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士子風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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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uuuuuuuuu 2013-6-7 08:35:5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91 829117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7 15:33
第四十章:少壯不努力 老大徒傷悲
  

    張書升提著卷子走到蘇縣令跟前,這時候他學乖了,畢恭畢敬地向蘇縣令行禮,道:“學生拜過老父母。”

    蘇縣令面帶微笑,溫和地道:“拿卷來。”

    雖然棚子裡坐著不止蘇縣令一個官員,可是真正做主的只有蘇縣令,邊上的縣丞就是個泥塑菩薩,始終面帶微笑卻不發一言,事實上他就是想發言,估摸著也沒人搭理。

    至於縣裡的主簿,索性裝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一看便是老油子的舉人出身,反正是沒什麼前程了,稀里糊塗混日子過。

    倒是縣學的教諭透著一股子精幹,擺出一副沉著之色,雖然沒有搶去蘇縣令的風頭,比起縣丞和主簿二位大人卻是醒目的多。

    蘇縣令拿了張書升的捲子,草草的看了一遍,面無表情的道:“尚可。”

    尚可二字最是教人頭痛的,讓人不知好壞,張書升不敢造次,只得乖乖溜到一邊閒坐去了。

    緊接著就是徐謙,徐謙上前,鄭重其事的道:“學生徐謙,見過大人。”

    蘇縣令板著臉看了他一眼,慍怒道:“你出身貧寒,不能與其他學子相比,為何也提前交卷?”

    蘇縣令突然來了這麼一句,幾個陪同的佐官們頓時打起了精神,揣摩著蘇縣令的心意。

    不等徐謙回答,蘇縣令臉色又緩和下來,道:“拿卷來吧。”

    徐謙將捲子遞上,蘇縣令臉色如古井無波,只是略略看了一眼,眼睛微瞇起來,卻不去看徐謙,只是語氣平淡的對本縣教諭道:“王大人看看吧。”說罷將試卷交給一邊的書吏,讓書吏將試卷遞送到王教諭手裡。

    那稍稍打起了精神的縣丞見沒有自己的事,於是精神又萎靡下去,臉上雖然堆笑,不過笑容未免有些僵硬。

    這就是佐官的悲哀,官大一級壓死人,蘇縣令手掌乾坤,而縣中的具體細節自然有師爺、主簿、典吏、教諭、巡檢代勞,他……除了假裝糊塗,又能如何?

    徐謙看在眼裡,便忍不住告誡自己:“這就是讀書不用功的下場,人家考進士,你偏偏是個舉人或是賜同進士出身,平時不努力,現在後悔也遲了,若是少去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科舉時多抱些佛腳,又何至於被蘇縣令壓成這個樣子?”

    縣丞要是知道徐謙拿他做壞榜樣,還不知道怎麼想。

    本縣的教諭聽到蘇縣令讓他看卷,頓時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他連忙接了卷子,先是大致看了一遍,心裡卻不免開始琢磨了。方才這麼多人交卷,蘇縣令也沒有讓他看卷,為何獨獨這個徐謙,蘇縣令指明讓他來看?

    教諭沉吟片刻,隨即便想到方才蘇縣令與徐謙的對答,蘇縣令慍怒的訓斥徐謙,說他出身貧寒竟也提前交卷。表面上,這似乎是蘇縣令發怒,斥責這姓徐的傢伙舉止有虧。可是往深裡想,人家提前交卷關你個屁事,方才交卷的考生也有不少出身貧寒的,為何蘇縣令不指責他們,偏偏指責這個徐謙?

    想到這裡,教諭頓時明白了,這句話表面上是訓斥,其實卻是以長輩教訓晚輩的口吻,蘇縣令和這徐謙之間,只怕關係不淺。

    想明白了關節,教諭頓時豁然開朗,既然人家關係不淺,為了以示公正,也為了防止別人妄議,所以蘇縣令才讓自己來閱卷,只是自己該如何答呢?

    他一邊挖空心思琢磨,一邊細細品讀徐謙的文章。這一看倒是頗有些驚喜,這篇文章對句都還算恰到好處,文章寫得也頗為成熟,以徐謙的年紀竟能如此老道倒也難得。

    不過最出彩的地方還不是文字的運用以及承題、收尾的老練,而在於破題的巧妙,這樣破題之法竟是深諳​​靈隱派破題的玄妙,妙不可言。

    教諭心裡想定,隨即搖頭晃腦,連連稱讚地道:“妙,妙極,破題破得好,承題也承得好,老夫掌縣學三年,文章巧妙者,唯有這位徐生為最。 ”

    於是教諭看了蘇縣令一眼,道:“若後來者無出彩者,這篇文章,下官竊以為可以推為第一。”

    這番話頓時引起嘩然,不只是那些在旁閒坐的考生個個帶著又羨又嫉的目光朝這邊看來,便是那縣丞和主簿以及幾個陪同的縣學教導也都現出詫異之色。

    一般情況下,提前閱卷在縣試不算什麼,而閱卷時若是覺得文章好,暗示一下可以通過考試也不算什麼,可是如何排定名次,卻是極少公開拿出來說的,這教諭年紀已是不小,難道連這點規矩都不知道?

    他如此失態,莫不是這徐謙的文章當真妙到了極點?

    蘇縣令的臉色看不到喜怒,平淡地道:“只怕不妥,這徐謙畢竟出身貧賤,況且現在交卷者不過寥寥十數人,王教諭慎言。”

    徐謙正色道:“大人,學生乃是忠良之後,家祖徐聞道徐公官至兵部給事中,因仗義執言,而受於太保牽連,因此才家道中落,還請大人明察。”

    蘇縣令自然是知道徐謙身份的,方才蘇縣令故意喝斥徐謙出身貧賤,其實就有讓徐謙亮明身份的意思。

    徐聞道徐相公,或許杭州人知道的不多,可是說到那位祖籍杭州的于謙于少保,卻是人人識得。

    教諭大驚失色,道:“原來竟是名門之後,失敬,失敬,難怪你這文章如此精妙,年紀輕輕又知書達理,既是出自忠良之家,這就不奇怪了。”

    那縣丞也坐不住了,正色道:“令祖莫非是那個上《忠奸疏》的徐相公?”

    主簿也不得不表態:“早聞令祖大名,令祖實乃國朝士林典範,後學末進每每聽聞他的事蹟都是唏噓感慨不已。”

    主簿官階不高,在徐謙這個便宜祖宗面前,自謙自己為後學末進其實也不算什麼。

    不過徐謙卻是不能表現出驕傲,忙道:“學生慚愧。”

    蘇縣令仍是板著臉,揮揮袖子道:“祖宗餘蔭而已,徐謙,你到一邊等候吧。”

    徐謙乖乖地在下座尋了個位置坐下,那教諭卻是精幹之人,忙笑道:“來,到老夫身邊來坐。”

    於是在無數人羨慕的目光中,差役搬來個凳子,徐謙陪坐教諭身邊。

    這教諭卻是知道,徐謙有個祖宗不算什麼,最重要的是這徐謙似乎和蘇縣令有什麼不同尋常的關係,這時候與徐謙親近一些,既可在士林中得一些名望,又可以博得蘇縣令的好感,何樂而不為?

    只是那縣丞和主簿卻都照舊呆呆坐著,教諭能和徐謙親近,他們卻是不能,若是親近,未免會被蘇縣令看作是另有企圖。

    考試照舊進行,蘇縣令一直一言不發,臉色很是凝重,而王教諭偶爾低聲與徐謙說幾句話,徐謙也只是聽著,只是突然上演了這麼一出,讓坐在一旁的考生們滿不是滋味,其中有不少考生都是士紳人家子弟,平時都是眾星捧月,可是此時在旁坐著冷板凳,備受冷落。

    尤其是那張書升,心裡更是嫉恨不已,時不時地用著陰毒的眼眸去看徐謙,心裡不忿地想:“不就是有個好祖宗嗎?有什麼了不起,我張家也是出過進士的。”

    只可惜他也知道,他家雖然出了進士,可是和徐家的進士全然不同,杭州的進士如過江之鯽,可是能陪著于少保一起蒙冤株連的又有幾個?或許張家的進士能給張家帶來實實在在的好處,可是徐家的這位進士相公,帶來的卻是無數的聲望。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7 15:42
第四十一章:縣試第一
  

    好不容易挨到鐘鼓聲響起,這場考試總算散了,考生們一湧而出,徐謙也提著考藍隨著人流出去,出了縣學,便看到許多車馬和轎子在門口接人,那些青衣小帽的小廝,一個個翹首盼著自家的少爺出來。

    這些都是富貴人家的子弟,而尋常人家就沒這排場了,大多灰溜溜地四散走開,那徐申蹲在門口,眼珠子在人潮中尋找徐謙的身影,等到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徐謙,連忙招手道:“好侄兒,來。”

    進考場的時候還只是一個侄兒,現在前頭加了一個好字,讓徐謙很不自在。

    徐申接過了徐謙的考藍,一面笑呵呵地道:“方才你們在考試的時候,幾個進出的差役遞了話,說是你在裡頭很受本縣教諭的青睞?如此說來,這童生試應當蠻有期望。”

    徐申試探地問徐謙。

    徐謙心裡不以為然,童生試都過不了,那他絕不會去指望著讀書來發跡的,眼下唯一還不上不下的就是名次的問題。

    隨即徐謙又想到這些教諭看中自己的流言,心裡不禁對那蘇縣令又多了一分佩服,別看蘇縣令是讀書人出身的,在這件事就像成了精一樣,明明是他有包庇之心,卻是讓那些欣賞的話由教諭說出來,到時候就算自己一鳴驚人,大家也只會以為是自己文章做得太好,得到了教諭的看重。就算有人知道自己和蘇縣令關係好,那又如何?蘇縣令可沒有說過徐謙一句好話。

    “這都是流言,不可輕信,在沒有放榜之前,什麼都是空的。”徐謙這時候不敢託大,到時候放出榜來要是出了差錯,以後還怎麼去見人?

