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元明] 大明望族 作者:雁九 (連載中)

 
陸雲 2013-7-28 17:41:37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672 7876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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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六十三章 真偽莫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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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宅,書房。

    楊廷和還沒有回來,楊慎在家,就直接在前院書院接待來訪的沈瑞。沈瑞雖回京半月,之前也曾來過楊家一趟,不過因當時有其他事,即便過來,卻是打了個罩麵,並沒有久待。

    今日沈瑞來的早,楊慎又沒有去書院,就問起沈瑞的功課來。

    他與沈瑞同庚,不過因沈瑞是未來妹婿,楊慎這個大舅哥便就有些“長兄”的做派。雖說楊慎繃著小臉故作成熟狀,看的讓人心中暗笑,可對於楊慎在課業上的教導,沈瑞聽得格外認真。

    他並無狀元之才,之所以現下看著不錯的成績,還是占了活了兩輩的光。不過後世國學漸微,沈瑞即便有所接觸,學的也不過是皮毛。真到了古人跟前,那就不夠看。要不是這幾年勤勉用功,一年當旁人兩年用,也不會順順利利過了院試。

    要是沈瑞生在百姓人家,十幾歲的秀才,還能混個“神童”的名頭聽聽,可生在書香世代的沈家,就真的不算出彩了。

    等到了京城,沈瑞又掉進狀元堆裏,王華、沈理、毛澄都是狀元,眼前這楊慎是未來狀元,王守仁雖不過是二甲進士,可滿身才華卻是實打實。同這些才華橫溢的才子相比,沈瑞的文章隻能算是“勉強”。

    沈瑞知曉自己不足,見到各位大才時便也格外仔細請教。雖是準備參加明年鄉試,也盼著自己能過去,可到底成績會如何心裏也沒底。他心裏作此想,言談中不免就帶了幾分出來。

    楊慎見狀,不由皺眉道:“你既是心裏不踏實,作甚不好好安生再讀幾年書?如今你年紀尚幼,即便明年順利過了鄉試,後年也不會下場,作甚不等下一科?”

    楊慎之所以在過了院試後就回京,沒有繼續留在四川老家,就是因不打算參加明年鄉試,要等下一科。

    “鄉試不過是落榜不落榜,又不分三甲,試試也沒什麼。”沈瑞避重就輕道。

    楊慎不讚成的搖搖頭,道:“怎麼就沒什麼?患得患失、心浮氣躁,倒耽擱了正經讀書功夫。”

    楊慎不是旁人,與壽哥又是認識的,沈瑞就沒有瞞他,將“鄭皇親”的流言在府學蔓延的事情說了。

    楊慎擰著眉頭,神色滿是肅穆,帶了憤怒,道:“豈有此理?不過是一市井閑漢,就能詆毀中宮,質疑東宮嫡長身份,滿朝諸公,竟任之由之?”

    沈瑞見他如此神態,頗為意外:“此事京中已傳的沸沸揚揚,大兄在書院不曾聽聞麼?”

    楊慎搖頭道:“倒是聽同窗提過一句,還以為是以訛傳訛的笑話,沒想到竟真有此人。”

    楊慎是真正的儒家子弟,“忠孝”兩字都刻在骨子裏,對於那沒頭沒尾的“鄭皇親”自然是看不上。

    “幸而當今隻有一子,否則東宮危矣”楊慎歎氣道。

    沈瑞本想與楊慎八卦一下“抱子”傳言的真假,可想了想又沒有必要。十幾年前宮禁之事,除了當今天子與皇後娘娘之外,就連閣臣也不能保證什麼是真是假。

    如今看似太平,實是內憂外患,外有蒙古人虎視眈眈,時常犯邊,內裏天災不斷,各地流民蠢蠢欲動。

    “不管怎樣,有離間天家骨肉之嫌”沈瑞道。

    楊慎挑眉道:“若是東宮不親近外家,倒是國人之幸”

    讀書人清高,本就瞧不起外戚之流,張家兄弟如今又太矚目了些。

    楊慎雖看不過當今天子厚待張家,不過也隻說這一句罷了。

    沈瑞想起再有一月,就是楊恬生辰,便道:“恬姐兒最近在忙什麼?”

    楊慎瞥了他一眼:“跟著太太學習管家,左右是不玩小孩子那些遊戲,恒雲生辰裏別再送小孩子那些玩意兒了……”

    沈瑞訕訕,道:“恬姐還小……”

    “過年就十二,也該緊守閨訓丨避了外男……”楊慎輕哼道。

    沈瑞聽了,打著“哈哈”道:“理應如此……”

    上輩子看書,《源氏物語》是他極愛的一本書,蘿莉養成什麼的,聽起來十分美好。不過眼下是大明朝,民間雖禮樂崩壞,不過讀書人又要扯上一層遮羞布,講究什麼“禮教大防”。對於士人家閨秀,要求尤其苛嚴。

    其實說起幾十年前的舊事,就是孫氏進沈家教養這一條,聽起來雖有些異於常理,不過對於孫氏來說,提前熟悉婆家,早早與婆家長輩培養出感情來,比那些兩眼一抹黑給人做媳婦的人要好的。隻是二老爺犯了“中二”病,折騰黃了親事,要不然也是一段佳話。

    沈瑞因憐惜楊恬喪母,有心效仿,不過也隻是想想罷了。

    在世人眼中,“一家女、百家求”才顯得閨女閨中,“童養媳”也容易被人看輕。

    要是沈洲當年定親的是小官之女,或是尋常書香人家的女兒,喬老太太攪合親事都要掂量掂量會不會結仇,壞了自家名聲,隻因孫家是商賈,孫氏除了老父別無娘家兄弟可依,連教養都要靠了沈家,才使得喬老太太那般肆無忌憚

    楊慎雖覺得沈瑞將妹妹當孩子哄,有些不滿意,可也沒有真生氣。家中弟妹雖多,同胞骨肉隻有楊恬一個,楊慎這個哥哥自然是將妹妹疼到心坎裏。

    沈瑞重視小未婚妻,楊慎這個大舅子心裏也歡喜。隻是瞧著沈瑞對楊恬的重視,不夾男女之欲,送的都是也無相思無於係,隻像是哄小女孩兒的。沈瑞家裏有個妹妹,不少東西都是托了玉姐之名送過來,就是閨中小女孩兒喜歡的小玩意兒、小物件、小首飾什麼的,那些未婚夫妻之間常見的表記什麼的一樣沒有。

