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士子風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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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uuuuuuuuu 2013-6-7 08:35:5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91 829129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15 10:51
第八十章 君子篤於親


    楊公子已是到了,湧上來的人潮很快將他包圍,他帶著含蓄的笑,一一回禮,隨即道:“諸兄抬愛,愧不敢當。​​”

    他在人群裡掃視了一眼,竟也看到了徐謙,便在眾人擁簇下上前,作揖道:“久聞徐兄大名。”

    徐謙對這種所謂的'才子'最是看不順眼,才子嘛,應當像他這樣有譜儿的才是,哪有夾起尾巴裝孫子的,他心裡酸溜溜地罵了一句:“偽君子。”口裡卻是問他:“你怎知道我是徐謙?”

    楊公子莞爾一笑,道:“杭州像徐兄這樣年紀的生員並不多見,楊某在學裡又認得不少故舊,今日見徐兄面生,因此才大膽妄測。”

    徐謙想勉強擠出笑來,結果擠不出,忍不住自暴自棄地想:“罷罷罷,裝模作樣反正也裝不過這姓楊的,那索性還是擺出自己的本色才好。”於是板著臉道:“果然不愧是杭州才子,你的詩詞,我也看過,寫得不錯。”

    他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暗藏著譏諷,二人是同輩,又都是生員,這楊佟之按理說還比徐謙年長一些,徐謙卻是一副長輩的樣子品評楊佟之的詩詞,未免帶有幾分居高臨下的意思。

    可徐謙也有狂的本錢,二人在謝府鬥詩詞,卻是徐謙更勝一籌,雖然也有人認為楊佟之的更好,可是認可徐謙詩詞的人更多,這一點是誰也不可否認的。

    楊公子微微一笑,眼眸中掠過了一絲鬥志,仍是微笑,道:“詩詞畢竟是小道,讀書人偶爾涉及拿來游戲也就是了。經義八股才是立身的根本,徐兄的府試文章,我也有幸一睹……”楊佟之值得玩味的繼續道:“似乎也還不錯。”

    被人回敬回來,尤其是楊佟之那一副別有深意的不錯二字,分明是向徐謙說,你的底子,我已經摸透了,詩詞不如你,可是文章你卻不如我。

    對於這楊佟之,徐謙不再等閒視之了,他反倒壓下心裡的不快,終於擠出笑來,道:“既如此,那你我就以院試為棋局,手談一局罷。”

    楊公子道:“求之不得,久聞徐兄乃是謝學士高足,正要討教。”

    他故意把謝遷搬了出來,頓時讓徐謙壓力甚大,若是考砸了,這不是說恩師不如他的老師吳先生?這姓楊的,莫非不但踩自己的場子,還想踩一踩自己恩師的場子?此人甚麼來路?

    只是到了這個時候也絕不能示弱,輸人不輸陣,能不能贏是一回事,贏不贏是能力問題,示弱就是態度問題了。他語氣平淡地道:“吳先生的高足,我也早就想領教。”

    正說著,那些來考的生員正要鼓譟,卻聽到一隊差人過來,紛紛道:“速去領號……”

    眾人於是各自散去。

    徐謙坐入考棚,定下心來想一想,心裡不禁有些忐忑,方才話說得太滿,以至於一點迴旋的餘地都沒有,自己對院試是有把握,一等禀生想必拿下不成問題,可是要名列第一,卻還有難度。那楊佟之看過自己的文章,所以料定自己不是他的對手,雖說前些天臨時抱了佛腳,可是這勝算只怕連三成都沒有,若是到時被這姓楊的騎在頭上,這臉皮往哪裡擱?

    他心裡吁了口氣,卻又咬了咬牙,又恢復了信心,他的骨子裡總是有一股子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氣質,不就是比嗎?那就比好了,就算輸了,大不了還有恩師陪自己丟人就是。

    想到這裡,他心裡好過了一些,於是排除掉心中雜念,靜靜地坐在凳上。

    正在這時,一個官員在諸多差役的擁簇下恰好巡過考場,身後還跟著不少學官之流,有學官是認得徐謙的,低聲向這位大人說了句什麼,這臉色古板,身材枯瘦的官員霎時便側目朝徐謙看過來。

    這目光……讓人覺得很不舒服,這人給徐謙的印象不像是學官,倒像是個深諳刑名之道的提刑官,他的目光精厲非常,彷彿能一眼洞悉自己的內心。

    稍稍打量徐謙之後,官員負著手過來,幾個學官陪同,其中一個道:“徐生員,這位是本省提學桂大人,快來見禮罷。”

    徐謙只得站起,隔著書板子對桂萼行禮道:“學生徐謙,見過大人。”

    桂萼的眼眸中沒有看出絲毫感**彩,眼睛在徐謙的考藍裡掃視了一下,並不去看徐謙,也沒有帶著太多的尊重,漫不經心地道:“你便是謝學士的門生?本官上任,早已聽說過你的許多事了。”

    徐謙心裡對這桂萼沒有太多好感,只是規規矩矩地答道:“讓大人見笑。”

    桂萼的目光又落在徐謙的身上,這一次比此前更加嚴厲,道:“你既然知道會被人見笑,又為何屢次三番鬧出這許多事來?讀書人不好好用心讀書,成日招惹是非,去效仿那什麼才子做派,這成何體統?什麼杭州才子、江南才子,你看看有幾個能齊家濟世的?你此前的試卷,本官看過,太過輕浮,既是僥倖讓你做了案首,不過這一次,卻要仔細了。本官雖敬你恩師謝學士,就更該對你更嚴厲一些,這一次你若是還是那般輕浮,便是一等、二等的禀生和增生都不給你。”

    說罷,帶著一眾噤若寒蟬的學官揚長而去。

    徐謙卻是被這桂萼的一頓痛斥真真嚇住了,他這一次是有備而來,就算不能拿到第一,至少也該拿到禀生的,禀生才是真秀才,朝廷認證,國家發放錢糧供養。至於那二等的增生,則差了一些,若是連一等二等都不給,讓他混個附學生員,那麼他不但臉要丟大,就是將來鄉試也未必能有名額,這可不是開玩笑的。

    可現在的問題就在於,院試雖然對考生們重要,可畢竟是小考,小考不糊名,而且成績都由主考官員做主,人家說一是一,說二便是二,他說要給你小鞋,你能奈何?

    “姓桂的,莫非是和恩師有仇?又或者是想攀附內閣,所以才故意給自己一個下馬威?”徐謙此時的信心不禁動搖起來。

    可是隨即他又搖搖頭,繼續想:“不會,憑著我的記憶,這個人應當不是內閣的人,他這一次出來做學官確實有圖謀,卻絕不會是攀附內閣,苦也,苦也,這個人怎麼就這麼讓人看不透?莫非是油鹽不進?”

    他一時拿捏不定主意,最后索性淡然了,他娘的,真想給我穿小鞋,那就來穿吧,你若是太狠,大不了我到時也效仿那伙子人大叫不公去。

    “鐺鐺……鑼聲響起。”便聽到小吏高呼:“肅靜,肅靜,院試乃朝廷掄才大典,應考者……”

    隨即便是舉牌出題了,很快便有繫著紅腰帶的胥吏舉著牌子往徐謙的考棚前走過,那黝黑的牌子上用朱筆字寫著偌大的試題“君子篤於親”五個大字。

    “君子篤於親?”這個題目,似乎也不難。

    徐謙有些奇怪,按理說,這桂萼一向嚴於律人,怎麼會出這麼個容易的題目?

    他開始琢磨破題,驟然間,他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了一道光亮。

    “君子篤於親……我的天,我終於明白了,原來是這樣……”他的眉梢頓時揚起,竟是露出了狂喜之色,可是隨即,他又沉默了,其實這個時候,只是在瞬間的功夫,他心裡已經有了破題的底稿,可是手抓著筆想要下時,卻不由猶豫了一下。

    若是寫下去會不會惹來麻煩?

    這時候他又想起了桂萼方才的冷酷嘴臉,還有楊佟之的挑釁,徐謙惡狠狠地咬了咬牙,終於落墨下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16 00:06
第八十一章:考得有點過火了


    一旦下了筆,文思便如泉湧一般來,隨即徐謙落筆破題,曰:君子於仁厚先天下,而應之者神矣。

    居上位之人在身後的仁德走在天下人的前面,響應他的效果是不可思議的。

    破題並無新意,與徐謙一向劍走偏鋒的風格大是迥異,他下筆的時候,心情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可是當破題之後,一切顧慮都壓在了心底。

    反正已經破釜沉舟,索性就搏一把罷。

    他的眼睛看著沒有新意的破題,帶著幾分嘲諷之色。

    上位者,什麼是上位者?上位者可以是任何人,可以是君子,可以是官員,甚至可以是……

    這句話,揭示的是上樑不正下樑歪的道理,既然是君子,是上位者,就必須在道德上面給天下人表率,所謂教化,無非就是樹立表率讓人學習罷了,說是上位者其身不正,就不要怪小人們效仿了。

    他很快就破了題,緊接著按照自己這幾日的感悟,繼續寫下去,他有時會停頓一下,似乎在考慮把自己要說的話插在哪裡合適,放在承題不好,那裡太過顯眼,太過顯露痕跡,可要放在收結,又未免囉嗦。

    最終,他下定了決心,在第三股的開頭寫道:“則嘗觀其所甚篤焉。天子必有父,諸侯必有兄,展宏孝治而展親,固非日與國人明秩敘……”

    寫到這裡的時候,徐謙感覺自己的手有些不聽使喚,嗓子都要冒出來,他深深吸口氣,不得不靜下來。

    這段文字的意思是,我曾經觀察君子所重視的,是天子一定要有父親,諸侯一定要有兄弟,提倡弘揚孝友之治與重視親族的情分……

    這一句特意把天子有父直言不諱地道了出來,而且結合上文,整個文章的核心思想在於,要想教化治理天下,首先就要上位者與身作則,上位者莫過於天子和諸侯,那麼天子和諸侯就必定要做出表率作用,何謂表率,百善孝為先也,如若不然,則上行下效,很快就要天下崩亂了。

    寫下了這一段,徐謙冷靜了一些,繼續開始起第四股,之後的文章大多是圍繞著這個中心進行排句,倒是沒有什麼逾越的地方,如今自有了名師指點,對於文章的把握已經越來越輕鬆,所以對他來說輕而易舉,一個時辰功夫之後,文章便作成了。