    二人回到家裡,徐謙讓趙夢婷去準備酒菜,用過了晚飯,當夜徐申在徐謙家裡住了一夜,第二日清早便要回鄉里去。

    臨行時,徐申打量了這侄兒一眼,囑咐道:“你爹在鄉中苦苦支撐,把太公都氣病了,眼下族裡那邊已經鬧成了一鍋粥,不過你也不必太過擔憂,好好讀書才是緊要,族裡那邊有叔父在,總還能勉強支撐。叔父和那些沒見識的人不一樣,咱們徐家從事了這麼多年的賤業,雖然生活都還算安穩,可是這樣下去卻不是辦法,現在這個局面也好。好啦,你不用送,回去讀書吧。若是這次有幸中了縣試,接下來還有府試和院試,想要功名,哪裡有這麼容易,大明朝的功名都是實打實的,因此你要格外用心。”

    徐謙一一記下,道:“叔父走好。”

    送走徐申,接下來的幾日就是耐心等候縣學那邊張榜出來。

    徐謙心情煩躁,哪裡還看得下書,每日便是閒坐家裡發呆,趙夢婷勸他出去走走,徐謙本來確實有這心思,可是隨即一想,現在出去,若是遇到熟人又當怎麼說?

    縣試是徐謙跨入科舉的第一步,這一步尤為重要,其實何止是他,整個錢塘縣的士紳人家還有各鄉的讀書人,哪個不是翹首以盼,人人都在思量誰家的少年有希望入選,又有人在猜測,今年的縣試又是誰家的子弟能高居榜首。

    錢塘畢竟是科舉大縣,能在縣試中脫穎而出的,中個秀才不成問題,便是中個舉人也大有希望,一個縣學第一對於這個讀書人多如狗、士紳滿地走的錢塘,足以引人無限遐想。

    徐謙失眠了,一大清早的時候,他黑著眼圈跑去尋趙夢婷,患得患失地道:“夢婷,我突然想到了,我在承題時用錯了一個詞句,承題時我寫的是而天下之人,皆有老老少少之情也,這個老老少少用得不好,應當用老老幼幼更契合題意,這下完了,就算有人暗中提攜,可是文章中出了這麼大的錯誤,若是有更好的文章,到時只怕非要將我擠下來不可。”

    趙夢婷於是安慰他。

    可是吃過了午飯,徐謙的自信心又膨脹起來,道:“錢塘縣上年的縣試第一的文章我也看了,未必有我做的好,我的文章走的是靈隱派的破題、承題之法,重在新奇,有一兩處詞句上的不當之處,也不足為奇,我這些時日用心苦讀,豈是那些酒囊飯袋可比?”

    趙夢婷目瞪口呆。

    夜裡的時候,徐謙又是長嘆連連,喟嘆道:“爹把所有期望寄託在我身上,我這一次若是名落孫山,真不知他會什麼樣子?”

    這種言論時而自信膨脹,時而又是自謙自卑,攪得趙夢婷不得安生,深更半夜,趙夢婷睡夢正沉,卻被幾聲磕碰聲驚醒,透過紙窗,便看到庭院外竟打起了燈籠,她披衣趿鞋出去,就看到徐謙一個人佇立在庭院中發呆,悵然若失。

    趙夢婷上去勸他:“公子年紀還小,就算馬有失蹄,也有的是機會再考,現在又未放榜,何苦如此?”

    徐謙愣愣地看了趙夢婷一眼。

    那目光,閃動著驚心動魄的**。

    徐謙冷笑,看向趙夢婷道:“你說,我爹連自己的族人都坑害,為的是什麼?為的就是這個功名,我每日用功苦讀,為的又是什麼?為的就是再不被人看輕?別人能一朝發跡,我為何不能?我也是血肉之軀,為什麼不是別人向我磕頭,而是我給別人彎腰?這一次一定要考上,不能驚天動地,也絕不默默無聞。 ”

    趙夢婷吁了口氣,其實徐謙的感受,她了解最深,她是商賈之女,商賈地位低賤,和徐謙的地位也沒什麼兩樣,正是如此,才格外希望去改變,讀書讀書,求的不就是功名嗎?有人一邊讀書,還自詡自己早已看開,一副閒雲野鶴的氣派,那是虛偽。

    徐謙嘆了口氣,溫柔地道:“怎麼,方才的話嚇到你了嗎?”

    趙夢婷搖頭道:“公子這才是真性情,比那些滿口無欲無求的偽君子要強得多。”

    “是嗎?”徐謙一下子又高興起來,道:“那好,睡覺去。”

    一夜無話,趙夢婷清早起來,便聽到外頭有了消息,說是縣學那邊已經放榜了。

    聽到這消息,趙夢婷興匆匆地跑去徐謙房裡,卻發現徐謙不在,又去廳裡尋找,便看到徐謙穩穩當當地坐在那裡。

    “公子……公子……放榜了,放榜了,快,快去看。”

    趙夢婷滿是激動,酥胸起伏,香汗淋漓,一時情急,竟是提著裙裾來報信。

    誰知這時候徐謙卻是不動如山。

    他穩穩當當地坐著,不動聲色地喝茶。那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神態竟彷彿是看穿了世上的功名利祿,一切**在他清澈的眼眸裡都成了浮雲。

    他微微一笑,笑得淡定從容,一字一句地道:“急什麼,已經放榜了?”

    趙夢婷道:“是啊,已經放了。外頭已經有了議論了,公子為何還不去看?”

    徐謙莞爾一笑,這笑聲之中彷彿對功名嗤之以鼻,頗有幾分像視功名如糞土的名士,慢悠悠地道:“哦,放了就放了吧,不要急急燥燥,功名而已,算得了什麼?若是我現在去,未免讓人以為我熱衷功名,我是忠良之後,豈可讓人小看?你忙你的去吧,我要修身養性了。”

    說罷,徐謙又是哈哈一笑,口裡低聲吟道:“世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見五陵豪傑墓,無花無酒鋤作田。可笑,可笑,那些人每日追求功名利祿,茶飯不思,要死要活……哈哈……”

    趙夢婷目瞪口呆,心裡暗暗鄙視:“原道是個真性情,原來也是個偽君子。”

    等過了小半時辰,外頭傳出了鄧健的聲音,鄧健幾乎是撕聲揭底的大吼:“徐兄弟,徐兄弟,你高中了,你高中了,縣試第一,錢塘縣試第一……”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7 15:48
第四十二章:遇貴人
  

    縣試放榜,引得整個錢塘縣格外的關注,士紳們一直在期待著結果揭曉,可是當榜文放出時,頓時引起了一片嘩然。

    名列第一的,居然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

    自古讀書人都出自寒門,在大明朝,寒門子弟考中進士的足足佔了整個進士榜的六成,因此一個寒門子弟突然冒出頭來,似乎也不算什麼。可這裡是蘇杭,蘇杭地區和其他的地方不一樣,這裡一直都是學霸們的臥虎之地。

    什麼是學霸?其實就是士紳世家,這些人祖祖輩輩不事生產,專心研究八股,族中子弟從幼時起,便嚴厲訓導,並且由那些有功名的長輩為他們開題解惑,在嚴格的教導之下,這些世家子弟們往往都是蘇杭地區科舉的主力軍。

    比如眼下杭州最為著名的謝家,就是杭州最大的學霸集團,族裡不但出了個謝遷考中狀元,以內閣大學士的身份致仕,謝遷的弟弟亦是高中進士,這還不算,便是謝遷的兒子,又是高中。

    一門三進士,這是何等顯赫?

    因此無論是杭州府的府試還是錢塘縣的縣試,名列第一的多是世家子弟,畢竟人家資源多,人脈廣,有數代的底蘊,非同凡響。

    可是今日,卻是破例了。

    滿縣嘩然,以至於許多人站了出來,大叫不公。

    更有一些士紳人家放出了流言,說這徐謙與蘇縣令之間關係匪淺,蘇縣令與這徐謙定是有什麼私情,正因如此,所以才將徐謙列為第一。

    不過這個流言很快不攻自破,當時考場裡的情況許多人都看見了,蘇縣令對徐謙屢屢喝斥,倒是本縣教諭為徐謙的文章折服,甚至直接說出了此生可為第一的言論。

    就算是徐謙有人關照,那關照之人也該是王教諭,可問題又出來了,縣試的成績排定只有蘇縣令才有決定權,就算王教諭與徐謙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一個教諭想要推舉徐謙為第一,也未必能過得了蘇縣令這一關。

    於是各種心懷叵測的猜測不攻自破,蘇縣令處事公正,這是全縣人所皆知的事,無憑無據之下竟敢污衊父母官,真要鬧出什麼動靜來,那也不是好玩的。

    不過仍有許多士紳人家心裡認定了徐謙作弊,若不是作弊,一個賤役出身的傢伙怎麼可能如此博學,竟是把世家子弟們都比下去?這些人心裡這樣想,卻是一點動靜都沒有,之所以沒有動靜,並非是願意善罷甘休,而是在等待時機,縣試之後就是府試,這徐謙能在縣試中大放異彩,未必能在府試中奪魁,一旦府試的成績不理想,他們便可以從中做文章,藉機滋事。

    縣試第一也讓徐謙鬆了一口氣,他才不管外頭傳什麼言論,心思定了下來,想到府試即將開始,也就收了心,專心讀書。

    偶爾也會有人到訪,如今鹹魚翻身,雖然受到士紳的抨擊,可畢竟身份已經不同,現在好歹是縣學童生的身份,也算是擠入了讀書人的行列。

    只是對這些前來拜訪的寒門子弟,徐謙臉上堆笑,風淡雲清,少不得和他們說說風月,甚至說說時政,可是心裡卻是恨得牙癢癢。

    一群泥腿子,穿著打補丁不知漿洗過多少次的衣服,頭上的綸巾像抹布一樣,提著價值三五個銅錢的醃肉就敢上門,上了門就大吃大喝,還得費心款待,徐家雖說現在也算有了家底,可是人人都學那姓鄧的,難道真當徐家是積善人家?