    楊慎倒是有些摸不準沈瑞的想法了。

    瞧著沈瑞跟哄妹妹似的,像是情關未開,可是他已經十五了。要是沈瑞惦記楊恬,楊慎會覺得不合規矩;這“開竅”開到旁人身上,楊慎心中也不樂意

    沈瑞哪裏想到楊慎會想這些,隻當禮教大防如此,之前自己見楊恬時露了輕浮被楊家人挑剔,楊家這邊才限製兩人相見。

    現代人別的優點沒有,“入鄉隨俗”這一點是明白的。沈瑞雖心中有些可惜不能“養成”,可對於未婚夫妻不能相見也沒有太大反應。

    畢竟楊恬還小,即便曉得她以後是自己的結發之妻,現下也生不出狎昵之

    落在楊慎眼中,見沈瑞反應平平,心中不由有些失望。

    就在這時,就聽有小廝進來道:“少爺,沈尚書家來人尋沈少爺……”

    楊慎聞言一愣,看向沈瑞。

    不早不晚的時辰,追到姻親家來尋人,定是有大事了。

    沈瑞心下一沉,起身取了披風道:“我去看看”

    楊慎也披了大氅,隨他到了門房。

    門房裏,有個三十來歲的青衣管事麵帶焦急在那裏等著。沈瑞認識他,是前院當用的管事。

    見了沈瑞,那管事忙迎上來,強作鎮定道:“二少爺,太太打發小的請您家去”

    沈瑞點點頭,轉身對楊慎道:“大兄,既是家母相招,小弟就先回去。”

    楊慎一把拉著他的胳膊道:“也先問問到底是何事,父親昨日就惦記你今日過來,等回來不見你定要問的,我總好有句交代。”

    他不過是嘴硬,實際上是不放心,對於沈瑞這個妹夫,相處了兩年,在楊慎心中也早就是親人了。

    兩家既為姻親,走動了兩年,對於沈家楊慎也是曉得,除了沈瑞、沈玨這兩個嗣子,滿門老弱婦孺,要是細想,就讓人懸心。

    沈瑞看了楊慎一眼,轉過頭去,望向那管事道:“可曉得太太因何事找我

    沈瑞說著話,心裏卻揪得慌。他擔心是三老爺或是四哥有什麼不妥,這父子兩人一病弱一幼小,如今又是寒冬臘月,稍有不慎就受風著涼。

    那管事臉色泛白,道:“三少爺病了,被田家二舅爺送回來……”

    沈瑞聽了,頗為意外,卻也不再耽擱,忙與楊慎作別。

    要是小病,徐氏不會小題大做打發人出來尋沈玨;要是大病,什麼時候病的?

    沈瑞心急如焚,一路飛趕,急匆匆地回了沈宅。

    進了家門,沈瑞沒有去上房,直接奔鬆柏居。

    他腦子裏亂成一團,想著是不是昨日下雪,勾起了沈玨寒症。想到這裏,他又磨牙,將二太太恨了個半死,沈玨本好好的,要沒有去年二太太折騰一回,也不會損了身體。又安慰自己,不要瞎擔心,去年臘月裏在雪地裏跪了半夜都好好的,這次當也沒大事。

    一進屋子,就是撲鼻而來的酸臭,地上有清理過的痕跡。

    望向炕上躺著的沈玨,沈瑞腦袋裏就“嗡”地一聲,再也不能自欺欺人。

    “二哥回來了”三太太看見沈瑞,哽咽道。

    沈瑞顧不得向諸人見禮,直直地走向炕邊。

    沈玨滿臉赤紅,露出苦痛之色,躺在炕上雙眼緊閉,上身被徐氏抱在懷裏,身體一下下地抽搐,三老爺在旁,按著沈玨的大腿。

    大夫坐在炕邊,手中拿著銀針,艱難落針,滿頭大汗。三太太站在一旁,噙淚看著看著。

    “玨哥”

    沈瑞聽到自己的聲音遙遠而虛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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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六十四章 真偽莫辨(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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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瑞的眼前就跟放慢動作電影似的,沈玨再抽搐,大夫在下針,三老爺說著什麼。

    沈玨身子漸漸平靜,徐氏臉上露出駭色。

    大夫用手指探了探沈玨鼻下,搖了搖頭,道:“三少爺殤了。”

    殤,未及冠而亡曰“殤”。

    殤分三等,八歲至十一歲為“上殤”,十二歲至十五歲為“中殤”,十六歲至十九歲為“上殤”。男子訂婚,女子許嫁不為殤。

    沈瑞即便早就知曉這時醫學落後,也聽說過百姓人家兒女夭折之事,可畢竟是耳聞,並不曾親見。

    沈玨在徐氏懷裏咽的氣,大夫給出的診斷是風寒。是風寒不是“傷寒”,“傷寒”致死並不稀奇,可是這風寒不就是感冒麼?

    小小一場感冒,就要了一條命?