    隨後他也不急,又掀開一張白紙,將文章重新抄錄了一份,書上自己的姓名、籍貫、身份,又重新瀏覽了一遍,便開始答其他的考題了。

    院試考的是五場,不過還是老樣子,最重要的還是八股,只要八股文過得去,其餘的不出大的差錯,往往都不會有太大的問題。若是與之相反,那麼其他的試題你便是答得再好,只怕也與功名無緣了。

    經歷了連續三場考試,徐謙已經經驗豐富,算是半隻腳踏入了老油條的行列了,在考棚裡該吃的時候便吃,該睡的時候便睡,好在他也不是什麼富家公子,所以這點苦倒也不覺得什麼,他的試題早已做完,已經開始有人交卷了,其實小考提前交卷多少會有一些好處,因為提前交卷的人往往考官都會當場來看,若是興致高昂,或許還會與考生說幾句話,只要能博得考官的好感,這印象分可不低。

    只是這一次徐謙顯然沒有提前交卷的興趣,無動於衷地在考棚中安坐,一直等到梆子聲響起,差役過來收卷子,他才長出一口氣,提著考籃出去​​。

    從考場中出來的人表情各異,徐謙此時心亂如麻,也不願和別人多說什麼,偶爾有不識趣的人來問他考得如何,他也只是微微一笑,道了一句:“生死有命而已,等放榜再說。”

    他這淡漠的態度讓人以為這一次他考得不好,想到此前徐謙和楊佟之之間的賭局,許多人便忍不住議論開了。一開始還是有相當部分的人相信徐謙這一次能脫穎而出,力壓楊佟之一頭,可是現在,持這樣想法的人卻是少了許多。

    楊佟之似乎考得不錯,被人前呼後擁地出來,被人問及時,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尋,沒有看到徐謙,眼眸中不禁掠過了一絲失落,眾人催問得緊,他才道:“末學雖是不才,卻也不敢有辱門楣。”

    這一句話看上去謙虛得體,可是仔細一琢磨,卻是帶著一股子傲氣。

    徐謙自然不曉得那楊佟之放出來的話,更不知道滿個杭州城已經津津樂道地敘說著他和楊佟之之間的高下鬥爭,更是不知道,在賭坊裡,他徐謙的的賭注是一賠七,花一兩銀子買徐謙勝,能賺回七倍。

    他現在什麼人都不想見,什麼事都不想管,滿肚子都在想著自己的事,回到家裡,他面色不善地對趙夢婷道:“從現在起,一直到放榜那天,我任何人都不見,便是天王老子來了,也要掃地出去。”

    趙夢婷幾天沒徐謙,見他考完回來,臉上剛剛路上幾分歡喜之色,可是見他面色不善,便關心地問道:“怎麼?沒考好嗎?”

    徐謙不知該怎麼答,沉默良久,之後冷笑道:“不是考砸,是考得過了火。”

    考得過了火……這倒是稀罕事,只是跟徐謙相處久了,也知道再多問只會讓徐謙更煩,於是道:“你餓不餓?我去做碗肉湯來給你滋補。你不在這幾天,也不叫人知會一聲,若不是託人去謝府一問,知道你在謝府裡用功……”

    徐謙有些煩躁地道:“罷罷罷,我知道了,下次若是再有這樣的事,我定會知會你,我累了,想去睡覺。”

    他抬腿要走,卻看到趙夢婷一雙美眸看著他,滿臉帶著失望。

    徐謙看著趙夢婷,似乎感覺自己做了對不起趙夢婷的事一般,帶著幾分歉意地道:“哎……我真的累了……”

    趙夢婷幽幽地嘆了口氣,道:“你的被子,我看你這幾日不在家,拿到院子裡曬了,你等一等,我去張羅……”

    徐謙尾隨而去,道:“我也來罷。”

    二人一起將床鋪鋪好,徐謙這才注意到趙夢婷那平日淡然的臉似乎是帶著一股子的憂鬱,忍不住道:“你為何一言不發?是不是出了什麼事?難不成我不在家的時候,有人來欺負你了?”

    趙夢婷眼睛一眨,眼眶裡蒙上的一層水霧頓時收不住地落下來,她掩面道:“你說走就走,可曾想過家裡有人為你擔心。你又可曾知道為了你好好考試,我特意託人去買了食材和藥膳給你燉了一夜的湯?你知道不知道,我爹……我爹寫信要來接我,是我……是我說你孑身一人不能照顧自己,寫信回絕?你……你這不耐煩的樣子,就從未體諒過別人,你想的只有你自己……”

    徐謙一時呆住,半晌說不出話。這麼說來,欺負她的人是自己了?

    只是,她為何為自己做這麼多?徐謙在心裡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一個一直被自己故意忽略的答案便冒了出來。

    趙夢婷低泣著還要說,只是滿腹的委屈惹來面梨花雨落,一時哽咽。

    這一聲哽咽就如一聲驚雷,轟得將徐謙炸醒,徐謙突然意識到,自己這些年所思所想確實只有自己,從未顧忌過別人的感受,別人倒也罷了,他一向坑蒙拐騙的性子,可是眼前這趙小姐……

    “她為什麼動這麼大的氣?是了,她對我這麼好,一直默默支持我,堂堂小姐,寧願照顧自己也不肯回去做她的千金,原來……”徐謙一時不知所措,你要他坑人,他能想出無數個辦法,讓他耍嘴皮子,他能說上一天一夜,可是怎麼去安慰別人,卻發現自己生嫩得很,就像是粉嫩嫩新鮮出爐的小初哥一樣。

    他想將趙小姐攬在懷裡,卻又沒這膽量,這時代女子名節緊要,不像後世。於是只得道:“我錯了,我一時被功利蒙了心,是我的錯,你打我罷……”

    “女兒有淚不輕彈……”

    趙夢婷慍怒地看他,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

    徐謙苦笑道:“在我徐家,男女平等,男人女人都一樣,都是有淚不輕彈……”他一面說,一面看著趙小姐那雖是帶著淚痕卻如出水芙蓉一樣的臉龐,竟是微微呆滯了一下,後頭的話一時哽咽,留在了喉頭。

    像是什麼驅使他一般,輕輕地握住趙夢婷那嬌嫩的手。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16 21:44
第八十二章:提學點案首


    手心暖暖的,傳導了幾分熱氣,像是將兩顆心也連在了一起。

    徐謙這時的心神甚至有些搖曳,那心裡生出來的心思似乎把他的一切的思想都動搖。看著這張雨落梨花的絕美臉頰,那嬌羞又嗔怒,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親近得不能再親近的人,徐謙心神蕩漾,一剎那的功夫,竟好像什麼都忘了。

    什麼功名,什麼老爺,什麼院試案首,只是在這一剎那,這電光火石地一瞬,似乎都拋在了腦後。

    趙夢婷感受到徐謙目光中的異樣,臉頰通紅,一時懵了,天性的使然讓她立即醒悟了什麼,連忙抽回自己的柔荑,不過在抽回的時候,她的心中也升起了一絲動搖,因為在那一瞬間,他看到徐謙略帶幾分失落的神色。

    趙夢婷嘆了口氣,已經避了開去,強忍著心中的諸多情感,低聲道:“你方才說累了,那就早些睡吧。”

    徐謙有些沒反應過來,這時代的女人也太不知道情趣了吧,剛剛那感覺不是挺好的?

    徐謙此時十分懊惱這時代的小姐們的矜持性子,雖然方才那一剎那間的舉止甚至是一個眼神到現在都令他難忘,可還是努力地做出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微笑道:“嗯,你也早些去睡。”

    “夜裡……”趙夢婷此時又溫柔了一些,勉強啟齒道:“夜裡有些冷,被子要捂實一些。”說完了這句話,她幾乎是慌不擇路地逃出去。

    徐謙也只是嘆氣,呆呆地坐在榻上回味了方才短暫的柔情,卻不禁苦笑搖頭,他心裡對自己說,我怎麼會生出這種可怕的念頭?怎麼能拋掉功名和​​前途?

    他用手枕在頭上胡思亂想,稀里糊塗地睡過去。

    在夢裡,他看到了趙夢婷,為她的那一剎那溫柔而忘卻一切。可是隨即,他看到了老爺子那張帶著幾分蠻橫又帶著尖酸刻薄的臉,這張臉猶如一盆涼水,一下子將他澆醒。

    此時,在提學衙門裡,整個學宮燈火通明,數十個學官通宵達旦,一份份的文章先是由學官進行交叉審核,其實用不了多久,那些行文低劣的試卷便被淘汰,留下的多是一些中上等的文章,也是一份份地遞交到了桂萼手裡。

    桂萼到任之後,首先便是對犯了學規的秀才、生員動手,隨即又狠狠地整頓了學府,因此他的淫威,已是連下頭的學官都有些如履薄冰,生怕稍有觸怒了。

    就如這次院試,按常理來說,根本不必通宵達旦進行閱卷,畢竟時間有的是,學官清貴,又不是騾子。

    只是桂大人收了卷子之後便立即動身到了這裡開始閱卷,下頭又有誰敢不來?眼看到了天色黯淡,桂大人仍是一副穩如磐石的樣子,大家也只能耐著性子奉陪。

    好在桂萼也還算有點人性,吩咐了下去,隨即便有書吏送上了茶水和糕點來,雖然不能睡覺,卻總算不至於餓著肚子。

    幾十份文章很快便被梳理了出來,這些文章自然都是精品之作,坐在桂萼案牘之下,也有幾個學官,他們負責與桂萼一道對這些文章進行品評。

    不得不說,今年誕生出來的佳作不少,有不少能博得學官們的一聲讚賞,因此雖然不情願,可是漸漸融入其中,大家都有了幾分精神。

    就如新近呈上來的一篇文章,不只是幾個學官贊不絕口,便是桂萼也不禁撫掌叫好,忍不住道:“這楊佟之,本官素聞他的大名,原以為只是譁眾取寵的才子,想不到竟真有一番功夫,將來未必不是可造之才。”

    桂萼難得誇人,如今破天荒地狠狠讚歎了一把,讓身邊的幾個學官瞅準了時機,這個道:“此人自然不是浪得虛名,其實上年他便連中了縣試、府學第一,只是因為患病,所以才捱到了今年院試,下官閱過的試卷已經過半,雖然也有幾個出彩之人,可是和這楊佟之比起來,未免就顯得小巫見大巫了。”

    另一個學官點頭附議:“不錯,此子年紀輕輕,就有這樣的功底,實在難得。”

    桂萼沒有再吭聲,鐵著臉又看了手中的文字一遍,隨即將這篇文章擱在了自己的手肘邊上。

    那先前說話的考官看了,心裡立即明白,雖然桂大人沒有明示,不過這不經意的舉動,只怕已經有將這楊佟之的文章列為第一的意思了。

    桂萼又看了幾篇文章,隨即變得味同嚼蠟起來,人就是這樣,一旦看到了好文章,便是之後的文章雖然差了一些,在人的心目中也就降低了許多檔次,桂萼面帶幾分不悅,突然想起什麼,眼眸微微一闔,語氣很是平淡地道:“有個​​叫徐謙的生員,他的試卷入選了嗎?”

