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望族 作者:雁九 (連載中)

 
陸雲 2013-7-28 17:41:3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72 787682
shadow101680 發表於 2014-6-22 00:22
第三百八十四章 初提兼祧(二)


    玉姐兒抿嘴笑道:「我不過是掛個名兒,都是幾位媽媽受累。歸根到底,還是母親先前立下的規矩好,現下我是蕭隨曹規。」

    玉姐兒是小一輩獨女,因是庶出身份,養成了沉默靦腆的性子,經過這兩年隨三太太管家,變化很大。如今她說話行事沉穩了不少,隱隱有徐氏的做派,大氣雍容許多。要說之前因她記嫡身份,還會叫人擔心她能不能擔當了長媳之責,如今卻是不會了。

    沈瑞也算是看著玉姐兒長大,眼見她亭亭玉立,也生出「我家有女初長成」之感,道:「早先當你還小,沒想到一眨眼的功夫就要成大人……」

    徐氏也道:「是啊,明年玉姐兒就要及笄,要不是毛家遲哥兒年紀等不得,我還真想要多留你妹妹兩年……」

    饒是再大方的姑娘,聽到這個也紅了臉,玉姐兒垂著頭,拉著徐氏的袖子道:「女兒要留在家裡陪母親。」

    「到了年歲哪裡有女兒不嫁的?雖說長幼有別,本當等你二嫂先進門,不過你二嫂年幼,少不得你要先出門一步。不過也不用著急,遲哥兒留在南京鄉試,總要明年年底才能回京,最早也要定在明年年底,還有一年功夫……」徐氏拍著玉姐兒的手,帶了幾分捨不得道。

    玉姐兒臊得坐不住,紅著臉起身道:「哪個急了?母親與二哥說話,女兒再去看看禮單……」說罷,含羞帶臊地出去了。

    徐氏看了沈瑞身上的素服一眼,嘆氣道:「我也老了,竟想起這個來……

    沈瑞看著徐氏花白的鬢角,道:「要是恬姐兒年紀大幾歲就好了……」

    徐氏帶了幾份惆悵:「正是這個道理。我活了大半輩子,向來是個心寬不怕事的性子,如今老了老了確實真怕了……如今只盼著你早日成家立業,開枝散葉,將門戶支撐起來……」

    「成家那裡,恬姐兒年歲在那裡,兒子無能無力;立業這裡,明年卻是會勉力一搏」沈瑞道。

    徐氏聽了,肅容道:「你有上進心是好事,但切記量力而行,若因一味逞強讀書損了身體,那可不是孝順之道。在我眼中,哪怕你延幾科下場,也比你熬神損身賺功名強」

    沈瑞起身道:「母親放心,兒子曉得輕重,定會愛惜自己。」

    因沈玨之殤,沈家上下感嘆於生死無常、如驚弓之鳥的何止沈瑞一人?

    三老爺病倒,一半是為了侄兒傷心,一半則是自己嚇唬自己個兒,憂心起四哥來。兒女對於父母來說,不易於心頭肉,憂心那個可能,三老爺就鑽了牛角尖,等到後來想明白了,才漸漸好起來。

    眼前看徐氏反應,顯然也是被嚇到了。

    沈瑞能體諒徐氏的憂懼,尚書府人丁實在是太單薄。之前有沈玨在,他們兄弟兩個眼看成丁,看著血脈繁衍在即,尚還好些;如今剩下他一個年長的,未婚妻年歲小,成家還要幾年,年幼的四哥才三歲,還沒到能立住的時候,長輩們如何能擔心?

    玉姐兒因徐氏提及族親沈全想到小二房新嗣子之事,沈瑞自然也想到,不過想的卻不是沈全,而是跟在沈洲身邊的族兄沈玲與沈琳。

    沈琳尚未成親,沈玲不僅成親,連兒子都落地了。在二老爺這兩年的家書中,經過出現沈玲名字,想來是頗為看重。

    要是二老爺再擇嗣子,直接擇了沈玲,連嗣媳嗣孫都有了,也是便宜。

    只是想到歸想到,長輩們沒提,沈瑞也不會多舌,陪著徐氏又說了幾句家常,就回九如居去了。

    到了次日,正好下午沒課,沈瑞中午下課後就直接去了春山書院。

    沈全回京後,便又入春山書院讀書。他如今已經是生員,現下與楊慎是一班。兩人因沈瑞的緣故,也算是姻親,倒是比其他同窗要親近些,雖差了好幾歲,不過楊慎比同齡老成,與沈全倒是能說到一塊去。

    正好春山書院這邊是午飯時間,兩人也在課歇,聽聞沈瑞來了,沈全就招呼了楊慎一起出來。

    上下打量了沈瑞幾眼後,楊慎道:「可是緩過來了,之前瞧著你沒半點精神勁兒,如今看著倒是好。」

    沈瑞苦笑道:「逝者已矣,生者卻要繼續活著。還有不足一年就要鄉試,除了奮起還能如何?」

    楊慎也曾經喪母之痛,知親人死別之苦,唏噓道:「如此將心思擱在備考上也好……」

    沈全之前雖曾遷怒於沈瑞,過後也就反應過味兒來,曉得沈瑞傷心並不會亞於自己。他心中嫌隙散去,倒是比先前更關心沈瑞。

    沈瑞上個月月考考了二等之事,沈全是曉得的,便道:「就算你在意成績,也莫要太著急,這半年來一件件事跟著,功課上一時耽擱也是尋常。」又抱怨道:「府學教授也太苛嚴了,畢竟你先前請了幾個月的假,還能跟得上進度已經是不錯。」

    沈瑞道:「上個月渾渾噩噩,對著書本也不知自己再看什麼,做出的文章如灌水豬肉,別說教授,就是我自己再讀時也看不下去。真要論起來,只降到二等,已經是教授留了情面。」

    楊慎搖頭道:「真是弄不懂你,作甚不回書院來,非要在府學那邊熬著?書院裡同窗在官學掛名,回來讀書也不是一個兩個。」

    沈瑞微笑道:「各有各的好處,我是不耐煩這邊約束,到底那邊自在些。

    沈全看著沈瑞身上還穿著儒衫,跟著的書僮也背著書箱,便問道:「這是打府學直接過來?正是飯時,眼見天冷,咱們去後街吃羊肉羹……」

    春山書院距離國子監不遠,後邊有半條街都是各種文房鋪子,間還有幾家茶舍酒樓,其中有一家酒樓的羊肉羹很有口碑。

    這大冷天,外頭實不是說話的地界,沈瑞對於沈全提議無異議。楊慎這邊,自然也跟著,三人就去了後街。

    進了那家酒樓,沈全要了一個雅間,點了一壺熱茶,又點了羊肉羹還有幾盤就著羊肉羹吃的點心。

    小二送完茶水,就退了下去。

    沈全給三人斟了茶,道:「瑞哥兒特意過來尋我,可是有什麼事?」

    沈瑞便將來意說了。

    沈全聽了,毫不猶豫道:「既是伯娘吩咐,那我自然無二話,下午去請假,明兒就過去只是你是曉得我的,在松江時還罷,也出去交際人情,在京城這幾年,卻是只一味讀書。『十里不同風,百里不同俗,,京城這邊與松江又不同。該指點的瑞哥兒還是要指點我,省的我露了怯,丟醜沒臉是小,要是讓人笑話尚書府那可不好。」

    沈瑞點頭道:「我只是不好出面,自然會在三哥後頭跟著,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只是三哥你這邊請假便宜不便宜?會不會有不方便之處?」

    「沒事,沒事」沈全擺擺手:「如今到年下,書院裡請假的人多,不差我一個。」

    眼見沈瑞、沈全族兄弟兩個親近,楊慎帶了羨慕道:「要是外人瞧著,你們不像是族兄弟,倒似同胞兄弟……」

    沈全挑眉道:「你羨慕我們作甚?就像是你沒有兄弟似的……」

    楊慎笑了笑,道:「在叔伯兄弟之中,我為長,年歲差不多的兄弟還真是沒有,雖有幾個堂弟,不過都在四川老家,且年歲又小……」

    沈全說完,想到楊家與自家不同,已經心中後悔,眼見楊慎只提堂弟,不提庶弟,便知趣地岔開話道:「你家是瑞哥兒岳家,那邊禮單上少不得有你們家,到時我過去,你可要賞臉出來陪客……」

    楊慎點頭道:「那是自然,不過我沒這幾日打算請假,你可要挑書院放假後的日子來。我前些日子得了二兩雀舌,是上上品,等你過來,就用那個招待你。」

    書香子弟多愛茶,沈全也不例外,笑道:「那感情好,我可盼著……」

    楊慎想起旁邊的沈瑞來,道:「那時我也分了小包給恆雲留一份。」

    沈瑞也是愛茶的,道:「那就先謝過大兄了……」

    又說了幾句話,小二開始上菜。

    因沈全與楊慎兩個下午還有課,三人就住了話頭,喝起熱乎乎的羊肉羹。

    等用了午飯,沈瑞別過,沈全與楊慎兩人自回書院。

    春山書院這裡,沒幾日也要開始放年假,沈全就直接從明日請到放年假。正如他所說,書院裡平素雖對學子管束的嚴,可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眼下年節將至提前請假回家的學子也不少,老師痛快地就批了假。

    等到傍晚下課回家,沈瑛已經從衙門回來,沈全就與兄嫂提及此事。

    沈瑛性子寬和厚道,與尚書府也親近,沒有反對之語,多有囑咐道:「雖說伯娘看重你,可那邊交際往來不止親朋故舊,還有滄大伯在官場上的人情關係,你且不可自專,多請示長輩或是多詢問瑞哥兒。」

    兄弟兩個相差十來歲,父母又不在跟前,沈瑛怕弟弟去幫忙出紕漏。雖說二房長輩不是心胸狹隘之輩,即便沈全真有了不妥當處,也不會影響兩家關係,可沈瑛也怕弟弟幫倒忙,費力不落好,還跟二房添亂。

    沈全點頭道:「大哥就放心吧。我雖說過去幫忙,也不過是頂著族侄的名義,在送節禮時露個臉,大伯娘自會安排妥當人跟著,哪裡就需要我操心什麼
shadow101680 發表於 2014-6-22 00:23
第三百八十五章 初提兼祧(三)


    沈全說的是實情,沈瑛想想正是這個道理,便將提著的心放下。

    旁人不知道尚書府詳情,沈瑛兄弟兩個卻是曉得的,知道那邊現下實是沒有能出面送節禮的人。兩家是族親,這邊幫忙也是應有之義,兄弟兩個都沒有想其他。

    瑛大奶奶卻是女人家心細,聽聞此事,就有些遲疑,只是當著沈全的面,不好說什麼。

    等到夜半人靜,夫妻兩個獨處時,瑛大奶奶便帶了憂心道:「尚書府小二房現下又面臨斷嗣之境,三叔這樣過去妥當麼?三叔與瑞二叔感情好,那邊大伯與大伯娘對三叔也親近,要是起了過繼心思可怎麼好?真要那邊提出來,怕是老爺、太太要為難……」

    沈瑛聽得皺了眉,他雖親近二房,可親近歸親近,舍了弟弟給二房為嗣之事卻是想也不曾想過。

    嗣子難為,沈瑞要不是嗣子身份,還是四房元嫡少爺,用得著這樣廢寢忘食地讀書?沈玨要是沒有出繼,遠離父母親人,冷暖無人顧,也不會一場風寒就送了命。

    或許其他族人會稀罕做尚書府嗣子,五房卻是從來不稀罕,三年前如此,現下也如此。

    想到這裡,沈瑛眉頭鬆開道:「就算二房重提嗣子之事,也要兩廂情願。早在三年前,五房的態度就明明白白,滄大伯與大伯娘都是寬和通達的人,不會開這個口為難人。」

    瑛大奶奶拍著胸口,鬆了一口氣道:「如此就好妾身是真怕了……不說別的,就說玨哥兒,小時候肉球似的,長得惇惇實實,做了三年嗣子,哪裡還能看出幼時的福氣模樣?誰不曉得宗房太爺生前最疼這個小孫子,連族長對幼子也是出了名的寵溺,玨哥兒在本生家時怕是一指頭都沒挨過,成了嗣子卻要寒冬臘月罰跪。要是沒有去年那場風寒,好好的孩子,怎麼會壞了根基?」

