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士子風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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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uuuuuuuuu 2013-6-7 08:35:5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91 829121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7 13:53
第三十章:生發了
  

    在張家的後園,此時正是秋末時節,枝葉凋零,透著幾分的蕭瑟。

    當然,若是這蕭瑟的氣氛再配上隱隱的哭聲和哀樂就平添了幾分恐怖了。

    只是張大公子張書綸的心情似乎並沒有被這景物聲色打擾,他瞇著眼,透過閣樓洞開的窗戶看著外頭在秋風中搖曳的林木,微闔的眼眸深邃地閃爍著光芒。

    在他的身後只有一方書案、一支筆、一方墨,除此之外,別​​無他物,唯一令他不悅的,想必就只有張進的絮絮叨叨了。

    張進將今日去了徐家的事一一說出來,與其說是匯報,倒不如說是訴苦,張家的管事在這錢塘縣的地面到哪裡不是受到別人的尊敬?可是現在的張進卻是滿腹的委屈。

    “哎……”張書綸嘆了口氣,隨即旋過身來道:“他們真的要一千五百兩?”

    “是的,少爺,姓徐的獅子大開口,是吃定了咱們了。”

    張書綸笑了,抿抿嘴再沒有說什麼。

    張進一時猜不透張書綸的心思,忍不住道:“這銀子到底給不給?若是不給,這宅子只怕是不能住了,晦氣!可若是給了,豈不是……”

    張書綸眉頭一揚,對張進的話充耳不聞,保養得極好的手卻是抓住了橫在硯台上的筆。

    一方紙鋪開,龍飛鳳舞之後,他停滯了一下,旋即直起身來端詳自己的墨跡。

    待墨跡自乾,他敲了敲桌子,道:“這幅字賞你了,今日有個詩會,知府的少公子也會參加,請了我作陪,我要去一趟。”

    說罷,張書綸再不說什麼,舉步出去。

    張進一頭霧水,連忙去書案上揭起那幅字,便看字幅上寫著:“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

    張進好歹粗通一些文墨,卻是知道這字取字李白的《將進酒》,而這一句的意思卻是說:什麼名貴的五花良馬,昂貴的千金狐裘,都讓令兒拿去換美酒來吧,讓我們共同來消除這無窮無盡的萬古長愁。

    張進愕然了一下,旋即明白了,連忙將這幅字小心地收好,隨即也出了閣樓。

    張家那邊動作很快,次日清早就已經在張進的帶領下抬了一個木箱來。

    木箱打開,銀光閃爍,卻是數十個銀餅子整齊地排列著。

    隨來的還有保人,張進不願說什麼閒話,當即讓徐謙簽了文契,將義莊轉讓,連客氣都沒有,張進便拿了文契就直接走了。

    他和老爺小少爺一樣,心裡都存著不甘。

    閒人們一走,徐昌和那風雅無比的張家大公子一比就相形見拙了,老爺子滿眼銀光閃閃,隨即便跳進了箱子裡去。

    鄧健伸手要摸進箱子,一面道:“我的銀子,我的二十兩銀子。”卻被老爺子抽出腰間的戒尺來將他的手打開,老爺子大叫:“誰說是你的?全是我的,是我家謙兒的,是我徐家的!”

    鄧健頓時臉黑了,道:“叔父,做人總要講道理吧,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沒有苦勞也有肺癆,你現在這樣說,豈不是寒了小侄的心?”

    徐謙倒是顯得鎮定,張家突然雷厲風行,反倒讓他對張家高看了一眼,若他是張家,碰到這樣的事也未必能做到壯士斷腕,他呆滯了一下,見鄧健和老爺子就要捨棄文鬥捋起袖子武鬥了,連忙勸住道:“為了些許銀子喋喋不休,不怕人笑話嗎?這銀子到時候自然要妥善處置,鄧兄弟,你的銀子自然少不了你,只是二十兩銀子少了,這些時日,你也辛苦,給你五十兩吧,你省著點花。”

    鄧健大喜,拍了拍徐謙的肩,道:“好兄弟。”

    徐謙又道:“除此之外,我們還要擇地在郊外重新設個義莊,否則這善事做到一半沒了動靜,難免要被人非議,必須預留兩百兩銀子出來。”

    徐謙說話的時候,看到徐昌的老臉在抽搐,想必是捨不得,心兒在痛呢。

    他想了想繼續道:“還有,這一次黃師爺也幫了大忙,他那邊少不得也要送些銀子去,送多了不好,就五十兩吧。還有蘇縣令那邊,塞銀子,人家是不收的,他是清流官,要的是名望和政績,財帛對他來說倒是其次,不過他現在要修縣學,咱們倒是可以捐納個兩百兩銀子。”

    徐昌一聽,頓時大叫:“逆子啊,你幾句話的功夫,五百兩銀子就沒了,你爹我辛苦了一輩子,也掙不來這麼多銀子,你這混賬。”說罷,舉起戒尺就要打。

    徐謙今日很反常,倒是不躲了,道:“你打罷,爹,這都是為了我們徐家好。你知不知曉,我們拿了張家銀子,張家會肯罷休嗎?張家現在這麼快把銀子送來,可見這張家的那個大公子一定不是個簡單的人物,我這麼做,也是為了我們自己著想。”

    聽了徐謙的話,徐昌高高舉起的鐵尺頓時無力地垂下。

    徐謙便趁機道:“快把這些銀餅子都收拾一下,待會兒兌換一些,我要去縣衙一趟。”

    去縣衙,是徐謙早就計劃好了的,這事關著他的前程和徐家未來的走向,任何一個家族若是不能和官府打好交道,遲早都有敗落的可能,別看徐家現在有忠良之後的護符,可是這東西能救得了急,未必能拿來做一輩子的擋箭牌。

    況且既然決心走科舉這一條路,結實官場的人物尤為重要,為何那些世家們往往能壟斷科舉,甚至會有一門數進士,舉人、秀才的局面?這絕不是偶然,而是他們往往比普通人更有優勢,科舉看上去公平,可是也有許多貓膩和潛規則。

    徐謙換了一身衣衫便出了門,到了縣衙尋了一個壯吏詢問,這壯吏去通報一聲,卻是告訴徐謙道:“黃師爺說不見你,他現在手頭有許多事辦。”

    徐謙當然知道黃師爺不願和自己深交,卻已經有了後著,笑道:“我是來換籍的,難道黃師爺也不見?”

    那壯吏只得繼續進去通報,這一次出來帶的卻是不同的消息,道:“師爺在吏房相侯,請吧。”

    徐謙抬腿進去,熟門熟路地到了吏房,此時,黃師爺正在裡頭打發走了幾個書吏,專門候著他。

    黃師爺這是知道躲不過,索性聽徐謙怎麼說。

    徐謙進來,隨即深深作揖,道:“學生多謝師爺襄助之恩。”

    黃師爺故作不知,臉色平淡地道:“什麼襄助之恩?老夫聽不明白。”

    徐謙微微一笑,道:“若不是黃師爺在縣令面前美言,蘇縣令又怎麼會幫扶學生,學生不過是草民,而那張家卻是世家大族,他們若是動真格的,學生早已灰飛煙滅了,所以這一次,學生除了來換籍,便是來酬謝師爺。”

    黃師爺這一次學乖了,再不肯輕易上當,誰知道這小子會不會又挖坑讓他跳?

    不過等到徐謙把一塊巴掌大銀餅掏出來的時候,還是讓黃師爺的底線瞬間崩潰了,他和蘇縣令不同,他入幕至蘇縣令門下,背井離鄉,無非就是求財而已。

    黃師爺的眼中掠過了一絲貪婪,不過很快,他的神智就恢復了,很深沉地看了徐謙一眼,道:“上次拿了你的潤筆費,害得老夫差點誤了蘇縣令的大事,你現在又送銀子來,卻又是何故?”

    誰知徐謙比他還正氣凜然,道:“君子知恩圖報,學生不過是報恩而已,師爺想到哪裡去了?師爺放心,過些時日,我便要悉心向學,從此之後要做個有德君子,斷不會再生事了。況且……學生還聽說張家的那大公子回來了,看這張家大公子的模樣,倒是個心機深沉的人。”

    “那又如何?”黃師爺沒好氣地冷笑道。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7 14:06
第三十一章:頭昏腦脹蘇縣令
  

    徐謙給黃師爺的印象很不好,黃師爺是個記仇的人,可是徐謙突然提到張家大公子的時候,黃師爺的臉色還是微微變了一些。

    不過他不肯把這件事點破,依然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

    徐謙卻不讓他自己麻痺自己,繼續道:“張家大公子看上去倒是有些風采的人物,依我之見,他應該不會輕易罷休,只怕用不了多久,這位公子就要來拜訪蘇縣令了。”

    黃師爺臉色有些不太好看了。

    徐謙將他拉下了水,至少在張家的眼裡,無論是蘇縣令或是他黃師爺還是徐謙父子,這些人都是他們的死仇,若是老死不相往來倒也罷了,可要是張家突然來巴結蘇縣令,這裡頭的意味就深長了。

    畢竟蘇縣令是清貴之人,倒也不怕張家,張家來巴結,倒也沒什麼不可,無非就是忘掉過去展望未來而已。

    可是黃師爺不一樣,黃師爺有什麼值得張家巴結的?既然黃師爺對張家沒有利用價值,雙方又有嫌隙,到時蘇縣令和張家到了如漆似膠的地步,一不小心透露出枷號張家小公子是他黃師爺的主意,他黃師爺還想繼續在師爺圈子裡混嗎?

    黃師爺漸漸生出了幾分警惕,可是在徐謙的面前卻不願意露出自己的真實想法,只是淡淡一笑道:“蘇縣令治理地方,正需張家這樣的士紳協助,張家能識大體,那自是再好不過。”

    徐謙道:“這是對蘇縣令再好不過,可是對師爺卻是萬劫不復,蘇縣令為何信任師爺?這是因為蘇縣令不是本鄉人,而本地的士紳又都抱成一團,他身為外官,身邊需要信任的人協助,可是假若蘇縣令與本鄉的士紳如漆似膠,師爺的地位只怕……”

    “混賬!”黃師爺的表情頓時變得正義凜然,道:“鄙人入幕蘇縣令門下,與東翁同氣連枝,你這混賬竟挑撥是非來了?”