    邊上的學官不敢怠慢,忙道:“下官去問問。”

    過不多時,他便提著一份試卷來,道:“已經入選了,不過積壓在那邊,等下一併呈送,下官先拿來給大人看看。”

    桂萼沒有做聲,他這喜怒無常、不動聲色的舉止實在讓下官們難受無比,那學官硬著頭皮,一面呈上卷子,一面勉強笑道:“那邊幾位博士說,這篇文章也是極其罕見,從破題到收結,都很是精彩,這徐謙也算是難得一見的曠世奇才。不過……”

    桂萼並沒有急著去看,只是淡淡地道:“不過什麼?”

    “不過比起楊佟之的文章,似乎還是差了一些,不及楊佟之的謹慎。”

    桂萼冷笑道:“本官早就預料,此子太過放浪,或許有幾分天資,只是這舉業之道,單憑一份天資卻是差得遠了。”

    他一邊說,一邊拿起試卷來看,率先是破題,這個破題看上去很中規中矩,卻突然像是一下子撥動了桂萼的心弦,桂萼很快便沉浸其中。

    “破題倒是規矩,看來還是有幾分本事。”桂萼喃喃念道。隨即他又道:“至於承題和起講,似乎也頗為恰當,與那楊佟之的卷子有幾分異曲同工,都顯出了穩健。本官看了他府試的文章,想不到相隔三兩月的時間,他的進步就已如此神速了,狀元公非常人也。”

    一路看過去,桂萼對這徐謙總算收起了幾分厭惡,舉業、舉業,靠的是本事,人家本事放在這裡,再口吐輕視之言,這等於是自取其辱。

    可是看到了第三股時,桂萼的目光頓時銳利起來。

    這種眼神竟是駭然和驚喜交雜,他沒有做聲,眼皮子微微一偏,側目在身邊的學官臉上掠過,見學官們的臉色正常,便確定至少在這杭州,暫時沒有人發現出試卷中的貓膩。

    他瞇起眼,重新將這第三股的內容看了一遍,其實只要是有心人,都能看出這第三股的弦外音是何等直白,可是偏偏如此露骨的弦外音插在整個文章之中,卻有一種順理成章的味道,很容易讓人走眼,只是因為這是誤打誤撞。

    只有桂萼知道,這絕不是誤打誤撞,若是從破題開始看,就會發現無論是破題還是承題,其實都是為了道出這第三股的言辭。

    桂萼心中驚訝,忍不住在想:“這個徐謙,莫非發現了老夫此次來杭州的目的?不對,不對,絕不可能,這等朝廷大事,他一個少年能看出來什麼?是了,他的恩師是謝遷,莫非是謝遷看出了端倪?”想到這裡,他又忍不住微微搖頭,還是不對,不是他低估謝遷,實在是自己此行的目的過於機密,謝遷便是有天大的能耐,又如何能洞悉燭火?

    桂萼心裡冷笑,最後忍不住想:“無論如何,本官只要達到目的就是了,至於這謝遷還是徐謙洞悉了什麼,都和本官無關,我蟄伏了這麼多年,原本是想來這裡主持鄉試時再做下這件大事,可是現在這徐謙既然送來了枕頭,那麼也只能提早發作了。”

    他心中按捺不住激動,甚至捏著卷子的手都不禁顫抖,最後,將徐謙的文章放下,語氣平淡地道:“若是此後再沒有這等精彩的文章,那麼這徐謙該當名列第一!”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16 21:49
第八十三章:徐兄弟,你高中了


    桂萼一語道出,邊上的學官頓時嘩然,有人膽戰心驚地道:“以下官愚見,楊佟之的文章與徐謙的文章不​​相仲伯,何故點選徐謙?”

    桂萼幾乎同情又可憐地看了這學官一眼,臉色平靜道:“楊佟之和徐謙的文章各有春秋。可是二人的格局卻是大大不同,楊佟之未免小家子氣,而徐謙的文章立意深遠,更勝一籌。”

    眾學官面面相覷,便不再勸了。

    桂萼又道:“榜文要立即發出去,今日就要列出榜來,明日便放榜!”

    “啊……”學官們實在難以理解這位桂大人了,按理說就算出了成績,放榜也不急於一時,可是這位大人似乎心急火燎,與他平時的作風很是不符。

    桂萼終於是乏了,他敲了敲案牘,道:“今日就到這裡吧,明日清早,諸公請早。”說罷,桂萼長身而起,回到後衙去。

    卻說在後衙裡,桂萼並​​沒有急著去睡,他坐在廳裡讓候著他的下人斟茶上來,一口香茶入口,他的精神不禁一振,一雙深邃的眼眸變幻不定,腦海之中還在回想著方才的那一篇文章。

    正在這時,外頭傳出一個好聽的聲音,這聲音道:“兄長還未睡嗎?”

    桂萼回過神來,手肘靠著几案道:“進來罷。”

    黑暗之中,一個婀娜的身軀步入廳中,進來的是個女子,雙十的年紀,膚色細膩如雪,柳眉俏鼻,眉宇之間竟和桂萼有幾分相似,尤其是那冷峻的神情,便如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似的。

    女子進來,看了桂萼一眼,道:“只是一個院試,兄長何故鬱鬱不樂?”

    桂萼深深地看了女子一眼,念道:“天子必有父,諸侯必有兄,展宏孝治而展親,固非日與國人明秩敘。”

    女子駭然,道:“兄長……”

    桂萼冷笑道:“這是院試之中一個叫徐謙的生員寫出來的,你說可怕不可怕?”

    女子冷靜地道:“兄長這一次出任提學,為的不就是這樣的文章?”她隨即微微蹙眉,道:“只是……院試畢竟是小考,及不上鄉試矚目,兄長……只怕……”

    桂萼深深地看了女子一眼,道:“若換做是別人,還可以壓一壓,畢竟只是一省院試,影響不會太大,鄉試才有看頭,可你知道,做這文章的人是什麼人?”

    女子道:“請兄長示下。”

    桂萼的目光中掠過了一絲精光,激動地道:“乃是謝公門生。”

    “是那個徐謙?我早耳聞他的大名,他在這試卷之中道出這樣的語句,莫非是已經察覺……”女子蹙眉,顯得有些憂心重重。

    桂萼正色道:“無論他是無心還是有意,至少他這文章對於我們有用。為兄等了這麼多年,一直蟄伏到現在,終於是撥雲見日的時候了。”他目光沉著,繼續道:“你大兄在翰林院裡,隨時在觀察宮中和朝中的動靜,前幾日他已經寫信來,說是宮中有重要人物到了南京,現如今天時地利人和都在我們這邊,那麼… …索性就給內閣開開眼界,三妹,這些時日辛苦了你。”

    女子臉色平靜,道:“說這些徒勞無益,倒是兄長既有取內閣而代之的心思,卻也要做好內閣打壓的準備才好。”

    桂萼闔上眼,下定了決心:“已經被人打壓了這麼多年,為兄有的是耐心,你等著瞧吧,為兄跺跺腳,天下該要震一震了。”

    女子莞爾一笑:“至於那徐謙,我倒是想知道他到底是故意投其所好還是受了謝遷的叮囑,小妹覺得,這個人很不簡單。”

    桂萼淡然道:“他簡單不簡單與我們無關,若是他存心寫下這篇文章,便是利用了為兄,可是為兄也利用了他,天下芸芸眾生,上到公侯下到庶民,只要謀劃得好,人人都可以利用,不過……你既是這樣說,為​​兄倒也想尋個機會和他坐而論道。”

    一夜過去,次日清早徐謙起來,趙夢婷卻龜縮在屋裡不出,徐謙餓了,自從有了趙夢婷後,一向飯來張口,如今一下子沒人照應,頓時很不習慣,他只得故意在院子裡大聲道:“餓煞我也,餓煞我也……”

    趙夢婷的臥房還是沒有動靜,徐謙心裡在猜測她是餘怒未消還是因為過於羞澀不敢出來,於是心裡嘆口氣,自言自語道:“君子遠庖廚,莫非今日要我來做飯?罷了,反正我也不算什麼君子,多學一門手藝傍身將來總有用處。”

    於是興匆匆地去下了面,將兩碗熱騰騰的面擺到廳中,便去臥房叫趙夢婷,道:“出來吃麵了,徐生員出品,必屬精品,保證打著燈籠也找不到。”

    過了片刻,趙夢婷終於不情不願地出來,她幾乎不去看徐謙一眼,不過徐謙下面,卻讓她有些愕然,二人默默坐在桌上各自舉筷,她不發一言,徐謙也只得住嘴,一口面下肚,趙夢婷蹙眉,其實徐謙早已蹙眉了,只恨不得把口裡的東西一股腦吐出來。

    “哎……”趙夢婷輕輕嘆了口氣,看了徐謙一眼,道:“不必再吃了,我另外去下面罷。”

    徐謙大感慚愧,隨即又是雀躍不已,道:“我就吃得慣你的麵,要不要幫廚?啊……你不要誤會,我只是想跟著打下手而已。”

    趙夢婷雖想拉著臉皮不說話,可是終於還是沒有忍住,道:“你看書去罷。”

    說罷,趙夢婷急急地跑去廚房下面,倒讓徐謙好一陣尷尬,徐謙心裡想:“她是在躲著我嗎?哎……看來做了生員,卻是變得更加人見人憎了。”

    正在這時,鄧健興匆匆地上門,大叫道:“提學衙門放了告示,說是晌午就會放榜,徐兄弟,我們一起去看吧。”

    徐謙一聽,頓時打了個激靈,他心裡在想,為什麼這一次放榜放得這麼快,這是什麼緣故?他正想和鄧健出門,可是隨即一想,又冷靜下來,宛如溫潤君子似的風淡雲清,穩穩地坐著,道:“鄧兄,你著相了。”

    鄧健虎著臉道:“這是什麼意思?”