    雖說瑛大奶奶說的都是實情,可見其隱有埋怨二房長輩之意,沈瑛還是開口道:「歸根結底,還是那邊二太太的錯……滄大伯忙於公務,大伯娘這兩年一直在養病,又有二太太這個嗣母在京,滄大伯與大伯娘也沒有越過二太太去管教玨哥兒的道理……」

    「大爺說的也是想想那邊也不容易,滿門老的老、小得小,只有三族叔一個壯丁,卻是身子骨病弱。瑞哥兒雖尚未成丁,這幾年倒是擔了一半事去,小小年紀全無半絲活潑,看著也叫人心疼……」瑛大奶奶感嘆道:「不知二族叔那邊會再過繼誰來?要是個年紀大些的就好了,也能為瑞哥兒分擔些。」

    沈瑛搖頭道:「多半不會,真要擇了年紀大的,就成了堂兄。瑞哥兒是長房嗣子,以後要支撐義慶堂,多個堂兄壓在頭上不便宜。三年前那邊小二房擇了玨哥兒,除了玨哥兒是宗房嫡孫,與二房血脈最近之外,多半也是因他比瑞哥兒小……」

    一夜無話,從次日開始,沈全就去了尚書府。

    因除了送年禮之外,還有些需要應酬的宴請,沈全常常微醺回來,徐氏就讓人收拾出一處客院,給沈全當坐臥之地,趕上天氣不好的日子,就留他在這邊住了。

    沈全雖是嫡幼子,可因兩個兄長出來的早,從小就在鴻大太太郭氏跟前,十來歲開始就幫著父母料理家務。如今雖閒了幾年,可人情道理都是相通的,出去後倒是色色齊全。他自己帶著功名,在京城雖不算什麼,可卻有個東宮屬官的胞兄,還有個翰林內兄,前程可期,就是不為著尚書府這後面招牌,旁人也多看重幾分。

    一來二去,對於今年代表尚書府出來交際的這位沈家族侄,不管是親朋好友,還是官場上下關係,在沈滄與徐氏跟前面前提及來倒是只有讚的。

    這尚書府氣死沉沉,如今雖不過只多了沈全一個,可他性子活絡,比沈瑞愛說愛笑,也添了不少生氣。

    就是對於松江各房一直不怎麼親近的沈滄,對於沈全這族侄也頗為喜愛,當面沒有褒獎,私下卻對老妻道:「沈全不錯,處事從容,性格圓潤,倒是一個官場好苗子。只要功課跟上,能考出來,以後前程定錯不了。」說到這裡,感嘆道:「五房沈鴻雖身子骨不好,一事無成,卻是教養出幾個好兒子。沈瑛不錯,沈全也不錯。」

    眼見五房如今兒孫滿堂,自家卻人丁凋零,徐氏沉默了會兒,道:「這就是娶了一房賢妻的好處。老爺只說是鴻大老爺的福氣,卻沒有看到郭氏在後操勞,當家理事,教養兒女,樣樣都是好的。真要論起來,沒有未沈家添一兒半女,實我對不住老爺……」

    沈滄搖頭道:「關夫人何事?當年家裡也不是沒納過妾侍,有哪個肚子裡有動靜了?太爺先時也提及過,我落地時他老人家身子還沒大調理好,我也自是比不得後邊的弟妹。同早夭的兩個妹妹相比,我能平平安安地活到甲子已經是謝天謝地……夫人要是因子嗣不安,那為夫豈不是更應愧疚?要是夫人到了旁人家,說不得早就兒女繞膝,含飴弄孫。」

    徐氏眼見丈夫傷感,忙道:「都是我不好,這些日子老是愛多想,引得老爺也跟著難受。有瑞哥兒在,哪裡有羨慕旁人?自有老爺與我的後福在……」

    獨有三老爺在感謝沈全之餘,不由自愧起來。

    養兒方知父母恩重,因兄弟年歲相差的多,打小都是兄嫂撫養長大,在三老爺心中,長兄張嫂與父母無異。以前對其關愛,雖心裡感激,卻也坦然受了;如今卻是因不能回報,心生焦躁。

    「大哥、大嫂真是白養了我,家裡事我半點也幫不上,遇到事了還要跟著裹亂。」三老爺滿心愧疚。

    還是三太太摟著兒子勸道:「老爺急甚呢?以後日子還長,咱們好生孝順大哥、大嫂就是……咱們孝敬不完的,還有四哥在,難道他以後敢不孝敬大伯、大伯娘?」

    三老爺瞪著兒子道:「他小子敢?要是有半絲不恭敬,我打折他的腿」

    他雖做出凶惡狀,奈何素來疼寵兒子,四哥兒也不怕他,只當在於他做新遊戲,扭著小身子才三太太懷裡出來,撲到三老爺腿上,奶聲奶氣道:「爹,爹,腿,這是腿……」說話之間,嘴角亮晶晶地,還露出口水來。

    三老爺哭笑不得,提了兒子起來:「這是你爹的大腿,不是雞腿,怎麼露出這饞樣兒?」

    「嘻嘻」四哥兒笑著,露出一口小米牙。

    三太太在旁,看著丈夫、兒子,心裡軟和的能化出水兒來。只是在滿眼柔情中,隱隱地也存了憂慮,卻不是像三老爺這樣杞人憂天擔心兒子,而是擔心自己的丈夫。

    這兩個月,三老爺雖在養病,可也沒有放下課業。即便人不能出去,也打發人拿了做好的時文到外頭,請幾個老翰林指正。

    對於功名的炙熱之心,三老爺並沒有熄。

    三太太憂心之餘,只有更仔細的照顧丈夫起居。她並不是貪圖富貴的性子,否則也不會嫁入沈家,安心服侍丈夫十餘年。雖想要勸阻,可又不忍,並不是為了兒子,想著萌及子孫什麼的,而是因丈夫這兩年添了許多鮮活兒,不再跟之前似的日子過得如同一潭死水。

    等到了小年前,衙門裡開始封筆,府學那邊也正式放了年假。

    再有人情往來時,沈全便由沈滄帶著,也出入了幾戶高門顯宦人家。

    眼見沈全儀表堂堂、言行得體,倒是好好幾家看中沈全,打聽著要做女婿、孫女婿的,聽說已經定了親少不得可惜一聲。

    徐氏想著不止年前,正月裡也要有避不開的人情應酬,在沈瑛夫婦過來送年禮時,就提及年後的事,雖沒有強人所難地留沈全在這邊過年,可也想讓沈全年後也幫一幫。

    先前已經幫了一半,也沒有半路撂下的道理,沈瑛自是應了。

    沈全別無他話,除了除夕那日回自家待了一日之外,初一大早就又到了尚書府,時而陪著沈滄出行,時而自己帶了管事赴宴。這年前年後倒是得了不少表禮,足有幾箱子。

    等過了十五,新年過了,沈全就與沈滄與徐氏作辭。

    沈滄將這人情記在心裡,面上只勉勵了幾句,並沒有多說什麼;徐氏那裡,卻是預備了兩箱子的謝禮,還有沈全之前收的那幾箱子表禮,也都整理出來,要讓他帶回去。

    沈全哪裡肯收,忙擺手道:「雖說尊長賜、不可辭,可這也恁多了?伯娘要是心疼侄兒,賞一、兩物件給侄兒就罷,這些還是留給瑞哥兒與四哥……」

    徐氏道:「那些表禮,都是旁人與你的,自然你當帶走,難道我們做長輩的還眼氣扣下不成?剩下那兩箱子物件,也不是給你的……眼看你爹娘就要從松江回來,與親家就要正式過禮,這些老物件看著還算體面,是給你添聘禮作臉用……」

    沈全臉色微紅,只覺得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喃喃說不出話。

    徐氏見狀開懷,笑眯眯地對沈滄道:「瞧瞧,再大方的孩子,提及親事也靦腆呢……」

    沈瑞則是在心裡算了算日子,道:「要是鴻大叔、鴻大嬸子二月裡就動身的話,四月就能到京城了……」

    沈全雖早先有過侍婢做通房,已知男女情事,可妻是妻、婢是婢,對於未來相伴一生的妻子還是有期待,聽了沈瑞的話,心中也渴盼起來……
shadow101680 發表於 2014-6-22 00:24
第三百八十六章 初提兼祧(四)


    到了正月十六這日,尚書府大管家李實、沈一行人終於到了房山,眼見京城在即。因已經到了下午,在下午關城門之前趕不到城中,一行人就在良鄉暫歇休整。

    到了這個時節,南邊早已乍暖還寒,北邊卻依舊是冰雪世界。

    從馬車上下來,踩著「嘎吱」、「嘎吱」響的積雪,就是沈,眺望望向四下里雪景也帶了幾份新奇,隨行的僕人小廝就更不必說了。

    有多少人一輩子連一百里都沒出去後,他們卻是走了兩千多里,眼看就要到了天子腳下。

    沈雖代父打理族中庶務多年,也常有出門的時候,不過多在南直隸境內,最遠也是閩浙一帶,說起來還是頭一回北上。

    他很是不耐北方於燥氣候,早在半月就開始咳起來,為了這個,在路上還耽擱了兩日。因到底年輕,吃了兩副止咳的藥便也好了,只是依舊是嗓子干,每日裡要喝上好幾壺茶水,才能緩解嗓子的不適。

    一行人大年下趕路,連辭舊迎新都是在路上過。

    因之前沈憋著一口氣,心情沉重,隨性僕人小廝便也都提著小心,不敢說笑放肆。就算是一行十來人,也是靜寂無聲的時候多,顯得隊伍冷冷清清。

    眼見京城在即,沈的情緒也漸漸穩定下來,雖說心中依是難過,可也沒有繼續擺著臉,開始與大管家李實搭話,探問起尚書府的消息。

    雖說尚書府的情形,沈聽說過不少,可除了徐氏與二老爺夫婦,其他長輩都未見。旁人還罷,沈滄卻是一家之長。

    如今沈洲不在京中,沈想要移胞弟骸骨回南,就要沈滄這個當家人點頭

    自從松江出來,大管家李實已經提前打發人先行一步,快馬往京城送信。

    對於宗房來人之事,沈滄與徐氏夫妻兩個都曉得,心裡盤算著日子,也曉得元宵節前後就差不多該到了。府裡那邊,連客房都預備好了。

    李實在宗房雖不過停了三、四日,也瞧出族長的態度。宗房對二房已經生了嫌隙,想要化解卻不容易。至於要讓逝去沈玨歸宗之事,有些不合規矩,卻也是父母愛重。歸根到底,還是二房理虧在前。

    在北上這一路,李實都在旁敲側擊,想要化解沈的憤怨,卻是作用不大。眼見沈如今態度稍緩和,李實自然也配合,不能說有問必答,可那些能說的便也都仔細說了。

    「我們老爺忙於公務,並不怎麼過問家裡的事。家中庶務,早先是我們太太領著,這兩年太太有了春秋,精力不濟,就由三太太帶了大姐兒管家……只是我們三老爺身子不大好,四哥兒年歲又小,三太太也是分身乏術,京中風氣又不比外頭質樸,下人管事也有刁鑽的。可也沒法子,實沒有其他人手。」李實說到最後,自曝其短,面上帶了幾份無奈。

    李實在松江時,即便說了沈玨去世的前後因果,到底有所偏向,刪刪減減。如今眼看到京中,沈要是探問究竟的話,以沈滄與徐氏的為人,是不會做隱瞞。為了堤防沈心中怨恨,大管家就提前露了話出來,想要將責任都歸罪盡數到二太太身上。

    雖說李實還不知喬氏已經癱瘓臥床,可也曉得自沈玨一殤,喬氏這個二太太便大勢已去,翻身無望。即便她是二老爺髮妻,且對沈家有生育之功,也抵不了她的錯。

    沈聽著有些不信,道:「怎麼會如此?難道就挑不出其他人管家了?」

    李實苦笑道:「還有誰呢?我們府不比其他房頭,隨手就能拉來一堆旁支庶出,我們太爺生前是一個人進的京……不瞞少爺說,別說三太太如今一個人當幾個人使,就是我們二少爺,現下雖不過是十幾歲年紀,可自過繼過來這幾年,便也擔起一半外務了……」

    聽到這裡,沈抬頭看了李實一眼。

    怎麼就提了沈瑞,沒有提玨哥兒?玨哥兒與沈瑞年紀一般大,即便中間離京兩次,可這幾年還有一半時間在京城。要是尚書府確實人手不足,不是當沈瑞、沈玨嗣堂兄弟兩個一起歷練?

