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望族 作者:雁九 (連載中)

 
陸雲 2013-7-28 17:41:3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72 787681
binzip 發表於 2014-5-21 01:27
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七十四章 紅衣使者(四)
上一章   返回目錄   下一章   返回書頁





    事情鬧起來的時候,已經是三更過半。等到折騰半響下來,已經到了四更天。

    大家都沒了睡意,西廂房裏張貴小孫子又因半夜驚醒,啼哭不已。跟著犬吠聲,雞鴨亂叫,一下子喧囂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重新恢複寂靜。

    北屋與東西廂房裏的燈都點著。

    即便是安置在東廂房裏的沈家車夫仆從,被這動靜驚醒,也不敢在睡實。

    北房西屋裏,陳大夫給沈塗完藥膏,也開了壓驚寧神的方子。不過去淤的藥膏藥箱裏預備著,草藥卻是沒地方抓取,隻能等明日。

    陳大夫下去了,張貴夫婦兩個與周媽媽都留在西屋。

    三人雖都地上站著,可眼角卻都忍不住望向炕頭的沈。

    拇指粗細的青檁子,看的三人心驚膽顫。他們實在想不到,二太太看著柔柔弱弱的,怎麼就敢動手殺人。

    這沈相公長得這樣俊秀,這回卻是遭了大罪。三個老人家都覺得不安,可不管是代二太太致歉,還是其他交代,都輪不到他們三個說話。

    沈瑞看了張貴夫婦一眼道:“你們先下去吧,明兒早起多預備些早飯,用了早飯我們就回城。”

    張貴聞言一愣,道:“二少爺,那二太太那邊?”

    “二太太失了心智,自也要回城養著。”沈瑞道。

    張貴應了,帶了張婆子下去。

    周媽媽紅了眼圈,道:“都是老奴該死,睡得太沉,竟沒有聽到動靜,使得二少爺置於險境,又連累了沈相公。”

    沈瑞道:“本以為她既追到福地來祭送玨哥,就是知悔改的,沒想到她徹底瘋了……不於媽媽的事,是我懈怠了,少了防範之心。”

    說到這裏,沈瑞望向沈道:“這次因我之故,使得沈相公因我受過了…

    沈方才咳了半響,眼淚都咳出來,眼睛紅紅地看著沈瑞,好半響低下頭道:“都說一飲一啄,都是定數。之前因我之過,帶累玨哥病下,如今為你擋了劫數,說不定也是天意。”

    沈瑞搖頭道:“不是這樣論的。你放心,我定會給你個交代。”

    沈還要再說話,沈琰已經開口道:“恒雲,有什麼以後再說。舍弟嗓子緊,讓他先閉口。“

    沈瑞點點頭,不再與沈說話,轉身吩咐周媽媽道:“已經四更天,媽媽先回去歇歇,明兒早起還要趕路。”

    周媽媽應了一聲,回東屋去了。

    西屋這邊,不管是沈瑞,還是沈琰、沈兄弟都沒有睡意。

    沈脖頸上難受,時而用手摸一下,望向沈瑞的目光就帶了探究。

    這喬二太太欲置沈瑞與死,尚書府看似顯赫,可這裏麵的刀光劍影也端是可怕。

    沈琰先前雖一直黑著臉,現下怒氣也漸漸消,隻是心中也不免嘀咕,說不得他們這一支與尚書府真的是天生犯衝,否則怎麼會交集一次,就非死即傷。他雖聖人門生,不信鬼神,可一次一次的趕巧,也讓他心中膽顫……

    外頭天色漸白,廚房那邊傳來動靜。

    周媽媽帶了小婢,端了熱水過來。

    等沈瑞三人熟悉完畢,早飯已經擺上來。

    同樣是白粥,不過點心不是雞蛋餅,換成了蔥油餅,麵香油香撲鼻而來。沈瑞、沈琰等人卻沒有昨晚的食欲,都是用了小半碗就撂下筷子。

    等飯桌撤下去,沈瑞對沈琰道:“昨日過來三輛車,沈先生與沈相公就同我一車……”

    沈琰點點頭:“那就叨擾恒雲……”

    隨從車夫仆人淩晨時就聽了傳話,因此已經喂好馬、套好車,預備得齊當

    陳大夫瞧著不對勁,拉著長壽低聲道:“長壽小哥兒,怎麼大家都張羅回去,不留人服侍貴府二太太?昨兒瞧著她不對,是不是現下當再過去診診脈?

    長壽道:“這裏山野之地,偏遠荒涼,哪裏是能養病的地方?二太太自然要接回京”

    陳大夫聽了,麵露遲疑。

    長壽卻沒有細說的意思,招呼陳大夫上了一輛馬車。

    雖說天色放晴,可地上積雪未消,馬車行進在雪地上,耳邊就傳來車軲轆“吱呀”、“吱呀”的聲音。

    中間的馬車中,除了周媽媽與兩個仆婦,就是主位上的二太太喬氏。隻是喬氏嘴裏塞了核桃,身上都被布帶綁著,望向周媽媽的眼睛要射刀子。

    周媽媽冷哼一聲,渾然不覺。

    即便是二太太又如何,一次兩次向子嗣下首,老爺、太太再好的耐心也有到頭的時候。之前對四哥,不過是要算計養育,存了壞心,沒有施行起來;到了三少爺這裏,就是間接地要了一條命;如今到了二少爺這裏,就直接動手害人了。

    這般羞惱怒恨,不就是因為她心虛。

    三十裏的路程,一路未停,馬車用了大半個時辰就進了城。

    到了仁壽坊外時,沈瑞就下了馬車,吩咐長壽跟著馬車,送沈琰、沈回南城。

    待徐氏得了消息,曉得沈瑞回來,不由詫異。

    稍一時,周媽媽與沈瑞一塊到了。

    見沈瑞神色凝重,周媽媽難掩憤憤,徐氏隻覺得心中“咯噔”一下,擺擺手打發婢子們下去,隻留了紅雲在跟前,對沈瑞道:“二太太又鬧了什麼?”

    沈瑞冷笑道:“她知曉了我的身世,要動手勒死我”

    徐氏嚇了一跳,忙站起身來,走到沈瑞跟前,上上下下查看一遭,見確實無礙才鬆了一口氣。她臉上難掩怒氣,道:“她怎麼敢?到底是怎麼回事?”

    沈瑞就將淩晨發生的驚悚之事說了。

    周媽媽在旁比劃著:“一寸寬的青檁子,看著就瘮人那沈相公比二哥還大幾歲呢,被勒的差點斷了氣,要不是沈老爺醒的早,踢開二太太,說不得就要出大事”

    徐氏雖對沈琰兄弟素無好感,現下卻是不由慶幸:“阿彌陀佛,有人擋厄,瑞哥是個有福緣的”

    沈家長房隻有沈瑞這一個獨嗣,三房總要分出去的,周媽媽向來站在沈瑞這邊,少不得又將喬氏咒罵沈瑞是“討債鬼”的事說了:“太太,二太太如今是恨死了二哥,連大少爺的去世都歸罪二哥身上,老奴都聽不下去。”

    “到底誰才是討債鬼?沈家才是上輩子欠了她”徐氏恨得不行。

    沈瑞想了想,道:“母親,陳大夫說她有卒中之兆,不宜挪動,不過孩兒見她還有力氣害人,實不放心將她留在外頭,就帶回京來。”

    徐氏看了沈瑞幾眼,見他眼下青黑,點點頭道:“知道了,我來安置。你昨兒既沒歇好,就回去好好歇歇。”

    沈瑞應了一聲,退出上房。

    徐氏這才帶了嗔怪看著周媽媽道:“陳大夫既說了那樣的話,你就不曉得勸著二哥些?接喬氏回來也好,再遣人送她去莊子也好,不該讓二哥擔了幹係

    明知道喬氏不宜挪動,還帶她回京,落在旁人眼中,未免顯得狠毒刻薄。陳大夫雖不是多舌之人,可徐氏還是不希望沈瑞被人質疑。

    周媽媽道:“二哥向來主意正,老奴哪裏敢插嘴?太太莫要擔心,祭莊偏僻,確實養病不便,二哥今年不過十五歲,即便行事有所不周全,誰又好去挑他的理?”

    “二哥看著麵上寡淡,待人卻甚厚待,這回可見是氣得狠了。”徐氏皺眉道:“一會兒你帶幾個人,直接將人送到二房去。”

    徐氏對這個妯娌的耐心早已用盡,如今聽了她連沈瑞都要害,連麵子情都不願做了。換做其他有廉恥的人,知曉沈瑞是孫氏之子,隻有羞愧躲避的,就像二老爺那樣;喬氏卻半點悔改之心都沒有,還心生惡念,可見真是不可救藥

    南城,明時坊。

    沈琰先下了馬車,伸手要去扶沈。

    沈脖頸上多了個皮毛圍脖,將青淤給遮住,隻是嗓子還難受。他臉上帶了笑,推開兄長的胳膊,道:“哪裏就至於了?”

    沈琰繃著臉道:“死裏逃生,你還笑?”

    沈方才在馬車上顛得身上發緊,伸了伸腰,道:“大哥,弟弟倒是覺得身上鬆快了……之前心裏壓得難受,總覺得欠了那邊,愧得不行。現下雖不能說一筆換一筆,可弟弟心裏到底好受些。”

    沈琰冷哼一聲,卻也知曉沈玨之殤是沈心病,便也不再囉嗦。

    他從荷包裏摸出兩塊碎銀,塞給長壽道:“辛苦長壽了,大早上多折騰一會,回去時買碗熱湯吃。”

    長壽道:“沈老爺、沈相公走好,過幾日我家少爺再來拜會。”

    沈琰點點頭,帶了沈進了大門。

    長壽往車夫另一側車沿坐了,扔了一塊碎銀子給車夫。眼見足有二錢重,車夫眉開眼笑道:“這沈老爺倒是大方和氣……”

    長壽若有所思,望了望沈宅大門。

    自打弘治十一年來到沈瑞身邊,至今已經六年,沈家各房頭嫡支少爺,長壽都見了一個遍。打心裏說,沈琰的氣度,在小一輩中,僅次於狀元公沈理,與五房沈瑛差不多。

    因祖上孽緣,尚書府那邊與沈琰兄弟並無“骨肉一家歡”的意思,現下喬氏鬧了這一出,不知會拉近兩邊的關係,還是使得兩邊越發疏離。

    長壽雖是孤兒,可也曉得如今世道最重宗族血脈。沈玨這一去,四哥還是稚子,自己少爺卻是形孤影單,沒有臂助。實是沈琰身份太過尷尬,哪怕是隔房的庶支,關係好了,以後說不得也能用得上……
binzip 發表於 2014-5-21 01:30
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七十五章 紅衣使者(五)
上一章   返回目錄   下一章   返回書頁





    等到沈滄從衙門回來,就聽說沈瑞將喬氏接回來的事。

    沈滄換下官服,帶了幾分厭惡對妻子道:“瑞哥怎將那禍害接回京了?”

    徐氏輕歎一口氣,將喬氏跑出來私祭沈玨與後續之事說了,連沈琰兄弟的出現也沒有落下。

    沈滄勃然大怒,喝道:“賤婦竟敢如此?”