    徐謙舉止優雅地端了桌几上過夜的冷茶假裝要喝的樣子,猶如高風亮節的名士,道:“沒有什麼意思,功名而已,你以為我很看中嗎?考中是福,考不中那也是命數,功名在身固然是好,可是沒有……亦無關緊要,讀書最重要的是參悟聖人的道理,你豈不聞朝聞道夕死可矣這句話?你要去自管去看,我卻是不去的。”

    他似乎是怕鄧健聽不懂,又是引經據典,打著手拍子道:“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吾為君子學,不為小人學,功名利祿皆雲煙矣。”

    鄧健聽得一頭霧水,只得拋下了一句:“酸秀才!”飛也似地看榜去了。

    徐謙心裡卻是叫苦,他其實並不想裝,只是眼下也是無奈之舉,以前裝得太厲害,起點太高,又是做才子,又是縣試、府試第一,現在又鬧了個和楊佟之鬥法,惹來滿杭州的人關注,他擔心的是,要是自己興匆匆地跑去看榜,到時真應了那桂萼的話,那豈不是臉面喪盡?

    為了以防萬一,必須得端著,否則到時候臉皮會被人抽得火辣辣的痛。

    等趙夢婷下了面來,將熱騰騰的面端上了桌,一面問:“方才我聽到鄧大哥的聲音,說是放榜,公子為何不去看?”

    徐謙肅然地道:“有什麼好看的?無非是一場考試而已,我一點都不在意,讀書人豈可為名利而露喜怒於形?這種亂七八糟的事,我聽都不想听。”

    趙夢婷不以為然地看了他一眼,一副早看穿他心思的表情,只是唇邊多了一抹淡淡的笑,似乎之前兩人之間那尷尬的氣氛已經消失無存,只是多了一絲熟悉的溫情。

    兩人舉筷吃麵,過了小半時辰,外頭又聽到鄧健的嚷嚷聲:“徐兄弟,你高中了,你高中了,院試放了文榜,徐兄弟高中院試第一,為眾生員之首。”

    徐謙一口面懸在半空,整個人不由自主地呆住。

    隨即,他狠狠地將筷子摔在地上,用手狠狠一拍桌子,放聲狂笑:“哈哈哈哈……想不到我徐謙也有今天,哈哈……夢婷,你聽到了嗎?我中了!還是一等一的禀生……”

    ……………………………………

    這兩天寫了一點關於感情的東西,這真不是一個大男人能幹的事,真是無法言語的累,在電腦前面磨了幾個小時,總算磨出一點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17 08:36
第八十四章:讓你服氣為止
  

    “中了……中了……”徐謙這一刻真有些熱淚盈眶。

    桌上的麵,他已經沒有多少興致吃了,手掌一拍,道:“走,現在就走,我們去提學衙門看看去。”

    趙夢婷道:“方才不去,現在既已知道了成績,為何又要去?”

    徐謙支支吾吾地道:“去看看罷,我……我不注重功……”說到這裡,他老臉一紅,方才裝得太過火,於是連忙道:“看看也好,鄧健這個人不是很靠譜,還是親眼看到才好肯定,夢婷,你隨我一道去罷。”

    說罷,心急火燎地帶著趙夢婷出去,迎面看到興匆匆要衝進來的鄧健,徐謙大手一揮,猶如凱旋的將軍:“走,去提學衙門!”

    鄧健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口裡大罵:“方才叫你去,你不去,現在我剛回來,你卻又要去了,真是比王公公還難伺候。”

    雖是痛罵,不過徐謙高中,讓鄧健與有榮焉,看著徐謙就像是在看金元寶一樣,也顧不得其他了。

    一行三人飛快出了徐家,鄧健和趙夢婷要往東面的提學衙門去,徐謙卻是警惕地左右張望,隨即當機立斷道:“先往北面走。”

    鄧健覺得不可理喻,道:“為何往北面,往那個方向豈不是南轅北轍?”

    徐謙怒視他道:“你懂什麼!北面有個車行,嗯,我們僱輛車去,堂堂禀生,豈可步行看榜?”

    這徐謙的舉止實在是怪異到了極點,鄧健其實很想說,提學衙門方向也有車行,只是見徐謙緊張兮兮,只得硬著頭皮與趙夢婷一起跟著徐謙飛快地往北走。

    過不了多時,這徐家門口頓時便湧上了無數報喜之人,這些人人數實在太多,足足有七八十人,他們看到了榜,也是兼程趕來,一刻不敢耽誤,遠遠看到徐家的宅子,便一起大喝道:“恭喜,恭喜,恭喜徐相公連中小三元。”

    “恭喜徐相公高踞榜首,院試第一。”

    “賞錢,賞錢……徐相公快快出來發賞錢。”

    原來這考試的規矩,越是重要的考試,便有一些專門的報喜人隨時專注官府放榜,而後第一時間前去報喜,藉此得到賞錢。一般情況,名次越高的人,報喜的人越多,像杭州這種地方,隨隨便便都有七八十人,再多一些便是兩百、三百也是稀鬆平常,大家去了報喜,而高中之人自然興高采烈,這時候也大方,往往會給出很高的喜錢發出去,大戶人家直接發碎銀子的都有。

    而徐謙既是榜首,又連中小三元,自然是所有人關注的對象,況且他家在錢塘,距離放榜的地方並不遠,還不至於像那些要趕幾十里甚至上百里山路的窮鄉僻嶺,因此來的人特別多,這第一批報喜之人就已經隱隱有破百的趨勢,所有人喜笑顏開,到了徐家門前,卻看到大門緊閉,竟是上了鎖。

    大家的臉色頓時不好看了,有人去向四鄰打聽,卻是得到消息,這徐家的人剛才還在,方才才走的,問去了哪個方向,卻是往了北邊。

    人群頓時炸開了鍋,有人道:“定是聽到了風聲才跑的,真不是東西,竟是著了這廝的道。”

    有人搥胸跌足,痛心疾首道:“誰說這姓徐的是書呆子?這個不要臉的東西,虧得我大老遠跑來,竟是一個銅板都沒撈到。”

    “散了,散了,我早該說了應該去楊家,楊公子上年只是中了府試生員,家裡便拿了十幾個簸箕的銅錢出來發,每人幾十上百個錢……”

    …………………………

    徐謙三人穩穩當當地坐在馬車上,鄧健還在低聲咕噥:“本來往東面還近一些,現在偏偏往北,連車錢都貴了一倍不止,書呆子啊書呆子,本來還以為你很聰明的,看來是我看走了眼。”

    徐謙不理他,只是瞇著眼一聲不吭地做老僧入定狀。

    趙夢婷其實還未完全從羞澀中緩過勁來,她有一種預感,彷彿徐謙是在躲什麼,只是到底是什麼,她卻沒有去多想,只是坐在車裡,徐謙坐在她身側,讓她覺得有些窒息。

    到了提學衙門,這裡仍有許多人滯留不去,遠遠便聽到有人大叫不公的聲音。

    徐謙心裡冷笑,想:“不公?哪裡有這麼多的不公?你們也只有叫不公的份。”他掀開車簾看到圍了許多人,便吩咐趙夢婷道:“你在車裡等,我和鄧兄弟前去看看。”

    說罷,和鄧健一起下了車,撥開人群要衝到榜下去,那些人看到了徐謙來自動為他分開道路,有人對他嗤之以鼻,卻也有人笑吟吟地給他作揖道一聲恭喜。

    這時候,徐謙早就收斂了心中的狂喜,反而變得謙虛起來,很有幾分淡薄名利的風采,就彷佛前來考試和看榜是因為被人刀架在了脖子上不得不來一樣。

    他壓抑住心中的激動走到了榜下,果然看到自己的姓名高高地掛在榜首位置,他的拳頭不禁攥起來,咬著唇,頭暈目眩,耳邊傳出道賀和恭喜聲,道賀的人統統改了稱呼,徐兄弟或徐朋友一下子成了徐相公。

    徐謙感覺自己的腰一下子挺直了,禁住要淚流滿面的衝動,忍不住喃喃念:“多年媳婦熬成婆啊。”

    耳邊突然傳出了不和諧的冷哼,聽到有人道:“豎子安能高居榜首?可笑,可笑!”

    徐謙側目看過去,卻是個穿著一件閒散道袍的老者,鬚髮黑白夾雜,被幾個儒生模樣的人擁簇著,此時正撫須看榜。

    一旁的鄧健忍不住心中火起,道:“老兒,你說誰是豎子?”

    這老者厭惡地看了鄧健一眼,目光落在徐謙的身上,慢悠悠地道:“你便是徐謙罷。”

    徐謙見他不懷好意,自然也不給他好臉色,道:“敢問你是何人,竟在這裡大放厥詞?”

    老者冷笑道:“你不認得我,上次卻是拿著拜帖登門,還自稱要請老夫教你制藝之道?”

    這老者一說,徐謙頓時明白了,這個人就是他一直恨得咬牙切齒的吳先生。

    想到這個人,徐謙頓時怒火攻心,其實這吳先生不肯收自己入門牆倒也罷了。可是當時還大放厥詞,讓門子把徐謙狠狠羞辱一番。新仇舊恨一齊湧上心頭,徐謙冷冷地打量著這宿仇,冷冷一笑,慢悠悠地道:“原來你便是吳先生,早想拜會,想不到竟在這裡相見。哦,是了,我聽說楊公子是吳先生的得意門生,想必你是來給楊公子看榜的。”

    徐謙故意提到楊佟之,眼睛冷冷地看他。在徐謙看來,現在他是勝利者,最大的榜首熱門人選楊公子屈居第二,這對吳先生來說,已經不只是侮辱這麼簡單了。

    徐謙越是進了這個圈子,越是知道所謂的名士無非就是眾人拾柴火焰高的結果。就比如小三元,這在揚州不算是百年一遇,可是卻也不是輕易能撞到,小三元對於名聲影響極大,吳先生作為楊佟之的業師,本來信心十足,這一次藉著楊佟之的東風,立即可以水漲船高。只是不曾想半路殺出了一個徐謙,壞了他的好事。

    吳先生惡狠狠地看著他,冷漠地道:“你屢次應試的文章,老夫都看過,和佟之比起來相差不小。能得縣試、府試第一已是僥倖。這一次院試,老夫絕不相信你還有這運氣,定是哪裡出了差錯,你且不要得意,我現在便去拜謁提學大人,總要討個公道。”他朝身邊的一個門生微微努努嘴,那門生會意,連忙前去與提學衙門門口的差役交涉。

    徐謙冷笑道:“考不過便說有貓膩,好罷,你既然不服,那我自然讓你服氣為止。鄧健,我們也去拜會提學大人,大家當著提學大人的面把話說清楚。”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17 18:17
第八十五章:天子有父焉


    提學後衙花廳。

    桂萼手裡拿著兩份名刺,目光在名刺上冷漠地掃過去,不苟言笑的臉色露出幾分踟躇不定,他沉吟片刻,將這兩份名刺放在了案牘上,下頭的門吏跪在案下,大氣不敢出。

    “你方才說,二人還在衙門口外發生了口角?”