    徐謙嘆了口氣,道:“這是為了黃師爺好,師爺若是誤以為我有什麼企圖,那索性就不說了罷,請師爺替我換籍,我待會還要求見蘇縣令。”

    黃師爺滿是警惕:“你要見縣尊做什麼?”

    徐謙道:“縣尊要修縣學,我是忠良之後,自然要挺身出來。”

    黃師爺瞇著眼,似乎要一眼看穿徐謙的心思,他心裡忍不住想,你以為你拿出一點銀子來,蘇縣令就會對你另眼相看?

    不過黃師爺的心裡有些怪怪的,總是覺得,這徐謙又在打什麼主意,不過徐謙方才說到張家的事又讓他心裡有了幾分忌憚,他是外鄉人,而衙門裡的差役大多都是本地人,士紳對這些人的影響很大,可以說,他在縣衙裡的地位確實離不開蘇縣令的信任和依賴。

    心裡長嘆口氣,黃師爺道:“罷,你要見縣尊,我便代為通報吧。”

    他長身而起,讓徐謙在這裡稍候,過了一炷香的時間便匆匆回來對徐謙道:“縣尊在後堂花廳見你,你仔細回話。”

    徐謙朝他作揖,道:“有勞黃師爺了。”

    黃師爺心裡只是搖頭,這個傢伙,坑人的時候無形無色,整人的時候恨不得扒了別人的皮,偏偏生了一副好皮囊,言行舉止也是文質彬彬,臉上還他娘的帶著一股子書卷氣,冤孽啊冤孽!

    徐謙隨著一個胥吏引著到了後堂的花廳,蘇縣令很明顯是不太情願見他的,不過他現在為修縣學的事煩惱,倡議了這麼久,士紳們一點反應也沒有,現在總算有人提出來要納捐,總算給了他一點台階。

    徐謙進了花廳,又是彬彬有禮地作了個長揖,道:“學生徐謙,見過父母大人。”

    他自稱學生,讓蘇縣令有些突兀,不過蘇縣令只是頜首點頭,倒是沒有追問。

    “來,給徐公子看座。”

    忠良之後的牌坊是蘇縣令大加頌揚過的,這時候自然不能讓徐謙跪著,否則傳揚出去,士林清議又不知會說出什麼來。

    徐謙不客氣地坐下,笑道:“大人今日神采奕奕,這是吉星高照的跡象。”

    徐謙兼起了算命的勾當,讓蘇縣令哭笑不得,不過伸手不打笑臉人,蘇縣令說到底是清貴人,不像黃師爺那樣滿肚子男盜女娼,放在後世,其實他就是個突然發跡的宅男,苦讀了幾十年書,稀里糊塗就做了官,那讀書人靦腆的氣質還沒有被官場的爾虞爾詐沖散乾淨,保留了幾分純真。

    徐謙最喜歡的,就是和純真的人打交道。

    蘇縣令道:“徐公子此番來,也是為了縣學?”

    徐謙正色道:“正是,學生乃是忠良之後,雖然才疏學淺,比不得先祖,可是錢塘畢竟是小人的家鄉,現在縣學房舍殘破,學生目不忍睹。天下不可一日無政教,故學不可一日而亡於天下,學者,大事也,事關一地興衰,錢塘自古便是文星薈萃之地,人才輩出,縣學興廢,關係重大,況且錢塘縣中有生員百人,而縣學如此殘破,未免有礙瞻觀。大人勤政愛民,興縣學為顯,實則是藉以展示大人興教化的決心,學生深受感染,故此願捐納紋銀二百,以資縣學修繕之用。”

    這一番話真真說到了蘇縣令的心坎裡,蘇縣令打起精神,頜首點頭道:“若是人人都有你這般見識,本縣便可高枕無憂了,果然是忠良之後,莫非你有進學之意嗎?”

    徐謙知道,捐納的事到了這裡就該點到即止了,畢竟錢對士大夫來說是俗物,所以有些事不能說得太多,現在蘇縣令移開話題問起學業,其實也有這麼一層意思。

    徐謙道:“學生雖家中變故,可是自幼便以讀書為樂,如今朝廷恩旨如遇久旱甘霖,因此學生確實有上進的心思,明年二月便是縣試,所以想碰碰運氣。”

    蘇縣令頜首點頭道:“不錯,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你能有這心思,也不算辱沒了令祖。只是科舉之道,卻沒有這般容易,明年二月雖是縣試,可畢竟你年紀尚小,不必強求,先將四書五經背熟,參透程朱集注,到時再顯露鋒芒,也不算遲。”

    蘇縣令的意思卻是告訴徐謙,縣試是沒這麼容易的,尤其是錢塘這種地方高手輩出​​,你剛剛去了賤籍,估計肚子裡也沒什麼貨色,還是不要先急著來考的好。其實這也是蘇縣令的好意,不希望徐謙根基不穩的情況之下耽誤這時間。

    徐謙卻是道:“大人,四書五經和程朱集注,學生已經牢記在心了。”

    蘇縣令愣了。

    他不相信。

    徐謙方才說他雖是賤籍,可是一直都在家裡讀書,單憑這一點蘇縣令就是萬萬不信的,畢竟現在人讀書都是帶著功利之心,便是蘇縣令也不能免俗,而徐謙這種上竄下跳成日唯恐天下不亂的小子,怎麼可能是那種淡泊名利,只為了讀書而讀書的人?

    所以蘇縣令猜測徐謙跑來這裡,是自己肚子裡一點貨色也沒有,卻總想過了縣試混個童生,所以特意來希望自己給他放水。

    可是徐謙口氣太大,反教蘇縣令又好氣又好笑,他眼睛微瞇,心裡想,人家剛剛捐納了二百兩紋銀,此時也不好將他掃地出門,他既然把話說得這麼滿,今日索性戳破他。

    蘇縣令好整以暇地捋著長髯,慢悠悠地道:“既然你說已經熟讀經史,那本縣便不妨考校你一二,如何?”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7 14:10
第三十二章:老成縣令
  

    蘇縣令考校徐謙,多半就是存著讓徐謙知難而退的心思,這一點,徐謙心裡明白,因此也坦然道:“請大人出題。”

    蘇縣令沉吟片刻,撫案道:“老吾老以,於掌。”

    蘇縣令耍了個滑頭,用的是截題的方法,就是從四書之中隨意尋一些斷句,前言不搭後語,這種題目,最是考驗學生對四書五經的理解,就算是對四書五經倒背如流,只怕也未必能從洋洋數十萬言中尋出這小半截的言語出來。

    蘇縣令將這題目道出來的時候,心裡未免有些後悔了,對一個童生都不算的少年出一個如此復雜的題目,未免過份了一些。不過題目已經出了,他的臉色也沒有顯山露水,索性給這小子一點教訓,讓他安安分分地回去讀書。

    徐謙沉吟片刻,才道:“這是孟子梁惠王中的話,全文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運於掌。”

    蘇縣令一時呆住,他雖是進士出身,可是像徐謙這個年紀的時候也只是堪堪能背熟四書而已,這姓徐的小子莫非是神童,竟真有幾分本事?他哪裡知道,當年他讀書的時候,長輩們給他灌輸的是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想要出人頭地,唯有讀書,所以他雖然刻苦,可是未必把所有的身心都投入進去。而從前那個徐謙不一樣,這書呆子全然沒有功利心,就是愛讀書,少年時本就是神智最聰慧的時候,一個拿出自己的興趣愛好和身心一起去關注某件事,熟讀四書五經當然不在話下。

    而現在這個徐謙佔的就是這個便宜,做八股,他或許還尚缺火候,還需要名師的指點,可是單論基礎,就不是其他人可以比擬的了。

    蘇縣令看著徐謙,神情恍惚了一下,似乎還不相信,隨即又道:“想來四書五經,你已熟讀了,那麼本縣再問你,朱夫子《集注》又是什麼?”

    四書之中每一句話,都有朱子的批註,這便是四書的權威解釋,比如後世各種版本的某某《論語》一樣,大家都用自己的心思去理解《論語》,而在這時代,官方認可的《論語》只有一家,所以說明朝的讀書人,大多數都是想朱子之所想,言朱子之所言。

    而朱夫子的《集注》,也是八股考試的重中之重,單單能背熟四書五經還不算,你還得理解它的意思,朱夫子他老人家怕大家揣摩聖人們的言論太辛苦,因此挺身而出,大包大攬,把這些苦力活全部攬在了自己身上。

    徐謙毫不猶豫地答道:“老,以老事之也,吾老,謂之我父兄,幼,以幼畜之也,吾幼,謂我之子弟,人之幼,謂人之子弟,運於掌,言易也。”

    蘇縣令忍不住連連點頭,連道:“不錯,不錯。”

    以徐謙的年紀,既能背熟四書五經,又能隨口道出對應的朱子集注,這在蘇縣令看來已經算是神童了,此時蘇縣令不禁重新審視打量徐謙,若說從前的徐謙無非是個披著忠良之後耍無賴的臭小子,可是現在蘇縣令似乎已經能看出這小子的潛力了,他心裡不禁想:“都說蘇杭才子神童眾多,本縣尚且不信,今日連個賤吏出身的少年竟也如此博學,真是大開眼界。”

    一個念頭的功夫,蘇縣令便生出了愛才之心,頜首點頭道:“不錯,你能有這見識,已是大出本縣預料之外。以你的資質,想必明年二月的縣試、府試應當不難。”說罷又道:“你雖是忠良之後,可是出身貧寒,切不可因為有些小智而沾沾自喜。”

    徐謙的表現大大激發了蘇縣令的愛才之心,因此才會如此溫言地囑咐幾句,換做是方才,他才懶得搭理。

    徐謙心裡頓時生出了希望,忙道:“大人教誨,學生定當銘記在心,學生有個不情之請,還忘大人成全。”

    蘇縣令捋鬚道:“但言無妨。”

    徐謙道:“是這樣的,學生雖然讀書已有些時候,不過也是剛剛換籍,所以還沒有表字,大人若是不嫌,何不賜下表字?”

