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士子風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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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uuuuuuuuu 2013-6-7 08:35:5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91 829122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7 16:22
第五十章:都付笑談中
  

    縱是到了夜裡,謝府外頭照舊有小廝提著燈籠給相公和公子們照著牆壁,讓人來湊這趣味。

    人便是如此,但凡是所謂的'讀書人',若是聽到哪裡有什麼好詩好詞,縱然是他們沒有去品味的心思,可是假若不去,難免就要被人取笑,時下最熱門的話題便是謝府門口的詩詞,既涉及到了吃醉酒的狂生,還涉及到了謝家的厚此薄彼,更不必說,還有一個楊清這樣的才子也牽涉其中。

    內閣學士、才子、狂生,在這個時代,上述任何一個都是所有人關注的對象,詩詞或許可以不看,可是熱鬧卻一定要瞧好了,否則難免要貽笑大方。

    如此一傳十、十傳百,聚集在這裡的人越來越多,竟讓這幽靜的別院頓時熱鬧起來。

    “這上山打老虎的詩倒是頗有意味,只是略顯無病呻吟了一些。依我看,還是楊清的詩詞更好。”有人忍不住發出感慨。

    其實詩詞好壞,全憑各人感悟,有人一心求取功名,正當風華正茂之時,乍見這'頹唐'的詩詞,自然不免會有幾分覺得不適,反而覺得楊清的詩詞更切合他們眼下的心境。

    也有人覺得不服,道:“無論是用詞還是意境,明明是這上山打老虎比楊相公技高一籌。詩詞,詩詞,本就是無病呻吟,拿這個來比對高下,未免有失偏頗。”

    有了爭議,就有人認真。事實上,認真的人還真不少,不少人為此爭得面紅耳赤,朋友反目成仇,仇敵或許同仇敵愾。

    這一夜之間,上山打老虎算是火了,大夥特火。

    不慎其擾的自是謝家,原本謝家的人清早就要將這上山打老虎的詩詞洗刷掉,可是小廝還未動手,就被一些書生攔住,就差要捋起袖子動手了。到了這份上,謝家倒是謹慎了不少,連忙向上請示。

    謝家人丁興旺,可是真正做主也不過是兩個大相公和一個小相公,其中聲譽最隆的便是曾任內閣大學士,曾以善辯而聞名天下的謝遷,先帝在時,謝遷致仕,隨即便在杭州寓居,極少拋頭露面。其次便是謝遷的弟弟謝迪,也是杭州一帶知名的鴻儒,一舉中第,尚在朝中為官。至於那小相公,乃是謝遷之子謝丕,在弘治末年科舉名列第三,如今也已外放為官。

    謝家在杭州自有超然地位,一門之中三個進士,父為狀元郎,子為探花郎,也是一時美談。

    昨夜的動靜,謝府自然清楚,寓居後宅的謝遷卻沒有過問什麼,直到大清早仍有許多看客陸續前來,這老態龍鍾已到七旬的謝遷才終於忍耐不住在喝完一碗清茶小憩的功夫喚來府中主事,詢問道:“外間紛紛擾擾,卻是何故?”

    管事的道:“有個叫楊清的才子在院牆提了詩,小少爺愛其才,所以吩咐小人不得抹去,因此招徠來了不少看客。後來又來了個狂生,也提了一首詩詞,似乎有諷刺楊相公的意思,所以惹來了爭議。”

    “是嗎?”謝遷的表現很是鎮定,語氣平淡地道:“杭州雖是繁華,卻總是不太清靜,看來,還是回鄉里的好。”

    管事的笑道:“老爺清心寡欲,在哪裡都是一樣,不過回鄉小住,倒也怡情。”

    謝遷點點頭,揮揮手,示意管事退避。

    這管事似乎想起什麼,道:“是了,還有一件事,就是那狂生出言不遜,小人見他胡言亂語,暫時叫人將他關押在了柴房。”

    謝遷眼睛瞇起來,道:“出言不遜?”

    “是。”管事道:“小人只說了老爺一句宰輔,他便說什麼太祖有詔,說是言必稱宰輔者誅滅全族,小人怕他再胡言亂語,所以……”

    謝遷臉色古井無波,懶洋洋地道:“此子果然輕狂,再關幾日吧,消消他的銳氣,不知變通的人將來遲早還要吃更大的虧,這是為了他好。”

    如今這世道,已經不再是太祖那個管制森嚴的時代了,就如這宰輔,如今大多數人都這般稱呼,便是天子聽了,多半也只是一笑置之,坊間俚語,誰能禁得了?偏偏有人不識趣,倒是讓謝遷有磨其菱角的意思。

    到了他這年紀,自然也知道誰都年少輕狂過,給這狂生一點教訓,對這狂生未必是壞事。

    謝遷又道:“這裡煩悶,你去備下車轎,老夫要去一趟靈隱寺,與天若禪師品茗。”

    管事不敢怠慢,連忙去了。

    過不了多久,謝遷的轎子便從中門出來,途徑到門牆外頭,聽到許多人嘖嘖稱奇和面紅耳赤的爭吵聲,謝遷照舊瞇著眼在轎中打盹。

    或許是二十年前,他會欣賞那些吟詩作對的才子,只是到了現在,他早已對這一切有了厭倦,對他來說,吟詩作對畢竟是小術,不足為奇。天下的才子何其多也,可是有幾個最終能有什麼成就?才子……才子……無非是少年人津津樂道的話題罷了,他實在提不起太多心思去關注。

    轎子平緩過去,卻聽到耳邊有人吟道:“還是上山打老虎作的好,你聽聽看,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

    聽到前頭,謝遷心裡生出幾分厭倦。

    “都付笑談中……”

    念到這裡時,謝遷心裡似乎有了些許觸動,他忍不住低喚一聲:“停一停。”

    轎子在角落裡停下。

    有人不禁嘆道:“轉回頭,翻覆手,做了三分。前人創業非容易,後代無賢總是空。回首漢陵和楚廟,一般瀟灑月明中。落日西飛滾滾,大江東去滔滔。夜來今日又明朝,驀地青春過了。千古風流人物,一時多少英豪。龍爭虎鬥漫劬勞,落得一場談笑。”

    謝遷的心,似乎被狠狠的撥動了一下。

    若只是一首好詩詞,絕不可能動他的心思。可唯有這一首卻是令他不但有了觸動,更是雙目之中隱隱閃爍出了淚花。

    是非成敗……是非成敗……

    曾幾何時,他鮮衣怒馬,他權傾天下,他有無數的抱負,豪言壯志,壯志豪情。可是……最後如何?最後這是非,這成敗……

    謝遷主持內閣亦有十幾年,曾為弘治中興立下赫赫功勞,此後先帝繼位,在劉瑾為首的奸黨打擊下不得不黯然致仕,他的生平,他的喜怒哀樂,還真像是詞中所言一樣,這才令他感慨良多。

    而詞中所道出來的意境更是令謝遷既是感慨萬千又似乎有了幾分明悟。既然“是非成敗”都如同過眼煙雲,就不必耿耿於懷、斤斤計較;不如寄情山水,托趣漁樵,與秋月春風為伴,自在自得。平生抱負未展,橫遭政治打擊。既然看透了朝廷的**,不願屈從阿附,倒不如終老邊荒而保持自己的節操。因此就該以與知己相逢為樂事,把歷代興亡作為談資笑料以助酒興……

    這一切,既像是敘述謝遷平生的經歷,也像是對謝遷的勸勉,勸勉他要拿得起,更要放得下。

    謝遷沉吟、深思、感懷、追憶,一念之間竟有無數的人無數的事從他腦海中拂過,這些事有喜也有愁,他長嘆一口氣,不禁喃喃自語:“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都付笑談中哪……”

    “來,起轎吧。”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7 16:31
第五十一章 :連中小二元
  

    謝家的轎子又緩緩抬起,迅速離開。

    這件事的影響實在不小,杭州人傑地靈,讀書人又是極多,一旦有了爭議的話題,便一發不可收拾。 .

    先前的時候還只是市井之間相互對嘴,到了次日,士林清議也開始關注起來,有人捧楊清,自然也就有人捧上山打老虎,結果清議紛紛,竟也有點火藥味。

    而真正點燃火藥桶的,乃是治於杭州的浙江行省布政使司的右宣布政使汪名傳汪大人。

    汪大人年不過四旬,宦海生涯卻是不淺,二甲進士出身,先是在翰林院鍍了金,隨即外放為官,十幾年不到就已坐上了一省布政的高位。

    甚至有人傳言,汪大人現在只是尚缺一些資歷,只要再熬兩年,入京掛個侍郎也是遲早的事。

    如此意氣風發的人物,此時正是大有作為之時,汪大人也忍不住外頭紛紛爭議的誘惑,竟也拿了兩篇詩作來對比,結果看了上山打老虎的詩,心中很是不喜。

    這兩篇詩作都帶著偏激,前者是嚮往功名之路,慷慨激昂,將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榮耀刻畫得淋漓盡致。

    可後者恰恰相反,詞中帶著一種厭倦官場,厭倦功名的頹唐,這在汪大人眼裡未免帶了幾分幽怨之氣。

    汪大人此時恰是風華正茂,大有可為,怎麼受得了別人如此厭世?因此在布政使司,他突然喚來了屬官,道:“這上山打老虎是何人?”