    門吏忙道:“是,小人親耳聽到,似是吳先生覺得不服。”

    桂萼不露聲色,揮揮手:“下去。”

    他說話簡要,不過威信十足,那門吏哪裡敢怠慢,忙不迭退了下去。

    桂萼隨即輕輕嘆口氣,對著無人的花廳道:“三妹,你出來罷。”

    從一側的耳房,閃出了那個美麗的女子,女子攏了攏額前的髮絲,微笑道:“兄長又犯難了,是嗎?”

    桂萼緊繃的身體鬆弛下來,後背微微靠在椅上,難得露出了幾分和藹之色:“我想听聽你的高見,這兩個人,見還是不見?”

    女子道:“自然要見,吳先生是杭州名士,他若是不做聲倒也罷了,可是現在大叫不公,豈不是正好吸引天下人的目光?兄長要做大事,首先就要讓天下人都知曉這篇文章,只有鬧起了爭議,才能萬人矚目。”

    桂萼輕​​籲口氣,頜首點頭道:“不錯,只是到時如何應對?”

    女子目光幽幽,那美眸中掠過了一絲與年齡不相符的狡黠,道:“其實很簡單,無非是和稀泥罷了,讓徐謙和吳先生鬧出矛盾,兄長若是能火上澆油,那自然是好,總之到時不偏不倚,任由他們鬧起來,這樣一來,真要鬧出什麼事,兄長自然可以隨時脫身出去,又可引起爭議。”

    桂萼唔了一聲,朝這女子使了個眼色,女子亦是微微一笑,又回到了耳房。

    過不了多久,徐謙和吳先生這一對冤家便被請了進來。

    吳先生怒氣沖沖,徐謙故作優雅,只是二人的目光交錯,卻帶著一股子金戈鐵馬的殺伐之氣。

    二人見禮之後,吳先生已是忍耐不住,略帶幾分怨氣道:“大人,鄙人……”

    桂萼卻是微微一笑,瞇眼看著他,道:“你便是鼎鼎大名的吳先生?”

    別看只是一句話的機鋒,其實這裡頭蘊含著許多玄機,桂萼打斷吳先生的話,言語卻很是客氣,只不過……主動勸只是在一言片語之中便回到了桂萼手裡,桂萼向人宣示,在這裡,他才是正主。

    吳先生這一次倒是沒有生氣,反而是被桂萼一句話使自己清醒過來,他只得微微一笑,道:“閒雲野鶴,不足掛齒。”

    桂萼卻是含笑道:“早聞你的大名,本官身為提學,卻知道本省的許多生員、秀才都在你的門下,這些年,你對杭州的教化功不可沒,吳先生,坐下說話罷。”

    名士就是名士,便是提學也就給面子。吳先生心滿意足坐下,正待要開口,誰知桂萼目光又落在徐謙身上,用著值得玩味的眼神打量徐謙一眼,道:“你是新晉的禀生,本官原打算過幾日見你,教導你一些學規,現在你既然來了,那麼也請坐下說話。”

    徐謙心裡苦笑,這個姓桂的還真有點霸道,三言兩語,就已經擠兌的別人說不出話了。

    他只得依言坐下,還得乖乖地道一句:“謝大人。”

    桂萼微微一笑,對吳先生道:“吳先生此來,不知有何貴幹?”

    終於有了說話的機會,吳先生忙道:“鄙人聽聞徐生員點了院試第一,心中不服,想必是大人一時不察,看走了眼,所以……”

    徐謙在旁冷笑:“什麼名士,真是可笑的很,提學大人是什麼人,也有看走眼的時候,分明是你這老兒看我年紀輕輕中了院試案首,妒賢嫉能,因此才來滋事。”

    徐謙的嘴比刀還快,他絕口不提楊公子,只說吳先生是嫉妒他,氣的吳先生差點沒有背過氣去。

    桂萼瞥了徐謙一眼,道:“本官沒有問你的話,吳先生乃是尊長,你平時就是這樣與尊長說話的嗎?”

    徐謙心裡咋舌,只得住口。

    吳先生覷見了說話的機會,連忙道:“鄙人絕沒有胡攪蠻纏的意思,還請大人明察。鄙人之所以敢說這樣的話,實在是事出有因。”

    桂萼慢悠悠的道:“事出有因?因從何來?”

    吳先生道:“這徐謙縣試、府試卷的試卷,鄙人都曾推敲過,此人不過中上之資,機緣巧合,才誤打誤撞的連過縣試、府試,僥倖名列第一……”吳先生說話還是很有水準的,既沒有承認徐謙作弊,但是也絕不承認徐謙水平,只是說他是運氣,只是縣試、府試能靠運氣,院試也能靠運氣?須知這院試的難度,可是比府試要高得多。

    話說到這裡,桂萼的臉色板起來,道:“吳先生有話,不妨明言吧。”

    吳先生正色道:“其實鄙人所求的也很是簡單,衙門外頭大叫不公者如山如海,為證徐謙清白,請大人將徐謙的試卷拿出,供鄙人一觀。”

    話說到這裡,就有圖窮匕見的意味了。吳先生不相信徐謙的進步這麼快,現在說再多也是無用,那麼還不如索性讓桂大人將徐謙的試卷公佈出來,是非曲直也就好分辨了。

    徐謙終於忍耐不住,道:“你說要就要,那麼提學大人豈不是很沒面子。”他轉向桂萼,道:“宗師以為如何?”

    徐謙就是想噁心一下吳先生,誰知道桂萼很是不給面子,撫案沉吟道:“此次院試的文章遲早都要示人,吳先生既然討要,其實並無不可,既然你要看,本官為示公正,拿出來請吳先生一觀也是無妨。”

    徐謙頓時無語,熱臉貼到了冷屁股,原本是想說桂萼這樣很沒面子,結果現在沒面子的成了他。

    正在這時候,桂萼已經吩咐了一個書吏,過不多時便有人將徐謙試卷呈上,桂萼對吳先生道:“久聞吳先生的才名,便請吳先生指教。”

    吳先生接過卷子,深吸一口氣,便將徐謙的試卷從頭到尾看起來,他恨不得自己有四隻眼睛,生怕遺漏了一點錯誤,認真到了極點。每一個字,每一個對句,似乎都要嚼爛了才幹休。

    等他把文章看完,隨即冷笑。

    徐謙的進步固然是讓他驚訝,可是他卻明白,徐謙的文氣比他那得意門生的還是差那麼一點點。

    從公允角度來說,徐謙至多也只能和楊佟之並排第一,若是非要爭出個高下,楊佟之的文章似乎更精細一些。

    吳先生彷彿發現了新大陸般,激動地道:“老朽捫心自問,這篇文章和楊佟之的文章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楊佟之考試之後,曾將他的文章默寫出來給鄙人看過,徐謙連給他提鞋都不配。”

    他語出誇張,其實就是抬高自己的門生,貶低徐謙,試圖重新影響桂萼的決策。

    桂萼卻是瞇著眼不吭聲了,似乎想听聽徐謙怎麼說。

    徐謙冷笑道:“何以見得?”

    吳先生正色道:“楊佟之對句嚴謹細膩,破題精巧,在這一點上,你比他差之千里。”

    徐謙反駁:“我的破題也很精巧,君子於仁厚先天下,而應之者神矣,這還不夠巧妙?”

    吳先生道:“牽強附會而已,這若是巧妙,天下文章皆巧矣。”

    徐謙道:“我的文章言的是大道,是奉勸上位者以孝治理天下,莫非這也錯了?”

    吳先生冷笑道:“君子篤於親明明是講述教化仁德,與孝何干?你這不是牽強附會做什麼?況且孝存之於心,而非言之於外形,上位者憑著本心去行孝,又與天下人何干?”

    徐謙道:“上位者自然要做表率。”

    吳先生不以為意,已經懶得和徐謙囉嗦了,在他眼裡,徐謙連和他辯論的資格都沒有,糾纏下去,只會影響他的聲譽,便道:“總而言之,你的文章狗屁不通。”

    徐謙眼眸一亮,一字一句地問:“難道天子必有父,諸侯必有兄,展宏孝治而展親這句話也是狗屁不通?哎……我原道吳先生是曠世奇才,今日見你這些污言穢語,想不到竟是個草包。”

    吳先生被徐謙一句句的質疑,已經惹得惱羞成怒,大喝道:“天子受命於天,天即是父,諸侯乃天子宗親,天子便是其兄,你的文章,統統都是狗屁不通,還想胡攪蠻纏嗎?”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18 12:25
第八十六章:人治


    吳先生已經徹底憤怒了,身為名士,雖然要和人爭辯,可是這都是在別人給予他足夠尊重的基礎上,而眼前這個徐謙算什麼東西,二人根本就不是一個量級的對手,徐謙居然敢大放厥詞。

    徐謙卻是很認真地繼續和他討論學術:“百善孝為先,難道天子就不該有孝,諸侯就不能為孝?”

    吳先生冷笑道:“天子乃百姓的父母,勤政則以為慈,澤被蒼生而為德,老夫未嘗聽說過天子盡孝。黃口小兒,歪曲經義,你還不住口嗎?”

