,一面掏出了戶部出具的引憑,道:“我本忠良之後,可是今日在這堂上,姓張的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辱我,先祖雖不過是個小小給事中,尚有節氣,能夠做到挺身而出,不懼奸邪逞兇。我今日若是唯唯諾諾,豈不是有辱門庭?”他狠狠地瞪了張太公一眼,後者露出駭然又不知所措的表情,徐謙對這張太公道:“你又是什麼東西,縱然族中有幾個讀書人,靠的也不過是先祖的餘蔭才敢在這錢塘作威作福,我若是賤役,你便是賤役都不如。士可殺不可辱,徐某人別的沒有,有的卻是節氣,你再三辱我,這筆帳又當怎麼算?”

    張太公膛目結舌,一時居然忘了反擊。

    他已經意識到,自己似乎中了圈套,給掉進坑裡了。

    更驚訝的是蘇縣令,蘇縣令整個人已經驚呆了。

    忠良之後?還他娘的沾了于少保?

    蘇縣令靈敏的政治嗅覺很快意識到了不妥,雖然徐謙所說的先祖是幾輩子前的事,就算有血緣,到了現在也已經淡薄。可問題在於,蘇縣令想要政績,就必須得有士紳的支持,可是想要名望,就必須有士林清議的讚許。

    于少保是什麼人,還有那什麼亂七八糟的徐家先祖又是什麼人?說的難聽一些,這些人在讀書人的心目之中,那都是足以配享宗廟的忠良賢臣。今日若他蘇縣令在這裡不分青紅皂白收拾徐謙,只要這消息傳出去,保準惹來士林清議的無數怒火,各科道的御使定會爭先恐後的收拾了他。

    忠良之後……這東西既不能吃,又沒有什麼福利,可是對蘇縣令卻是有著極大的威懾。現在的問題是,張太公罵了人家忠良之後是世代的賤役,連自己其實也給予了支持,徐相公的後世子孫被人罵做世代賤役,雖說是不知者不怪,可是對蘇縣令的官聲影響也是不小。

    他目瞪口呆,腦袋嗡嗡作響,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原以為是一樁穩打穩的案子,不過是舉手之勞替豪紳收拾一個小民,誰知道先是處處被這少年言辭壓制,現在又捅了這麼一個馬蜂窩。

    這……莫非是他蘇墨流年不利,今日撞了邪!

    ………………………………………………

    新書開張,吸取了《嬌妻如雲》和《明朝好丈夫》的經驗和不足,老虎已經連續很多天沒有睡好覺,天天都在琢磨如何提高自己,可是老讀者們的支持似乎都不太夠,以至於新書開張,處處落後於人,嘆口氣,牢騷兩句,也只能繼續安心寫書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7 11:28
第二十三章:坑爹坑隊友
  

    “來,給二人賜坐。”

    蘇縣令在短暫的失神之後很快反應過來,忠良之後意義重大,不管是不是摻了水分,眼下最緊要的是不要授人以柄。

    這突然的轉折讓所有人都拐不過彎來,唯一知道其中門道的想必就只有黃師爺了,只可惜黃師爺當日並沒有太過在意,此時陡然想起,再看那徐昌一身凜然,滿口節氣,此時也是愕然了一下。

    有人搬來了座椅,徐謙也不客氣,大剌剌地坐下,倒像是自己理所應當坐在這裡,但是享受到了這個待遇,就等於自己說話的份量已經拔高了不少。

    徐昌坐下時倒是小心,他心裡不禁感慨,自己活了大半輩子,竟是連兒子都不如,為何自己見了官就腿肚子打顫呢?

    蘇縣令拉下來的臉勉強露出幾分和藹之色,不溫不火地道:“令祖敬德公,本縣神往已久,此乃天下官紳楷模,只恨生不逢時,不能有一面之緣,實在可嘆。”

    蘇縣令變臉倒是快,表情也甚是豐富,隨即又道:“你既是忠良之後,為何卻不早說?再者說了,南京戶部已經下了批文,卻又為何不早早拿到縣裡來替你改換戶籍?”

    徐謙正色道:“批文是剛剛到的,小人原本是打算這兩日就到縣裡換籍,誰知竟是招惹了官司,姓張的張口閉口就說小人目無綱紀、橫行不法,所以一時也就把這事忘了。”

    蘇縣令頜首點頭道:“這麼說,倒是本縣為難了你。”可心裡卻是在暗罵,哪裡是一時忘了,分明這混賬小子根本就是在等人家的把柄,此子年不過十三,這心計未免也太深了。

    徐謙倒是變得客氣起來,雖是有個忠良之後的招牌,可畢竟這東西不能當飯吃,若是不依不饒,蘇縣令是一縣之主,要整治自己有的是機會。他想了想道:“大人一時被小人蒙蔽,談不上為難。”

    蘇縣令心裡這才鬆了口氣,姓徐的倒是很識相,這一步以退為進,等於是賣了個人情,他正要繼續客套兩句,卻不妨張太公咳嗽一聲,語氣平淡地道: “大人,徐家既是忠良之後,此前的誤會,老夫也就不計較了。不過徐家父子在張家對門鳴放哀樂,據說還設了義莊要停放棺木,還請大人做主,令這徐家父子立即關了義莊,不得再騷擾張家。”

    眼看事情急轉直下,張太公此時已經忍耐不住了,徐謙一擊回馬槍差點亂了他的分寸,眼下這個局面他只能將此前的事​​低調處理,而著重在義莊的事下功夫。

    此言一出,蘇縣令心裡叫苦,他突然發現,兩邊的人都不太好得罪,張家是大戶,士紳之首,絕對不能輕慢。而徐謙是忠良之後,若是道理站在徐謙一方,他若是委屈了徐謙,到時候肯定又是一片叫罵,他不得不抖擻精神,擺出了幾分威嚴,對徐謙正色道:“徐公子,張翁說你們父子二人在張家對面開設義莊,此話不假吧?”

    蘇縣令已經下了決心,眼下不再看誰的背景更深,誰的名望更大,只要自己秉公處置,任誰也說不出一個壞來。

    徐謙正色回答道:“大人,確實有這件事。”

    蘇縣令臉色板起來,道:“在張家對門開設義莊,實有擾民之嫌,張家來告你,也是情有可原,你知錯嗎?”

    方才是問徐謙知不知罪,現在卻是問他知不知錯,顯然蘇縣令雖然是興師問罪的口吻,可是卻存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思,到時候只要徐謙承認錯誤,關了義莊,這件事也就能圓滿結束,而蘇縣令也能長舒口氣。

    徐謙道:“大人,小人父子二人籌辦義莊,並非為了盈利,而是為了行善,先祖至德,而如今徐家雖然家道已經衰落,可是積德向善之心卻從未斷絕,還請大人明察。”

    蘇縣令皺眉,道:“既是向善,本縣自然要嘉獎,只是你將義莊開設在張家對門,張家不滿自然也是理所應當。”

    徐謙正色道:“大人,大明律早有規定,義莊不得開設在城內,至於對城郊的義莊,朝廷並無限制,張家對門恰好有一處荒廢的宅院,小人盤下來開設義莊,並沒有觸犯律法。”

    蘇縣令頓時訝然,碰到一個對律法比自己還精通的傢伙,實在讓他拿不出脾氣來。徐謙的話並沒有錯,明律只是規定在城內不得開設義莊,可是錢塘縣和別處縣城不同,由於太過繁華,以至於許多街坊都在城外,按朝廷對城內和城郊的解釋,徐謙的義莊也確實是設在城郊。況且人家大義凜然,說是在做善事,他蘇縣令就算是一縣父母,總不能阻礙人家向善吧?若真要強制關閉了義莊,豈不是又要被人戴上自己不肯教化百姓,卻還妨礙別人為善的帽子?