    屬官們聽到上憲盤問,卻只能搖頭道:“府內有種種猜測,只是坊間俚語千頭萬緒,一時不能明察。”

    汪大人冷笑道:“此等狂生矯揉造作,蠱惑人心,殊為可恨。他的詩詞,本官看過,什麼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這是什麼意思?難道太祖皇帝驅逐北元,立萬世基業是笑談?於少保拱衛京師,扶大廈將傾也是笑談?孝皇帝殫精竭力,致力中興也成了笑談嗎?此子所言大逆不道。”

    一番話把屬官們嚇得膽戰心驚,如今這年代,風氣早已開放,再驚世駭俗的讀書人都有,也不見朝廷去過問,只是​​不知那上山打老虎卻是不知如何,居然觸怒到了上憲,惹來上憲如此嚴厲的呵罵。

    若是這事真要較了真,右宣布政使大人要收拾一個狂生,只要肯下功夫,罪名倒也足夠。

    好在汪大人只是適可而止,做了姿態之後,便道:“此子若敢再犯,絕不干休,到時定要徹查到底。”

    汪大人在官場上混,方寸還是拿捏得爐火純青,表面上是要大動干戈,結果卻是既往不咎,發洩一下心裡的怒火也就是了,難道真要徹查拿人?到時候未免會有些麻煩。

    做官……本來就是和稀泥,能糊塗的盡量糊塗,千萬不要較真,只要不涉及到自己政績,什麼都可以睜隻眼閉隻眼。

    只是……

    這位汪大人萬萬沒有想到,他馬上就遇到了麻煩。

    南京那邊的幾位老大人聽聞此事,竟是狠狠地訓斥了這位汪大人一通。

    南京刑部左侍郎、南京都察院巡按使,以及幾個老大人一道聯名書了一篇文章,對汪名傳大罵一通。

    所罵的內容很簡單,無非就是說他要效仿酷吏,治下出了才子,本該是一件好事,可是竟不問是非地喝罵,竟還有嚴懲的意思。

    這幾位老大人對上山打老虎的詩詞也極盡追捧,將其譽為耳目一新之佳作,至於那才子楊清所作詩詞與之相比,實在是螢火與日月爭輝。

    好端端的詩詞之爭居然涉及到了南京六部和浙江布政司,實在讓人一時看不透。

    雙方的立場都很尖銳,甚至有劍拔弩張的氣勢。

    須知那南京的官員個個都是清貴無比,品級上比之浙江的官員,​​大多數都要高一個甚至幾個檔次,可是論起實權,南京的官員未必及得上地方官員。

    而雙方的矛盾也就在這裡,地方的主政官員,有許多都是前途似錦,雖說現下品級不高,可是未來一旦入朝,前程不可限量,自然體會不到上山打老虎那《臨江仙》的意境。

    可是南京官員不同,南京的大多數官員原本都曾經歷過輝煌,可是在殘酷的鬥爭之中黯然地被發配至了南京,表面上似乎品級未變,可是待遇卻是千差萬別,落地鳳凰不如雞,人世的世態炎涼、酸甜苦辣,那從高處跌落下來的絕望早已令他們改變了心境,因此看到上山打老虎的詩詞才頓時生出知己之感。

    這是一種精神上的共鳴,雖只是一首詩詞,卻是囊括了他們一生的榮耀,也囊括了他們一生的苦痛。

    現在一個右宣布政使居然傳出話來狠狠敲打這詩詞作者,這些南京六部的老油條居然也不閒著,反正他們已經仕途無望,可是品級還在,面子還是有的,也不擔心說錯了什麼或又做錯了什麼,直接殺氣騰騰地來興師問罪。

    先是布政使,接著是南京六部的大人物,短兵交接之後,頓時引發了別人更多的興趣,熱鬧非常。

    甚至聽說在提刑司衙門裡,幾個堂官為了爭出高下,竟差點在公堂上打了起來。

    而處在這風暴之中的徐謙在宿醉後起來,卻是發現自己身陷小黑屋裡,先是一驚,隨即回憶起了自己的荒唐事,也只能苦笑以對。

    好在他是絕頂聰明之人,知道這是謝家的府邸,雖然言語有些衝撞,可是謝家畢竟還要顧忌名聲,自己是童生,若是府試不出意外,那便是府學生員,已經不是那種隨意可以拉去偏僻角落想打就打、想殺就殺的人了。

    因此他很快便鎮定下來,將這姓謝的罵了一千幾百遍,卻是死鴨子嘴硬,絕不肯輕易屈服求饒,期間有幾次來了個管事,徐謙也是冷漠以對。

    “你是徐謙?我家老爺說了,你年紀輕輕,竟是這般狂妄,這一次給你點苦頭,讓你知曉一些厲害。”

    徐謙道:“我是童生,你家老爺是何人,竟敢動用私刑?莫說是致仕的學士,便是你家老爺依舊在朝,也未免太大膽了。”

    這管事對徐謙真是又好氣又好笑,好端端的遇到這麼個狂徒,口氣真是不小。

    其實徐謙對自己還是很有信心的,不管怎麼說,謝家也是私自關押,他畢竟是有功名的人,現在是童生,甚至很快便是生員,到時倒要看看,這謝家怎麼下得了台。

    一晃過了三天。

    三天之後,正是府學放榜的日子。

    徐謙依舊在柴房裡,不過此時,整個府學門口卻已是人聲鼎沸了,當有差役將榜文張貼出來,無數人激動地看向文榜,一張不起眼的紅紙竟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榜文中的每一個名字都意味著一個人的人生改變,有尋到自己的名字的便忍不住欣喜若狂,顧不得什麼讀書人的斯文體面,忍不住大聲歡呼:“中了,中了……哈哈……”

    也有人搥胸跌足,滿是悲戚,大叫不公者有之,痛心疾首者也有之,更多的則是那些心灰意冷之人,考了一次又一次,永遠都沒有盡頭,可是這紅榜似乎天生與自己無緣。

    此時有人發出驚呼,道:“那姓徐的狂生,這一次竟又是府試第一,連中小二元,此人真夠運氣,難道這一次連學正大人也買通了?”

    有了人提醒,大家這才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到了榜首的位置上,徐謙的名字赫然在列,格外的刺眼,讓人又嫉又恨。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7 16:36
第五十二章:不畏強暴徐生員
  

    數百考生,考中的也不過寥寥數十人,可是榜首位置卻是大出所有人的預料之外,竟是那個據說買通了縣令,在縣考作弊的徐謙。

    原本大家就曾聽說過許多議論,這徐謙不過是賤役之子,也只是剛剛才有考試的機會,這樣的人能識幾個字就已不錯,莫非還是神童,天生就會治經典?

    現在這狂生一路過關斬將,竟又是一次高居榜首。

    那些勉強考中的人倒也罷了,反正能入榜,至於誰是第一和他們無關。

    可是對於那些名落孫山又或者屈居二三的人來說,卻彷彿像是被針扎了一樣。

    文人相輕,姓徐的不是早有傳聞不學無術嗎?憑什麼高居榜首?

    再聯想到諸多的傳言,於是便有人突然在人群之中道:“不公,不公,這徐謙不學無術,何以名列之一?一個賤役之子罷了……這裡頭定有貓膩,此次主考本是知府大人,臨時卻是換了本府學正,這其間定有什麼貓膩。”

    “不錯,定有貓膩。”

    惱羞成怒的考生們有不少激起了憤怒,若是輸給那些小神童、小才子倒也罷了,居然輸給了據說是不學無術的賤役之子,這一巴掌打在他們的臉上,火辣辣的痛。

    只是在府學裡頭,雖然外頭有人大叫不公,卻是無人理會,這種事年年都有,只是今年更熱鬧一些罷了,滄學正不以為意,這種事,他見得多了。

    這一次府試之所以點中徐謙,滄學正也有過考量,一方面是徐謙的文章作得不差,以童生的水平來說,對句很是老道,再者行書令人賞心悅目,破題極為出彩,令人耳目一新。滄學正想必也沒有想到過這徐謙是個爭議人物,若是這一次知府大人主考,就要考慮一下影響了,畢竟知府要考慮的遠遠不只是文章的本身,而學正作為一府的清貴官員,這些都不在他的考慮之列。

    誰知道外頭的讀書人還不肯散去,大叫不公的聲音越來越大,滄學正才發現有些不太對勁了。

    外頭鬧得厲害,可是這時候,一個滿臉鬍子拉碴,很是憔悴的人擠入人群。

    鄧健太疲憊了,上次酒樓裡吃酒,徐謙突然不見了踪影,留下他一人醉醺醺的醒來,沒尋到徐謙,結果不得不含恨付了帳,回到客棧也是尋不到他,結果又不得不付了客棧的帳,後來四處打聽知道謝家那邊新近捉了一個狂生去,才知道徐謙出事了。

    在杭州,任何涉及到了謝家,就沒這麼簡單了,鄧健不敢大意,連忙去尋王公公,將此事一一禀告,這種事唯有王公公出面,那姓徐的小子才能少吃點苦頭。

    誰知聽到了謝家二字,王公公出奇的謹慎,只是不咸不淡地說了句:“知道了。”

    知道了的意思,鄧健當然懂,知道就是知道,你還想怎麼樣?鄧健心裡把徐謙這傢伙痛罵了幾十上百遍,本來也想撒手不管,可是終究還是下不了這個狠心,於是又馬不停蹄地趕到謝家,誰知謝家這邊,人家連門子都不讓他進,他使了幾兩銀子,結果那些門子收了銀子說去通報一聲,結果銀子入手,卻是告訴他管事很忙,不見!

    鄧健這一下子真是欲哭無淚了,一路被人坑,結果連徐謙的消息都打探不到,瞧謝家的意思是不肯干休了。

    一大清早,他便來看榜,他心情萬分緊張、激動,若是徐謙這一次名落孫山,一個小小童生,誰會理會?還不是謝家想怎麼收拾就怎麼收拾,可是府試生員就不一樣了,他心裡不斷地念:“阿彌陀佛、元始天尊、通天老祖,保佑這小子中個生員罷,不管怎麼說,我和他也是半路兄弟……”

    他不敢希翼徐謙能高居榜首,所以先從榜尾看去,越看越是心涼,等到榜首位置看到徐謙大名的時候,他頓時呆住了。

    榜首……是榜首……這一下子,大發了!

