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士子風流 作者:上山打老虎額 (已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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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uuuuuuuuu 2013-6-7 08:35:59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91 829144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30 12:17
第一百一十章:人擋殺人而已


    被大姑娘用疑似鄙夷的眼光​​掃過之後,徐謙頓時便沒了興致,靠在馬車裡閉門養神,馬車在徐家門口停下,徐謙下了車,恰好徐申從徐家出來,瞇眼看到徐謙從一個女子的馬車裡下車,臉上不動聲色,待那馬車走了,便將徐謙拉到一旁板著臉問:“大白天的,你竟也做這等下流勾當?”

    徐謙愣了一下,道:“下流勾當?”

    徐申便立即擺出長輩的樣子,腰桿子一挺,吹著鬍子道:“你小小年紀,讀書才是要緊,像這等拋頭露面的女子,多半是哪個勾欄裡的姐兒,你少沾這葷腥,老叔公和你爹全指著你給咱們徐家爭氣呢。”

    徐謙還要解釋,徐申卻是擺手,正氣凜然道:“我不聽你辯解,這件事我不和你爹說,可是你自己要安份。”

    徐謙欲哭無淚,眼睜睜地看著徐申往街上走了,臨末了還交代:“明日你爹他們就要啟程,我去打些酒,為他送行。”

    這一日,一大家子人聚在徐家,直接吃了個通宵達旦,第二日清早,黃錦那邊已經派了人來,徐昌帶著徐寒、徐勇這幾個族人背上了行囊,在族中老幼的護送之下前往碼頭。

    徐謙的心情頓時跌落到了谷底,他當然知道,老爺子這一去是去追尋他的前程,每一個人都希望自己成為重要的人,每一個人都希望得到別人的認可,正如自己要讀書,徐昌拼了命也要為他籌措,為他掃清障礙一樣。

    可是現在,徐謙也必須如此,他不怕被人咒罵有個東廠的爹,不怕被人笑話為閹黨,這是他為人子者理應做到的犧牲,長久以來,他和老爺子相依為命,雖然每日喊打喊殺,每日你罵一句我頂撞一句,只是即將離別,徐謙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悲涼。

    碼頭處,徐昌看著徐謙,這一向世故的眼眸,今日卻是出奇的清澈,他嘆了口氣,隨即大手壓了壓徐謙的肩,道:“爹不在的時候,不要以為無人管教就沒了王法,家裡還有夢婷在,我倒也放心你的寢食,你好好考試,黃公公那邊說了,只要這一次你鄉試成功,便可入京,到時直接參加北榜會試。到時你我父子再相見罷。”

    徐謙點點頭,眼中竟是閃出些許的淚花,道:“爹,你到了京師可要爭氣,不要丟我們徐家的臉。還有,有些事目光要放長遠,切莫因為蠅頭小利與人計較,畢竟京師不比杭州,那裡是龍潭虎穴,在緝事廠裡公幹,更要記得謹慎一些,不可把錢塘的習氣帶去。”

    一番囑咐,彷彿徐昌成了徐謙的兒子,徐昌聽得刺耳,卻又無可奈何,從前的時候指望著兒子出息,現在出息是出息了,他娘的居然教訓起了做爹的,這個爹做得還真不是很有面子。

    囑咐之後,徐謙又把徐寒、徐勇等人聚起來,請他們照顧徐昌,同時又不免告訴他們到了京師如何如何。這些人多是年輕人,想到要去京師那花花世界,況且去了之後,徐昌還允諾請他們幫閒,給東廠幫閒好處多多,不比在這裡做小吏差,因此徐謙的囑咐大多都餵了狗,被他們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了。

    徐謙心中惆悵,忍不住想:“他娘的早知如此何必說這麼多廢話。”

    正想著,卻有個船上的護衛過來,將徐謙拉到一邊,道:“宮中女官有請,請徐公子到艙中說話。”

    徐謙本不想去,可是想到這女官應該地位不低,招惹了她說不定這沿途上要連累徐昌,於是點點頭,連忙沿著船板上船,被這護衛引到艙中,略顯低矮卻被冉冉燭光照的燈火通明的艙裡頭,紅秀擰著柳眉正捧著一本書看,徐謙忍不住問:“不知姑娘看的什麼書?”

    紅秀抬眸​​,嫣然一笑,道:“大誥。”

    徐謙下巴都要掉下來,卻不得不虛偽地道:“好書,我常常對人說,學好太祖誥,走遍天下都不怕,姑娘應當多看才是。”

    紅秀上下打量他,忍不住欣喜地道:“你竟是哭了,是不是因為我要回京,所以你觸景生情……”

    徐謙連忙想要解釋,想告訴她這是因為父子別離的緣故。誰知這紅秀卻是制止他,道:“你不要多說,我明白的,哎……說起來,從此以後我入了宮,你我就不能再相見了,你若是有良心,便為我做首詩罷。”

    徐謙苦笑:“我現在心裡惆悵,做不出詩來。”

    紅秀蹙眉道:“你這人好不識趣,有人欺你,是我為你報信,黃公公那邊,我也給你多有美言,現在求你作詩道別,你竟是推三阻四。”

    到了這個地步,徐謙也不得不打起精神來,在腦海中搜尋了好一會,才道:“我做不出詩來,不如只贈你一句話罷。”

    紅秀一副覺得他是敷衍的樣子,徐謙忙道:“等到那孤帆遠影碧空盡,才知道思念總比西湖瘦。願姑娘此去一帆風順……”

    紅秀眉目一動,忍不住道:“這雖不是詩,卻有些意思,才知道思念總比西湖痩,哎……”

    嘆了口氣,這小宮女竟顯得有幾分感觸,眼睛略略有幾分紅腫,便將俏臉別到一邊去,突然道:“滾出去罷!”

    我靠!

    徐謙真真是無言以對,想罵人又覺得不合時宜,只得心裡感嘆:“宮裡出來的女子,多半都容易更年期提前,不理她了。”因此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看著那漕船升起了白帆,悄悄的駕離棧橋越來越遠,徐謙木然不動,他心裡已忘了是什麼滋味,渾渾噩噩地離開碼頭,一路漫無目的地行走,冷不防撞到了個人,這人正要叫罵,認清了是徐謙,卻不由驚訝道:“原來是徐兄,失敬,失敬。”

    徐謙定睛看他,卻也認得此人是自己同榜的秀才,二人也不知在哪裡說過話,這人的家境應當不是很富裕,因此對徐謙不是很反感。

    徐謙朝他作揖道:“你好,你好。”

    此人微微一笑,道:“我正四處尋你呢,新任的提學官剛剛上任,已經放出了佈告來,說是後日清早時分要召集今年新秀才訓話,到時我們同去如何?”

    徐謙這幾日沒有關注提學衙門那邊的事,這時聽了其實也不驚訝,新官上任,自然是要見一見下頭的生員和秀才,因此他點點頭道:“好說。 ”

    徐謙今日是實在沒有心情和人閒扯,正要告辭,這人卻是不肯放過,四下張望了一眼,隨即壓低聲音道:“外頭的流言,你聽說了沒有?新任提學似乎對徐兄印象並不好。”

    能遇到桂萼這種奇葩,已是徐謙幸運了,他當然不指望新任提學對自己這種大刺頭有多好的印象,現在功名到手,徐謙倒也不怕他,難道這新任提學還敢擅自作廢此前的院試成績?

    徐謙顯得很冷漠地道:“他能如何?他若是賞臉,我叫他一聲宗師,若是不賞臉,大家各行其事就是。”

    這句話有點離經叛道了,也虧得徐謙有自己的底氣在,一般人絕沒這膽子說。

    這秀才愣了一下,旋即苦笑道:“徐兄小心些好,這種話休要再說,你就不怕我傳出去,引來非議嗎?”

    徐謙這時候笑了,道:“我說出來的話只入了你一人的耳,你去張揚,那只是流言而已,沒有人佐證,怕個什麼?哎,實不相瞞,今日我心中煩躁,你我改日再敘吧,告辭!”說罷,揚長而去。

    這秀才看著徐謙去遠,雖處鬧市,身影卻有著一種說不出的孤獨,不禁有些愕然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6-30 16:46
第一百一十一章:金錢如糞土


    在家歇了一日,徐謙不自禁地拿出《大誥》來讀,其實大誥還真是一本神書,裡頭有諸多案例可循,都是針對官吏,什麼剝皮、充草、斷筋之類,若不是徐謙知道眼下是官老爺的天堂,《大誥》不過是一紙空文,只怕早就嚇得不敢去科舉做官了。

    次日清早,徐謙在琢磨新任提學的事,提學對下頭的生員秀才不友好,其實也沒什麼,只要不被對方抓住把柄即可,只是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有個不友好的提學,總讓徐謙心裡有點不自在。

    正在這時,趙夢婷拿了拜帖來,瞥了徐謙一眼,目光中閃露著別有意味的複雜,對徐謙道:“外面有人到訪,請你出去見面,說是之前就和你約定好了。”

    徐謙這才想起,不禁恍然道:“是了,那我出去見見她罷。”

    趙夢婷卻有些踟躇,隨即欲言又止道:“你爹說,讓我管好你,讓你不可胡鬧。”

    徐謙見她吞吞吐吐,俏臉通紅,便問她:“只是會個友人而已,這哪裡是胡鬧?”

    趙夢婷估計真的氣了,聲音也比平日大了一些,道:“你爹說不許你和不三不四的女人來往。”

    徐謙撫摸額頭,頓時頭痛,忙解釋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麼複雜,罷罷罷,我回來再向你解釋,我現在只能告訴你,此人是桂提學的妹妹。”

    他丟下話,逃亡似的溜了,到了門前,果然看到熟悉的馬車穩穩停在外頭,桂稚兒掀開簾子,朝他招招手,徐謙也不客氣,直接登上車。

    “桂姐姐,不知這是去哪裡?”

    桂稚兒仍舊面上遮著輕紗,不禁道:“我很老嗎,為何叫我姐姐?還有,不是讓你去找我嗎?”

    這……

    這是一個兩難的問題,若是點頭,那便是承認桂稚兒年紀太大,很容易傷人自尊,可要是搖頭,良心上又有些過不去。

    徐謙想了想,道:“哪裡,哪裡,桂姐姐正在荳蔻之年,只是我太年輕而已。那個……你不是說讓我過幾日再去找你的嗎?”