    棘手……太棘手了。

    蘇縣令此時正恨不得拂袖而去,把這爛攤子全部丟給別人。

    只是蘇縣令並沒有註意到,站在他身邊的黃師爺臉色比他更差。黃師爺一開始,還只是存著看熱鬧的心思,無論是張家還是徐家都和他無關,現在他突然意識到徐家開的是義莊,而且這麻​​煩是義莊,又想起徐謙父子前幾日請他去吃酒,也是說什麼行善積德,還請他留下筆墨,不但如此,黃師爺還收了人家的潤筆錢。

    按理說,這似乎沒有什麼問題,可黃師爺城府是何等深沉的人,仔細一琢磨,就發覺不太對勁了。人家請自己寫了一幅字,肯定會把這幅字大張旗鼓的張貼到義莊外頭,而之後呢……

    之後就順理成章了,徐家父子開義莊全縣皆知,他黃師爺親筆題字也是人所共知,是人都知道他黃師爺是支持徐家行善的,張家不可能不知道,就算現在不知,遲早也會聽到消息,這就等於是他黃師爺,早已和張家打上了擂台,張家雖然奈何不了他黃師爺,可是這個樑子,終究還是結下來了。

    除此之外,一旦蘇縣令判了徐家父子關閉義莊,那麼接下來別人又會怎麼議論?大家肯定會說,黃師爺也不過爾爾,雖是蘇縣令身邊的紅人,可是他支持的義莊還不是說關就關,這消息要是傳出去,錢塘縣裡還有誰會肯請他辦事?

    人活一張臉,黃師爺也是讀書人,雖然未中舉,可畢竟也是清高之輩,縣衙裡的人都是勢利眼,別人看你說得上話,自然會趨炎附勢,可是一旦發現你不太管用,表面上雖然會對你客氣,可是背地裡怎麼想卻是不知了。

    想到這裡……黃師爺突然意識到了什麼,瞪了那徐謙一眼,心裡忍不住痛罵:“這個小賊,原以為他是好心請老夫題字,原來竟是挖了個坑讓老夫跳下去。”

    心裡雖恨,卻又無可奈何,黃師爺不管是有心還是無意,反正都算是得罪了張家,再加上事關著自己在衙裡的地位,甚至還可以牽涉到自己收人黑錢幫人辦事的名譽,他便站不住了。

    黃師爺偷偷看了一眼蘇縣令的眼色,隨即咳嗽了三聲。

    突兀的咳嗽讓蘇縣令不禁側目看過來,黃師爺乃是受蘇縣令所聘,是蘇縣令的心腹,二人眼神交接,早已有了很深的默契,蘇縣令心裡明白,黃師爺這是有話要對自己說。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7 11:31
第二十四章:大人英明
  

    蘇縣令深吸一口氣,黃師爺今日的舉動很不尋常,可越是不尋常,他就越需要問個明白,再加上這樁公案讓他頭暈腦脹,兩邊都不太好招惹,他也急需好好斟酌思量一下。

    於是他面不改色,微微一笑,道:“爾等稍後,本官去去便來。”

    說罷離座,抬腿便要去後廳,不過蘇縣令似乎又不放心,不忘囑咐:“公堂之上,切莫生事。”他是怕了張太公和徐謙兩個,這一老一小都是一根筋的主,仇人見面分外眼紅,方才父母大老爺在堂尚且還對罵不休,等自己一走,天知道會鬧出什麼。

    到了後堂花廳,蘇縣令苦苦嘆息,黃師爺已經後腳到了,蘇縣令道:“眼下的情景,黃先生也是看到了,一邊是本縣豪紳,本官將來還要多有仰仗,另一邊是忠良之後,口舌如簧,又佔著道理,偏偏二人又不願受本官調解,非要爭出個高來,如之奈何?”

    黃師爺也是苦笑,換做他是蘇縣令,只怕也是萬分為難,不過他既然請蘇縣令到後堂花廳裡商議,心裡早有計較,他打了腹稿之後,才慢悠悠地道:“東翁,學生方才想起了一件事。”

    “哦?”蘇縣令道:“你但說無妨。”

    黃師爺苦笑,道:“前幾日,那徐氏父子設宴,請了學生去吃了一頓酒,席間,也提及了行善的事。”

    蘇縣令皺眉:“你為何不早說?”

    黃師爺道:“當時學生也沒往心裡去,畢竟這徐家不過是小門小戶,大人是清貴人,豈會管這些細枝末節。”

    黃師爺又道:“當時他們只說行善,又未說開設義莊,更沒有說是在王家對門開設義莊。當時學生只以為他要行善,心裡便在想,他們不過是小門小戶,尚且心存善念,所以還對他們大加褒揚了一番,當時吃了些酒,還給他們提了幾個字。”

    蘇縣令的臉色頓時不好看了,本來黃師爺題字倒沒什麼,可是這風口浪尖上,就耐人尋味了。

    黃師爺看了看蘇縣令的眼色,繼續道:“而且,前日的時候,學生琢磨大人到任以來,教化已經初見成效,所以特意寫了一封公文遞去了知府衙門,裡頭就提及到了這徐家父子,說這徐家父子賤役出身,在大人的教化之下,積德行善,善莫大焉……”

    蘇縣令呆住了。

    這真是坑哪。

    若是重新梳理一遍的話,那就是徐家父子把黃師爺坑了,而黃師爺不明就裡,順便把他的東翁蘇縣令一併坑了。

    其實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下官想要政績,就必須不斷地深度挖掘,就如此徐家這樣的人家突然去做了善事,黃師爺當然會覺得這是一個給知縣大人刷聲望的好材料,因此藝術加工一番呈報上去,表面上好像是誇獎徐家行善,可是若是深度解讀,卻是在吹捧蘇縣令教化有方,想想看,賤役出身的人都能在知縣大人到任之後行善積德,這和妓女從良後從此守貞差不多,都是值得大書特書的事。

    可現在問題是,這東西報了上去,無論上頭怎麼看,至少有一點是必須確定的,今日你拿徐家父子做了典型,次日卻是勒令他的義莊關張,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嗎?

    蘇縣令深吸一口氣,想使自己心情平復下來,可畢竟養氣功夫還是不夠,忍不住搥胸跌足,大呼一聲:“黃先生誤我。”方才拂袖而去。

    黃師爺孤零零地留在花廳,哭笑不得,這時候他也想搥胸跌足,大呼一句:“姓徐的那小子誤我。”

    蘇縣令快步回到了正堂,便看到徐謙和張太公二人對視,眼中都是冒火,想必方才又不知鬧了什麼衝突。

    又深吸一口氣,蘇縣令的臉色變得鐵青,一拍驚堂木,大喝道:“本縣已有公斷,徐家父子忠良之後,行善積德,開設義莊,這是善舉。道之不明,由教之不行也,因此國朝崇儒術,以仁孝德禮教化天下。何謂仁?善即仁也!徐家父子以小康之家行此善舉,大善,本縣擇日定有嘉獎。”

    之乎者也一大通,令那張太公說的心裡不由咯噔了一下,蘇縣令這番話已經有定性的意味,既然已經定了性,豈不是這蘇縣令不但不反對徐家把義莊設在張家對門,看這意思,似乎還有褒獎的意思?