    他忍不住大聲驚呼:“好,好,哈哈……這榜首是我兄弟,喂喂,老兄,那個徐謙,你認不認得,哈哈……他前幾天還和我同吃同睡的,我和他是兄弟,哈哈……”

    本來這些看榜的讀書人對徐謙又嫉又妒,此時突然冒出這麼個瘋瘋癲癲的傢伙跑來主動認親,於是不少人惡狠狠地朝他瞪過來,甚至有不少人悄悄地將鄧健圍攏,頗有幾分發洩心中不忿的意思。

    鄧健是什麼人,一眼就看出了這些人的居心,心裡一寒,忍不住生出疑問:“我說錯什麼了嗎?為何他們這般不善?這讀書人的心思真比寡婦的心思還難猜。”

    他眼睛一瞪,朝那些不懷好意的人惡狠狠地看過去,叉著手道:“看什麼看?我是王公公的人,瞎了你們的狗眼,想打架是不是……”口裡雖是有萬分威勢,心裡卻是暗暗乍舌:“看來姓徐的小子名聲太臭,我是豬啊我,怎麼就到處嚷嚷和他同吃同睡。”

    一番恫嚇之後,鄧健連忙從人群中溜了出去。

    卻說另一頭,這消息傳到了謝家,謝家子弟不少,也有一個族中子弟今年府試,所以謝家這邊大清早就有人去抄錄了紅榜來,謝家管事也湊了個趣,瞥了這紅榜一眼,隨即便愣住了。

    他依稀記得,關押在柴房的那個傢伙和自己對談時似乎是自稱徐謙,看此人的樣子倒像是個讀書人,可是眼下,紅榜之中居首的人也叫徐謙,莫非這個徐謙……就是……

    府試榜首,尤其是在這杭州府,將來是必定前程遠大的,至不濟,一路過關斬將,沒有不做舉人老爺的道理。若是運氣好,能打敗蘇州、江西的考霸,將來說不定直接名列會試一甲也是未必。

    府試案首,尤其是在這個時候,足以牽動所有人的人心,可是偏偏,這個人居然被自己押在了柴房,這……

    謝家雖然家大業大,可是他畢竟只是個管事,現在想來,竟有點心虛了,難怪那個狂妄的傢伙不肯低頭,反而一副不肯干休的樣子,原來是早有依仗。

    這管事呆了片刻,隨即便匆匆往柴房去,心想此人看來是個麻煩,得趕快趕走,自家老爺是清貴之人,絕不能因為影響了聲譽,到時候惹來了什麼笑話,謝家還有臉嗎?

    到了柴房,卻看到徐謙風淡雲清地墊著一個廢棄的木板坐,口裡大聲朗誦:“學而時習之……”

    “這臭小子,還真會攪事……”管事心裡暗罵,須知關押在柴房裡,徐謙每日就是大聲背誦四書五經,攪得人都不安生,分派來看管的幾個小廝都吃不消。

    柴房裡有一股陳腐的渾濁氣味,管事也顧不得什麼了,定睛看了徐謙一眼,正色道:“你可以走了。”

    徐謙照舊是風淡雲清,若是這時候天上打出一聲悶雷,只怕就該羽化成仙了,他如老僧坐定,慢悠悠地道:“從哪裡來,到何處去?”

    其實別看他一臉出塵,徐謙的心裡卻比任何時候都激動,他大致已經猜出了放榜的日子,而謝家在這個時候放人,那自己這一次府試定是排名不低。發達了,發達了,生員到手,天下我有,想不到我徐謙也有做考霸的潛力。

    管事真真是無言以對,碰到這麼個瘋瘋癲癲的傢伙,實在讓人吃不消,他不得不放下姿態,道:“自然是放你出去,你污了我謝家門庭,給你一點教訓也就足夠了。”

    徐謙笑了,淡淡然地道:“非也,非也,謝家門庭何等清貴,既然污了,就該懲戒,況且謝家的柴房也蠻好,有吃有睡,卻是修身養性的好地方。”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7 16:41
第五十三章 :有志不在年高
  

    謝家的管事有些急了。

    放榜出來之後免不了要召集新晉的生員​​談話,這是府學的規矩,到時候高居榜首的生員徐謙不見踪影,一旦消息傳出去,這就是杭州府最熱門的話題。

    到了那時,官府難道能坐視不理?肯定是要四處尋人的。這事遲早就捂不住了,謝家就是再囂張,在士林之中享有再大的清譽,只怕也吃不消這拘押生員的罪責。 .

    生員已經算是半個秀才,已經享受了一定的政治特權,就算是犯罪,也需府學出面先革了他的學籍再行審判。這事情鬧出來,只怕他家老爺非要名聲掃地不可。

    當然,這位謝管事不知道眼前這個姓徐的小子早已聲名狼藉,人家要知道謝家把徐謙關進了小黑屋,多半拍手稱快的人會多一些。

    “廢話少說,我謝家可不是你修身養性的地方,也輪不到你說來就來,說不走就不走,你休要耍賴。”

    徐謙原本是一副淡定從容之態,聽到這管事放出狠話,頓時也怒了,長身而起,冷笑道:“你謝家也不是拿了人,想趕人就趕得了​​人的。”

    謝管事呆了一下。

    事情似乎有些棘手,眼前這個人真不能用常理來度之,他原本想指使家丁們將他架出去,卻又想到在院牆那邊還有許多看客在圍觀牆壁上的詩詞,若是這徐謙大鬧一下,事情反而更加糟糕。

    徐謙隨即又笑了,重新坐回木板,道:“總而言之,走,我是不走了,我喜歡這地方,謝家人傑地靈,我得多沾些文氣,你們要趕人,卻也沒這麼容易。”

    謝管事真是無語,只得冷笑道:“好吧,我們走著瞧。”

    其實這時候,謝管事已經有些心虛了,這麼下去不是辦法,眼下只能去禀明老爺了。

    他連忙趕去後宅的花廳,平時這個時候,老爺都會在這裡閒坐,而此時,謝遷也確實坐在這裡,只是並沒有閒著,手裡正拿著幾封書信。

    書信都是從南京那邊寄來的,有些是同鄉,有些是同僚,當然,門生故吏更多一些。

    書信的內容都很客氣,再三向謝遷問好,不過很快就進入了主題,說是據聞謝府拿住了一個狂生,此人別號上山打老虎,學富五車,是杭州難得的才子,還望謝學士大人不計小人過,予以善待。

    這些寫書信之人自然是上山打老虎的粉絲了,其實有一些也未必是'粉絲',只是這個年代,聲望最是重要,你要是沒有驚豔的才學引起別人的注意,那也有許多途徑可走,比如提攜後進又或是慧眼識珠,這種令人津津樂道的事總是能傳之為一段佳話。

    誰也不知道這個上山打老虎是誰,坊間有許多猜測,可是不管此人是誰,反正他的詩詞確實很好,引起了許多人的關注和共鳴,這個時候寫一封書信就能做個老好人,還能得一個提拔後進的名聲,簡直就是一本萬利的如意算盤。

    “這個人,想不到竟是鬧出了這麼大的聲勢……”謝遷不禁苦笑,事實上,他還是低估了那首詩詞,這種詩詞感動不了別人,可是對那些官場失意之人卻有巨大的吸引力。

    謝遷此時不得不用謹慎的態度來考慮這件事了,那個傢伙的詩詞確實不錯,可以說打動了謝遷的心,謝遷對這個傢伙也頗有幾分欣賞,現在又有這麼多人為之求情,若是再'敲打'就顯得有些不合時宜了。

    他慢吞吞地喝了口茶,心裡有了計較,正要喚管事來吩咐,卻不曾想那管事卻是已經到了。

    “老爺……”

    謝家管事將方才的事統統說了一遍,哭喪著臉道:“都是小人不好,是小人做事欠了周詳,可是現在那姓徐的不肯走,他現在是生員了,假若… …”

    謝遷不禁好笑,道:“此人倒是滑頭,原以為他是高士,原來卻是個揪扯不清的傢伙,你去把他請來,他賴著不走,必有所求,老夫倒想看看,他打什麼算盤。”

    “是,是……”

    謝管事連忙去了柴房,又見徐謙,對這徐謙,謝管事實在火大,卻又發作不得,耐著性子道:“我家老爺有請,徐公子請吧。”

    徐謙老僧坐定,道:“你家老爺可是謝學士?”

    謝管事道:“正是。”

    徐謙撇撇嘴道:“早就听說劉健善斷、李東陽善謀、謝遷善辯,想來你家老爺口舌犀利得很,我不敢去。”

    徐謙倒是很光棍,姓謝的請他去肯定是要和他辯論的,這種成了精的傢伙,不知經歷過多少次實戰經驗,自己跑去跟他鬥嘴,這是自己找不自在。

    謝管事傻眼,只得道:“我家老爺只是要見見你,並沒有和你逞口舌之快的意思。”

    徐謙道:“是嗎?那你家老爺請我去做什麼?”