    徐氏臉上帶了失望道:“我也沒想到,她到了現下還毫無悔改之心……如今她既生了害人之心,還真不好再送昌平莊子。她是二太太,那邊畢竟是二房下人。”

    奉徐氏吩咐,在昌平莊子上“服侍”喬氏的毛媽媽昨天下午在沈瑞離開後也進了城。老媽媽是個明白人,倒是不推諉指責,老實地請罪。

    徐氏也曉得尊卑有別,喬氏要是擺起主人擺來,收賣兩個婢子婆子是輕而易舉之事。真要惦記出來,毛媽媽這裏也是防不勝防。

    “哼都是縱得她,她才敢有這樣的心思”沈滄表情森寒。

    徐氏道:“我也是這樣想的,才吩咐瑞哥直接將她接回京。”

    沈滄看了妻子一眼,道:“我曉得夫人因珞哥緣故,對喬氏素來多有容忍,可容忍也要有個頭,即便沈家不好出婦,也不能容喬氏繼續蹦躂。二房總要再擇嗣子,難道還要等她再害死一個才發作?“

    徐氏道:“就算她有心,多半也蹦躂不起來……昨兒陳大夫跟著過去祭莊,說喬氏是卒中之兆。”

    夫妻兩個對視一眼,沈滄已經有了決斷。

    他宦海沉浮三十年,手上也並非清白無垢。辣手無情時,亦做過奪命閻王

    沈瑞生活恢複了正常,每日裏依舊是府學、尚書府兩點一線,中間時而往王家、楊家請教學問。期間,沈琰、沈那邊,沈瑞親自過去了一趟,帶著徐氏準備的一些藥物與禮物,算是為這兄弟兩人的感謝與致歉。

    雖說沈瑞依舊是口稱“沈先生”、“沈相公”,沈琰也溫煦地叫著“恒雲”,可兩人心裏都明白,在祭莊共度一晚,沒有使得彼此關心更親近,反而都不由自主地生了“敬而遠之”之心。

    過了幾日,從府學下學回來,沈瑞剛回九如居,便見柳芽神秘兮兮地湊過來道:“二哥,今兒太太請了陳大夫過來,二太太卒中了……”

    沈瑞手上一頓,對此事倒是並不意外。

    之前陳大夫早已經說過,喬氏已經有卒中之兆,宜靜養。喬氏自己鬧了一番,想要沈瑞的命,沈瑞自然也不客氣。先是繩索束身半晚上,後是馬車顛簸回京,就是好人也要折騰半死,更何況是喬氏。

    回到尚書府當日,喬氏就癱了。

    要是初發病,就打發人去請醫延藥,說不得還有一線生機。不過沈現在卻是晚了。

    徐氏麵冷心熱,不是能下這樣狠心的。如何處置喬氏,又不是小事,沈瑞也猜到這是沈滄手筆。

    喬氏就是個大禍害,早就應該嚴懲,如今這樣已經是便宜了她。

    要不是新年將近,接二連三的喪事難看,喬氏都未必能保住這一條命。

    用完晚飯,沈瑞踱步半響,還是去了正院。

    玉姐兒在,徐氏正與玉姐說話,沈滄並不在屋裏。

    還有一個半月就過年,也要開始準備起來,偏生自打沈玨故去,三老爺身體就斷斷續續,時好時壞,三太太既要侍疾,又要看顧兒子,實在抽身乏術,與徐氏商議後,就將玉姐推出來,讓她帶了幾個管家娘子準備新年事宜。

    玉姐隻有十四歲,心裏沒底,便常在正院這邊請教徐氏。

    徐氏因她明年就及笄,就耐心地傳授她主婦之道。毛遲是毛澄長子,玉姐過去是要做長媳的,自然越能於越好。

    “母親。”沈瑞請安道。玉姐早已起身,也對長兄見了禮。

    徐氏見他這個時候過來,當是有事,便道:“可是尋老爺有事?”

    沈瑞點點頭道:“府學裏得了些消息,想要問問父親。”

    徐氏擺擺手道:“去吧,老爺在前院書房。”

    沈瑞應了一聲,從正房出來。

    徐氏曾有妊,為喬老太太所壞,聽說過這件事後,沈瑞在周媽媽跟前旁敲側擊了幾句,得知徐氏年輕時,確實病重過一場,是在三太爺去世、三老太太臥病時。

    徐氏既要操持公公喪事,又要常到婆婆床前侍疾,就累倒了。也是常到沈家看診的是陳大夫之父老陳大夫,不過當時不巧,老陳大夫兩個去了南京,就外頭請大夫,診斷的結論是,操勞過度,氣血兩虧。

    二老爺與二太太也是那個時候被三老太太與大老爺叫回老宅。除了為三老太太侍疾之外,也有徐氏臥病,讓喬氏給徐氏搭把手的意思。

    隻是喬氏不喜庶務,都交給身邊婆子做主,一時之間弄得雞飛狗跳。

    等徐氏好了,家務便又接回徐氏手中。

    聽了前因,沈瑞對喬家越發厭惡。

    他本還想著是不是徐氏中年後才有妊,喬老太太怕妨礙外孫兼祧三房,才安排人下狠手,沒想到竟然是在三太爺去世時,那時沈珞尚未出生。這般狠毒手段,估計就是為了讓已經分家的二老爺與二太太在名正言順地回到老宅。

    沈瑞將此事猜得七七八八,沒有打算為喬氏與喬家瞞著。喬家就像個毒瘤,可雙重姻親在,沈家再不喜歡也隻能說是疏離,逢年過節的人情往來卻還是拉不下,可在徐氏跟前,他卻是開不了口,隻能去尋沈滄。

    不過待到了前院書房,見到沈滄,看著他兩鬢斑白模樣,沈瑞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對於一輩子無子的徐氏來說,告訴她曾經懷過一個孩子這也太叫人痛心。可對於沈滄來說,這樣的消息就不殘忍?

    這般想著,沈瑞就換了主題,道:“父親,那是殿下設祭棚,到底招搖了些。北城住的又多是仕宦人家,也不知有沒有人認出殿下。不知近日,東宮那邊有什麼消息沒有?”

    沈滄摸著胡子道:“東宮那邊一切如常,倒是司禮監太監前兩日出了宮,去了大時雍坊,廣發帖子,要請客,好像日子就是今日,聽說帖子上注明要客人帶了小輩中的讀書兒郎過去。”

    大時雍坊,位與西長安街以南,也算是毗鄰皇城。隻是京城住宅向來講究上風上水,南邊住的多是百姓商賈,所以那邊的宅子價格不貴,流動性強,就有不少太監、少監在那邊置產。

    能成為太監、少監的閹人,都是內官裏的金字塔的人物。不在宮裏當差的時候,他們就回皇城外的宅子做老爺,娶妻納妾,過正常人的日子。隻是到底沒有那話兒,妻妾隻能做擺設,兒女都是血親過嗣或是直接收養的孤兒,將過日子過的如同過家家似的。

    沈瑞鬆了一口氣的模樣,道:“一切如常就好,總算沒有因為孩兒連累了老爺。”

    沈滄看了沈瑞好幾眼,見他神色淡定,倒是有些拿不準。是沒有想到大太監此舉的用意,還是心中不在乎?

    沈瑞心裏清亮,與東宮保持良好關係是好事,可眼下備考卻是第一要事。他既要在文官隊伍中往上爬,那“奸佞”這個帽子是無論如何都不肯戴的。

    皇帝的意思,並不難猜,多半是看壽哥重視宮外的“朋友”,想要尋些玩伴兒給他。至於想到太監的養子養孫,而不是旁人,說不得是皇上一時沒拿定主意,是選幾個少年玩伴給兒子,還是要新出爐幾個小內侍在兒子身邊服侍。

    想到這個可能,沈瑞都覺得褲襠發涼,哪裏還會有什麼不甘、失落之類的情緒。

    沈瑞被沈滄盯得頭皮發麻,實也沒什麼其他說的,借口看書就從書房退了下去。

    東宮,西暖閣。

    壽哥臉上滿是糾結,站起身來,踱步幾步,咬了咬牙。旁邊站著一內侍,滿眼心疼地看著壽哥,小心道:“殿下這是怎麼了?”

    “大伴,蕭敬今日宴客,沒有給大伴發帖子麼?”壽哥帶了幾分煩躁道。

    那內侍正是東宮大伴劉瑾。

    劉瑾苦笑道:“奴婢是什麼牌位上人?蕭爺爺請的都是十三衙門的太監、少監。”

    尋常內官,也沒有資格出宮置產。

    劉瑾雖是東宮大伴,特賜可以穿紅,可現在並無實職。

    蕭敬曆經三朝,現為司禮監掌印太監,內侍中第一人。

    旁人礙於東宮,多半會對劉瑾另眼相待,蕭敬卻向來隻忠於皇上一人,與東宮上下向來客氣疏離。

    這般獨一無二的風光,看的素來穩重的劉瑾也忍不住犯了酸水。

    壽哥憤憤道:“不是鄉下來的土包子,就是沒爹沒娘的可憐蟲兒,孤為何要用他們做伴當?與其安排這些蠢貨進皇城侍讀,還不若就讓沈瑞、何泰之他們進皇城。那邊說不得連《三字經》都沒學完,就敢大言不慚說自己是讀書人

    劉瑾欲言又止模樣。

    壽哥麵上帶了不耐煩,心裏卻是冷笑。

    又來了,隻是不知,這次話裏是挑撥天家父子關係,還是挑撥他與沈瑞之間的“交情”。

    “大伴有話就說,孤心裏正憋屈。”壽哥道。

    劉瑾四下裏望了望,低聲道:“都是皇爺拳拳愛子之心……”
RicardoCheng 發表於 2014-6-21 11:08
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七十六章 意氣之爭(一)


“都是皇爺拳拳愛子之心,怕殿下一個人冷清孤單,才專程給殿下挑伴當。”劉瑾小心翼翼地說道。

    壽哥眉毛一挑,道:“孤身邊還缺了人不成?不是還有大伴,有張會、周時他們這些人,宮外還有沈瑞、何泰之他們呢……”

    劉瑾道:“張侍衛、周侍衛他們是勳貴家少爺,即便對殿下忠心,也難免家族牽絆;沈公子、何公子是書香門第子弟,一肚子翰墨,想的又多了些。皇爺想來也怕殿下吃虧,才這般苦心。”

    聽聽這話,滿是忠心。

    壽哥的臉卻耷拉下來。

    是了,每每自己有什麼懊惱,都是劉瑾在耳邊“忠心”勸誡,卻是“勸”的他對父母長輩越發心生逆反。

    可這話說得“大義凜然”即便傳到御前,也是能入耳的。

    壽哥雖為東宮之主,可畢竟年幼,宮裡真正說了算的還是皇帝。

    皇帝既知曉劉瑾的忠心穩重,自是越發倚重他。劉瑾雖不是最早到東宮身邊侍奉,可能將其他人都擠下去,成為東宮身邊第一人,要說沒有皇帝的支持根本不可能。

    壽哥早先壓根就沒想過這些,只當劉瑾最是合心知趣,對他的話也多是信服。若非楊廷和私下提點,壽哥就沒有懷疑過身邊人。

    如今這種被愚弄在他人手心上的恥辱感,讓壽哥分外羞怒。

    不過宮裡長大的孩子,再天真也有幾個心眼子。壽哥倒是沒有立時發作,只是細細思量劉瑾話中之意。

    劉瑾的話雖隱有挑撥之意,可不無道理。

    張會、周時他們這些錦衣衛侍衛,身為尊貴子弟,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確很難脫開家族牽絆。即便是對皇家忠心,也不會影響他們家族姻親利益。文官因是科舉出身,一身榮華都在科舉仕途,對於朝廷皇上反而能更忠心些。可隨著累世為宦,文官之間也漸成一張人情大網。

    相對于文官武將子弟,選那些貧寒人家出身的內侍養子養孫,就沒有利益牽絆了嗎?

    壽哥心中譏笑幾聲,神色倒是緩和許多。

    這十幾年來,想要往他身邊湊的人還少了?就算皇上的確是愛子之心,可在宮裡這些大太監眼中,未嘗不是爭權奪利的好時機。

    壽哥是未來天子,真要做了他的伴讀伴當,以後一份前程是跑不了的。

    內侍是閹人,除了外放做鎮守太監,只能內廷行走;那些內侍養子養孫卻不是閹人,不管是文官還是武官,只要入了未來天子的眼緣,一切皆有可能。

    壽哥堂堂太子,哪裡能看得上那些為了錢財富貴舍了血緣親人、甘為閹人之後的庶民之子?