    張太公忙道:“大人這是何意?莫非是要偏袒這徐家父子嗎?”

    蘇縣令看都不去看張太公,鐵面無私地道:“張翁言重,本縣只是公事公辦而已。”

    張太公驚呆了,這蘇縣令怎麼了?莫非是得了失心瘋?他難道不知道錢塘張家的能耐?得罪了張家,往後他蘇縣令在這錢塘刷政績就真這麼容易?

    為了這徐家而得罪張家,張太公的腦子也一時轉不過彎來,可是終究還是怒不可遏,起身拂袖道:“好一個公事公辦。”說罷,連基本的禮節也不顧了,拂袖揚長而去。

    蘇縣令雖然沒有動容,心裡卻是叫苦,他哪裡想過得罪張家,現在修縣學的事已經號召了半天,張家那邊若是不肯配合,只怕其他士紳也只會繼續觀望下去,蘇縣令就指望著靠修縣學來刷政績,可是眼下他也是無奈,徐家的義莊如今成了他的民心政績工程之一,自己的臉是絕對不能打的,至於修縣學的事,畢竟還沒有到火燒眉毛,眼下也只能顧著眼前了。

    “大人英明神……”徐謙趁著時機,笑吟吟地拍上一記馬屁。

    誰知蘇縣令現在在氣頭上,雖然不得不偏袒徐家,可是這臉色卻很是不好看,他現在算是回過味來了,徐家這小子不但挖了坑讓那張家去跳,順便還坑了自己一把,這時候自然不會給徐謙什麼好臉色,可是人家是忠良之後,方才蘇縣令又口頭嘉獎了徐家的善舉,這時候又不宜發火,只得耐著性子道: “爾等有行善之心,這是好事,既是忠良之後,切要做到善始善終,本縣方才不過是秉公處置,英明二字,自然談不上,退堂吧。”

    蘇縣令連驚堂木都懶得去拍,便匆匆走了。

    只剩下了徐家父子,徐謙感覺到老爺子火辣辣地看著他,就像是看著一座金山一樣,徐謙心裡不由有些發虛,忙道:“爹,你這眼神……太古怪了。 ”

    徐昌原本想說什麼,卻又發現這裡人多嘴雜,把自己想說的話吞回肚子裡去,乾笑道:“走,先出去再說話。”

    二人出了大堂,那此前對徐家父子落井下石的胡為胡班頭傻了眼,他原以為,以張家的能耐要整這徐家父子真是跟掐死螞蟻一樣容易,誰知道這徐昌生了個好兒子,不但口舌厲害,似乎還跟蘇縣令有什麼交情一樣,以至於蘇縣令連張家的面子都不看,這徐昌……還真是生發了,他心裡不禁惴惴不安,想到方才言語多有衝撞,更覺得不妙,於是一見徐家父子出來,連忙迎上去,面帶微笑地朝徐昌道:“徐老哥無事便好,現在連縣尊都大大地褒揚了徐老哥一番,可喜可賀,不如今晚小弟做東……”

    徐昌冷著臉看著胡為,打斷他道:“這就不必了,我還有事,謙兒,走吧。”

    徐謙看到那胡為滿是諂媚,心裡若有所思,點了點頭,便隨著徐昌出衙。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7 11:38
第二十五章:令人髮指
  

    衙門外還有許多好事者不肯散去,艷陽高照,大家興致勃勃,等到眾人看到那陰沉著臉的張太公從衙裡出來,這時倒是不敢放肆議論了,帶著各種眼色目送張太公坐上轎子離開。

    張太公前腳出來,徐家父子也魚貫而出,方才蘇縣令審案可謂高潮迭起,幾經波折,一開始分明是要收拾二人,結果最後卻是張太公吃了灰,許多人到現在還沒有回過味來,更不​​知道這裡頭有什麼玄機,都只是覺得那位蘇縣令變臉實在太快,讓人猝不及防。

    出了衙,徐昌心情大好,他心裡得瑟,活了一輩子,卻是在今日創造了幾個第一次,其中一個第一次就是在老爺面前居然能欠著屁股坐下,而不是像爬蟲一樣的趴著,這簡直就是質的飛躍。

    對徐謙這個小子,徐昌有幾分信服了,方才徐謙的表現實在讓做父親的徐昌刮目相看,原以為兒子不成器,誰知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倒是徐謙,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驕傲,在他看來,他有他的長處,而老爺子有老爺子的優勢,自己的長處在於讀過書,又做出穿越者能夠做到的高瞻遠矚,所以一番安排之後,在衙堂裡可以做到淡定從容。而老爺子的優勢就在於多年的處世經驗,還有那小人物身上特有的圓滑,上能逢迎,下能打入三教九流之中。但最大的缺點就是不夠自信,尤其是見到了官老爺,腰桿子總是硬不起來。

    其實這也是情有可原,一個人跪了一輩子的老爺,早已是習慣成自然,不過今日徐謙感觸良多,想到方才的一幕幕,向徐昌道:“爹,我想好了。”

    徐昌難得的給徐謙幾分笑臉:“想好了什麼?”

    徐謙深吸一口氣,很鄭重其事地道:“我要讀書,我要考功名,我要做老爺,從此以後,我絕不會輕易給人下跪,我要站著!”

    這些話,有半數是從前徐昌給他灌輸的,當時的時候,徐謙雖然知道讀書能改變命運,可是那種感覺並不強烈,可是當他真正體會到了人下人和人上人的區別,心裡的**便如火山一樣噴發出來。

    甚至於那個胡為胡班頭先是過河拆橋,接著又是諂媚堆笑的臉色,此時讓徐謙回想起來,越發的覺得讀書的好處大。

    在這個時代,讀了書才是人上人,才不用跪在地上,將自己的前程和生死榮辱寄託於老爺們身上,也只有讀了書,才不會有張太公這等人想要欺你就欺你。

    可是徐謙一身的熱忱卻很快被徐昌打消了個乾淨,徐昌瞪著他,呵罵道:“你現在才想讀書?那此前你向爹保證要認真讀書,一定要考個功名的誓言全是假的?”

    徐謙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爹……現在是什麼時候,還糾纏這個?爹爹先去義莊吧,這裡的事交給我。”

    徐昌道:“你為何不隨爹去?”

    徐謙轉移徐昌的注意力,忙道:“我要擂鼓鳴冤!”

    擂鼓鳴冤……

    徐昌的眼睛瞪大了。

    而令衙外的這些看客們興奮的是,事情好像並沒有結束,因為當初的被告人,也就是弱冠之年的徐謙已經到了衙門的側門,拿起鼓槌開始敲擊起來。

    又有人擂鼓,又有人鳴冤,被告之人成了原告之人,最重要的是,又有樂子可瞧了!