    謝管事道:“我家老爺見你這末學後進,自然是免不了要勉勵你幾句。”

    徐謙這才站起來,笑呵呵地道:“這可是你說的,好吧,既然是勉勵,那我就去。”

    平日來謝家拜訪的人,哪一個都是斯斯文文、彬彬有禮,偏偏讓謝管事遇到徐謙這種另類的讀書人,實在讓他有點吃不消,他實在是怕了這小子,因此領著徐謙一路到了後院花廳,都沒有對徐謙說過一句話,領著徐謙進去,徐謙倒也不遑多讓,進了花廳,便看到了謝遷。

    這是徐謙所見的第一個名人,此人不但在這個時代如雷貫耳,便是在後世,那也是知名人物。

    可是坐在徐謙面前的卻是個相貌普通、年過花甲之年,全身上下並無一絲架子的老者。

    這個老者給徐謙的感覺並沒有咄咄逼人,也沒有什麼內散於外的氣勢,平平常常、普普通通,唯有那一對略帶渾濁的眸子閃耀著一股子讓人難以捉摸的幽深。

    徐謙打量謝遷的同時,謝遷也在打量徐謙。

    打量良久,謝遷笑了,這種笑容很和藹,可是徐謙卻感覺在這和藹之中隱藏著一股子銳氣。

    沒有錯,就是銳氣,那種曾經指點江山,舉手投足都與天下眾生息息相關的氣質,彷彿他的一顰一笑都理應受萬人矚目,都絕不會簡單的感覺。

    “想不到……”謝遷語速很慢,淡淡地道:“你竟這樣年輕。”

    徐謙道:“有志不在年高。”

    謝遷微微皺眉,道:“小小年紀,為何這般狂傲?天下之大,有志者如過江之鯽,卻未見你這般狂傲的。”

    徐謙心裡苦笑,我也想夾著尾巴做人,可是夾著尾巴也是被人欺,那還不如做一個狂生。

    “謝學士莫非是指摘學生?”

    謝遷又皺眉,慢悠悠地道:“你畢竟是後學末進,老夫指摘幾句又何錯之有?”

    徐謙搖頭道:“若是謝學士要指摘,學生就難免要爭辯幾句……”

    聽到這個……

    謝遷的眼眸中,明顯的閃掠過了一絲精光。

    “這個小子,居然還想在老夫面前爭辯,真是班門弄斧。”

    誰知徐謙道:“可是學生若是爭辯,難免謝學士就要反唇相譏,可是學生來的時候,管事卻是告訴學生,謝學士是來勉勵後進的,絕不會與學生做無謂的口舌之爭的。學生聽了這話,才興匆匆地趕來與謝學士相見,便是希望謝學士能勉勵幾句,好令學生忘卻被關小黑屋的苦楚。”

    “……”謝遷一時愕然,眼眸隨即向管事看去。

    管事心裡叫苦,方才不過是糊弄而已,無非就是敷衍其事,誰知人家竟是拿這個來做文章,他不得不滿臉苦笑地朝謝遷點了個頭。

    謝遷則對管事報之以嚴厲的目光。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7 16:45
第五十四章 :請神容易送神難
  

    謝遷不禁莞爾笑了,眼前這小子,口裡說不爭辯,其實卻是口舌厲害得很,倒是差點讓謝遷陰溝翻船。

    他畢竟是歷經了宦海、見識過輝煌、也曾歷經過坎坷之人,倒也不至於為此動怒,反而一笑置之,只是這個時候,謝遷卻是知道,自己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個少年狂生。 .

    “是嗎?既如此,老夫就給你幾句勉勵吧,那首《臨江仙》,可是你作的?”

    徐謙搖頭道:“不瞞大人,這並非是學生所作。”

    謝遷頜首點頭,心裡想:“這就是了,一個弱冠少年怎麼能作出如此情真意切、韻味悠長的詩詞來,想必是從哪裡摘抄來的。”

    謝遷不禁來了興趣,心裡對作詞之人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忍不住問:“那老夫倒是想問一問,這是何人所作?”

    徐謙微微一笑,道:“那詞下不是有題跋嗎?分明作詞之人乃是上山打老虎。”

    謝遷又是愕然。

    隨即不禁覺得好笑,上山打老虎,不就是你這傢伙的別號嗎?你不承認是自己作的,卻咬死了是上山打老虎的大作,這豈不是自相矛盾?

    可是旋即,謝遷又不禁想:“莫非是他年紀輕輕,怕名聲過盛,所以才祭出這上山打老虎來,以免被盛名所累?這個傢伙外面張狂,倒也懂得分寸。”

    其實他哪裡想到,徐謙的臉皮雖厚,可是摘抄別人詩詞未免會有心理負擔,所以語焉不詳,把這摘抄詩詞的罪責全部推脫到上山打老虎的身上,就算是壞,那也是上山打老虎壞,就算不要臉,那也是上山打老虎不要臉,徐某人是讀書人,忠良之後,這種壞人壞事怎麼能沾邊?

    至於別人怎麼聯想,是說他謙虛懂得收斂,又或者是說他要避嫌之類,那就不是徐謙所考慮的了。

    謝遷莞爾道:“這首詞頗有意境,只是你年紀輕輕,詩詞卻如此沮喪,未免令老夫覺得奇怪,以你的年紀是如何參悟這其中的道理?”

    謝遷的一番話帶著幾分咄咄逼人。按理說,徐謙這個年紀,是不可能能領悟到人間滄桑、宦海沉浮的,如此詩詞,若非是經歷過繁華與蕭索,若非參透了人間至理,絕不可能會發出如此感慨。

    謝遷這麼問,倒不是他不相信徐謙的才華,而是不相信徐謙的年紀,弱冠的少年做出這樣的詞,實在不可思議。

    徐謙微微一笑道:“學生是忠良之後。”

    如今這六個字,彷彿成了徐謙的招牌,走到哪裡都不免要掛在嘴邊。

    謝遷滿是疑竇,這徐謙怎麼答非所問,忠良之後和所作的詩詞能有什麼關係?

    徐謙繼續道:“先祖乃是天順年間的徐聞道徐相公……”

    謝遷頓時意動,整個杭州城,沒有人不知道于少保的,于謙是杭州人,更是杭州百年來風頭最盛的人物,而那位同為杭州人的徐聞道徐相公,雖然聲名及不上於少保,可也素來為杭州人敬重,不知多少讀書人在入仕之前以這二人為標榜和楷模,竟不成想,徐謙竟和那徐聞道有關係。

    謝遷早已致仕,對外界的事並不太關心,此時徐謙自報出了家門,讓他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傢伙可能更難纏了。

    只聽徐謙感嘆道:“當時上山打老虎看到牆壁上提著激人奮進的詩詞,一時便想起了于少保和先祖聞道公,心中一時感慨,才做出這首詞來。”

    謝遷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眼前這個小子沒有這樣的經歷,可是他這首詞不過是懷念先祖,想到先祖的遭遇,心中產生了厭世之心,所以才揮毫潑墨,作出這樣滄桑的詩詞也就不足為奇了。

    謝遷道:“令祖清直之名,老夫亦有耳聞,想不到你竟是他的子弟,徐家後繼有人,老夫亦有了安慰。”

    謝遷和徐聞道雖然不認得,可是對徐聞道不但是同鄉,而且還真是敬重,弘治皇帝剛剛登基的時候,謝遷就曾上書請求為于謙、徐聞道平反,有了謝遷為首的一批人極力促成,弘治皇帝的平反詔書才得以順利發出。

    謝遷現在陡然見到這徐聞道的血脈,心中竟是不禁感嘆萬千,忍不住道:“只是你既有才名,卻為何總是生出厭世之心?令祖雖是經歷坎坷,可是當今皇上剛剛登基,已現出明君之象,登基不過一年,便下詔廢除了先帝時的弊政,誅殺了佞臣錢寧、江彬等人,使朝政為之一新。天下清平指日可待,你當奮發而起,求取功名,早日登入廟堂,如此,才能告慰令祖之靈,不使祖宗蒙羞。”

    謝遷見徐謙還站著,一邊勸勉,一面道:“請坐吧,既是世侄,就不必客氣。”

    謝遷此舉卻是有兩個打算。一方面,徐謙亮出了招牌,而徐聞道確實是謝遷敬重的人物,現在遇到他的子孫,自然不能怠慢。另一方面,徐謙不但府試第一,如今忝為府學生員,還是忠良之後,謝家已經將他關押了幾天,若是真要鬧出去,別人會怎麼看?

    固然是無人動搖得了謝遷這超然地位,可是一旦為人非議,這謝家長久以來經營的形象也就瞬間崩塌了。

    徐謙一點也不客氣,大剌剌坐下,回答道:“功名、功名,但凡是讀過書的,哪個不眼紅耳熱,學生不才,倒也有進取之心,只是無奈雖然能仗著幾分聰明,勉強能過關斬將,可畢竟我父親是賤役出身,一直為人所輕。”

    謝遷道:“你父親是賤役,而你能過關斬將,也是了不得了。”

    徐謙道:“話雖如此,只是一直閉門造車,並無名師指點,或許考個秀才尚有餘力,可是要一步登天,卻是難之又難。”

    謝遷卻是震驚了,徐謙口裡所說,他能一路過關斬將,全是他閉門造車,一個閉門造車的人就能輕而易舉的連中兩個小三元,那要是有名師指點又會進步到什麼地步?

    “此子莫非是神童不成?”帶著這種疑惑,謝遷心裡發出感嘆。

    徐謙又道:“況且因為出身,學生一直為當地士紳所不容,屢屢有人欺凌上門,這功名之心固然還有,可是見慣了這許多的醜惡,卻還是平淡了許多。”

    謝遷籲了口氣,忍不住道:“那你又有什麼打算?”

    徐謙嘆了口氣,道:“本來學生也不想做個無賴,可既然到了這個地步,學生不耍無賴是不成了。你們謝家把我抓進了府裡,我雖是出身貧賤,卻也不是任人凌辱的,既然如此,那我決心從此以後就賴在謝家,你們拿了學生進來容易,想趕走學生卻有些難度,總而言之,我決定在這裡扎根,不走了!”

    謝遷第三次愕然……

    這個傢伙……有點無賴。

    可是話又說回來,這件事確實是謝家無禮在先,現在人家就算耍無賴,你又能如何?

    謝遷臉色驟冷,道:“你要如何?”