    只是眼下名聲要緊,過門是客,徐謙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這段時間他一直很低調,每日便是有友人來訪,也只是每日做出一副閒雲野鶴的姿態,大念那什麼桃花塢裡桃花庵,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已經斬斷了紅塵要出家了。

    徐謙其實心裡也痛苦,讀書人真不是人當的,不但要利欲熏心,要跟人爭跟人搶,要踩著別人的肩膀一步步上位,可是偏偏還要擺出一副淡泊名利的面孔,徐謙忍不住想罵:“貴圈真亂。”

    到了三月初一,縣學那邊終於有了動靜,各地的童生們清早紛紛抵達這裡,在明經堂裡,王教諭摸著他唇下的一小縷鬍鬚,先是宣布了府試的時間,因為新君登基,朝廷有意在秋天加個恩科,提學官要籌備鄉試,所以必須盡快結束府試和院試。

    如此一來,所有的時間全部提前,原本擬定在兩個月之後的府試直接縮減到了一個多月,過不了半個月,就要開考。院試的時間安排倒還從容一些,相隔有兩個月的時間,但比往年卻還是過於緊湊。

    恩科對於那些秀才們有利,可是對於這些剛剛過了童生試的童生們來說卻是噩耗。

    徐謙躲在人堆裡,倒是不吱聲質問,這是恩科,碰到這種事,誰也沒辦法,跟教諭倒苦水有什麼用?

    這王教諭被惹煩了,匆匆說了幾句:“爾等既已進學,望用心苦讀,修身養性,切不可浮躁,更不可滋生事端。”隨即便打發童生們出去。

    徐謙也隨著人流要走,出了縣學,卻被一個差役偷偷叫住,低聲道:“王教諭請你到內堂說話。”

    王教諭現在是自己的座師,所以徐謙也不能怠慢,連忙點頭,飛快進去。

    這王教諭在內堂裡喝著茶,心情似乎還算不錯,完全沒有方才被童生們埋汰的苦惱,見了徐謙來,立即露出笑容。

    徐謙作揖,道:“學生徐謙,見過大人。”

    王教諭呵呵笑道:“不要多禮,你的文章老夫親自看過,很好,你這樣年輕,竟有這樣才學,難得,難得。”

    徐謙心裡說:“教諭果然是慧眼識距。”口裡卻不敢狂妄,謙虛道:“學生不敢當。”

    王教諭又笑道:“這一次府試,你有多大把握?”

    徐謙想了想道:“名列案首或許不敢保證,不過考個生員卻也不難。”

    這是實在話,府試的競爭壓力更大,而且縣試的優勢也已經化為烏有,憑自己的真實本事,徐謙不怕過不了府試,可要做到名列前茅,卻未免信心不足。

    王教諭卻是皺起眉,道:“若不能名列第一,至不濟也要前三,否則錢塘縣上下的面子如何掛得住?況且老夫還聽說錢塘縣裡某些別有用心之人就等著看你的笑話,若是你不能奮發而起,只怕流言四起啊。”

    王教諭的這番話倒是發自肺腑,眼下許多人都說徐謙作弊,要是這一次徐謙在府試考砸了,這不就正好給了別人口實?到時候還不知道會有什麼議論,王教諭現在已經被蘇縣令拉下了水,既然是徐謙作弊,那蘇縣令脫不了關係,他王教諭在考場上大大稱頌徐謙,難道又走得了關係?

    流言……王教諭不怕,可是就怕徐謙的水平不穩定,到時候縣試和府試的水平相差太大,給自己惹來麻煩。

    這一次,他果斷地押在了徐謙的身上,也確實得到了許多好處,比如前幾日蘇縣令就大大地誇獎了縣學為這一次縣試的籌備立下了許多功勞,而且有為王教諭請功的意思。

    縣裡的教諭明面上歸府學管,可這只是名義而已,很多時候,教諭做得好不好,都繞不開縣令,若是縣令到省裡或府裡告你一狀,你哭都沒地哭去。

    藉著徐謙拉上了蘇縣令的關係,這是好處。可要是徐謙這傢伙讓他陰溝裡翻船,這就是隱患。

    王教諭瞇著眼睛,上下打量徐謙,思量著自己是不是再幫他一把。

    思慮良久,王教諭突然道:“其實,你要在府試中大放異彩,倒也不難……”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7 15:53
第四十三章:一入仕途深似海
  

    徐謙看著王教諭,就像看一個傻子一樣。

    他不蠢。

    一個教諭不過是八九品,就算是縣試也做不得主,竟敢在府試上給徐謙打包票,他要不是傻子,那徐謙就是傻子了。

    徐謙的心裡甚至在想:“這王教諭是不是瞧我年幼,以為好忽悠?”

    王教諭看徐謙不信,淡淡一笑道:“怎麼,你不信?”

    信了就是傻子。

    徐謙正色道:“大人,學生乃是忠良之後,讀的是聖賢書,著書作文,乃是末學後進代聖人立言,筆重千​​鈞,豈可投機取巧?”

    反正這老傢伙是忽悠,徐謙琢磨姓王的是不是想坑他的銀子,索性用冠冕堂皇的話來堵住這老傢伙的嘴。

    王教諭輕笑道:“你這廝,若是這些話對別人說,或許還有人不知內情被你矇騙過去。可是到了老夫跟前也敢耍這小心機?罷罷罷,實話和你說了吧,縣試放榜之後,老夫前去府學錄入今年新錄童生的名冊,一不小心卻是打聽到了一個消息,這消息極其機密,若非這府學學正大人與老夫有同鄉之誼,只怕也不會向老夫洩露。”

    徐謙臉上帶笑,不過是皮笑肉不笑的那種,表面上帶著恭敬,心裡仍舊不以為然。

    王教諭又道:“你知道這是什麼消息嗎?現在老夫與蘇縣令同氣連枝,與你也算是拴在一起的螞蚱,那就索性告訴你吧,知府大人病了。”

    “病了……”這一下子,徐謙再也不敢等閒視之了,這消息若是在平常倒也沒什麼稀奇,人都會有病,知府也是人,倒也不算什麼新聞。

    可是府試在即,知府卻是病了,對徐謙來說卻是天大的消息,現在官府已經放出了消息,這就說明府試定然還要繼續下去。既然府試還要繼續,誰來主考?

    王教諭深沉地看了徐謙一眼,道:“知府大人躺在病榻上尋醫問藥,只怕沒有一個月功夫是休想康復的了,只是眼下恩科在即,知府大人若是病倒,卻實在不是時候,因此知府大人隱瞞病情不向外人透露,只說身體稍有不適,卻是不希望到時恩科上出了岔子。你是聰明人,想必知道老夫的話是什麼意思了吧?”

    徐謙不禁問:“既然知府大人病了,那府試由哪位大人主持?”

    這才是徐謙最關心的問題,知府老爺就是死了也不關他什麼事,人家做了這麼多年老爺,該享的福都享了,可是徐謙不一樣,徐謙還沒做老爺呢,他唯一關心的也只有自己的科舉大業了。

    王教諭道:“到時自然是從屬官中挑選。”

    徐謙道:“本府的屬官能擔當此事的不多,推官、經歷、知事、照磨、檢校人等品級太低,只怕不能擔當大任。至於通判大人雖然也是府中主官之一,可畢竟隸屬提刑官,提刑官來主考,未免有些不妥。想來想去,也只有本府的同知大人身份既清貴,又是佐二官,有知府不能視事而暫代其職的規矩,想必這次主考的,便是同知大人了吧。”

    王教諭卻是捏著頜下的鬍鬚,高深莫測地笑了:“假若這一次病的不是知府大人而是蘇縣令,那蘇縣令會讓縣丞主持縣試嗎?”

    這一句反問,猶如當頭棒喝,一下子讓徐謙茅塞頓開,忙道:“自然不能,主官與佐官一向相互猜忌,是了,這次若是知府大人選擇同知大人代為主考,豈不是讓這同知趁虛而入,藉此樹立權威?我要是知府,也絕不會讓同知有這機會,寧願讓通判主考也絕不可能放權給同知。”

    對於大明朝,考試永遠都是頭等大事,也是官員們藉​​此邀功的手段,若是能從中點中幾個人才,那更是能成為士林佳話。再加上考試一向涉及廣泛,需要各衙配合,誰來主持此事,都難免要發號司令,能坐上杭州知府的,哪個是傻子?當然不會白白便宜了佐官。

    王教諭頜首:“孺子可教也,不過在這杭州府卻還有一個主考的人選,便是府學學正滄大人,滄大人乃本府提學官,身份清貴,且又與知府大人沒有利害關係,現在雖然知府大人並沒有放權的意思,可是以老夫預料,只怕這任命也只是遲早的事。”

    他一面說,一面從袖子裡抽出一篇文章,語氣平淡地道:“這一份乃是本府學正滄大人的親筆文章,你拿去看看罷,若是能品味出一二來,此次府試必定能大放異彩。”

    徐謙不由眼前一亮,忙將這文章接過,小心翼翼地收好,旋即又朝王教諭行禮,道:“大人恩德,學生銘記在心。”

    王教諭卻是嘲弄似的看他,道:“你方才不是說要代聖人立言?”