    其實吳先生說得有道理,至少四書五經之中,還沒有關於天子盡孝的典故,畢竟天子登基,等於父親已經駕崩,連爹都沒了,還盡什麼孝?對於百姓官員,儒家是以孝為標準,可是對於天子,則以德行為其衡量的標準,吳先生此來,就是為他的門生打擂台的,自然要全盤否認徐謙文章中的立意。

    徐謙這時候笑了,他的目光落在了桂萼的身上,一副你看著辦的意思。

    桂萼先前是冷眼旁觀,可是此時此刻終於坐不住了。

    桂萼正在用自己的身家性命進行一場豪賭,賭的就是天子盡孝,原來是當今嘉靖天子繼承的乃是堂兄正德先皇帝的大位,嘉靖天子身為人子,自然希望自己的生父入享宗廟,可是群臣卻是不滿,非要天子認其堂兄為父,嘉靖天子剛剛登基,立足未穩,此時只是忍氣吞聲,現在並沒有發作。

    因此現在知曉這場尖銳矛盾的人並不多,至少在這杭州,能深知內情的人可謂少之又少。桂萼此次便是搏上自己的前程,賭這場禮儀遲早會擺上檯面,成為天子與整個內閣朝廷之間矛盾爆發的導火線,因此徐謙的文章以天子盡孝為主題才讓桂萼點為第一,加以利用,以造成聲勢和影響。

    可以說,天子盡孝是桂萼的殺手鐧,是他的敲門磚,在這一點上,他是絕不能質疑也不能否認,現在吳先生對徐謙的論點大放厥詞,已經觸及到了桂萼的底線了。

    其實從一開始,吳先生以為這是學術討論,他哪裡想到,他的一言一行,討論的都是嘉靖朝最根本也是矛盾最突出的政治問題。

    在這'大是大非'的問題上,桂萼想不表態也不成了,他鐵青著臉,冷哼一聲,道:“吳先生,本官素來敬重你是本省名士,對你禮敬有加,可是你妄談國事,大放厥詞,不知輕重,來……將這姓吳的趕出去!”

    外頭幾個差役立即衝進來,正要趕人。

    吳先生卻是呆住了,他自覺的自己並沒有說什麼犯忌諱的話,而且方才的話也都出自聖人經典,這怎麼能叫大放厥詞和不知輕重?他是何等人,一向受人景仰,現在卻要被提學官趕出衙門,這只怕比殺了他都要難受,他不禁惱羞成怒,道:“桂大人……你……你原來和這徐謙竟是一丘之貉,哈哈,老夫明白了,原來……”

    桂萼一番翻臉,頓時露出了他冷酷的一面,斷然大喝:“打出去!”

    “且慢!”這時徐謙破天荒的大叫一聲,連忙道:“大人,吳先生雖然沽名釣譽,可畢竟乃是讀書人,將他打出衙門,未免有辱斯文……”

    桂萼愕然地看了徐謙一眼,以他相人的本事,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徐謙是這種得饒人處且饒人的性子,莫非自己看走了眼?

    吳先生又怒又是疑惑,也覺得徐謙態度來個轉彎讓人費解。

    差役們暫時頓了一下,重新等候桂萼的指示。

    徐謙隨即道:“不過學生記得太祖皇帝曾有詔曰:“軍民一切利病、並不許生員建言。果有一切軍民利病之事、許當該有司、有志壯士、質樸農夫、商賈技藝、皆可言之。諸人毋得阻當,惟生員不許。學生若是記得不錯,吳先生是舉人出身,雖非生員,卻也應當劃同生員同類,他妄談國事,大放厥詞,已是觸犯太祖詔令,大人應明正典刑,遵從祖法,以儆效尤,大明律曾有言,果有無官身而妄議國事者,當枷號,流配千里。大人人治不如法治,大人應當以法治人,唯有如此,才能教人嘆服。 ”

    吳先生勃然大怒,大喝道:“徐謙,老夫和你勢不兩立!”

    這姓徐的分明是想把他往死裡整,居然把太祖的詔書搬了出來,現在已經到了大明中後時期,太祖的所謂律令連屁都不是,如今風氣開放,有什麼不可說?太祖皇帝還說士農工商,商人最賤,不得穿絲綢,可是現在大街上哪個商賈不是一身的綢緞?

    可是真要計較起來,太祖的詔書畢竟是祖宗成法,要這樣處理也不是不可以。

    徐謙滿心巴望著桂萼能王八之氣外散,徹底把這吳先生整死,省得將來有人惦記他。只是這時,桂萼兩眼微瞇,卻是不露聲色,只是語氣平淡地道:“來人,將吳先生打出去!”

    還是打出去,徐謙心裡滿是失望,卻也無可奈何,心裡只能腹誹,難怪叫萬惡的封建社會,人治大於法治,連祖宗都不要了。

    吳先生被一個粗壯的差役如小雞一樣提起來,直接丟了出去。

    這吳先生極為狼狽,摔在了衙門口,幾個門生見狀嚇了一跳,連忙上前去扶他,吳先生卻是徹底地失去了理智,放聲痛罵:“一丘之貉,狼狽為奸!”

    外頭還聚了許多人,這時候罵得雖然痛快,可是吳先生畢竟是要臉的人,他心裡知曉,過不了多久,今日的事就會傳揚整個江浙,他這老臉算是徹底地被人打腫了。

    過不了多久,徐謙從衙裡出來,吳先生臉色通紅,想要撲上去,張牙舞爪地大罵:“徐謙,你等著瞧,老夫和你勢不兩立。”也好幾個門生攔住他,才沒有讓他做出過火的事來。

    徐謙卻只是微微一笑,道:“這倒是怪了,分明是你沽名釣譽,惹怒了本省提學,提學盛怒才將你趕出來,你卻又來怪我?大家來評評理罷,這姓吳的因為自己門生沒有考中院試第一,卻是跑去提學官面前活動,結果提學大人剛正不阿,不予理會,他便大放厥詞,現在卻又要與徐某人勢不兩立,你這姓吳的,未免也太霸道了些。”

    見徐謙顛倒是非,吳先生怒得搥胸跌足,只是痛罵:“狗才,狗才!”

    徐謙冷冷地看著他,又道:“你說要和我勢不兩立,勢不兩立又如何?今日我能踩你,明日後日我還能踩你,你莫以為自己是舉人出身就了不起,我雖是禀生,卻也從來不畏強暴,這世上的事,無非就是公理而已,有理走遍天下!”

    言外之意,是說吳先生以勢壓人,自己做出一副弱者姿態,卻是不畏強暴、對抗強權的意思。

    可嘆這吳先生平時也有三寸不爛之舌,也能顛倒是非,只是這時候憋了一肚子的火,已經被憤怒蒙蔽了理智,只能對徐謙大罵什麼狗才、無恥之尤的話。

    那些來看榜的人看到這陣仗,紛紛擠過來圍觀,吳先生的幾個門生見不妙,只得連拉帶扯著把恩師帶走,生怕被人笑話。

    吳先生既然走了,徐謙也一下子失去了興趣,帶著鄧健坐上馬車,與趙夢婷會合,此時心情暢快,既成了小三元的禀生,又狠狠地收拾了吳先生一頓,便興致勃勃地道:“走,找個地方咱們去慶祝。”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18 19:04
第八十七章:難得做好人


    院試放榜,提學衙門前一如既往的鬧哄哄,不過這位列榜首的徐大秀才卻已登上馬車,不見了踪影。

    院試案首,這便意味著禀生的資格已經到手,而且還穩打穩的獲取到了鄉試的資格。

    做了禀生,徐謙才算真正邁入了特權階級的一員,從此之後,和尋常百姓有了區別。秀才的特權不多,尤其是明初,朝廷對秀才有許多的限制,不但學規森嚴,而且所謂的福利,也不過是官府發一點口糧,給你一個免除徭役而已。

    只是今時不同往日,在這個讀書人最大的明朝中後期,讀書人的許多隱性福利已經越來越多,甚至是低級的武官巡檢之類見了秀才,都得乖乖捏著鼻子走,社會地位大大提高。

    徐謙坐在馬車上,心裡唏噓不已,自己總算半隻腳踏進了老爺的行列,至少下次再見到諸位老爺時,已經有了不必下跪的資格,這一次,他賭對了。

    舒舒服服地坐在馬車裡,徐謙伸了個懶腰,心裡得意非凡。

    馬車不知走到了哪裡,遠遠便聽到遠處傳出一陣爭吵,徐謙是那種唯恐天下不亂的性子,連忙掀開簾子來看,便見到街邊一輛馬車停在路邊,趕車的馬夫操著一口京城口音,正與幾個潑皮爭吵。

    馬車裡頭似乎坐著的是個女子,因為幾個潑皮言辭之中帶著幾分調笑的意味。

    徐謙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人,只看了一眼,心裡就明白了大概,多半這馬車與幾個潑皮有了衝撞,幾個潑皮看這馬車華貴,定是出自富貴之家,若只是單純的富貴人家倒也罷了,尋常潑皮也不敢去招惹,可是那車夫說的卻是一口京話,顯然不是本地人。如此一來,這些潑皮頓時起意,自然便將這馬車裡的人訛上了。

    欺負外地人,本來就是人類的專長,更不必說還是外地的肥羊。

    坐在馬車裡,徐謙分明聽到許多不堪入目的話。

    “小娘子,快下車來和大爺香一口,這筆帳也就算了,如若不然,你撞了我兄弟……嘿嘿……”

    “把她從馬車裡揪出來,光天化日竟敢撞人,還有沒有王法。”

    ………………

    徐謙不禁苦笑,這種事,他見識得多了,尤其是跟著老爺子耳濡目染,早就已經麻木,於是拉上車簾,對前頭車轅上和車夫興致濃濃看熱鬧的鄧健道:“走吧,沒什麼可看的。”

    吵鬧聲離自己越來越遠,坐在徐謙一邊的趙夢婷有些不安,輕聲道:“那個馬車上的人,只怕要吃虧了。”

    徐謙道:“她吃不吃虧和我們有什麼關係?這世上壞人這麼多,我又不是奧特曼,難道還要到處懲惡揚善。”

    “奧特曼……奧特曼是什麼?”

    徐謙打了個冷戰,心說該死,真是該死,差點就暴露了,於是連忙矢口否認,道:“奧特曼是什麼,我哪裡知道?我隨口一說而已,哎……”他重重嘆口氣,雖然方才的話很有道理,可是心裡難免有些不自在,總像是缺了一點什麼,他不由苦笑,隨即大叫:“鄧健。”

    鄧健在車轅上道:“叫這麼大聲做什麼,跟嚎喪一樣,我又不是聾子。”

    徐謙道:“回去!”

    鄧健精神一振,道:“莫非徐秀才要鋤弱扶強?”