    徐謙朗聲道:“這句話本來是學生問謝家管事的,問你們謝家要如何,結果謝家居然動用武力,說捉人就捉人,現在謝學士卻是來問學生,學生只能告訴謝學士:學生什麼都不要,反正是不打算走了,謝學士要如何,就如何吧。”

    謝遷苦笑……想不到陰差陽錯竟是接了個燙手山芋來,真是請神容易送神難。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7 16:49
第五十五章 :你跑不掉的
  

    徐謙是個說到做到的人,說不走就不走,很快就把謝府當作是自己的家了。

    反正是謝府的人把他抓進來的,他謝家又不是天王老子,難道還把徐謙當作一條狗,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只是徐謙的待遇總算提升了許多檔次,正兒八經的才子,還是忠良之後,縣試、府試的案首,謝家就是再大膽,總也要顧忌一些顏面,難道還能繼續將他關進小黑屋?

    徐謙現在的臥房是一處謝家款待貴客的閣樓,不只是如此,他還可以在府中隨意走動,這裡畢竟是謝遷寓居的別院,女眷們都還在餘姚老家,所以徐謙在這內府後院裡走動暢通無阻,誰也不能奈何他。

    碰到這樣的人,便是精明如謝遷也只能捏著鼻子認栽,不管怎麼說,謝家畢竟有錯在先,真要翻了臉,徐謙這種光腳的小子保不準會鬧出什麼來,謝家的臉面要緊。

    謝遷一如既往,照舊偶爾會去訪友,其餘的時間則是在書房裡看書。

    而徐謙除了在書房看書,有時會拿著一本書到這府裡的各處長廊、院落去朗讀。

    書房這邊最是清靜,正是看書的好地方,謝遷每日清早先到花廳裡喝茶,用過早飯之後便會到書房裡去看些經史典籍,而每每這時候,便能聽到徐謙的讀書聲,讀書聲是窗外傳進來的,中氣十足,想不聽真切一些都不成。

    更重要的是,徐謙有時還會自己做題,先是在四書之中尋找一個題目,隨即便開始自己嘗試破題、承題,每次這個時候,謝遷便忍不住老臉抽搐。

    這種感覺就像是明明有許多話想說,可偏偏就是要憋著,不但不能說,還得裝作風淡雲清,做出自在無為的姿態。

    謝遷善辯,善辯之人往往爭強好勝,雖已致仕了這麼多年,平時閉門不出、修身養性,可是徐謙在外頭一攪和,頓時讓謝遷的心亂了。

    這已是第三日的清早,徐謙照舊到了書房外的小花圃裡,坐在石凳上,手裡拿著一本“論語”。口裡像從前一樣朗聲道:“今日又該破什麼題?是了,今日就以奢則不孫為題,奢則不孫、儉則固,與其不孫也,寧固。這是出自《論語‧述而》篇,今日就破這題罷。”

    坐在裡頭看書的謝遷照舊心不在焉地翻著書,可是心思卻已經被打亂。

    又聽徐謙道:“是了,何謂奢而不固,這是不得已反而救時之弊也,若是我來破題,應當……應當……”徐謙似乎在踟躇,最後將自己的破題念出來: “夫奢儉俱失中,而不損則較固為大焉。子云寧固,尚固乎。”

    謝遷慢慢品味了這破題,先是微微點頭,隨即又皺眉,暗暗搖頭,覺得甚是不滿意。

    外頭的徐謙想必對這破題很是滿意,忍不住稱讚自己道:“不錯,不錯,如此破題,也算是令人耳目一新,我徐謙讀書十載,經史典籍已經融會貫通,便是這八股經義,如今也已經爐火純青,不得了,不得了,難怪屢屢中試,這不是運數使然,實則是才華驚艷,絕冠杭州。”

    聽到這番話,謝遷差點沒一口老血吐在書案上,頓時勃然大怒,可是很快又冷靜下來,他明知這小子是在激怒自己,自己絕不能上他的當,要淡定,要淡定。

    這時又聽徐謙道:“我這破題只怕會試也足夠名列一甲了,將來封侯拜相也不過是遲早的事,可惜,可惜……”

    謝遷壓著怒火,聽徐謙可惜什麼。

    徐謙道:“可惜我如此才華,卻要和一群書呆子為伍,真是可笑……我年紀輕輕就已經如此厲害,將來說不定要立下無數的豐功偉績……”

    這些亂七八糟的話,一毫不差地落入謝遷的耳裡。

    謝遷終於忍不住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吩咐一聲:“來人,把那姓徐的書生叫來。”

    外頭候著的小廝聽罷,連忙去請徐謙。

    徐謙很快就到了,他臉色紅潤,想必在謝府待遇不低,日子過得挺愜意,臉上掛著滿足的笑容,看到謝遷,行禮道:“晚生見過謝學士,謝學士請晚生來,又有什麼吩咐?”

    謝遷板著臉道:“你方才的破題,不倫不類,在院試之中或許還能讓人覺得耳目一新,可一旦遇到鄉試、會試,那裡才華驚艷者如過江之鯽,你這破題非但不會讓考官生出新奇,反而會覺得你過於取巧。”

    徐謙驚訝地道:“怎麼,謝學士覺得不好嗎?”

    “非但不好,簡直就是亂七八糟,既是以奢則不孫為題,豈可用什麼子云寧固,尚固乎來破,這樣破題,就已經落了下乘。”

    徐謙道:“謝學士既然覺得這樣破題不好,莫非已經胸有成竹?”

    謝遷冷笑道:“老夫自然能破,你聽好了,若是老夫破題,則會如此。”謝遷沉吟片刻,道出破題:“即失中者而權其輕重,聖人所不得已也。”

    徐謙聽罷,頓時驚訝地道:“如此破題,真是妙極。”

    謝遷現出幾分久違的得色,他性子本就爭強好勝,雖然現在好不容易養了一些心性,可是現在看徐謙驚為天人,不免還是得意,道:“這是自然,你這井底之蛙以為粗通幾分經義就可以過關斬將。考個秀才可以,可真正涉獵到了鄉試、會試,就算不落榜,那也不過是三甲末名而已。”

    徐謙恭恭敬敬地道:“謝學士這番話字字珠璣,發人肺腑,晚生拜服。”

    謝遷揮揮手:“你下去吧,謹記戒驕戒躁。”

    待徐謙走了,謝遷忍不住撫額嘆道:“這小子……老夫竟又上了他的當,他這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虧得老夫還忍不住去教導他。不成,不成,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他沉吟片刻,道:“謝俊。”

    那謝家管事已經在外頭候著了,連忙道:“老爺有什麼吩咐?”

    謝遷道:“杭州是不能待了,立即收拾東西回餘姚老家去。”

    這管事謝俊連忙應了,下去吩咐僕役,收拾行囊、備好車馬。

    待一切都準備妥當,謝俊正要回去請老爺動身,不巧卻是遇到了徐謙,謝俊不得不硬著頭皮朝徐謙笑了笑,道:“徐公子怎麼不去讀書了?”

    徐謙呵呵一笑道:“早聞餘姚是個好地方,你家老爺歸心似箭,似乎有回鄉的意思,餘姚是才子之鄉,學生慕名已久,這一次也想隨你家老爺去餘姚見見世面,謝管事……謝管事你跑做什麼,喂,我還沒說完呢。”

    謝俊確實是掉頭就跑,急匆匆地趕到書房,哭喪著臉道:“老爺,那徐謙也在收拾東西準備和老爺一道回餘姚。”

    謝遷呆住了,旋即大怒,可是大怒之後卻又不得不長嘆口氣。

    餘姚不比杭州,杭州的別院隨這姓徐的怎麼鬧,反正沒什麼女眷,可是餘姚不一樣,那裡多的是謝遷的親族,天知道這小子去了那裡會鬧出什麼來。

    眼下的問題就在於,南京那邊有許多門生故吏和老同僚們在看著他,杭州這邊,府學生員的督導也已經在即,他謝遷難道要一世英名盡喪在這姓徐的臭小子這裡?

    良久………謝遷喟然長嘆,道:“去,把那姓徐的小子請來說話吧。”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7 17:12
第五十六章:拜師   


    對徐謙這個人,謝遷不得不慎重對待了。他沉吟良久,一邊等候徐謙,一面打著算盤。

    這個人有才情是不錯,又是忠良之後,若是好好雕琢,倒是能成一些氣候。 .

    只是此人年紀輕輕,表面上是張狂,以謝遷的見地,卻是覺得在這張狂背後似乎隱藏著什麼,可是隨即想了想,又不禁哂然一笑,一個弱冠少年能有什麼太深的心機?莫非是自己老眼昏花不成?

    正在他思量的時候,徐謙又來了。

    徐謙笑吟吟地給謝遷行禮,口裡道:“晚生見過學士。”

    “坐。”謝遷現在的臉色很嚴肅,換做是誰被一顆牛皮糖粘著,多半也笑不起來。

    徐謙坐下,道:“謝學士不是要去餘姚嗎?怎的還不動身?倒是讓學生好等。”

    謝遷不禁吹著花白鬍子瞪眼,道:“老夫什麼時候說過去餘姚?叫你來,是要問明你一件事。”

    徐謙很遺憾地嘆息道:“可惜,可惜,晚生還想和謝學士去餘姚見見世面。不知謝學士想問什麼?”

    謝遷嘆息道:“老夫致仕已有二十年,如今已到了不惑之年,苟延殘喘,行將就木……”

    徐謙忙道:“老學士長壽百歲,何必唏噓?”

    謝遷瞪了他一眼,正色道:“老夫知道你的意思,本來嘛,抓了你進府,確實是老夫有錯在先,可是你再三糾纏,卻是何故?”