    不過他將厭惡掩住,反而露出幾分趣味來,道:“大伴說的正是,人皆有私心,張會、周時他們雖平素裡雖恭敬,可身後牽扯太多;沈瑞、何泰之他們如今是不知孤身份才能不涉及利益,要是知曉孤身份,難免生出其他心思出來……倒是父皇挑的人選,都是宮裡各處太監教導出來的,忠心是不用說的,與外朝也無牽扯。孤倒是要好好看一看,說不得真有孤未來的臂膀在裡頭……”說話之間,神色間還露出幾分期待與嚮往,眼角餘光,卻在留心劉瑾。

    劉瑾神色果然一僵,不過迅速調整過來,道:“不知哪個小子有福,能入了殿下的眼……”

    壽哥滿是期待道:“知子莫若父,既是父皇特意使人去選的,定是個個都是好的……”

    劉瑾神色越發僵硬,卻是生生擠出笑來道:“殿下這般想就好了……雖說皇爺有些不放心殿下,可到底是愛子之心……”

    壽哥已經收回視線,心中輕鬆許多。有劉瑾在,其他的事情該不用他費心。他這個大伴,幼時入宮,也是三沉三浮的人物,曾經犯下死罪,還能逃過一劫後,被安置到東宮來。以犯閹身份,將東宮老人都排擠得讓了一席之地,得了這天下最尊貴的父子兩人的信任與器重,可不是一般人物。

    不管這挑選內侍養子給他做玩伴兒是誰的主意,壽哥都不想受這份“好意”。宮裡內侍多,他身邊本就閹人環繞,要是再來一批與閹人利益一體的,又要隔絕他與張會、周時等人的親近,那他這個太子就要成為閹人手中的木偶了

    轉眼,過了半月。

    攪合得紫禁城裡暗潮湧動的給東宮選伴讀事件,終於落下帷幕。不僅那些四方走動、想要送養子養孫的大太監百忙一場,那些沒有養子、養孫在外頭,卻有不少小徒弟小徒孫的太監少監也算計落空。

    東宮依舊是舊格局,殿下身邊並沒有添新人。

    倒是之前被擇選的那幾個太監養子,被東廠查到不檢點處,引得皇上大怒,連那幾個便宜太監老爹老祖也吃了掛落。

    壽哥心願得償,卻並不覺得歡快,反而心驚。他雖早就聽說過太監弄權之事,也知道劉瑾在宮裡有不少關係,可也沒想到他能將事情處理的這樣于淨利索,連皇帝都被蒙在鼓中。要知道,劉瑾如今連太監都不是,只虛掛著少監之職。

    勳貴人家聯絡有親,宗族姻親形成關係網;文官之間則憑著同年、同鄉、同門的關係,也結成各種利益同盟;內官之中,拉幫結派便也不稀奇。

    壽哥雖暗暗心驚,面上卻半點不露,依舊天真爛漫狀,待劉瑾依舊如常器重,任由他一手把持東宮上下事務。不過私下裡,壽哥也開始留心其他東宮近侍。即便沒有明面上親近,可對於其中與劉瑾有嫌隙的也都記在心上,留心其為人品格。

    順天府府學,月考榜單前。

    沈瑞看著自己的名字列依舊如十月月考成績,列在第二等,倒是並不覺得意外。上個月是他離了府學幾個月,即便路上不忘記讀書,可與學堂裡老師跟著教授到底不同,月考成績從早先的第一等跌落第二等也不算稀奇。就是教授他們功課的教諭,也不過是勉勵他一番,儘快追上同窗的學習進度。

    只是隨後,沈瑞因沈玨之殤,請了半月假,別說是加快學習進度,耽擱了半月沒有心思讀書。

    讀書本就是“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更不要說沈瑞讀四書五經的念頭有限,至今不過六載,照同窗要少了一半年份,基礎並不牢固,半月不做文章,再下手時都生澀起來。

    沈瑞既知曉自己不足,悄悄揉了揉手腕。

    月考之前,他不是不勤勉,每日裡也三篇時文做著。只是總是容易分心,寫出來的文章自己也不忍入目,直到這幾日才好些,要不然別說是二等,說不得要跌落到三、四等去。

    他本不是悲秋傷月的性子,之所以這些日子浮躁,學不去功課去,也是被這沈玨意外之殤打擊了。他想到自己身上,一門心思苦讀,想要功名,也不是抱著愛國忠君之心,不過是為了讓自己晉身士人階層,手握權柄,過的更自在些。可世事無常,真要趕上“生老病死”,卻是一切成空。

    他一時迷茫,不知該去享受生活,還是繼續苦讀。

    不過這次月考,卻給沈瑞提了一個醒。正如他昔日勸沈玨那些話,是拖拖拉拉地讀上半輩子書,功不成、名不就,只能托庇家族長輩照拂,有朝一日卻是四下靠不住的好;還是狠下心來,得了功名,不拘前程如何,卻是能獨立自主。同前者相比,自然是後者更合乎沈瑞的心。

    沈瑞心中算著鄉試之期,倒是將那些悲傷緬懷的心思都丟到腦後,一門心思都放在讀書上。

    就在此時,就聽有人道:“哈這不是沈案首麼?可是又得了第一?”

    沈瑞順著聲音望去,就見一身錦衣華服、臉上帶了驕色的王鼎由幾個同窗簇擁而來。

    王鼎看了眼榜單,在第二等的位置上看到沈瑞之名,臉上卻無意外,顯然是得了消息過來的。

    他面上帶了譏諷,對左右道:“都說真金不怕火煉,那些銅鐵蠢物,自是就要露了痕跡出來。有些人實不用抬舉,不過是仗勢鑽營的小人,說一句‘江郎才盡,都是抬舉了江郎本有才才有‘才盡,之說,有的人本是金包銅,露出真面目便也不稀奇……”

    旁邊幾個同窗雖奉承王鼎,可也知曉沈瑞是侍郎之子、狀元族弟,不是好得罪的,便只哼哼哈哈,沒人敢接話。

    王鼎這旬月來,頂著“鄭國親”親戚小輩之名,隨著皇親老爺出入勳貴公侯人家,被奴僕下人奉承慣了,眼下就有些下不來台,望向沈瑞目光越發不善

    沈瑞只當他是瘋狗,怎麼會與他當面拌嘴?輕飄飄地看了王鼎一眼,便挪開了視線,繼續看榜單。

    梁耀為了暫避王鼎鋒芒,請了假回家去,可月考卻依舊要來考的。沈瑞就在是看他的成績,依舊是三等,倒是成績沒有下降,在府學裡不過是中游,可並不耽擱明年下場。

    平素裡雖覺得梁耀有些聒噪,可眼下他不在,沈瑞倒是有些想念他的嘮叨了。

    因榜單才貼出來,不少學生在這邊看榜。

    王鼎的挑釁就落在大家眼中,雖說沈瑞確實是落了第二等,使得大家想法各異,性子公正的都曉得王鼎是無事生非。都是同窗,誰不曉得沈瑞家裡有事,十一月請了將半月假。

    有人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便也有人抱不平,對王鼎道:“沈恒雲不過是一等跌二等,並不礙明年秋闈;王相公卻是已在第三等有數月了,再不奮起直追就要待下一科才能入秋闈……”

    眾人聽了,想到此處,望向王鼎就帶了幸災樂禍。

    王鼎滿臉通紅,怒視說話之人:“趙敷,你是什麼意思?”
shadow101680 發表於 2014-6-21 23:06
第三百七十七章意氣之爭(二)

    順天府府學裡的學生,大致可分為三類。一類出身仕宦人家,家中有人出仕為官;一種是士紳人家,即便家中無人出仕,可耕讀傳家,家資富足,扯上得的族親好友中不乏官員;一種是寒門子弟,父祖即便有功名也早就謝世,倚靠不上,或是自己就是家族中改換門庭之人。

    沈瑞是第一類,梁耀是第二類,眼前這王鼎與趙敷就是第三類了。

    只是與周身帶了陰鬱之氣的王鼎不同的是,趙敷對自己貧窮的處境比較坦然。

    學院裡有課的時候,學生要在這邊用午飯,這邊有食堂,大家也可以自帶食盒。家境好的,多是自帶食盒;家境尚可的,交了錢米到食堂上吃大鍋飯;家境再差些的,也要自帶於糧。

    能入順天府官學,而不是這邊縣學的,多是生員中的佼佼者。

    年輕人多愛惜面皮,即便家境真的困難,一身體面儒衫,一餐能油菜有肉的午飯勉力也能籌備得上。不過一個班裡,總有三、兩個在同窗眼中「不合群」之人,這趙敷就是其中一人。

    趙敷雖穿著儒衫,可上面卻是疊著補丁,衣服也洗得褪色成灰色。在同窗中,雖不乏寒門子弟,可像趙敷這樣窮的也是有數。

    開始時,見他這樣裝扮,有不少人面露詫異,趙敷卻泰然自若。等到趙敷的午飯拿出來,就又成了一景,拳頭大的紫紅高粱麵餅子,加上手指長的一條鹹菜,就是他的午飯,且幾乎天天一個樣。

    雖說嫌隙趙敷寒酸,避而遠之的同窗不少,可也有梁耀這種沒心沒肺的富紳子弟,眼饞趙敷的稀罕吃食,死乞白賴地非要拿著自己的食盒換上一頓高粱麵餅子嘗鮮,結果只吃了一口就皺了眉。

    府學教授也是寒門子弟出身,倒是不以衣冠敬人,看趙敷家境實在困難,還給他安排了抄書的活計,趙敷也做著,功課卻是不耽擱,每月月考都是一等。只等府學裡廩生名額空出來,就能補廩生。

    既是前途可期,同窗中對趙敷便也多了幾分尊重,少了幾分輕視。

    梁耀之前對趙敷存了好奇之心,拉著沈瑞過去說過幾次話,論起來也算同窗之中相熟之人。

    趙敷說了一句話,打了王鼎的臉,惹的王鼎大怒。

    趙敷卻是滿臉好奇,道:「月考成績就在這裡貼著,王相公是不是還沒來得及看?」

    王鼎氣了半死,怒道:「平素看你不卑不亢,尚存風骨,沒想到全都是裝的,怎捧起尚書公子的臭腳來?」

    趙敷滿臉愕然:「這……這……非禮勿言啊,王相公……」

    旁邊同窗望向王鼎都帶了異色,大家都是讀書人,首重斯文,這王鼎先是譏諷沈瑞是「銅鐵蠢物」,又連「捧臭腳」這樣的市井俚語都說出來,顯然修養不足。誰不曉得王鼎本是赤貧出身,如今穿上錦衣華服也不像是公子。

    王鼎被大家看的越發羞惱,看著沈瑞道:「你倒是厲害,走了一個梁耀,又攏了個趙敷出來……不過是鄉下小子,嗣子之身,倒是真當自己是金尊玉貴

    沈瑞本是當他是犬吠,可見他沒完沒了也厭煩,皺眉看了他幾眼道:「你這般針對沈某人,到底意欲何為?」

    王鼎譏笑道:「不過是揭開你的面皮,讓你不能糊弄人罷了。」

    沈瑞看了王鼎一眼,輕笑道:「那沈某人倒是要謝過王相公的『青睞,了

    從楊廷和那邊的消息看,已經有人將「鄭皇親」的事提到御前。就算皇上不在意,張家人也會盯著的。好好的太子舅家,怎麼會允許旁人頂著「太子外祖父」的身份在京城大喇喇蹦跶。

    之前沈瑞不過將王鼎看成是用自負掩飾自卑的中二少年,上輩子同窗中這樣的寒門學子不是一個兩個。可眼見王鼎滿臉惡意,數次針對自己,沈瑞也不是菩薩。

    王鼎這些日子,隨著「鄭皇親」應酬吃請,已經露了不少小辮子。沈瑞早打髮長壽暗中盯著,不過是什麼時候揭開的事。

    那「鄭皇親」無知者無畏,連駙馬府上都敢坐主位吃請,為了護著王鼎這個拿得出手的親戚小輩與尚書府對上也不稀奇。那樣的話,沈家可就陷入笑話

    沈瑞正是顧及此事,加上考慮到斷人前程到底陰損了些,才有些拿不定主

    王鼎對他毫不掩飾的惡意,倒是讓他有了定奪。

    這樣莫名其妙就記恨自己要死的人,還是斷了前程更省心些。

    沈瑞雖帶了笑,王鼎卻覺得他目光森寒,不由渾身發寒,後背寒毛聳立。

    正好一陣北風吹過,王鼎緊了緊身上大氅,再看沈瑞依舊是淡定從容模樣,便只當自己想多了。自己身後有貴人,別說是沈瑞,就是沈尚書也要客氣著

    他雖安慰著自己,可到底底氣不足,隱隱地也生出幾分後怕來,便不敢再針對沈瑞,只對趙敷道:「想要抱大腿,也要掂量掂量份量,堂堂尚書公子能看上你這酸丁?」

    趙敷搖頭道:「鴉落豚上……」

    王鼎冷笑一聲,轉身呼嘯而去。

    趙敷善意援手,沈瑞自是領情,拱手道:「謝趙兄出言相助,倒是連累趙兄跟著承惡言了……」

    趙敷擺擺手道:「不過是一句話罷了,實不當什麼……」

    話音未落,就見一個少年急匆匆地跑過來。

    趙敷帶了訝然之色:「二郎,你怎麼來了?」

    「大哥,大嫂難產了,娘讓我叫你家去」大冷的天,少年跑的額頭是汗,呼哧帶喘道。

    趙敷一聽,不由有些傻眼。

    少年急得不行,去拉他的袖子。

    趙敷這才醒過神來,臉色發白,走路卻是同手同腳,又想起還沒有告假,便要轉身。

    沈瑞見了,便道:「趙兄且去,教授那裡我代趙兄告假……」

    趙敷露出感激之色,道:「那就勞煩沈兄……」

    趙敷帶了弟弟深一步、淺一步地往府學外趕,沈瑞想起趙敷家境艱難,到底不放心,喚了長壽到跟前,吩咐他取兩塊銀餅子一張莊票,追趙家兄弟過去幫把手。

    一夜無話,等到次日,沈瑞來到府學時,趙敷已經滿臉感激地等著。

    他也不避諱在人前,對沈瑞長揖到地。

    沈瑞忙避開:「不過舉手之勞,趙兄何必如此,快快請起。」

    趙敷滿臉感激道:「若非沈兄家的人參,內子已經一屍四命。於沈兄是舉手之勞,與我卻是傾世之恩」

    雖說沈瑞昨兒就得了書僮回報,知曉趙敷之妻誕下三子,不過再次聽趙敷提及,還是還感覺到其中的凶險。要不是自己昨天多事一回,打髮長壽帶了銀錢跟過去瞧瞧,憑著趙家一貧如洗的家境,這趙家娘子還真是產關難過。就是趙家有請醫問藥的銀錢,那救命老參也不是外邊能隨便尋得到的。