    大夫之前說的清楚,沈玨半月前剛染病,現下體表看著好了,內裏還虛耗。這次風寒入體,就來勢洶洶,中間又高熱的時間長了,誘發心絞,這才無力乏天。

    沈玨是侄子,不是兒子,無需像沈瑞這樣每日往正房請安。沈家上下當差的當差,上學的上學,就各自在屋子裏用飯,如此一來三、五日不打罩麵是尋常。

    大夫沒有明說,可話裏的意思很明顯,沈玨這是耽擱了。

    沈家諸長輩除了悲痛,剩下的便都是自責。徐氏是大伯娘,三太太是當家嬸子,昨晚鬆柏院要了薑湯並不是秘密,隻要兩位長輩多問一句,說不得就不會如此。

    可是最最自責的,卻是沈瑞。

    他終於體會了什麼叫“後悔莫及”。

    平日裏沈玨與諸位長輩見的不多,可與沈瑞幾乎每日都要見麵,不是他過來九如居,就是沈瑞過去鬆柏院。隻是這幾日,沈瑞被王鼎攪合的心煩,滿心想著怎麼揭開“鄭皇親”之事斷了他的後路,疏忽了沈玨。

    “都是我的錯”三太太又羞又愧、又痛又悔,已經泣不成聲:“我昨兒聽人說了三哥這邊要薑湯,卻沒有當回事,但凡多問一句,但凡多問一句……

    她無法不自責,憑著良心說,要是昨晚要薑湯是九如居,她肯定會多問兩句;隻因沈玨是小二房嗣子,因著喬氏的緣故,三太太心中並沒有憎惡沈玨,可也抱著“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念頭對沈玨那邊睜一隻。

    三老爺已經是站不穩,扶著抗沿,臉色發青,呼吸也急促起來。

    徐氏扶著沈玨,眼淚在眼圈裏打轉轉,臉上滿是沉痛與悲切。

    大夫見慣了生老病死,比旁人鎮定許多,發現三老爺異樣,忙道:“三老爺還請節哀”

    徐氏與三太太聽了大夫的話,望向三老爺,發現他的不妥。

    三太太忙上前,扶了他坐下。

    三老爺長籲了一口氣,胳膊卻是有些發抖,顫顫悠悠地摸向沈玨的臉。

    沈玨早已停止了抽搐,原本滿是痛苦的臉也平靜下來,看著如同睡著了似的平和。隻是之前的赤紅已經消退,隻餘下冰冷灰白。

    徐氏已經將沈玨放下,站起身來。

    她顧不上自責悔恨,滿臉擔憂地望向沈瑞。

    從方才大夫探看沈玨鼻息,沈瑞就沒有說話,隻呆呆地站在那裏,直愣愣看著沈玨,神靈出竅一般。

    徐氏看得心驚,上前兩步,扶了沈瑞的胳膊:“瑞哥”

    就見沈瑞身子一歪,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幸好徐氏死命扶著,才沒有讓他摔到地上。

    大夫見情形不對,忙過來打把手,將沈瑞扶到炕邊。

    沈瑞雙眼緊閉,已是人事不知。

    三太太與三老爺嚇了一跳,顧不得哭,忙圍上前。

    大夫摸了脈,道:“痰迷心竅,倒是無礙,灌幾副湯藥就好了。”

    看著炕上兩個少年,徐氏心中大慟。

    這世上最揪心之事,莫過於白發人送黑發人。

    三年前一遭,已經如鈍刀子割肉。三年後又來了這一遭。

    隻是眼前沈瑞如此,三老爺又是不頂用的,她便隻能強忍了悲痛道:“玨哥是中殤,也該操辦起來……”

    不足八歲的幼童早夭無服,家裏並不操辦後事;到了八歲夭折的孩子,還要有殤服,後事即便從簡,也需要操辦。

    即便不驚動外人,沈氏各房族人與喬家都要請到的。好好的孩子,說沒就沒了,本生家那邊總要給個交代。加上沈玨是小二房獨嗣,他這一殤亡,小二房又麵臨絕嗣之境,喬家那邊也要知會。

    不說別人,五房上下,得了喪報,都震驚無比。沈瑛與沈全兄弟,顧不得夜色漸黑,連夜過來尚書府。

    尚書府裏雖沒有亂成一團,沈玨喪事也在有條不紊地準備中,不過氣氛死氣沉沉,令人心驚。

    三老爺身子在那裏,即便知曉克製,不願意給家裏添亂,可既悲沈玨之夭,又憂心昏厥的沈瑞,身子哪裏經得住,也跟著倒下。

    沈滄即便上了年歲,見慣生死,可想著沈家骨血凋零也一下子老了幾歲。

    倒是徐氏與三太太,不管心中多麼悲切,都是強撐著,妯娌兩個一起操辦沈玨的後事。

    沈玨是小輩,又不是長子,並不需要移屋,直接在鬆柏居停靈。

    沈瑛見尚書府這邊長輩都是勉力支撐的模樣,心下跟著擔憂,沈全卻是覺得自己身上發軟,深一腳、淺一腳。自打得了消息,他就是如此,總覺得自己跟做夢似的,且做的是個沒頭沒腦的噩夢。

    沈玨穿著大紅的錦衣,躺在鬆柏居堂屋的板子上。

    沈瑛心下歎了一口氣,上前上香。

    沈全卻是走到沈玨身邊,扶著沈玨的胳膊,輕聲道:“玨哥……”

    眼前這個不是旁人,是他從小看到大的族兄弟。他並無對亡者的畏懼,隻有滿心的不可置信。

    徐氏在旁,眼圈泛紅。

    沈瑛低聲斥責道:“全哥,勿要擾了玨哥安寧……”

    “安寧?什麼安寧?不要安寧”沈全啞著嗓子道:“玨哥才十五,正是該活蹦亂跳的年紀,作甚要安寧?”

    沈瑛知曉自己弟弟與沈玨關係好,見他如此也不忍苛責,隻道:“玨哥已經去了,聽說瑞哥還昏厥著,你這做哥哥,也該堅強些,去看看弟弟……”

    沈全咬牙道:“我要問問他,到底怎麼照顧玨哥的?作甚小小風寒就要了命去?”說罷,也不用人帶路,含悲挾怒“蹬蹬”地跑了。

    沈瑛見狀,帶了愧疚道:“大伯娘,全哥與玨哥感情深,這才糊塗了,還請恕罪……”

    徐氏苦笑道的:“都不是外人,作甚說這客套話?玨哥走的急,我們幾個老的都受不住,何況全哥這實心意的孩子……”

    兩人一個不放心沈全,一個不放心沈瑞,就從鬆柏居移步九如居。

    九如居裏,倒是一切太平。

    即便沈全就站在沈瑞炕邊,也沒有發生搖醒沈瑞大罵的事,而是站在那裏看著沈瑞,臉上變幻莫測。

    沈瑛鬆了口氣,上前看了沈瑞臉上幾眼,低聲問徐氏道:“大伯娘,瑞哥沒事吧?要不要去請太醫?”