    徐謙罵他:“難怪你一輩子給人做護衛,這叫鋤強扶弱,我是讀書人,路見不平,自該張口相助。”

    馬車又心急火燎地趕回去,爭吵仍在繼續,幾個潑皮喊了許多人來,足足十幾個人,圍住了那京師來的馬車,已經按耐不住就要準備動手,以至於車廂裡一直默不作聲的女主人此時有些慌亂。

    正在這時,徐謙幾乎是從車上跳下來,大叫一聲:“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爾等一群市井潑皮竟敢逞兇。簡直是膽大包天,目無法紀!”

    一聲大喝,讓潑皮們呆了一下,甚至有幾個正準備鼠竄,這實在是因為徐謙的言辭過於官面話,大家只聽到聲音,還以為是官府的差役到了,等他們回頭一看,卻見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書生在這裡大放厥詞。

    潑皮們呆了一下,其中一個叫趙三爺的頓時輕蔑看了徐謙一眼,隨即上前,道:“你想怎樣?”

    徐謙眼看許多潑皮要圍上來,道:“我自然是來和你們講道理。”

    趙三爺又呆住了,他的腦子不太夠用,實在過於費解,心裡便想,莫非此人是什麼世外高人,看他有恃無恐,倒還真有點像。

    “只是講道理?”

    徐謙義正言辭的道:“君子動口不動手,自然是講道理。”

    趙三爺等人怒了,只覺得這徐謙是來消遣自己的,於是捋起袖子,做出一副要動手的樣子,道:“我等在這裡嬉戲,和你這狗才何干?講道理?今日大爺讓你看看什麼叫拳頭。”

    “且慢住手!”徐謙大叫,道:“我是連中三元的秀才,有功名在身?你敢打我嗎?”

    趙三爺遲疑了一下,身邊的潑皮卻是慫恿道:“秀才又如何?打了打了,大不了出去躲一陣風頭。”

    於是這些潑皮又要逼進來。

    徐謙又連忙道:“再且慢住手,我爹是徐昌,誰敢動我。”

    徐昌二字道出,總算有了點威懾,畢竟從前那個徐班頭在潑皮們眼裡那也算是大殺四方的人物,趙三爺不禁重新審視徐謙起來,冷笑道:“看在你爹的面上不打你,快快滾開,這裡沒你的事!你要是再敢滋事,我照樣打死你,你爹已經不在衙裡公幹了,以為我們不知嗎?”

    徐謙一時無語,便拼命給鄧健使眼色,誰知鄧健無動於衷,卻是拉著徐謙的胳膊退出去,徐謙不滿地道:“你為何拉我?你平時不是吹噓自己拳腳厲害,十幾人不在話下嗎?”

    鄧健怒道:“那是我平時吹牛而已,這你也信?莫非近來讀書讀傻了?”

    徐謙一時愣住,他突然發現,最近自己似乎還真有點讀書讀傻了的意思,他忙道:“事情很嚴重,我看這些潑皮不會罷休,做惡人就要惡人做到底,現在好不容易做一次好人,自然也不能半途而廢,我看只有報官了,鄧兄弟,你立即去報官,我在這裡看著,放心,他們知道我爹是徐昌,不敢把我怎樣的。”

    鄧健猶豫一下,只得飛快去了。

    這些潑皮們受了一場虛驚,再不理會徐謙,已經將那輛馬車的車夫打倒在地,眼看就要衝進車裡要把車裡的人拉出來。

    “書生救我!”車廂裡傳出一個女聲,書生自然是呼喚徐謙的,邊上這麼多人看熱鬧,唯有徐謙挺身而出,以至於車裡的人把他當作了救命稻草。

    徐謙真是恨不得自己鑽進地縫裡去,忍不住破口大罵:“我和他們講道理講不通啊……”

    那趙三爺已經跳上了車轅,手幾乎要透過車簾伸進車廂裡去,以至於車裡的女子根本沒有聽清徐謙的話,只是大叫道:“書生救我,救我… …”

    徐謙怒了,徐大爺好歹是徐班頭的兒子,老爺子在的時候就經常給潑皮們講道理,潑皮們一個個見了他像是老鼠見貓一樣,聽他的道理也都一個個哭喪著臉,想不到兒子堂堂秀才,居然無用了。

    他起了狠心,撿起地上一塊磚頭,便要衝上去,大叫道:“跟你們拼了,誰敢再動,我便砸了自己的腦袋,我座師是謝學士,到時候官府問我,我便說是你們打的,到時……”

    他話說到一半,突然四面八方傳出腳步聲,無數官軍從各處街道如潮水一樣湧來,徐謙對官兵編制很是熟悉,居然發現,來的官軍竟有數種之多,更有無數差役參雜其中,一個個氣勢如虹,宛如下山猛虎。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19 09:05
第八十八章:糖衣砲彈
  

    “這是什麼狀況?怎麼官軍來得這麼快?難道是我徐謙名聲太大,鄧兄弟拿著我的名號去報官,當地軍政官員不敢怠慢,所以特地來保護我的嗎?”徐謙看到這陣仗,實在有些目瞪口呆。

    至於那些潑皮,頓時臉上慘無人色,他們不過是當街調戲下良家婦女,再順帶著訛點酒錢而已,從不指望做什麼大盜亂黨,可是看這無數官軍湧出來的氣勢,竟真有點像把他們當作亂黨對待了。

    為首的一個將軍模樣的人掛著一身鐵甲,催動戰馬手持長槍旋風般地飛來,此人年紀倒是頗輕,臉色冷峻非常,飛馬到了徐謙身前,長槍一橫,大吼一聲: “閒雜人等,統統閃開!”

    徐謙不禁咋舌,他娘的,原來這官軍不是自己招來的,自己成閒雜人等了。

    潑皮們被這聲勢一嚇,已是一個個魂不附體,連站立的氣力都沒了,許多人直接癱倒在地,現實再一次證明,欺負女人和讀書人的'好漢'多半都是軟蛋。

    無數官軍湧上來,將這些潑皮一一綁了,那將軍下馬到了馬車前低聲與車裡的主人說了幾句,隨即便大喝一聲:“快快保護貴人離開,至於這些市井閒人,暫時先押去提刑衙門。”

    隨即,在無數人的擁簇之下,那馬車才慢慢啟開。

    徐謙討了個沒趣,看著這宛如長蛇一樣的隊伍,心裡不由在想,這車廂裡的女主人只怕是哪家的命婦了,她家男人,至少也該是三品以上的官員。

    “將來我若是娶了妻子,我的妻子也當有此富貴。”徐謙心裡暗暗發誓。

    鄧健此時還未回來,徐謙也是煩了,不願意等,想必他收到了消息自然會來與自己會合,便上了馬車先回家再說。

    到了家門口,才發現王公公府的主事在這裡等候多時,徐謙心裡不禁苦笑:“平時王公公傳話,一般叫個門子或者是鄧健這樣的護衛也就是了,這回出了什麼事,以至於王公公居然打發這主事來請人?”

    他下了車,主事連忙搶步上來,正待開口,徐謙卻是道:“你不必說了,定是王公公請你來的是不是?”

    主事點頭。

    徐謙又道:“不必說,肯定是出了事,要請我到府上商議是嗎?”

    主事道:“正是。”

    徐謙道:“那還愣著做什麼?這就走罷。”

    他先讓趙夢婷下了車,讓她在家裡等候,自己和主事一起上車,吩咐車夫道:“要快一些。”隨即眼珠子一轉,對主事道:“哎……世道艱難,現在僱輛車都要七十多個大錢,七十錢能買好十斤豬肉呢,吃進了口裡還能長點肌肉。”

    主事一咬牙:“好說,好說,車錢我代王公公付了。”

    徐謙正色道:“這怎麼好意思,你把我當什麼人?十斤豬肉而已,我連這點都捨不得?你太小看我了,罷罷罷,你既好心,那就承你的情,你我是老相識,我才讓你替我付豬錢……啊不,車錢的,換做是其他不相干的人……嘿嘿。”

    主事心裡罵他:“死酸秀才,做婊子還立牌坊。”他正經起來,對徐謙道:“這一次並非是王公公要見你,而是黃公公要見你。”

    “黃公公?”徐謙滿是疑竇。

    主事道:“總之你去了後,好好回話就是。黃公公身份非同凡響,你仔細一些就是。”主事壓低聲音補充道:“他是宮裡來的人。”

    徐謙道:“太監不都是從宮裡出來的嗎?”他突然自覺失言,好像拐彎抹角罵到了王公公頭上,不過主事卻當作什麼都沒有聽見的樣子,故意把臉別到一邊去。

    到了王公公府上,徐謙也不說什麼閒話,直接進了花廳。花廳裡,原本一向高高在上的王公公卻是連坐的地方都沒有,只是佝僂著身子在旁站著。

    坐在主位上的人卻不如徐謙想像中那樣可怕,他膚色白皙,年紀也不過三旬,如沐春風的笑容掛在他的臉上,宛如要復甦萬物。

    見了徐謙進來,他站起來,身上臃腫的大紅禮袍使他看上去有些可笑,他幾乎是搶了幾步,走到徐謙跟前,打量徐謙之後,手便拍在徐謙的肩上,笑吟吟地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咱家早想見你,據說你新近連中三元,好,極好,少年得志,真是羨煞旁人。”

    他不待徐謙開口,隨即又呵呵笑道:“咱家叫黃錦,你叫徐謙是嗎?徐​​謙,徐謙,好名字啊,你爹叫徐昌,徐昌的名兒也好,你母親孫氏,只是可惜,竟是早逝了。”

    徐謙一頭霧水,心裡說我爹娘跟你有個屁關係。

    黃錦微微皺眉,繼續笑呵呵地道:“這一次你整了那姓劉的,實在了卻了咱家的一樁心事,這姓劉的太壞,宮裡看他不順眼的人太多。 ”

    徐謙心裡想:“想必是你看他不順眼才是。”

    黃錦道:“這一次請你來,實在冒昧,咱家鳩占鵲巢,這一次索性在這裡當一次主人盡盡地主之誼,來,給徐相公上座、斟茶。”

    王公公勾著身子對黃錦道:“不必麻煩其他人,奴婢去即可。”

    平時不可一世的王公公對著黃錦,不但是諂媚到極點,甚至還帶著一種深深的恐懼,可是偏偏,黃錦的舉止都帶著一股子寬厚和爽快。

    徐謙一時摸不清對方的底細,勉強坐下,道了一聲謝。

    黃錦又道:“這一次請你來,是有件事想麻煩你,不知徐相公肯不肯?”