    一邊擂鼓,徐謙一邊用自己的表情來配合自己的動作,稚嫩的聲音唯俏唯妙地大叫:“青天大老爺做主,草民冤枉哪……”

    …………………………………………

    後堂花廳。

    蘇縣令剛剛鬆了口氣,看來他已經得罪了張家,可是眼下的事既然告一段落,蘇縣令至少暫時可以什麼都不用去想,至少可以清靜幾日。

    黃師爺自知自己鑄下大錯,此時面帶愧色地在旁寬慰幾句。

    蘇縣令嘆了口氣,道:“張家乃是錢塘士紳之首,如今既然已經得罪,暫時也不必理會他們,什麼時候再有機會,給予彌補也就是了。”

    黃師爺頜首點頭,接著道:“那姓徐的小子……”

    蘇縣令眼睛瞇起來,沉默片刻,道:“此子心機太深,以後少招惹為妙,畢竟他是忠良之後,多少能引起一些士林關注,敬而遠之也就是了。”

    黃師爺連忙道:“大人說的是。”

    正在這時,鼓聲傳來,那一通通的鼓聲對蘇縣令來說就是一道道催命符,聽得他的肝兒都不禁發顫,蘇縣令的老臉又不禁拉了下來,今日還真是邪門,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剛剛送走了兩個瘟神,這才一會的功夫,怎麼又鬧出了么蛾子?

    只是鳴冤鼓一出,縣令非要立即過堂不可,躲也躲不掉,蘇縣令拍案而起,怒氣沖沖地道:“又不知是哪個不知死的傢伙,罷罷罷,今日本縣索性當作撞了邪。”

    說罷,蘇縣令便帶著黃師爺又回去正堂,明鏡高懸之下,蘇縣令重新擺出威嚴,緊接著原告之人被帶到,可是只怕這人化成了灰,蘇縣令也忘不掉,蘇縣令惱怒地道:“怎麼又是你?”

    徐謙恭恭敬敬地行禮,道:“青天大老爺在上,小民冤枉!”

    蘇縣令真恨不得找塊豆腐撞死算了,可眼下又不能拿這小子如何,只得耐著性子道:“你有什麼冤屈,速速道來。”

    徐謙道:“小人雖是忠良之後,行善積德,也曾受過青天大老爺的褒揚,但小子年尚幼衝,大老爺這般誇獎,實在是受之有愧。”

    這一番話,似乎沒什麼問題,這小子很謙虛嘛……

    不過蘇縣令現在算是把姓徐的小子看透了,謙虛,謙虛個鬼,這小子口舌太厲害,一不留神就要被他坑一把,小小年紀,就已成了蘇縣令眼中的極度危險人物。

    徐謙又繼續道:“小人有自知之明,所以更是謹慎,平日與鄰為善,可是有張氏公子竟是私闖民宅,指使壯漢二人毆打小人,大人到任錢塘之後教化有方,百姓安居樂業,錢塘上下,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只是想不到竟還有這樣的狂徒無視大人威嚴,欺壓我等小民,小人蒙冤無以伸張,還請青天大老爺做主。”

    蘇縣令又呆住了。

    真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

    他確實是誇獎了這個小子,也確實認可了徐謙是忠良之後,而且還給這小子貼了個小善人的金字招牌。

    最重要的是,方才對於張家公子闖入徐家,毆打徐謙的事,他也表現出了和稀泥的態度,也就是轉移話題,沒有深究。當然,這種舉動就等於默認了張家公子逞過兇。

    本來以為這件事已經過去,可是現在徐謙提了出來,仔細梳理一下,就發現事情不太對味了,想想看,一個縣令都已經認定了的善人,誰還敢懷疑他的品行?一個品行如此好的青少年,每天做的事就是與鄰為善、助人為樂,這種人當然是不會招惹是非的。可是現在,他卻被人打了。由此可見那位張家公子是何等的殘暴,又是何等的沒有人性。

    一個孩子,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一個忠良之後,一個助人為樂,連縣令都大大褒揚了一番的忠良之後,一個見人都會忍讓三分,多半還會經常扶老太太過馬路、人品兼優的少年,這要多麼兇殘的人才會對他逞兇?

    令人髮指,這簡直就是令人髮指!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7 11:41
第二十六章:回馬繼續坑
  

    蘇縣令現在的感覺,就如赤條條地走在冰天雪地的雪原上,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寒氣徹骨,他孤獨,他寂寞,他灰心冷意,他萬念俱焚,若非他還是個官,是個老爺,他甚至會有想死的念頭。

    以蘇縣令的智商,大致已經明白了什麼,徐謙這小子,他還是低估了,這不是一個坑,這是一個連環坑,先說要行善,然後先坑黃師爺一把,再去開義莊,坑張家一把,隨即等著張家來衙門討公道,連帶著把他蘇縣令坑了,本來以為已經萬事大吉,這壞小子也該心滿意足才是,誰知人家還有回馬坑,掉過頭來又要坑他堂堂知縣一把,當然,蘇縣令唯一能感到有幾分安慰的就是,他不是這個連環坑裡最倒霉的那個,最倒霉的是那張家公子,因為坑來坑去,人家的目標顯然是張家公子。

    這張家公子真是祖上沒積德,也不知是怎麼得罪了這個姓徐的小子,蘇縣令心裡感嘆,甚至對張家公子生出了幾分同情。

    可是同情歸同情,蘇縣令明白,若是他對此事無動於衷,結果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一個蘇縣令親自褒獎過的本縣'五好'青年被人闖入家裡揍了一頓,他能當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嗎?

    反正……他已經得罪了張家,似乎再多得罪一下,也沒什麼不可。

    蘇縣令心裡苦嘆,卻已經失去了最後的一點耐性,驚堂木又是一拍,道:“如你所說,這張家公子果然是大膽刁民,本縣治理地方,豈容他放肆,來人,立即捉拿張家公子,還有他那兩個惡奴,都要一併拿下,枷號示眾三日,以儆效尤,往後再有橫行不法者,本縣也決不姑息。”

    不等徐謙大呼一聲大人英明,蘇知縣又是一拍驚堂木,道:“退堂!”

    ……………………

    枷號,是一項懲罰,犯人必須在脖子上套著幾十斤重的枷具,因為刑具太過沉重,所以身體前傾,因此只能像老鼠一般佝僂著身體屈膝跪著,而且在行刑的過程中,除了餵一些清水之外,不得進食,三天時間縮在衙前風吹日曬,表面上好像只是三日,其實卻是一項重刑。

    張書升興致勃勃地等著張太公回來,原以為會帶回來什麼好消息,結果張太公見了他,只是苦笑搖頭。而更讓他​​沒有想到的是,衙門裡的差役隨即便如狼似虎地到了,直接拿了張書升,便揚長而去。

    張太公愣住了。

    他沒有收拾掉這徐家父子,就已經心如刀割,現在還要搭上自己的幼子,哪裡吃得消,氣急攻心治下直接暈了過去。

    張家頓時一片混亂,老爺直接病倒,少爺又被帶去了衙門,那管事張進只得一面照料張太公,一面請人到衙門裡去打探消息。

    “那蘇縣令還有那姓徐的小子,老夫若不報此仇,便誓不為人。我張家士紳人家,何時受過這樣的大辱?蘇墨這狗官,莫非以為他是破家縣令嗎?”