    尚書府雖還有個四哥,今年不過兩生日多,離長成還早,能不能站下都是兩說,沈瑞卻是尚書府支撐門戶之人。

    如今已經折了一個沈玨,到沈瑞這裏自然要加倍小心。

    “已經灌了藥,是悲慟過度、痰迷心竅,醒來就好了。”徐氏道。

    沈全臉上怒意已經散了,耷拉下腦袋,神色莫名,低聲自語道:“當年瑞哥也是風寒呢……”

    入“九”以來第一場雪,紛紛揚揚下了三、四天,天色才放晴。

    “什麼?沈玨夭了?”壽哥“騰”地一下站起身來,滿臉不可置信:“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上回你不是還說看到他們兄弟去高家了?”

    張會道:“月初的事,兩、三天了。標下也是昨兒才聽家裏提起,也大吃一驚”

    壽哥瞪著眼睛追問道:“怎會如此?是意外還是什麼?”

    對於少年太子來說,早就見過殤亡。可是在他的印象中,隻有繈褓中的嬰孩才是脆弱得跟玻璃似的,小病小災的就能奪了命去;沈玨比他還大兩歲,在他眼中算是半個大人。

    雖說他與沈玨不過見了兩、三麵,不過是認識而已,可是想到曾一起玩耍過的小夥伴說沒就沒了,心中還是有些悵然。

    “聽說是風寒”張會唏噓道:“外頭都說沈家風水不好,不利子嗣……之前的沈珞眼看及冠殤亡,如今過繼來嗣子亦如是,外頭有些閑漢再打賭下一個什麼時候呢……”

    壽哥皺眉道:“什麼風水不風水的?沈尚書侄兒是墜馬而亡,不過是倒黴罷了……還有這沈玨,之前看著他也沒那麼弱,怎麼身子骨這麼不結實?”

    聽著少年之殤,壽哥心裏不自在,也不過是不自在罷了。他倒是沒有悼念沈玨,隻是想著既是“朋友”,得了消息,也該打發人去瞧瞧沈瑞,探問一二

    可是自打他生病,皇上就拘他拘的緊,不許他再隨意出宮。折騰一趟,並沒有遏製張家對東宮的指手畫腳,反而將自己束住了,想到這裏,壽哥不由有些喪氣。

    他能打發出宮的人除了內侍就是侍衛,因在外瞞著身份,內侍是用不了的,壽哥便看著張會道:“孤出不去,你今兒早些出宮,代孤準備份喪儀過去。

    在高文虎眼中,張會是壽哥姻親,上次見沈家諸子時也這般介紹,讓張會代表壽哥出去送禮倒也說得過去。

    張會道:“殿下,這喪儀送多少?”

    壽哥這幾年雖常往宮外跑,可是哪裏曉得這個,便道:“你看著預備,且不可丟了孤的臉,不過也莫要招搖,要是露了孤的身份,有你好看”

    張會聽了不由瞪眼。他是國公府的小少爺,事事都有仆人料理得妥妥當當,也不曉得這個。不過出去打聽並不難,難的是中間這個度。他這也算是奉旨辦差,可不敢自專。

    張會愁眉苦臉道:“殿下,這喪儀多寡並不隨身份定,是隨著關係定。您與沈家二郎這交情……叫標下怎麼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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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六十五章 真偽難辨(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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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喝完一大海碗雞肉香菇粥,沈撂下筷子,打了個飽嗝,心滿意足。

    病了幾日,除了喝苦湯藥,就是吃白粥,半點油水兒都沒沾,他早就饞的不行。眼前雖沒有大魚大肉,到底有了葷腥,解了饞。

    白氏坐在沈對麵,看著小兒子這般模樣,滿臉心疼道:“苦了我兒,都瘦了……”

    沈“嘿嘿”兩聲,掐了下自己的臉道:“孩兒怎麼覺得自己還胖了,倒是讓大哥受累,這幾日為了照顧我連書院那邊都請了假。”

    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沈現在看著活蹦亂跳,前幾日病時看著也叫人懸心。白氏柔弱,隻有旁人照顧的份,不是能照顧人的;喬氏雖是長嫂,可碧玉之年,又是新婦,叔嫂之間避諱還來不及,哪裏能出麵照看人?剩下的,隻有家裏的頂梁柱沈琰。

    沈琰既要看顧兄弟,又要勸慰弱母,就去書院請了幾日假,今日見沈好的差不多,才去了書院。

    白氏皺眉道:“他是哥哥,照看兄弟正是應當。隻是有些人,實是當不得嫂子之名。”這般說了,就帶了幾分惱。

    喬氏上個月進門,幾十台嫁妝,終沒有埋沒官家小姐的名號。喬家即便落魄,三房這邊卻是富庶,喬氏嫁妝裏綾羅綢緞,金釵玉環,應有盡有,也看花了白氏的眼。

    白氏並沒有去侵占媳婦嫁妝的心思,隻是覺得沈琰兄弟前程要緊,之前家裏沒銀錢,沈琰在書院裏兼職那是沒法子;如今既娶了一房嫁妝豐厚的媳婦進門,貼補貼補家裏,供養丈夫小叔讀書,才是賢婦應有之義。

    等到沈琰中了進士,鳳冠霞帔的誥命請下來,自然有喬氏的一份;就是沈那裏,還能白占哥哥嫂子便宜?等到出人頭地,自然也是感謝喬氏這個嫂子

    這般想著,白氏私下裏就勸長子卸了書院差事,被沈琰一口回絕。白氏雖埋怨沈琰倔強,不聽老人言,可更多的是埋怨媳婦不知趣。

    沈還在回味雞肉粥的香甜,白氏已經又數落了幾句,越說越露骨,就差將對媳婦的不滿直接訴之與口。

    沈頓時覺得頭疼,對於自己的嫂子雖依舊帶了幾分生疏,可瞧著喬氏容顏出色、性子恭順,他也是為兄長高興。隻是寡母這邊,之前總是將娘家與沈氏家族掛在嘴上,念叨著那兩家的薄情寡義,好像自己母子受了天大委屈;如今有了媳婦,卻是有了轉移,將對娘家與沈家那份不滿,徹底地轉到喬氏身上