    徐謙語氣沉重地道:“學生說過嗎?大人只怕聽錯了,學生何德何能,豈敢代聖人立言?能代大人立言,才是學生的夙願。”

    說出這話的時候,徐謙都不禁鄙視自己,這還沒做官呢,臉皮就已經比做官的臉皮要厚個三尺了,這樣下去可怎麼得了。心裡又不禁感嘆:“果然是一入仕途深似海,從此節操似路人。”

    王教諭打起精神,正兒八經地道:“老夫該做的也做了,蘇縣令和老夫的意思,想必你也明白,你好好用功,不要荒廢了蘇縣令和老夫的美意,否則老夫斷不肯和你幹休。除此之外,這個消息乃是本府機密,你切不可向人洩漏。”

    徐謙連忙應了,心裡既是滿心歡喜,又是萬分複雜。他當然知道,這個機密意味著什麼,每一個主考官都有自己的喜好,有的主考官喜歡文章穩重,有的喜歡靈癮,甚至也有喜歡呆板的,除此之外,對於各種行書,他們也有各自的看法,說穿了,文章好不好永遠都沒有評判的標準,若是水平都差不多,往往主考官會更傾向於那些更對自己脾胃的文章。

    這就是徐謙眼下的優勢,當其他人還在琢磨知府大人喜好和胃口的時候,徐謙卻知道此次主考和閱卷之人乃是本府學正,更重要的是,王教諭還送了一篇學正大人的親筆文章,許多東西都可以從這文章中體會出來,自己只要好好琢磨一二,必定能在府試的答卷中博得學正的好感。只要水平在眾童生中處於中上的水平,就極有可能名列前茅。

    徐謙從縣學裡出來,興匆匆地回到家中,他興致極好,沿途上買了一壺酒回去,吃過了酒,睡了一覺,便開始琢磨那學正的文章起來。

    趙夢婷對徐謙的各種情緒變化早已習慣,反正這傢伙今日滿口桃花塢裡桃花庵,明日便又做他的老爺夢,趙夢婷甚至感覺自己已經老邁腐朽,已經跟不上徐公子的思維了,只是有些時候,趙夢婷會無意間透過門簾看到在房裡用功的徐謙,時而懊惱,時而興奮,時而認真的模樣,竟不由自主地被徐謙有趣的表情​​所吸引,當回過頭來,竟一時間也弄不清自己的心思。

    “哈哈……原來這學正竟也是靈隱派,真真想不到……”

    “從他字裡行間的意思,似乎是對蔡京的書法頗為推崇,下筆媚態十足,這老東西定不是什麼好東西,將來肯定是要做貪官的。”

    “倒是他的對句,走的是正宗理學,破題有靈隱派的風采,可是承題卻承襲卻莊正了一些,這個人,倒是有趣,莫非是精神分裂嗎?這老傢伙倒是悶騷的緊。”

    徐謙躲在自己房裡,自娛自​​樂,一點沒有發現在房門外有一個俏麗的身影一直專注地看著他。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7 15:57
第四十四章:給你們開眼界
  

    三月初九,徐謙便背著書箱子趕往報恩寺。

    再過幾日就要開考,徐家距離府學來回也需一個時辰時間,所以索性和大多考生一樣在府學附近的客棧住下。

    報恩寺附近的客棧如今已是人滿為患,那些精明的掌櫃也絞盡腦汁地取了許多吉利的名字,什麼高升樓、登科院,諸如此類。

    徐謙下榻的客棧便是登科院,任何時代,學生的錢都是最好騙的,徐謙也不免要挨這一刀,他所住的'一甲'上房,住一夜就需要八十多個大錢,這要是換在其他地方,只怕連半價都嫌多了。

    登科院是報恩寺和府學附近較為上等的客棧,佔地不小,有房間數十上百。而如今,這裡已經住滿了考生,臨近考試時,有人日夜閉門讀書,有人則顯得灑脫許多,正好趁著這機會四處結交友人。

    徐謙住在上房,很快便被一些看上去家境並不太好的讀書人火辣辣地盯上,別人都道讀書人臉皮薄,其實徐謙卻知道,四處尋閨閣小姐眉目傳情的是讀書人,給人寫吹噓拍馬文章的也是讀書人,逛了窯子繫起褲腰帶四處吹噓自己風流往事的也多半都是讀書人。

    臉皮薄?臉皮薄的讀書人在這嘉靖朝早已無影無踪了。

    那些家境不好的童生對徐謙眼紅而熱,便要上來攀交情,其中一個叫張生的,興匆匆地跑來問徐謙年歲。

    徐謙在官學裡的記檔是七歲,於是答道:“學生年方七歲。”

    張生又問他:“籍貫哪裡?”

    徐謙道:“錢塘人士。”

    張生驚訝地道:“我比你痴長八歲,已經十之有五了,你是錢塘人士,我卻是仁和縣人,二縣比鄰,不分彼此,你我說不得還是同鄉。”

    忽悠……

    徐謙心裡冷笑,這張生明顯是個二十多歲的大齡青年,還十之有五,真不要臉。徐謙似乎忘了,他說道自己年方七歲時也很是理直氣壯。

    “張生既然為長,說不得我要稱呼為兄了。”

    張生呵呵一笑,便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起仁和縣的士林趣事,一直熬到飯點才閉上了口,巴巴地看著徐謙不吭聲了。

    都到了這個份上,徐謙也只有傻眼的份,好在他現在有的是銀子,倒也不怕,正午的時候請張生吃了一頓飯,張生頓時對徐謙更加熱絡。

    酒足飯飽後,張生對徐謙道:“下午在這客棧裡有個聚會,大家都是讀書人,湊在一起相互討教,子容不妨去湊湊熱鬧。”

    徐謙根本不想和這張生打太多的交道,可是聽到有聚會,心裡便不禁琢磨:“去看看也好,正好看看這杭州府到底有什麼風流人物,有沒有什麼競爭對手。 ”於是做出一副很有興趣的樣子道:“那麼我就卻之不恭了。”

    所謂的聚會無非就是大家湊在一起談天說地罷了,參與者倒是不少,除了本客棧的二十餘人,從其他地方也來了三四十人,大家湊在一起,卻也不是什麼人都有說話的機會,一般說話的都是些各縣的小名人,又或者是各士紳家的公子哥。

    徐謙不太惹人注意,和張生在一處角落裡坐著旁聽。

    閒談沒過多久,突然一個公子哥道:“諸位可曾聽說過,錢塘縣縣試出了弊案,該縣縣令與教諭合謀點選了一個不學無術的草包名列縣試第一。此事流傳甚廣,據說現在不但錢塘縣在傳,便是仁和、餘姚等縣也紛紛有此傳言。”

    “有這等事?國家選材最忌的便是因公廢私,那錢塘的蘇縣令和教諭難道不怕王法?”

    “這你卻是不知,這叫投桃報李,據說作弊之人此前向縣衙捐納了紋銀二百兩修繕縣學,自然討了縣令的歡心。再者說,縣試本來就把關不嚴,上憲又極少關注,自然讓這些人鑽了空子。”

    徐謙在旁聽著,忍不住大驚失色,突然之間瘋傳出這種消息,這分明是有人要坑自己啊。作弊這種事無論是不是有證據,只要謠言一旦擴散得太大,對於徐謙的聲譽影響可是不小,本來縣試放榜的時候大叫不公者大有人在,可是這一次鬧得實在有些過份,若是沒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打死徐謙都不信。

    只是背後推波助瀾的人是誰呢?徐謙稍微一想,頓時便想起了張家,張家這一次吃了大虧,此時自己又中了縣試第一,眼看功名就要到手,他們怎麼能坐得住?他們畢竟是士紳,人脈不淺,只要放出消息,立即就能引起轟動。

    那邊的議論還在繼續:“既然是舞弊,為何不立即上告?”

    “這,你又是不知了,雖然大家都知道內情,只是苦於沒有實證,無憑無據如何上告?況且那錢塘縣令畢竟是一縣父母,真要上告,難免會有人官官相護,反倒害了狀告之人。”

    許多人紛紛點頭,都說極是。

    有人冷笑道:“縣試之後還有府試呢,此人能收買錢塘縣令得個縣試第一,可是一旦府試灰頭土臉,這證據豈不是來了?實話和你們說了,許多士紳人家已經看不下去,等到府試的成績出來,便立即上告,請知府大人裁處。”

    徐謙臉色平靜,心裡卻是預感到了危機,謠言的威力,他當然清楚,如此看來,那張家甚至是某些沒有得到縣試第一的士紳人家是打算將自己往死裡整了。

    眾人破口大罵一通,漸漸又有人將話題轉到了這一次的考試上,有人不禁道:“聽說市面上出現了知府大人的文章,更有人高價求購知府大人的筆跡,知府大人中進士的一篇文章如今已經賣到了四兩銀子,至於親筆的筆跡,那更是價值不菲。”

    在座的人聽到這裡,有人露出自信之色,這些人只怕是已經購買到了文章的。還有一些人臉色蒼白,顯得有些不知所措,想必他們暫時還沒有求購,誰知這價格卻是水漲船高。

    知府大人若是主考,大家若是能得到他的文章或者筆跡,都能從中揣摩出一些喜好出來。所謂揣摩上意,其實並非是官員的專利,這些還未做官的讀書人其實早就將這一套玩的爐火純青。

    於是便有人道:“抄錄的文章倒還好說,哎……可這筆跡卻是十兩銀子也求不到,鄙人近來也在知府衙門裡尋書吏打聽,卻一直沒有音訊。”

    “可嘆,可嘆,前日倒是有人向我兜售親筆字跡,當日還只要三兩銀子,我一時糊塗,竟是嫌貴。”有人搥胸跌足。

    “清木兄這就不對了,府試雖然是小比,可是對你我卻都是非同小可,豈可如此大意?連三兩銀子都捨不得,又該去哪裡求功名?”

    眾人一番議論,而此時的徐謙卻突然意識到,自己的機會來了。

    “一群混賬,你們不是想黑我嗎?不是想讓我徐謙萬劫不復嗎?既然如此,那就給你們開開眼界。”

    徐謙想定,隨即霍然而起,放聲大笑。

    眾人順著笑聲看過來,見徐謙面生,有人拉著臉道:“何故發笑?”

    徐謙正色道:“笑可笑之人而已!”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7 16:01
第四十五章:囂張到極點
  

    好端端的一個聚會,居然衝出來個砸場子的,看眼前少年年紀不大,可是氣勢卻是很足。

    在座的童生們頓時坐不住了,有打頭的人搖著扇子冷笑,道:“可笑之人?誰可笑,兄台這話是什麼意思?”