    表字這東西,在如今是讀書人的象徵,一般都是長者或者尊者賜予,大多數都是老師、或者是關係較好的長者或是官員之類,徐謙來這縣衙的目的就是這個,若是蘇縣令肯賜下表字,二人的關係可就不同了,將來對他縣試有很大的幫助。

    蘇縣令愣了一下,先是準備要滿口答應,可是旋即又謹慎起來,溫和地道:“既是表字,倒也不急於一時,本縣還要想想再說。”

    徐謙原以為蘇縣令會滿口答應,誰知道竟是這麼個答案,又聽蘇縣令道:“你且好好用功,今年年關將至,明年開春便是縣試,不可荒廢學業,下去吧。”

    徐謙告辭,道:“學生告辭。”

    從花廳裡出來,徐謙心裡不由有些懊惱,原以為兩百兩銀子送出去換來蘇縣令的一個表字,到時就是對他以賢侄相稱了,雖然在錢塘縣他徐家背景不深,可有了這一層關係,到時肯定會有收穫。可是現在看來,似乎是自己想當然了,那蘇縣令也不是省油的燈,多半是想到了這一點,所以才顧左右而言他。

    徐謙倒也不懊惱,雖然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恢復了笑容,舉步去了吏房尋黃師爺問戶籍。

    黃師爺已經交代吏房的書吏把事情辦好,鄭重地將新戶籍交給徐謙,徐謙對黃師爺道:“師爺可願陪學生隨意走走嗎?”

    黃師爺本來不想答應,沉吟片刻,心裡哂然自嘲:“我黃仁德活了大半輩子,難道還怕他一個黃毛小子?”於是頜首點頭道:“你既有心,老夫陪你走幾步便是。”

    二人出了衙門,並肩而行。

    此時還是正午,日頭懸空,好在天氣並不炎熱。

    “黃師爺,學生想託你辦一件事。”

    黃師爺心裡知道徐謙肯定有所求,心裡好氣又好笑,但還忍不住道:“你說說看。”說也奇怪,徐謙雖是少年,可是黃師爺卻沒有再把他當作少年看待。

    徐謙呵呵一笑,道:“縣學殘破,蘇縣令倡議修繕縣學,而學生已經捐納了兩百兩銀子,黃師爺若是能給予表彰,張出佈告,豈不是對你我都有好處?”

    黃師爺呆了一下,隨即明白了徐謙的心思,心裡忍不住想:“原來這小子竟是來求名的,他花費了兩百兩銀子,便是希望得到官府的認可。”這件事倒也好辦,而且裡頭也確實有許多文章可做,徐謙出身貧賤卻能踴躍納絹,這又是一個大做文章的機會。

    看著徐謙希翼的目光,黃師爺莞爾一笑,心裡說,這小子也有求人的時候,竟鬼使神差地點點頭道:“這件事,倒是不難。”

    他沒給出準話,只是說不難,言辭有些閃爍。須知像他這種人是絕不會給人許諾的,有說到這份上,已是很難得了。

    徐謙微微一笑,道:“那麼就有勞了,其實還有一件事,能不能請黃師爺將這公告先不要急於發出來,等到什麼時候張家前去拜謁蘇縣令時再命人張貼出去?黃師爺,依我看,那張家的大公子肯定會去拜謁師爺,若是按著學生的去做,一定能讓那張家的人無功而返。”

    黃師爺頓時愕然,忍不住苦笑道:“你又要生事嗎?”

    徐謙搖頭,很純潔地道:“我現在是讀書人,無事生非做什麼?好了,師爺送了這麼遠,學生感激涕零,還請師爺留步,學生告辭。”

    隨即,徐謙深深地給黃師爺作揖後返身離去,他的背影在日頭之下拖著長長的影子,弱冠的身體卻是帶著一股子難以名狀的灑脫。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7 14:16
第三十三章 :誰才是傻瓜
  

    “哎……”黃師爺看著徐謙的身影唏噓,舉步回了衙裡,他陡然想起徐謙方才所說的事,哂然一笑,他這師爺大多數時候都呆在吏房,所以照舊到吏房裡閒坐,這時候,卻有個差役進來道:“師爺,方才那個徐公子讓小人送一樣東西來。”

    黃師爺臉色平靜,道:“是什麼東西?”

    差役將一個青色的包裹遞上去,黃師爺見這包裹並沒有被人動過的痕跡這才放了心,揮揮手,道:“你下去吧。”

    待四下無人,黃師爺把包裹打開,裡頭的東西沒有出乎黃師爺的意料之外,這裡頭只有一個銀餅子,除此之外還有一封信函。

    黃師爺倒也不客氣,活到他這歲數,若是連這種事都扭扭捏捏,那這半輩子算是活到狗的身上了,他很是平靜地將銀餅子收好,隨即取出了信函。

    信函裡的內容很簡單,這是一份衙門貼出的公告草稿,都是表彰徐謙捐納銀子的。

    黃師爺苦笑搖頭,心裡想:“自己表彰自己,這姓徐的還真是驚世駭俗。”不過他知道這是徐謙希望他就按著這份草稿擬出公告來,現在既然收了銀子,也不能不辦事,黃師爺沉吟片刻,隨即鋪開一張白紙提起筆來,將徐謙的草稿潤色一二,將格式轉換為公文,片刻功夫,一份公告便出爐了。

    到了下午,外頭卻聽到有客來訪,黃師爺走到門口負著手張望。便看到一個公子帶著幾個家僕在外候著,等候蘇縣令的接見。

    這公子生得頗為俊朗,舉止灑脫,臉上始終帶著似有似無的微笑。

    “此人莫非就是張家的大公子?看來還真被徐謙蒙對了。”黃師爺心裡生出疑惑,並沒有上前去招呼,只是遠遠看著,心裡不禁拿公子和徐謙去比較。此人同樣是瀟灑人物,不過帶著一股子少年老成,而那徐謙呢?徐謙給人一種乍看幼稚、胡鬧,可是在內裡深處卻有一種不可測的感覺。彷彿在那小子身上帶著太多的秘密,總是有人期望一探究竟。

    想到這裡,黃師爺不禁感嘆:“錢塘果然是人傑地靈之處,出類拔萃的少年真是不少。”

    他旋身回到吏房去,叫了個書吏來問道:“外頭那人是誰?”

    書吏道:“是張家的大公子,前來謁見縣尊。”

    黃師爺頜首點頭,想到張家,他心裡有些緊張,畢竟他是外鄉人,在這衙門裡的權勢全部來自於蘇縣令,現在得罪了張家這種本地豪紳,將來張家未必不會……

    想到這裡,黃師爺心念一動,不露聲色地道:“是了,我這裡有一份佈告,是褒獎本縣良家徐謙踴躍納絹的,你張貼到縣衙門口去罷。”

    書吏不敢怠慢,連忙將佈告收起,匆匆去張貼去了。

    黃師爺卻有點坐臥不寧,又到門口處去張望,發現那張公子已經去了後衙的花廳與蘇縣令攀談了。

    這時候,黃師爺突然想起徐謙的話,竟開始覺得那小子的話確實有道理了。張家若是和蘇縣令真的修補了關係,對他黃師爺絕對是致命的打擊,他和蘇縣令對於整個錢塘縣來說都是外人,蘇縣令正因為剛剛上任不受本縣的士紳接納,所以才對自己如此信賴,可是一旦……

    倒若是聯合了徐謙,對他更有好處,徐謙畢竟沒有太多的家庭背景,如此一來,反倒能凸顯出他黃師爺的重要。

    沉吟再三,黃師爺雖然表情平靜,心裡卻是驚濤駭浪,足足等了一個時辰,心裡有些煩躁,便叫來個差役,道:“那張公子走了嗎?”

    差役道:“還在花廳和蘇縣令談笑風生。”

    黃師爺板著臉,道:“這裡沒你的事了,下去吧。”他焦躁地站起來,背著手,感覺有些不妙了。

    他對蘇縣令的根底一清二楚,蘇縣令若不是真正的與人情投意合,絕不會和人攀談這麼久,更何況這個人還是蘇縣令治下的後生晚輩。

    “姓張的,倒是有幾分本事。”黃師爺不自覺地敲了敲桌子,用指節打著節拍,整個人癡想了片刻,便聽到外頭有了動靜,於是連忙到門口去看,便見蘇縣令居然親自把張公子送出來,一面還在說著話,張公子則是受寵若驚地再三行禮,請蘇縣令留步,這二人一個要走,一個要送,倒是真讓黃師爺猜對了。

    黃師爺壓著心裡的幽怨,足足等了一炷香時間,待那張公子走了,連忙去謁見蘇縣令。

    蘇縣令的心情顯然很好,一見到黃師爺便招呼黃師爺坐下,捋鬚笑道:“想不到那張家小公子如此不成器,倒是那大公子是個俊彥,如此風流人物,本縣已經許久沒有見過了。”

    黃師爺道:“不知他來尋東翁,有何貴幹?”

    蘇縣令倒是沒想到黃師爺此時複雜的心情,微微笑道:“他這一趟解決了本縣的一項大難題。”

    “可是修繕縣學的捐納?”

    蘇縣令點頭道:“不錯。張家起了頭,願意捐納紋銀五百兩。”

    黃師爺心裡感嘆,也難怪蘇縣令如此高興,原本一直辦不成的事,今日有了張家帶頭,其他的士紳肯定會紛紛跟進,況且張家大手筆,直接就是五百兩,這可不是小數,到時各家的捐納銀錢匯聚到一起,只怕重建一座縣學也足夠了。

    徐謙雖然也捐納了銀子,可畢竟徐家的影響力太低,和張家比起來差得太遠,張家代表的是士紳,他只要出了手,其他的士紳便會跟進,而徐謙不一樣,就算他出了手,只怕也沒什麼人響應。

    這就是士紳的力量,這些士紳們數代經營,早已通過婚娶和同年、同窗的關係擰成了一條繩子,牽一發而動全身,也難怪蘇縣令會如此高興。

    蘇縣令興致勃勃,連說了張書綸的許多好話。

    黃師爺卻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心裡掙扎了許久,終於道:“學生有件事擅作主張,還請東翁見諒。”

    蘇縣令心情極好:“何事?”