    喬氏進門不過大半月,喬氏在兒子麵前已經念叨著“老無所養”。就好像喬氏是惡媳,要淩虐婆婆、慢待小叔子似的。

    沈勸了兩回都不頂用,便也隻能跟著歎氣。

    人心都是肉大,不管喬氏多麼孝順恭敬,隻要白氏這樣疑神疑鬼下去,婆媳總要有交惡一天。

    看來要跟大哥好好說說,早點想出個解決之道,這家裏不過四口人,正該好生相處才是。

    沈正想著,就聽到外頭傳來腳步聲。

    “當是大哥回來了……”沈看了看沙漏,道。

    白氏聽著腳步聲漸遠,拉下臉道:“定是回東廂了,如今那邊兩個是一家人,咱們娘倆是外人……”

    “娘說什麼呢?大哥才打外頭回來,不是正應該回屋子換衣裳麼?”沈笑道。

    白氏依舊有些憤憤,道:“你就沒心沒肺,仔細被人當成吃白食的……”

    沈摸了摸鼻子道:“孩兒也大了,家中生計本就不當全壓在大哥身上……隻是現下時間挪不出來,等到明年鄉試完了,孩兒也想要收幾個學生帶……

    之前喬氏沒有進門,母子三人相依為命,即便沈全倚靠兄長,也絲毫不覺得心虛。如今喬氏進門,沈自己年紀也大了,倒是有些不好再“吃白食”

    至於喬氏嫁妝豐厚,壓根就沒有上過沈琰、沈兄弟之心。他們兄弟兩個眼中,養家糊口是男人的事,即便妻子有嫁妝那也就是嫁妝罷了。就是沈琰之前算計白氏私房,也是為了給母親一個教訓丨而不是真的圖謀銀錢。

    白氏聽了,隻覺得心疼。她並不覺得是沈長大了,知曉體恤兄長,隻當喬氏弄鬼,道:“是不是喬氏給我兒臉色瞧了?她不過是裝老實罷了,他們喬家是勢利眼,慣會瞧不起人……”

    話音未落,就有人挑了簾子,進了西廂。

    來人正是沈琰,剛好聽到白氏最後一句,皺眉道:“喬家怎麼了?是喬家來人了?”

    白氏敢在小兒子麵前肆無忌憚地說小話,對著長子卻是不敢。她站起身來,訕訕道:“不年不節的來什麼人?不過閑話兩句罷了,你們兄弟倆說話,娘回屋去了……”

    沈琰也沒開口留人,隻是在白氏離開後,原本就冷著的臉,繃得越發緊了

    沈還以為兄長在擔心家中的婆媳關係,剛想要勸兩句,就聽他道:“喬家今兒沒來人麼?”

    沈好奇道:“沒來啊喬家怎麼了,是有什麼事麼?”

    沈琰皺眉在沈對麵坐了,歎了一口氣道:“不是喬家有事,是沈家……沈玨殤了……”

    沈聽了,“騰”地站起身來,滿臉關切:“沈玨傷了?怎麼傷的,嚴重不嚴重?”

    都驚動到喬家的地步,那定是傷的不輕,沈聽了怎麼能不焦心?

    沈琰兄弟在鬆江受宗房大老爺照拂,沈與沈玨在族學裏又做了兩年同窗,沈琰倒不好奇他關心沈玨,悶聲道:“不是受傷,是風邪入體,救治不及殤亡了,已經停靈三日……”

    沈玨三日前在書院昏厥在課堂上,被田山長親自送回沈家,書院裏師生不少人都知曉此事。等到沈家報喪,田家子侄過去吊祭,沈玨病殤的消息也就傳回到書院。

    雖說入學不過半個月,不過沈玨出身尚書府,是當朝尚書的親侄兒,在書院同窗中出身是數一數二,自然也引得不少人暗暗關注。十幾歲的少年,說殤就殤了,就是書院師生提及也不免唏噓。

    沈琰中午就聽到這個消息,強按捺住情緒,才將下午的課授完,就急匆匆的回來。

    沈琰心中亂成一團。

    他們一家在鬆江待了將兩年,沈琰來往最多的沈家長輩就是宗房大老爺。他之前看的明白,宗房大老爺對他們兄弟是真正關心與接納。

    對於宗房大老爺的照拂,他心裏也記著恩。隻是宗房大老爺身為宗子,為太平士紳,他輕易也回報不上。

    自打進了京,雖說他不過是小小舉人,尚無餘力,不過也想著要是以後有機會能幫上沈玨一定相幫,以回報宗房大老爺昔日恩情。

    看到沈玨明知曉他們兄弟在書院,也毫無芥蒂地入了南城書院讀書,沈琰沒有主動去接近沈玨,不過心裏也隱隱地高興。

    沒行到沈玨竟然殤了。

    難過的同時,沈琰也是不由一陣後怕。

    他望向沈道:“你以後長點記性,要是再不管不顧地糟蹋自己身體,玨哥就是前車之鑒”

    沈神情呆滯,直愣愣地盯著兄長道:“大哥,你方才說甚?”

    沈琰皺眉道:“叫你長些記性呢,別仗著年輕就胡鬧”

    沈使勁搖頭道:“不是這一句,是上一句”

    沈琰打量他一眼,心裏突然有些不安。

    沈再次追問道:“大哥,你上一句說了甚?”

    沈琰心下一沉,擰眉望著他道:“沈玨病殤,已經停靈三日”

    沈臉上的血色“刷”的一下褪盡,身子開始不由自主地打起寒顫。

    沈琰正留心沈,見他實在不對勁,顧不得去思量別的,忙道:“二弟,你怎麼了?”