    回答完之後,徐謙暗暗抹汗,心道好險,而桂稚兒也沒有接他後面的話,一路上,兩人像是有默契似的安靜起來。

    馬車竟是一路出了城,沿著官道向東而去,徐謙不由生疑,道:“明日清早,新任提學還要召集秀才生員訓話,若是去得太遠,就怕趕不回來。”

    桂稚兒道:“你放心,今夜就能回來。”

    馬車出城十數里之後,便在一處桃花林裡停下,桃林邊有一座山峰,桂稚兒和徐謙都下了車,便沿著人工鋪就的石階登上山峰,半山腰上是一處寺廟,這裡四下沒有人煙,唯有這寺廟孤零零的矗立在這裡,只是說也奇怪,這附近沒有人煙,寺廟之中一點香火都沒有,可是修繕得卻是極好,門前的小沙彌一個個油光滿面,竟是沒有餓死。

    徐謙嘖嘖稱奇,心裡說,這些和尚多半是被臨近的富戶們包下來的,等徐小爺有了銀子,也包養十幾個和尚。

    那沙彌對桂稚兒自然客氣,也沒講什麼清規戒律,歡天喜地地引著桂稚兒和徐謙進入寺中,彎彎繞繞,隨即在寺中的後院裡停​​下,告辭出去。

    徐謙這才發現這後院頗為熱鬧,竟有十幾個車夫和僕役在這裡候著,而遠處有個亭子,亭子裡有六七個公子就坐。

    眾人見了桂稚兒來,紛紛上前來,一個個規規矩矩行禮,這個道:“見過表姐。”那個說:“桂夫人好。”

    夫人……

    徐謙疑惑地看了桂稚兒一眼,怎麼也想不到,她已經是夫人了。

    不過……這是什麼聚會?為什麼她帶自己來這裡。

    桂稚兒面上看不到表情,款款道:“諸位都不必客氣了,我今日帶來​​的,乃是久負盛名的徐公子,你們不是要比試嗎?那就讓徐公子來裁決吧。”

    徐謙的名聲在讀書人裡頭一般是比較臭的,有人嫉恨,也有人看不起他的出身,可是這些公子聽了,卻都呵呵一笑,竟是一點避嫌都沒有,紛紛過來行禮,道:“久聞徐公子大名,早盼一見。”

    徐謙見他們這樣說,心裡便想,這些人多半都不是讀書人,可是他們斯斯文文,不是讀書人也說不過去,於是含笑和他們見禮。

    眾人分賓坐下,徐謙才感覺到,這些公子之間似乎還帶著一股子火藥味。

    桂稚兒一一介紹之後,便對徐謙道:“今日請你幫我這個忙,其實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這些都是我桂家的故舊好友,平時偶爾也會小聚,這位趙公子是我表弟,趙家想必你也知道,還有這位吳公子亦是好朋友,他們之間有些小摩擦,因此我便來作合,他們既然相互對不上眼,便讓他們來比一比。”

    這趙公子叫趙尚,手裡搖著一柄扇子朝徐謙友好地點點頭,隨即道:“上茶罷。”

    立即有幾個沙彌斟茶上來,趙公子微微一笑道:“這茶乃是我從家中帶來,乃是最上等的武夷岩茶,前些時日新茶剛剛上枝,因此取了其茶尖嫩葉炮製,隨後又用快馬徹夜送來,還請諸位品嚐。”

    徐謙沒興致喫茶,不過這趙尚一番話,擺闊的心思卻是暴露無遺,福建那邊的新茶連夜派人送到江浙,只為了嘗個新鮮,看來這趙家定是腰纏百萬之家,否則也不會奢侈到這個地步。他心裡暗暗咋舌,又不禁鄙視這趙尚,你有什麼了不起的?擺個什麼闊,不就是有個好爹嗎?我要是有你這樣的爹,我比你還會敗家。

    誰知先前那吳公子卻是發出冷哼,這人叫吳智,也是手搖一柄扇子,冷笑連連道:“這樣的茶實在入不得口,我倒是帶了一些酒來,乃是百年陳釀,還請諸位賞光。”

    趙尚立即反唇相譏:“這寺廟之中,乃佛門清靜之地,你好不曉事,竟是在這裡請人吃酒。”

    吳公子微微一笑道:“這算不得什麼,整個寺廟都是我吳家供養的,我要吃酒便吃酒,你能奈我何?”

    聽到這裡,徐謙算是明白了,這兩個公子有仇,所以在這裡鬥富,他看到二人這種鬥富的法子,心裡不禁有些發堵,拿這些茶、那些酒折現,不知能換多少銀子,還有花錢供養一個寺廟,若是這些錢拿給自己……

    這時候,桂稚兒便出來打圓場道:“今日請你們來,並非是叫你們口舌之爭,多說無益,這茶我不想吃,酒水我更不想吃,你們拿出自己的東西來,請徐公子品鑑罷。”

    趙尚立即道:“我這裡有個東西,卻也不知價值幾何,雖是平時把玩的小玩意,若是能入徐公子法眼,不如賞光看看。”

    他將自己的扇子一收,便送到徐謙面前,徐謙這才算明白了,原來比試的竟是這個,也難怪桂稚兒叫上自己來。這方面,徐謙還真是專業級的鑑定師,他接過扇,打開扇子之後,扇面上雖有一幅梅花圖,不過只是尋常的塗鴉之作,連中品都算不上。

    見徐謙目光狐疑,那趙尚得意洋洋,不免對徐謙生出幾分輕蔑,道:“我這扇子乃是千兩白銀求告再三才到手的,徐公子莫不是看不到其中的妙處?”

    徐謙微微一笑,也不去理會他的質疑,目光又落在這扇骨和扇柄上,這扇骨和扇柄也沒什麼稀奇,只是為了防腐,所以有一層清漆,看上去年代似已久遠了,在扇骨上似乎還有一行小字,這小字猶若蚊蠅,認真細看,卻是寫著永樂二年春的字樣。

    徐謙嘆了口氣,隨即將這扇子交還趙尚,道:“扇是好扇,只是一千兩銀子花得太不值當。”

    一語道出,眾人紛紛露出驚訝之色,那趙尚的臉色顯得微微有些不悅,忍不住道:“只怕是你看漏了眼罷。”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7-1 07:36
第一百一十二章 :殺人


    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中,徐謙侃侃而談道:“這柄扇子扇面沒什麼稀奇,想必是趙公子後來糊上去的。倒是這扇骨有點意思,扇骨年代應當有個百來年的光景,用的乃是紫竹,看這竹片仍有韌性,可見後來人保養得不錯。”

    徐謙又道:“紫竹者,出南海普陀山,其乾細而色深紫,段之可為管簫,今浙中皆有。而這扇骨做工精細,一看便是福建泉州的工藝,不過紫竹用來製扇的並不多,直到孝皇帝時才開始流行,持有此扇之人卻是出自明初,想來是此人有特別的癖好了。”

    眾人聽得連連點頭,那趙尚聽徐謙娓娓動聽的分析,竟也不禁意動,再不敢露出輕蔑之色,正坐危襟地側耳傾聽。

    徐謙繼續道:“而這扇骨處有一行小字,寫了這扇子的製作的年月,從此人所用的筆跡來看,主人應當是個常年伏於案牘之人,唯有這樣的人,行書才中規中矩,尤其是那字體過於端正,完全沒有自己的特色,若是我沒有猜錯,此人在當時應當已經是翰林了。”

    眾人不禁狐疑,翰林……

    不過徐謙的分析也不是沒有道理,翰林和其他人不一樣,因為翰林要經常擬定詔書,而詔書的字體要求最為苛刻,絕不是尋常的公文往來的字體比擬,徐謙猜測這是翰林的筆跡,理由絕不是空穴來風,只有翰林對字蹟的要求最高,而一般人在自己的物件上留下自己的筆跡,一般都會帶有自己的行書特點,也唯有翰林因為長年累月的製誥,所以早已抹殺掉了自己的特點,使得文字之中隱隱帶著一股子聖旨的氣味。

    徐謙微微一笑:“既然此人極有可能出自蘇杭或是福建,又是翰林學士,想來想去,那時候的庶吉士似乎並不多,唯有寥寥幾人而已。”

    那趙尚眼看答案呼之欲出。忍不住問:“那你說此人是誰?你若說中,我便服你。”

    徐謙正色道:“其實也簡單,這個人乃是後來的內閣大學士楊榮,楊榮乃是閩人,恰好在永樂二年在翰林之中辦公。任編撰一職。更重要的是。此人是出了名的左手輔相,他天生便是左撇子。而我看這扇柄的磨損,這扇子的主人也是左手握扇。因此才推斷這柄扇子乃​​是楊相公遺落下來的,不過楊相公的遺物雖是價值不菲。可是扇子畢竟是扇子,遲早都有腐朽的一日,一千兩銀子購來實在有些不值當。”

    趙尚激動地道:“徐公子高明,此扇確實是學生前去福建重金購來的。”

    眾人也不禁嘖嘖稱奇,這才對徐謙信服。

    趙尚現了寶。那吳智自然不肯罷休,拿出一副字畫來,亦是世上難得的珍品,說是一千三百兩購來,徐謙心裡對這種有錢沒處花的人深痛惡絕,忍著心裡的不痛快又是品鑑了一番。

    一晃眼到了正午,寺裡的和尚取來了齋菜,這姓趙的和姓吳的不對付,不知有什麼深仇大恨。雙方幾次要發生衝突,都被桂稚兒攔住。

    徐謙已經沒多大興致了,只是桂稚兒不走,他又沒有車馬代步,這裡更是荒無人煙。免不了要噌人家的順風車回家的,因此只能耐著性子等候,他推說自己昨夜沒有睡好,便去寺中的香客房裡睡了一覺。醒來時天竟是黑了,連忙從房中出來。想到明日清早還要去提學衙門,連忙去尋了在茶房裡喫茶翻閱佛經的桂稚兒道:“天色不早,是不是該回去了?”

    桂稚兒任何時候都蒙著面紗,讓人永遠都看不透她的表情,只聽她吟吟道:“是啊,時候不早了,今日有勞了你,其實請你來只是希望有個外人在,那兩個傢伙能心平氣和少鬧出么蛾子而已。”

    徐謙古怪地看著她,道:“你和他們什麼關係?”

    桂稚兒卻是笑吟吟的不答,道:“他們都是世家,不過嘛,卻偶爾會做些生意。”

    徐謙倒是知道一些風土​​人情,知道在這江南,許多世家都參與了一些生意,利用他們的身份和人脈關係,日進金斗。徐謙不由想,如此說來,那麼這桂家是不是……

    他沒有繼續深究下去,只盼著桂稚兒立即動身。

    此時天色昏暗,天空只留下一絲魚肚白,主人們都在寺前相互告辭,那趙尚對徐謙有了好感,幾次邀請徐謙去餘姚老家拜訪,說是到時定會盛情款待,徐謙敷衍了幾句,應了下來。

    下人們都在為山下張羅著車馬,卻突然聽到山下發出慘叫,過不了多久,一個渾身冒血,青衣小帽的僕役連滾帶爬地上的山來,大叫道:“殺人了,殺人了,是倭人,倭人……”

    聽到倭人二字,這些夫人公子們都是臉色驟變,徐謙也嚇了一跳,連忙道:“倭人?哪裡來的倭人?這裡雖然距離海岸不遠,可畢竟是江南腹地,怎麼會有倭人?”

    這時候的倭寇還沒有肆虐到隨意攻打州縣的地步,可是已經對江南形成很大的危害了,在浙江、福建沿岸有許多零散的倭寇劫掠村落,只是這裡畢竟還算是腹地,雖然也沿海,可是倭人出現得卻不頻繁,現在突然出了倭人,徐謙的腦子嗡嗡作響,他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這可是乾繫著身家性命的事啊。

    這小廝被徐謙提著領子,期期艾艾地道:“有七八個人,手提著倭刀,兇殘得很,突然就衝上去,殺了許多人,他們殺人很有章法……小人逃上來的時候,下頭已經死了四五個人,其餘的人要向外逃散,都被他們分了四五人去追了,只有上山的人,他們卻是不理會。”

    甕中捉鱉。

    徐謙頓時意識到這些倭寇絕不是平常的強盜,而是帶著目的來的,他們只去追殺那些逃散的僕役,是為了防止有人去報信;而不阻止人上山,這就說明了他們的目標是上山的寺廟,甚至可能是徐謙或者是桂稚兒,又或者是這些公子。

    這一下……似乎被坑了。

    徐謙的臉色猶豫不定,若說不害怕,那是假的,若不是在人前,只怕他早就嚇得抱頭鼠竄了,好在兩世為人,多少還有些膽量,此時他也意識到驚慌失措是沒有用的,只有保持冷靜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徐謙正在整理自己的思緒,可是其他的公子哥已經亂作了一團,這些人方才鬥富​​鬥得厲害,現在卻都成了無用的草包,倒是讓徐謙驚訝的是,桂稚兒居然保持著出奇的冷靜。

    只聽桂稚兒道:“這些倭寇定是謀劃已久,要殺的就是我們其中一人。”

    那趙尚哭喪著臉道:“表姐,不如……不如我們叫個人下去問明情況,看他們到底是什麼目的,若只是尋仇,將仇家交給他們便是,若是貪財,我們也有的是銀子。”

    桂稚兒冷笑道:“你太想當然了,人家若是尋仇就必須做到不留痕跡,不將我們這些人統統殺死,若是我們前去報官怎麼辦?而他們若是劫財,又何必大動干戈,深入這裡來?況且就算要劫掠,那也不該尋這人煙稀少的地方,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人早知道我們的行踪,並且暗暗請了這些倭人前來殺人滅口,無論他們的目標是誰,一旦落在這些倭人手裡,我們都沒有生機。”

    趙尚聽罷,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驚恐得說不出話來。

    桂稚兒看了徐謙一眼,見徐謙還算冷靜,忍不住滿是欣賞地道:“徐公子認為眼下該怎麼辦?”