    黃師爺道:“早上那徐謙見過大人後,學生得知他帶頭捐納,所以特意擬了一份褒獎的公告,叫人張貼去了縣衙門口。現在張家公子又出面捐納,是不是也效倣此例?”

    蘇縣令的臉色……頓時黑了下來。

    他的表情過於豐富,方才還是春風得意,可是接下來卻是隱含著幾分怒氣,以至於那雙眼眸都陰森起來。

    蘇縣令是讀書人,是官老爺,可是並不代表他不諳世事。

    黃師爺的一番話讓他陡然想到了一個可能,而這個可能讓他忍不住微微冷哼一聲。

    他撫著書案,慢悠悠地道:“你張貼了一張公告出去?”

    黃師爺連忙道:“是學生的錯,學生……學生……”

    蘇縣令卻是冷笑一聲,壓壓手,道:“錯不在你,錯的是某些不知好歹的人。”

    他的眼眸瞇起來,語氣平淡地道:“莫非有人要把本縣當作傻瓜嗎?好,好,好,本縣倒要看看,在這錢塘,誰才是傻瓜,張家的人欺人太甚了。”

    蘇縣令的反應很大,有一種羞憤之感,隨即撫案道:“黃師爺,你去請徐謙徐公子來,本縣有話要和他說。”

    蘇縣令咬著那個請字的時候,口氣很重。

    ……………………………………………………………………………………………………

    開新書好慘淡好悲催啊,感覺被人遺忘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7 14:20
第三十四章:和藹長輩
  

    蘇縣令動了真怒。

    他感覺自己的感情被人玩弄。

    讀書人出身的官員情感是敏感而脆弱的,蘇縣令外表上看似乎是沉穩如磐石,威嚴而沉重。可是內心之中也尤為敏感。

    他是清貴官員,不會輕易流露感情,張家大公子拜謁,說了許多動聽的話,蘇縣令原本狠狠地打壓了張家,而張大公子不但不計前嫌,反倒帶來了五百兩銀子雪中送炭。

    蘇縣令便是石人,只怕也已融化,所以他對張書綸的觀感極好,再加上張書綸談吐得體,更是引起蘇縣令的親切之感。

    正因為如此,蘇縣令才屈尊將張書綸一直送出衙門去,這是蘇縣令對張家隱隱生出了虧欠和好感,決定給予彌補。

    可是方才黃師爺一番'漫不經心'的話,卻是讓蘇縣令陡然'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原來張家根本就不是主動來套近乎,而是黃師爺貼了表彰徐謙的文榜,張家與徐謙不共戴天,這才站出來,想要消除掉徐謙的份量。

    表面上這似乎不算什麼大事,管他張家怎麼想,人家畢竟是掏了銀子,給蘇縣令給予了支持,可是對蘇縣令來說,這卻是很重要,前者是主動,後者是被動,主動者往往是真心實意,而被動者則是懷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們的目的無非就是想盡一切辦法來藉此整那徐謙,無非就是希望徐謙倒霉,怕他蘇縣令與徐謙走得太近乎。

    而蘇縣令動怒的就是這個,張家帶著目的來尋他,口裡說得好聽,竟是差點讓他投入感情帶著虧欠和感動,可是現在看來,自己真是幼稚,竟被張家玩弄了一把感情。

    現在想想,若說徐謙捐納是雪中送炭,那張家捐納,也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若無徐謙主動捐納,又怎麼會有張家的'踴躍'?

    蘇縣令很生氣,甚至生出了幾絲羞辱之感,等他把事情想透想明白了,更是覺得自己在張家這種士紳人家眼裡多半就如木偶一樣,真以為可以不高興時不理不睬,一旦到了有用之時便給顆甜棗?堂堂一縣父母,豈容他們擺佈?

    蘇縣令發了話,黃師爺飛快地去請徐謙去了。

    此時天色已晚,徐謙正在家中吃晚飯,徐昌一邊吃飯,一邊還在絮絮叨叨,琢磨著怎麼花銷他的銀子,徐謙則是悶著頭,只管滿足自己的口舌之欲。

    黃師爺親自登門,說是蘇縣令有請,這令徐謙不敢怠慢,連忙換了一身衣衫,對趙夢婷道:“把那盤糖醋排骨給我留著,不要讓人全吃光了,我回來還要吃。”

    趙夢婷頓時愕然,立即就想到徐昌父子爭搶肉食的場景,一時無言以對。

    趙夢婷平時是不吃太多葷腥的,徐謙這番吩咐,自然是影射老爺子,徐昌瞪了徐謙一眼,只是黃師爺在場,不好發作。

    “師爺,我們走吧。”

    徐謙逃也似地跟著一頭霧水的黃師爺連忙出門。

    夜裡的街道有些模糊,徐謙提著一盞燈籠,黃師爺則有些心神不定,道:“東翁此次似乎動了真怒,待會回話的時候,你要小心。”

    徐謙呵呵一笑,心知黃師爺是按著自己的吩咐把事情辦妥了,其實這件事很容易,無非就是打個時間差而已,往往很微小的細節就決定了一個人的觀感。

    蘇縣令只知道黃師爺張貼了文榜出去,而不會去深究是什麼時候放的榜,只怕此時心裡已經認定這是張家看到徐謙出了手,才很不情願地接踵而來,從而想要壓一壓徐謙的氣勢。在蘇縣令眼裡,張家納絹已經不再是為了他蘇縣令的政績,而是為了打壓徐謙而已。

    “師爺,有勞了。”

    黃師爺卻是背著手信步而走,並不接徐謙的話茬。

    良久他才道:“什麼有勞?徐公子的話,老夫一句也不明白。”

    徐謙很是會意地笑了,黃師爺這是打死不認賬,這就是告訴徐謙,今日這件事從未發生過,以後也休要提起,至於他黃師爺矇騙東翁,嚇,有這種事嗎?有嗎?

    既然這件事根本就沒有發生,他黃師爺照舊是清清白白,那麼有勞二字自然無從談起。

    一路無話,到了縣衙,此時縣衙已經關了正門,徐謙由黃師爺領著從側門進去,到了後堂花廳,蘇縣令依舊端坐在那裡,他顯得有些疲憊,抬眼看了徐謙一眼,道:“坐下說話。”

    徐謙坐下,道:“大人不知有何吩咐?”

    蘇縣令微微笑道:“本縣只是一時興起,想和你說說話而已。”

    其實蘇縣令也覺得有些唐突,有什麼事可以明天白日傳喚徐謙來衙裡說,現在天色這麼晚了,未免太急躁了些。

    不過人已經來了,蘇縣令自然不好再拿捏什麼,繼續道:“今日你來尋本縣,期望本縣給你取一表字,本縣一時興起,倒是想起來了一個好的。 ”

    徐謙忙道:“還請大人賜下。”

    蘇縣令手撫書案道:“凡人之所以為人者,禮義也。禮義之始,在於正容體、齊顏色、順辭令。這是禮之根本,何不如你的表字就叫子容如何?”

    “子容……”徐謙心裡慢慢品味,覺得這表字談不上驚世駭俗,雖然稀鬆平常,可是也不算差。

    他連忙道:“那麼學生從此便叫子容了。”

    蘇縣令微微一笑,道:“子容,現在既有了表字,明年二月再參加縣試,若是通過,便算是讀書人了,既是讀書人,就當謹守讀書人的本份,再不可胡鬧生事。科舉之途雖是正道,可其中卻有無數的坎坷,望你能謹守本心,努力用功,終有撥雲見日的一日。可要是自詡自己有幾分聰明而沾沾自喜,最終只會誤了你自己,你是忠良之後,徐家敗落了這麼多年,能否重整門楣,都落在了你的身上了。”

    這番話有點兒長輩向晚輩鼓勵的意味了,別看只是一句空話,裡頭卻是透露出了很多意味深長的心思,只有關係親密到了某種地步,才會說這些大道理,這就如同同樣的話,自己的長輩可以說,可是其他人說,就未免顯得冒昧,而蘇縣令端著長輩的架子,卻也透露出一個信息,從今往後,蘇縣令和徐謙的關係再不是縣官和治下小民這般疏遠。

    徐謙道:“大人教誨的是。”

    蘇縣令頜首微笑,又道:“本縣這裡倒是有一些從前讀書時的筆記,現在雖然用不上了,可是一直捨不得丟棄,裡頭有許多本縣對八股經義的心得,你借去看看,或許能從中有所體會,離縣試還有三個月功夫,這三個月,你切不可大意,須知學海無涯,這縣試雖是小考,卻也關係重大,你需打起十二萬分的心思,懸樑刺股,做好準備。”

    蘇縣令頓了一頓,又和藹地道:“若是有什麼疑問,本縣多少有些心得,也可以來本縣這裡討教,眼下新皇剛剛登基不久,大赦恩科詔書頻繁,正是你奮進之時,需心無旁騖,不可有絲毫鬆懈。”

    徐謙原本只是希望蘇縣令能取個表字,拉近一下二人的關係,到時候縣試時放一放水便已是阿彌陀佛,誰知蘇縣令一番言語竟有引以為自己人的意思,這讓徐謙很是意外,他接過蘇縣令的讀書筆記,足足有半尺厚,裡頭全是蠅頭小字,都是一些做八股文的心得,這種筆記在市面上絕無僅有,便是多少銀子也買不來,只有那些世家大族之人,家裡若是出了登科的人物才能藉閱一觀,想不到這蘇縣令居然連這個都捨得出借。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7 14:55
第三十五章:學海無涯苦作舟
  

    徐謙忙道:“大人恩德,學生銘記在心。”

    蘇縣令對徐謙是越看越順眼,又說了許多話,這才道:“時候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免得令尊擔心。”

    徐謙離座,道:“那麼學生告退。”

    徐謙心滿意足地將蘇縣令的讀書筆記夾在腋下,便退了出去。

    徐謙一走,蘇縣令連忙活絡筋骨,方才擺出一副長輩的披襟正坐的樣子太久,以至於身軀僵硬,骨頭有些發痛。

    “黃師爺,這徐謙雖然出身貧寒,卻能謹守本心,讀書不倦,倒是少見。”

    突然的一句感嘆,讓黃師爺不禁想:“方才蘇縣令不是還說那張大公子是風流人物,現在又念徐謙的好了。”

    可是很快,黃師爺又不禁謹慎起來,蘇縣令為何發出如何感嘆?出身貧寒,又能讀書不倦……黃師爺咀嚼著蘇縣令的字句,眼眸頓時一亮。

    蘇縣令並非只是誇讚徐謙,真正的目的卻在提醒他這個師爺,有人出身貧賤卻讀書不倦,這不正彰顯了父母大人的教化之功,只要教化得好,娼婦可以從良,惡人可以行善,貧賤出身也照舊心向正道,若是好好潤色一下,豈不又是一個吹噓的政績?