    他心下存疑,卻沒有直接開口相問,只搖頭道:「大管家是不是說的嚴重了,到底尊卑有別,即便下人奸猾,還能糊弄主人不成?」

    李實遲疑著道:「我們府那邊與其他人家情形有些不一樣……」

    「咦?哪裡不一樣?」沈心下一動,面上露出幾分好奇,追問。

    「我們府三房共居,在外人眼中看來是幾位老爺感情好,沒人提分家的事,實際上早在三十年前,我們太爺還在世時就將二老爺一房分了出去……」李實憋了好一會兒,才含含糊糊地道。

    開頭說了,後邊就沒什麼瞞得了。

    「當年除了產業,家中下人也分了房頭,加上幾位太太陪嫁各歸各房,可不是有好幾伙?如今即便在一塊住著,也不好隔著房頭管束……更不要說我們二太太是嫂子,三太太是弟妹,三太太管家時,也是為難。」李實道。

    沈這些年在父母身邊,也是管家理事,自是曉得其中勞累繁雜,便點了點頭,道:「三嬸娘確實辛苦……」

    至於為什麼沒有用玨哥兒之事,他也無需問了。要是二老爺一房已經被分出去,那如今在尚書府不過是客居。管家事情都沒用二太太,那也不好越過二太太去安排嗣侄的事。

    沈挾怒北上,可主持族務十來年,到底不是魯莽之人。越是到了京城,他思量的越多起來,也不由想起沈械的那些話。他並不是顧忌兒女前程,有了私心,而是想著要周全些,省的落在其他房中,倒像是宗房這邊無理取鬧似的

    他低頭看了看身上素服,心中思量一番後,便對李實道:「明日既到京城,本應立時去給二房長輩請安,只是我身上帶了兩重孝,大正月實不好衝撞,還在先家兄那邊安置,稍後我便寫了拜帖,還請大管家代為轉達。」

    沈械雖丁憂回鄉,宗房京中宅子依舊在。沈雖是頭一回來京城,可隨行管事中卻有早先在京城這邊的老人。

    京城除了二房,還有五房沈瑛與九房沈理在。要是尚書府不同意沈玨歸宗,沈還要去那兩家說請。

    沈玨曉得,這兩房人口如今在京城,多半是同尚書府那邊更親近,可他與沈瑛年紀相仿,打小族兄弟之間也是相伴著在族學長大,感情也深。要是尚書府為難他,少不得他要到沈瑛那裡求人情。

    沈理那裡,關係雖遠了些,可沈理當年扶靈回鄉丁憂時,族長太爺也多有照拂。實是不行的話,少不得抬出故去祖父,也從沈理這個討個人情。

    李實忙道:「二少爺也太外道,直接去家裡多好?要是曉得二少爺過來,我們老爺、太太都是歡喜。」

    沈淡淡道:「左右不差這兩日,萬不敢失了禮數。」

    他已經拿定主意,李實勸了好幾回也沒見他改口,只能任由他。

    回到房後,老管家苦了臉。這沈看著和氣圓滑,卻是個心裡有主意的。這一路上各種相勸,沈都沒有改了主意,到了京城怕是也難改了。

    難道三少爺真要歸宗?

    未成丁殤亡不算什麼稀罕事,畢竟小兒難養;可殤亡嗣子遺骨歸宗,不免有些駭人聽聞。外人聽了,少不得打聽緣故,各種揣測之下,可要影響尚書府的名譽。

    換做其他人家,就是為了名聲,也定不會點這個頭,可自家老爺、太太卻是性子寬厚之人。

    老管家這回,是真心覺得為難了。

    無巧不成書,就在李實、沈在良鄉休整時,二老爺沈洲的家書,也到了尚書府。

    回京送信的不是旁人,正是沈洲身邊得用管事之一,毛媽媽的長子毛昌。

    衙門裡尚未開印,沈滄正在家中。

    在看信前,沈滄叫了毛昌到跟前,問道:「你們老爺前些日子可好?」

    毛昌回道:「自得了三哥殤了的消息,老爺心裡難受,請了一旬假沒有往衙門去……」

    沈滄皺眉道:「身邊沒有人勸著?」

    「玲少爺與琳少爺都勸了,可老爺沒精神見人,自己將自己關在書房裡,好幾日才出來……」毛昌老實回道。

    沈滄又道:「你是何時動從南昌動身?這邊年前送了兩封信過去,你們老爺可都看了……」

    毛昌道:「是臘月十五出來的。這個小人正好曉得,老爺兩封信都看了,還為此怒了一場……」

    沈滄擺擺手,打發毛昌下去,心裡卻是嘆了一口氣。

    小二房如今雖沒散,可也跟散了差不多。雖說沈洲這個弟弟多有不是之處,可作為長兄看的他有今日沈滄心裡也不落忍。

    過了好一會兒,沈滄才取了裁紙刀出來,打開二老爺的家書。看著看著,他不由擰起眉頭好一會兒,才將手中的信放下,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等到晚飯後,沈滄就與妻子提及二老爺的家書:「老二不肯讓二太太在京中休養,依舊要送去別莊……」

    徐氏皺眉道:「這,會不會太沒人情了……」
shadow101680 發表於 2014-6-22 00:24
第三百八十七章 初提兼祧(五)


    徐氏雖厭惡喬氏,可喬氏已經中風臥床、不良於行、說話也不利索,實蹦跶不起來。就算是在二房所在西南院養著,也不會出來礙眼。真要送到莊子上去,讓外人曉得,倒顯得沈家沒有人情味兒,苛待二太太這個病人。

    沈滄道:「確實不妥當,喬氏雖可惡,可眼下也只能在府裡將養。」

    就算沈滄不怕外人猜測,還有親朋好友看著。

    二老爺與孫氏淵源是沈家隱秘之事,旁人知曉不多,自也想不到喬氏與沈瑞會存什麼憤怨。喬氏在嗣子出殯當日,要謀害沈瑞之事,也只有幾個人知曉。她雖瘋瘋癲癲,可當年往事卻不是能攤開來說,否則連帶著沈瑞身份都會變得尷尬。

    喬氏如今不過是熬日子,在尚書府裡與在莊子裡又有什麼區別?何必要做到那一步,引得親朋好友側目?

    徐氏見丈夫不同意此事,神色略鬆道:「雖說是二叔家事,可這關係府裡名聲,就是老爺與我不在乎這些,還有瑞哥兒與玉姐兒他們小一輩。咱們是曉得喬氏黑心可惡,外人卻只見她三年兩喪兩子,如今又中風了,只有可憐她的

    沈滄道:「老二還提了嗣子之事……他自稱不堪為父,無心再擇新嗣子,想要讓瑞哥兒兼祧兩房……」

    徐氏神色一凝,帶了惱怒道:「都是知天命年紀,二叔怎麼想一出是一出?作甚要將明白的事情弄得複雜?要不就重新擇嗣子,要不就擇嗣孫,哪裡有將瑞哥兒攪進來的道理?」

    沈滄嘆氣道:「看著老二的信,他當是心灰意冷了……」

    「饒是在心灰意冷,也不當來為難老爺」徐氏對小叔子的那點耐心,熬到現下早熬沒了,隱了怒氣道:「他怎麼好意思提這個?明知喬氏已經知曉瑞哥兒身份、也知喬氏起了害人之心,竟還能提這個?真要順了他的意,那瑞哥兒當如此自處?難道去孝敬喬氏嗎?還是等著喬氏得了消息,心有不甘掙命起來,再來磋磨瑞哥兒?」

    沈滄見老妻急了,忙道:「你別惱,且不說我不會應,瑞哥兒也不會點頭……除非老二真有決心休妻,否則有喬氏在,想要讓瑞哥兒點頭兼祧是不可能的事。」

    徐氏點點頭,道:「老爺說的也是。」

    嘴裡這樣說著,徐氏心裡卻在冷笑,丈夫這話倒像是當年之事只是喬氏一人的錯處,沈瑞要是因當年事心存芥蒂也只會歸罪於喬氏似的,那二老爺就是無辜的?不過是老爺顧著胞弟久了,如今又憐惜他再次喪子,心裡有所偏頗。

    要是沈瑞真要露出對二老爺不滿,不說別人,怕是自家老爺心裡就不樂意。一個是手足五十年的同胞兄弟,一個是相處不過三年的嗣子,自然是前面重過後面的……

    看來還是要私下提點沈瑞,即便對二老爺有所不滿,也不要在老爺跟前露出行跡來,否則嗣父子生了嫌隙,反而不美。

    徐氏這樣想著,已經有了計較。

    結縭大半輩子,沈滄如何能看不出老妻心中不滿。他嘆了一口氣道:「我曉得老二也多有錯處,可正如夫人所說,他也五十的人家宅不安,孤零零一個人在外頭,如今心灰意冷,連後事都提了,我心裡實是難受……太爺與老太太去的早,我在這世上也不過就這幾個親人,就算他錯的再多,旁人能指責他,我卻不能說什麼。長兄為父,我心裡也愧,要是我早年不任由他行事,早早就管教起來,也不會讓他落到今天這個地步……」

    這些車軲轆話,徐氏早已聽膩了。

    誰能靠誰活一輩子,護著三十來年還不夠,難道還要護著一輩子?

    在沈滄心中,沈洲是「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在徐氏這個嫂子心中,卻是這二小叔子自作自受,活該這個下場。

    早先自己這房無嗣,冷冷清清,徐氏便任由丈夫無怨無悔地照顧兄弟,也懶得去與小二房、小三房計較什麼。如今有了嗣子、嗣女,即便不是身上落下來的,幾年下來,也是如親生一般。

    沈瑞心腸軟,不愛計較,是個感恩知義的好孩子;玉姐兒外柔內剛,也是個孝順的。這兄妹兩個的品格都在徐氏眼中,以心換心,才引得她越發慈愛。

    二老爺呢?

    活了五十歲,歲數都長到狗身上去,難道他就沒有想過沈玨之殤,不僅他難受,年邁的長兄長嫂也不會好受?與侄兒們相處融洽的弟弟身子骨病弱,不能大喜大悲?

    如今又是心灰冷意,又是什麼後事,卻沒有一句體恤關愛兄嫂、問詢弟弟的話,半輩子都自私自利的人,又哪裡能改得了本性?

    喬氏落得這個下場,旁人只有稱快的,徐氏卻是越發看透二老爺冷心冷肺

    至於三老爺,則是他們這兄嫂護著太周全,三十多歲的人,遇事擔不起來。就算他掙命考出頭,以他的脾性秉性,別說是照顧侄子,說不得還得沈瑞這侄子反過來看顧。

    徐氏現下能做的,就是將三太太歷練出來,讓小三房以後有個主心骨,不要拖累了沈瑞。

    徐氏不想再提二老爺的事,就岔開話題道:「二叔這裡還罷,到底是自家人,有什麼事情也不著急,算算日子,宗房那邊的人也差不多將到京,到底如何應對,老爺可想過了?」

    沈滄沉默了好一會兒,道:「若是那邊堅持,就依了他們……」

    「不用等二叔那邊消息?」徐氏猶豫道。

    沈滄搖搖頭:「不用,此事我還做得了主哎,此事到底是二房對不起宗房,就是有一日到了地下,我也沒臉去見宗房叔父。」

    徐氏長吁了口氣道:「雖說後續麻煩些,可我同老爺想法一樣,並不想攔著」

    這夫妻兩個如今,心情分外複雜,不過對宗房的愧疚卻是實打實的。

    沈瑞這些日子,因有服再身,除了必要的交際露面之外,其他時候都在讀書,並不知沈一行即將進京,家中客房已經收拾出來;也不知二老爺來信,初提讓他兼祧兩房。

    他去年冬學習沒甚狀態,如今不能說廢寢忘食,也是開始學進去。

    王守仁的教導雖犀利,卻也說的沒錯,要是他要是先前的狀態下去,就真是自己糊弄自己,即便是鄉試下場,也不過是陪太子讀書,榜單無望。

    西城,沈宅。

    看著從屋子裡擺著的幾口箱子,瑛大奶奶不由瞪大眼睛。琦二奶奶在旁,也帶了幾分好戲。

    沈全指著箱子道:「大嫂,二嫂,這都是我年前年後得的表禮。那一口箱子是大伯、三叔、三嬸賞賜,這一口是大伯娘所賜……除了那邊長輩所賜這兩口箱子,其他的你們看看,與侄兒、侄女們分了吧……」

    沈瑛在旁,瞪了他一眼,道:「半馬車東西,你倒是敢拿?丟人不丟人?