    徐謙看了謝遷一眼,心裡想:“何故?當然是把這口氣爭回來,徐家父子只有佔人便宜的份,什麼時候平白無故讓人欺負了?”徐謙正色道:“只是覺得謝家院落寬敞,酒食又好,所以想長住幾日而已,謝學士力邀晚生進府,學生豈可空手而回?總要多住幾日才好。況且晚生在這裡受學士指點,受益匪淺,怎肯輕易離去。”

    這句暗示已經很明顯了,徐謙是來受謝遷指點的。何謂指點?老師可以指點學生,長輩可以指點晚輩,師長、師長,謝遷若是連這話都聽不明白,這內閣大學士算是白混十幾年。

    謝遷皺眉,道:“老夫已是花甲之年,雖能指點你一二,對你有一些益處,可是畢竟已經年老體衰,今日不知明日事,你打這個主意,難道有什麼居心? ”

    謝遷已經沒有耐心和徐謙打太極拳了,索性敞開天窗說亮話。

    徐謙正色道:“謝學士既然問起,那晚生就直言了。晚生求謝學士指點,其一是為了學業,其二嘛,則是為了功名。晚生雖是忠良之後,可畢竟是賤役出身,一向不為士林所容,有了謝學士這層關係,多少在士林還有立足之地。況且謝學士不日就要起復,重新入閣……”

    謝遷不禁動容,撫案道:“你說什麼?你說老夫還會重新起復?”

    徐謙道:“正是。”

    謝遷微微瞇眼,不可思議地打量徐謙,道:“你是如何知曉?”

    徐謙胸有成竹地道:“不敢隱瞞謝學士,眼下新君登基,當今天下固然聖明,可是晚生卻認為,京師之中定會有一場巨大震動,上個月的時候,皇上因為大禮之事惹來百官不滿,以首輔楊廷和為首請求皇上收回成命,皇上已經虛心接受了百官們的意見。”

    謝遷凝視徐謙,慢悠悠地道:“不錯,皇上既然已經虛心接受了百官的意見不再提大禮之事,你卻又為何說京師有一場震動?”

    徐謙搖頭,道:“其實這大禮表面上是父子倫常,其實若是往深裡去想,只怕沒有這麼簡單。陛下登基之後很有一番新氣象,誅殺了先帝時的許多近臣,由此可見,當今皇上必然是有為之君,正要手掌乾坤,要做出一番大業。”

    謝遷冷笑道:“你說來說去竟是這些虛詞?皇上聖明,宇內皆知,不必你鸚鵡學舌。”

    徐謙心裡忍不住想:“那就給你來點乾料。”他正色道:“可是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皇上固然想有一番作為,無奈何朝政為內閣把持,首輔楊廷和威望極高,受百官擁戴,此次皇上拋出大禮議,其實就是試探內閣的態度。”

    謝遷的眼眸頓時變得深沉起來,略帶幾分不可思議地看著徐謙。若是說出這番話的是廟堂裡的老油條,或許他不覺得有什麼稀奇,可是這話卻是出自一個弱冠少年之口,就未免有些奇怪了。

    徐謙繼續道:“可是內閣很快就將皇上的試探否決,言辭激烈,絕不肯退後半步。謝學士以為,這是為何?”

    謝遷慢悠悠地捋鬚道:“老夫是閒雲野鶴,這等廟堂之事,與老夫何干?”

    徐謙心裡想笑,閒雲野鶴?自己不是也自稱想做閒雲野鶴嗎?這東西都是虛的,越是熱衷名利地人,話就說得越好聽。他自問自答道:“這是因為內閣已經看出了皇上的居心,知道皇上是藉著大禮儀來鞏固皇權。自先帝之後,天下政務已經齊聚內閣之手,現在皇上竟想奪回大權,內閣定然不肯妥協,所以這才發動百官堅決回絕皇上,不但如此,還狠狠地訓斥了皇上一頓,甚至還有人膽大包天,要求當今皇上將自己的生父稱呼為自己的叔叔。”

    謝遷觸動了心事,嘆了口氣,道:“你說了這麼多,到底想說什麼?”

    徐謙道:“皇上這次試探固然失敗,可是眼下君非實君,皇上乃大有所為之人,豈可坐視這樣的事發生?楊廷和雖是三朝老臣,可是當今皇上並非是先帝,這一次試探之後,皇上定會想盡辦法剪除楊廷和,楊廷和若是垮台,他在朝廷的黨羽只怕要悉數落馬,而楊廷和在朝中素來威望甚高,單憑皇上一人,又如何能維持的住局面?因此必須要有一個百官之中公認的老臣入閣,主持大局。以晚生之見,謝學士已歷經四朝,資歷無人可及,百官擁戴,楊廷和的內閣一跨,詔命即日便會抵達杭州,請謝學士立即入京,主持大局。”

    徐謙之話說到這裡,謝遷頓然色變。

    其實這些事,他早有預料,幾十年的宦海生涯,早已讓他看到了京師那一場場鬧劇背後的內幕,他也深知,一場軒然大波正在醞釀,從皇上提出大禮開始,宮裡就已經和內閣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這絕不是什麼所謂父子天倫的爭鋒,在這暗波洶湧的背後分明是一場爭權奪利的戲碼。

    他本以為,天下聰明人雖多,可是又有幾人能看透這其中內情?可是現在,一個弱冠少年侃侃而談,居然直接揭露了出來。

    謝遷倒吸口涼氣,打量徐謙,道:“你是如何猜測出的?”

    徐謙道:“家父曾在縣衙裡做事,偶爾也會帶些邸報來,晚生無所事事,總會看看邸報,看看朝中動向。”

    “只看邸報,你就能猜出這麼多東西?”謝遷像是看怪物一樣看著徐謙。

    徐謙道:“這不是猜,而是分析,邸報之中雖然總是歌舞昇平,可是認真去看,總能發現一些蛛絲馬跡。晚生以為,至多三年,謝學士就能入閣主持大局,晚生不才,請謝學士不棄,收入門牆。”

    他說到這裡,心裡覺得火候已經差不多了,從椅上站起來跪下,朝謝遷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大禮。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7 17:16
第五十七章:別惹我
  

    從謝家出來,暖洋洋的陽光灑在徐謙的身上,徐謙愜意地伸了個懶腰,忍不住喃喃道:“外面的世界真好。”

    這一趟謝家不虛此行,雖是飛來橫禍,卻也是因禍得福,徐謙抓住的,就是謝遷這種清流顧忌名聲的心理,無論再尊貴的人都有他的弱點,就如張家這樣的大門大戶也怕義莊,謝遷這樣曾經顯赫一時的人物也會擔心身前身後名。

    謝遷已經答應收徐謙進入門牆,不過只是記名弟子,每月月中寫十篇八股文去尋他討教。

    有了個師父指點,尤其是這等歷經四朝,曾經做過狀元、內閣大學士的師父,徐謙連想想都覺得做夢一樣。

    管他是不是夢,在這謝府呆了七八天​​,徐謙也覺得膩歪了,連忙到了客棧去尋鄧健,鄧健原本退了房,不過看到徐謙高居榜首,又重新入住進去,專侯徐謙回來,乍見到徐謙,鄧健忍不住給了徐謙一個熊抱,哈哈大笑道:“小子,你高中了知不知道?”

    徐謙心情緊張,道:“名列第幾?”

    雖然他早就隱隱猜測,這一次府試成績排名不低,否則那謝家不會突然對自己態度轉換得這麼快。

    鄧健道:“你還不知道?你已經高中府試第一了。”

    “真的?”縱然心裡有些準備,徐謙還是忍不住雀躍。

    府試第一,尤其是杭州府的府試第一,這是何等的艱難。

    鄧健臉色隨即又哭喪起來,道:“不過有個壞消息,你可要聽好,實話和你說,張家的那個大公子還有知府的公子一起為首,跑到了知府衙門裡狀告你考試作弊,他們聯合了七十多個讀書人在知府衙門外陳情,請求知府大人重新府試,還說要革除你的功名。”

    “殺千刀的!”喜悅的興頭還沒有過去,徐謙忍不住破口大罵,他本來一直想裝斯文人,畢竟他如今也算是有功名的體面人了,可聽到這消息,他終究還是露出了自己的本性。

    如果只是一群讀書人陳情倒也罷了,大明朝的考試哪一次不是考中者欣喜若狂,考不中的大叫不公的?可問題在於,知府的公子也出了面,這裡頭就不太簡單了。

    換句話說,如果知府大人不想把事情鬧大,就絕不可能讓這兒子出來胡鬧,而知府公子能冠冕堂皇的出來,誰又知道這一次是不是知府大人的授意。

    裁判從一開始就已經屁股坐歪了,這些人的陳情無非就是造出聲勢而已。

    徐謙不禁琢磨,知府大人現在鬧這麼一齣,想必是病已經好了,可是為何想要推翻此前的府試,這麼做對他有什麼好處?