    蘇縣令這是提醒自己可以在這上頭做做文章,畢竟政績這東西,一種是看得見摸得著,猶如修橋修路、修繕縣學,還有一種則是尋些事蹟來做些文章,只要文章做得好,也算一件功勞。

    蘇縣令雖然只是平平淡淡地誇了徐謙一句,看上去語氣也很稀鬆平常,可是上官的事,往往需要仔細揣摩,這種事蘇縣令自然不能明說,這世上哪有授意別人吹噓自己的?

    黃師爺心裡明白,忙道:“是啊,出身貧賤而讀書不倦,這是大人的教化之功啊,現在大人又如此厚待他,已有古之賢達禮賢下士的風範了。”

    黃師爺能受蘇縣令的青睞,沒有幾把刷子是不行的,自然而然就把這件事吹噓一番,給蘇縣令一個教化之功和禮賢下士的高帽。

    蘇縣令瞇著眼,並沒有因為幾句吹捧而飄飄欲仙,只是很稀鬆平常地道:“誘掖後進乃是本縣職責所在,他乃是忠良之後,本縣自該格外看顧一些。”

    說罷,蘇縣令長身而起,道:“時候不早,師爺也早些去歇了吧。”

    黃師爺連忙道:“學生告辭。”

    可是從這花廳出去的時候,黃師爺不禁又有幾分頭痛了,蘇縣令雖然沒有點明,可是意思很明確,東翁需要在這徐謙身上做做文章,這文章雖是是做在徐謙的身上,將他貧賤出身尚能做到讀書不倦的事蹟好好炫耀,可是背地裡,卻是隱喻蘇縣令治下有方。黃師爺雖是鼓搗公文的好手,卻也知道此事關係不小,不能等閒視之。

    ………………………………………………

    徐謙回到家中,因為回來得太晚,徐昌已去睡了,老爺子晚上總不免要吃幾杯酒,所以睡得也早,倒是趙夢婷卻是不敢睡,一直給徐謙留著門,見徐謙回來,也是掩不住倦意,又看徐謙腋下夾著厚厚的書,不免問道:“縣令請你去,不知有什麼見教?”

    徐謙興匆匆地道:“縣試已有十成十的把握了,你看我討來了什麼。”

    趙夢婷一頭霧水。

    徐謙解釋道:“這是蘇縣令的讀書筆記,裡頭的都是蘇縣令做八股的心得,我現在最缺的就是做文章,這本筆記就像武林中的高手秘籍,至少也屬於高級功法的級別,這幾個月,我什麼都不做,只需好好參透這些心得,縣試、府試就輕而易舉了。”

    趙夢婷不禁道:“竟有這麼厲害?”

    徐謙苦笑道:“厲害的還不只是這個,你想想看,縣令賜了筆記,這便有提攜後進的意思,他自詡自己看上的人怎麼可能在縣試成績出來時名落孫山?所以只要這一次做好了,便是拿個縣試第一也不是什麼難事。”

    他不由感嘆自己實在和從前的書呆子之間的區別,從前的書呆子只知道死讀書,若是真給他考試的機會,只怕這樣的人也未必能一路過五關斬六將,可是現在的徐謙不一樣,只要給他足夠深厚的底子,再付出努力,似乎比那書呆子更有前途一些。

    徐謙忙道:“你早些去睡吧,對了,幫我把房裡的燈多添一些油,今夜我先將這書稿大致地看一看。”

    徐謙如寶貝一般捧著筆記,對於他這樣出身的人,這份筆記的份量實在太重,這筆記對於徐謙有莫大的幫助,在這個幾乎沒有交通基本靠走的時代,媒體諮詢幾乎一片空白,而一般的人家能湊齊一套四書五經和《程朱集注》就算不錯,至於別人的筆記,尤其是進士出身之人的讀書心得,可謂難上加難。其實許多東西就像加減乘除一樣,總有個套路和章法,可是沒有前人給你鋪路,單靠自己的領悟只怕白了頭髮也未必能開竅,所以許多讀書人遍訪名師,為的就是能少走幾十年的彎路。

    通曉了這其中奧妙的人最不濟也中了舉人,舉人也照樣可以做官,若是心大一些,還會繼續參加科舉,雖說這些人天天將傳授課業和育人掛在嘴邊,可是這都是空話。

    這份筆記自然而然的對徐謙彌足珍貴,只要吃透,考個秀才絕對不是什麼難事,便是中舉也未必沒有機會。

    徐謙抱著書,興匆匆地回房,趙夢婷去給他添了燈油,問道:“家裡還有些飯菜,要不要熱一些給你吃?”

    徐謙此時已沒有了口舌之欲的興致,道:“不必了,你且去睡吧。”

    趙夢婷凝望徐謙一眼,這個傢伙既賴皮又聰明,似乎還頗有上進心,她一直以為那些有上進心肯用功刻苦的人多是些穩重又有節操的傢伙,與徐謙的相處後,倒是顛覆了趙夢婷以往的想法。

    她啟開櫻唇,道:“你若是餓了,叫醒我就是。”說罷替徐謙掩上了門,回房去了。

    徐謙則是鄭重其事地翻開書稿,先是深吸一口氣,使自己的心情平復下來,他已經有了自己的一套讀書方法,讀書之前先要排除一些雜念,保證做到全神貫注,並且對一些重要的東西反复朗讀,以求能倒背如流。

    好在他這個年歲正是智力的巔峰期,雖說不能做到過目不忘,可是只要用心反复熟讀幾遍,也能做到爛熟於心。

    這一夜,徐謙時而低聲朗誦,時而沉眉思索,有時不禁擊節叫好,可是有些東西卻又覺得生澀難懂,於是愁眉苦臉地思索起來。

    到了三更,他自覺受益匪淺,於是興致沖沖地提了筆自己嘗試寫一篇八股,連題目都可以省了,上次蘇縣令考校他時曾用過'老吾以老,於掌'為題,正好就用這個做文章,花費了一個多時辰,一篇文章總算做了出來,他先是看了一遍,覺得已有不少提高,尤其是按著筆記的方法去承題,尤其是在對句上,精煉了許多。

    徐謙不由喜上眉梢,可是再將這文章看一遍,卻又覺得還是缺了許多火候,和筆記中蘇縣令偶爾作的一些文章相比,不但缺了老練,也少了新意,甚至有許多地方只求對句的工整,以至於詞不達意。

    他嘆了口氣,又拿起書稿,認真地細讀起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7 15:01
第三十六章:後娘養的
  

    一晃眼便到了年關,徐謙一個多月來每日用功苦讀,倒也有了不少的長進。原本這個時候他應當跟著徐昌回鄉,可是縣試在即,今年又因為換籍的事以至闔族一片哀鴻,所以徐昌便叫徐謙在縣裡好好讀書,他孑身一人回了老家。

    徐謙倒也樂得清閒,與趙夢婷留在這裡照舊苦讀。

    人有了功名**,倒也不需要有人鞭策,徐謙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庶民和老爺的區別,有了這種感受,雖然琢磨蘇縣令的筆記有些枯燥,卻也漸漸體會到其中的樂趣。

    偶然,徐謙會去求見蘇縣令請​​教一些問題,蘇縣令和徐謙的關係迅速升溫,倒也是知無不答,二人一個臉皮厚,一個臉皮薄,臉皮厚的去求教,臉皮薄的拂不開面子,結果竟產生了一種奇怪的默契。

    到了大年三十,徐謙提了禮物前去縣衙,國朝的規矩,外放官員不得在籍為官,往往江南的官員要去蜀中,蜀中的官員發配至河北,而這蘇縣令乃是洛陽人,離這裡相去千里,所以也不可能回鄉。徐謙拜訪,便有幾分緩解一下蘇縣令寂寞的意思,或許蘇縣令心裡高興,留他在衙裡吃飯,還能省一頓飯錢。

    結果到了縣衙,門口的差人對徐謙倒是越發的恭敬,這位徐公子如今和縣令的關係有些不同,而且據說縣裡已經有表彰的文書遞去了府裡和省裡,裡頭有不少這​​位徐公子的事蹟,他們連忙通報,結果出來的卻是黃師爺。

    黃師爺看了手提著禮物的徐謙一眼,不動聲色地道:“徐公子莫非是要拜謁蘇縣令?”