    沈全委屈道:「難道我就是那眼皮子淺、見東西都邁不動步的?這不是大伯娘說,那些表禮都是與我的,非要我帶回來不可?」

    沈瑛還是覺得不大妥當,不由後悔道:「早知如此,我去接你好了。那些表禮,雖是你收的,可他們是看在尚書府面上,回禮也是由尚書府那邊做人情,這便宜佔大了……」

    親朋往來還罷,即便有表禮,也是常見之物;官場上人情往來,卻是頗為體面貴重。禮尚往來,尚書府這邊得了禮,見了那邊小輩也要預備差不多的東西。

    沈全道:「我哪裡不曉得這個?本是打算留給瑞哥兒與四哥兒的,大伯娘卻不許,我實推不過。」

    沈瑛搖頭道:「之前倒是忘了這個。本是過去幫忙,卻是佔了大便宜回來,仔細母親回來罵你。」

    郭氏早年當家理事慣了,對於兒子們教導頗為嚴厲,不勞而獲的事卻不許兒子們沾。

    按照郭氏的話說,不勞而獲容易養成惰性,時而久之生了貪心,人就廢了

    沈全苦了臉道:「當初是大哥、大嫂點了頭,我才過去的,可不能全賴我

    沈瑛嘆氣道:「也不能退回去,只能收著了……」

    沈全聽了,越發覺得這些東西燙手,微紅著臉道:「反正我只留這兩口箱子,其他隨大嫂處置……」

    他這一說,倒是引得沈瑛側目:「這裡是什麼?你好好的臉紅作甚?」

    沈全訕笑道:「也沒什麼,只是大伯娘那箱子東西是專門找出來,說是下聘時撐場面……」

    除了沈瑛,瑛大奶奶與琦二奶奶也好奇起來。

    沈全就開了這口箱子,只見裡面是四隻錦盒。打開來,裡面是一對珊瑚盆景,一對白玉如意。

    那盆景雖不過一尺來高,卻是豔麗似血;白玉如意細膩光潤,一看也不似凡品。

    「這也太貴重了……」沈瑛皺眉道。

    沈全也有些不好意思:「我之前不知是這個……」

    瑛大奶奶道:「大伯娘真是有心了,這些物件既華貴又吉祥,倒是正適合做聘禮……」

    雖說沈全要將東西分給侄子、侄女們,可瑛大奶奶與琦二奶奶怎麼好佔小叔子便宜?不過撿了幾樣尋常不起眼的東西拿了,剩下的都入冊。直接送到庫房,給沈全留著。

    沈瑛雖為弟弟受了重禮略有不安,不過也放下心來。

    瑛大奶奶與丈夫琴瑟相和、心意相通,倒是想到一塊去。那邊送了重禮,將人情結了,應是沒有過繼之意……
shadow101680 發表於 2014-6-22 00:25
第三百八十八章 歸去來兮(一)


    次日,沈一行早早離了客棧,到了中午就進了京城。因宗房老宅與尚書府不在一個坊,進京後沈與李實就分了路。

    今日衙門開印,沈滄已經往刑部衙門去,李實回府後,顧不得去休息,略作梳洗後,便來上房見徐氏回話。

    聽聞沈先去了空著的宗房老宅,只讓李實帶了拜帖過來,徐氏沉默了好一會兒,方嘆氣道:「看來宗房怨憤真是不小,你年前剛去時,都是什麼反應

    大管家回道:「族長老爺與族長太太都病了,械少爺與少爺侍疾……族長太太沒有得見,族長老爺見了兩回,他是真傷心了,言語之間不乏懊悔之詞。少爺也到老奴身邊探問過,只有械少爺倒是客客氣氣沒有說什麼。族長太爺打發少爺上京,械少爺還攔過,只是沒攔住……」

    雖說知曉宗房對這邊有怨憤,可是將心比心徐氏也能體恤。她雖一輩子沒有親生骨肉,卻是嫉惡如仇的性子,最看不上沈械這樣為了利益少了人情味兒的做派。

    徐氏冷哼道:「上不能體恤父母,下不能呵護手足,沈械這個兒子宗房是白養了……那邊已故太爺與現下大老爺都是忠厚性子,怎麼就教養了這麼個兒子?這般自私自利,倒不像是沈家人,當是隨了賀家那邊……」

    這兩日徐氏本就為二老爺的家書懊惱,眼下聽了沈械做派,就有些遷怒,忍不住口出惡言起來。

    雖說賀家在京城與沈家有同鄉之誼,賀侍郎如今與沈滄又是同衙為官,不過因宗房大太太與賀家曾侵佔孫氏嫁妝之事,徐氏對賀家實無好感。

    如今得知親生骨肉殤了,宗房大太太除了病了,毫無應對,還不若宗房大老爺,到底肯出面為兒子張目。

    大管家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只作未聽見。

    徐氏便又道:「你看好了,宗房是真心要接讓玨哥兒歸宗,還是藉著這個名兒討說法?沈是什麼為人,可會改了主意?」

    大管家搖頭道:「怕是不能,這一路上老奴旁敲側擊,規勸了不少,少爺卻是個主意正的。加上有父命在上面,怕是少爺要堅持了……」

    徐氏沒有再說話,眼見大管家滿臉疲憊,想著他年歲已高,便吩咐紅雲道:「送你祖父下去吧……」

    徐氏身邊的婢子紅雲,正是大管家李實的孫女。

    紅雲應了一聲,李實也恭敬告退,祖孫兩個方出去。

    出了上房,李實就苦了臉,身形也有些佝僂起來。他素來以尚書府為榮,最是忠心耿耿,實不願見尚書府名聲有瑕。可老爺、太太既做主,他也沒有反對的餘地。只是在心裡抱怨宗房大老爺太任性了,難道有誰會去害三少爺不成?他們是本生父母,骨肉難捨,會傷心難過,這邊長輩就是石頭心腸?當初將三少爺推出來做嗣子時,沒見哪個捨不得,如今倒是各個骨肉情深起來。

    紅雲在旁,見祖父精神怏怏,關切道:「您也有了春秋,這奔波一回恁地辛苦,是不是跟老爺、太太告旬假,好生歇一歇?」

    李實搖頭道:「哪裡就用著?不過是出趟遠門,莫要小看了你祖父我?我還沒老呢……最近府裡事多,你好生服侍太太。我瞧著太太臉色蠟黃、心火也旺,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祖父放心,老爺昨兒已經打發人請了大夫過來,給太太開了疏肝理氣的方子,今兒已經開始吃著……」紅雲道。

    李實點頭道:「如此就好,太太操勞一輩子,委實不容易,我們就算是下僕,也當多敬愛……」

    紅雲道:「何須您老人家吩咐?孫女在太太身邊養大,太太對孫女又好,不是孫女自己誇自己,只這滿院子誰能越過孫女的忠心去?」

    李實欣慰地笑了笑,沒有再說話。自己這孫女待太太確實忠心,正房這邊的事,就算是他這個親祖父想要打聽兩句,紅雲也是能說的說,不能說的蚌殼嘴兒。這丫頭自打留頭就在太太身邊當差,十幾年下來,紅雲對太太比對自己親爹娘還要親。

    李實自己就是忠僕,自是樂意見孫女如此,只道:「太太雖不愛說好話哄人,卻是個心裡最有成算的。你這般忠心,定能有個好前程……」

    紅雲立時紅了臉道:「什麼前程不前程的,孫女可不想離了太太……祖父您快去家去吧……」

    等到紅雲送完祖父回來,就見紅煙從上房出來。

    「這是哪兒去?」紅雲道。

    「太太讓我去請二哥……」紅煙回道。

    紅煙自去了,紅雲挑了簾子進了上房。

    眼見徐氏神色怏怏,紅雲倒了一杯蜂蜜水送上去,勸道:「那邊雖是三哥本生家,可三哥如今卻是這邊兒子。要是老爺、太太不點頭,他們還能勉強不成?」

    徐氏搖搖頭道:「玨哥兒是個好孩子,與其孤零零的在京,回去骨肉團聚也是好事……」

    紅雲猶豫道:「要是外人說嘴可怎麼好?」

    徐氏是尚書府當家主婦,外頭不知情少不得將此事歸罪到她身上。可是紅雲卻曉得,這兩年太太全部心思都在照看老爺身體上,早將家事都撩開手,即便沈玨確實是因下人疏忽、長輩不留心而病殤,可也不當怪到太太身上。

    徐氏苦笑道:「難道我就沒錯處?不管旁人如何,我這當伯娘的確實是疏忽玨哥兒了……哪怕我多問幾句,下人也不敢這般糊弄。」

    正說著話,沈瑞來了。

    「母親。」沈瑞見了禮。

    徐氏坐在臨窗榻上,指了指眼前的椅子,叫沈瑞坐了,道:「族長打發沈上京,要接沈玨遺骸回去……如今大管家回來,沈一併到了,去了宗房老宅那邊安置。老爺衙門才開印,休沐好等數日後,沈的拜貼卻到了,讓他久等也不好,明兒你先過去一趟,總不能失了禮數。」

    沈瑞聽得前面已經是愣住,好一會兒道:「不是……講究入土為安?就算再捨不得,作甚要這般折騰一回?」

    徐氏道:「聽說是族長做的主,沈是尊父命上京……」

    「活著的時候想什麼了?如今倒是『捨不得,?」沈瑞倒不是埋怨族長,只是對沈印象並不好,想起去年夏回松江的事,覺得心口堵得慌,咬牙道。

    徐氏嘆了口氣道:「人多是如此,擺在眼前不知珍愛,直到見不著了方後悔莫及。這世上沒有後悔藥吃,只能自己折磨自己。大管家沒回京時,就打發人送了信回來,說了宗房想要遷玨哥兒遺骨歸鄉之事,老爺與我之意,是宗房要是堅持就不攔著。可這畢竟有違世情,容易引人非議,說不得咱們家還要名譽受損,瑞哥兒怎麼想?」

    沈瑞聽了這話,眼前一幕一幕,都是沈玨生前情形,低聲道:「兒子也不想攔著。不說別的,只說回去能葬在太爺身邊,玨哥兒泉下有知也會樂意。」

    沈玨與他不同,沈瑞本就是內裡換了魂兒,加上四房長輩不慈,對於四房從來不曾有歸屬感,進京後才能將尚書府當成自己家;沈玨即便不被生母待見,可祖父撫養、父親溺愛,骨肉情深,這幾年即便出來,也是唸唸不忘什麼時候回去探親,在二房即便數年,依舊像是「客居」。

    果然是如此選擇,徐氏欣慰地點點頭道:「那就無二話,明兒你過去探望沈,也將這邊的意思說了……省的他心中不安,四下里鑽營,引得親戚族人不安……」

    雖說二太太還在府中,不過嗣母子兩人都沒有提及她來。

    等沈瑞回了九如居,就寫了張帖子,打髮長福送往宗房老宅。

    正如徐氏所料,沈到了宗房老宅,梳洗完畢,坐在跨院廳裡,就開始琢磨起京中的姻親族人。

    雖說在尚書府大管家跟前,他說是自己身帶兩重孝,不好直接登門造訪、省的衝撞長輩,可實際上作為孫輩,他只用給族長太爺服期年,過了百日熱孝後,就已經穿素服。至於沈玨,尊不服卑,即便是同輩兄弟,也是可服可不服

    要是有長輩的家中確實需要避諱些,畢竟現下還沒出正月,同輩則是無礙了。

    正式往尚書府登門前,是不是當先去見沈理與沈瑛?

    沈正吃著茶琢磨此事,就見有小廝拿了拜帖進來。

    沈有些意外,接過來看了,面上就帶了怒色兒。

    沈瑞明天過來,他來作甚?是得了李實的消息,不願意讓玨哥兒歸宗,過來勸自己的?