    只有尚書府這樣的人家,家裡常年有病人的,人參鹿茸這些東西都儲了不少,拿出一根半根救急不算什麼。

    沈瑞擺擺手道:「都是同窗,說這些就客氣……要是趙兄不見外,等彌月酒時多發張帖子就是……」

    就算是後世,三胞胎也是稀奇事,沈瑞好奇之餘還真有些擔心。這幾個孩子,到底是因自己一時善念才得以平安落地,要是因趙家家貧照顧不及而夭折倒是可惜了。

    只是如何援手,這是個問題,否則傷了趙敷的面子,才是費力不討好。

    「那是自然就是梁兄那裡,也是落不下的。」趙敷道。

    沒等沈瑞想著怎麼幫趙敷一把,就有產婆將此事宣揚出去。

    一產三子,在太平盛世年景,堪為祥瑞。

    宛平縣縣令此時已經換人,不是沈瑞應考時那一位,是個極活絡的。

    聽人提及此事,縣令就命人去趙家探看,待確定是此事後,就報到順天府衙門。

    趙家這邊作為書香門第,出了「祥瑞」的清白人家,總不好破破爛爛的,在京兆衙門下來人前,知縣衙門這邊就派人去將趙家休整粉刷一番。衣料吃食這些,也送來不少。為了防止「祥瑞」夭折,知縣還叫人送來兩頭產乳的母羊

    等到京兆衙門派了過來探看時,趙家看起來已經是體面人家模樣,幾個孩子雖沒滿月,看著比尋常嬰孩兒小些,可也不見病弱。

    京兆衙門那邊,就打發兩個醫婆過來,幫趙娘子照看三小兒。

    等到趙家三子滿月,大夫醫婆一一看過,並無孱弱病夭之兆,順天府府尹就上了摺子,提及順天府儒學生趙敷之妻一產三子之「祥瑞」。

    皇上子嗣單薄,聽到這「一產三子」的消息,也暗暗羨慕不已。又聽聞著趙敷夫婦服侍癱瘓在床的病母,拉著年幼的弟妹,孝順寬厚,皇上便親書「積善人家」四字,賜了趙敷。

    一時之間,趙家事傳到沸沸揚揚,連尚書府也聽聞此事,連徐氏與三太太也八卦起此事。

    三太太道:「這四個字倒是極貼切,要不是這樣品行,也沒有這樣的福報

    徐氏笑了笑,沈瑞要了半截人參救急之事她是曉得,本不算私密事,只是如今倒是不好聲張,否則就有狹恩圖報之嫌。……

    若說趙敷夫婦一產三子是福報,那對趙家扶危救困的沈瑞也不是也能沾上一二分福氣? 本帖最後由 shadow101680 於 2014-6-21 23:10 編輯

shadow101680 發表於 2014-6-21 23:08
第三百七十八章 意氣之爭(三)

侍郎府,東跨院,北屋。

    何氏放心手中針線,揉了揉手腕道:「大爺還在書房說話?」

    旁邊媽媽道:「正要與奶奶回話,方才墜兒過去奉茶,大爺正發作沈家二少爺,罵了兩刻鐘了,如今還訓丨斥著,奶奶要不要去解圍?」

    何氏面帶猶豫,終是搖搖頭道:「大爺是老師,瑞哥兒是他弟子,老師教導弟子天經地義,哪裡輪得著婦人多嘴?」

    那媽媽遲疑道:「要是訓丨得狠了,姨太太那邊……到底也是奶奶表弟……

    何氏道:「大爺不會平白無故發做人,定是瑞哥兒有錯處,即便言詞鋒利些也是為了瑞哥兒好……」

    媽媽這才閉了嘴。

    東廂房裡,沈瑞滿臉漲紅,耷拉著腦袋,無地自容。

    王守仁滿臉怒氣,手中拿著沈瑞新做的幾篇時文,甩得嘩嘩作響:「滿篇匠氣,不知所謂上個月你雖略有不足,可到底有幾分用功在裡頭,這個月卻是成了敷衍應付。你在敷衍哪個?」

    「老師……」沈瑞喃喃,不知如何辯解。

    王守仁並沒有冤枉他,他這個月腦子如漿糊,即便後半月將讀書撿起來,在做文時也腦袋空空。

    沈玨之殤,三老爺之病,使得他心裡對於科舉也生出幾分迷茫。

    他之前一鼓作氣,不過是將科舉之路當任務去做,如今前路不清,讀書作文時就帶了懈怠。

    王守仁一臉「恨鐵不成鋼」,撂下手中時文,道:「看你素日穩重老成,怎麼如今還鑽了牛角尖?生老病死,都是常事,你這樣心灰作甚?」

    沈瑞聞言,不由一顫。

    他是心灰麼?

    他以為自己只是迷茫了,對於做個太平士紳與在仕途之路上艱難前行之間產生了困惑。他並不是權利慾旺盛之人,否則上輩子也不會從教職做個平常人

    他知曉自己的份量,一步一個腳印熬上進士,都是運氣的事,在朝政時局上呼風喚雨更是想也不要想。即便與未來天子結下些許情分,真到了君臣有別時,作用也是有限。

    這般辛苦讀書,到底值不值?

    要知曉大明朝京城難做,地方的太平士紳可是容易做。有多少成績就有多少壓力,不去惦記功成名就,便也沒有壓力。

    沈瑞心裡糾結,抬頭道:「老師本是個最灑脫不過的性情,為何甘心為仕途所束?」

    王守仁已經原級起復,只是由刑部主事變為兵部主事。按照吏戶禮兵刑工的六部排名,王守仁還算小小地誇了半步。不過以他侍郎之子、二甲進士的身份,連吏戶禮三部都沒有進去,可見閣臣對王家父子的防範。

    王守仁滿臉正色道:「男兒在世,頂天立地,自要有忠義之心、存報國之念,要不然即便滿腹經綸亦不過一堆腐肉爾」

    王守仁說的擲地有聲,沈瑞想到他半生坎坷,不知為何想起「天與之降大任於人」那句老話。難道所有的磨難,都為了鑄就個千古流芳的「陽明子」?

    要是真的由自己取巧成功,提醒著王家父子規避了政治風險,那王守仁還能成為歷史上那個文治武功的王守仁麼?

    自己拜師時,本存了利用之心,實際以自己的半點才學,實擔不得這「王門首徒」之名。

    見沈瑞緘默不語、隱含憂慮,王守仁疑惑道:「瑞哥兒,你與為師說句實話,你到底在焦心什麼?小小年紀,一年之中讓你見了兩遭喪事,你一時走不出傷心也不算什麼,只是不該如何消沉……」

    眼見王守仁滿臉關切,沈瑞不由心中一暖。

    自來到大明朝,他都是孤寂的。

    少年沈玨的聒噪,打破了他的冷清孤寂。沈玨全心依賴他,他又未嘗不是依賴沈玨呢?

    等到沈玨之殤,他便覺得自己離這世界又遠了一層。就算名義上父母沈滄、徐氏,也不能撫平他的孤寂。

    眼看就是弘治十七年,新舊交替就在這兩年,等到權閹肆意時到底如何應對,沈瑞心下還拿不定主意。

    只要沈滄在世,沈家就避不開紛爭;還有王家父子,到了跌落塵泥時,沈瑞這個徒弟徒孫哪裡能於看著?

    現下大明朝已經是紙糊燈籠,太平盛世的表像一捅就破。北有蒙古人虎視眈眈,南邊苗亂不斷,中原腹地打著彌勒教、白蓮教造反的百姓接二連三。

    就算知曉劉瑾是秋後螞蚱,蹦跶不了幾年,可隨後的正德十幾年,自己真的能順利取士、做個太平文官麼?

    沈瑞想要改變,可覺得無心為力;想要維持現狀,又知狂風暴雨不可避。

    想著王守仁不僅精通儒學,對於釋道兩教也多有涉獵,沈瑞試探地問道:「老師如何看『莊公夢蝶,?」

    王守仁眨眨眼,一時沒反應過來。

    沈瑞一本正經,並無說笑之意。

    王守仁心中只覺怪異:「瑞哥兒這是悟道了?」

    沈瑞除了儒學,對道家也有多有涉獵之事王守仁是知曉的,畢竟沈家士子的五經學的是《周易》,要是對道家一竅不通,也學不進去。

    沈瑞搖頭道:「不是悟道,是有化蝶之夢。」

    沈瑞說著話,眼睛卻望著王守仁,留心他的反應。

    作為五百年後來的現代人,沈瑞的防人之心更重。就算是沈滄,名義上的至親長輩,沈瑞也不過是以猜測地口氣論起未來朝局,可對以後開宗立派的王守仁卻想要多說兩句。

    實在是在感情深厚上,王守仁這裡要比沈滄那裡還厚一層。

    王守仁收起詫異之色,面色轉為鄭重。

    收徒六年,前後相處的日子不多,他卻是知曉自己這個學生是個心裡有成算的。

    沈瑞並不是妄言之言,也不會無緣無故就提及「莊公夢蝶」。

    「瑞哥兒是夢做了蝴蝶?看到了未來不好的事,且又與為師相關?」王守仁蹙眉道。

    要是單純地「莊公夢蝶」,也不會使得他小小年紀,就生憂心。

    這下詫異的是沈瑞了。

    他不由思量自己是不是七情上面,才讓王守仁一眼看透。

    王守仁見了弟子的反應,卻帶了幾分得意道:「我年少時曾有段日子追求道家的逍遙自在,卻始終不得緣法,沒想到瑞哥兒還與道門有淵源,可謂青出於藍……我記得當年在東林禪院,你也曾聽禪,不愧為我的首徒,儒學上雖不顯,釋道兩門說不得另有所成」

    見了王守仁這般反應,沈瑞哭笑不得。

    竟有這樣做老師的,就算是兼收並蓄,也要分了主次輕重,難道不是該訓斥自己不務正業?就不怕自己真的去做了道士或和尚去?

    「老師,弟子並非說笑」沈瑞道。

    王守仁點點頭道:「為師知曉,你素來穩重,不會行說笑之事。只是個人有個人的緣法,為師在這上指點不了你什麼,還需瑞哥兒自悟。」

    「那老師就不好奇弟子夢中之事?」沈瑞見他堵自己的話,不解道。

    「雖好奇,也只是好奇罷了。你既有幸窺得一二天機,卻也要記得『天機不可洩露,,萬不可述之與口,以防傷了壽福。」王守仁正色道。

    王守仁遇到沈瑞時,沈瑞不過九歲童子,母喪父棄,身世堪憐。王守仁待這個弟子,也是當成子侄般待的。即便如今有了親生骨肉,沈瑞這個大弟子也依舊跟家人骨肉一般。

    他相信沈瑞不會信口雌黃在自己面上扯謊,可這世上之事多是禍福相依。他雖對自己未來的境遇好奇,可也不願意因此損了沈瑞的氣運壽數。

    這一片至誠關愛,沈瑞如何體會不到?