    帶著徐謙來這裡的張生頓時冷汗直流,他只是想和徐謙搞好關係混口飯吃而已,哪知道這傢伙這麼不識趣,張生幾乎恨不得鑽進地縫裡去,生怕被人記起自己和徐謙有什麼關係。

    徐謙朗聲道:“諸位盡都是讀書人,說的是聖人道理,筆下立的是聖人之言,卻是左一個功名、右一個揣摩知府之意,豈不可笑?孔曰成仁、孟曰取義,讀書人不談仁義,卻是每日虛度光陰,只想著如何功名在身,豈不可笑?府試在即,爾等不思量用心揣摩經書,卻是投機取巧,專事揣摩上意,這難道還不可笑?我原以為你們都是雅人,才來這裡聽一聽諸位高見,不成想,爾等口中所言盡都是這等俗不可耐之事,真是貽笑大方。國家開科舉,欲訪賢達治天下,不成想蘇杭文鼎之地盡都是這等貪圖名利而不擇手段之人,我不但覺得可笑,更覺得可嘆,可嘆國朝養士百二十年,竟無人知道禮義廉恥四字。 ”

    所有人都呆住了。

    整個會堂落針可聞,鴉雀無聲。

    大家或驚愕,或不知所措,或憤怒地看著徐謙,很顯然,許多人還沒有反應過來,根本就不曾想到,居然有人敢在這兒把所有人都痛罵一遍。

    此時已不再是幾十年前,隨著思想開放,讀書人早就沒了滿口仁義的興致,有些世俗的話在公眾場合說出也不算什麼傷大雅的事,結果惹來這麼一個'食古不化'的傢伙,居然跑來踩場子。

    “你……你……”有人勃然大怒,想要反駁,可是一時又不知怎麼開口,讀書人嘛,你跟我講無恥,我也跟你講無恥,可是突然有人跳出來跟你講聖賢,跟你說大道理,難道還能用大道理去破他?破倒是能破,可問題在於方才大家所談論的,確實市儈了一些。

    “哼,你們這些人竟然也能過童試進縣學,實在令人失望,道不同不相為謀,在下告辭!”

    徐謙這一刻孔聖人、孟聖人附體,說話鏗鏘有力,竟有幾分上古君子之風。

    他旋身要走,先前說話的人冷笑:“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徐謙微微一笑,瀟灑地道:“鄙人姓徐,單名一個謙字。”說罷又是長嘆道:“世人都曉讀書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塚一堆草沒了,世人都曉讀書好,只有金銀忘不了!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世人都曉讀書好,只有嬌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說恩情,君死又隨人去了。世人都曉讀書好,只有兒孫忘不了!痴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

    話音落下,人已飄然而去,只留下一大幫子人目瞪口呆。

    “他就是徐謙?”

    “不是這個徐謙,還有哪個徐謙?此人真是張狂。”

    “他憑什麼嘲笑我等?我等不過是取巧,他卻是勾結官府、科舉舞弊,這等人最是可恨。”

    一群人惱羞成怒,都不禁紛紛大罵。

    可是也有一些人​​默然無語,心裡在想:“此人便是徐謙?都說這徐謙是考試作弊的小人,可是今日看他的樣子雖是張狂了一些,卻也未必像個為了功名不擇手段之人,莫非是流言有誤?”

    方才徐謙的表現過於張狂,幾乎把所有人都罵了一遍,本來按理說,一個人若是做賊心虛,又豈會說出這等話出來?

    又有人不忿道:“你看看他臨末時做的那詩,連打油詩都不如,真真可笑,就憑他也配教訓我等。”

    “是極,那東西詩不像詩,詞不像詞,只有山野樵夫才會掛在嘴邊。”

    有人大大地抨擊,須知童生大多數都只是背熟了四書五經的,有才學的畢竟是少數,大家想到方才徐謙臨走時念的詩詞,便覺得檔次低下,此時恰好藉機抨擊。

    可是也有人仔細咀嚼徐謙留下的那一段話,心裡卻不由震驚,這首非詩非詞的長句雖然通俗、淺顯,任何平民百姓、婦女兒童都能一听就懂的話,可是其中那看破世間醜惡,蘊含的人生和宗教哲理,卻是刻骨三分,這樣的長句往往比之詩詞更加難寫,真若傳出去,未必不是流傳天下的佳作。

    更有精通此道之人心裡不禁震撼,若這長句是那徐謙即興所作,便更加了不得了,曹子建七步作詩,未必也有他這般厲害。

    於是這聚會頓時變得索然無味起來,那些沒有讀通詩詞中蘊含道理​​的彷彿像抓住了徐謙小辮子一樣,不斷藉著這長句抨擊徐謙。也有人往深裡一想,咀嚼出了什麼,便悄然離去。

    幾個時辰的功夫,徐謙就出名了。

    他不但因為涉嫌縣試作弊而出名,更為了正午時那一番張狂的言辭而名聲大噪,再加上這附近又聚集了許多讀書人,大家相互之間口口相傳,一下子把徐謙推到了風口浪尖。

    而處在這風頭最盛位置的徐謙卻是心平氣和起來,至此之後,他的客房門可羅雀,莫說有人拜訪,便是有人匆匆走過,那也巴不得捏著鼻子過去。

    徐謙倒是自在下來,走到這一步,他也沒有辦法,反正已經成了非議的人物,反正已經不可能走尋常路,既然得罪了士紳,傳出了諸多惡意的流言,那麼就索性劍走偏鋒。

    他關起門來,每日拿著題來練手,只等府試。

    只是外間的輿論已是愈演愈烈,尤其是那一句長句,懂的人緘口不言,不懂得人卻是到處嚷嚷,生怕別人不知道這徐謙是個不學無術的草包。結果一夜之間,這首長句頓時聞名杭州,有人嘲諷,有人深思。

    ……………………

    東萊樓。

    這兒緊靠西子湖畔,又比鄰府學,因此房價格外高昂,能出入這裡的,多是杭州城內的顯赫人家。

    樓內的陳設極盡精緻,時不時有絲竹之聲傳來,委婉動聽。

    “子健兄,那徐謙的長句,你可曾有耳聞嗎?”

    一個三旬上下的公子身倚著縷空花窗,放眼眺望窗外的西子湖水,漫不經心地問。

    這子健,便是張家張公子張書綸,張書綸坐在房裡的椅上,品著香茗,舉手投足之間都有一股子灑脫,張書綸慢悠悠地道:“這徐謙還是有幾分才情的,此人詭計多端,原以為可以藉著人言抨擊他,誰知他竟是玩了這麼一出,他做出高士之風,不就是想自清嗎?又做出一副無意功名之態,也不過是邀名而已。不過此人故意拋出那長句卻最是棘手,這長句意寓深遠,許多人品味不出,只覺得低俗,因此四處鼓譟,反倒是成全了徐謙的名聲,只怕這杭州城裡的相公們聽到這句長句,只怕要對姓徐的刮目相看了。”

    公子呵呵一笑,滿是紈絝之態,道:“子健前幾日還信誓旦旦要令這姓徐的身敗名裂,今日卻又愁眉苦臉,未免失態。其實不必怕,等到府試一結束,自然叫這姓徐的吃不了兜著走。”

    張書綸微微一笑,道:“失態談不上,只是可恨而已。是了,令尊的病情不知如何了?”

    這公子道:“倒是好了些,卻還需時日調養,家父怕因為病情而耽誤了國家選士,因此連出入的大夫人選都慎之又慎,哎……不說這個,那臻兒姑娘怎的還沒來?我去催問。”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7 16:07
第四十六章:年少輕狂
  

    三月十八,此時正是杭州士子名士們踏青的時節,位於報恩寺不遠的府學大門卻又是人滿為患。

    徐謙早就習慣了這種氣氛,話說無論前生今世,無論什麼事都總有熱鬧,看到那比縣試更多的人流,徐謙這一次卻是表情淡然。

    他提著考籃,徑直過去,每一步都走得不徐不慢,臉上帶著對任何事都漫不經心的風采。

    如今……他已經是名人了,比杭州窯子裡的花魁還要著名,既然是名人,就要注意,必須保持住那年少輕狂的形象。

    沿途所過,人人都為他讓開道路。

    只是……議論聲不絕於耳。

    “這便是那個徐謙了,哼,真是可笑,竟也敢嘲笑天下的讀書人。”

    “據說他那首詩詞更是貽笑大方,昨夜劉公子幾個吃酒,說起這事還差點沒笑岔氣呢。”

    “小小年紀就這麼張狂,嘿……到時倒要看看他府試如何收場。”

    “是了,他和那錢塘的蘇縣令關係匪淺,這才被點了錢塘縣試榜首,若是這一次府試出了岔子,到時有人聯名狀告,只怕他這童生都保不住。 ”

    “這個人就是個草包,你看他作的詩詞,和目不識丁的無知百姓作出來的順口溜都沒有什麼分別,據說他是賤吏出身,新近才取得了考試的資格,賤吏出身的人能識字就已經不錯,難道真能有什麼才學?他父親在錢塘縣縣衙做事,據說很會巴結蘇縣令,後來又帶頭捐納了修繕縣學的錢糧,這才和蘇縣令搭上的關係… …”

    各種流言,一陣風似的鑽入徐謙的耳裡,徐謙臉色平靜,不以為意,好在大家對他的心情複雜,所以擋在他前面的人都會紛紛給他讓出路來,倒是不必像縣試一樣連斯文都顧不上。

    驗明正身之後便進了府學,縣學府學不少考生顧不得議論徐謙,一個個如喪考妣。

    原來是大家發現在這府學裡並沒有看到知府大人的身影,反倒是杭州府學學正滄大人帶著一干佐官巡查,一般情況,若是知府到場,定會豎起一塊知杭州府事的牌子,除此之外,還有一塊作書:'子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的長牌,以示尊貴。