    沈瑞少年老成,沈本就覺得他是個有心機的,族兄弟兩個上京,一個是能當半個家的尚書府公子,一個卻是寄人籬下。可笑的是,三年以來,宗房對此竟然全無所知。

    聽著李實的話中之意,沈玨在世時下人有慢待之處,還不知要吃多少苦頭。可嘆玨哥兒是個實心孩子,即便如此,回松江時也沒有說過二房半句不是。

    倒是這個沈瑞,既能當得起尚書府半個家,就不能照拂好沈玨?可見人前擺出的親近都是假的,不是親的,就不是親的,不過是面子情罷了……
shadow101680 發表於 2014-6-22 00:26
第三百八十九章 歸去來兮(二)


    「掃榻以待麼?」沈瑞聽了長福轉訴的回話,不置可否,擺擺手打髮長福下去

    春燕端了一盤糯米糕、一盤生煎白菜包子過來,茶水早就預備好的。沈瑞就著茶水,吃了兩隻包子、幾塊糯米糕。如今他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嗓子的聲音不似前兩年那樣黯啞,卻是飯量大增,即便一日三餐吃著,也要每日加上一日、兩日餐。

    沈瑞因在家時都在書房讀書,不愛這些湯湯水水的,廚房那邊便變著花樣送點心過來。

    自打沈玨殤後,家裡幾位長輩都盯準了沈瑞,恨不得一眼都不離,生怕有什麼看顧不周的地方。雖說沈瑞被盯得不自在,卻也曉得長輩們都是好意,便也默默領了。

    雖說肚子裡不再餓,可沈瑞握著書卻看不見去。

    換做其他月份,營葬已經兩月再起靈出來,那定是沒法看;沈玨卻是冬月走的,埋了剛兩月,現下北邊冰寒,還一直沒有解凍。

    想著要將沈玨挖出來,再千里迢迢運回松江去,沈瑞雖不能說是毛孔悚然,也有些不自在。

    況且來的又是沈,去年夏天傷了沈玨心的人。只是對沈再有不滿,沈瑞也不會在這個時候計較,想到這裡,不由自語道:「倒是便宜了他」

    到了次日,這族兄弟兩個相見,心中便都是各有思量,不過面上卻依舊和和氣氣。

    沈瑞是看在沈玨面上,不願讓二房與宗房嫌隙越深;沈則是想的多了,怕得罪了沈瑞,沈瑞在尚書府長輩面前遞小話,阻擾沈玨歸宗之事。

    「寒冬臘月趕路,除夕與元旦都在路上,二族兄辛苦。」沈瑞客氣道。

    沈道:「本就是應該的,實是那邊得消息得的晚,要不當早就進京了…

    到底沒忍住,口氣中有些埋怨。松江距離京城雖兩千里之遙,可真要想要快些傳遞消息,又哪裡用得上一個月?去年宗房太爺故去,打發家中管事疾馳進京,不過旬日功夫。

    在沈看來,尚書府這般安排,不過是仗著官威罷了。換做其他房頭,哪裡敢這般怠慢宗房?

    沈瑞雖無心加深二房與宗房嫌隙,卻也不想任由宗房往二房身上潑髒水。

    沈滄與徐氏能不計較尚書府名譽,並不攔著沈玨歸宗之事,已經是夠厚道了,要是宗房想要計較太多,就有得寸進尺之嫌。畢竟沈家不是就這兩個房頭,還有其他族人看著,即便沈玨之殤大家都有不到之處,可要說二房長輩仗勢凌人、看輕族人這一條,卻是莫須有。

    沈瑞挑了挑嘴角道:「我們老爺、太太特意安排大管家南下,難道大管家在路上還耽擱了?他對我們老爺、太太最是忠心,既奉了差事出去,怎麼會不盡心?二族兄是不是有什麼誤會?要是他有不當之處,念在他上了年齒,還請二族兄體諒則個。」

    沈聽了,不由撂下臉。他明明說的是尚書府長輩安排不當,沈瑞卻推到大管家身上。他要是計較,倒好像揪著千里報喪的老管家不放。

    話不投機,兩人都同時舉起茶。

    沈抿了一口,撂下茶杯,垂著眼皮道:「我尊父命來京之意,想來貴府大管家已經提了,不知二房族叔、叔嬸是什麼意思?」

    「咦?二族兄進京,不是為了祭拜玨哥兒?」沈瑞面露詫異道。

    沈倒是愣了,抬起頭來,望向沈瑞。

    沈瑞神情不似作偽,沈有些拿不準,遲疑道:「莫非李管家沒有回稟族叔、族嬸?」

    沈瑞依舊做懵懂狀:「回稟什麼?除了拜祭玨哥兒,二族兄進京還有其他什麼事不成?可是為了大族兄起復打前站,可這不是還差好幾個月?」

    沈這回是真意外了,本以為沈瑞是奉了沈滄、徐氏的吩咐過來,可顯然不是這回事,且沈瑞像是對宗房要讓沈玨歸宗毫不知情。

    沈的心沉了下去。

    他在父親面前應對的痛快,這一路辛苦也毫無抱怨,唯一擔心的就是尚書府那邊的反應。

    自打三年前過繼,不管是從律法還是從人情上玨哥兒都已經不再是宗房子孫,生死鬥不予宗房相於。要是尚書府這邊長輩不點頭,他帶不走玨哥兒的遺骸。

    在沈瑞跟前沈滄、徐氏都沒提此事,是因為他們覺得此事荒謬、壓根不可能,才提也不提?

    沈一時腦補,倒是將自己嚇了一跳。他雖帶了十來個僕人上京,這邊老宅也能抽調出些人手出來,可這裡是京城,不是松江。他自己不過是小小舉人,尚書府大老爺是二品京堂。就算他是玨哥兒胞兄,不論地位,只輪親戚,也不過是尚書府大老爺族侄晚輩。沈滄樂意見他,他才能進得了尚書府,否則他連大門都進不去。

    沈瑞見他變了臉色,心中冷笑。

    就算沈滄、徐氏寬厚,無心攔著此事,也不能是這個姿態。

    即便沈玨之殤,引得宗房骨肉難斷,可這開口提的要求也是為人之難。也就是遇到沈滄、徐氏,都是大度不計較之人,才會不與宗房計較,換了其他人,撕破臉對薄公堂都不稀奇。

    宗房依仗的,也不過是族長太爺昔日情分與二房長輩對沈玨的愧疚之心。

    眼見沈如此態度,就算二房如今對宗房要求千依百順,怕也落不下一個好,只會讓他們越發覺得二房心虛理虧。

    就算二房無心與宗房嫌隙更深,可關係也沒有這樣相處的。沈瑞這樣想著,才這樣應對。

    徐氏擔心沈四下鑽營,擾得族親不安,沈瑞卻不怕。將大家都攪合起來也好,沈滄、徐氏的大度寬和,還在擺在人前說比較好,也省的過後宗房再就此事指責二房不是。

    也不怪沈瑞未雨綢繆,他對宗房沈械與沈印象都不算好,這兄弟兩人,一個貪權,一個貪財,要是打蛇棍上,兩房總要有撕破臉的時候。他可不想沈玨走了走了都不安生,還要被繼續拿出來利用說嘴。

    沈自己嚇唬自己,已經沒有先頭的氣勢,面上帶了沉痛道:「玨哥兒之前最是親近恆雲,想來恆雲也是真心疼玨哥兒。玨哥兒最敬愛太爺,兩人相處十多年,祖孫情深。太爺臨終前固然放不下玨哥兒,玨哥兒就能放得下太爺不成?雖說現下晚了些,可想必玨哥兒也樂意回鄉……」

    眼見沈「以情動人」,沈瑞挑眉道:「二族兄最後一句話卻是說錯了,去年八月從松江時,玨哥兒可是說過,再不想回松江了……」

    沈玨確實說過類似的話,沈瑞倒不是說瞎編,不過只是一時氣話罷了。

    沈本滿臉真摯地望著沈瑞,此時神情不由僵住。

    他本就對弟弟存了愧疚之心,聽了這話只覺得心裡針扎一把,木木地說不出話來。

    沈瑞見好就收,起身道:「二族兄遠道而來,旅途勞乏,好生休息,小弟就不打擾……等過幾日我們老爺休沐,再擺酒給二族兄接風……」

    沈心煩意亂之下,也無心留客,起身送了沈瑞出去。

    不過送完客轉回來,沈心緒已經平復下來。

    就算玨哥兒說過那樣的話又如何,自己難道還不知胞弟的脾氣?他最是戀家。三年前之所以沒有大吵大鬧就乖順地做了二房嗣子,那是因這是太爺與父親的安排,他不願意違逆長輩。

    沈摸了摸下巴,看來二房沒有想像中的那樣好說話,應該去看看在京的族兄弟們了。沈理那邊不想熟,不好唐突登門,五房與宗房關係卻親近。只是沈瑛如今也是職官,不知在家不在,還需使人提前去打聽一下……

    回到尚書府,沈瑞就去了上房。

    玉姐兒也在,正在與徐氏商量一份禮單。聽著上面都是些吃食補品之類的物件,沈瑞問道:「這是要送給那邊二族兄的?」

    徐氏點點頭道:「聽大管家說,哥兒不耐北邊氣候。宗房老宅那邊沒有正經主事人,他來的又倉促,怕吃穿用度也無人預備,再加上些清肺止咳的藥材,是我們當長輩的一點心意。也是今兒才想起這個來,要不本當你上午過去時就帶了也便宜。」

    沈瑞猶豫了一下,道:「準備也就準備了,只是照兒子說,還是晚幾日送去為好。」

    徐氏皺眉道:「可是沈今日待你不客氣?」

    她歸省過,在宗房住了幾日,自是認識沈。她本以為沈性子圓滑,即是帶了「不情之請」上京,也不會真的讓宗房與二房撕破臉,即便提請,也會婉轉些。

    可見沈瑞反應,顯然不是這回事。

    眼見屋子裡氣氛沉重,嗣母與嗣兄臉色都不好,玉姐兒有些坐不住,站起身小聲道:「母親,要不您同二哥說話,女兒先下去?」

    徐氏搖搖頭道:「不用,也聽聽吧……毛家雖不是仕宦人家,可也不算寒門小戶,以後也少不得親戚往來……」

    玉姐兒面色微紅,這才低著頭又坐下。

    沈瑞道:「宗房對玨哥兒之殤怨憤頗深,沈話裡話外多有怪罪母親與老爺之意……母親與老爺固然寬厚,有些事還是當擺在明處。玨哥兒病殤之事,因果頗多,這邊長輩固然有看顧的不周到之處,宗房也不是全無錯處……」

    徐氏意興闌珊道:「人都沒了,還計較這個有甚麼意思?」

    沈瑞道:「不是兒子愛計較,實是不願兩房嫌隙更深。人都愛推卸責任,要是母親與老爺因愧疚將錯處都歸罪到自己身上,一來二去的怕是宗房大老爺與兩位族兄也理所當然這樣認為了……如此一來,兩房只能漸行漸遠,嫌隙日深,就是玨哥兒地下有知,定也不希望如此……」
shadow101680 發表於 2014-6-22 00:27
第三百九十章 歸去來兮(三)


    雖說沈瑛如今所在不過是閒職,可今日畢竟是開印第一日,還是在衙門裡忙碌了半日,直到天色將暮才踏進家門。

    瑛大奶奶親自服侍丈夫去了官服官帽,換了家常衣裳,道:「相公,今兒宗房二叔打發人過來,聽著那意思,像是有急事見相公。」

    沈瑛轉過身:「哥兒來京了?」

    瑛大奶奶點頭道:「聽來人回稟是昨日到京,當是有什麼要緊事,否則也不會這個時候出門,中間可還隔著大年下……」

    沈瑛也想到此處,連晚飯也顧不得用了,立時打發人去請沈。

    雖說如今他人在京城,可父母現下可還在松江,如何能不擔心那邊有變?