    徐謙頜首點頭道:“正是。”

    黃師爺道:“蘇縣令正在會見治下的各家鄉紳,只怕不便見你,現在是年關,也不必勞動你再跑了,你回去吧,年後就是縣試,有這精力,還是用在讀書上的好。”

    徐謙心裡驟然緊張了一下,蘇縣令會見鄉紳,這又是哪一齣?而且蘇縣令對自己避而不見,莫非中途又出了什麼變故?若真是如此,那可真真是天災人禍了。

    縣試還有一個月的時間不到,若是中途出了什麼差錯,徐謙哭都沒地哭去。

    徐謙向黃師爺道:“師爺,蘇縣令……”

    黃師爺冷著臉道:“方才的這些話都是蘇縣令的吩咐,你好好用功進學,和你多說也是無益,快走吧。”

    徐謙見黃師爺的冷然,一時摸不清到底哪個關節出了什麼問題,只得道:“既然如此,那學生告辭,這些禮物還請黃師爺轉交。”

    黃師爺卻是伸手搖了搖,道:“不必,蘇縣令兩袖清風,你還是帶回去。”

    說罷又道:“若是學問不濟,求神告佛又有什麼用?你好自為之罷。”

    一番話雲裡霧裡,讓徐謙摸不著頭腦,他心裡想,縣令設宴款待士紳,這士紳之中莫非還有張家?張家又許諾了蘇縣令什麼好處?

    還有黃師爺的態度也透著一股子詭異,徐謙也不便再留,只得打道回府。

    一到過年,錢塘縣便顯得冷靜,便是徐家也是如此,徐家的宗族都在鄉下,老爺子走了,徐謙平時讀書忘乎所以,倒也不覺得,現在發現偌大的房子裡只有自己和趙夢婷,頓時湧上了一股子孤獨感。

    趙夢婷也是如此,她是第一次離家在外,親眷遠在江寧,徐謙看得出她的眼睛都有些紅腫,徐謙只得心裡嘆息,當日只是想報復一下這個目中無人的小姐,誰知竟把人家害成這樣子。

    可是轉念一想,咦,我徐謙居然也會有良心不安的時候?真真是怪哉,看來是讀書讀得多了,連心性都發生了改變,阿彌陀佛,善哉、善哉,看來我徐謙將來不做個至誠君子是不成了。

    心裡陶醉一番,又想到蘇縣令的態度,讓他不由地有些煩躁。

    最後他長吐一口氣,今日是大年三十,除舊迎新,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不去想也罷,於是笑呵呵地對趙夢婷道:“今日我們多準備一些好菜,好好吃頓年夜飯,以前不高興的事統統都忘掉。”

    趙夢婷心情複雜地點點頭。

    到了傍晚,外頭有人敲門,卻是鄧健來了,鄧健早就听說徐謙沒走,直接提了一包不值錢的禮物前來打秋風。

    進門是客,徐謙請他進來,鄧健笑呵呵地道:“王公公給府裡的人都放了幾日假,這才得空過來,徐兄弟的書讀得怎麼樣?哈哈,你是紅袖添香,自是自在無比,只可惜我一個單身漢,過年都沒地方去,可憐可嘆。”

    徐謙笑道:“你為什麼不回鄉中去?家裡莫非沒有父母嗎?”

    鄧健的臉陰沉下來,嘴角抽搐了一下,含糊不清地道:“許多事,你不懂,咦,我聞到了燒雞的香味,啊哈哈,正好肚裡餓了。”

    三人坐到了席上,連趙夢婷也淺嚐幾杯水酒,臉色紅彤彤的,徐謙近來酒量見長,幾杯酒下肚,話頭也多了,鄧健最是沒有酒品的,吃了酒就說胡話,先是擠著眼淚哭,大叫道:“徐兄弟,不瞞你說,我慘哪。”

    他這一聲叫慘,勾起許多人的心事,連趙夢婷似乎也想到了自己的父母,不禁眼眶微紅。

    徐謙瞪著他:“你有我慘?”

    鄧健道:“你怎麼個慘法?”

    徐謙醉醺醺地道:“你若是一覺醒來,發現許多事都已物是人非,你說慘不慘?”

    鄧健搖頭,打了個酒嗝:“這哪裡算慘,你至少還有個爹,我也有爹娘,只是可惜,我娘是後娘,自小就用針扎我,我的弟弟錦衣玉食,我卻是吃殘羹剩菜,後來實在吃不消逃出家裡,撞到了我師父,才勉強苟活下來。”

    徐謙想不到他竟有這樣離奇的經歷,一時正義感爆發,拍案而起道:“這殺千刀的後娘。”

    鄧健抱頭大哭,道:“本來我也能做少爺的,這就是命,結果現在有家難回,人人都回家過年,我卻要到你這酸秀才臭小子家裡打秋風。”

    徐謙愣了,敢情這姓鄧的是酒後吐真言?他直接拉下臉來:“敢罵我,給我滾!”

    “我不滾。”鄧健搖頭道:“從此以後我就把這裡當家了,你便是我的兄弟,夢婷就是我的姐妹,徐叔父就是我爹,你們一家人雖然壞,可是比我親爹和後娘卻是好了不知多少。”

    說了一陣胡話,大家冷靜下來,然後三人木木地瞪著對方,感覺到一陣蕭索和許多的無奈,徐謙突然道:“新的一年就要到了,若是這個時候許願,來年必能靈驗,趙小姐,若是你,你會許什麼願望。”

    趙夢婷眼眶微紅地道:“我想回家。”

    徐謙嘆了口氣道:“這不是願望?你要有出息,就比如我,我的志願就很遠大,我要考秀才,我還要登科,要做官老爺,所有人都要看我眼色行事,我不高興,所有人都要心驚膽戰,我若是開心,人人都要為之歡欣鼓舞。”

    鄧健惡狠狠地一拍桌案,道:“我也要遠大的志願。”

    徐謙道:“你說。”

    鄧健道:“能不能等你將來做了官請我做護院的頭目?都說宰相門前七品官,一個門子都是七品,我這護院的院長至少也該有五品了吧。”

    徐謙就差一口吐沫吐在鄧健的身上:“你這沒出息的東西!”

    鄧健一陣唏噓,道:“我也想有出息,誰不想​​有出息呢,我那異母​​兄弟自小就有書讀,我卻什麼都沒有,不能讀書上進,又只是跟著師父學了武藝,不給人看家護院做什麼?”他又忍不住搥胸跌足,滔滔大哭道:“我那可憐的師父啊,你為什麼死得這麼早,你要是遲些死,將來看我在宰相學士家裡做護院首領,該有多欣慰!”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7 15:07
第三十七章:背水一戰
  

    廳裡到處都灑著殘羹冷炙,清晨的鞭炮聲把徐謙吵醒,他的唇邊還掛著哈喇子,抬頭一看,便見自己和鄧健躺在桌上睡了一夜,至於趙夢婷,想是回屋睡了。

    唯一特別的,就是自己的身上批了一身衣衫,想必是趙夢婷為自己披上的。

    這時代的男女之間有大妨,雖然他和趙夢婷是主奴的關係,可是趙夢婷雖然恪守奴婢的職責,卻從未將自己當奴婢看待,所以扶徐謙去房中睡覺的舉動那是想都別想。

    鄧健也醒了,左右張望了一下,和徐謙對視道:“我們是不是吃醉了?”

    徐謙點頭。

    鄧健帶著幾分後怕,道:“我昨夜沒有說什麼糊塗話吧?”

    徐謙又點頭。

    鄧健嚇了一跳,道:“我和你說了什麼?說了什麼?天哪,你快說。”

    徐謙道:“說了很多。”

    “啊……”鄧健滿臉驚愕,自責懊惱地道:“說了什麼?”

    徐謙道:“什麼都說了。”

    鄧健駭然道:“我和王寡婦曾經有一腿的事也和你說了?”

    徐謙很認真地搖頭又點頭,道:“本來沒說,不過你現在說了。”

    鄧健頓時滿臉悲憤,抽了自己一個耳光,道:“我真是嘴賤。”說罷又是憤憤不平地道:“為什麼你身上披著衣衫,我身上卻沒有人披衣衫?凍死我了。”

    徐謙鄙視他道:“你以為你是風靡萬千少女的美少男?夜裡有姑娘披衣衫是我的權利,你至多也就勾搭個無知寡婦罷了。”

    趙夢婷聽到鄧健在外頭憤憤不平,俏臉不禁一紅,咳嗽一聲出來,對鄧健道:“你身段這麼結實,想必也凍不著,徐公子不一樣,徐公子眼看就要縣試,最近又要廢寢忘食的讀書,不能有絲毫馬虎的。”

    鄧健道:“我還將你當姐妹看,你竟這般的厚此薄彼,現在不但身子冷,心都涼了,你快去熬碗瘦肉粥來,讓我暖和暖和身體。”

    徐謙晃了晃有些混沌的腦袋,使自己清醒一些,起身道:“我去看看書,有飯吃了叫我。”

    這個年過得未免有些寒酸,看著別家個個探親訪友、高朋滿座,徐家卻是冷冷清清、淒淒慘慘,除了一個後娘養的傢伙每日按時來混吃混喝,徐謙心裡有些空落落的。

    蘇縣令那邊似乎也沒有什麼動靜,維持了一個多月的親密關係似乎也一下子變得疏遠起來。

    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人知,人情的冷暖讓徐謙更多了幾分感觸,他每日都在陰暗地腹誹,千萬別讓我徐謙發跡,一旦生發,倒要看看這些人的嘴臉。

    新年的喧鬧既然與他無關,他倒是更加用心,專心一志地照舊讀書,現在他每日都要寫出兩篇八股,在用詞上已經有了許多的進步,不過徐謙志氣不只是局限於一個秀才,因此總覺得不甚滿意。

    蘇縣令的筆記,他已經消化得差不多,轉眼到了二月,縣衙已經放了榜文,今年的縣試之期已經擇定,時間在二月初八,距離縣試只有五六天的時間。

    這時候整個錢塘縣的讀書人都開始摩拳擦掌,那些早已有了功名的希望看看今年縣裡有什麼出彩的人物,而那些尚沒有功名的則是決心衝擊一把。

    尤其是那些士紳人家,對縣試尤為看重,這些​​人家人丁不少,每隔幾年就有要進學的後輩,雖說考上了縣試不過是個童生,連秀才都不算,可是這對許多人來說,卻是一次檢驗成果的機會,士紳人​​家們能夠在縣裡立足,靠的就是功名,有的人家甚至有三四個秀才,還有的甚至家裡出過舉人和進士,杭州這邊最著名的士紳便是餘姚謝家,這是杭州府乃至整個江浙公認的豪族,人家之所以有如此聲勢,還不就是出了個狀元公和內閣大學士?