    可是現在,那本該是知府大人的牌子卻是不見,反而舉起的卻是'督杭州學政正'的路牌,這就意味著,這一次主考的並非是知府大人,而是杭州學正。

    應考的學子為了府試都做足了準備,多多少少都琢磨了知府大人的喜好,打聽出了知府大人的諸多興趣,可是現在,卻發現主考換人,自己所做的準備都成了空幻,甚至還有人花費了不少銀錢去購買知府大人從前所作的文章甚至是親筆字跡,可是現在看來,只怕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了。

    進了考場,自然不得喧嘩,所以大家雖然心裡沮喪又懊惱,但還是一個個哭喪著臉,乖乖地按著自己的考牌去尋自己的考棚。

    唯一一個表情淡然的也只有徐謙了,徐謙旁若無人地尋到自己的考棚屈身進去,這府學的考場比縣學的好一些,至少坐得舒服一些。

    過不了多久,便開考了,試題很快出來,這一次的題目比縣試時容易得多,並不是截題的方式,一般情況,小考都不會出現難題,也只有蘇縣令另有所圖,所以才突然弄一個截題出來。

    “爾等靜聽,八股題為:知仁勇三者天下之達德也。”

    這題出自《中庸》,文章早就被人寫爛了,因此對徐謙來說,也不算太難,甚至對於多數考生來說,還不至於到令人知難而退的地步。

    徐謙瞇著眼,打了腹稿,隨即奮筆疾書。

    連續幾場考試下來,徐謙因為信心十足,倒也很快答完了題,他眼見時候尚早,此時並沒有人交卷,心裡便想:“縣試的時候我投鼠忌器,不敢做這出頭鳥,眼下卻是不同,既然要狂,那就狂到底。”

    心裡打定了主意,便提著卷子從考棚裡出來,徑直往考官的彩棚那邊走去。

    這一路,不知經過多少人的考棚,那些還在犯難的讀書人見徐謙從考棚中出來,一個個驚愕,一時心思複雜。

    “姓徐的莫不是答不了題,故而破罐子破摔?”

    “這人莫非還真有一些真材實料,否則又會如此自信?”

    “此人狂妄到極點,當真是目中無人了,他第一個交卷,莫非是要向人示威?”

    徐謙大剌剌地走到彩棚前,那學正滄大人被一干人擁簇,本來有些昏昏欲睡,這主考的事還真是乏味,一坐就不知是多久,滄大人是進士出身,最是清貴,雖然有幾分修身養性的功夫,可這老胳膊老腿也吃不消這個。此時見有人提前來交卷,雖然覺得提前交卷未免有些輕浮,卻還是精神一振。

    坐在滄學正身邊的,除了縣學的屬官,還有各縣的教諭,便是錢塘縣的王教諭也在裡頭,王教諭見徐謙第一個交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多半是怪他太出風頭。

    徐謙卻不去理會王教諭的暗中警告,大剌剌的走到滄學正的跟前,作揖行禮,道:“學生徐謙,見過大人。”

    滄學正臉色遲疑了一下,隨即道:“你是徐謙?”

    “學生正是。”

    滄學正忍不住上下打量起徐謙來,這一次用的是審視和驚訝的眼神,竟是一副不可等閒視之的態度。

    良久,滄學正道:“讀書好的那長句,是你從哪裡聽來的?”

    徐謙道:“不敢隱瞞大人,這是學生一時觸景生情,臨時感慨,污言不堪入耳,讓大人見笑。”

    滄學正面色古怪,又重新打量起徐謙,他和那些只粗通四書五經的童生不一樣,畢竟是進士出身的學官,對詩詞之道尤為精通,那句長句看上去似乎通俗易懂,也沒什麼華麗辭藻,卻是字字老道,句句蘊含深刻的道理,這樣的長句卻是一個少年所作,還是即興發揮,他心裡不信。

    “此人若不是個騙子,那就是神童了。”滄學正心裡給出了這個評價。

    不過在這地方,他也不願過多糾纏此事,只是平淡地道:“拿卷來罷。”

    徐謙將卷子呈上。

    其他的卷子,往往考官是不看的,只看八股文。滄學正直接拿了徐謙的文章略略掃了一眼,隨即漫不經心地道:“字好。”

    很簡短的評價,可是讓一個學官對一個童生做出這樣的評價卻也算是破天荒。

    須知這位學正最愛蔡體字,筆法以媚態見雄,此時見徐謙的字體不但工整,而且有幾分蔡體字的健矯捷,自然不免脫口誇讚一句。

    隨即滄學正繼續看徐謙的破題,破題採用的是靈隱派風格,曰:“德進於天下,統言之而知人皆可以行道矣。”

    滄學正不禁露出微笑,道:“另闢蹊蹺,倒是有趣。”

    又是一聲誇讚。

    接著便是承題,徐謙的文章破題時劍走偏鋒,可是到了承題、起講、入手時,卻又風格一變,隱隱之中,很是穩健。滄學正看得連連點頭,一直興致勃勃地看到收題,才抬起頭來,卻只是朝徐謙擺擺手,道:“你到那邊去坐。”

    徐謙一時不知這滄學正到底什麼心意,不過似乎還不算太壞,也就安了心,乖乖到外間去等候了。

    滄學正卻是瞇著眼,對一旁不動聲色的王教諭​​道:“此子是錢塘縣學的吧?”

    王教諭微笑答道:“正是。”

    滄學正道:“少年才子不免輕狂,此言不虛。”

    輕描淡寫地說了這麼一句,滄學正便闔上眼,再不肯吐露半字了。這倒是苦了王教諭,免不了搜腸刮肚地揣摩“上意”。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7 16:11
第四十七章:名士
  

    府試過後,徐謙沒有太多逗留,其他人呼朋喚友也和他無關,走上這條苦逼的狂生路,徐謙也只能形影單隻,提著考藍徑直回到客棧。

    讓客棧的小二去準備熱水,又叫他們送飯到房裡去,徐謙正要上樓,那小二道:“徐公子,方才有個姓鄧的公子來尋你,說是徐公子的朋友,小人叫他在後院候著了。”

    這時候突然有人拜訪,對徐謙來說意義重大,那種被人孤立的滋味可不好受,可是聽到來人姓鄧,徐謙頓時想起鄧健那傢伙來,心裡惡寒:“這傢伙不會是混飯混到這裡來了吧?”

    雖是這樣想,徐謙卻知道鄧健來這裡並非完全是因為如此,心裡還是不由地生出一絲暖意,就算全天下人唾棄他,至少還有無時不刻關愛自己的老爺子,還有鄧健這個談不上有多少節操的損友,人生如此,夫復何求,知足常樂吧。

    徐謙道:“請他直接到我房裡。”說罷,便上了樓。

    過不多時,鄧健便來了,一見徐謙,忍不住一驚一乍地道:“你沒有事吧,我在那邊聽了許多流言,有人說你出言不遜被人圍毆致殘。趙小姐都嚇了一跳,託我來看看你。是誰打了你?”鄧健捲起袖子,惡狠狠地繼續道:“敢欺負我鄧某人的弟兄,莫非不知我鄧某人的兇名嗎?”

    徐謙像看傻瓜一樣地看他,心裡說這年頭的流言蜚語真是強大,長吁一口氣道:“讀書人怎麼會打架,雖是有人看我不順眼,可我是不會有事的。”他小小地吹了一下牛皮:“這個世上敢動手打我的人還沒有生出來呢。”不過作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年書生,徐謙的老臉不禁紅了一下,只得移開話題,道:“家裡如何?”

    鄧健道:“趙小姐那邊還好,不過說是你們族里傳來了消息,你爹在族裡裡外不是人,還有族人要尋他拼命來著。”

    徐謙搖頭嘆氣,改籍的事絕不是一朝一夕能水到渠成,不過他倒也不擔心老爺子的安全,畢竟是同族,動手是不可能的,那些族人無非就是出言恫嚇,非要鬧一下不可。

    鄧健又笑道:“我這一趟向王公公告假,說來陪你府試,王公公讓我捎來一段話,說是好好考,其他的事不必理會。”

    徐謙點點頭,心裡不禁琢磨起王公公的話來,說起來,自己能有這麼一番際遇,倒還真多虧了這位王公公。

    鄧健又道:“所以我決定了,這幾日都和你住在這裡,等著放榜出來。”

    徐謙道:“這便好極了,反正這客房也大,咱們就在這裡湊合幾宿。”

    鄧健很是扭捏地道:“這……不是太好吧,我還沒和男人睡過。”

    徐謙瞪他一眼:“那你另外去開間房,房錢自付。”

    鄧健連忙搓手,笑道:“哈哈,徐兄弟說笑,和寡婦睡,我鄧某人尚且不怕,還會怕男人​​?是了,我是睡床裡還是床外?”

    徐謙臉色平靜地道:“當然是打地舖,你腦子裡到底都想些什麼?”

    鄧健頓時大怒:“我雖是後娘養的,可也不曾睡過地舖,你欺人太甚!”

    徐謙咳嗽一聲,道:“後娘會用針扎你,我卻只是叫你睡地舖而已。”

    如此一想,鄧健似乎心理平衡了,只是仍帶著幾分幽怨,道:“我餓了……”

    好不容易將這鄧健服侍得無話可說,徐謙也是有些倦了,考試本就是操心勞力的事,打了個盹兒,徐謙便出了門。

    按道理,府試結束之後,一般都要去拜訪一些自己的師長,而徐謙的師長便是縣學王教諭,王教諭是自己的座師,如今也在府學,徐謙雖然狂妄,不過該走的程序還是要走,一路到了府學,遞上了名刺,便有差人請他進去。

    這沿途也有許多童生進出,大多都是各縣童生前來拜訪的,大家看見徐謙,表情各自不同,好在徐謙早已習慣這種成名的感覺,神情自若地到了王教諭下榻的地方。

    王教諭正在說教幾個捷足先登的童生,隨口說了幾句要好好用功之類便將人打發了。等徐謙進來,王教諭端起茶盞,怒道:“誰讓你出風頭的?還第一個遞交試卷,你可知道,學正大人最不喜的便是舉止輕浮之人?”