    徐謙苦笑道:“對方是七八個倭人,而我們山上的人加起來只怕也有二三十人,不過……”他又搖頭苦笑:“山裡的和尚老的老,少的少,不頂什麼用,而其他人嘛,我說句不中聽的話,只怕十個也抵不上這種殺人越貨的一個慣匪。”

    桂稚兒凝眉,道:“這麼說來,我們是必死了?”

    徐謙問:“難道這裡只有一處山路下山嗎?”

    桂稚兒搖頭苦笑道:“只有這麼一條路,況且這些人有備而來,就算有其他的出路,難道會這般大意?”

    徐謙嘆了口氣,便又問趙尚:“趙兄以為應當如何?”

    趙尚嚇得小腿肚子戰戰兢兢,道:“我……我……”

    徐謙搖頭,便又向其他幾個公子詢問,這些人都不濟事,唯有徐謙問到吳智時,吳智倒還不至於連口都不敢開,期期艾艾地道:“眼下只能讓人下山與他們……”

    徐謙道:“方才桂小姐已經說了,就算是去求和,我等也是必死,你難道沒有其他的主意?”

    吳智吞了口吐沫,道:“這也未必,總比在這裡坐以待斃的好。”

    徐謙卻突然朝他冷冷一笑,道:“我倒是想到了一個主意。”

    吳智忍不住問:“還請徐公子說出來聽聽看。”

    徐謙一下子抓住他,突然抽出腰間的那把御賜小劍,寒芒一閃,這劍鋒在半空劃過半弧,隨即便穩穩地搭在了吳智的脖子上,徐謙冷笑:“很簡單,抓住這些倭人的主子,讓他們投鼠忌器。”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7-1 07:39
第一百一十三章 :我保護你


    “徐謙,你瘋了嗎?”吳智嚇了一跳,連忙喝止徐謙。

    其他的人,也都閃露出疑惑的眼神。

    徐謙冷笑道:“到現在大家還不明白怎麼回事嗎?荒郊野嶺,事先又有幾個人知道我們會聚在這裡?這些倭人深入腹地根本就不是劫掠,而是想殺人,要殺的,是某些人希望去死的人。”

    桂稚兒問:“你為何知道是吳公子買了倭寇來殺人?”

    徐謙手中小劍緊緊的貼住這吳智的肌膚,道:“要買兇,就必須要有動機,最重要的是,他想殺的是誰?而這裡頭,有仇怨的只有趙公子和他吳智。”

    吳智忍不住大叫:“那又為何不是他趙尚?”

    徐謙笑了,道:“因為趙公子膽子比較小,不小心把褲子尿濕了。”

    眾人這才注意到,趙尚竟真的尿濕了褲子,一股腥黃的液體順著他的褲襠下來,想必是方才聽到有倭寇來,在這裡土生土長,自然知曉倭寇的殘酷,這樣的公子哥讓他鬥富嫖娼或許在行,只是這膽子,早就被這養尊處優的生活消磨的乾乾淨淨。

    一個人小便失禁,定是受了極大的恐懼,這也可以證明,趙尚不是買兇之人,嫌疑最大的,自然就成了吳智了。

    吳智抵死不承認,其餘幾個公子,有和吳智相熟之人,面露不忍之色,有人道:“這也只是嫌疑而已,徐公子何必如此。”

    徐謙正要開口,卻聽桂稚兒語氣冷淡的道:“徐公子做的對,非常時期做非常事,已經由不得尋證據了。事到如今,只能得罪吳公子。”她的目光從輕紗之中透出來,冷冷看吳智,道:“你說,這些人是不是你請來的,你這人一向心胸狹隘,趙尚又搶了你相好的女子。令你顏面大失,所以你假意要握手言和,把我們約來這裡,便是打算請這倭人來殺人,到時再對外宣稱只是遇到了盜匪是不是?”

    吳智鱉紅了臉。一聲不吭。

    徐謙很不客氣。一手提著劍,另一隻手狠狠打他一個耳光,咬牙道:“時間不多,你要明白。這些倭寇至多一炷香時間便會殺上來,在倭寇殺上來之前,我定教你陪葬,你自己想清楚,別以為我只是書生。就不敢殺人。”

    徐謙的骨子裡頭,有著一種老爺子傳遞給他的一種拼命的性子,別看上一刻溫文爾雅,可是這一刻翻起臉來,卻比任何人都可怕。以至於只是短短片刻的功夫,這些已經被嚇破了膽的公子哥和僕役都對他生出了依賴之心。

    而桂稚兒此時也不得不佩服這個年紀比她小上五六歲的少年了,這個少年,骨子裡就有一種孤注一擲的狠勁,平時看不出。一旦遇到了緊要的關頭,竟有一種與他年齡不相符的狠勁。

    吳智期期艾艾,漲紅著臉道:“我冤枉……”

    徐謙冷笑,手中的小劍毫不客氣,揚起來在半空劃了個半弧。這削鐵如泥的小劍竟在吳智的耳朵上劃過去,頓時,吳智的左耳血冒如注,鮮血噴薄而出。

    這個舉動。實在嚇壞了所有人,吳智更是大驚失色。忍不住慘叫:“我的耳朵,我的耳朵……”

    他一腳被徐謙踢翻,徐謙的靴子狠狠踩在了他的胸口上,隨即御劍又抵住了他的咽喉,徐謙語氣冰冷的繼續問:“你和這些倭寇,到底什麼關係,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方才顯露出來的財富絕不是尋常人能積累的出,若我猜的不錯,你們吳家定是在海上討生計,結識​​一些流浪倭人為你們吳家效力也算不得什麼,你直說了罷,若是不肯說,我現在就要了你的命。”

    方才的痛下狠手,已經徹底摧毀了吳智的心理防線,這個人不過是愚不可及的公子哥,平時一向被人奉承慣了,心胸狹隘,趙尚得罪了他,便一直惦記在心,因為家大業大,總以為自己天下第一,所以才做出這等蠢事,他連忙大叫:“別殺我,別殺我……這些倭寇……確實是我請來的,他們是我家暗中蓄養的私奴……”

    他話音剛落,幾個公子頓時怒不可遏的站出來大聲怒罵,徐謙卻顯得極為冷靜,道:“你請來的總共有多少人?”

    “八……八個……”吳智小心翼翼的道。

    八個……

    人數雖少,卻也棘手的很,雖然山上有三四十人,可是真正有用的卻是不多​​,徐謙不禁有些頭痛,不過倭寇肆虐福建、江浙一帶,朝廷屢次下旨意平亂,結果效果都不明顯,一年前,整整一千多官軍,竟被一百餘倭寇設計埋伏,竟是大敗而歸,倭寇毫髮未傷,說句實在話,這一次若是能拿下這些倭寇,絕對算是大功一件。

    徐謙想到這裡,不禁苦笑,現在命都保不住了,竟還想著大功,看來自己的性子實在是有點與常人迥異。

    他又道:“你是如何聯絡他們,事先又是怎麼安排?”

    吳智此時痛的哇哇亂叫,徐謙的御劍在他眼前晃了晃,他只得忍痛道:“我只是讓管家去尋他們,事先說好,讓他們深入這裡,隨即一股腦的殺上山來,我……我……饒命啊……”

    徐謙瞇起眼來,忍不住道:“你是說……他們是一股腦的殺來?”他又向桂稚兒道:“乘船到最近的灘口,再到這裡,需要多少時間?”

    桂稚兒鎮定自若的道:“至少要半天的時間才能上岸,上岸之後,只怕還要趕幾個時辰的路。”

    “一天時間,這些倭人,倒是很有耐力!”徐謙心裡忍不住有些佩服,這群窮凶極惡的強盜,至少還有一個優點,長途奔襲,坐船的時候倒還好,可是長途奔襲,又因為時間緊迫不敢休息,沿途為了防止被人發現更不能住宿和歇腳吃口熱飯,以徐謙的估計,他們八個人乘船過江,為了不被沿途的水路巡檢發現,必定是輕裝從簡。也即是說,他們帶不了多少乾糧,此時的倭寇,想必又餓又累了。

    徐謙頓時想到了什麼,連忙道:“這裡有沒有毒藥?快。快去問問。”

    其中一個公子忍不住苦笑:“誰會將毒藥帶在身上。我去寺裡問問,多半是沒有的。”

    他飛快去找了個嚇得臉色慘綠的沙彌來問,那沙彌道:“這是清靜之地,怎麼會有這種東西。是了,倒是有一些巴豆,專門儲備起來用來治病的。”

    徐謙聽了,連忙叫道:“快,大家一起退進去。方才的齋菜還在不在,重新擺起來。”

    …………………………………………………………………………………………

    此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八個窮凶極惡的倭寇殺上山來,他們手提倭刀,穿著的卻是漢人的便服,眼前的寺廟山門已是禁閉,裡頭也沒有點燈,伸手不見五指。

    這種慣匪,自然早已做慣了這種勾當。立即有人取出火折,尋來了在山下馬車裡的一盞燈籠,隨即嘗試要破門而入,無奈一時情急,只得幾個人搭了人梯進去。

    這一路抹黑。沿途所過之處,但凡有蠟燭、或是燈籠的地方,他們一一點了,寺廟霎時有了光亮。

    連續搜了幾個香房。卻都尋不到目標,一直到了後院。卻發現這裡有處後堂,點上燭火之後,才發現這裡竟是滿桌子的殘羹冷炙,那倭寇首領眼眸如刀,在這廳中逡巡片刻,隨即他的目光便落在了與廳子相連的一處耳房裡。

    耳房裡,隱隱傳出呼吸聲,那倭寇首領抽出刀來,嘰里呱啦朝這些同伴大吼一聲,隨即便有兩三個倭寇挺刀哇哇的衝那扇門猛地衝去。

    砰……

    房裡頓時傳出了尖叫和嘈雜的哭聲,這些倭寇已經確定,他們要尋的人就在其中,那首領頓時哈哈大笑,面目猙獰,親自開始撞門。

    小小的一個耳房裡,容納了二十多人,好在他們不必面對倭寇,又是性命攸關,因此人人拼命,紛紛用身體抵住門,雖然門栓子已經被巨力彎折,可是這門連續被倭寇們衝撞,卻總算暫時能保全住自己的性命。

    倭寇們一時無計可施,他們一路長途奔襲,又是追殺下頭的僕役和上山,體力有些透支,那首領與幾個倭人嘰里呱啦的商議了幾句。而這些聲音傳遞進了屋子裡,與徐謙在一起的桂稚兒對徐謙道:“有人勸這首領放火將我們燒死,可是那首領似乎顧忌裡頭的吳智,所以並沒有輕易答應。”

    徐謙此時心跳的厲害,方才事情緊急,他倒還能鎮定,反而現在縮在這裡,竟有些恐懼了,聽了桂稚兒的話,徐謙忍不住看她:“你懂倭語?”