    沈瑞只覺得眼眶發熱:「老師方才還教導弟子『男兒在世,頂天立地,自要有忠義之心、存報國之念,,難道關乎於朝局安穩、百姓安樂這樣的大事,老師也因憐惜弟子的一己私心,就不過問麼?」

    王守仁啞然。

    好一會兒,王守仁方沉聲道:「為師雖存建功立業、保國衛民之心,可若是要就此犧牲我的弟子,為師寧願做個無大義的聾子」

    「老師」

    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更不要說來自後世的沈瑞,更不習慣跪拜之禮。

    可眼前,對著這般呵護自己的王守仁,沈瑞卻是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

    同老師相比,他生的是小人之心。就在方才,他試探之前還在猶豫著會不會因多言被當成怪物,影響到自己安危。沒想到即便是一心為公的王守仁,對著他也是全心呵護,寧願做自私之人,也沒有為公道大義來傷害他。

    直到此時,沈瑞才真正將眼前青年視為師長,不再是後是神壇上的儒聖,不再是大明朝有著狀元之才的狂生。

    因沈玨之殤生出的各種負面情緒,在老師的關愛下,也都煙消雲散。

    「老師,隔牆有耳,還請入密室」沈瑞抬起頭,望向王守仁。

    王守仁皺眉道:「勿要執拗且聽為師吩咐」

    沈瑞道:「老師,這世間萬事萬物都有存在的道理,弟子夢蝶亦然。若非天地自洩天機,弟子又怎有夢蝶之遇?老師有報國之心,弟子亦也愛國之念,還請老師成全」

    王守仁還在猶豫。

    沈瑞已經俯身,叩首在地。

    王守仁沉默了足有一盞茶的功夫,彎腰扶起了沈瑞,抬頭望瞭望頭上,道:「若是上天有所懲處,為師願與你一道承之……」
shadow101680 發表於 2014-6-21 23:09
第三百七十九章 意氣之爭(四)

自打太祖皇帝成立錦衣衛,仕宦人家多有防人偷聽密室。

    王守仁本與沈瑞在內院書房說話,這會兒離了內院,往前院書房去了。

    前院書房中,在書架後,有個六尺見方的茶室。羅漢榻上,擺了茶具,看著與尋常喫茶的地方無異,不過地上鋪著厚厚地毯,四周牆壁也都是帶了添了棉花的夾層,隔音最好。

    沈瑞家前院的書房,也有這樣的「茶室」。

    「可是國有不寧事?」進了茶室,打發下書僮出去,王守仁直接問道。

    「金烏西墜,閹豎再興。」沈瑞總結了一下,低聲道。

    王守仁眉頭擰成一團,直直地看著沈瑞。

    沈瑞在心裡算著正德登基的時間,弘治十八年,具體月份忘記了,不過就算是十八年年底,距離現下也剩下不到兩年。

    當今是仁善之君,同前面的帝王相比,可謂之勤勉,雖偏重外戚張家,可也只是小瑕。東宮年幼,要是改天換日,宮中只有婦孺,難免重視閹宦。

    沈瑞這八個字,倒是道盡前因後果。

    王守仁雖覺得這「夢蝶」之事太過玄幻,可因相信沈瑞為人,依舊是信了大半。

    「父親與我可是有難?」王守仁想了想,道。

    根據後世記載,劉瑾弄權時,王華父子不僅僅是貶官,劉瑾還曾派人暗殺過王守仁。起因是拒絕劉瑾的拉攏,且出言不遜。

    沈瑞想到這裡,便直言道:「權閹要推師公入閣,為師公所拒;拉攏老師,老師斥之,後遇生死劫,險死還生。」

    王守仁點點頭道:「要是到了那日,父親與我確實會如此應對。」

    「老師,委曲求全,以待來日,就當不得君子麼?」沈瑞想起毀譽參半、卻支撐了大半朝政的李東陽,道。

    王守仁搖頭道:「瑞哥兒放心,生難死易,為師向來愛惜己身,萬不會為一時之氣殉身。」

    「令尊那邊可有麻煩?」王守仁想到沈滄,道。

    沈瑞搖頭道:「不知。弟子所見,多為宮中影像,亦模模糊糊不真切,外頭卻是不曾見。師公與老師之事,也是在權閹口中聽聞。」

    「那權閹是哪個?」王守仁道。

    「劉瑾,執掌司禮監。」沈瑞道:「閹人中將有八人為禍,世人稱之為『八虎,,劉瑾乃八虎之首。」

    大明朝因司禮監掌著批紅權,內廷與外朝素來緊密相依。王守仁雖不過六品官,可有個侍郎老子,對於司禮監幾個領頭太監的名字也有耳聞,劉瑾並不在其中。

    王守仁道:「這劉瑾莫非是東宮近侍?」

    沈瑞點頭道:「為東宮大伴,最為東宮信賴。」

    王守仁的眉毛皺得越發緊,劉瑾這個名字,本就容易讓人想起英宗朝的大太監王瑾,這兩人身份又是一樣,難免讓人想到英宗朝幾乎國滅之事。

    可閹人的權柄,都是天子所授,外臣想要遏制,並不是容易事。

    他沒有再說話,只是將沈瑞方才提及的幾件事都聯繫起來,想到父親會被推入閣,不由愣住:「哪位閣臣退了?可是劉閣老?」

    三位大學士中,劉健是首輔,年歲最大。新天子登基,想要親政握權,先要移開的就是劉閣老。

    「聽權閹所說,劉謝兩位都告老,只有李相臨朝……」沈瑞道。

    王守仁因父親的緣故,同這三位閣老都見過,且淵源不淺,對這三位閣臣的品行也多有瞭解。劉謝兩人的確是不能屈的性子,李東陽性子要圓潤的多。

    他之前雖口中說相信弟子,可多多少少也有幾分荒謬之感,想著是不是沈瑞近日因見證生死,看了太多道家的書才產生臆想。

    不過聽了沈瑞這些話,他卻覺得這些朝政時局、天下大勢前後因果,不是臆想就能想出來的。

    他已經信了八分,卻是忍不住又探問道:「接著入朝的是哪位?」

    「焦芳。」沈瑞想了想道︰「此人黨附權閹,抑制南官。」

    對於此事他記得清楚,是因為此人入閣後,再次揭開大明官場官員之中的南北之爭。

    王守仁這回信了十分。

    焦芳,現任禮部右侍郎,天順朝進士,曾為翰林,資歷還在王華之上,有資格入閣。他籍貫河南,年輕時曾有政敵為南人,比較重南北之別。

    王守仁只覺得腦子裡亂成一團。

    他雖滿腔忠君愛國之念,可到底已經是而立之年,不再是熱血少年,不會像少年時代那樣,因韃靼禍患邊城,就天真的想要上摺到御前,以為棄筆從戎就能創下一番偉業。

    區區一個六品主事,即便曉得風雨將至,可也沒有操控風雨之能。

    王守仁,困惑了。

    沈瑞用託詞將即將而至的時局變化說出,心裡還真是鬆了一口氣。沈滄那裡,已經有防範之心,總會保全己身;王華父子這裡,要是不提醒一下,沈瑞還真過意不去。

    同這些人精子相比,自己的腦子比不上,還是讓聰明人去發愁的好……

    沈瑞雖忽悠了王守仁一頓,可也將王守仁之前的教訓拮Kl在心上。回到家後,他開始練字了。心浮氣躁,寫不下文章的時候,他就開始練大字,而不是逼迫自己非要一日三篇時文下來。

    用了不到半月時間,沈瑞已經調整好自己的學習狀態,與早先無異了。朝廷大事還是交給能擔當的人,他還是要爬自己要攀過的高山。

    王鼎還在叫囂,長壽那裡收集的黑資料卻是越來越多。

    自打同「貴親」相聚,王鼎可沒少折騰,不僅在府學裡得知猖狂,少不得也有「衣錦還鄉」的一幕,帶了「鄭皇親」身邊僕從去老家毆打親長,到南城書院去耀武揚威。估計是原來壓抑的狠了,如今才盡顯小人猖獗之態。

    臘月裡,京城各處婚嫁的人,宴飲也多,這「鄭皇親」出入的門第也越來越高。

    張家兄弟終於忍不住,就所謂「鄭皇親」之事,安排人上了摺子,追究鄭旺假冒皇親、招搖撞騙一事。

    皇帝看到摺子,並未交由刑部審理,而是命人將涉案人等收監,御前親審

    關係到東宮嫡庶身份,朝野矚目。

    皇帝卻是快刀斬亂麻,不過數日,就解了案子。涉案內侍劉山以於預外事的罪名被處死,鄭旺以「妖言罪」、「冒認皇親罪」被監禁,鄭氏女鄭金蓮則被送入浣衣局。

    此中多有怪異,皇帝雖是仁君,可這判決也太溫和了些。

    內外不少人生疑。

    就連壽哥,也是數日輾轉難眠,望向浣衣局的方向心中有所激盪。只是少年太子,即便依舊頂著任性肆意的面孔,內裡也存了心機,並沒有在人前多露出一點點。

    旁人不曾發覺,身為東宮大伴的劉瑾最是心細,自然看出小主人的忐忑,無人時帶了心疼道:「皇爺太心軟,怕是殿下以後要為難……」

    這般「關愛」之語,壽哥卻覺得刺耳無比。

    他闔了眼,沒有應答,面上卻露出疲憊之態。

    人都是爹生娘養,這天下有幾人會錯認自己的爹娘?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他到底是真正的嫡子,還是宮女所出的庶子,連他自己心裡也拿不準了。

    週遭都是鬼蜮魍魎。

    劉瑾只當小主人為此事難過,忙低聲道:「殿下放心,浣衣局那邊奴婢有故人在,諸事都便宜。」

    壽哥一下子睜開眼,望向劉瑾。

    劉瑾滿臉慈愛,也正望向壽哥,兩人視線對了個正著。

    「勿要多事,坤寧宮那邊……」壽哥垂下眼簾,悶聲道。

    劉瑾猶豫了一下,道:「是奴婢思量不周全,東宮確實當避嫌疑,不過殿下放心,老娘娘那邊也會護著的。」

    壽哥點點頭,道:「如此。正好。」

    是老娘娘麼?安排這這個「鄭皇親」出來,是為了針對張家,還是為了自己?

    壽哥想到各種可能,越想心裡越冷。

    他「騰」地一下站起身來,道:「走,去給老娘娘請安。」

    宮裡如今有皇后、太后、太皇太后,能被稱之為「老娘娘」的,就是太皇太后周氏了。

    劉瑾低眉順眼地應了,跟著壽哥出了東宮,前往太皇太后的宮殿。

    不想太皇太后宮裡,太醫院的太醫幾乎是傾囊而至,皇上與皇后也在,隨即太后也來了。

    太皇太后病了……

    學政衙門門前,王鼎只穿著一身中衣,披頭散髮地站在那裡。

    就是一刻鐘前,他被以「品行不端、毆打親長」之名,除了功名與學籍。如今,他已經不再是王相公,又是白身百姓。白身百姓尚且能通過科舉之路,出人頭地;他卻因被革除學籍的緣故,已經沒有了再考的資格。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王鼎如墜夢中,痴痴自語。

    學政衙門門口值班差役,有不知情的,看著他這般狼狽,不由暗生同情,低聲與同事道:「瞧著不似惡人,大人向來愛惜儒生,常念功名不易得,怎麼處置的這般不留餘地?」

    旁邊那人知曉此案,輕哼道:「不過是一忘恩負義的斯文敗類誰不曉得養恩大於生恩,此子卻是黑心肝,得了功名就行毆親之舉,為了攀附高門,對於幫扶過的老師也斷了師生之義……」

    王鼎也聽了兩人的話,似在夢中醒來,望向四下里,吼道:「是誰在害我?是誰在害我?到底是王家的,還是田家的,你們出來呀?出來」
shadow101680 發表於 2014-6-21 23:10
第三百八十章 追悔莫及

百姓最重年節,進了臘月,不管是士紳大戶,還是百姓人家,多是開始歡歡喜喜預備起年貨,準備過年。

    松江沈氏宗房裡,卻是一片愁雲慘淡。

    不單單是因六月裡喪了族長太爺的緣故,還因京城來人了,帶來的不是春節前的人情走禮,而是一個噩耗,出繼到二房的沈玨殤了。

    宗房大老爺、也就是現下的沈氏一族的族長沈海,聽聞這個消息,立時嘔出一口血來。族長太太得了消息,也是悲傷欲絕。夫妻兩個都臥病在床,宗子沈械在傷心幼弟早殤之餘,不免又生焦心。

    要是爹娘有個萬一……那可又是三年……

    官場之上,瞬息萬變。

    對於頗有上進心的沈械來說,離京一年都讓他提心吊膽,更不要說再一個三年。心憂父母之時,沈械心中對二房的埋怨就更深了。

    倒是沈,因沒有出仕,想的不是前程利益這些,比沈械多了幾份人情味兒。在侍疾之餘,沈想起夏日裡的事,追悔莫及。他不是不疼弟弟,只是先前被嫉妒心矇蔽,如今早已清醒過來了。