    徐謙道:“流言四起,只能出此下策。”

    王教諭嘆了口氣,他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說句實在話,他確實錯判了形勢,沒有想到縣試的事到現在還有人糾纏。徐謙表現出狂士姿態,其實就有掩人耳目的意思,不過要做狂士,就得有狂的資本,若是資本不足,反而貽笑大方。王教諭吸口氣道:“那'讀書好'的長句,當真是你所作?”

    雖然盜版可恥,可是眼下徐謙想否認也不成了,徐謙面不紅心不喘,理直氣壯地道:“這是自然。”

    王教諭奇怪地看了徐謙一眼,道:“實話和你說了吧,你要做狂士,卻也沒什麼不好。府試這一關想必是過了,可是學正大人如何排定名次,老夫一時也難以揣摩得出,還是等消息吧。這一趟你來,老夫正好有件事要和你說。”

    徐謙道:“還請大人指點。”

    王教諭道:“你的文章,老夫也看了,靈性有餘,基礎也是極好,可還是缺了一些火候,府試之後便是院試,若是這一次你有幸在府試中大出風頭,到時院試又當如何?我這裡有一張引薦的書信,你拿著它去尋這杭州城的吳先生,吳先生乃是杭州名士,現下正在四處收納門徒,你若是拜入他的名下,定能受益匪淺。”

    徐謙忙道:“多謝大人。”

    這對徐謙來說是件好事,他基礎深厚,又吸收消化了蘇縣令的讀書筆記,按理說功底還是不差,可是若有名師指點,只怕這才子之名也算是實至名歸了。

    考試的事,畢竟投機取巧的機會不多,能蒙混一次,不見得能蒙混第二次,提升自己的實力才是正道。

    王教諭籲了口氣,道:“你不必言謝,老夫眼下也只是自保而已,現在流言四起,老夫也深受其害,唯有你將來能一飛沖天,世人才會說老夫是慧眼識距,而不是說老夫與你暗中勾結,徇私舞弊。”

    徐謙心裡忍不住想:“難道我們不是暗中勾結?”其實他看王教諭愁眉苦臉的樣子,心裡不免有些爽快,也隱隱又明白了一些道理,這種事就像捂蓋子,結果蓋子越捂越多,便是想脫身也難了。

    從府學裡出來,徐謙回到客棧換了一身衣衫,鄧健道:“你又要出門?”

    徐謙點頭道:“我要去拜師,這種事宜早不宜遲。”

    鄧健呵呵一笑道:“那我隨你去吧,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像你這種平日不知會得罪多少人的走在大街上不被人敲悶棍那才怪了,有我在,保你平平安安。”

    徐謙也不阻止,兄弟二人大搖大擺地出門,這一路徐謙暗暗告誡他:“跟著我走路,一定要有氣勢,現在我是狂士,不囂張跋扈是不成的,你該邁王八步,手要叉著走路才是。”

    鄧健道:“這樣走路,會不會讓人誤以為是瘋子?你為何不這樣走?”

    徐謙風淡雲清地道:“狂士和狂士跟班是不同的。”

    二人一路唇槍舌劍,循著王教諭給的地址尋到了那吳先生的住址,門口有個門房在,徐謙上前,遞了名刺上去,道:“晚生徐謙拜見吳先生,還請通傳一聲。”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7 16:15
第四十八章:才子
  

    檀香繚繞,燭光搖曳。

    一盞清茶,一卷書冊。

    盤膝坐在小塌上的是個溫厚的老者,老者穿著洗得漿白的圓領儒衫,臉色從容,很有泰山崩而色不變的氣度。

    那似有若無的微笑始終掛在老者的臉上,正如屋子裡那一幅醒目的字幅,讓人一眼難忘。

    案牘上擺著一方長尺,老者眼睛一張一闔,露出幾分閒散。

    下頭的幾個少年正在埋頭書寫,少年盡都是衣飾華貴,其中一個更是杭州出名的才子神童。

    “老爺……”

    一聲與屋堂內不符的聲響傳了來。

    老者看了來人一眼,正是府裡的門房,他漫不經心地道:“是故友來訪?”

    門房捏著名刺,道:“不,是一個叫徐謙的,前來拜謁老爺。”

    徐謙二字早已名貫杭州,老者雖然不露聲色,可是那幾個少年卻都放下了手中的筆,驚訝地抬起眸來。

    “徐謙……是那個近來名聲大噪的徐謙?”老者皺眉。

    “似乎是的,看他樣子確實是讀書人的打扮,只是年紀不大,只有十二三歲。”門房老實答道。

    老者捋鬚微笑,道:“此子是狂士,卻也來拜謁老夫?”

    “吳先生。”這時候,座下一弟子道:“據說此人在縣試中有作弊之嫌,且是賤役出身。”

    另一個弟子道:“這樣的人竟也來拜謁先生,他不怕污了先生的門庭?”

    “前些日子,聽說知府家的公子也對此人頗有微詞,似乎有意讓他出醜。”

    吳先生的臉色風淡雲清,可是在聽到知府家的公子時,瞳孔不經意地縮了一下,慢悠悠地道:“賤役出身,還涉嫌作弊,這樣的人,老夫不見。去告訴那小子,讓他快快走了吧。”

    門房領命要走。

    卻有一個年輕俊美的公子道:“此人的《讀書好》倒是餘韻悠長,讓人聽了一次至今難忘。能做出這樣詞句的人,小小縣考何須作弊?坊間流,只怕當不得真,先生見見他,​​又有何妨?”

    這少年公子雖然年輕,卻是吳先生的得意門生,便是在整個杭州也是大大有名,不但家世極好,且在上年的府試、院試之中都名列一甲,最善詩詞,他做的詩便是杭州的幾個學官都讚不絕口。

    少年成名,便是才子,即為神童,將來遲早要一飛沖天、一鳴驚人,吳先生對他一向青睞。

    只是吳先生的臉色卻是冷峻起來,幾乎帶著幾分冷笑道:“此言差矣,佟之,你太不諳世事了,這樣的狂生無非就是博人眼球而已。切莫被他矇騙,吾對他也略有些耳聞,此子出身微薄倒也罷了,尚不自省,偏要學那狂生姿態。錢塘張家與諸多士紳人家都對此人深痛惡絕,這樣的人,還是少惹為妙,吳過……”

    門房道:“小人在。”

    吳先生目光一寒,冷冷道:“打發走罷,告訴他,老夫未曾聽說過徐謙二字,更不知他是何人,賤役之子不登大雅之堂,讓他從哪裡來,就從哪裡去!”

    “是。”

    門房連名刺都沒有遞上,便飛快地去了。

    他回到大門的時候,徐謙和鄧健還在外頭等候,既然主人發了話,這門房也就不再客氣,冷笑一聲,將名刺丟給徐謙,道:“我家老爺說,賤役之子登不得大雅之堂,讓你從哪裡來就從哪裡回去,快走,快走,我家老爺何等清貴,休要辱了我家老爺門庭。”

    鄧健勃然大怒,道:“狗奴才也敢大言不慚。你可知我是誰的人?”

    見門房不作理會,鄧健捋起袖子道:“今日不收拾了你……”

    徐謙皺眉,他雖然意識到對方可能不理睬,但是不曾想居然如此不客氣,心裡雖怒,卻看鄧健要生事,連忙勸止道:“走吧,這等狗眼看人低的貨色,理他做什麼。”

    鄧健對那門房喝罵幾句,幾乎是被徐謙拉著走。

    這一路,徐謙什麼都沒有說,輕輕抿嘴,不發一詞。

    鄧健悻悻然地道:“怎麼?徐兄弟生氣了?”

    徐謙突然冷笑,笑容中帶著森森寒意,道:“我生氣做什麼?那些看我不起的人,我遲早要讓他們後悔。”

    鄧健連忙拍住他的肩,道:“你還能吹牛,我就放心多了,只是現在拜不得師,又該如何?”

    方才的事突然讓徐謙明白過來,自己得罪的人絕不只是張家這麼簡單,而是整個士紳階層,這些人掌握了話語權,可以顛倒黑白,可以指鹿為馬,那姓吳的什麼名士,靠的不就是名聲混飯吃?怎麼敢得罪士紳,如此想來,姓吳的對自己聲色俱厲,就不足為奇了。

    “這些人真是可笑可惡,遲早有一日,我要讓他們知曉我的厲害。”徐謙心裡暗罵了一句,卻又不禁坦然了。

    其實在迫不得已之下走上這一條功名之路,以他的出身早該預料到這種情況。

    他呵呵一笑道:“世人輕我、辱我、瞧我不起,我當如何?”

    這一句不是自問還是反問,鄧健道:“自然再不和他們打交道。”

    徐謙卻是笑了,道:“錯了,別人越是看輕你,你就越要奮發向上,這便是為何人人熱衷功名,有了功名才能扶搖直上青天,才能瞬間翻轉你的命運,罷,和你說這個沒什麼意思,走,我帶你去喝酒。”

    鄧健頓時興奮,想不到因禍得福,忙道:“徐兄弟今日這麼大方,好了,我不說這個,我們吃酒去。”

    二人隨意尋了家酒肆,點了幾個小菜,隨即便開始吃酒,這一次徐謙心中鬱悶,也不矜持,一杯杯酒水下肚也有些頭昏腦脹了。

    鄧健的酒品一向很差,每次吃醉了便開始發瘋,到了後來,便是如一灘爛泥一般一動不動,只是醉眼看著徐謙,呵呵地笑:“鄧大爺我縱橫杭州十九年,誰敢惹我?徐兄弟,往後再要有人敢惹你,你便報我的名號。”

    徐謙哂笑:“報了你的名號也沒用,別人也不認識。”

    鄧健怒道:“誰說的?你報我的名號,欽賜鎮守太監王公公府上……”

    徐謙目瞪口呆,又是幡然醒悟,心裡不禁想:“是了,連鄧健都知道拉虎皮來為自己張目,自己若是有一個虎皮,那些不要臉的名士又會是什麼樣子?原來這個世界比的未必是誰厲害,誰的地位高,而是看你有沒有虎皮,哎……我混了這麼多年,深受老爺子毀人不倦,竟是連這個道理都不明白。”

    他心裡有了明悟,對鄧健道:“你到這裡呆著,我出去走走,透透氣。”

    鄧健滿是幽怨地看著徐謙,道:“你……你是不要我了嗎……”

    不要臉的東西!