    恢復了神智的張太公大聲咒罵,一邊的大夫連忙勸慰他,請他萬萬不能再動怒,可是這一腔的怒火怎麼消得掉,或許之前張太公恨只恨那徐家父子,可是現在,張太公更多的仇恨轉移到了蘇縣令的頭上。

    “張進,小少爺如何了?”吃了一碗參湯,張太公的臉色已是紅潤了少許,想到他那幼子便忍不住關切。

    張進躡手躡腳地到了榻前,卻是眼淚模糊,低泣道:“老爺,少爺的事,您就別管了,你的身子都成了這個樣子,大公子又遠在江寧,這個家還指望著老爺撐著呢,衙門那邊只是枷號,也就三日能放回來了,小少爺雖然要吃些皮肉之苦,可是性命總能保全。”

    “這狗官!”張太公又是大怒,說是說皮肉之苦,可是張太公卻是知道,自己那幼子自小養尊處優,枷號三日,還三日不能進食,這一番折騰,天知道最後會落下什麼病根。

    更重要的還有那衙門強加於張家的恥辱,張家在錢塘已歷經數代,最盛時好歹家裡也是出過進士的,雖然這幾年沒有什麼顯赫的人物,可在錢塘縣那也是呼風喚雨的世家,到任的地方官員,哪個不要畢恭畢敬?偏偏這一次不但連一對賤役父子掰不倒,反而搭上了張家的少爺,想想自己的兒子帶枷在衙門口被人圍觀,張太公便感到一股奇恥大辱蔓延全身,是可忍,孰不可忍!

    “立即去信,把大公子叫回來。還有,叫人去仁和縣、去知府衙門裡走動。”張太公想了想,又道:“張勝,你親自去一趟江寧,此仇不報,張家還有什麼臉面在這錢塘,在這杭州立足?”

    張太公眼睛一張一合,呼吸越來越急促,隨即冷笑道:“可恨,可恨!”

    張進安慰道:“老爺還是注意身體的好,其他的事,小人自會安排。”

    張太公這才籲了口氣,不過很快,外頭便又是鑼鼓和嗩吶聲喧天,一陣陣哀樂傳來,這一次比起開張那一天更至善至美,連哭聲都有了,哭聲是滔滔大哭的那種,撕心裂肺,聽著都令人窒息。

    張太公好不容易緩過來些的臉色又驟然黑到了極點,嘴唇哆嗦發抖,他活了一輩子,還沒有被人欺負到這個地步。

    張進眼見老爺這個樣子,他心裡只是嘆息,姓徐的實在太囂張了,把老爺氣成了這個樣子還不干休,據說最近那徐家義莊又添了一項服務,說是人死為大,尤其是那些客死異鄉的商旅,他們的親人不能在旁為其哀鳴,所以特別增加這一項哭喪的服務,那些哭喪之人都是從鄉下請來的鄉婦,一個個嗓門都是如雷震天,現在那徐家義莊是隔三差五地傳出哭聲,有時候夜裡也哭,嚇得闔府上下毛骨悚然,張家這樣的大族,本來平日多有一些士紳世族的親友來走動,可是近來卻是門可羅雀,倒不如說大家見張家有落敗的跡象,又或者說落井下石,實在是這東西太晦氣,誰吃飽了撐著肯在這哀樂和哀號聲中探訪?

    ……………………

    報了那張家的仇,徐謙倒是沒有太多時間去彈冠相慶,自從見了官,他才真正見識到了老爺的氣派,這時候利益熏心,滿腦子都想著自己如何做官,有時在夢裡突然夢到自己登科,見到無數人朝著自己哈腰朝著自己道賀,這些人裡有親友,有從前對自己愛理不理之人,甚至連張家人也乖乖地湊來給自己磕頭,一覺醒來,徐謙便覺得自己太墮落,竟像是得了魔症一樣,總是被功名利祿勾著走。

    “可惜啊可惜,我徐謙兩世為人,多半也學不來那種閒雲野鶴的灑脫了,還是做個俗人的好。”徐謙心裡哀嘆,因此義莊那邊也沒怎麼去走動,那裡現在都歸老爺子和鄧健負責,他則每日抱著從前那徐謙箱子裡留下的書,當真肯下功夫苦讀。

    只是這時候,徐謙卻隱隱感到自己似乎遭遇了某種瓶頸,其實不是說他對四書五經不夠熟稔,也不是說他對程朱的集注有什麼不能理解的地方,真正的難題在於運用,四書五經和程朱的集注畢竟只是根基,有了這根基,想要考個秀才似乎沒什麼問題,可是想要過鄉試、會試,似乎還差得遠。

    以他的基礎,想要照貓畫虎做出八股文章不難,難就難在能夠出奇,同時能做到花團錦簇。

    每每想到這裡,徐謙便不禁拍額,頭痛得很。

    過不了這個瓶頸,難道一輩子做秀才?秀才有什麼前途,離官老爺還差得遠呢。只是,又該如何突破這個瓶頸呢?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7 11:46
第二十七章:志向高遠
  

    讀書很枯燥,好在徐謙不算形影單隻,身側有個趙小姐做伴,倒也能緩解一些寂寞。

    趙夢婷雖是足不出戶,可是有時徐昌和鄧健從義莊回來,也能聽到隻言片語。

    昨天夜裡,徐家父子又是吵鬧了一夜,再加上鄧健火上澆油,兩邊挑唆,鬧到了半夜才干休。

    趙夢婷對這種家庭內的爭吵早已習以為常,原先是抱著冷眼旁觀的態度,可是漸漸的,竟也身在其中,脫不開身了。

    其實對徐謙,趙夢婷已有了改觀,這小子四處坑人,可是真正接觸才發現此人也並不壞,至少沒有太多架子,趙夢婷是富戶出身,當然知道主奴有別,主人吃飯,奴婢只能在旁站著,可是在徐家,似乎也沒有這個規矩,徐謙甚至頗有幾分讓趙夢婷脫掉奴籍的心思,只說當時是看她不順眼,誠心氣氣她而已,現在氣也氣了,面子也找回來了,自然還不至於和一個小姐計較。

    只是趙夢婷心裡叫苦,爹爹已經回了江寧,現在就算脫了籍,難道讓她一個小女子孤身跑回江寧?倒不如索性先在徐家待著,等到爹爹來到杭州錢塘時再作計較。

    吃過了飯,徐謙如往常一樣坐下吃飯,趙夢婷則是在側房裡做女紅,二人隔著牆,趙夢婷忍不住道:“公子,那張家是不是得罪得太過了,張家畢竟是豪族,就算是瘦死的駱駝也比馬大,點到即止也就是了,現在鬧到這個地步,只怕最後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趙夢婷憋了一肚子的話,今日總算是忍不住傾吐出來,她突然覺得徐謙很是高深莫測,表面上好像口沒遮攔,可是似乎做任何事都經過了深思熟慮。一個這樣年紀的少年有這樣的心思,實在讓人欽佩。可是同時,趙夢婷又隱隱地有些擔憂,張家的實力,她是清楚的,這一次是輕敵大意,可是得罪到這個地步,下一次就未必好說了。

    徐謙吃了口茶,沉默了一下,隨即笑呵呵地道:“其實我繼續狀告張家那什麼公子,並不是要把張家得罪到死,而是要拖人下水。”

    “拖人下水?”趙夢婷更加不明白了。

    徐謙呵呵笑道:“這叫借刀殺人,你想想看,判那張家公子枷號三日的是蘇縣令,打那徐家臉的也是蘇縣令,張家對蘇縣令的仇視只怕不在徐家之下。若蘇縣令得罪了張家再無修好的可能,接下來會怎麼樣?”