    桂稚兒嫣然一笑,抿嘴不語。

    正在這時,外頭的倭寇又砰砰的撞起門來,屋子一些不爭氣的沙彌、公子頓時又是尖叫大哭,徐謙忍不住大叫:“哭什麼,快將門死死抵住,抵不住,便是再哭也是無用。”​​他的話竟有巨大的威懾,哭聲果然小了許多,徐謙瞥眼看了黑暗中的桂稚兒,低聲問:“你怕嗎?”

    桂稚兒聲音微微帶了些顫抖,道:“你說呢。”

    徐謙突然哈哈一笑,道:“你不必怕。”

    “為何?”

    徐謙拍了拍胸,緊緊的握住手中的御劍,道:“因為我會保護你,就算是死,你也死在我的後面,是了……”他拔下桂稚兒頭上的銀釵,交到桂稚兒手裡,低聲道:“萬不得已時,你自己了斷罷,記著,朝自己的心口扎,這樣就不痛了。”

    桂稚兒急促的呼吸了幾下,尤其是徐謙伸手將銀釵交給她手心時帶來的溫熱感覺,她心中不禁有些搖曳,差點忘了恐懼,道:“我相信,不會到萬不得已的時候,因為,這世上有個手持三尺青峰,肯保護我的男兒。”

    徐謙頓時豪氣頓生,哈哈大笑:“這便是了,我徐謙還要科舉提名,要入朝為官,要建不世功業,幾個倭賊,豈可取我性命,你等著罷,我去斬了賊首去報功。”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7-1 12:42
第一百一十四章 :大功


    外頭的幾個倭寇在爭議一番之後又開始猛地撞門,這一次他們尋來了撞鐘的圓木,八人一齊衝刺,以至整個門都震動得厲害。

    屋裡的人爭先恐後地去抵住大門,也幸好這些倭寇用盡了氣力,餘力已經不殆,不得已之下只得氣喘吁吁地歇息,而屋內的人神經緊繃,其實體力也到了極限。

    那些倭寇又乏又餓,終於決心另尋主意,他們嘰里呱啦地又說了一陣話,緊接著,終於將目光落在了這廳中的殘羹冷炙上。

    他們一路奔襲而來,體力透支得厲害,更重要的是,沿途只帶了幾個大餅做乾糧,早已餓得前胸貼了後背,原本他們打了主意要一鼓作氣將事情辦妥,可是一時奈何不得,便決心休整一下。反正屋裡的人也無處可逃,索性先養足精神再說。

    這幾個倭人放下了緊繃的心,竟是有說有笑起來,聞著這廳中的飯菜香味,雖是殘羹冷炙,可是比起自己攜帶來的大餅,卻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他們常年在島嶼中求生,也吃不上什麼精細的食物,此時竟喧賓奪主,紛紛狼吞虎咽起來。

    地上一罈水酒,正是他們的少東家吳智帶來的,倭人們也不客氣,各自放肆地吃了幾口,不過這種人最懂得隱忍,知道不宜吃多,因此每人數口之後,雖是咂著嘴巴意猶未盡,卻都自覺地將這酒水放到一邊。

    過不了多久,先是那倭寇首領覺得有了異常,隨即飛快地衝了出去,其餘倭寇原本大笑,多半是想取笑首領……,誰知道這些人一個個臉色都不太好看了。

    屋內的人屏住呼吸,聽著外頭的動靜,也在聽倭人的議論,足足等了兩炷香時間,桂稚兒低聲對徐謙道:“他們要撤了。說是中了我們的奸計,要立即下山。”

    這話恰好被一邊的趙尚聽到,趙尚忍不住歡呼,道:“天可憐見,總算逃出了生天。”

    徐謙默然無語。

    桂稚兒挨近他。低聲道:“這是偌大的功勞。八個倭賊,若是拿去了官府,呈報上去,只怕對你的功名有諸多好處。”

    趙尚嚇了一跳。道:“怎麼?還要追擊嗎?窮寇莫追,表姐,萬萬不可哪。”

    徐謙心裡倒也有些害怕,可是趙尚的懦弱反而令他不由地生出幾分鄙視之心,當你去鄙視一個懦弱之人的時候。你的勇氣自然也會增添幾分,徐謙冷冷一笑,道:“他們既然要來殺人,怎麼能讓他們輕易就走?他們徹夜趕路,體力已經到了極限,又吃了我們的巴豆,早已把最後一點精氣都抽乾了,若是對八個連刀都提不起的人都害怕,我等還有什麼面目做人?”

    他提起御劍。大叫一聲:“把門開了,你們若是有膽,便隨我出去。”

    眾人畏畏縮縮,卻有人叫道:“不可開門,他們要走便讓他們走罷。君子不立危牆。”

    徐謙不由好氣又好笑,說話的人顯然是讀書人,可是這廝讀了這麼多書,學了這麼多聖人道理。卻全是拿去為自己的恐懼作辯護,聖賢們看到後世的門生子弟們都是這德性。只怕這老臉都沒處擱了。

    徐謙瞪了那人一眼,嚇得那人不禁後退,隨即,徐謙厲聲道:“把門打開!”

    眾人這才畏畏縮縮地將門開了,有人戰戰兢兢地往外看,外頭哪裡還有倭寇?

    徐謙便提劍道:“建功立業只在今日,外頭逃竄的都是一群筋疲力竭的倭寇,拿住一個,都是重賞。”

    終於有幾個僕役大起膽子,紛紛尋了些傢伙,道:“我等願隨徐公子去。”

    徐謙也不再說什麼,帶著人衝出去,衝入夜霧之中……

    屋裡的桂稚兒看了留在這裡面面相覷的人一眼,忍不住心裡唏噓,抿著薄唇不發一言。

    此時她的心不由地想:“這些人,真是愚不可及,江南久受倭人之患,朝廷一直束手無策,沒有行之有效的方法,地方的衛所為倭人所攝,怯弱得不敢主動出擊,此時朝廷巴不得能樹立一個典範出來,讀書人都能手刃倭人,這是何等值得宣揚和提振軍民士氣的事,這偌大的好處除了徐謙和幾個僕役,竟是無人敢去取,哎… …他們不但膽小如鼠,連這才智也是有限得很。倒是徐謙這個傢伙……”

    想到這個少年,桂稚兒的俏臉不由自主地有些燙紅。

    …………………………………………………………

    卯時時分,杭州城差役、兵衛盡出,知府衙門的快吏,當地的衛所官軍,還有王公公也親自帶著人連夜趕來。

    驚聞杭州城外出了倭寇,這絕對是聳人聽聞的事,又聽說杭州府的一個秀才竟是連夜殺倭,以一人之力,竟是連殺了六個,當有人到杭州城內報信時,那些被驚醒來的大人們最先的反應就是不信。

    其實到了正德末年,倭人就已經開始肆虐,這些人三五成群,數十人為一夥,四處出擊,不過杭州畢竟是大邑,附近官軍密布,又距離外海有些距離,因此近幾年也沒有聽說過附近有倭人的踪跡,可是現在突然出現,這就是大事,因此官老爺無論信不信,都必須派人去探個究竟。

    此時這寺廟裡已是人流如織,仵作們檢驗著堆放在外的幾具屍首,這些人各自統屬,礙手礙腳,那親自趕來的王公公見到了那些倭人的屍首,便立即明白事情已經不假了,他之所以趕來,是因為徐謙特意讓人去他的府上報信,王公公倒也不懈怠,連忙來了。

    見徐謙佇立在前院與一個記錄案情的書吏正說著話,王公公走過去,朝徐謙勾勾手,徐謙連忙過來,給王公公見禮道:“王公公來得正好,事情想必已經通報了……”

    他話說到一半,王公公打斷他,直截了當地道:“人是你殺的?”

    徐謙老實回答道:“學生手刃了六個,其餘二人,是被幾個壯士所殺的。”

    王公公帶著審視的眼色打量徐謙,此時真有點看不透這個傢伙了,苦笑道:“無論怎麼說,這是大功一件,咱家也打開天窗說亮話吧,你叫咱家來,只怕也是怕有人冒功,有咱家在,你的功勞是跑不了的,你一介讀書人竟能手刃六個倭寇,實在讓人意想不到,咱家回去之後定會立即上書,給你報功。”

    徐謙笑道:“有勞公公。”

    王公公又問了些具體的細節,徐謙一一答了,王公公不禁嘖嘖稱奇道:“小小年紀大智大勇,很是了不起,實話和你說了,上次黃公公來的時候就曾和咱家說江南乃是朝廷錢糧重地,不容有絲毫閃失,現今倭寇肆虐,皇上也一直擔憂,無奈何這江南的官軍多有懈怠,地方官員又畏倭如虎,朝廷一時之間也拿不出什麼良方。京師那邊有諸多的傳聞,說是倭人有三頭六臂,又說乃是鬼神附體能刀槍不入,不可戰勝。現在你的事蹟若是報上去,一個書生仗劍殺倭,這定是大功一件,只怕皇上聽了也會龍顏大悅。你等著吧,恩旨只怕隨後就到。”

    說著又對徐謙勉勵一番,讓徐謙先去一旁的香房歇一歇,王公公則是和其他各衙門的人通了氣,好在事情清楚,倒也沒有出牽扯不清的地方,那些公子哥被人詢問,也沒臉皮厚到跑去冒功,當然,這其中少不得王公公坐鎮,若是換做其他大人,就未必能讓事實如此清楚了。

    事情辦妥,王公公頓時精神抖擻,睡意早就沒了,又叫了徐謙來,道:“你也累了,我專程命人送你回家歇息,這裡的事都交給咱家便是。”

    徐謙看了遠處的桂稚兒一眼,正想說話,突然想到了今日提學要召集秀才生員訓話,忍不住道:“現在是什麼時辰?”

    王公公道:“多半已經過了卯時,你看,天都要亮了。”

    徐謙苦笑道:“誤了,誤了。”

    他丟下這麼一句話,便往山下跑,這新任提學第一次訓話,人家早想找他的茬子,自然是少讓人抓住把柄的好,那桂稚兒在那邊見他心急火燎,叫住他道:“你急著回去?是了,你和我說過今日清早要去提學衙門,你坐我的馬車去吧。”

    徐謙也不客氣,和桂稚兒一起下了山門,二人上了車,那車夫昨夜受了驚嚇,僥倖留了條性命,現在還心有餘悸,所以巴不得早早逃離這裡,因此趕起馬兒飛快地走。

    車裡的兩個人卻都因一夜未睡,雖有許多話想說,只是無奈何意識紛紛有些模糊,二人你依著我,我靠著你,隨著這馬車的顛簸睡了過去。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7-1 20:04
第一百一十五章:新任提學的下馬威


    一覺醒來,耳邊聽到車夫呼喚,徐謙睜開眼來,挪開了桂稚兒的香肩,徐謙心裡不由咋舌。

    男女授受不親,這要是讓人看到,只怕不知多少殺豬刀要來追殺,比倭寇還可怕。

    可是旋即又想,我怕個什麼?

    於是自信心又極度膨脹,問那車夫道:“到了提學衙門嗎?現在是什麼時辰?”