    「玨哥怎麼就走了…」沈悔恨之餘,還心下存疑,與二奶奶道:「二房那邊到底是怎麼回事?玨哥兒不是幼童,這裡面定是有緣故,否則好好的人怎麼會一場風寒就過去了……」

    二奶奶詫異道:「二爺想多了吧?那邊血脈單薄才過繼的嗣子,如今已經三年,眼看玨哥就要成丁,到了能娶妻生子的年紀,只有愛護的,哪裡會有其他?」

    沈知道妻子說的有道理,可心裡總是放不下,便起身去了客院。

    從京城過來報喪的尚書府管家李實,就被安置在客院。

    都說宰相門前七品官,沈滄雖不是宰相,可沈家父子兩代人為京官,沈家管家自也不是一般氣度。

    不過既代表大老爺夫婦南下,又是賠罪來的,李管家態度自然也謙卑。

    旁人不知李管家身份,沈械在京多年,卻是知曉的,客客氣氣地安置在客院這邊。

    沈過來,就是來對李管家詢問究竟。

    李管家到達松江已經三日,雖是宗房招待周全,不過李管家年歲比沈滄還大幾歲,旅途勞乏,加上不耐江南濕冷,精神就有些怏怏。

    聽身邊小廝說「二少爺來了」,李管家便打起了精神。

    他肚子裡的說辭早就準備好的,三日前之說了一半,因宗房大老爺與大太太雙雙倒下,宗房上下忙成一團,倒是無人想起繼續追問此事。

    沈在小廳上等著,見李管家出來,強按下心中憤怒,客套了兩句。

    李實在京城隨沈滄交際慣了的,哪裡看不出沈的情緒,嘆了一口氣,道:「自三少爺走了,我家三老爺就病下了,我家老爺又是職官,輕易抽身不得,才遣了老僕過來……」

    聽著這話,想著京城尚書府確實是人丁單薄,沈玨神色稍緩,道:「瑞哥兒呢?」

    李實道:「不瞞少爺說,如今尚書府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便只有二少爺一個是好的了……」

    想著同去京城兩人,沈瑞如今好好的,沈玨卻魂斷京城,沈面色又難看起來:「他不是與玨哥兒最好?怎麼連過來報個信都不能了?」

    李實嘆氣道:「少爺莫要怪罪二少爺,二少爺因三少爺走了,精神頭就不好,我們太太不敢讓他出來……」

    沈瑞不過是族弟,沈不過見過幾面,能有什麼情分。聽了長輩關愛之詞,反而更加不忿。

    他冷哼道:「沈瑞什麼事都沒有,尚能得長輩這般關愛;玨哥兒病了,怎麼就任由他去了?雖說離的遠,玨哥兒名分上又出繼,可也是宗房骨肉,自不會讓人欺負了他去」

    李實南下前,沈滄夫婦就有過交代。對於沈玨之殤的原因,無需隱瞞。

    只是李實身為大管家,素來圓滑,自然知曉什麼樣的說辭能減少宗房的憤怒:「三少爺因要準備今年童試,廢寢忘食……為了這個,我們太太與二少爺都管著過,才有了克制……不想天不遂人意,三少爺止步院試,精神就有些不好,隨後就趕上貴府太爺的白喜事……十月裡剛回京時,心情鬱結,就大病了一場……」

    關於喬氏去年管教沈玨之事,在京城並不是秘密。

    李管家便也沒有瞞著,道:「還有一件事,械少爺在京時也曉得……去年臘月,三少爺曾受寒,病過一場,也是養了大半月才好……」

    沈本是興師問罪而來,聽了一半,卻是神情恍惚起來。

    治喪最是熬人,七月裡沈玨回來時,便開始在太爺靈前守孝。等到太爺出殯時,沈玨不能說皮包骨,也是清減的不行。至於「心情鬱結」為了什麼,旁人不知道,沈卻不能說不知道。

    沈玨沒有繼續追問下去,渾渾噩噩地離開了客房。

    他站在小二房跨院門口半響沒有進去,轉身去了主院。

    因大老爺與大太太都病著,小廚房裡熬著藥,院子裡都是濃濃的草藥味兒

    「二叔。」

    「爹。」

    小棟哥兒與小桐哥兒兩個正好從上房侍疾出來,見到沈,都上前來。

    沈擺擺手,道:「你們也辛苦了,下去歇著吧。」

    兩個少年聽命下去了。

    沈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方挑了簾子進屋。

    因大老爺在東邊臥室養病,大太太就安置在西屋。

    這夫妻兩個已經年過半百,早就分室而居。

    沈猶豫了一下,先去了西屋。

    大太太本是閉著眼睛,聽到動靜,就睜開來。

    見是沈來了,大太太立時淚如泉湧。

    「娘……」沈站在炕邊,心下淒楚。

    大太太伸出胳膊來,拉住沈的手哽咽道:「兒娘的報應來了……

    「娘您別胡思亂想……莫要讓玨哥兒走的不安生……」沈說著,也是紅了眼圈。

    大太太的眼淚止不住:「是娘對玨哥兒不好,玨哥兒才這樣無牽無掛就去了……如今不僅連母子名分沒了,家裡連個念想也沒有……」

    沈想起族長太爺留下的那幾口箱子,只覺得冥冥之中自由主宰。

    他低下頭,悔得腸子都清了。沈玨千里奔喪固然受累,可那「心情鬱結」的罪魁禍首卻是他這個同胞兄長……

    沈能想起這個,宗房大老爺自然也想得起。

    就在大太太與兒子哭訴時,宗房大老爺在東屋也醒著。

    想起那曾經軟軟乎乎的小兒子,想起這十幾年的虧待,宗房大老爺也是紅了眼。

    同樣是悔恨不及,宗房大老爺在埋怨二房的同時,更多的是恨自己。

    在幼子在家時,自己看似偏疼,可縱容妻子的漠視,何嘗不是一種傷害?

    旁人家的孩子都有父母關愛,沈玨卻打小只能養在祖父身邊。要是自己能有擔當,早就教訓丨了妻子,怎麼會讓幼子委屈了十幾年?

    要是自己早就解了妻子心結,一家人骨肉和樂,便也沒有後邊出繼的事。

    可自己固然有錯處,那自己的妻子呢?

    那是她十月懷胎生下的親骨肉,就忍心無視輕慢?

    要說宗房大太太當年產後病重時,宗房大老爺沒生續絃之心那是假話。畢竟那時,宗房大老爺剛值不惑之年,算是壯年,又是宗子的身份,族中不少事務也需宗婦出面打理。

    對比著年過不惑的妻子,對於正值妙齡的賀氏族女,宗房大老爺確實也心動。

    可那是宗房大太太自己挑的繼室人選,宗房大老爺即便礙於妻子與岳家的情面點了頭,相見之餘也彼此受禮,並無逾規之舉。

    等到妻子病癒,卻為此事吃起醋來,宗房大老爺不耐煩之餘,多少也有些心虛。畢竟宗房大太太也是原配髮妻,結縭二十餘載,又是為了給自己生兒育女才遭遇產關,自己對賀氏女的動心,確實有見色思遷之嫌。

    為了這點子心虛,不管是宗房大太太發嫁族妹,還是不待見幼子,宗房大老爺都沒有說什麼。

    他以為會時過境遷,卻忘了這世上還有「破鏡難圓」這四字。宗房大太太從此就轉了性子,人前依舊寬和大度,只夫妻相處時卻是猜疑不斷、言語刻薄。但凡宗房大老爺多看哪個女子一眼,宗房大太太都能想到「負心薄情」上去

    想著這十餘年的往事,宗房大老爺覺得自己後悔的不是一星半點。

    他望向西屋,面上冰寒。好好的同胞兄弟,就因妻子對長子的偏疼,對幼子的漠視,使得骨肉之間都是嫌隙。

    再深厚的夫妻之情也禁不起折騰,他心中甚至生出幾分惡意。要是妻子十五年前就走了,是不是宗房也到不了今日……

    正胡思亂想,就聽到有人道:「爹……」

    沈過來了。

    宗房大老爺慢慢坐起,直愣愣地盯著兒子。

    沈心下一顫,一下子跪了下來。

    「啪」的一聲,宗房大老爺已經揮起胳膊,狠狠地甩了下去。

    沈只覺得腦袋裡「嗡嗡」直響,卻依舊是跪在那裡不敢動。

    對於沈玨來說,宗房大老爺是慈父;可對於沈來說,打小也是棍棒教導出來的。

    宗房大老爺一字一頓道:「還知愧,總算心肝沒黑透,立時去京城,帶你弟弟回家」
shadow101680 發表於 2014-6-22 00:19
第三百八十一章 同室操戈(上)


    沒等沈做出反應,就聽門外有人喝道:「萬萬不可」

    宗房大老爺與沈都望向門口,就見沈械皺眉挑了簾子大踏步進來。

    「爹,出繼不是兒戲,怎麼可出爾反爾?」沈械滿臉不讚成地說道。

    宗房大老爺黑著臉道:「那是我的兒子,落地九斤重,嬌養了十二年都平平安安的兒子……如今魂斷京城,連個侍奉香火的後人都沒有,我就是要接他回來」

    他恨自己,也恨二房沒有看顧好沈玨。

    兩房族人本就相隔千里,往來的少,又哪裡有什麼情分在?之前是他貪心,為了小兒子的前程才狠心出繼兒子,沒想到不僅骨肉生離,又見死別,有多恨就有多悔。

    「爹,族譜已經記了,各房族人都看著,不可意氣行事。」沈械眉頭皺的更緊:「這樣的事,想來二房長輩也是不願見到,這才特意派了大管家李實過來……那邊本就愧著,要是這邊計較的多了,倒有咄咄逼人之嫌……」

    「哈?我好好的兒子就此送了命,我這做老子的就計較不得?」宗房大老爺怒極而笑:「勿要囉嗦我是你老子,還輪不到你來教導我,我定是要接我兒回來」

    眼見沈械還要再說,沈忙起身攔著道:「大哥,爹心裡難受,大哥就聽爹的吧……」

    沈械一甩胳膊,呵斥道:「爹因悲亂了心神,你也糊塗了不成?白長了腦子,這是過家家麼?昨兒出繼,今兒接回來?玨哥已經出繼在二房名下,就是二房子孫,葬在京城有何不妥當?非要千里迢迢折騰一趟,讓玨哥兒不安生不說,還要讓其他房頭族人看笑話,也要與二房生了嫌隙」

    沈挺著脖子道:「大哥瞻前顧後,有沒有想過玨哥兒是親弟弟?就算爹糊塗了,我也糊塗了又如何?只要能接玨哥兒回來,我樂意」

    沈械已是惱了:「那是尚書府,不是尋常人家,好不容易二房與族中關係才緩和些,非要再成仇不成?」

    在京中時,他雖在政見上趨向賀氏那邊,對於尚書府保持客氣疏離的態度,可那是因身為宗孫,放不下架子,不願意弱了宗房之勢,給人依附與二房之嫌;在他心中,依舊對沈家有二房這一房族人為傲。

    他不過是六部小官,在京城實不算什麼,可這幾年人情往來無人怠慢,那就是因他是沈家宗孫的身份,而沈家二房有沈滄這個刑部尚書,九房有沈理這個狀元。旁人敬的不是他,而是沈族之勢。

    可要論起來,宗房與九房已經出了五服,不過算是族人;而宗房與二房卻是尚未出五服,都是中興祖沈度沈學士嫡支血脈,他的胞弟又是尚書嗣子,兩家在外人眼中與一家差不多。

    「成仇又何妨?二房主動求了玨哥兒過去做嗣子,卻沒有照顧好玨哥兒,難道宗房就抱怨不得?」沈對弟弟滿心愧疚,倒是與宗房大老爺一樣,在自責的同時,也對二房生了怨憤之心。

    沈械被弟弟頂嘴,已經不痛快,望向宗房大老爺,見他也滿臉贊成的模樣,不由著急道:「你們只想著出一口氣,有沒有想到我?事已至此,何必平白得罪二房?吃虧了又不落好?」

    宗房大老爺與沈都望向沈械,屋子裡一時鴉雀無聲。

    沈械自知失言,忙道:「我並非是要討什麼好處,只是想著到底一筆寫不出兩個字來……」

    宗房大老爺滿臉青筋蹦出,強忍了怒氣道:「哦?那照你說,宗房當如何?我好好的兒子沒了,總不能就此不聞不問吧」

    沈械猶豫道:「自然是當問的。尚書府小二房斷嗣,總要再擇嗣子。不拘那邊什麼打算,總不會越過宗房去……」說到這裡,便望向沈。

    宗房大老爺瞪眼道:「甚麼?為了尚書府嗣子,你一個兄弟已經折裡面了,如今你還想要第二個?」

    沈嚇了一跳,忙道:「大哥不是這個意思吧?那可萬萬不成,二房大太太要是想要年長嗣子,當年也不會挑了玨哥兒與瑞哥兒過去……」

    沈械想了想道:「也未必是嗣子,沈珞與玨哥兒都是無子而殤,那邊小二房與其再過繼嗣子,還不若過繼嗣孫,兼祧兩房來的更便宜……」

    宗房大老爺臉色灰拜,身子佝僂下來,一下子老了十來歲,道:「管他尚書府滔天富貴,都不予宗房相於。為了我一時貪心,已經折了一個兒子在裡頭,這教訓丨還不夠?管他尚書府嗣子、嗣孫,都不與宗房相於……既是宗房兒孫,想要富貴榮華就自己去賺,勿要再生取巧之心……」

    宗房大老爺心灰意冷,沈則是有些迷糊。

    不管是過繼嗣子還是過繼嗣孫,都不與自己相於,作甚大哥說話間隙要盯著自己瞧?