    趙夢婷愣了一下,旋即明白,紅唇一抿,道:“呀,我明白了,公子莫非是想將來和那蘇縣令守望相助?”

    徐謙正色道:“這只是其中一點,蘇縣令雖然痛恨我,可畢竟​​這一次偏袒了我,既然如此,又何必要得罪我呢?反倒是他得罪死了張家,修好既然不可能,還要時刻提防張家詆毀他的聲望,暗中給他使絆子,所以這個時候,若是我肯去和蘇縣令結交,蘇縣令雖然像是吃了蒼蠅一樣的噁心,卻絕不會無動於衷。縣試在即,我仔細琢磨了一下,錢塘縣這邊龍盤虎踞,要通過縣試或許不難,可是想獨占鰲頭卻未必有這麼大的把握,畢竟錢塘縣世家盤踞,若是沒有足夠的關係,就算你考得好,人家也未必能點你做魁首,縣試雖是小比的第一關,可是卻至關重要,到時通過了府試、院試做了秀才,可是秀才還有三六九等,我的目標是能考中禀生,這才是真正的秀才,所以縣試必須一炮而紅,否則之後就很難出頭了。”

    趙夢婷不由愕然,旋即明白了什麼。秀才有三等,高等是禀生,次等是增生,下等是附生。禀生是正式的秀才,官府認證,每年官府還要發放禀糧,而增生只是禀生的替補,至於附生,雖然也算是秀才,這水分卻是大得多了。

    無論是縣試或是府試,畢竟不太正規,這就給了許多世家大族有了鑽空子的機會,他們往往是地​​方的豪紳,能左右官府成績的排名,畢竟這年頭考試沒有標準答案,好不好都是官老爺說了算,徐謙的目標既然是禀賦生,那就必須在縣試中大放異彩,若是排名靠著中後,難度就越大了。假若縣試能取得好成績,就算在此後的考試發揮不夠理想,一般提學官和知府衙門也多會加分,理由很簡單,如果縣試成績這麼好,而府試、院試的成績卻是慘不忍睹,這不是分明告訴世人,知縣老爺在縣試中作弊,按照官官相護的原則,大家都是做事留一線,雖然知縣官階不高,但上官們也不會輕易得罪。

    想到這些,趙夢婷真不知用什麼來形容徐謙,這個小子不但回頭去坑了那蘇縣令一把,想不到到了現在還在惦記著人家蘇縣令,這蘇縣令被他擺了數道,真的肯給這徐謙放水?

    徐謙此時已經吃完了一副茶,抖擻精神,便起身道:“艷陽高照、良辰美景,正是我輩發奮讀書之時,我先去看書去了,若是有什麼事,到房裡叫我。”

    他這幾日讀書讀上了勁頭,或者說他對做官老爺的勁頭更高了,讀書做官絕不是靠投機取巧就能成事的,不對自己狠一點,就算再能生事,這功名也求不來,就算有人幫襯,若到時候自己的文章不堪入目,那也是虛妄。

    從前的那個書呆子徐謙確實給現在的他打下了良好的基礎,可是往後的路,還要徐謙自己走出來。

    …………………………………………………………………………………………………………

    在鎮守太監府裡,每到正午的時候,各路關卡便要呈上關卡每日的稅賦銀錢,王公公總是在這個時候處置完公務便小憩片刻,隨後召見各地的訪客。

    不過今日,他卻沒有回房小憩,而是呆在一個小廳裡,手裡摩挲著一串玉製的佛珠,臉上浮出幾分安靜的微笑。

    站在王公公的下頭,是管事張琴。

    張琴是王公公身邊的老人,在京師的時候,就曾和王公公有許多交集,他四十上下,身材有些虛胖,此時面上也是帶笑,向王公公匯報:“蘇縣令那邊只怕是把那張家得罪死了,而張家吃了虧,如今對門的義莊又是愈演愈烈,只怕這一次,那張家有的是苦頭吃。可是話又說回來,張家這一次被打得措手不及,未必沒有後著,徐家那小子太得瑟,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王公公卻是微微一笑,舒服地躺在椅上,慢吞吞地道:“話不能這麼說,一對賤役能把張家整到這個份上,咱家倒是沒有看錯了這個徐謙,這個小子年少輕狂,是真真的初生牛犢不怕虎,好在也不是只知蠻幹的蠢材,總算還有一些可取之處,咱家看他的佈局,倒是天衣無縫,是個能做事的人。”

    張琴聽見王公公誇那徐謙,於是連忙改了口吻,道:“公公說的是,不過若無公公提攜,他便是巧婦也得斷炊。”

    王公公突然板起了臉,道:“常言說師傅領進門,修行看個人,此人可用,不過眼下,索性順水推舟,幫襯他一把吧,你找個人送些賀禮過去,就說是咱家恭賀他的義莊開張大吉。”

    張琴佝僂著身,連連點頭道:“若是他問起,小人又該如何回話?”

    王公公語氣平淡地道:“不必回話,只需把東西送去就成,他自然能參透咱家的意思。”

    “是。”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7 13:44
第二十八章:張家服軟
  

    噩耗一個個傳來,先是蘇縣令翻臉無情,緊接著就是王公公臨門一腳,王公公駐杭州,名為鎮守太監,卻與杭州織造局太監互為犄角,總攬杭州府歲貢,屬於超脫於官場之外的人物,可是權利也是實打實的,別看平時極少拋頭露面,可是突然派人大張旗鼓送去了賀禮若干,這裡頭有什麼,意味就​​比較深長了。

    其實這年頭太監的聲名雖然不好,可是外放的太監也都不盡是傻子,偶爾也會刷刷名聲,人家徐家做善事,送去一份禮物道賀算不得什麼,在外人眼裡,或許只是那王公公也想藉機抬高自己的善名,可是對張家來說,意義卻是重大了。

    王公公這分明是告誡張家,小子別再攪事,這件事到此為此,如若不然,便破了你的家門。

    太監和官不一樣,士紳們不畏官,因為官是自己人,自己人對自己人就算偶有撕破臉的時候,可是還不至於明目張膽,就算縣令要破家,破的永遠都是商賈人家或者尋常百姓,還不至於敢對張家這樣的人家動手。

    太監就不一樣了,太監的根基是在宮裡,和地方上一點關係都沒有,人家也不在乎清議輿論,真要惹到頭上,​​就不是枷號這麼簡單。

    聽到這消息的張太公就差沒有吐血三升,他就不明白,姓徐的何德何能,怎麼就這麼難啃?