    那車夫回答道:“已到了巳時一刻。”

    徐謙嚇了一跳,只得苦笑道:“遲了,遲了,你送你們家小姐回家罷。”說完也不敢把桂稚兒叫醒,飛快地跳下車,想要一陣風地衝進提學衙門去,可是這個念頭在腦中一閃而過,最後又覺得未免斯文掃地,反正已經遲了,也不急於一時。

    他慢慢地踱步到了衙門前,與門前的差役驗明了正身,隨即由人領到了明倫堂。

    明倫堂裡,新任的提學官趙康坐在椅上慢悠悠地喫茶。

    時間已經過去了大半時辰,點卯的時候居然發現院試案首徐謙還未到。

    若是一般人的處置方法,自然是把這人暫時拋到一邊,沒有必要為了一個禀膳生而耽誤了訓導。

    可是這位趙大人在點卯時發現徐謙沒有到場,他倒是並沒有衝冠震怒,只是好整以暇地坐在他的宗師椅上,手裡把玩著茶盞蓋子,一聲不吭。

    這一下子,整個明倫堂裡的生員們都傻了眼,猜不出這位宗師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

    不過也有人明白,宗師剛剛到任,就有生員遲到,這面子讓人家往哪裡擱?況且私下裡有許多小道消息說趙大人並不太喜歡徐謙這個人,其實原因也不復雜,徐謙是前任桂大人點的案首,而新官心理上多半就產生了排斥。

    新官上任嘛,總要消除掉前任的影響,桂萼是走了,可是有他點選的一個案首在這晃眼,總是讓人心裡不舒服。

    而現在,趙提學還沒有擺出下馬威呢,這徐謙就撞到了槍口上。

    這是作死啊!

    看這勢態,新任提學是不打算善了了,他臉色平靜地坐著,越是不吭聲,就越給人壓力,幾個屬官坐在他的下首位置也是一時摸不透這位新任上官的心意,於是一個個抱著茶盞,明明心不在焉,卻要做出口渴的樣子。

    明倫堂裡的座次都是已經敲定了的,官員坐在哪裡,生員又該怎麼坐,都有規矩。

    比如禀生,他們的座次往往靠前,增生則是在禀生之下,其他人少不得要再挪遠一些了。

    其中若是生員中了案首,又或者名次靠前,往往都會在左側設椅,別人坐凳子,他們坐椅子,因此這左側靠前的位置總共是三把椅子,第一把交椅卻是空著,這自然是留給徐謙的,而其次則是楊佟之等人。

    又是過去半個時辰,仍是不見徐謙來,反倒有個上年中了院試的禀生前來要拜見宗師。

    這人也姓趙,叫趙坤,趙坤給提學見了禮,滿是慚愧地道:“宗師,聽聞宗師今日訓導敦促新生員學業,學生雖不是今年所中生員,可是……”

    他話說到一半,這趙提學眼眸微微抬起來,看了趙坤一眼,已是打斷他,平淡地道:“坐。”

    趙坤這種人分明是來投機的,他雖是禀生,不過卻一直在末尾掛著,須知提學官主持一省學務,對於讀書人來說,絕對是能掌握生死的存在,比如鄉試名額,還有學規懲戒,甚至是秉生的增補,都是提學一言九鼎。那徐謙是案首,鄉試名額是鐵定有的,人家還能有點底氣,可是對於其他的生員來說,卻是不同了。

    因此巴結提學,幾乎是每個生員必須要做的功課,只是提學是清貴官,想要巴結卻也不易。這趙坤清早聽說了提學訓導,而今年案首竟然遲遲不到的事,心里便打了主意,索性來這裡賣個乖,給趙大人挽回一點顏面,同時也能混個臉熟。

    趙大人叫他坐,他自然不敢怠慢,目光逡巡了一遍這明倫堂,卻發現並沒有多餘的座位,倒是左側第一的椅子空了下來,問題那是案首坐的,於是這趙坤又不由有些愣住,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那提學道:“坐這裡。”他手一指,穩穩地點在案首的座椅上。

    趙坤目瞪口呆,本想說一句不敢,可是看這位提學大人目光冷峻,立即把他這句虛偽的謙虛話吞回了肚子裡去,於是連忙走到座椅弊邊欠身坐下。

    這個舉動更令人匪夷所思,卻隱隱也能看出這位提學大人的心意,下頭的生員們便不禁小聲議論了,許多人感覺到,這一次徐謙是真正要倒霉了,提學大人動了真怒。

    身為讀書人,你可以得罪地方官員,甚至可以得罪御使,但是有一個你卻是萬萬得罪不得的,那便是提學,所謂縣官不如現管便是這個道理,其他的老爺官職再大,那也沒有處置生員的權利,可是提學卻能。

    徐謙這傢伙,這一次算是把趙提學得罪死了。

    這議論越來越放肆,以至於趙提學咳嗽一聲,才將這些細語輕聲的議論重新壓了下去。

    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外頭終於傳來腳步聲,便見徐謙到了明倫堂的門口,隨即踱步進來。

    所有人的目光自然都聚焦在了徐謙的身上,有人幸災樂禍,有人心生惻隱,也有人表現漠然。

    倒是趙提學沉得住氣,眼睛連看都沒有看徐謙一眼,而​​是低著頭去喝茶。

    徐謙走到堂中,態度倒是恭謹,連忙行禮道:“學生徐謙,見過宗師大人。”

    沒有回音。

    趙提學這口茶吃的時間較長,以至於徐謙話音落下之後,整個明倫堂落針可聞,卻就是不見趙提學的動靜。

    徐謙不得已,只得硬著頭皮道:“學生因有些雜事而耽誤了時間,誤了大人督導,實在萬死。”

    趙提學這才抬眸,冷冷地看了徐謙一眼,那僵硬的臉木然不動,隨即他淡淡道:“本學奉朝廷之命,提學浙江,浙江的學務一向是極好的。可是近日也有一些鬆懈。你身為秉生,卻因為雜務而姍姍來遲,按理,這是犯了學規,你服氣嗎?”

    徐謙道:“學生服氣。”

    徐謙這一點還是識相的,錯了就是錯了,別人欺負他是一回事,自己犯了錯又是一回事,所以這認起錯倒也痛快。

    誰知道趙提學突然拍案而起,方才若說他靜若處子,現在卻是動若脫兔,整個人隨著掌拍几案的聲音豁然而起,怒道:“你不服氣!哼,你心裡可曾有一丁點尊敬師長的意思?老夫早就听過你的大名,好好的一個讀書人不務正業,每日與人吟詩取樂。怎麼?你一個禀膳生員還想做清流名士?還想翻天不成?家有家法,學有學規,本學若是不懲處你以儆效尤,將來如何服眾?”

    徐謙忙道:“大人,學生實在是事出有因。”

    趙提學還要發火,那坐在徐謙座椅上的生員趙坤卻是觀察提學大人的臉色,心裡想:“這時候若是不出來,好讓提學給我幾分好印象,更待何時?”於是,他立即站出來,怒喝道:“哼,還敢狡辯?杭州城裡誰不曉得你徐謙口舌如簧?你以為你是三寸不爛之舌的蘇秦張儀,將提學宗師當成了呆子傻子嗎?徐謙,你太過份了,還不跪下,給提學宗師磕頭認錯?你這樣的人實在是我們生員的恥辱,與你同學,我趙某人臉上無光。”

    他的一番話出來,雖是大義凜然,卻惹來了不少輕蔑的目光,說來這讀書人的心理也是奇怪,一開始,大家或許對徐謙抱有幸災樂禍的心理,可是突然出了趙坤這麼個一副恨不得要抱住新任提學大腿的東西,反而更讓人厭惡。

    便是連那楊佟之,也突然開口輕聲道:“趙兄言過其實了。”

    楊佟之的話恰好聽在趙坤耳裡,趙坤臉色脹紅,卻又奈何不了楊佟之,而徐謙正是落水狗,他便又將私憤往徐謙身上撒,朗聲道:“什麼言過其實?以我看這徐謙不學無術,十惡不赦。”

    趙提學的臉色倒是看不出什麼,原本要發火,誰知被趙坤搶了先,倒是一肚子火氣給硬生生地吞了回去,他壓壓手,終於讓這明倫堂又安靜起來,隨即趙提學冷聲對徐謙道:“你方才說事出有因,那麼……本學便聽聽你的事出有因,若是當真情有可原倒也就罷了,可要是……”

    他適當地在這裡住了口,給徐謙一個想像的空間。

    趙坤連忙道:“提學宗師真是寬厚,徐謙如此放肆,宗師竟再三寬容。”說罷又擺出老資格來,老氣橫秋地對徐謙道:“徐謙,你聽到了嗎?宗師讓你解釋,若是解釋不出,又或者理由牽強,到時革了你的學籍,看你如何。”

    徐謙原本還想認個錯把事情圓過去,提學畢竟是提學,是自己的師長,可是突然跳出個趙坤,頓時讓他臉色冷冽起來,他瞪了趙坤一眼,這趙坤便又大叫:“徐謙,你竟瞪我!我好歹是你的學長,你難道不服氣?想要報復?”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7-1 20:49
第一百一十六章:滾


    徐謙很是厭惡地看了趙坤一眼,此時也沒興致和他打嘴仗,而是朝趙提學作揖,道:“學生之所以耽誤,是因為遇到了倭寇。”

    倭寇二字說出來,所有人都面面相覷,浙江這邊雖然久聞倭寇大名,可是對於杭州人來說,這倭寇對於他們來說還是過於遙遠,徐謙說自己遇到倭寇,令許多人難以置信。

    趙提學的臉上已經隱隱有了怒意,以他的閱歷,自然是認為徐謙膽大包天,竟敢忽悠到自己的頭上。

    趙坤見狀,心裡狂喜,心說這姓徐的真是瘋了,還遇到倭寇,真是把人當了傻子。他忍不住笑道:“徐公子真是厲害,竟是遇到了倭寇,徐公子既然遇到了倭寇,現在又能活蹦亂跳,莫非這些倭寇都已被徐公子殺了?”

    趙坤語出調侃,誰知道徐謙的態度很是認真,好奇地看著他道:“趙兄果然料事如神,不錯,這些倭寇都已被我殺了。”

    話音落下,明倫堂裡鴉雀無聲。

    隨即便傳出趙坤的大笑聲,其實趙坤一直想忍住,畢竟這裡是明倫堂,可是在他看來,徐謙實在可笑之極,因此一時憋不住,便放肆大笑起來。

    其他的一些生員,也覺得不可思議,亦是忍不住發出笑聲。

    趙提學怒極,去拿了几上的戒尺狠狠地抽在案牘上大喝道:“肅靜,肅靜!徐謙,你……你……”

    徐謙這才醒悟,自己的話方才過於駭人聽聞,這位老提學以為自己拿他消遣,於是連忙道:“此事千真萬確,學生去城外踏青遊玩,恰好遇到了一些倭賊,一夜鬥智鬥勇,才將這些人一一殺死……”

    趙提學哪裡肯信,而接下來,一聲鏗鏘的金鐵交鳴聲響起,一柄三尺長的小劍自鞘中出來,小劍寒芒陣陣,與此同時,一股濃重的血腥散發而出,若是認真去分辨,便能看到這銀光閃耀的劍鋒上還遺下了一塊塊乾涸的血跡。

    徐謙手握著劍,正色道:“提學若是不信,這柄劍便是明證,這劍上染著六個倭人的血,若是再不信,大可以去知府衙門垂詢,學生不敢欺瞞,昨夜因為撞到倭寇,與倭人一夜激戰,學生也是剛剛回的杭州,到了杭州之後便馬不停蹄地趕來。”

    徐謙旋了個半身,看到皆是驚愕的眼神,便是趙提學,此時此刻也有些呆了,這位提學大人雖然年老,見的世面多了,卻從沒有想過一介書生真會和強盜搏鬥,還殺死六人。

    趙坤的臉色驟變,一看情況不妙,便立即坐回椅上去,只當作這件事沒有發生。

    至於其他人,心裡嘖嘖稱奇者有之,不敢盡信者也有,都是表情複雜。

    好在這位趙提學反應不慢,既然是事出有因,而且還涉及到了倭寇,按理說這樣的學生應當褒揚才是,畢竟出了這麼個妖孽,也令這浙江的讀書人都與有榮焉,若是往深裡去琢磨,他這提學也能沾點光,畢竟他剛剛上任便出了這麼個生員,生員都敢仗劍殺倭,這絕對是值得大書特書的事。

    趙提學的臉色緩和了一些,只是這件事不能再深究,於是壓壓手道:“坐吧。”

    這意思是告訴徐謙,這件事暫時就點到為止了,遲到的事,提學不會追究,接下來還需要講解學規。

    徐謙作揖:“謝大人。”

    他目光在這明倫堂裡掃視一眼,又發現了一件令他尷尬的事,這裡並沒有空餘的座椅,況且他這個案首也不可能隨意添個座位就去坐,這不是面子的問題,而是原則問題,國朝一百多年規矩都是這麼過來的,也沒聽說過哪個案首是敬陪末座。

    徐謙的目光最後落在了左手最上首的位置上,這個位置,按理來說該是徐謙坐的,結果卻被趙坤鳩占鵲巢。

    徐謙踱步過去,對趙坤笑了笑,道:“趙兄,承讓了。”

    趙坤的臉色變了變,卻不肯輕易挪坐,他正想說,這是趙提學的意思,誰知徐謙冷冷地看著他,接著從嘴縫中蹦出一個字:“滾!”