    徐謙心裡叫罵,頭暈腦脹地起身,踉蹌地走出去。

    日落黃昏,杭州城的街道帶著幾分蕭索,這裡不是西子湖畔,沒有數不盡的畫舫,也沒有沿岸無數悶騷的遊人和客商,更沒有一擲千金的少爺紈絝,這裡與物慾橫流的杭州城,彷彿隔絕切割成了兩半。

    人們永遠記住的只是夜夜笙歌的西子湖和秦淮河,又有誰知道,其實大多數時候,住在這裡的大多數人,其實照舊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這是兩個世界,徐謙在這個沉悶的世界裡卻有一種通向夜夜笙歌世界的躁動,他必須向著燈紅酒綠的熱鬧處狂奔,正如他的志向一樣,絕不甘默默無聞,定要有聲有色。

    過了一條街道,徐謙也不知身處何處,只是看到偌大的宅院,巍峨的門牆,門牆處,許多人擠在一起圍看什麼,發出驚人的感嘆。

    “這便是楊清楊才子的詩詞,你看,只是一時興起,寫在謝學士的門牆,人家也不肯刷去,可見這位楊才子的才名。”

    “你懂個什麼,楊才子一時即興之作,恰好寫在謝家門牆,謝家非但不以為意,反倒讓人保護,這豈不是我杭州的一段佳話?”

    “聽說楊清是我杭州少年第一才子,又是名士吳先生的得意門生,這一次又牽涉到了謝家,只怕要名聲大噪了。”

    聽到了吳先生……

    徐謙本已躁動的心,頓時化為了一腔怒火,他推擠開人群,要一探究竟。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7 16:18
第四十九章:上山打老虎
  

    徐謙擠入人群,便看到有人在刷了白灰的牆上書寫的一首小詩。

    詩詞對仗工整,所書的自是這宅院主人的生平,其中最後一句更加意味深長,寄託了寫詩之人對功名的嚮往。

    徐謙如今對詩詞的造詣已是不低,至少欣賞水平絕不在尋常人之下。

    一看之下,頓時也覺得這詩詞不錯,耳邊更是聽到圍觀之人的嘖嘖稱奇聲。

    “楊公子大才啊,據說是他路過謝公府邸時的即興之作。”

    “此詩比前幾日醉雲樓的詩賽魁首更大氣一些。”

    “果然不愧是吳先生的高徒,也難怪謝公讓人小心保護這詩詞,謝公雖寓居杭州,造詣不問世事,卻是愛才之人。”

    徐謙心裡冷笑,什麼吳先生,不過也是欺世盜名之輩,至於什麼楊才子,不過是讀書人之間互相吹捧而已,一個所謂的才子在某個士紳的院牆上寫詩,而士紳則表示出愛才之心,一個是宣揚自己的才氣,一個是表示自己的愛才之心,兩隻臭蟲在一起,臭味相投。

    尤其是詩詞之中對此間主人的肉麻吹捧,更是讓徐謙覺得噁心,什麼大廈將傾公淒涼,更是將這宅院的主人比作了出淤泥不染的君子,滿朝廷都黑暗,就這宅院的主人在朝中木秀於林。

    徐謙冷笑。

    醉醺醺的他突然想到了什麼,彎腰去撿起一塊碎石子,隨即在白牆下寫道:“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白髮漁樵江渚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這首詞,乃是本朝楊慎所作,只可惜在徐謙的記憶之中,楊慎做出這詞時是在嘉靖三年因為觸怒天子,遭受廷杖流放在外時一時心中蒼涼有感而發,在萬念俱焚之下看破了這功名,感悟出了人生的苦樂,才在百感交集之中作出這詞。

    只是現在不過是嘉靖初年,楊慎這時還春風得意,因此此詞還未出世。

    徐謙心裡對那吳先生滿懷憤恨,又見這什麼才子心中不爽,在酒水的催化之下頓時想起這首詞來。

    “哈哈……你們不是吹噓此間的主人嗎?不是嚮往功名嗎?我索性給你們澆一盆冷水,倒要看看,你這才子羞與不羞。”

    手中的碎石在詩詞結尾之後,也只剩下了粉末,徐謙拍拍手,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下搖搖晃晃,正待離開。

    他口裡還不禁咕噥:“也該回去了,鄧建那廝多半還等著我付酒錢,哦……是了,本公子還未寫題跋呢。”

    他幾乎踉蹌著彎腰又去撿起一塊碎石,在詩詞下要動筆,一時卻是遲疑了。

    題跋寫誰呢?

    書上自己的大名?

    似乎有點不好意思。

    可是書上楊慎的大名……

    不妥,不妥,徐謙又是搖頭。

    隨即他突然眼前一亮,哈哈大笑,隨即寫道:“上山打老虎書。”

    他轉身要走,這時候卻有幾個青衣小帽的人攔住他,為首的一個分明是個管事裝扮,抱著手對徐謙喝斥道:“你是何人?竟敢在我家老爺府上撒野。”

    徐謙忍不住道:“你家主人是誰?”

    這管事滿是驕傲地道:“我家主人乃是內閣大學士謝公,乃是我大明宰輔。”

    徐謙冷笑道:“謝遷?我聽說過他,他是從前的內閣學士,倒也稱得上一個公字,不過你們忒也大膽,太祖曾下詔,但言自稱宰輔者,誅殺全族,學士就是學士,何來的宰輔?”

    管事的惡狠狠地道:“你壞我謝家門庭,竟還敢胡說八道,來,來人,把這狂徒拿下了,先關起來。”

    幾個小廝聽罷,一個個如狼似虎的衝上去將徐謙架住,要將徐謙拖走。

    “誰……誰敢拿我,我乃錢塘……錢塘……”

    徐謙這時候,已是醉醺醺的漸漸失去了意識……

    “楊管事,這些字怎麼辦?”

    管事冷哼一聲,鐵青著臉道:“眼下天色暗淡,明日叫人來刷洗吧。”

    看客們見了熱鬧,見謝府的人已經架著徐謙去了,頓時又圍攏了上去,依舊議論紛紛:“那個小子倒是狂妄,真不知是什麼來路,楊公子能在這裡提詩,那是人家學貫古今;謝學士不與他計較,那也是因為謝學士有愛才之心,可一個無名小卒也敢在人家門牆上塗寫,真是胡鬧。”

    “這樣的狂生,杭州城裡多不勝數,總會有幾個可笑之人,也算不得什麼,謝府的人多半要好好教訓他一頓,讓他長點教訓。”

    “那個人……我倒是依稀見過,有些像那近來狂妄透頂的童生徐謙。”

    “當真是他?”

    “這個卻是不知,剛才那人醉醺醺的,我也看不甚清。”

    頓時有人冷笑連連,道:“若是此子,倒就不奇怪了,據說此子不學無術,卻每每口出狂言,人品極壞,這樣的人能中縣試,真是笑話。”

    “罷罷罷,且不說這個,先看看他在牆上寫了什麼。”

    眾人紛紛圍攏上去,滿帶著不屑之色地去看那牆壁上的詩詞,接著就有人大笑:“滾滾長江東逝水,哈哈……這一句真是平淡。”

    緊接著有人眉頭微微一皺,道:“浪花淘盡英雄……這……倒是有些意思了。”

    看客之中不乏一些粗通詩詞之人,一個個帶著不屑的姿態去看,甚至時不時有人發出一兩句嘲諷,可是緊接著,許多人就笑不出來了。

    這首詩詞意境高遠,竟是比那楊清的詩詞更多了幾分韻味,多了幾分情感,讀之令人不禁心中悵然。

    若是看了楊清的詩會讓人生出滿懷的功名之心,可是再看這署名'上山打老虎'的詩詞卻讓人灰心冷意,令人有著萬念俱焚之感,彷彿世間的功名利祿最終都如鏡花水月般變得不真切起來。

    此後,沒有人再發一言,便是方才幾個嘲諷得最兇的人也如痴如醉,品味著這詩詞,似乎在感悟什麼。

    良久之後,突然有人拍額,飛快便走,眾人鄙夷地看了一眼那匆匆而去的人,彷彿是覺得此人走得如此匆忙,竟有唐突了這詩詞的意思。

    誰知那走的人很快去而復返,卻是大汗淋漓地回來,手中拿了筆墨,拿了白紙來,隨即趴在地上,對著牆上的詩詞抄錄起來。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人家根本不是要走,而是去拿筆墨來抄錄詩詞了。

    許多人紛紛效仿,也都匆匆去了。

    杭州畢竟是文風鼎盛之地,大多數人對於才子對於朗朗上口的詩詞都有一種附庸風雅的追捧,如今看了一首耳目一新的詩詞,自然有人希望抄錄下來仔細回味。

    天色已經黯淡,可是漸漸的,圍在這裡的人居然越來越多,甚至驚動了不少士人坐車乘轎而來,許多人開始津津樂道地將'上山打老虎'的詩詞和那楊才子的詩詞來做比對,也有人只是靜靜品味兩首詩詞的意境,更有人在猜測這個上山打老虎的到底何人,有人不禁冷笑道:“上山打老虎,這樣的別號實在有些低俗,如此好詞,可惜,可惜……”

    有人冷笑地反駁:“大俗即是大雅,兄台連這個都不知道嗎?”

    先前說話之人頓時訕訕地道:“啊……是我失言,失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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