    沈械猶豫道:「爹,您向來疼玨哥兒,定也舍不得他無子送終,我的意思是讓二弟隨著李實進京一趟,代表宗房給玨哥兒過繼個嗣子,延續香火……或許尚書府之前沒這個打算,不過只要宗房提了,那邊當不會回絕……」

    沈在旁,聽得皺眉。

    他是願意進京,接胞弟遺骨回鄉,可這過去主持則過嗣之事算什麼?明明自家老爹方才的意思,是要讓玨哥兒歸宗,重新回到宗房名下。至於與二房的關係,有一條人命在裡頭,不能說反目成仇,也是老死不相往來的好。可是按照沈械的說法,卻是使得兩房牽扯更深。

    宗房大老爺看著長子,滿臉肅穆,眼神幽深:「你這是想好了,要舍了小梁哥兒給尚書府做嗣孫?」

    小梁哥兒是沈械嫡次子,今年才一歲半。

    沈械鄭重道:「若是過去,自是捨不得,可玨哥兒是我親弟弟……」

    「好能想著你弟弟,到底沒白做了長兄只是無需那麼費事,等你二弟接了你小弟回來,再行過繼之禮就好」宗房大老爺淡淡地道。

    沈械滿臉詫異,一時語塞,說不出話。

    沈看著兄長憋得滿臉通紅的模樣,心中不禁冷笑。誰的好聽,不過還是放不下尚書府權勢罷了。二房如今對宗房有愧,宗房這邊要是提給沈玨過嗣之事,二房那邊多半不會反對。可二房就是傻子麼,看不出沈械這點兒小心思?

    沈玨以前不過是胞弟,沈械即便在京城,因名分有別,也不好太過親近;小梁哥兒年紀,還不到能佔住的時候,哪裡能離得了父母?二房就算同意過繼嗣孫,多半也不忍見其骨肉分離,要養在本生父母身邊的。

    有二房對沈玨的愧疚在前,有宗房與小梁哥兒的血脈牽繫在後,小梁哥兒即便輩分低,可也與能除了嗣父母之外無其他親族依靠的沈瑞相抗衡。等到二房長輩謝世,二房說不得就要淪為宗房從屬。

    早先沈玨也羨慕兄長出仕,如今卻是不羨慕了。這當官當得人味兒都淡了,滿腦子算計又有什麼意思?

    沈械已經醒過神來,臉上也帶了不快:「爹,您這是何苦,為了一時之氣,鬧得兩房人都不安生……」

    話未說完,就聽宗房大老爺怒道:「你老子說話說是放屁?我說了尚書府嗣子、嗣孫都不與宗房相於,就是不相於你捨得兒子,我卻捨不得孫子還是你覺得如今你是官老爺,一切都能做主了想要做主,等你老子嚥氣再說

    雖說沈械覺得自己老爺子胡攪蠻纏,可見他盛怒,便也老實地跪下,道:「爹,兒子不是那個意思……」

    宗房大老爺已經氣得呼哧帶喘,看也不看沈械,只對沈道:「收拾行李,明日就出發進京去」

    沈老實應了,不過卻沒有立時出去,而是開口問道:「爹,真要給三弟過嗣侍奉香火麼?」

    「玨哥兒十五了,眼看就要十六成丁……」宗房大老爺喃喃道:「且看看,說不得等他回來,給他說上一門親事,再提香火之事……」

    沈動容道:「還是爹想的周全,我們不想著這個,還能有誰會想起這些……玨哥兒最喜熱鬧,一個人孤零零的也難熬,有個伴兒陪著也好……只是大哥只有兩個嫡子,小梁哥兒又小,要是真要給玨哥兒過嗣,還是過繼小樟哥兒吧……」

    小樟哥兒是沈嫡次子,今年已經六歲了。

    沈械是沈氏一族大宗嫡脈,按照「小宗可斷,大宗不可斷」的規矩,自然是子孫多多益善,將兩個嫡子中的一個出繼的確不保險。

    宗房大老爺覺得次子說的有道理,可即便是一家人,這其中牽扯的事情也不少,便擺擺手道:「這個先不論,等你從京城回來後再說」

    「是,爹」沈垂手應了,看了眼還跪著的沈械,道:「爹,是不是讓大哥起了?大哥這幾日侍疾,也受了累……」

    他只是不好看著長兄繼續跪著,也擔心自己走了,這父子兩人再起爭執氣著了老爹,才好心開口求情。

    不想,卻是正戳了宗房大老爺的肺管子。

    宗房大老爺望向跪著的長子,眉頭蹙得更緊。

    這三日宗房大老爺雖渾渾噩噩,可也並非全然不知外事。沈械雖來過兩遭,不過是打個過場,在自己床前侍疾的主要是沈帶了小棟哥兒、小桐哥兒。

    自己這個長子,倒是官威越盛,在自己跟前即便面上恭敬,可還真不敢去探究他到底有幾分孝心……
shadow101680 發表於 2014-6-22 00:20
第三百八十二章 同室操戈(下)

    雖說寒冬臘月,不是出行的好時候,可既老父吩咐在前,沈便顧不上這些。他心裡也憋著火,從上房出來就打發管家開始準備行李,自己則抬步去了客院,說了明日上京之事。

    聽聞沈這個時候要上京,李實心中詫異,卻也沒有多說什麼。他本是奉命報喪與致歉來的,如今宗房要安排人上京,肯定也是為了沈玨身後事討說法。雖說他尚且沒有主動請辭,宗房就安排他與沈一起離開,有攆人之嫌,委實無禮,可李實曉得,眼下也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

    沈又匆匆回了小二房所居跨院。

    二奶奶已經得了消息,雖已經吩咐婢子去準備丈夫衣物,可心中卻不願丈夫此時離家,正等著心焦。

    眼見丈夫回來,她忙上前道:「相公,怎麼這個時候上京?老爺、太太如今正病著,哪裡能離開人……」

    「是老爺吩咐的,老爺要我接玨哥兒回來……」沈道。

    二奶奶聽了,有些瞪大了眼:「『接,?怎麼接?老爺這是要?」

    沈點點頭,道:「就是這個意思,老爺要讓玨哥兒歸宗。」

    「二房怎麼會答應?」二奶奶擔憂道:「到時為難的還是相公。」

    不出半日,老爺打發沈上京之事就上下皆知。

    械大奶奶也得了消息,見到丈夫時,便問道:「眼看就要年關,老爺要打發二叔上京,是不是太倉促了……如今又冷,等到年後也能暖和些……」

    沈械皺眉道:「既是老爺要胡鬧,就任由他們去吧……」

    話雖這樣說著,他到底不放心,便打發人去請沈過來。

    沈已經安排完隨行人手,也打發人去衙門開了路引。馬車什麼的也都預備好的,只等著明日出發。

    聽聞沈械打發人來請,他心中不耐,卻依舊是過去了。

    沈械開門見山道:「老爺既讓你過去,你去一趟便罷,都是宗親,本就該往來相親,只是其他的話莫要提……老爺現下難過,神思不清,過些日子自己就曉得輕重了……」

    沈皺眉道:「大哥這是要我對老爺的吩咐陽奉陰違?」

    沈械黑著臉道:「難道你就盼著宗房與二房就此決裂?」

    沈正色道:「若是二房長輩知道理,自是能體恤老爺的愛子之心;要是二房長輩是不通人情的,因此事與宗房成仇,那這樣的族親不來往也罷」

    「你?」沈械方才被老爹揭破私心,早已惱羞成怒,如今見弟弟又不服順,心中邪火騰騰直竄,破口大罵道:「收起你那點見不得人的小算盤你上躥下跳、攛掇老爺做糊塗事,所謂何來?為了銀錢,你還要臉不要?夏日裡為了幾個銀錢,連兄弟的行李都翻了;現下為了產業,又要讓玨哥兒死後也不安生,你還是人不是?想要拉著玨哥兒出來,多分一份家產,你是做夢」

    這劈頭蓋臉一番罵,將沈都罵得又羞又怒,羞的是夏天裡的事他雖不知情卻的確生過見不得人的小心思;怒的是自己傷心手足之殤,卻被沈械全部歸於私心。

    沈「騰」地一下子站起來,怒視沈械道:「大哥就是這樣看我的?」

    沈械冷哼道:「做都做了,還怕人說不成?」

    眼見胞兄眼帶輕鄙,全無一絲親近尊重,沈只覺得心裡冰涼。身為次子,侍奉父母膝前,打理家族產業十數年,不指望兄長領情,可也沒想到落到這個下場。

    沈的臉也黑了下來,嘴角多了譏諷:「看來大哥對玨哥兒的兄弟之情也就如此,之前還主動提了嗣香火之事,現下倒是擔心起玨哥兒歸宗另起一房……原來大哥捨得兒子,不是給玨哥兒做嗣,而是捨得給尚書府做嗣孫……可惜了了,父親不許呢……」

    沈械打小就是宗孫,別說同輩族兄弟,就是長一輩叔伯也多客客氣氣;等到中了進士後,家裡人也多尊重幾分。眼下卻被沈嘲笑,沈械勃然大怒:「你別以為糊弄了父親,就能為所欲為,只要有我在,你就勿要再擺弄那些小心機」

    沈嗤笑道:「那我倒是要拭目以待」

    沈械氣得渾身發抖,沈瞥了他一眼,轉身要出去。

    沈械氣歸氣,卻依舊記得利害關係,高喝道:「老二,你想要耽擱小桐哥兒的前程不成?」

    沈緩緩轉過身,沈械只覺得心定,輕哼道:「你無心出仕,自然可以胡鬧,小桐哥兒以後卻是要走科舉之路……」

    沈挑了挑嘴角道:「先不說二房大老爺高壽,小桐哥兒多大?等到小桐哥兒能下場,那邊也該退下來;只說有大哥這嫡親大伯在,小桐哥兒還怕無人提挈不成?」

    「……」沈械被堵著說不出話,沈已經挑了簾子出去。

    兄弟兩個不歡而散。

    次日,沈早早起了,去上房辭別父母。

    大太太知曉丈夫的決定,並沒有說什麼,只是囑咐沈出門在外多保重自己,勿要讓父母跟著牽掛。

    至於宗房大老爺,則是寫了親筆信給次子帶上,還吩咐道:「不管那邊怎麼說,都要帶你弟弟回來……就說是我說的,想要在臨死前骨肉團圓……」

    他本就花甲之年,如今耽於喪子之痛,更是衰老的厲害,乍一眼看上去已經是暮年。

    沈心裡難過,忙道:「爹您就放心,您的吩咐兒子什麼時候沒盡心過?只是等到小弟回家,各種事情還繁雜,就是想要給小弟說親,也要開始打聽人不是?大哥對這些庶務不熟,少不得還要爹您多操心,才能事事妥當……」

    宗房大老爺聽了,果然被說得起意,點頭道:「是了,你不在家,玨哥兒的親事,我不張羅,誰張羅呢……」

    這裡所提的親事,自然是「冥婚」。為了兒女死後不曾孤魂野鬼,有香火侍奉,民見多有舉行「冥婚」。

    辭別完父母,沈再面對兄弟沈械時,相對無言。

    當日天陰,烏雲遮蓋,北風蕭瑟。

    李實坐在馬車裡,耳邊都是車軲轆聲,卻是嘆了一口氣。如今宗房這樣倉促上京,沈又帶了不少管事、僕從,這是要「興師問罪」?

    南昌,沈宅。

    隨著京城報喪的家書過來,沈宅中原本輕鬆愉悅的氣氛立時戛然而止。

    沈洲倒是並沒有像宗房大老爺那樣嘔血,不過又經喪子,精神也是怏怏。他並沒有逞強,打發沈玲去告了幾日假,就將自己關在書房裡。

    沈玨雖比不得沈珞,是他親生兒子,可父子名分已定,彼此又相處了兩年,要說沒情分那是假的。

    就是決定讓沈玨留在京中,沈洲也是為了他的前程著想,不想竟成父子永別。

    在沉痛之餘,沈洲也有些迷惘。

    這幾年在外頭,沒有兄長在頭上招撫,沈洲也經歷了許多。他雖聰慧,可畢竟前二十餘年都在翰林院,沒有到地方來,雖說現下不過是輔官,可也頗為吃力。幸好沈滄之前想的周全,給他請了幾個得用的幕僚、文書跟著,這才沒有露怯。

    沈洲暗暗羞愧,卻也將全心思都放在差事上,學進去不少道理。

    夜深人靜,想起往事時,他也自嘲「知子莫若父」,可到底有幾分不甘,還是希望自己能做出些政績來,不要真的成了父親口中庸庸碌碌之輩。

    沒想到差事上才熟悉上手,家裡又出了這樣的事。

    血脈斷絕,無子送終,對於一個男人來說,這算是莫大懲罰。

    沈洲恍惚之間,想起「因果報應」四字。

    三十年前沈洲憤懣無法理解的事,隨著歲月的流逝都能理解。

    要是沒有孫太爺相救,自家太爺早在進京途中就死於水匪手中,也就沒有過後的娶妻生子,更不要說兒女後人。如此救命大恩,捨得一個兒子出去做女婿還真的不算什麼。

    換做現下的沈洲,也能做到這一步。

    孫太爺沒有戰戰兢兢,接受得坦然,也沒什麼好意外的。且不說兩家之前恩情在前,就說孫太爺只有一獨生女,萬貫家財做陪嫁,想要尋個體面女婿也不難。當官的都瞧不起商賈,可真想要在官場上如意,又幾個沒有豪商巨賈做助力的?