    沈身上哆嗦得越發厲害,臉上滿是駭色,哆嗦著嘴唇,上下牙齒咬得“咯咯”直響,身子也搖搖欲墜。

    沈琰心驚不已,忙將沈扶到炕邊。

    沈琰又喚了兩聲,沈都不應聲。就見沈眼睛發直,嘴邊也是留下口水,一副魂飛魄散癡傻模樣。

    沈琰又驚又怒,忍不住揮起胳膊,甩了下去。

    “啪”耳光響亮。

    沈這才魂魄歸體,臉上駭色轉為悔恨,黃豆大眼淚滾滾而下。

    “大哥,是我害死了玨哥,是我害死了他”沈滿臉悔恨,神情因痛苦變得猙獰。

    饒是沈琰之前已經隱隱覺得不對勁,此刻也被這一句話驚的大驚失色。

    他立時站起身來,走到門口,望四下裏望了望,才退回房間。

    “撲通”、“撲通”,沈琰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加速。

    他固然念著宗房大老爺昔日恩情,也願意以後為沈玨盡一份心,可並不代表著願意讓兄弟兩個一起給沈玨陪葬。

    他黑著臉,看著沈。

    沈琰本不是笨人,沈即便還沒有細說根源,可是想著沈玨殤亡之日正是沈臥病之時,便長籲了口氣,道:“到底是怎麼回事?”

    沈淚如泉湧,啞了嗓子道:“那日,我有事去尋田山長,走到書房門口時,正好聽到大哥在裏麵說話……我便退了出來,心裏有些憋悶,就出了書院,不知不覺走到坊南的樹林……玨哥跟了過去,陪著我呆著……我出去的急,身上穿的薄,玨哥就脫了馬甲給我……”

    說到這裏,沈已經是泣不成聲。

    沈琰呆呆地坐在那裏,已經傻住了。

    看著弟弟悔恨不及的痛苦模樣,沈琰苦笑道:“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不過是幾日前的事,沈琰自然記得清清楚楚。

    是田山長有意許婚,將女兒許給沈,被沈琰婉拒了。雖說自己出身實不光彩,可是為了不讓田山長因親事不成心生嫌隙,沈琰還將自己與二房的淵源與自己的為難之處說了一遍。

    田山長雖有些意外沈琰兄弟是尚書府堂親,不過也隻是意外罷了。

    有罪責的是沈琰的曾祖母,至今已經隔了三代人,田山長並沒有因邵氏就輕視沈琰兄弟,反而覺得他能不遮不掩麵對此事,頗有君子坦蕩之風。至於親事,中間夾著尚書府的關係,確實不合適。

    沈隻當他是無意聽了大哥與山長的話,卻不知是沈琰故意安排人引了他過去,好絕了他的念想,省的他再惦記此事,在課業上分心。

    誰也沒有想到,後果竟然是這般嚴重。

    沈琰心亂如麻,還隱隱地生了畏懼。沈雖無害人之心,可沈玨確實是因他而亡。要是尚書府知曉此事,遷怒下來,他們兄弟如何能承受得住?

    二房嫡支與他們這一脈,本就存了兩條人命。幾代人過去,當年涉及的長輩早已身故,彼此之間的血仇似才淡了下來。

    如今有了沈玨之死,又成死局。

    “可有人看到沈玨與你一起?”沈琰皺眉道。

    沈搖頭:“我不曉得,我離開書院時有些恍然,就是玨哥跟著我,我先前也沒發現,還是他開口吱聲……”

    “回書院的時候呢?”沈琰追問道。

    沈猶豫一下道:“那時雪勢正大,應該沒人看到吧……”

    沈琰已經坐不住。

    遇到這樣變故,沈能流淚,沈琰卻要想一想應對之法。

    書院裏人多眼雜,沈玨隨沈出去的時候又是在課歇的時候,難保不被人看到,這是經不起查的。

    如今沈玨初殤,一時沒有人去追查他先前的事;等到過了這兩日,說不得尚書府那邊就要追根溯源。要是有人看到沈、沈玨同行,再聯係沈這幾日病休,說不得就真相大白。

    沈琰來回踱步,腳步越來越急促,麵上神色不定。

    沈看著兄長如此,哪裏不知曉他的為難?

    悔恨難當,沈站起身來,澀然道:“大哥不要為我為難,玨哥因我而亡,我總不能裝不知。現下我便往玨哥靈前請罪,要是尚書府要追究此事,我願意以身償命……”

    對於“死亡”兩字,總容易讓人心生畏懼。不過想著沈玨是因關心自己才病夭,如今已經不再世上,沈倒寧願三日前死的是自己。

    沈琰定定地看著弟弟,道:“揭開此事,你不害怕”

    沈搖頭道:“怕甚呢……不過一條命。老天爺不開眼,本就該收了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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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六十六章 桃李之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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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殤服需次降一等,為殤者服喪,一律從大功服起,親兒子為少年亡父亦是如此,上殤大功九個月,中殤大功五個月,下殤服三個月。

    如此這般,沈宅上下仆人,也是穿著“大功”的本色熟麻布。

    又因殤者是小輩,沈宅大門雖掛了白燈籠,大門並沒有糊白。

    張會穿著一身素服,準備了拜帖,過來祭拜。

    門房並不認識他,不過見張會氣派不俗,又帶了帖子,自陳是沈瑞之友,便迎到南房奉茶,又打發人往裏通報。

    沈瑞早在沈玨殤的當晚就已經醒來,換了孝服。

    五服之內,上下等親,隻是服喪慣例,向來是尊不服卑,不同同輩之間不礙,治喪期間也需服孝袍、孝帽。因此,沈瑞需為沈殤降服“小功”。

    鬆柏居中,香煙了了。

    請來的和尚道士,正在做道場。

    今日是沈玨殤後第四日,並不是“接三”的日子,也定下來七日發喪,因此得了消息的親友,或是拜祭完,或是等著發喪時來過來,鬆柏院裏隻有幾個少年。

    沈瑞是喪屬,沈全是族親,何泰之、楊仲言、喬永善是姻親。至於沈玨在南城書院交下的新朋友,因認識的時日有限,隨著書院夫子昨日過來一趟也就算是全了請誼。另外有徐五、高文虎、田家兄弟等人得了消息,昨日也上門祭拜過。