    趙坤忙道:“這是宗師的意思。”

    誰知他不說還好,這一說,徐謙便抬起腿來一腳將他連人帶椅踹翻,明倫堂裡頓時人人變色,趙提學氣得半死,正要喝罵。

    卻聽徐謙朗聲道:“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侮辱宗師,宗師署理學規,今日要宣講的也是讓我們讀書人遵守規矩。我乃是院試案首,這個座位由我來坐乃是定俗成規,你難道是想說,宗師自己壞了學規,破壞了規矩,會給你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讓出案首座位嗎?你身為宗師門生,不想著維護宗師聲譽,卻是居心叵測,暗諷宗師以身違規!我今日教訓你,既是維護宗師的體面,也是讓你好好學學這學規。”

    趙坤本來想要叫罵,可是聽了徐謙的一番話,居然目瞪口呆,他連忙去看趙提學,這趙提學臉上表情僵硬,多半這個時候徐謙囂張無比,卻也奈何不了他,否則真要鬧將起來,也確實是趙提學犯規在先,今日要講的本就是學規,越是深究,就越是打自己的臉。

    趙坤見提學不肯出頭,只是在那裡喫茶,心裡悲戚,對徐謙又怕又恨,連忙灰溜溜地爬起來,縮到了一邊去。

    徐謙不去親自搬起座椅,而是朝一邊的一個書吏努努嘴,道:“椅子擺放起來罷。”

    那書吏從沒見過這麼愣的人,當著提學的面還敢把自己當大爺,他心裡雖是腹誹,卻不敢多言,連忙將踢翻的椅子扶起,用手揩了揩,徐謙這才大剌剌地坐下。

    這一幕幕場景嚇唬住了許多人,都聽說過徐謙囂張,卻沒見過這麼囂張的。

    不過囂張畢竟還需要有囂張的本錢,人家剛剛殺了倭寇,若此事當真,只怕這杭州又要不平靜了,提學大人這個時候又能奈何他什麼?再過幾日,朝廷多半就要樹立這麼個儒生來做先進典型呢,若是提學現在處置他,豈不是和朝廷對著幹?

    眾人心裡唏噓不已,這還真是同人不同命,這徐謙何德何能,怎麼就有這樣的運氣?

    接下來,便是提學開始講授學規,其實無非還是老一套,這東西大家都已經聽到煩了,可是偏偏非講不可,況且宗師親自開講,誰也不敢不認真聽,大家耐著性子一直熬到晌午,趙提學終於道:“今日就講到這裡,爾等要牢牢謹記,誰若是敢觸犯學規,到時別怪老夫不客氣。”臨末了,他突然看了徐謙一眼,道:“徐謙,你留下,老夫有話說。”

    徐謙方才整治趙坤雖然有些過份,可畢竟理由還站得住腳,不過理由歸理由,這新任提學未必會對他有什麼好印象。做官之人最不喜歡的就是刺頭,因此徐謙聽說趙提學要留下他,心裡雖然鎮定,卻還是有些不安。

    他坐在椅上一動不動,心裡想:“這提學莫非是要關起門來收拾我?不對,按理說,這提學就算要收拾自己,只怕也沒這麼容易,畢竟自己已經不再是尋常的禀生,趙提學就算再蠢,又怎麼可能做這種兩敗俱傷的事?他新官上任,自然不會喜歡我這種人,可是也絕不會鬧得太厲害,事情鬧大了,對我和對他都沒有好處。”

    待人都走了個乾淨,趙提學使了個眼色,那些書吏隨即便退了個乾淨。

    明倫堂裡,只留下了趙提學和徐謙。

    此時也看不出這趙提學是喜是怒,他只是打量徐謙一眼,旋即道:“你的文章,本學看過。”

    徐謙心裡想:“你要是沒看過,那才怪了。”

    趙提學又道:“老夫說的不是你的試卷,而是你其他的文章。”

    “其他的文章?”徐謙呆了一下。

    趙提學語氣平淡地道:“你隔三差五總會到謝府去交一些文章請謝學士品鑑,而謝府那邊倒是流傳出了不少,那些文章有一篇很有意思。”

    徐謙現在已經是名人,不管名聲是好是壞,可是學問在杭州還是比較公認的,正因如此,不少的人都在四處抄錄這種名人文章拿回去揣摩學習。徐謙將文章送去了謝家,而這謝家人多眼雜,只怕是一些僕役趁機抄錄下來再兜售出去,因此流傳開來也不算什麼。

    只是趙提學突然問起自己的一篇文章,倒是讓徐謙有些奇怪,心裡不免在想:“我這文章怎麼礙著了他的事,他若是要找麻煩,應該拿院試的文章出來才是,這新提學到底是什麼意思?”

    這趙提學心思難明,讓徐謙生出了幾分警惕,他不由道:“不知是哪篇文章?還請宗師明示。”

    趙提學用手敲了敲几案,道:“哪篇文章,本學倒是記不起來了,卻只記得一句話,叫:君子可推己心之良知於萬物。這句話實是點睛之筆,可是你寫的嗎?”

    徐謙驟然想起,其實這句話在後世頗為流行,因此他有一些記憶,做文章的時候便不自覺地將其補充了進去。只是想不到這位宗師竟專門問起這個。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7-2 07:26
第一百一十七章:天子也傻眼


    君子可推己心之良知於萬物。

    這句話,徐謙記得,當時在博物館中工作,需要抄錄一些古籍,而他就是在古籍裡抄錄過這句話,所以印象深刻。做文章的時候,為了對仗,恰好覺得這句話可以活學活用,也就寫了上去,當時並沒有在意什麼。

    可是現在既然提學問起,使他不由開始咀嚼起這番話的深意,沉吟片刻,頓時有了結果,推己心之良知於萬物,這應當是心學的主張,徐謙忍不住想:“這提學莫非一直偏好心學?”

    如果是這樣,那一切就講得通了,他無意看到自己文章中的這句話,想到自己是院試案首,便誤以為其實我研習的也是心學,於是生出親近之心,打算拉自己入夥。

    畢竟在現在,心學的門徒並不多,固然已有不少大儒湧現,可是官方照舊推崇理學正宗,現在心學仍不夠昌盛,而自己好歹也算是小才子小名人,若是拉攏自己,豈不是正好為心學添磚加瓦?

    徐謙此時心裡動搖了,能搞好與提學的關係固然是好,可是自己是不是該直接撲入這位提學懷裡呢,一股腦的做這心學的門徒?到時定是好處多多,畢竟鄉試在即,而這位提學又是主考,考試即是政治,主考也是人,畢竟有自己的偏好,若是……

    想到這裡……徐謙的心跳加速,畢竟帶入了這個世界的少年心性,還做不到榮辱不驚的地步。

    他連忙道:“宗師,這篇文章確實是我做的。”

    趙提學吃了口茶,慢悠悠地道:“唔,這句話令人感觸頗深,君子以良知格於萬物,你小小年紀竟也能懂這樣的道理?”

    果然沒有猜錯,徐謙心裡得意洋洋,卻裝作謙虛道:“哪裡,哪裡……學生不過看了幾本陽明先生的書,因此才心生感嘆。”

    按徐謙的預測,那麼接下來這位提學大人多半是要向自己示好了,莫非還要透露鄉試試題?

    趙提學微微一笑​​,道:“哦?這些陽明先生的書是誰推薦你看的?”

    徐謙一時答不上來,只好敷衍道:“讀書時隨手抄錄了一本。”

    誰知趙提學聽了滿臉失望,又端起茶盞,慢悠悠地道:“好罷,本學知道了,你的文章作得尚可,好好讀書罷,不要再想其他,還有這學裡的學規,你定要牢記,你這性子若是放任下去,定不會有好結果,今日你大鬧明倫堂,毆打同學,本學可以當你是一時激憤,可是下次再敢如此,本學定不輕饒,下去罷。”

    方才還在討論心學,徐謙還指望深入下去,誰知下一刻就他娘的變臉了,徐謙心裡暗罵這提學上輩子定是折翼的天使,真是傷不起啊。

    他到現在還沒明白怎麼回事,可是人家下了逐客令,只得起身作揖道:“學生告辭。”

    從提學衙門裡出來,徐謙猛然想到一個可能:“是了,人家根本就瞧不上我,這提學確實是心學的人沒有錯,可是人家對我有興趣,只是因為自己的恩師是謝遷,人家以為我寫出這段話是恩師的教導,所以才旁敲側擊,想套出一些話來。”

    想到這裡,徐謙心裡酸溜溜的,果然人和人不一樣,本來還以為自己對於趙提學這樣的人還有利用價值,還巴望著相互利用,誰知道是自己自作多情。

    徐謙忍不住吁了口氣,這滿肚子的功名利祿和抱大腿的心思受了極大的打擊。

    恩師,恩師……看來還是逃不出他的光環,拿著大禮的事跑去院試,之所以被看重,被那桂萼拿來做文章,不就是因為自己的恩師是謝遷嗎?真是同人不同命啊。只是……為何人人都看著恩師,卻往往忽略了自己呢?

    徐謙是個很腹黑的人,他很快便明白,這是因為名聲,恩師的名望太大,影響非同小可,而自己固然是小三元,也固然有所謂的才子之名,可是和謝遷比起來,真是提鞋都不配。要想有被人利用的資格,從而能與人相互利用,唯一的辦法就是提高自己的影響力。

    “影響力……影響力……”徐謙絞盡腦汁,突然想到了什麼,卻又不禁搖頭,喃喃道:“不成,不成,這件事要從長計議,至少也得有大人物支持才成,單憑自己的能力還遠遠不夠。”

    這幾日,徐謙似乎開始忙碌起來,讀書的事自然上心,可是有時讀著書卻是愣愣地坐著發呆,一心謀劃什麼。

    而此時的京師卻是無比熱鬧,尤其是在大理寺外頭,更是吸引了無數人圍觀,據說是杭州錢塘有一幫子姓徐的,居然以太祖皇帝大誥的名義綁了浙江科道的御使,跑來讓這大理寺治罪。

    這年頭什麼稀奇古怪的事都有,可是這種事卻實在讓人嘆為觀止,見過愣子,還沒見過愣成這樣的。這些姓徐的居然敢拿官,這不是失心瘋了嗎?