    縣試雖小,卻是通向府試、院試的第一步,意義非凡,一些有名有姓的士紳人家已經做足了準備,也同時在打量今年的對手,開始進行佈局了。

    不過這些都和徐謙無關,蘇縣令那邊一下子失了消息,倒是讓他定下了心,每日只是用功苦讀,做好最後的衝刺準備。只是父親到現在還沒有回來,倒是讓徐謙有些擔心,只是這時候,他又不便多問。

    初八這一天,徐謙早早地換上了一身新衣,趙夢婷則是給徐謙的考藍子裡裝上一些考試的用品,筆墨硯台這都是必不可少的,除此之外還需要帶足食物,這一考都不知要多久,雖說縣試不算正式考試,更像是一次全縣的大摸底,可是也必須慎之又慎。

    東西備齊之後,外頭有人敲門,徐謙將門打開,卻看到一個陌生又熟悉的面孔出現,這人哈哈一笑,伸手拍了拍徐謙的肩,道:“小謙兒居然長這麼大了。”

    徐謙忙道:“見過叔父。”

    這人也是老徐家的人,是老家的里長,叫徐申,在徐家是有名的富戶,此時徐申上下打量徐謙,道:“你爹有事,只怕趕不回來,所以特意託我來送你去應考,小子,想不到你竟成了讀書人,哎,這世道真是亂七八糟。”

    徐謙對徐申的印象頓時有些不太好了,這個傢伙口沒遮攔,一看就是沒見過什麼世面的,這樣的人也就是靠著有幾分浮財才做了個里長,在鄉里或許有幾分威信,放到了縣城就什麼都不是了。

    尤其是那一句你竟成了讀書人,這世道真是亂七八糟,一句話就把徐謙踩了個亂七八糟。

    徐謙不由問:“我爹呢?”

    徐申道:“這一次徐家上下都動了氣,有不少人家砸了飯碗,老太公那邊差點沒氣暈過去,徐班頭……啊不,你爹現在焦頭爛額,正在想盡辦法給大家一個交代,罷了,這些事你不要多管,你爹這麼做,為的不就是你能考個功名做個老爺?這一趟你好好地考,咱們徐家八輩子也沒出過一個秀才,現在這希望全部放在你身上了。”

    他又板起臉來,道:“實話和你說,這一趟你要是考中了倒也罷了,至少能給老太公一個盼頭,可要是考不中,整個徐家又為此斷了不少生計,只怕到時侯老太公吃不消,非要氣丟了魂兒不可,到時候你爹……”

    他的話說到這裡,這一次居然學聰明了,沒有再說下去,又拍了拍徐謙的肩道:“不想這個了,總之盡力就是,那些人糊塗,不知道改籍的好處,可是我卻知曉,東西帶齊了嗎?我們去考場吧。”

    徐謙心裡清楚,徐家換籍對許多的徐家人來說都是滅頂之災,可是這位徐申徐叔父不一樣,他是富戶,一直因為身份低賤所以被人瞧不起,現在換了籍,卻等於是提高了他的身價,況且他家裡有錢,子侄也能跟著讀書,這就多了一個上升的渠道,也難怪徐申對他如此熱絡。

    本來進考場是需要里長作保的,不過也可以去衙門裡申請一張條子,現在徐申既然來了,徐謙也就不打算去申請戶籍條子了,直接和這叔父徐申一道直奔考場。

    徐申幫徐謙提著考籃,一面興致勃勃地說起鄉里的事,徐謙心裡卻隱隱擔心,砸人飯碗如殺人父母,父親在鄉里只怕要受不少罪了。

    他嘆了口氣,隨即又想,現在想這些也沒什麼用,老爺子寧願砸了同族的飯碗也要自己考出個功名,自己這一次定要奮力一搏,這不但是給老爺子看,更是給徐家闔族看,讓他們知道,徐昌的兒子將來的前程似錦,只有這樣才能把那些不滿的情緒壓下去。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7 15:11
第三十八章:應考
  

    一路到了縣學,此時這裡的人群已是越來越密集,有絡繹不絕的考生,也有送考的親眷,自然還有各鄉的保長、甲長。手持水火棍的差役守住了縣學門戶,一個個驗明正身,檢查戶籍,那些保長、甲長隨時在旁待命,為考生提供身份證明。

    倒是縣試並不算正規,自然不可能做到萬無一失,所以也沒有人搜查考生,若是真正到了院試、鄉試那便不同了,而縣試畢竟只是一次檢驗,倒也沒有做出這種有辱斯文的事。

    徐申看到這如山如海一般的人潮,不禁咋舌,他雖也是甲長,不過徐家隸屬賤籍,徐家子弟是沒有資格考試的,所以這是他第一次送人來考試,熱乎勁一過去便覺得頭暈眼花。

    倒是徐謙鎮定自若,現在距離開考還有一個多時辰時間,倒也不必急於衝進考場,他瞇著眼打量諸多前來應考的考生,發現自己的年歲還算是小的,甚至有不少年紀已過了四旬,竟也一副窮酸模樣提著考藍來試運氣。

    徐謙不知是該笑還是該覺得悲哀,其實他清楚,這些人早就沒了功名之心,只是想過個縣試,至少獲得童生資格,如此一來,一輩子的苦讀至少也不算浪費。

    這就是科舉的魅力所在,任何人在取得功名之前都是一無所有,每個人都在這條道路上都耗費了無數的心血,無數個日夜裡孤燈為伴,為的只是這一場豪賭,勝則改變一生,自此之後高高在上,懦弱者可以頤指氣使,低賤者可以高不可攀,貧窮者可以一朝發跡,而一旦失敗,則是萬劫不復,一生凝結的心血盡皆付諸流水。

    徐謙也是應考大軍中的一員,心裡感觸良多,不過此時他的心情卻只有一個:“他娘的,這麼多人。”

    人實在太多,至少在蘇縣令的筆記裡就曾經記載他在縣裡考試時的場景,當時與他同期考試的人員不過三十人而已,可是在這裡,單徐謙目力所及的考生就足足超過了兩百。

    這就是徐謙悲催的地方,這裡是錢塘,不是洛陽某縣,這裡的人口不但是那裡的數倍,而且讀書人在這個人口基礎上還要高達數倍不止。

    這樣下去似乎也不是辦法,徐謙眼見人越來越多,考試只有一次,可別出了差錯,於是最後一點淡定之心也沒了,連忙搶過了考藍,對徐申道:“擠進去。”

    徐申倒也懂得人情世故,連忙道:“你跟著我罷。”

    徐謙畢竟是徐家第一個讀書人,也是第一個考生,徐申這個做叔父的若是不肯盡心,雖說在老徐家徐昌父子已經被人萬夫所指,可是不免還是有人戳他的脊梁骨,所以這時候也格外的賣力,如一頭蠻牛一般去為徐謙開路。

    徐謙則是在他的掩護之下,盡力向縣學門口衝刺,此時什麼矜持什麼扯淡的禮儀都他娘的見鬼。

    好不容易衝到了縣學門口,邊上四處都是有人咒罵聲,徐謙也懶得理會,本來門口的差役最嫌那些往前衝撞推擠之人,面對這種人他們也不客氣,水火棍直接刺出來,可是一個差役認出了徐謙,知道徐謙與縣令是經常走動的,也知道徐謙乃是前班頭徐昌的兒子,竟是向他招手道:“這兒,這兒,到這兒來。”

    明目張膽的走後門一般都會招致許多人鄙夷,不過徐謙卻是暗爽無比,連忙奮力上前,對這差役作揖道:“啊,是劉叔叔,侄兒有禮。”

    姓劉的差役呵呵笑道:“這裡不是客套的地方,戶籍帶來了嗎?保人呢?”

    徐謙將戶籍遞過去,徐申也鑽了出來,道:“我……我是保人。”

    姓劉的差役只是略略看了一眼徐謙的戶籍,對徐謙道:“你先進去,其他的事,我和你的保人來辦就是。”

    徐謙連忙點頭,飛也似的跑了進去。

    “果然是蛇鼠一窩,他不是賤役嗎?賤役也能來考試?”

    “且不說他的出身,他既然走正途,讀聖人書,卻是投機取巧,走這旁門左道,真真是斯文掃地。”

    一旁人雜七雜八的高聲痛罵,惹得劉姓差役火起,見那幾個罵人的讀書人都一副窮酸樣,便大喝一聲:“不得喧嘩,縣尊已有明令,喧嘩者直接打走,不予應考。”

    這一下子,所有人都安份下來。

    徐謙進了縣學,卻還只是第一關,再往前走便是一座座牌坊和儀門,儀門的盡頭也排了不太長的隊伍,有書吏專門在長條的文案之後,記錄每個考生的姓名、籍貫和年歲。

    徐謙前面的一位是個四旬的老傢伙,整個人弓著腰,提著破舊的考藍,顯得很不自信,他東張西望,回頭看了徐謙一眼,吹著鬍子瞪眼,徐謙也不知他是不是妒忌自己年輕。

    想來年輕其實也是資本,徐謙心裡不禁陶醉。

    眼看一個個考生過去,排在徐謙前頭的老生上前,那人問他姓名,他一一答了,又問他年歲,他搖頭晃腦地道:“學生二十有七。”

    二十有七……

    書吏疑惑地盯著他,道:“我看你只怕四十有七。”

    老生搖頭晃腦地道:“真真是胡言亂語,學生是讀書人,豈會矇騙你?確實是二十有七。”

    書吏只朝他冷冷一笑,低頭卻是記:“該生年歲三十有五。”

    老生那一雙狡黠的眼睛快速地掃了一眼,隨後當作什麼都沒有看見,等那書吏發了號牌,他便腳步輕快地去了。

    輪到徐謙,照舊是和那老生一樣,等問到年歲時,徐謙一臉真誠地道:“學生年方九歲。”