    宗房老宅是當年沈學士傳下的祖宅,五房老宅則是小沈學士傳下的,兩家雖沒有毗鄰而居,也是在一個坊同個胡同裡,即便是日落後往來也不用擔心宵

    瑛大奶奶心疼丈夫,見他連晚飯都顧不上用,道:「要不妾身直接叫人將晚飯擺在客廳去?」

    沈瑛點點頭,又道:「將三哥也叫上,他也不算小了,諸事都聽得……」

    瑛大奶奶應了,打發小婢去沈全處傳話。

    沈瑛比沈年齒長幾歲,如今又是官身,此時卻也不端架子,先往前院客廳待客去了。

    等沈瑛到了前頭客廳,沈全也得了傳話,匆匆到了。

    沈打發管事過來,就是沈全出面見的,他自然曉得沈進京之事。他還多探問了兩句,連沈是隨著尚書府大管家李實同行之事也曉得,不免就想到沈玨之殤去,心存憂慮。

    眼見下了長兄,沈全便道:「大哥,不會是族長大伯讓二哥進京來興師問罪吧?」

    沈瑛本沒想到此處,不由疑惑:「難道不是松江那邊有事?」

    「松江有事,爹娘早就打發人送消息來了……」沈全道。

    沈瑛拍了拍額頭,道:「是我關心則亂……不過三弟怎麼這麼說,可是今日來人言語中露了什麼?」

    沈全點頭道:「我算了算時間,那邊出發日子就是玨哥兒殤信回去時,兩下里怕是有關聯,就多問了那管事兩句。原來二哥不是一個人北上,而是隨著尚書府大管家同行,一起進的京……」

    「大伯、大伯娘派了李大管家南下?」沈瑛有些意外,仔細一想,又在情理之中。誰讓二房能離京的人只剩下沈瑞一個,可有沈玨的前車之鑑在,二房長輩又怎麼敢讓沈瑞受千里奔波之苦。

    沈瑛心裡頓時沉甸甸,面上也帶了憂色:「人如浮萍,宗族是根,如今別說外五房七零八散,就是內四房老一輩相繼謝世,也要將出五服。宗房是沈氏一族主枝脈,二房也是中流砥柱,若是這兩房相爭,接下來怕就要分宗……」

    沈瑛少年離家,見多了世情,自是曉得家族龐大雖子弟良莠不齊,可人丁茂盛還是利大於弊。不說別的,只說松江是江南數一數二的富庶之地,沈氏一族作為地方大戶,就是松江知府見了沈家族長,也要客氣幾分。要是沈家分宗,沈家聲勢不能說一落千丈,也終不復從前。

    這是從大處看,沈瑛不樂意沈家分宗。

    從小處看,族長太爺謝世,宗房如今只有沈械一人出仕,也需要二房長輩提挈;二房這邊,大老爺、二老爺都不年輕了,四哥還小,只有沈瑞一個,以後不管是出仕在官場上、還在社交人情上也需要多幾個族兄弟互為倚住。沈械是族兄,又是宗子,身份使然,自會關照年紀小的族弟。

    兩房合則兩利,分則兩害,實不宜再生嫌隙。

    兄弟兩個說著話,就有小廝來稟,沈到了。

    沈瑛沒有起身,沈全迎了出去。

    「二哥」眼見沈還穿著素服,沈全也不好露出小別重逢的歡喜,只客客氣氣作揖見禮。

    沈這才想起,五房不止沈瑛在京,沈全也在。

    「是全哥兒啊,半年沒見,你又長高了……」沈道。

    沈全聽著這一副應付小孩子的口氣,不由嘴角抽了抽:「二哥,我都二十一了,可不是小孩子……」

    沈聽了,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忙道:「是哥哥記混了,全哥兒勿怪……

    沈全雖少年時忙著郭氏也打理過家中人情往來,不過處置的都是小事,與宗房這邊的往來,還是鴻大老爺與郭氏出面,倒是輪不到沈全。

    沈庶務繁重,沈全與他年歲相差的又大,哪裡會去記得這個族弟到底是幾歲?不過是平素瞧著他與沈瑞、沈玨他們交好,加上沈全至今未婚,便只當他年歲比沈瑞、沈玨大不了兩歲。

    說話功夫,沈全已經引沈轉過影壁,進了客廳。

    沈瑛也起身了。

    沈想起少年情誼,倒是多了幾份真情實意,上前見禮道:「瑛大哥……

    如今已經是弘治十七年,族兄弟兩個四、五年未見。

    沈瑛也帶了親近,族兄弟兩個見了禮,賓主入座,沈全便親手給族兄與兄長奉了茶,隨後在下首作陪。

    雖說沈瑛親近態度不似作偽,可在正式開口前,沈已經是眼神閃爍,躊躇不定。

    兩房的交情比抵過權勢利益麼?想到長兄沈械的態度,沈心裡有些沒底了。

    見沈欲言又止,沈瑛道:「哥兒這是怎麼了?」

    沈苦笑著站起身,對著沈瑛做了個長揖下去:「這回,小弟孤身在外,長輩也不在跟前,怕是真要麻煩瑛大哥援手了」

    沈瑛怎麼肯受,忙起身避開,扶了沈的胳膊道:「有話好好說,這是作甚?能幫的我自然會幫,且先說明緣故。」

    沈全在旁,冷眼旁觀,卻不屑沈這樣的小手段。不過他也並不擔心自家兄長會被糊弄,沈瑛雖看著方正耿直,可並不是不知變通之輩。否則他也不會年紀輕輕就在京城立足,還能將父母兄妹都接進京來照拂。

    沈抬起頭,見沈瑛滿臉肅穆,一時之間竟不敢再說其他,跟著站起身來

    雖說族兄弟兩個大小是同窗,年歲相仿,可如今一個已經是進士出身、翰林院裡歷練出來,見的都是高官顯宦,周身除了儒雅還帶了幾份說不出的威儀;相對之下,沈不免自慚形穢起來。

    先有沈瑞嚇了他一下,後見沈瑛這般氣度,沈的心氣已經降了又降。

    即便是開口提自己所求,沈也不像是早先那樣有底氣:「我也是沒法子了,才求到瑛大哥處……自打玨哥兒去的了消息到了松江,我們老爺、太太就都病倒了……我們老爺向來疼愛玨哥兒,心痛尤甚,便一時想不開,非要接玨哥兒回去不可……我也沒法子,方奉了父命上京,卻是心中惶恐,全無頭緒…

    沈瑛聽著前面,想著宗房夏日裡才經了一遭喪事,如今宗房大老爺又是黑髮人送白髮人,心裡也跟著唏噓;聽到後面,卻覺得不對勁起來:「過繼豈是兒戲?就算大族伯心痛,一時失了心神,大族兄應是明白人,怎麼會答應歸宗之事?」

    沈沒有入仕,自不知官場艱難,沈械不應知道麼?要是沒有二房做靠山,沈械一個不入流的司官,早就被排擠外放了,還能一直好好的穩坐京官?

    這話聽到沈耳中,卻是另一個意思。

    他抬起眼皮,看著沈瑛道:「不管如何,這是我們老爺心願,瑛大哥就不能幫一幫麼?」

    「怎麼幫?難道此要求不荒謬?出繼文書上寫的清楚,玨哥兒從此已經是二房子弟,生死不予本生相於。且不說是玨哥兒是病殤,就是其他,也輪不到本生親來出頭……」沈瑛皺眉道。

    要是出繼血脈,想討就討回來,那「興滅繼絕」就成了笑話。

    有出繼文書在,就是一種制約,不僅制約本生親,對嗣親也是如此。

    就如沈洲與沈玨這對嗣父子,要是沈玨在世,沈洲即便再添子,不論嫡庶,都要排在沈玨之後,就算以後分家,也依舊是沈玨是主支,兄弟要分出去,而不是論什麼血脈親疏。自打過繼文書立起來,沈玨便已經是名正言順二房血脈。

    這還是尋常人家,亂不得次序,就是有爵人家,按照規矩也是如此。這也是有些人為何五、六十歲沒有傳承,也要納妾求子為先要,而不是要過繼侄子來,就是不願將基業拱手讓與旁人。

    沈家二房是子嗣艱難,只是早先有沈珞這獨苗在,才沒有提過繼之事,要不然在納妾求子無望後,沈滄本當早定嗣子。

    沈年將而立,哪裡不知這個道理?

    可法理不外乎人情,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他滿臉摯誠道:「小弟臨行前,我們老爺已是臥床不起。不管多為難,到底是我們老爺心意,還請瑛大哥成全……」

    這般跟著裹亂的事,以沈瑛性子自是不願插手,可宗房與五房淵源頗深,又求到跟前來,他還真是為難。

    沈全眼見兄長面帶難色,在旁解圍道:「二哥既開口,我大哥自是樂意幫忙。只是咱們到底是晚輩,難道要擺明車馬上門麼?實是不行,就讓我大哥過去幫二哥傳個話好了……」

    沈瑛聽了,點頭道:「好,那我便為哥兒傳話……」
shadow101680 發表於 2014-6-22 00:28
第三百九十一章 歸去來兮(四)

    沈瑛心裡不讚成宗房此舉,並不覺得宗房會成功,擔心的就是沈不知輕重,與二房長輩撕破臉,影響了宗房與二房關係。真要兩房對立,為難的不會是在京中的二房,而是如今在官場上成就不高、青黃不接的宗房。

    「傳話?」沈本以為沈瑛代表五房出面,一起陪自己往二房說話,沒得到預期目的,真是失望不已。

    哪裡需要人傳話?有尚書府大管家李實在,那邊長輩當早知他的來意。

    鎩羽而歸。

    即便過後沈瑛再關切,沈全也表現熱絡,瑛大奶奶與琦二奶奶也帶了福姐兒與小一輩出來相見,沈也坐不住,尋了託詞從五房回來。

    「世態炎涼,人心易變」沈生了半肚子氣,咬牙道。

    五房這邊看來是指望不上了。

    即便五房受過太爺恩惠,可人走茶涼,而與五房淵源頗深的沈瑞,如今卻在二房。就算沈瑛、沈全不是為了攀附權勢,只是為了沈瑞,就偏著二房那邊也不稀奇。

    沈理那邊呢?論起來,與沈瑞的淵源也不亞於五房。

    想到這裡,沈不由心灰,不試一試卻是不肯死心。不過多少也有了準備,要是族人這邊實是靠不住,少不得就要再想想別的辦法。

    對於遠道而來的族弟,沈理倒是沒有自持身份,擺狀元公的架子。

    其他外籍京官,為了老家的親戚族人打秋風,多少有這樣那樣的煩惱;沈理卻不曾遇到,有嫡支宗房與聲勢顯赫的二房在,即便偶有族人進京,還輪不到沈理這個九房旁支出面。至於同沈理有服的九房堂親,因早年侵佔了沈理這一支的產業,害怕心虛,避之不及,哪裡會主動送上前來礙眼?

    因這個緣故,沈理對於原籍來人並無排斥之心,正好翰林院也清閒,在正月十八這日下午就提前從衙門裡回來,打發人請沈家裡來見。

    雖說兩家早已出了五服,可沈所在宗房是松江沈的大宗,在沈氏一族還沒有分宗的情況下,沈理對這個族弟便也客客氣氣,叫謝氏帶了幾個兒女出來,與沈這族叔見禮。

    沈略有受寵若驚之感,不過因來前早做準備,帶了表禮過來,在族嫂與小輩們面前倒是也周全。

    沈理的幾個兒女當年隨曾父母回松江守孝,不過當時一家人居喪守孝,交際本就少,又已經過去三、四年,兩個小的都記得不打真,只跟在謝氏身邊好些好奇地看著眼前這位族叔;只有小林哥兒,離開松江時已經是十來歲,記得真切,應答之間也帶了親切,還問道:「桐哥兒沒有隨著叔父上京麼?」

    沈聽了,不免覺得新奇:「小林哥兒還記得桐哥兒?」

    小林哥兒點點頭,道:「自是記得,當年小桐哥兒曾帶侄兒在沈家坊那邊玩耍,還認識不少族兄弟……」

    對於小林哥兒的友善,沈簡直是意外之喜了。

    雖說昨日在五房也是這樣待遇,族兄沒有拿他當外人,讓女眷帶了小一輩出來,可這兩下里的感受卻不一樣。

    沈心中忍不住生出一份希望。

    沈這個時候上京,不用想也是有事在身。兩下里見過後,沈理便打發謝氏帶了孩子們下去,問道:「大族伯、族伯母身子可好?械大兄那裡,是不是也在思量起復的事了,可有了什麼安排?」

    沈順著沈理的話,面上多了幾份沉重,道:「大哥那裡具體安排小弟並不清楚,小弟初來前,我家老爺、太太都在臥床……」

    沈理一時沒想到沈玨身上,只當太爺去世,沈械丁憂,地方上有什麼人為難宗房,蹙眉道:「可是家裡遇到什麼難處?還是松江官場來了新人?」

    新人上任三把火,要是個二愣子,拿宗房做筏子,那沈家可就要成了笑話

    在沈理跟前,沈到底拘謹,不敢像在沈瑛跟前直接開口相請,只道:「家裡還好,只是玨哥兒的消息傳回去,我家老爺太太都有些受不住……」

    沈理聽了,恍然大悟。

    與沈瑛、沈全兄弟不同,沈理對於沈玨這個族弟見面的次數都是屈指可數,因年歲相差大基本沒有什麼私人交情。沈玨之殤,旁人多是憐惜沈玨多些,沈理卻是更為二房長輩難過。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二房先喪獨子,再喪嗣子,長輩們情何以堪?幸好還有沈瑞與四哥在,不再是三年前單丁的情形,否則病倒的就不會是三老爺一個