    當然,也有人想得比較深遠,以民拿官,尋常人怎麼拿?只怕這些姓徐的背後卻是不簡單,人家既然敢這麼做,這背後定是有人指使,沒人撐腰,誰有這個膽子?

    只是這事兒太過為難了大理寺,這些姓徐的天天捉著那李固過來,可是大理寺既不敢接受,也不敢趕人。

    若是接受,這等於是坐實了這位李御使有罪,也等於是開啟了民拿官的先例,這絕不是開玩笑的事,試問哪個大理寺的堂官敢做這個主?

    可要是趕人,卻又不妥,因為人家憑著的是太祖皇帝的大誥,你要是不分青皂白就趕人,說不定這就是一場政治事件了,現在時局不明朗,任何決定都可能遭禍,而且這些姓徐的一時沒查清來路,輕舉妄動,說不準就陰溝翻船。

    結果事情就變得越來越匪夷所思了,每日清早,一幫子人便押著堂堂禦使到大理寺外頭,大理寺的堂官們坐堂了,這些人也就在外頭開始陳情了,等到傍晚下值,他們也不說什麼,拍拍屁股押著人繼續回客棧歇息。

    可憐這李固,原本以為到了京師,定會有人解救,結果這事越是匪夷所思,就越是讓隱藏在背後的大佬們謹慎,因為此事過於駭人聽聞,誰知道在這背後有什麼陰謀?

    而錢塘徐家竟也趁機揚名,至少在這京師,大家總算知道,在錢塘有一群姓徐的傢伙,據說還是忠良之後云云。

    外朝熱鬧,宮裡也不太平,一封封奏報接連送入宮中,黃錦也已從杭州回來,這杭州反而成了宮中暗暗角力的中心點。

    “陛下,奴婢奉命去拜訪謝學士,謝學士對奴婢說,他雖遠在杭州,卻時刻關注陛下的龍體……”

    黃錦將杭州的見聞一一呈報,這少年天子卻滿是狐疑,整個人顯出了幾分毛躁,可是在這毛躁的背後,卻又帶著深沉。

    他戴著金冠,一身還未退下來的朝服,整個人顯得有幾分煩躁,那細長的眼眸時不時閃掠過懷疑,削尖的臉上隨時要顯露出冷冽。

    少年天子輕抿著嘴唇,帶著幾分疑惑,圍在這殿中來回踱步,冷冷道:“朕正是血氣方剛之年,謝太保關心朕的龍體做什麼?不對,這句話背後定有隱喻。”

    他顯得有些急躁,今日早朝顯然遇到了令他不是很開心的事,他突然眼眸一亮,道:“是了,謝太保這句話確實是隱喻,他的意思是告訴朕,他雖遠在杭州,卻一直不敢鬆懈,一直在關注朕,在關注廟堂裡的事,謝太保乃是四朝老臣,其憂國憂民之心,真是讓朕感觸良多。”

    他頓時露出喜色,可是旋即,臉色又陰沉起來,冷笑地問:“謝太保只說了這些?”

    黃錦趴伏於地,大氣不敢出,他雖是看著天子長大,也正因為如此,沒有人比他更知道這位天子的喜怒無常,黃錦大氣不敢出,想了想道: “其他的都是一些閒話。”

    天子一屁股坐到了御椅上,臉色冷峻,眼眸如狐狸一般迸出一絲光芒,道:“連謝太保也不敢明裡支持朕,好,好得很。”他又道:“那個叫徐謙的,近來有什麼動靜?”

    天子問起徐謙,倒不是說徐謙這個人對天子來說印像有多深刻,而在於此人是謝太保的門生,上一次院試就疑似徐謙以考試為名向宮中表態,令人不得不懷疑此人的背後有謝遷授意,天子見謝遷態度難明,自然希望從徐謙這邊能推測出什麼。

    黃錦道:“那徐謙倒是有些意思,奴婢去杭州的時候,他拿了太祖皇帝的大誥,竟是與族人們一道把浙江科道的御使拿了,現在徐謙的族人有不少隨奴婢入了京,正押著人每日去大理寺裡鬧事呢。說是奉太祖皇帝大誥,請大理寺懲戒殘暴官吏,以浮民望。”

    少年天子那撲簌不定的眼眸不由僵直了一下,竟是一時呆住了。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7-2 11:22
第一百一十八章:公心還是私心
  

    只是片刻的失神,天子從御椅上站起來,目光漸漸深沉,隨即道:“這些人好大的膽子。”

    這些人,自然是指徐家那些人。不過雖然言辭上有責怪的意思,可是語氣卻還算溫和,這讓黃錦不由鬆了口氣。

    隨即,天子的眼睛微微瞇起來:“這件事鬧得這麼大,為何無人上奏?平時那些禦使不是最喜歡管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嗎?怎麼這一次卻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黃錦昂起頭來,活似伸出頭來的烏龜,笑嘻嘻地道:“陛下,這叫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是嗎?”這天子也不禁失笑起來,隨即又板起臉來道:“可是這麼鬧實在不像話,朝廷還是要臉面的,這些姓徐的真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黃伴伴以為該如何處置?”

    黃錦受寵若驚,須知這位天子雖然年少,可是一向很有主見,從不詢問別人的意見,黃錦不敢耽誤,忙道:“鬧一鬧也有好處,至少讓那些清流們知曉一點厲害,平時他們喊祖宗喊得震天的響,現在這太祖皇帝的大誥出來,他們卻是不敢吱聲了。”他頓了頓又道:“至於這御使李固,徐家所言之罪證據確鑿,陛下發個條子下去,讓大理寺懲治就是。”

    天子微微搖頭,眉頭微微鎖起,道:“不成,不能讓大理寺來,用錦衣衛罷,總算落了把柄到了朕的手裡,也該殺雞儆猴了。”

    黃錦打了個冷戰,一時不明白天子到底打的什麼主意,小心翼翼地道:“至於徐家這些人……”

    天子不由笑了:“你不是已經說過,這徐謙的父親已經入了東廠嗎?給予一些優待吧,這個人或許將來有用處。”

    他用手敲了敲御案,隨即又道:“方才通政司遞來了急報,想必這件事你也已經知道了吧,這個徐謙在杭州遭遇倭寇,竟是提劍殺了六人,看來這倭寇之患已經刻不容緩,想不到連杭州左近都出現了訊警,浙江的衛所都是幹什麼吃的?”

    黃錦連忙道:“這件事,奴婢也是剛剛接到消息,這徐謙所為實在讓人嘆為觀止,都說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哪裡有這秀才追著倭寇殺的?奴婢起先以為是不是急報有誤,有或者是這徐謙冒功,不過這急報說的倒是清楚,應當不假。”

    天子露出了幾分微笑,其實徐謙在這天子眼裡不過是個名字而已,之所以有印象,只是因為謝遷,否則此人在杭州如何著名,天子也不會對此人有再多的印象。

    可是現在,讀書人仗劍殺倭,卻是讓他有了幾分興趣。

    他慢悠悠地道:“朕登基以來,這倭寇就越鬧越兇,為此,朕還特意與大臣們商議,可是大臣們都說倭寇悍不畏死,所以不易清剿,浙江巡撫更是上奏,辯稱倭人有以一敵百之勇,官軍屢屢進剿都無功而返,是非戰之罪。”

    他的手重重地拍在案上,冷笑道:“好一個非戰之罪,莫非朕養著他們,朝廷這麼多庫銀內帑,到頭來就換來這麼一句混賬的話?他們將倭人吹噓得宛若天兵下凡,現在倒是有意思了,一個少年書生都能仗劍殺倭,朕倒想听聽看,他們又能怎麼說?”

    黃錦心裡嘀咕,難怪奏報上來,朝廷對這件事都三緘其口呢,如此說來,這江南的事還真是一筆糊塗賬。

    天子瞇起眼來,繼續道:“倭患再不能縱容了,無奈何朝廷一直拿不出行之有效的辦法。兵部的這些人只知道屍位素餐,而朕的巡撫們就知道推諉過失,所以朕有個主意,其一呢,將這徐謙的典型樹立起來,好令天下人知道,這倭人並不可怕。其二……”天子心念一動,道:“你派人去問問這徐謙,他畢竟久在江南,又與倭人有過交鋒,對江南倭患或許有些見識,朕……倒是想考校考校他。”

    黃錦心裡哆嗦了一下,皇上去問一個書生對倭人的見識,這意味著什麼?至少意味著皇上對現在的兵部以及杭州的許多人不滿。而黃錦更擔心的是,皇上要問,大可以詢問廠衛,廠衛每月都會將一些消息傳遞上去,莫非皇上對廠衛也……

    他不敢多想,滿是擔憂地道:“是,奴婢這就去辦。”

    …………………………………………………………………………………………

    距離鄉試還有兩個多月,因此徐謙倒是能定下心來讀書,只是老爺子離開一月有餘,心裡未免有些掛念,這麼久不見書信來,他心裡就不免揣測,莫非是老爺子到了京師那花花世界裡有了新歡,以至於連兒子都忘了?

    他自行腦補老爺子沉淪在花叢中的各種細節,或許是帶入得太強的緣故,竟差點要搥胸跌足,這真真是造孽啊,怎麼就攤上這麼個爹。

    煩躁的情緒沒有持續太久,卻是到了這一日的正午,徐謙用過了飯,已是有些睏頓了,正要午間小憩,誰知外頭卻是一隊隊官差出現,有人來叫了門,趙夢婷在房中修補衣物,所以徐謙親自去開門,便看到了一臉嚴肅的王公公。

    “王公公怎的來拜訪了?真是稀客。”徐謙朝王公公笑了笑。

    可惜王公公今日板著臉,不太吃徐謙這一套,道:“進去說話。”

    徐謙心裡咕噥:“我跟你講感情,你卻跟我故弄玄虛,這算不算明月照了溝渠?”

    他將王公公請進廳裡去,王公公只是打量了他一眼,也不打馬虎眼,道:“再過幾日,邸報就會出來,你殺倭的事只怕要傳為美談了。”

    徐謙本來以為自己好歹也立了大功,朝廷多少會給點真金白銀的賞賜,誰只是把事蹟寫上邸報,讓天下的官員看看,心裡不免有些不悅,道:“朝廷那邊還有什麼動靜?”

    王公公卻是笑了:“朝廷不會有動靜,這件事對有些人未必有好處,自然不會願意鬧出動靜來。不過這一次咱家是奉宮裡的口諭前來,徐謙,待會咱家問你的話,你要認真地回答,知道了嗎?”

    徐謙只得道:“請王公公垂問。”

    王公公板著臉道:“這江南倭患日久難除,你有什麼高見?”

    徐謙一時愕然,這種事似乎不該問他一個生員,朝廷養著這麼多官老爺呢,怎麼問到自己的頭上?他心中悲憤,我只是個禀生,每月也就佔朝廷一份口糧的便宜。吃的是草,還想從我身上擠出奶來,這是什麼道理?

    可是看王公公一臉肅穆,讓徐謙不由心念一動,於是鬼使神差地道:“倭寇滋事,其一是因為倭國內亂,使得許多人失去了生計,人至賤則不畏死,因此不少倭人漂洋過海,以劫掠為生。除此之外,倭人背井離鄉,雖有勇力,可要說能製造什麼大亂子,學生卻是萬萬不信。之所以現在鬧得這麼厲害,無非是這江南有人與倭人遙相呼應而已。”

    王公公詫異地看著他,道:“你這第二條,咱家就不禀告上去了。”

    徐謙忍不住道:“這是為何?”

    王公公冷笑道:“你一個生員也敢大放厥詞,這種話也敢亂說,你說的這些人是什麼人?你惹得起嗎?”