    外頭的吹打哭喪愈演愈烈,尤其是夜間的時候,時不時會有幾張黃紙飄入張家院牆,於是各種傳聞便出來了。

    張太公此時不得不懷疑,自己如此倒霉,是不是對門的義莊擋了風水,帶來了晦氣,畢竟張太公雖然也讀過孔孟之道,可是局限於這個時代,鬼神風水之說深入人心。

    三日之後,張書升終於被接了回來,膚色白皙的張公子皮膚黝黑了許多,臉色消瘦,走起路來也是馱著,須知三天脖子上戴著枷號,身子已形成了慣性,一時也改不了,更慘的是脖子上環繞著一圈淤青,甚是恐怖,這個時候若是​​不立即去淤,便是丟了性命也是常有的事。

    張書升目光呆滯,眼神渙散,渾渾噩噩地被人抬進府,連張太公也不太認得了,張太公心急如焚,連忙請了大夫,一直臥榻在床,過了兩天才勉強能下地。

    據說下地的時候,張書升抱頭痛哭,想必這枷號之苦對張書升的刺激太大。

    轉眼便到了十一月,天氣漸冷,張家卻仍舊是暮氣沉沉,這一日大清早,一個青年公子頭戴綸巾,穿著一身長擺儒衫,疲憊地自馬車下來,門子見了他,連忙哈腰乞尾地上前招呼:“公子回來了。”

    公子臉色平淡,只是回頭看了一眼對門那龍飛鳳舞的'積善人家'匾額,臉色和善地道:“去和管事說一聲,待會我要湯裕,準備好溫水。”

    “是,是。”

    張家這些時日經過了太多厄運,以至於整個府上暮氣沉沉,而這位公子的到來,卻是讓闔府上下為之精神一振。

    張家大公子張書綸,前幾年便已中了禀生,性格極好,便是對下人也是溫和體貼,再加上前程高遠,這一兩年都在江寧求學,已經拜得了名師,明年的鄉試,據說有八成把握。

    若說小公子是張太公的掌上明珠,那麼這位大公子便是整個張家的希望,張書​​綸雖是疲倦,可整個人仍不掩那溫潤如玉的風采,他一路穿過了儀門,過了月洞,沿途所過之處,但凡有府裡的親眷甚至於下人路過,他那長眉便不禁微微彎起,駐足與人攀談幾句。

    與他攀談的人被張大公子的春風吹拂,長久以來不見的喜氣重新​​出現在眉梢。

    一路到了中堂,這邊早有人來報,說是大公子回來了,張太公今日的心情也好了幾分,與張書昇在此久候多時。

    張書綸跨入門檻,張書升已是大叫一聲:“大兄。”

    張書綸卻沒有理會,而是跨前幾步,隨即雙膝跪地,對著張太公磕頭,道:“父母在不遠遊,兒子在外已有一年,讓父親大人掛念,實在萬死。”

    這禮節實在沒什麼可挑剔的地方,張太公聞言大笑,捋鬚道:“快快起來,莫說這些話。”

    張書綸站起,隨即微笑道:“兒子在江寧的時候已經接到了家書,因此連忙趕了回來。回來之前,兒子特意去見了一趟褚先生府上,褚先生驚聞家中生變,亦是擔憂。”

    張太公一挑眉:“有勞先生掛心了。”

    張書綸點點頭,那張書升卻是大喜,道:“褚先生真的這樣說嗎?若是如此,那便好說了,那姓徐的……”

    張書升說到一半,卻聽到啪的一聲,臉頰火辣辣的痛,他這親近​​的大兄竟是狠狠地一巴掌摔在了他的臉上,打得他眼冒金星,差點打了個趔趄。

    “混賬!”

    張書升驚愕地看著張書綸,卻見張書綸滿臉冷笑,朝他怒斥:“你還嫌丟人丟得不夠嗎?我在江寧求學,明年鄉試在即,又蒙受幾位老大人垂青,現在家裡卻是鬧出了這樣的事,姓徐的可以不要臉,我們張家難道連臉都不要?”

    “爹……”張書升反應過來,便撒嬌似地看向張太公。

    張太公卻是不吭聲,甚至連眼神都不敢和張書綸交接。他活了大半輩子,當然能咀嚼出張書綸話中的意思,張書綸是他的兒子,自然不能罵他這個爹,看似是張書綸向弟弟發難,可是那一句嫌丟人丟得不夠還有張家連臉都不要,卻分明是將矛頭指向他的。

    這就叫指桑罵槐,明著是教訓弟弟,卻是警告他這做爹的。

    張太公眼神躲閃,對張書綸顯露出了幾分懼怕,連忙息事寧人地道:“好了,好了,剛剛回家,何必鬧成這個樣子,這件事確實是書升的錯,書升,你回房歇息去吧。”

    張書升如今是滿腹委屈,偷偷地看了大兄一眼,張書綸只是漫不經心地將眼睛擺在別處,似乎方才的事沒有發生過,張書升只得捂著臉去了。

    “書綸,接下來這件事又當如何處置?”

    張書綸坐下,此時管事張進已經進來,為張書綸泡了一杯茶,張書綸將茶盞抱在手裡捂著熱氣,語氣平淡地道:“不能再糾纏下去,這件事張家不佔理,眼下張家的名聲要緊,應當盡快了結此事,這件事已經過去,以後誰也不能再提。徐家只要還在錢塘的地面,以後就有的是機會收拾,不差這一時。”張書綸顯然在回來之前就已經有決斷,所以口吻不容置疑,繼續道:“至於對門的義莊也不能再留,不能讓人看笑話,張管事。”

    張進忙道:“小人在。”

    張書綸語氣又緩和下來,道:“你去和徐家的人談,告訴他們,那義莊,我們張家買下來了,讓他們開個價錢,只要他們肯賣,銀錢的事都好說,賤役人家嘛,不怕他們不見錢眼開。還有,等這件事解決掉,就拿著我的拜帖去蘇縣令那裡一趟。”

    “去見蘇縣令?”張太公頓時大怒,道:“這是什麼意思?”

    張書綸語氣平淡地道:“沒什麼意思,我聽聞徐家已經除了賤籍,也打聽到徐家的小子想要考取功名,​​蘇縣令畢竟是錢塘父母,張家和蘇縣令鬧得太僵,只會便宜了姓徐的,倒不如盡量和那蘇縣令和解,省得有人有機可趁,沒有功名的人家,就算掛著忠良之後的招牌也長久不了,可是有了功名,就全然不同了。”

    張書綸吃了一口茶,隨即道:“蘇縣令得罪了我們張家,心裡定會惴惴不安,聽說那蘇縣令在縣學的事還希望張家能出頭認捐?準備好銀子吧,張家正好藉機把這關係緩和過來。”他站起來,道:“兒子乏了,父親大人安坐,告辭。”

    說罷,張書綸負手離開。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7 13:49
第二十九章:良心很值錢
  

    徐家今天很熱鬧,徐昌身份最高,坐在首位上翹著二郎腿,徐謙坐在下首的位置喜笑顏開。

    而鄧健則是抱手站著,跨刀橫在腰間很是醒目。

    隔著這廳子,便是藏在廂房裡的趙小姐了。

    四人各有各的表情,目光或**或是隔著簾子打量著來客。

    張家的管事張進這一次是硬著頭皮來的,他沒有和徐家打過交道,不過徐家父子在張府已經臭不可聞,張進自幼就進了張家,與張家的幾個主人同仇敵愾,所以此時不禁好奇地打量徐昌和徐謙,徐昌表現出來的是一種深不可測的幽深,而徐謙則是漫不經心,同樣在打量他。