    如今宗房也表達了傷感,可沈玨到底殤了兩月,沈理無法做到感同身受。

    若是真捨不得,當年就不會出繼出來;這三年來雖說沈玨一半時間在京外,可在京那一年也沒沈械這個本生胞兄如何關照。

    既已經沒了骨肉名分,如今這樣作態就沒意思。

    沈理不過三十幾歲,可小時經歷坎坷,見多了世態炎涼,自是想到「人心難測」上,望向沈的目光就帶了幾份探究。

    沈並無私心,倒是並不心虛,可也在這樣的目光下聲音不由自主地降了下來:「我家老爺臥床不起,沒有旁的心願,只想要骨肉團聚,這才打發小弟進京來……」

    打著族長大老爺重病的旗號,並不是沈有心詛咒親生老子,而是族長大老爺自己吩咐的,不過是想著此要求到底不合規矩,想要以情動人。

    只是沈孝順,嘴裡避諱,在尚書府大管家與沈瑛兄弟前都沒提。

    眼下在沈理的注視下,沈有些熬不住,這才將這旗號抬了起來。

    果然,沈理有些動容,神色也猶豫起來。

    沈只覺得自己手心濕噠噠,雖故作鎮定,可眼角卻不由自主地看沈理的臉色。

    這時,沈理卻是搖了搖頭,道:「不可即便你孝順,也沒有這般孝順的,族長當是喪子之痛,一時失了心智,才這樣吩咐。」

    沈的臉立時僵住,卻依舊帶了堅持道:「不管如何,到底是父命所在。

    沈理看了他一眼,正色道:「這並不是你一家之事興滅繼絕這樣的大事,並非兒戲,不是一句骨肉難捨,當初契約就做算了要是我沒記錯,出繼嗣書上都有『生死聘娶不與本生相於,這一句。假若玨哥兒在世,令尊實捨不得骨肉,想要讓玨哥兒歸宗,兩家有商有量也就罷了;如今玨哥兒已殤,入土為安,還要折騰一回,未免引人側目。傳到外頭,以訛傳訛,我們松江沈氏一族都要跟著擔是非,成了旁人嘴裡的笑話……」

    要是再嚴重些,被人借題發揮,弄到朝堂上去,說不得此事就成為攻訐沈滄的藉口。

    京缺都是有數的,堂官位置更是一個蘿蔔一個坑。外頭等著進京的封疆大吏多了,都安排心腹在京裡看著,但凡聽到一絲半點的動靜,京中的後手都能蜂擁而至。就是京中侍郎、小九卿資歷到了,只因沒缺不得陞遷,坐等著尚書騰地方的也不是一個兩個。

    沈詫異道:「不止於此吧?莫非因二房族叔官至尚書的緣故?」

    沈理道:「也是也不是。京中南官雖多,可像松江沈這樣幾個房頭都出有京官在京的並不多,南官那邊少不得就多關注沈家些。」

    沈理堂堂狀元,沈倒是不覺得他會扯謊蒙自己,不由帶了焦急道:「這可如何是好?玨哥兒這一去,我家老爺又痛又愧,唸唸不忘的就是接了玨哥兒回去,要是萬一……」

    都說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這話擱在沈身上也半點不假。

    從昨日起,相繼在沈瑞、沈瑛面前碰壁,沈心裡也沒底了。他原覺得二房理虧之下只要宗房開口「歸宗」的事情即便要扯皮一下,最終也會如願。即便名譽受損,也是二房一房受損,可二房沒有照顧好沈玨確實是事實。

    昨兒沈瑞的反應,加上眼下聽沈理說了利害關係,沈對於二房的應對就沒有那麼篤定。

    沈理見他聽見去了,便好心多勸了兩句道:「你雖是一片孝心,可此事到底魯莽,還是莫要開口的好。既到了京裡,就去祭祭玨哥兒,早日回鄉去吧…

    沈卻沒有應,神情有些恍惚。

    沈理與他不熟,該說的說了,便不再多言,吩咐人上了茶湯。

    從御賜的狀元宅邸出來,沈混混僵僵地上了馬車。

    直到回到宗房老宅,進了暫居的跨院,沈才醒過神來,臉上不由帶了懊惱。

    要說自己老爹痛愧情急,一時生了要接玨哥兒歸宗的念頭,那後邊煽風點火使得老爹心意彌堅的就是自己了。

    如今老爹全部心思在這上,要是讓他失望,就是第二次打擊。他也是年過花甲的人了,這半年來喪父又喪子,身子已經損了一半,哪裡能再受打擊?

    沈想到此處,怕的不行,抽死自己的心都有了。

    沈就這樣坐著,想了又想,卻是毫無成算。雖說之前他賭氣時,曾想著要是族親都畏於二房之勢,就去求堂舅賀侍郎。在自家三兄弟中,自己與舅家最親近,與賀二老爺關係也好。

    可也只是想想,且不說外姓人有沒有資格插手沈家之事,就說賀侍郎如今在刑部,二房大老爺可正好是他的上峰,就是自己厚著面皮求了過去,賀侍郎就肯為了堂外甥去得罪上峰不成?

    這一坐做到天色將暮,到了飯時,小廝上前來詢問何時開飯,被沈罵了下去。就是老宅管家出面,也讓沈不耐煩打發出去。

    如今他心如亂麻,又哪裡有心思吃飯?
shadow101680 發表於 2014-6-22 00:29
第三百九十二章 歸去來兮(五)


    仁壽坊,沈宅,客廳。

    沈瑛與沈全來了,不止沈瑞過來陪客,大病初癒的三老爺也踱步過來。沈全還罷,與沈瑞交好,過來的次數也多,三老爺只當自家晚輩一樣;對於沈瑛這個比自己小不了幾歲的族侄,三老爺卻多客氣幾分。

    真要論起來,這族叔侄兩個還有半師之誼。

    三老爺在家備考,並未出去拜師求學,可做文章可不是塞門造車就能好,少不得請眾多科舉前輩點評。同外人相比,自然是緊著族人姻親麻煩。沈家在京的幾個進士,都沒有落下,都被三老爺請託過,幫三老爺點評修改時文,沈瑛自然也不例外。

    「年節的時候多人,叔父還沒有謝過,這一年來多勞煩子華費心了。」三老爺鄭重道。

    子華是沈瑛的字,沈琦、沈全兄弟兩個的字,便也從了胞兄,沈琦字子珍,沈全字子修。

    沈瑛忙道:「不過垂手之勞罷了,三叔再客氣就外道了。」

    三老爺也不是墨跡之人,「哈哈」一笑道:「那我就不多言,等叔父心願得償時,再擺酒酬謝大家。」

    因提及科舉,沈全不免擔心沈瑞,低聲道:「雖說你今年下場,可也不要待自己太狠,左右你年歲還小,除了這次,還是以後,熬壞了身子可不是玩的

    「三哥沒看出我胖了?」沈瑞側過頭來,帶了苦笑道。

    沈全仔細打量了他幾眼道:「一時還真看不出來,仔細瞧著的話,兩腮倒是見肉,不像年前似的都凹進去……」

    「比年前重了將十斤,只是不顯。」沈瑞道:「三哥放心,弟弟知曉輕重,萬不敢急功近利。」

    三老爺雖不怎麼出來應酬,可三十幾歲的人,畢竟不是孩童。

    眼見飯時將至,沈瑛這個時候來,可見是奔著沈滄過來的。因此即便沈瑛只是說著科舉的事,絲毫不提及現下過來的來意,三老爺也沒有冒昧相問。

    內院徐氏得了消息,知曉沈瑛、沈全來了,打發人來相請。

    沈瑛眉頭略蹙,隱含憂慮,三老爺只當他是遇到什麼難處要央求兄嫂,擔心人多他拉不下臉來,怕傷了他的面皮,並不跟著過去,只吩咐沈瑞帶人過去,自己尋了藉口回東院去了。

    沈瑛與沈全兩個,則是隨著沈瑞去了正院。

    實際上三老爺也是二房長輩,本沒有什麼可隱瞞的,不過沈瑛因是長子長兄,照顧弟妹慣了,為人比較仔細,記得三老爺有心疾弱症忌喜怒,當著他的面才閉口不談。

    徐氏也是二房能做主的,沈瑛帶了弟弟給徐氏見了禮後,便懇請揮退了下人,婉轉地將宗房想要讓沈玨歸宗的事情講了。

    此事徐氏早已心中有數,自是不覺意外,反而帶了幾份羞慚道:「到底是連你們也驚動了。其實你們大伯與我已經商量了過了,答應此事……只是沈之前只遞了拜帖過來,至今尚未登門,昨日瑞哥兒過去探看時言談又有些不愉快,才沒有議定此事……」

    沈瑛與沈全兩個都聽得愣住,醒過身來,不由面面相覷。

    即便早就知沈滄與徐氏都是寬厚性子,可也沒想到他們夫妻兩個會就此事點頭,畢竟此事有害無利。以沈滄與徐氏身份,完全可以推脫掉此事,不說旁的,只說此事需與遠在南昌的二老爺商議,就能擱置下來。

    沈瑛雖心中並不贊成此事,可在長輩面前沒有隨意開口。沈全在旁,卻是有些忍不住開口道:「大伯娘,您與大伯可得三思若是如此,知曉內情的會說大伯娘、大伯娘厚道,可更是多人會心生揣測,就是其他房頭的族人說不得也各有思量。」

    不說別的,只說這樣的「歸宗」,會讓人不得不琢磨是不是二房真的凌虐沈玨,且讓宗房抓了什麼把柄,才會答應這樣的請求。

    二房因當年三太爺「子告母」、「逼父休妻」曾引得人非議數十年,如今再鬧出事來,就要引得更多非議。

    徐氏卻道:「謝謝全哥兒了,清者自清、濁者自濁,這世人誰人能不被人說……」

    沈全一片好意,徐氏很是領情。先前她對沈全重禮相酬,並不是為了答謝他年前年後幫襯,而是為了他確實視沈瑞為兄弟。

    二房人丁單薄至此,四哥年幼指望不上,沈瑞確實需要臂助。沈全人品,是徐氏看了好幾年的,既重情誼又孝順。他本就與沈瑞交好,又有孫氏對郭氏恩情的淵源在,倒是能做的一對好兄弟。

    就如眼下沈全與其說是擔心二房受非議,還不若是說擔心二房所受非議會影響到沈瑞身上。

    果然,沈全見徐氏不為所動,不由急了,直言道:「大伯娘與大伯固然不怕非議,可瑞哥兒呢?兩人同日入京為嗣,一人殤了,一人好好活著,外人能猜測這邊長輩不慈,就能胡言瑞哥兒不友……」

    「全哥兒,你在胡謅甚麼?還不閉嘴」沈瑛在旁已是鐵青了臉,低聲怒喝。

    沈全心裡畏懼長兄,訕訕地住了口。

    沈瑛已經起身,躬身道:「是侄兒沒有教導,才使得全哥兒在伯娘面前大放厥詞,這裡侄兒代他給大伯娘賠禮。」說罷,已經跪了下去。

    沈全在下首,哪裡還坐得住?少不得也跟在兄長身後跪了,面上帶了懊惱

    他方才情急之下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倒好像是在給二房上下定罪名,這些話私下裡與沈瑞說說沒什麼,當著長輩的面確實顯得狂妄無禮。

    徐氏看重的沈全的本就是他對沈瑞的關愛,哪裡會計較他心急之下的失言,搖頭道:「這是作甚?瑞哥兒快扶你瑛大哥起來,全哥兒也起來……」

    沈瑞上前扶了沈瑛起來,沈全也老實地跟著起了。

    沈瑛還要再說,徐氏道:「全哥兒還沒成親生子,不能體會父母之心,瑛哥兒你卻也是為人父了。我與你大伯兩個不看別的,只念在宗房大老爺的愛子之心。至於旁人說嘴,正如瑛哥兒所說,親近的知內情自不會多想,不親近的管他如何說辭……」說到這裡,又望向沈全:「全哥兒也莫要太擔心瑞哥兒,此事不獨是我與你大伯之意,瑞哥兒也是早點了頭……」

    沈全望向沈瑞,暗暗地嘆了一口氣,沒有說話。

    沈瑛本無心參合此事,主動過來傳話,也不過想要從中周旋一二,不讓宗房、二房生嫌隙,倒不是非要見沈滄不可。

    眼見徐氏這邊主意已定,沈瑛便也沒有再多說,帶了沈全告辭了。

    登上馬車,沈全便忍不住開口道:「二哥今兒定是去狀元府尋六族兄,還不知是什麼說辭,作甚不直接登門來,非要上躥下跳四處擺出委屈模樣?同大伯與大伯娘的心胸比起來,真是全無風度」