    “呀……九歲長這麼大?哦,是了,你是徐班頭的公子?咳咳……”書吏朝徐謙似笑非笑,提著筆卻是寫道:“該生年方七歲。”

    徐謙本來十二歲,虛報了九歲,結果又因為有人情在,人家直接又削減了兩歲。

    可千萬別小看這年齡,比如那臉皮有八尺厚的老生,明明看上去至少四旬以上,他卻敢獅子大開口報個二十有七。

    其實這裡頭有個潛規則,縣學的年齡都需要自己呈報的,而呈報之後,若是中了縣試,往後的許多考試都是採用這個年齡來做標準,比如嘉靖元年你報的是十歲考中童生,那麼五年後你若是中舉,那麼便是十五歲的舉人。

    而年齡低也有諸多的好處,比如徐謙這一次若是能連破三關中了秀才,只怕這錢塘縣最年輕的秀才就非他莫屬了,將來若是中了進士,年齡大的人就算成績比你好,可因為年紀老邁,吏部多半也會覺得沒什麼作為,大多數都是隨意打發。而若是年齡小則成了所有人矚目的對象,將來少不得有許多大佬們暗中提攜,便是等到你老了,皇帝看你老邁,心中不忍,想請你致仕還鄉,可是一看你的資歷,他娘的,徐某某官雖然乍看竟有七旬上下,原來不過五旬,看來是他勤於國事太過操勞,這樣的人怎麼能還鄉,自然還要重用。

    接過了號牌,徐謙心裡很是舒心,這是很大的優勢,只要這一次中了秀才,整個江浙像自己年紀的童生也不多。

    他拿著號牌前去考棚,迎面看到蘇縣令正帶著縣裡縣丞、主簿還有縣學的學正迎面負手而來,許多考生向他作揖行禮,他只是淡淡點頭,勉勵幾句,徐謙也跟著上前,作揖道:“大人,學生有禮。”

    蘇縣令的眼眸卻是微微瞇起,冷著臉道:“好好考罷,投機取巧卻是無用的。”

    徐謙心裡憋屈,還沒等他回話,蘇縣令已帶著一干人到別處巡視去了。

    方才的好心情一下子掃了個乾淨,徐謙摸了摸鼻子,心裡揣摩了一下蘇縣令的用意,隨即搖搖頭,眼下除了好好考試,似乎也沒什麼辦法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7 15:30
第三十九章:下筆如有神
  

    徐謙看著號牌尋到自己的考棚,這考棚比豬圈還狹小,木質結構,許多地方外面的一層漆已經剝落,人坐在裡頭連伸懶腰都顯得局促。

    說來也可笑,世上的錦繡前程似乎總要歷經無數磨難,科舉也是如此,徐謙倒也不怕吃這點苦,進了考棚,蝸在自己的這一方小天地裡,心裡也沒什麼感觸了,連忙從考藍裡取出筆墨紙硯,專心致志地磨墨。

    考試這東西且不說你文章做的如何,前提條件必須是你的字要寫得好,如此才能賞心悅目,讓人更有興趣閱覽你的文章。而在這個時代,寫字絕不能忽視墨水的作用,若是磨出來的墨水飽滿,則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徐謙不但繼承了那書呆子的行書,還有自己前世的記憶,在博物館時,經常要臨摹抄錄一些法帖,以備宣傳之用,所以徐謙的字還算拿得出手,而磨墨之道也算他這種出身貧賤之人的一個優勢,那些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少爺們,想必也磨不出徐謙這般細膩飽滿的墨汁來。

    反正還未出題,徐謙也不急,他一邊盡量使自己放鬆,一邊慢吞吞地磨墨,正在這時,對面的甲午號考棚裡卻是也有人來了,那考棚和徐謙只相隔一丈,一舉一動都看得清。

    “這麼臭?”

    考試的顯然是個公子哥,一尋到自己的考棚,便忍不住捏鼻子,大發議論。

    而這人,竟是徐謙的熟人,張家的小少爺張書升。

    張書升被枷號了三日,時間過了這麼久,如今又是生龍活虎,他進了考棚,又咒罵了幾句,待坐下之後便看到了對面的徐謙。

    徐謙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就繼續低頭磨墨,似乎並沒有把他放在心上。這位張家小公子現在還沒有取得童生資格,今年繼續來考,那是理所應當的事,士紳人家嘛,一次不成可以兩次三次,反正也沒什麼壓力。

    只是徐謙明顯感覺到張書升看向自己的目光火辣辣的,當然這不是男女苟且的那種火辣辣激情,而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的那種。

    張書升朝他冷笑,隨即呵呵一笑道:“一個賤役,竟也能來考試嗎?這錢塘縣真是越來越烏煙瘴氣了。”

    徐謙根本不理會他,照舊磨墨。

    等了小半個時辰,終於傳出鐘鼓之聲,這是正式開考了,緊接著有差役打著銅鑼路過,大喝一聲,道:“爾等聽題,八股題為:老吾以老、於掌……”

    緊接著又有提著題目的牌子的差役路過……只是這時候,徐謙頓時愕然。

    隨即便是一陣狂喜。

    他突然意識到,蘇縣令似乎幫了他的大忙。

    這個題目乃是蘇縣令曾經考校他的,此後蘇縣令賜他讀書筆記,徐謙日夜琢磨,也曾寫過類似的文章前去蘇縣令那裡求教,而蘇縣令也幫他修改了一二。

    可以說,若是其他的題目,以現在徐謙的本事或許水平能力爭上游。可要是以這個為題,徐謙有十拿九穩的把握,甚至不需要思量,腦海裡就已有了破題、承題之法。

    “好啊,蘇縣令這幾日對我如此冷淡,總是擺著臭臉,連見都不見,原來是要避嫌。”徐謙立即有一種頓悟的感覺,想不到他每日坑人,今日卻被別人給耍了,蘇縣令這樣的人就算是喜好或是厭惡某個人又怎麼會擺在臉上,比如在自己的'引導'之下,蘇縣令對士紳們已有了極壞的印象,可是人家就算要坑某些士紳,難道還會說某某某,我要整你嗎?越是要整人,就越是要表現出一股子慈和公正,讓人如沐春風,彷彿有恩澤雨露。

    同樣的道理,蘇縣令就算想幫扶徐謙一把,也一定是不動聲色,難道要讓全縣的人都知道二人關係匪淺?

    想通了這個關節,徐謙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心裡忍不住歡呼大叫一聲:“蘇縣令威武,蘇縣令英明。”

    心裡雖是狂喜,但徐謙的臉上卻是裝作不動聲色,朝對面的幾個考棚掃視一眼,便看到許多人很是愁眉苦臉的樣子,而那張書升也不例外,眉頭皺得就像蚯蚓一樣。

    徐謙心裡大是暢快,本來縣試的題目都不太難,很少出現截題,可是今年的縣試卻是出了這麼個題目,足以讓人生出絕望之心。

    徐謙磨好了墨,隨即在試卷上寫道:“實言王天下之理,惟審所以及人者而已。”

    這是破題,而這個破題,自己曾和蘇縣令討教過,很有新意,也恰到好處,本來這個題目的難度在兩個地方,其一是題目截斷,使得對四書五經不夠熟稔之人不免難以尋到出處,其二便是老吾以老……於掌這段話其實是一句空話,空話的意思就是說了等於沒說。

    而徐謙的破題之法,就是以空對空,你一番大道理,我也一番大道理,不過這番大道理自然不能離開程朱集注對這番話的理解,徐謙的破題的大致意思就是:老實說,以德服天下的道理,之需考察在老幼問題上是如何推己及人的就可以了。

    妙,妙不可言!

    直接把一句空話轉到了封建社會的至高道德上頭,也就是說,人有沒有德行,就在於他是否尊老愛幼,說白了,破題的主旨就是一個字——孝。

    破題不但有新意,而且尤為符合當今世界的最主要價值觀,只這個破題,就足夠通過考試。

    徐謙此時已進入忘我境界,也顧不了許多,提著筆融匯自己曾經針對這個題目所作的文章貫通在一起,再結合蘇縣令筆記中的教誨,下筆如龍蛇,沒有花費多少功夫便已洋洋灑灑寫了數百言。

    待做完了八股文,徐謙卻沒有露出輕鬆,接下來還有試貼詩、經論、律賦等科目,總共是四場,不過科舉取士最重八股,八股做得好,幾乎就已經可以定下名次。

    一連四場,時間很快過去。期間,徐謙從考藍中拿了幾個油餅出來充飢,雖然填飽了肚子,卻解不了渴,於是又請過往的差役拿些清水來,那差役認得徐謙,這點小忙卻也是肯幫的,卻惹來對面的張書升很是不滿。

    四場考試,徐謙已經全部做完了題,不過他不敢提前交卷,雖說縣試不是正規考試,可是徐謙不想做出頭鳥,而且蘇縣令想必也不希望他出這個頭,於是他照舊裝作一副沉浸在題海中的模樣,提著筆凝視發呆。

    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於有人開始交捲了,蘇縣令和幾位大人都在一個棚子裡坐著,有人去交卷,便趁機點評一番,若是覺得文章有可取之處的,少不得會暗示一下,只是文章若是做得不好,自然不會給什麼好臉色。

    不過雖然提前交卷,卻是不能提前離開考場,以防有人到外頭洩露內情,這也是防止作弊的手段,那些交卷的考生便會坐在蘇縣令一旁,差役會給他們奉上茶茗,耐心等候考試結束。

    對面的張書升終於把題目全部做完,似乎這一次的考試難度超出了他的預計,所以他的臉色不是很好,不過看了沒有挪窩的徐謙一眼,心裡冷笑,只當是徐謙解不出題,他拿起自己的文章,便昂首往蘇縣令那邊去了。

    徐謙看時候差不多,反正提前交卷的人已經不少,嘴角露出微笑,也跟了出去。

    張書升見徐謙跟來,頓時又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冷冷地瞪他一眼,既是帶著一股子富貴公子哥對窮小子的鄙夷,又參雜著對徐謙的憤恨,若不是因為這裡是考場,只怕又要逞口舌之快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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