    在初知沈玨殤信趕來時,沈全是有些遷怒沈瑞的。

    沈玨在尚書府的處境,旁人不知曉,沈全卻是清清楚楚。他倒是沒有去埋怨沈滄與徐氏,畢竟那兩位一個忙著朝廷大事,一個靜臥休養,連嗣子沈瑞都是放養,更不要說是嗣侄沈玨。

    沈玨名為嗣子,可嗣父在外任,嗣母在城外“休養”,有父母相當於無父母,正是需要沈瑞這個堂兄關照的時候。

    不過見到昏厥不醒的沈瑞時,沈全便也跟著清醒了。

    沈瑞與沈玨同年同月生,自己還是個半大少年,隻是他素來穩重,讓人忽視了他的年紀。今日沈玨猝死,雖有親長看顧不到的緣故,更多的是意外;當年孫氏病故,沈瑞卻是被有心怠慢,險些凍餓而死,隻是因沈瑞後來挺過來,才沒有去細思量此事。

    真要說起來,做主命沈瑞“靜養”的張老安人固然可惡,對九歲大的沈瑞不聞不問的沈瑾與沈舉人也是助紂為虐的幫凶,傷心孫氏之亡的郭氏與沈理等人都有“忘恩負義”之嫌。

    沈全真正地明白了沈瑞當年的險惡處境,心中對於沈玨當年病愈後“性情大變”的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芥蒂也終於散去。

    逝者已矣,追究起這個那個的責任不過是讓自己心裏好過些。沈全並不是糊塗人,又哪裏不清楚以沈瑞與沈玨的感情,眼下最難受的就是沈瑞。

    他本準備了一肚子說辭,想著怎麼勸慰醒來後的沈瑞,不過沈瑞醒來後卻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沈瑞並沒有在傷心流淚,而是很平靜地接過喪事,有條不紊地準備起來。

    倒是何泰之與楊仲言兩個,一個是沈玨交情頗深,一個是與沈玨意氣相投,兩人得了消息,過來祭拜,不管不顧,狠哭了一鼻子,眼見沈玨不過是殤亡,無小輩送終,尚書府人丁又單薄,別無堂親,靈堂之上不免冷清,就留下來幫忙。

    喬家是沈玨外家,喬家幾房老爺也是當日就得了喪信。沈大老爺打發長子、長媳過來,沈二老爺、沈三老爺則是親自帶了小輩上門。

    看著靈堂之上隻有沈玨生前身邊服侍的小廝婢子披麻戴孝,幾個親戚家的少年都留下來奉香,喬三老爺就也將兒子留下。

    如此一來,靈堂之上,就是幾個少年輪流上香。

    這幾日,沈瑞一滴眼淚都沒落,不過大家卻沒有人覺得他冷情。

    活生生的人就這樣去了,就是他們心裏也揪得慌,更不要說沈瑞與沈玨同一屋簷下,朝夕相處。

    大家悲痛之餘,少不得拐彎抹角地勸沈瑞。

    這日,沈全與喬永善兩個去西院探望三老爺去了,楊仲言、何泰之兩個正陪著沈瑞說話。

    “生老病死,誰能避得過,不過早走晚走……等到幾十年後,你我也不過是一抒黃土……”楊仲言道。

    “佛家曰六道輪回,玨表哥說不定已經轉世去了……”何泰之道。

    沈瑞雖心底依舊隱痛,不過已經接受沈玨離開的事實。午夜輾轉,他也有著奢念,盼著沈玨也跟自己似的,靈魂在另外一個世界裏重生。雖說聽起來有些虛幻,可有他自己做例子,為何就沒有這個可能呢?

    沈瑞不是真正的少年,自然曉得沈玨之殤是沈家上下的打擊也多大。眼見滿門老弱婦孺,他要是不撐起來,還要長輩們忍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淒涼操辦喪事麼?

    楊仲言與何泰之有勸慰之意,沈瑞便也領情,麵上露出幾分期盼道:“隻盼著佛祖有靈,玨哥能順利投胎,轉世為人,即便前塵盡忘,隻要能平安富足,該娶妻就娶妻,該生子就生子,將這人世間的百味都嚐過就好……”

    幾個人正說著話,就有小廝過來,送上張會的帖子。

    “張會”這名字並不陌生,半月前在高文虎時遇到那兩個錦衣衛時,楊仲言帶了幾分好奇與探究追問了兩人的名字。

    高文虎的那個師父還罷,名字叫“羅克敵”,聽著威風凜凜,不過是錦衣衛世襲百戶,並不是勳貴出身;這張會的名字一打聽,可是了不得,英國公府長房嫡次孫,英國公府嗣孫之胞弟。

    這些因軍功封爵的勳貴,遠不是那些外戚伯府能比,更何況英國公府還是外姓公侯伯府邸之首,如今京城宿衛兵權,就握在英國公老人家之手。

    沈瑞正捏著帖子皺眉,楊仲言彈過頭來,看了一眼,大驚道:“他怎麼來了?”

    沈瑞知曉壽哥身份,倒是並不算太意外。隻是因沈玨之喪,他對於之前的“投機鑽營”行為有了動搖。為了以後看不見的富貴,忽略了身邊親人,就算以後青雲直上又有什麼意思?

    眼見著殤了的沈玨,再次倒下的三老爺,或多或少都有他的影響。

    隻因沈瑞功名心重,將讀書科舉放在第一要務,每日裏勤勉讀書,才影響沈玨也開始用功起來。

    沈玨身子的虛耗,除了有喬氏去年的作孽之外,還有上半年的苦讀,還沒等緩過勁來,就又有族長太爺病故,數千裏奔波。一層層地壓下來,就是成年人也受不了,更不要說一個身子骨尚未長成的少年。

    三老爺那裏,因身體緣故,被沈滄、徐氏嬌養成富貴閑人的性子。如今卻是生了“上進心”,雖有為兒子考量的緣故,可也有沈瑞這個好學的侄兒給的壓力。可是三老爺的身體,實是不容樂觀。

    要是沈家小長房過繼的是真正的少年,如今正按部就班地讀書,不會像沈瑞這樣自作聰明,也不會像他這樣因知曉曆史,就帶了急迫感,給身邊的人壓力。

    楊仲言見沈瑞還在沉思,忙道:“瑞表弟,這不單是公府少爺,還是品官,不好怠慢”

    沈瑞撂下帖子,道:“既是如此,兩位稍坐,我去迎迎。”說罷,起身出去。

    何泰之在旁有些不解道:“這張會到底是什麼人?怎麼這個時候上門?”