    沈瑛瞪了他一眼道:「二房大伯、大伯娘這般品行,你不想著見賢思齊,反而想要煽風點火,將事情鬧大不成?」

    沈全立時萎了,小聲道:「玨哥兒走了,二房長輩也確有照顧不周之責,可生老病死誰能管得了?宗房這樣不依不饒,就有些過了……」

    沈瑛搖頭道:「既是長輩們有了定論,勿要再囉嗦大伯娘說的也沒錯,可憐天下父母心,只看在族長大伯面上,此事也不好多計較。」

    沈全想起宗房大老爺昔日對玨哥兒的寵愛,嘆了一口氣,也是沒了話。

    沈瑛並沒有直接回家,路過家門時打發沈全回去,自己則是直接去了宗房老宅。

    沈四下串聯,想要用挾其他房頭一道給二房「談判」,這般惡意揣測二房長輩實不妥當,沈瑛昨日也婉轉勸過,不過沈只當沒聽明白。今日既知曉二房長輩心意,沈瑛當然想要早些告知沈,省的他錯的越來越多。

    宗房老宅的管家是沈械身邊老人,自是認識一個胡同裡住著的沈瑛,聽說他過來,帶了幾份焦急忙上前道:「瑛大爺來了,請瑛大爺快勸勸我們二爺……二爺剛打南邊過來,水土不服,前兩日就沒怎麼正經吃飯,今兒晚飯碰也不碰……」

    大管家是沈械身邊人,對沈瑛並不是忠心,而是知曉要是真讓二爺病倒在京城,自己這管家也脫不得於系。

    沈瑛聽了,不由也跟著擔心道:「快帶我去看看」

    「好,好,老僕這就帶瑛大爺過去……」管家立時應了,斜著身子,在旁邊引路,去了沈所在跨院。

    天色將暮,這邊屋子裡卻依舊沒有掌燈,烏黑黑一片。

    沈連衣服都沒有換,依舊是外出見客的素色大氅,還是一個姿勢坐在桌子邊,手中握著一封信。

    這是宗房大老爺給二房長輩的手書,沈沒有直接叫李實帶過去,本是要留在手中做殺手鐧,眼下卻覺得有些燙手。

    按照沈理所說的利害關係,尚書府那邊是不會答應「歸宗」之事。這封信即便遞過去,也不過是得幾句客氣話,那還遞不遞?

    到底當如何?該如何?沈真是迷惘了。

    他是真心想要完成父親的心願,也想要維護宗房在族中地位,讓族人知曉宗房子孫不好相欺,可是如今在族人眼中宗房真的有地位麼?
shadow101680 發表於 2014-6-22 00:30
第三百九十三章 歸去來兮(六)


    進京不過三日,可三日之中失望委實太多了。

    聽了沈瑛說出的消息時,沈第一反應是不信:「二房大太太真說答應讓玨哥兒歸宗?我是在做夢……還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啊……」說話之間,還搖了搖頭,四下里望瞭望:「夢的倒是真真的。」

    沈瑛見狀,哭笑不得:「這天才黑,做甚麼夢?」

    沈後知後覺,這才醒過神來,「騰」地一下子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急亂之下,帶翻了身後的椅子,又是「噼裡啪啦」一陣響。

    沈的身子也被倒地的椅子帶著,往一邊歪了去。

    沈瑛忙伸了手去,拉住沈的胳膊。

    沈的眼睛亮亮錚亮,滿臉殷切道:「瑛大哥沒糊弄我,那邊真答應讓玨哥歸宗了?」

    「這事豈是能說笑的,自是真的不能再真」沈瑛點點頭道。

    從躊躇滿志到灰心絕望,沈的心這三日一直上上下下,今日聽沈理闡明利害關係,就是徹底絕望。實沒想到,絕望之中又有反轉。

    沈激動的眼淚都落了下來。

    沈瑛看著動容,嘆了一口氣,將嘴邊的話又嚥了下去。

    在沈瑛心中,依舊是不讚成沈玨「歸宗」。徐氏是長輩,有了決定沈瑛不好說什麼,沈這裡他本要勸勸。

    出嗣子死後歸宗,影響的並不只是二房,對宗房的影響也不會小。不說別的,在外人眼中,就是宗房與二房兩房嫌隙,二房久在京中,無人在松江,並不需要借助宗房什麼;宗房卻是需要二房做靠山。

    沈家是仕宦人家,在京中或許排不上,在松江卻是首屈一指,官場上多少人看著。宗房與二房生嫌隙,旁人對宗房就會少幾分顧忌,說到底對宗房來說此事有弊無利,實是「自斷一臂」。

    不過此事是宗房大老爺做主,沈這般用心在京奔走,能這樣和和氣氣地瞭解終是好事,沈瑛到底是隔房的族兄,便不願畫蛇添足地掃興。

    激動之餘,沈倒是沒有忘記沈瑛,滿臉感動,作了個長揖道:「此事多賴瑛大哥大恩不言謝,日後但凡瑛大哥有驅使,小弟願效犬馬之勞」

    沈瑛嚇了一跳,忙閃身避開,擺手道:「萬不敢居功,我實沒做什麼,不過是代哥兒傳個話……聽著滄大伯娘之意,是從大管家口中聽聞此事後便與滄大伯商議過,願成全海大伯的愛子之心。不過是滄大伯這幾日沒休沐,你也沒過去,才沒有與你說此事……」

    「竟是如此?」沈驚詫中,就帶了幾份質疑。

    沈瑛見狀,不由暗暗蹙眉,瞥了他一眼道:「哥兒不在京中,不知滄大伯、滄大伯娘的為人行事也是有的,這兩位長輩向來寬和慈愛,不是會為難小輩的性子。」

    按照現下習俗,家中老一輩故去,兄弟就要分家。尚書府卻是三房兄弟共居,幾十年如此。二老爺還罷,進士出身,即便之前在翰林院沉寂二十年,到底是官身,能自己立起來;三老爺之前無心仕途,過得悠閒日子卻是眾所周知

    不用說,誰都能看出來,尚書府之前不分家是因三老爺病弱的緣故。

    能全無私心,養兒子似的養兄弟、小叔子幾十年,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五房上下提及此事,對沈滄與徐氏都是敬佩不已。

    沈已經漲紅了臉,搖頭道:「我不是說滄大老爺、滄大太太會為難我……只是昨兒見了瑞哥兒,見他不知此事,以為那邊長輩對他都沒提,不會應此事,這才有些吃驚罷了……」

    「都是你自己胡亂琢磨,如今好了,有了頭緒,早日上門去給滄大伯娘與三叔、三嬸請安……」沈瑛道。

    沈意外之餘,也擔心生變,忙不迭點頭道:「那是自然,我明兒就過去

    他雖正值壯年,可也是才經歷旅途勞乏,這三日又是吃不好、睡不好,眼下雖眼神亮晶晶,可臉色晦澀,難掩憔悴。

    沈瑛便帶了關切道:「你也好生歇歇,要是廚子不好用,就去我那邊吃飯

    沈械拖家帶口地回鄉守孝,得用的下人自然也跟著服侍,留下的除了代為關注京城消息的管家之外,就是各院裡看房子的粗使下人。

    沈笑道:「瑛大哥放心,弟弟會好生照看自己……」

    至於去沈瑛家用飯的事,沈卻提也沒提。

    雖說現下心想事成,可之前對五房的失望卻是真的,心中怎麼可能全無計較?

    沈瑛看了沈兩眼,道:「如此便好,到底出門在外,勿要讓家中長輩擔心……」說罷,有些意興闌珊,起身告辭。

    沈親自送了出來,可族兄弟兩個都沒有再說話。

    沈瑛之前雖不讚成「歸宗」事,可也真心實意為宗房與沈擔心,這才主動參合進此事中,並沒有指望沈領情,可也沒想到他會生怨憤。

    沈看著沈瑛的背影,如何能不怨呢?

    在他心中,因宗房與五房的淵源在,沈瑛本應是該親近宗房這一邊,可是昨兒他提請求時,沈瑛一口一個「規矩」,素手旁觀,絲毫沒有幫忙的意思;今日二房長輩點頭,答應了「歸宗」之事,怎麼不見沈瑛再提「規矩」?

    「端著一副正人君子模樣,倒是學會見人下菜碟」沈輕哼一聲,在心中腹誹不已。

    本來他對於出仕的胞兄與族兄們隱隱都是帶了幾份羨慕的,眼下卻只剩下滿心看不起。

    次日,還沒到沈滄休沐之期,可沈還是收拾齊整,過去尚書府給長輩們請安。

    徐氏早就見過他,無需細表,三老爺、三太太都準備了見面禮,玉姐兒與四哥出來,隨著沈瑞見了族兄。

    而後三太太帶了玉姐兒、四哥下去,徐氏留沈在上房說話,三老爺與沈瑞留在上房這裡作陪。

    「隨李管家一起進京的?那怎麼沒直接到這邊來?」三老爺性格爽直,寒暄了兩句,聽聞他不是今兒到京的,便直接問道。

    沈看了眼自己身上素服道:「到底是正月裡,侄兒身上有服,怕衝撞了長輩,不敢冒昧登門。」

    三老爺擺擺手:「外道甚麼?你們老宅那邊空了半年,哪裡能住人,快搬到這邊來」

    沈聽了,不由遲疑,望向坐在上首的徐氏。

    尚書府長輩這般和氣,他要是不領情,倒顯得不知好歹;可是真要住過來,會不會再有其他變動。例如在外人跟前答應的好好的,私下裡要過來勸阻自己?

    徐氏道:「又不是熱孝,甚麼衝撞不衝撞?就搬過來吧,你是玨哥兒的本生兄弟,既過來了,也當先擇個日子祭玨哥兒,住在這邊也便宜。」

    沈起身聽了,眼神閃了閃,帶了感激道:「如此,就勞煩嬸娘了……」

    他一方面忍不住胡思亂想,擔心二房長輩另有盤算;一方面又有盼著二房長輩言行如一,省的老父失望,就決定留下來。至於其他,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這點小心思,哪裡能瞞得過徐氏?

    只是提及沈玨,徐氏不免傷感,無心與沈計較,只道:「客房是得了消息就預備好的,讓瑞哥兒帶了你去……松柏院那邊,也帶你二族兄過去瞧瞧……」後一句,卻是吩咐沈瑞。

    沈躬身道謝,沈瑞也起身應了,隨即引沈出去。

    三老爺聽聞客院早就準備好的,有些奇怪,並沒有立時隨著沈、沈瑞出去,而是留在上房。

    等兩人出去,他便道:「大嫂,這哥兒本是衝咱們家來的?」

    三老爺雖世情看的少,卻也是聰慧的,說話之間也想到昨日裡沈瑛兄弟的異常,又道:「是為了玨哥兒之事登門問罪來了?」

    「不是興師問罪,是尊父命上京,要讓玨哥兒歸宗。」徐氏道。

    三老爺瞪大了眼睛,帶了薄怒:「歸宗?真是豈有此理,這算什麼?」

    雖說叔侄相處前後不到三年,可在三老爺心中,卻將沈玨當成親侄兒一般,就是比去的沈珞也不差什麼,要不然也不會難受愧疚到大病一場。

    徐氏長吁了口氣道:「兒女都是父母的身上肉、骨中血,宗房大老爺為此事臥床不起,一片愛子之心也不容易,你大哥與我商議過,就依了宗房大老爺的意思……」

    三老爺聽了這話,即便依舊覺得此事不妥當,還是閉了嘴。

    對於沈玨之殤,三老爺愧疚頗深,只是因怕妻子更難過,才壓在心裡頭。

    在三老爺看來,真要論起來,這家中長輩最需要為照顧沈玨不周負責的,並不是當家的沈滄與徐氏,而是去年正帶了侄女管家的三太太。雖沒有人就此事去指責三太太,不過三老爺、三太太心裡都是帶了愧。人後三太太哭了好幾場,還是三老爺勸慰再三,只說是意外,才讓妻子平靜下來。不過這些愧疚,並未消失,不過是轉到三老爺心裡了。

    要是宗房用其他理提「歸宗」之事,三老爺都會反對到底,可提到「愛子之心」上,三老爺感同身受,對於宗房大老爺也生出同情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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