    認真一想,心裡便瞭然了。首先,一個寒門況且還是聲名狼藉的子弟點中了府試第一,對他這知府並沒有好處,府試從某種意義來說,是將地方官與士紳們聯繫在一起的紐帶,這個時候推翻此次考試的結果,必然會受到杭州各縣士紳的支持。其次,這一次府試並非知府主導,知府推翻這一次成績並沒有什麼壓力,只要說懷疑此次考試之中有舞弊行為,不但對他的聲譽不會有什麼損失,反而會增添一條慧眼識距、識破舞弊的褒獎。

    況且知府大人前些日子在病中,現在既然已經康復,那就勢必要給下僚們一個下馬威,以宣示自己這主官的權威。

    徐謙不由冷笑,道:“這知府是要將我置於死地了。”

    鄧健不無擔憂地道:“杭州知府主持一府政務,這一次突然鬧這麼一齣,只怕連蘇縣令都要自身難保。”

    徐謙不禁愕然,忍不住想:“是了,自己是縣試第一,現在知府大人推翻府試第一,說府試作弊,豈不是也在暗示縣試作弊?這一次針對的不單是學正,只怕連蘇縣令都要跟著完蛋。”

    看來這件事已經不只是自己牽涉到了士紳利益的原因,甚至有可能涉及到了整個杭州官場。

    鄧健也是擔心,道:“倒是王公公或許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他是鎮守太監,若是下了條子去知府衙門,那知府也不得不掂量一下厲害,至少還不敢這般撕破臉皮。可是王公公現在也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你剛剛被抓進了謝府,就從京里傳來了消息,說是當今皇上奮發圖強,欲革除先帝弊政,現在宮裡有意撤出鎮守太監,一旦如此,王公公就不得不奉旨回宮了。”

    “王公公要回宮?”徐謙忍不住有些愕然,雖然前些時日在邸報裡曾隱約透露出一些風聲,只是想不到來得這麼快。

    這還真有些禍不單行的意味,知府若是在那邊動了手,趁機革了自己功名,而王公公對自己也多有幾分照顧,那些士紳恨透了自己也不敢輕舉妄動,便是因為猜不透自己和王公公之間的關係,可若是這個時候王公公走了,只怕……

    鄧健道:“其實上次盜字幅的事就和宮裡裁撤鎮守太監有關,杭州有兩位公公,一個是劉公公,劉公公主掌織造局,乃是杭州提督織造太監。而王公公為提督鎮守太監,分管市舶關卡。王公公早就听到了風聲,卻又不願回宮,所以一直在活動,希望留下來,將這劉公公調回宮裡去,而王公公來接任提督織造太監一職。劉公公自然不是省油的燈,所以才買通了盜字,便是想藉機打擊王公公,聽說王公公四處活動,這件事眼看就要成了,誰知道宮裡的旨意隨即就要到了,打了王公公一個措手不及,就算現在繼續走門路,時間也來不及了,現在王公公眼看大勢已去,已經開始做好回宮的準備了。”

    徐謙忍不住苦笑,道:“你的意思是說,本來王公公想趕走劉公公,自己繼續留在杭州,偏偏這劉公公不是省油的燈,況且宮裡的決斷來得太快,以至於王公公一時尋不到辦法?”

    鄧健點頭,道:“對,就是這個意思。”

    徐謙瞇著眼,沉吟良久,道:“鄧兄弟,你說大丈夫活在世上,能任人宰割嗎?”

    鄧健道:“這要看人,若是阿貓阿狗要宰割我,我一耳刮子下去,非要打死這沒眼色的東西不可。可要是官老爺或是王公公要宰割我……”鄧健苦笑道:“那也只能聽天由命了。”

    “沒出息!”徐謙心裡腹誹,道:“我好不容易才走到這一步,這一路走來過關斬將,絕不能到了現在才坐以待斃,既然有人要置我於死地,那我就只好背水一戰。他們以為我是個隨意可以拿捏的寒門書生,我今日就要告訴他們,他們想錯了,想錯了就要付出代價!”

    徐謙吸了口氣,道:“你得幫我一個忙,現在立即去見蘇縣令和王公公,見了王公公就和他說,讓他一定設法營救,至於蘇縣令,你只告訴他,請他擇機而動。”

    鄧健問:“王公公不是自身難保了嗎?怎麼還會願意營救你?”

    徐謙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鄧健忍不住道:“那你留在這裡……”

    徐謙伸了個懶腰,撣了撣身上的塵土,宛如出塵的君子,抿嘴笑道:“我不會留在這裡,我倒要上演一幕好戲。”

    鄧健不敢怠慢,連忙帶著徐謙的使命飛快地去了。

    徐謙倒是不急,先是讓小二準備了熱水沐浴一番,隨即用過了午飯,才慢悠悠地出了門。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7 17:19
第五十八章:杭州小才子
  

    西子湖畔,便是杭州織造局。原本杭州織造只是負責為宮中採買絲綢貢品,不過如今的職責卻是包羅萬象,舉凡彝鼎古玩、秘籍珍本、山珍海味乃至名優特產都在他們採買之列。

    江南三大織造局,杭州製造的位置極大,負責的太監在杭州地位顯赫,幾乎控制了杭州十七家大商行的生計。

    織造的主要職責在於採買,對於皇商,採取高價收買,即十兩銀子的貢品,提督織造太監拿出二十兩,多餘的十兩自然是提督織造太監與大商賈納入私囊,而對於小商賈則是採取強取豪奪的政策。

    再加上織造局的貨物不受沿途水路關卡的檢查,不用繳納沿途任何關卡的稅費,這織造局提督太監比鎮守太監權柄更大。

    西子湖畔的一處碼頭近鄰織造局,卻是無比熱鬧,織造太監在這裡設了貢市,若是誰家有什麼寶貝珍奇都可在這裡交易,大多數都由織造局採買。

    徐謙走在這貢市上,一路搖著扇子。其實這貢市並不熱鬧,當年設貢市的時候倒也能糊弄到幾個人,可是現如今,上當的商賈百姓卻是不多了,不過仍有一些人抱著幻想,以為家裡有什麼寶貝會被造作局高價買了去,這些的外鄉人居多,不知道行情,更不知道造作局一向吃人不吐骨頭。

    閒逛了一圈,熱鬧就來了。

    卻見前方不遠處,一個寧海口音的人被幾個造作局的差人圍住。

    “幾位官爺,我這幅畫真是祖傳下來,絕不是竊來……”

    “嚇!祖傳下來?你這樣的小門小戶也能祖傳安相公的手跡,這定是你偷來的,還敢抵賴?”

    這寧海縣的小生意人嚇了一跳,他本來是想將一幅畫賣出去,以為這裡是貢市,是皇家採買的地方,價錢總會比其他地方高些,誰知道卻是被人污為盜賊。

    “官爺明鑑,小人是良人,豈會做偷竊的營生?這幅畫確是家父的收藏,只是手頭一時周轉不開,所以才……所以……”

    幾個差人已經顧不了許多,有人要上去搶畫,這小生意人哪裡肯,拼命護住,另一個差人勃然大怒,便要抽出佩刀來。

    邊上倒有不少人圍觀,其中既有商賈,也有一些讀書人,畢竟這裡是貢市,買賣的東西多是珍奇玩物,若是造作局不收納,或者在造作局採買之前倒也可以搜羅出一些珍奇古玩來。

    當著差人的面,誰也不敢議論,這種事在貢市很是常見,這小商賈又無背景又是外鄉人,竟也敢在貢市裡做買賣,也活該他倒霉。因此有人露出幾分輕蔑之色,也有人帶著幾分於心不忍。

    小買賣人忍不住哀嚎,道:“官爺想要,隨便幾兩銀子拿去就是,何必……”

    “大膽,這是皇上要的,你當大爺我要你的東西?這是贓物,你還想要銀子?快快放開,否則拿了你去造作局……”

    正在這時候,突然有人大喝一聲:“放開那幅畫!”

    一聲大喝,宛如晴天霹靂,卻是在這貢市裡很是鮮見,便看到一個少年排眾而出,眉宇之中帶著凜然正氣,猶如仙童下凡。

    幾個差人頓時看過去,卻看到只是個少年,先是一愣,隨即呵呵大笑。

    便是圍觀的人,既有人覺得來人不諳人情世故,也有人暗暗為來人擔憂。

    來人正是徐謙,徐謙叉著手,正氣凜然地道:“光天化日竟敢強取豪奪,你們仗著誰的勢,竟是這般膽大包天?”

    “小子,你是誰?”一個領頭的差人上下打量徐謙。

    徐謙道:“我姓徐,乃是忠良之後,先祖徐聞道徐相公!”

    “哈哈……”這些差人哪裡認得什麼徐相公,見這小子報出自己的祖宗,頓時忍不住想笑,這人是瘋了嗎?看他報出自己的祖宗,想必也沒什麼背景,若是有背景,多半要自報自己的爹是誰。

    幾個差人頓時囂張起來,那先前說話的人道:“瞎了你的狗眼,造作局在辦差,你也敢阻攔!我等奉的是劉公公之命,為宮裡採買貢物,你這廝,想作死嗎?”

    徐謙冷笑道:“我不認得劉公公,一個死太監而已,卻是指使你們這些爪牙為非作歹!”

    這句話頓時讓幾個差官色變,大家相互對視一眼,其中一個森然冷笑,道:“此人竟敢誹謗劉公公,膽大包天,來,將他拿下。”

    “且慢!”徐謙用手一攔。

    差官的身形一頓,還以為這小子又有什麼背景,想要扮豬吃老虎,這時候要自報家門。雖說是提督造作太監的爪牙,可是若是遇到什麼了不得的大戶人家,多少還得有些顧忌。

    誰知徐謙卻是道:“能否讓我題詩一首,再拿了我去!”

    差官們愕然……

    隨即一個差官大怒:“小子,竟敢消遣大爺,來,把這竊賊和這小子一併拿走。”

    幾個魁梧的官差圍上來,直接將徐謙提起,徐謙只得口裡念詩道:“爾等閹貨、暴吏,苦我杭州久矣,今日題詩一首,讓你們臭名遠揚:綠水青山枉自多,華佗無奈小蟲何。千村薜荔人遺矢,萬戶蕭疏鬼唱歌。坐地日行八萬里,巡天遙看一千河。牛郎欲問瘟神事,一樣悲歡逐逝波。作詩之人——上山打老虎。”

    幾個差官聽了這詩,雖然也不甚懂,可是卻聽出了裡頭的又是鬼、又是小蟲和瘟神,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這是辱罵劉公公和他們的,於是勃然大怒,又聽這徐謙自稱自己是什麼上山打老虎,這滿腔的怒火又不禁化作了冷笑。

    上山打老虎是什麼東西,他們不知道,可是有一點卻是知道,這個酸書生真是讀書讀傻了,到了這個時候竟還報出這個來​​。

    差官們提著那小商販和徐謙徑直往造作局去,留下的這些看客卻都是駭然。

    其中有幾個讀書人更是驚奇,莫非那小子真是上山打老虎?名動南京、杭州的那首臨江仙也是他所作?這個小子這麼年輕,這……這……

    於是許多人又想起徐謙即興所作的詩,這首詩其實較為通俗,對仗倒是工整,可是諷刺之意溢於言表,無非就是諷刺劉公公和手底下的爪牙欺凌百姓罷了,不過一個少年能即興作詩,且作的詩造詣也是頗高,這人除了那作出臨江仙的才子上山打老虎還會有誰?