    孫太爺萬貫家財都要留給女兒女婿,真要論起來,沈家還是佔了便宜。

    偏生沈洲自持才學過人,年輕狂妄,只挑剔孫太爺出身微賤,將恩情都丟在一旁。

    負心、毀約、以退為進、咄咄逼人。

    雖說在父親跟前,他老實乖順,可在孫太爺面前陳情請罪時,卻沒有掩飾自己的不耐與輕鄙。

    孫太爺當時神情,是那樣震驚與無奈。沈洲記得清清楚楚,當時還隱隱地生出快意。至於小時候被孫太爺背在肩膀上、抱著懷裡那些溫馨場面,早已丟在腦後,只剩下少年舉業的春風得意與滿心抱負。

    等到孫太爺悄然離京,沈洲也是鬆了一口氣,直到後來噩耗傳來。

    「這是報應麼?」沈洲喃喃自語:「昔日我忘恩負義,對不起孫太爺,如今就落得與孫太爺一樣的下場……」

    他本就存了心結,因沈珞墜馬而亡、沈玨風寒而死,想到孫太爺的橫死,便越發覺得是自己造得孽。

    等到數日後,京城第二封家書過來,提及喬氏害沈瑞不成中風癱瘓的消息,沈洲便也不覺得意外,聊下家書,低聲自語道:「老天爺都在看著,誰也逃不過……」
shadow101680 發表於 2014-6-22 00:21
第三百八十三章 初提兼祧(一)


    過了臘八,順天府學裡的氣氛也漸浮躁起來。

    這裡生員,來自順天府全境,有像沈瑞這樣家住京縣,走讀上學的;也有來自其他偏遠縣城,在府學寄宿的。走讀的還好,每日歸家;寄宿的學生,因忙於學習,三、五個月不見親人是尋常,如何能不想家?再有半月,順天府學裡就要放年假。

    之前隨著王鼎離去,梁耀也消了假,回到了府學。

    這日府學下課,沈與與梁耀並肩走出來。

    不知怎地就提及王鼎,梁耀幸災樂禍之餘,也不免唏噓:「早先瞧著他雖清高,也是個明白人,沒想到會這樣猖獗就算他那堂親,確實有對不住他的地方,可有養恩在,也不至於就要大打出手。要說親族那邊是不平則鳴,我堂舅收他做弟子,減免束惰,幫扶了數年,難道還幫出錯了?」

    沈瑞道:「或是在他眼中,只有旁人對不起他的。有人記恩義,有人卻是另一幅肚腸,只當旁人的好是應當的,不好就是虧欠。」

    梁耀點頭道:「還真是如此就說恆雲,不過與他同縣應考的緣分,名次壓在他上頭,他就要視之為仇人,兩年來糾纏不休……我也是糊塗了,竟然還想著他十年寒窗苦讀不易……」

    沈瑞沒有再接話。

    沈玨停靈時,梁耀得了消息,也曾進京奔喪,知曉沈瑞身上帶了兄弟的服,即便尚書府年下不掛白,沈瑞也不好宴請吃耍,便道:「過年怕是難見了,恆雲有什麼安排?」

    沈瑞晃了晃手中的書,道:「過節事多,之前又拉下功課,可要有的忙。

    梁耀道:「我雖明年不下場,可也要努力……總不能恆雲春闈高中後,我還連鄉試都無緣下場,到了那時可沒臉再說是恆雲的同窗……」

    說著話,兩人就出了府學,就見有一人在府學門口站著,望向不遠處的一個胡同口。不是旁人,正是上個月得了御筆匾額的趙敷。

    因趙敷之妻一胎三子,連朝廷都京動了,府學裡自然也是人人知曉。旁人在好奇三胞胎之餘,也羨慕趙敷的好運氣。不過是一個生員,名字都到了御前,可想而知,只要以後考出來,那前程定是錯不了。

    沈瑞恰逢其會,卻是佩服趙敷的為人。

    同樣是寒門學子,王鼎心存憤恨,得勢便猖狂;趙敷卻是有古文人之風,榮辱不驚。

    即便得了縣衙與府衙雙重餽贈,舊宅院已經被裝扮的煥然一新,府學這裡沒有得廩生之名也得了廩生的待遇,可趙敷卻是不改本色,依舊穿著舊儒衫,只是午飯帶的高粱麵餅子換成了兩合面的,配菜除了鹹菜條,偶爾也多一塊鹹魚臘肉。等到他用餐時,便如同得了絕世佳餚模樣,愜意滿足,讓跟著一起用餐的人看著都多了食慾。

    府學裡抄書的活計,趙敷沒有停,反而接的更多了。

    同窗見狀,不免嘖嘖稱奇。

    沈瑞因這些日子與他往來的近,倒是知曉內情。那些縣衙、府衙送來的錢米,除了一部分還了從沈瑞這裡的借銀外,還有一部分用在產婦後期調理上,其他的都沒怎麼動。

    用趙敷自己的話說:「不勞而獲,心已不安。只是拙荊如今臥床,幾兒幼小,正是需銀錢時,才含愧收了……卻也一日三省,不敢讓自己生懈怠之心,存不足貪念……」

    雖說讀書人多有狡詐之輩,可像趙敷這樣的仁人君子,怎麼能不讓人如沐春風?

    按照後世的話來說,趙敷渾身上下帶了正能量。就是因之前的迷茫心情陰鬱的沈瑞,因跟趙敷往來,心情也郎闊了許多。

    「趙兄,你這是在看甚?」梁耀見趙敷駐足眺望,帶了好奇上前問道。

    趙敷指了指那胡同口道:「方才那裡站了個人,像是王鼎,看著有些不如意。」

    梁耀往胡同口望了一眼,那邊空蕩蕩的,只有兩個小童在玩耍,便撇了撇嘴道:「論起來他與那騙子是同黨,卻沒有牽扯進言案,,不過是因行為不謹除功名,沒有牢獄之災,已經是好運氣……」

    趙敷嘆氣道:「不過是年少輕狂,浮躁了些,當是後悔了,可這世上又哪裡有後悔藥……」

    梁耀道:「都是自己折騰的,好好的功名折騰沒了,又怨誰呢……」

    趙敷沒有再說話,三人作別,各自家去。

    原本只有兩個小童戲耍的胡同口,慢慢出來一個人來,望著沈瑞、趙敷等人的背影,滿臉陰鬱。之前功名在身時,王鼎就心存不平;如今失了功名,更是從裡到外地充滿怨憤。

    換做旁人,最恨的肯定是上學政衙門告狀的堂親,次或者是不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過自己的學官,可輪到王鼎這裡,雖恨著那些人,可最恨的卻是沈瑞。因為他心裡明白,即便自己真的行為不謹,可對於自己的處置卻是可輕可重,如今落得除籍的下場,是處置中最重的。

    學政大人也是科舉出身,焉能不知功名之重?如此輕易虢奪,這裡面沒有貓膩才怪?

    王鼎不反省自己前兩個狐假虎威,得罪了不少人,只想著是有小人妒賢嫉能陷害自己。這個小人不用說,自然是他的假想敵沈瑞。

    要說以前王鼎對沈瑞不過是嫉恨,現下就是滔天大仇。而與沈瑞交好的梁耀與趙敷,在王鼎眼中,自然也是一丘之貉,落井下石之輩,一併恨上了。

    尚書府,正院上房。

    徐氏坐在榻上,玉姐兒穿著素服,正提及年節走禮之事。節禮都是預備好的,只是如今沈瑞身上有服,大管家不在家,三老爺即便漸癒也不宜勞累,滿府上下竟沒有合適送禮的人。

    「相熟的人家,多會體恤,二管家出面就行了稍遠些的人家,只二管家出面,就有些不宜……」玉姐兒為此事發愁,不敢耽擱,便來請徐氏拿主意

    管家在家僕中再是體面,也是下僕,有時不能代表主人家。大管家年歲高,在多年隨著沈滄在外交際,倒是有幾分體面;二管家之前只打理內務,並不為人所知,並沒有那個體面。

    徐氏聽了,再次為尚書府人丁單薄嘆了口氣,道:「實不行就請全哥兒過來幫幫忙……」

    世人最重宗族,即便沈全不過是沈滄族侄,可宗親也比管家體面,更不要說他還有功名在身。

    玉姐兒眼睛一亮道:「先前到了忘了還有全三哥在,正是妥當……」

    徐氏看了眼沙漏,對紅雲道:「去打發人看看瑞哥兒下學沒有,要是回來,就請到這邊來……」

    紅雲應聲下去,玉姐兒捏著帕子,遲疑了一下,道:「母親,眼看就要過年了,松柏院那邊?」

    沈玨因病而殤,松柏院上下都有輕忽怠慢主人之責。之前因她們是小二房名下,徐氏並不插手管家,上個月卻是氣得狠了,幾個近婢都挨了板子,其他小婢、婆子也革了錢米,全部的人都不許出,拘在松柏院,為沈玨服白。

    只是年節將至,家中又有長輩在堂,婢子婆子們再服白,難免有衝撞晦氣之嫌。

    徐氏皺眉道:「既是家中不便宜,那就都挪到二老爺的莊上去,旁人守上『七七,,近婢、小廝守滿五個月。然後也無需回來當差,就交由那邊管事發落吧……」

    沈玨是「中殤」,服喪次降一等,最重的就是大功,是兒女服孝;因要次降一等,這裡的大功就不需要服九個月,而是五個月。

    像沈瑞與玉姐兒這樣的兄妹,則為中殤的兄弟服小功,因要降次,也無需服滿五個月,而是三個月。

    奴婢為主人服兒女重孝,也是尋常事。徐氏這樣的安排,並不算苛刻。

    紅雲挑了簾子進來:「太太,方才婢子打發人問了,二哥回來了,先回九如居更衣去了,已經吩咐人去請……」

    徐氏點點頭,對玉姐兒道:「雖說你全三哥不是外人,可既是要請他過來幫忙,也不能呼之則來,還是讓你二哥去請方妥當……」

    玉姐兒若有所思道:「母親,五房大族叔家嫡子三人,全三哥也向來同二哥最好呢……」

    徐氏搖頭道:「咱們不操心這個,以後如何,讓你二叔自己做主……」

    玉姐兒老實應了,心裡卻想起在隨著二老爺在南昌的兩位族兄來。

    那兩人都是曾進過京的,玉姐兒也都見過,只是同在京城呆了幾年的沈全相比,自然是覺得沈全更親近。只是她也曉得,自己不過是女兒家,不管是依舊在小二房名下做庶女,還是過繼到長房名下記嫡,過嗣香火這樣的大事都輪不到她插嘴。

    說話的功夫,沈瑞已經到了。他換了家常衣服,雖說這半月徐氏打發人盯著溫補,可看著依舊略顯單薄。

    徐氏見了,不免憂心道:「是不是請人再開兩個藥膳方子?怎麼補了這些日子,也不見長肉……」

    沈瑞失笑道:「如今兒子一餐用兩碗飯,母親安排的藥膳也一頓不落,補得兒子都流鼻血,過猶不及,實不宜再補……不過大半月,兒子胖了小十斤,只是兒子如今正抽身量,這才不顯……」

    玉姐兒在旁也道:「二哥確實比秋日裡個子高了,前些日子縫製新衣服比入冬前那一次長了將一寸。只是日日見,瞧著倒是不顯……」

    徐氏聽了,這才松了一口氣,道:「如此便好……」

    隨即,徐氏提了請沈全過來幫襯的事。

    沈瑞自是無異議,倒是有些愧疚地道:「先前忙於功課,倒是忘了送年禮的事,大妹妹定是為難了……」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陸雲

LV:6 爵士

追蹤
  • 2

    主題

  • 755

    回文

  • 2

    粉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