    徐謙一聽,頓時明白了王公公的意思,這些與倭人遙相呼應的人,哪一個不是家大勢大,與朝中的許多人也是聯繫緊密?自己跑去告狀,你把人逼急了,人家是敢殺人的。

    徐謙忍不住道:“公公,可是欺瞞宮中,是不是有欺君之嫌?”

    王公公慢悠悠地道:“這不是欺君,天子說你是欺君那才是真正的欺君。”

    這句話給予徐謙的震撼太大,想不到王公公見識這般深刻,徐謙不由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道:“那麼就說有不法之徒冒充倭寇,渾水摸魚,使得時局糜爛,因此要治倭,率先要治流民之害,唯有斷絕流民與倭人的關係,這倭患至少能十去其九。”

    徐謙的一番話等於是把問題推到了流民的頭上,話說這流民也是可憐,本來就流離失所背井離鄉,結果還被人三天兩頭的拿出來做反面典型。

    王公公這才心滿意足地點頭,道:“果然是孺子可教,那麼咱家再問你,要平倭患,你能獻策獻計嗎?”

    徐謙正襟危坐,道:“其他的,學生也不懂。不過以學生來看,要平倭患,首要便是提振軍民士氣,現今江南這邊談倭色變,更有甚者,連官軍對倭人都是風聲鶴唳,其實倭人並不可怕,可怕的是軍心民心,一些無知軍民聽了那坊間對倭寇誇大的流言,往往以為倭人極端凶神惡煞。在學生看來,倭人也是常人,無非就是輕賤而敢捨身而已,江南的官軍乃是倭寇的十倍、百倍,又佔有地利之便,若肯盡心用命,倭寇之患不足掛齒。所以學生以為,眼下當務之急是該當提振士氣,肅清流言,如此朝廷再磨刀霍霍,調撥錢糧,征伐雄兵,屆時自然就望風披靡了。”

    王公公道:“如何肅清流言?”

    徐謙正色道:“堵不如疏,要疏就免不了引導。”

    王公公本來以為徐謙這傢伙會玩一些文字遊戲,敷衍過去,畢竟從一個少年身上還指望能問出什麼有用的東西?誰知道這傢伙一套又一套,還真有點獻計獻策的意思。他不由繼續問:“如何引導?”

    徐謙道:“辦報。”
uuuuuuuuuu 發表於 2013-7-2 17:28
第一百一十九章:皇帝的試練
  

    “辦報。”王公公頓時呆了一下,不由道:“朝廷已有邸報,也不見提振軍民士氣,徐謙,你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這些話可都是要傳入宮中的,切不可想當然。”

    世上有一種人,哪裡有好處,他便會如飛蛾一般奮不顧身地衝上去,這種人,一般有個稱謂叫做小人。

    可是很不幸,徐謙恰恰就是這麼一種人,不過他從不認為自己是小人,他只是合理合法地追求自己的利益而已,兩世為人的經驗使他只相信一個法則——人無外財不富,馬無野草不肥。

    他這幾日翻來覆去,終於明白了自己為何沒有被利用價值的原因,最重要的還是這個勢字,男兒無勢,自然就變得無足輕重。固然徐謙可以藉勢,可畢竟這不是自己的,只有自己有了勢,腰桿子才能挺直一些。

    現在有人撞到了槍口上,那不坑你還坑誰去?

    徐謙深吸一口氣,開始忽悠起來:“邸報雖好,可畢竟看的多是官員,而報紙若是能添加一些稗官野史之類又或者獵奇的故事,能更增趣味,便能吸引軍民傳閱,所謂潤物細無聲,官面上的文章過於古板,許多人也只是霧裡看花,可報紙不同,報紙行文可以嬉笑怒罵,和邸報大大不同。”

    王公公皺眉,隨即道:“你的意思是,你來辦這報?”

    徐謙心裡想,辦法是我提出來的,多半可能會落到自己的頭上,我不來辦誰來辦?不過他卻正色道:“話不能這麼說,誰來辦,自然有宮裡的人操心,學生只不過是為了國家著想,憑著一腔熱血才作此建言。”

    王公公上下打量他,一雙眼眸似乎一下子看穿了徐謙的內心,道:“如此看來,你是真的想辦報了。”

    徐謙被王公公一句話差點沒噎死,怎麼自己就這麼容易被人看穿?他只得悻悻然地道:“學生憂國憂民之心,可昭日月。”

    王公公擺擺手,冷笑道:“話是這麼說,不過你我是自家人,咱家也就說句不該說的話,當今皇上性子並不太寬厚,你提出辦報固然是好,陛下對你似乎已經有了印象,若是這報辦得不好,你當如何?”

    徐謙拍著胸脯保證:“這個好說,定不會讓宮中失望就是。”

    王公公搖搖頭,板起臉來:“​​罷,咱家該問的也都問了,這就回去上奏覆命,你等著消息吧。”他站起來抬腿要走,又不忘囑咐他: “若真的有聖命下來,你要及早做好準備,實話告訴你,你莫以為真有什麼便宜可佔,宮裡的便宜卻不是這麼好掙的。”

    徐謙覺得自己已經虛偽不下去了,只得道:“有勞王公公了。”

    送了王公公出去,徐謙倒是來了興致,他固然知道接下來的事困難重重,可是這辦報對他的好處也極大,畢竟他只是個秀才生員,就算中了鄉試,那也不過是個舉人,要做官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可是自己出身微薄,若是手裡沒有一點份量,只怕也很難混得開。既然如此,那麼可以藉著這個報紙讓自己的份量增加。

    不過宮裡肯不肯點這個頭,他卻沒有太大的把握,只是眼下未雨綢繆才好,他把趙夢婷叫來,對趙夢婷道:“夢婷,你出身商賈之家,跟著你爹耳濡目染,對管賬之類的事可有經驗嗎?”

    趙夢婷先是詫異,隨即道:“有是有一些,爹爹只有我這麼個獨女,有些事不方便外人去做,自然是我為他分憂。”

    徐謙便眉飛色舞地道:“這就好極了,是了,我明日還得去拜訪我那徐申叔父一趟,他是做生意的,外事可以交給他,內事則是交給你,我則在幕後操縱。”

    趙夢婷忍不住問:“什麼外事內事?”

    徐謙自覺失言,倒不是他想隱瞞什麼,只是現在八字還沒有一撇,事情說早了,到時候事情又沒辦成,面子上容易擱不下,於是笑吟吟地道:“我先賣個關子,到時你就知道。”

    卻說那王公公將徐謙的回話潤色一二之後,立即命人加急送入京師,到了三日之後的傍晚,才遞入了宮裡。

    因為這並不是正式的奏書,所以也不是通政司傳遞,這份奏對便落在了黃錦的手裡。

    黃錦本來剛剛下值從天子那邊回來,現在有人送來奏對,他便不禁拆開看了片刻,這一看之下,臉色有點陰晴不定起來,他那猶如彌勒佛總是帶笑的臉上,笑容微微消退,隨即瞇起眼來,心裡不由地想:“這個徐謙,是在玩什麼花樣?”

    心裡帶著狐疑,不過皇上一直在等消息,於是他不敢怠慢,連忙向寢殿去,禀報之後,天子便披著一件圓領的道服出來,腳踏著草鞋,仙風道骨,只是那隆起的顴骨令他平添了幾分刻薄的面相。

    天子伸手接過奏對,一目十行地稍稍看了一眼,隨即語氣平淡地道:“這個徐謙,是什麼意思?朕看他倒是想火中取栗。”

    黃錦心裡打了個突突,心裡說天子雖然年少,卻是目光如炬,一眼就能看出徐謙那小子的心機,只是自己該如何答呢?最重要的是,天子會不會動怒?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天子一眼,卻見天子臉色平淡,既無喜,也無憂,更是令人捉摸不透。通常這個時候,天子必定是在推敲事情,黃錦心中打好的腹稿便不肯再說出來了,老老實實地憋在肚子裡。

    天子突然冷笑,道:“火中取栗也好,這徐謙是多少歲?”

    黃錦道:“虛報的是七歲,實際已經十之有三了。”

    天子不禁搖頭道:“欺上瞞下的事還真是古今朝野俱都有之。”他沒有責怪的意思,而是繼續道:“比朕的年齡還小,一個小小年紀的人能得到謝太保垂青,能聞名杭州,還敢仗劍殺人,這個徐謙是越來越不簡單了。”

    “不過……他口裡說得動聽,可是以朕的見識,此人定是想攬下辦報的事,他想辦報做什麼?”

    黃錦心裡又是哆嗦,他怕皇帝想歪了,須知引導輿論可不是好玩的事,往深裡想,這徐謙會不會是受了別人的指使,指使他的人是謝遷,也有可能是他黃錦,黃錦怕的就是這個,當今天子聖明,可是聖明是聖明,心機卻太深了,簡單的事到了他的心裡說不定就成了複雜的陰謀,因此黃錦​​雖然是看著皇帝長大,卻從來是如履薄冰,不敢說錯一句話。

    黃錦低著頭,看著自己的靴子一動不敢動,只是感覺自己心跳撲通撲通地跳動,他大氣不敢出,只等著接下來的雷霆震怒亦或雨露恩澤。

    天子站著,顯得很是隨意,可是他沒有說話,似乎還在推敲什麼,良久之後,他值得玩味地一笑,道:“朕就喜歡有本事的人,他有本事攬上這份差事,那也很好,依朕看,這個徐謙不過是想趁機撈取功勞而已,平倭是朕將來要實施的大策,他能把報紙辦好,當真能提振軍民士氣,將來也算大功一件。”

    聽了這句話,黃錦長舒一口氣,連忙道:“陛下聖明。”

    天子的目光落在黃錦的身上,那狹長的眼眸依然帶著幾分值得玩味的笑意,旋即又道:“這件事不必驚動內閣,直接派人私下去告訴他,朕准了他辦報,不過既然恩准,也必須得讓朕看看他的本事,一個月……”天子伸出手來,道:“一個月之內,這什麼報紙,必須要生出影響,且不說風靡江南,至少也需震動杭州,若是連這個都做不到……”天子的嘴角微微上揚,不過目光卻更加值得玩味,他慢悠悠地道:“若是不能令朕大開眼界,那麼這徐謙,也不過是徒有虛名之輩。朕說過,朕只用有用之人。”

    黃錦聽了心裡咋舌不已,一個月就要一份報紙影響杭州,雖說他從未做過生意,也不知道這報紙如何運作,可是以他的閱歷,卻是知道這件事只怕不太容易,凡事畢竟有一個接受的過程。

    可是金口一開,已經覆水難收了,在這一個月之內,若是徐謙能辦成,那麼陛下定會另眼相看,至少再提起這個人,不會只會想到此人是謝太保的門生,從此將會給天子留下一個深刻的印象,將來若是他有機會高中,屆時必定是前程似錦。

    可要是辦不成,那麼從此以後,這宮裡只怕再不會出現徐謙這個人了,就如這個人已經在世間抹去了一樣。

    黃錦愣愣地站著,想著心事,天子卻是微微一笑,彷彿來了興致,看了黃錦一眼,道:“能不能做成是他的造化,朕倒是希望他能讓朕大開眼界,這世上庸才太多,就算出那麼幾個出類拔萃的人物,卻往往恪守中庸,做事不敢用盡全力,朕不喜歡這樣的人,人……還是要有些銳氣的好,黃伴伴,朕說的對嗎?”

    他說話的時候,眼眸猶如燭火一樣洞悉著黃錦的內心,黃錦又是嚇出了一身冷汗,他心裡想,陛下這番話是不是意有所指,是說我平時不夠盡心用命,行為太過謹慎?

    黃錦連忙跪倒,嚇得渾身瑟瑟作抖,道:“奴婢萬死!”

    天子抿嘴笑了,目光轉到了別處,背著手,踱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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