    徐謙道:“公公若有差遣,學生盡力就是。”

    黃錦嘆道:“咱家承蒙皇上青睞,奉命整肅東廠,你也知道,這東廠在先帝時惡貫滿盈,做了許多喪盡天良的事,皇上有意整肅,可是咱家在京師其實也是初來乍到,在安陸呆了十幾年,突然就到了京師,腳跟都站不穩呢,沒有幫手卻是不成的。咱家素聞你爹是個能吏,因為換了籍,所以閒居在家,這樣的人才留在家中豈不可惜?咱家嘛,只是個閹人,自然也不敢效仿劉使君三顧茅廬,卻也存著愛才之心請令尊出山,進東廠公幹。”

    徐謙驚得說不出話來,這哪裡是請自己幫忙,簡直就是給徐家送厚禮來的。他這老爺子不過四旬,正當壯年,每日呆在家裡確實不是辦法,他從前只是賤吏,可是居然有人請他去東廠。

    東廠是什麼?東廠那可是妥妥的皇家暴力機關,專治各種不服,不敢說在京師,至少在地方上,一個當差的也足以把許多六品、七品官員嚇得大氣不敢出,這要是在正德的時候,那更是威風八面,現在雖然是大不如前了一些,卻也算是無數人夢寐以求的肥缺。

    大手筆,絕對是大手筆,一出手就是一個肥缺,而且還是投其所好,施恩與人卻又裝作一副請求的姿態,面子、底子都給足了,以至於徐謙忍不住意動,對這個胖乎乎的太監,心裡一下子拉近了距離,太監好啊,太監比酸秀才好多了,人家這才叫真仗義。

    徐謙正要扭捏幾下,這黃錦卻是板起臉來搖手道:“你不必拒絕,咱家這個人說話一向直爽,從不與人玩虛的,更不必說,咱家和你還是自己人,咱家是閹人,你是讀書人,按理說應當水火不容,可是咱家就是看你和令尊順眼,喜歡和你們打交道,你若是說什麼客套話或是推辭,這就是不給咱家臉面了,這個忙,你定要幫了不可。”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徐謙立即被這黃錦的糖衣砲彈打倒在地,再也不肯爬起來,笑吟吟地道:“那學生便代父親卻之不恭了。”

    ………………………………………………

    前些天一直寫考試,今兒換個味兒。只是近來**不怎麼給力,希望喜歡這本書的同學多多支持吧,這是老虎碼字的動力呢,老虎在此謝過!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19 17:32
第八十九章:曙光


    “總而言之,一個月之內,你爹就要啟程進京,直接去東廠點卯,到時咱家會委以重任。自己人嘛,用起來放心,不是?就怕委屈了你,你畢竟是有功名的人,令尊在東廠公幹,只怕對你未來有些牽連。”

    明明送了大禮,居然還帶著幾分愧疚,這種人,俗稱冤大頭。不過徐謙覺得黃錦不會是冤大頭這麼簡單,這個人實在太深諳人心了,讓人與他打交道,就像吃了蜜糖一樣。

    關於對自己的影響,徐謙也不是沒有顧慮,只是想到老爺子為了自己連鐵飯碗都敢丟,拼著被族人指著鼻子罵也要孤注一擲,自己受一些影響,又算什麼?

    他連忙道:“公公客氣,我爹何德何能如此受公公垂青?不過公公說的對,自家人嘛。”

    黃錦大喜:“這便好,這便好,咱家就喜歡和你這樣的人打交道,對了,令師好嗎?”

    令師……

    只怕這才是黃錦真正關心的問題,徐謙道:“恩師身體健朗,賦閒在家享受嫻雅之樂,自然是好。”

    黃錦感慨道:“謝公當國十數年,上為天子效忠,下安黎民百姓,對我大明功不可沒,便是皇上,至今也對他甚是懷念,屢屢對咱家說,內閣多幾個謝公,他便可高枕無憂了。”

    徐謙心裡想:“皇帝當然懷念我家恩師,我家恩師又不是楊廷和,朝中遍布黨羽,對皇帝指手畫腳,連皇帝他爹的臉都敢打。”

    黃錦又和藹道:“這一次咱家是奉命到南京整肅江南各地鎮守太監,其次呢,也是奉了皇上之命,前來探望謝公。”

    徐謙心裡又想:“哪裡是探望,是試探我恩師的態度才是真的,大臣在拉幫結派,皇帝也在拉幫結派,皇帝出不了宮,就全靠你們這些人四處打探動向了。”

    黃錦微微一笑:“賢侄為何不說話?”

    一句賢侄,差點沒讓徐謙一口老血噴出來,這尼瑪的還真能趁熱打鐵,一下子功夫就成了賢侄了,這樣的人要是到後世去跑業務,那些業務精英只怕要淚流滿面了。

    “呃……”徐謙笑道:“我家恩師也經常想念皇上,雖在江湖,卻也經常對學生說,皇上新近登基,高居廟堂之上,如履薄冰……”

    他一面說,一面心裡暗暗想:“恩師啊恩師,你可別怪我,我這做學生的,少不了代表你出去表態了。反正你拿我出去做擋箭牌,我便出去給你做代言人,兩不相欠。”

    不過黃錦未必會信徐謙的胡扯,不管信不信,他都表現出了深信不疑的樣子,撫掌笑道:“謝公的忠心,咱家是知曉的。是了,聽說你新近中了院試第一,果然是虎父無犬子,嚴師出高徒,好,很好,咱家還聽說,你的文章還鬧出了一些爭議?”

    像這種特務頭子既然肯自己見面,只怕自己所有底細都已經被人家摸透了,徐謙也不隱瞞,道:“是有些爭議,不過這種事很是常見,所以……”

    黃錦道:“提學桂萼,此人嘛,連咱家都摸不透他,他點了你為院試第一,自也有他的道理,你的文章,咱家已經叫人去抄錄一份了,咱家作為你的長輩,倒是想看看你的文章如何。”

    黃錦要看徐謙的文章,倒是沒有出乎徐謙預料之外,眼下杭州城裡最大的事就是院試放榜,緊接著又惹來了杭州名士與自己這狂生的爭議,而爭議的目的無非就是考試的那篇文章而已,作為一個東廠,便是菜市的今年的菜價值幾何都要蒐集,這篇文章,自然要看看到底貓膩出在哪裡。

    不過黃錦當著徐謙的面說要看這篇文章,倒是很有開誠佈公的意思,徐謙心裡想:“但願你看得懂八股文章,若是真看懂了,保準嚇你一跳。 ”

    正說著,外頭有人禀報,道:“公公,徐公子的文章已經抄錄來了。”

    黃錦哈哈一笑,道:“正是說曹操,曹操便到,來,呈上來罷。”

    文章落在了黃錦的手裡,黃錦面帶微笑,慢悠悠地道:“咱家在內書堂裡讀書的時候,對八股倒是略知一二,只是這八股文章彎彎繞繞,卻總是作不出,越是如此,就越是佩服你們這些讀書人,這八股文不但能作,還要作得好作得精,這卻是不容易的。”

    他又誇獎道:“你這破題很有些意思,難怪能名列第一……”他看到破題的時候,似乎隱隱約約感覺到了什麼,雙眉微微皺起來,等看到第三股時,他的渾身巨震,很快就捕捉到了院試裡的政治意味。

    黃錦一邊看,一邊笑呵呵地問:“這文章,可是徐公子寫的?”

    徐謙心裡想:“這是廢話,什麼時候大明朝考試還可以請槍手了?”口裡卻道:“正是。”

    黃錦眼睛瞇起來,朝徐謙嘿嘿一笑,道:“這篇文章,都是徐公子的肺腑之詞?”

    徐謙想了想,道:“學生只是代聖人立言而已。”

    黃錦先是愕然,隨即大喜,拍案笑道:“不錯,不錯,是代人立言,聖人講仁孝的嘛,孝在仁先,德在仁後,聖人的話自是字字珠璣,令後世之人受益匪淺。”

    徐謙心裡不禁有些捏把汗,方才的幾句對談還真有些危險,黃錦問他是不是他的肺腑之辭,徐謙若說這是自己的意思,固然黃錦和黃錦背後的人心裡高興,可是這事要是被人聽去,只怕有人非要把自己往死裡整了,於是徐謙便把聖人搬了出來,這不是他心中所想,而是聖人心中所想,這是聖人的意思,徐謙身為儒家子弟,想聖人之所想,這是理所應當。

    至於聖人怎麼想,就算別人不高興,對徐謙提出反駁,那也是學術上的問題,徐謙最怕的就是有人用拳頭解決問題,若只是跟他討論學術,他倒是一點都不擔心。

    再者,方才黃錦問出那句話的意思裡未必沒有試探徐謙的意思,以這黃錦的心機,想必不相信徐謙會寫出這種深得他背後之人心思的文章來,那麼是誰讓徐謙這麼做?

    黃錦現在心中思量的也正是這個問題,他臉上仍然堆笑,卻還是壓抑住心中的狂喜,這一次他表面上是來督辦裁撤江南各地鎮守的事宜,其實真正的使命卻是來試探某些人的態度,而現在……他的收穫實在不小。

    想想看,徐謙一個少年,以他現在的心智是不可能想得如此深遠的,那麼他的背後一定有個一眼看破了廟堂的人物在背後指點,徐謙的業師又是謝遷,那麼這位門生故吏遍布天下,且享有極高聲譽的致仕學士的態度似乎已經有眉目了。

    除此之外,還有那個一向不太起眼的桂萼,平時黃錦對桂萼這個人關注得不多,畢竟一直以來,這個傢伙都不算什麼顯要人物,這麼一個傢伙,突然有人將他調任江浙提學,隨即又點了徐謙的文章為第一,而這篇文章,桂萼到底有沒有看出玄機?假若此人看出了玄機,而又故意推徐謙為案首,這又意味著什麼?

    黃錦深吸一口氣,他開始努力回憶起來,他依稀記得,從奏報裡曾說桂萼有一個兄長在翰林院,而他這位兄長似乎又與吏部天官關係匪淺,黃錦壓抑住心中狂喜,桂萼的背後是不是他的兄長,他的兄長背後又會是哪個?

    表面上,似乎現在浮出水面的都是桂萼和徐謙這種不太起眼的人物,可是黃錦有預感,這件事不會這麼簡單,他甚至預感到,在整個朝廷百官的內部似乎已經細微地產生了一絲裂痕,這裂痕並不明顯,可是黃錦終於看到了一絲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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