    “上山打老虎被劉公公拿了。”

    “我看他樣子,倒像是新近中了府試第一的徐謙。”

    “是嗎?此人這般年輕?”

    “此人莫不是神童?只是做人未免太魯莽了一些,劉公公是奉旨採買,他這是作死,竟敢橫生枝節,真是膽大包天。”

    “據說這人不但得罪了劉公公,還得罪了不少人,據說現在知府衙門那邊還有不少讀書人在鬧事呢,都在陳情請求知府大人革掉他的功名,說是他涉及到了府試作弊。”

    “作弊?以他方才能作出那樣的詩詞,還有那首臨江仙,一個小考還需作弊嗎?”

    “且不管這個,我等作壁上觀就是,你卻是不知,今年許多士紳人家都名落孫山,反倒這姓徐的異軍突起,不知遭了多少人的嫉恨,知府大人治理地方,自然要多多仰仗當地士紳,所以……”

    “走,我們去造作局看熱鬧去。”

    “同去,同去。”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7 17:23
第五十九章:濁流知府
  

    把徐謙拿到了提督造作局,徐謙倒是表現得很坦然,他已經算是三進宮,王公公那裡一次,縣衙一次,現在到了這裡,居然生出幾分親切感,不容易啊不容易!我徐某人如今靠的就是考試和打官司混飯吃,從前見了衙門就發怵,現在見了衙門反而感覺像回家一樣。

    心裡發出感嘆,另一廂幾個差官已經準備動刑了,造作局爪牙一向橫行不法,誰敢指三道四?哪個敢指指點點?今日碰到一個酸書生,既敢打擾他們的好事,居然還敢作詩罵他們是小蟲、鬼和瘟神,別看這些人沒什麼文化,卻最喜歡用拳頭來對付文化。

    幾個人捋起袖子要動手,徐謙卻是好整以暇,道:“狗東西,瞎了你們的眼嗎?我乃忠良之後,先祖徐聞道徐相公是受了孝皇帝旨意彰表的,你們動我一根毫毛,到時候連帶著你們和劉公公一起完蛋。”

    徐聞道,他們不知是誰,可是聽到聖旨彰表,又看徐謙說這話底氣十足的樣子,倒是讓這些爪牙頓時愕然了一下,其中一個冷笑道:“好,大爺就听聽看,你那先祖什麼徐聞道為何受聖旨彰表。”

    徐謙搖頭晃腦地道:“先祖與于太保衛戍京師,挽狂瀾於即倒,扶大廈之將傾,保住了我大明江山,後又受奸臣所害,遺憾千古,孝皇帝賢明……”

    “哈哈……”這些人不禁大笑。

    于太保,那已經是近一百年前的事了,這個臭書生居然還拿一個死得不能再死的人來做擋箭牌。

    徐謙這個祖宗對官員士子來說還有點殺傷力,可是對太監和爪牙卻是一點威懾都沒有。

    徐謙嘆息,又道:“況且我又是府學生員,雖然不算有功名,但好歹也是讀書人,你們動手打我,就是有辱斯文,我的上頭是縣學教諭和府學學正,你們來試試看。”

    幾個官差這才多多少少有了點忌諱,囂張的笑容收斂了一些,這是中明時期,讀書人的地位已經提升了一大截,府學生員若是放在整個大明或許不算什麼,可是在這杭州,滿打滿算也不過千來人,這些人雖然沒有被朝廷給予特權,可是地位卻是不低。

    差官們對視一眼,其中一個道:“你既是府學生員,不好好讀書卻是來搗什麼亂,哼,此事我們會禀告劉公公,聽候劉公公發落,來,把他鎖了。”

    徐謙一聽不動手打人,心裡還是鬆了口氣,他最怕的還是人家動手,秀才遇上兵,人家真要打人那就慘了,自己到哪裡說理去?看來這府學生員還是有些用處的。

    徐謙的臉色頓時鎮定下來,口裡卻不忘道:“你們好大的膽子,你們要關押我就要有罪名。你們這些粗人難道沒聽說過: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我是讀書人,府學生員,忠良之後,你們竟敢說關押就關押,把你們劉公公叫來,我倒要看看,是誰借你們這麼大的膽。”

    他一番話更是惹來官差們大笑,心裡都說:這小子真是書呆子,劉公公是什麼人物,便是縣令、知府,人家也未必放在眼裡,你不過是個生員,也敢造次,真以為這書裡的東西可以套到現實,人人都要對你講禮?

    “小人,果然是小人,孔聖人說的沒錯,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我徐某人自認君子,卻不料竟是落在你們這些小人手裡。爾等不過是一群閹宦下頭的爪牙,難道不怕王法嗎?公道自在人心,你們遲早有報應的。”

    一個官差頓時火​​了,碰到個書呆子也算他們倒霉,一開始先是作詩來罵,現在又是小人又是閹宦,簡直就是蹬鼻子上臉,本來大家不想和這書呆子計較,甚至開始還動了關押幾日就放了的心思,現在卻有意要整一整這徐謙,冷笑一聲道:“老實待著吧。”

    徐謙被押入一間囚房,造作局是沒有監獄的,不過卻也有私牢,專門收拾一些不聽話的客商,好在這裡比大牢要乾淨,雖然簡陋,卻還不至於臭烘烘,徐謙在床上坐下,鎮定自若地闔目等待。

    卻說在知府衙門外頭,七八十個讀書人聚在門口大叫不公,這件事已經發生了兩天,知府衙門似乎對此事不聞不問,既沒有讓差役來驅趕,也沒有過堂說話。

    其實每次考試結束,大叫不公者大有人在,可是像這一次動靜鬧得這麼大的,卻是少見到了極點。

    知府大人姓袁,叫袁忠,據說出身並不太好,比不得那些一甲二甲的進士,不過倒也有一些運氣,在官場廝混了二十多年,從一個小小的主簿一路升遷,竟也成了五品大員。

    按理說,他這樣的出身能到這個份上已是難得,不過再想繼續晉升卻是休想了,能爭取一個平調就算不錯。

    他在杭州已有數年,不像蘇縣令那樣剛剛入行兩眼一抹黑,與本地士紳的關係摸不到頭緒。

    可以說,這位袁知府是個官場上的老油條,雖然出身不夠清貴,卻能長袖善舞,至少在這杭州地界,官聲卻是極好的,這也和他與士紳們良好的關係分不開。

    重病了幾日,總算是能下榻了,卻聽到治下出了這麼個事,袁知府卻並不覺得驚奇,每日照舊署理公務,該喫茶的時候喫茶,該辦公的時候辦公。

    他不急,卻是有人急。

    急的是府學學正,這位滄學正聽到事情鬧得這麼大,竟是一時有些慌了,原本他只以為主考是取士而已,誰知道還有這麼多利益糾葛,滄學正和袁知府不一樣,他是清流官,清流官清貴,但是許多事未必有袁知府看得透徹。

    滄學正拜謁,這袁知府倒像是料中了他一定會來一樣,放下手裡的茶,朝那通報的門子微微一笑,道:“滄學正來得這麼快?哎,倒也難為了他,想必受的驚嚇不輕。”

    袁知府好整以暇地吃了口茶,抿嘴一笑,道:“請他進來吧。”

    過不多時,滄學正進來,這位學正平素多少會端一些架子,畢竟是二甲進士出身,鐵桿的清流官,地位隱隱比這袁知府還高一些,可是如今卻像是鬥敗的公雞,小心翼翼地給袁知府行了禮,道:“下官見過大人。”

    袁知府臉帶微笑,道:“快快坐下說話。”

    滄學正欠身坐下,連聲道謝。

    袁知府便道:“近來本官病重,拉下了許多政務,這千頭萬緒的事還真是令人頭痛,前些日子,餘姚縣兩村械鬥,死傷了七八個人,哼,這些不知教化的刁民,真是不知好歹。”

    滄學正如應聲蟲一樣,道:“是,是。”

    袁知府又說起修河提的事,說近來賬目不清,定要嚴懲,卻是絕口不提外頭那些陳情的讀書人。

    滄學正冷汗淋漓,心情跌落到了谷底,知府大人若是直奔主題,或許這事還可通融,可是現在看這知府大人的樣子,只怕這件事……

    他喉結滾動,艱難地道:“大人,外頭一些讀書人……”

    袁知府臉色一變,道:“你說的是那些鬧事的讀書人?哼,讀書人不好好讀書,今日鬧這個,明日鬧那個,現在竟還鬧到了知府衙門說府試不公,實在惹人厭惡。”

    滄學正嚇得魂不附體,道:“是……是……”

    知府大人越是這樣說,滄學正就越覺得這事不會善了。

    果然,袁知府不經意地笑了笑,又道:“可是話又說回來,這一次事情鬧得這麼大,眾口一詞,說有人府試作弊,我大明朝每年的考試弊案沒有一百也有幾十,他們說不公,本府既不會偏信他們一面之詞,可真要有什麼貓膩,也絕不會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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