    事先都是商量好了的,徐昌故作神秘,表現出徐家深不可測的實力,鄧健擺酷,以武力來給予對方震懾,而徐謙才是這次談話的重心,專門和張進討價還價。

    張進咂咂嘴,隨即乾笑一聲,他下巴微微抬起,道:“此前張家和徐家有些誤會,如今已經澄清,這件事也就到此為止了。我家少爺已經有了吩咐,說是徐家既然是行善,張家也沒有趕人的道理,不過既是行善,在張家對門和在其他地方設義莊都沒有分別,所以少爺的意思是你們這義莊開個價,咱們張家買下來,到時你們去別處行善即是。少爺還說,從前若有得罪之處,還請大家多多包涵,都是鄉里鄉親,又沒有奪妻之恨、殺父之仇,沒必要鬧到這種地步。”

    徐昌低頭喫茶,繼續神秘莫測。

    鄧健冷哼一聲,抱手把頭往房梁處一翹。

    廂房裡的趙小姐無言以對,此前聽這三人議論如何坑人,現在再看他們的演出,還真是越來越熟練。

    徐謙笑了,道:“想不到張公子竟然長進了?從前他不是叫囂著要收拾我們的嗎?”

    張進大汗,連忙解釋道:“那是小公子,鄙人是奉大公子的意思來和諸位洽談的。”他繼續道:“不如這樣,鄙人來開個價錢吧,我算了算,你們籌辦那義莊從購買房產到其他所需大致是四十多兩銀子,張家也不會讓你們吃虧,寧願拿出一百五十兩銀子來,如何?”

    徐謙不吭聲了。

    負責商談的不吭聲,其他人不是裝酷就是故作神秘,這談話便僵持了下來。

    張進善於察言觀色,乾笑道:“這價錢已是極好的了,便是城牆內的房產,也未必能值這個價錢……”

    徐謙淡淡道:“值不值不是你說了算,是我說了算,那裡的一磚一木都是徐家散盡了家財買來的,每一塊石頭縫裡都有我們徐家的善心,一百多兩銀子,就想買我徐謙的良心,我徐謙可是忠良之後,知道忠良之後是什麼嗎?”

    張進直翻白眼,莫說是他,便是鄧健那擺酷的表情都有點鬆懈,臉上的​​肉抽搐個沒停,房裡的趙夢婷手裡捏著針在縫補衣衫,差點沒有一針扎了自己的指尖。

    忠良之後的良心,原來也是可以拿來掙銀子的。

    張進當然知道徐謙想做什麼,不禁冷笑道:“那麼你要如何?”

    徐謙語氣平淡地道:“不想如何,想買下義莊也容易,一千五百兩銀子,絕不二價,你若是不肯,這就請回吧。”

    張進大怒:“你那義莊是金磚蓋的嗎?你自己想清楚,一百五十兩銀子,或許還可以再加一些,可要是想趁機訛詐,告訴你,張家也不是好欺負的!”

    一千五百兩,張進根本就沒有想過這個數字,在他看來,一千五百兩和打劫沒什麼區別,張家是可以輕易被人打劫的嗎?

    這時候,張進忍不住放狠話了:“別以為有知縣做主就能如何,張家家大勢大,銀子有的是,可是想憑此來訛詐張家,那你也要掂量掂量自己。你年紀尚輕,有的是前程,可不要自誤。”

    徐謙又不吭聲了,微微笑著看向鄧健,鄧健會意,深吸一口氣,隨即暴走。

    唰的一聲,腰間的跨刀拔出一半,那閃閃的刀身顯露出來,刀鋒閃爍。

    張進嚇了一跳。

    鄧健隨即一拍桌子,大喝一聲:“姓張的,你想怎麼樣?怎麼?還想語出恫嚇嗎?張家是什麼東西,有膽子就來試試看,想在錢塘的地面耀武揚威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我鄧某人是王公公的人,城內城外的好漢照了面,哪個見了我不是叫一聲鄧大哥的,你瞎了狗眼,竟敢在我面前嚇唬我的兄弟?你有膽再說一遍,再說一遍,我就讓你走不出這個門!”

    鄧健本來就虎背熊腰,這時候耍起橫來,還真有一番虎豹之威,張進頓時嚇得臉都綠了。

    鄧健已經欺上去,森然冷笑道:“說呀,再說一遍試試看。”

    “你說不說?張家不是很厲害嗎?”

    “……”

    張進徹底沒詞了,來之前,張書綸吩咐過一定要息事寧人,只是他不忿被人平白訛詐而已,現在遇到徐謙開出這麼高的價碼,心裡便料定對方肯定還有後手和倚仗,再加上鄧健這凶神惡煞的樣子,讓他有一種秀才遇上兵的無力。

    他只得將目光落向徐謙,道:“徐公子,一千五百兩的價碼實在太高了,大不了張家另選其他的住址就是,你這般獅子大開口,未免太沒誠意。”

    徐謙心裡卻在笑,一千五百兩是他預計出來的數字,這個數字不會錯,張家的宅子統統加起來至少值四五千兩銀子,而自從對門有了義莊,價值已經縮水了一半以上,而且他也不怕張家寧願荒廢了宅子也不願拿錢來,因為張家的臉面已經喪盡,現在最緊要的是挽回自己的聲譽,若是被徐家和蘇縣令打了臉之後連宅子都不要便逃之夭夭,以後就更不用在錢塘混了。

    這時候,一直默不作聲的徐昌說話了:“一千五百兩,少一個銅板也不成,不想談就不要談,謙兒,送客!”

    張進此時已經拿不定主意了,這件事,他得和大公子商量一下,若是幾百兩,或許他還能做主,可是價碼這麼高,就不是他做得了主的了,於是索性站起來,道:“既然如此,那就容後再談吧,告辭。”

    他決心化被動為主動,連忙告辭出去。

    屋子裡的徐昌見張進一走,頓時興奮起來:“一千五百兩,若是那張家肯送來,謙兒,我們徐家就真的要生髮了,有了銀子,這日子就好過了,唔,宅院要修葺一下,還要回鄉去買些地,哈哈,我徐昌也可以衣錦還鄉了。”

    鄧健道:“還有我的二十兩銀子,嘿嘿,徐兄弟真有本事,幾天功夫就是銀山入賬,倒是我,一身本領卻只能吃人家的殘羹冷炙。”他表現出了懷才不遇的樣子,隨即又喜滋滋地道:“不過有二十兩銀子就足夠了,也夠我胡天胡地一陣子。”

    徐謙壓壓手,道:“都冷靜,這是賣了良心的銀子!”

    鄧健撇嘴:“良心?良心值幾個錢,我這裡有許多良心,不如你再拿二十兩銀子,我一併賣給你。”

    對於這個完全沒有節操的傢伙,徐謙無言以對。

    鄧健還不罷休,見徐謙不說話,繼續道:“喂喂,二十兩銀子你都不要?那打個五折好了,十兩銀子我全賣了你……你我兄弟,有話好商量嘛,罷罷罷,那就五兩,五兩你要不要?”

    徐謙已經不敢再去接鄧健的話茬了,不過這時候,他突然想到了那個什麼大公子,徐謙忍不住想:“這個大公子倒是雷厲風行,這種壯士斷腕的事竟也能這麼快決斷,看來對這個人,我們不能掉以輕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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