    “是壽哥的姻親,應該是代壽哥過來祭拜。”楊仲言口中答著,心中覺得不對勁。

    要說壽哥年幼,平素出來不方便還說得過去,如今友殤這樣的大事,怎麼還沒有露麵?他到底是什麼人,隻是親戚的話,就能讓國公府的嫡孫三番兩次地跑腿?

    “若是沒得消息不來還罷,要是得了消息還不露麵,隻是遣人過來,這壽哥的架子也恁大。之前瞧著他傲氣,也是能交朋友的,如今看來卻是沒意思。”何泰之抱怨道。

    過了半盞茶的功夫,沈瑞已經迎了張會,來了鬆柏院。

    沈玨已經大殮,靈堂之上停著一口棺木。

    張會與沈玨不過見過一麵,對於少年印象並不深,更不要說有什麼難過的情緒。如今過來一遭,不過是奉命而來,且對尚書府多少有些好奇罷了。

    雖說京城武勳人家與文官門第有些涇渭分明的意思,不過既是同朝為官,彼此動態都看在眼中,也算是“知己知彼”。沈滄即便沒有入閣,可沈家為仕宦人家,沈滄父子又都到九卿高位,在京城也是僅次於三位閣臣的京堂。

    三年前,沈滄侄兒沈珞之夭,沈家這邊查出來的是意外,不過勳貴人家那邊隱隱有些別的流言出來。

    張會今年十六歲,三年前十三歲,正是少年貪玩的年紀。

    那年重陽節,他癡纏著胞兄,一起去西山跑馬。

    就在沈珞出事前,還曾駐馬與他胞兄的一個朋友寒暄。因沈珞穿著錦衣,長得又好,也騎的是白馬,乍看上去與胞兄還有些相似,張會還以為是哪家侯伯府邸的紈絝公子兒,等聽胞兄聽了,才曉得是侍郎府的少年舉人,當時還訝然來著。

    沒想到等到晚上,就聽到胞兄身邊的長隨向胞兄稟告了沈珞的殤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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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六十七章 桃李之教(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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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仲言見過張會錦衣衛裝扮,礙於錦衣衛之勢,對於張會自然是客氣有加;何泰之隻曉得他是公府子弟,是壽哥親戚,倒是並沒有覺得有何畏懼,反而直陳自己的不滿:“既是壽哥得了消息,怎麼不見他來?”

    張會對著沈玨靈柩,想起三年前往事,腦子裏正有些亂,聽了何泰之的話一時沒反應過來。

    楊仲言已經拉著何泰之胳膊,小聲道:“仲安……”

    沈瑞同張會不過第二次見麵,本就不相熟,即便賓主寒暄,也隻能說壽哥

    沈瑞便隻當不知壽哥身份,順著何泰之的話道:“倒是有些日子沒見壽哥,今兒他怎麼勞煩大人過來?”

    張會看了何泰之一眼,見他麵上猶帶憤憤,嘴角不由抽了抽。

    這何學士家的小公子還真是無知者無畏,這是在埋怨太子麼?

    “壽哥前兩個月大病了一場,病愈後家裏長輩管教的嚴,出來不便宜,這才托了我過來。”張會道。

    壽哥前兩個月生病之事,沈瑞從高文虎那裏“聽說”,過後也與何泰之說過。

    何泰之想起此事,倒是將埋怨減了,不由心生戚戚然:“倒是忘了此事,幸好壽哥好了,先前不得消息,要不然也當去探探他……”

    楊仲言思量著壽哥的年紀,結合眼前張會身份,心中隱隱生出一種不太可能的猜測。

    張會在壽哥跟前問詢禮金,不過除了喪儀之外,還有祭幛與香燭。祭幛還好,都是尋常見的;香燭卻精致,看著就是不俗。

    不管壽哥作何想,張會能準備得這樣周全,並無糊弄之意,沈瑞也是領情

    等張會在沈玨靈前祭完,沈瑞就引他到東屋吃茶。

    這會兒功夫,沈全與喬永善從東院探望三老爺回來。

    沈全是見過張會的,知曉他錦衣衛與公府嫡孫身份,見麵就帶了拘謹;喬永善不知張會身份,聽聞是代旁人過來吊祭,又不是奴仆裝扮,就以為不過是市井幫閑之流,不過瞧著屋子眾人座位排次,還有楊仲言與沈全的恭敬,就察覺出不同來。

    張會坐在那裏,大家就都帶了拘謹。沈瑞因精神怏怏,無心與張會攀附,屋子裏就有些冷場。

    張會有一搭沒一搭與沈瑞說話,眼睛也在留心屋裏眾少年。

    在高家相遇之前,他雖沒有與大家打過罩麵,可對於諸少年之名已經聽說,且打聽清楚了。

    雖說他骨子裏不怎麼瞧得上文人酸腐,可眼前這幾個少年的確爭氣。換做那等家裏條件不好,或是自身才學不足的,即便與東宮有了少年情誼,過兩年也就煙消雲散了;這等仕宦人家子弟,本身又爭氣的,一朝進士及第,憑著這君臣舊誼,以後前程就是金燦燦,不亞於他們這些勳貴之後。

    楊仲言這小胖子眼睛太活絡,畏懼中帶了好奇與探究;沈全客氣中帶了疏離,倒是符合一般文人對錦衣衛的反應;何泰之雖有了功名,言行還不成熟,七情上麵,卻勝在心思坦蕩;喬家那個少年,懵懵懂懂,透著幾分老實與謹慎

    加上因喪弟越發沉默寡言的沈瑞,眼前這些少年一人一個性子,卻沒有陰險狡詐之人。

    皇爺對東宮在外的“交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怕是也是因這些少年性頗佳。

    張會出身大明頂尖勳貴人家,打小就是看著勾心鬥角長大的,不管什麼事想的都是利益。他既覺得這幾個少年前程大好,態度上就熱絡許多。

    他又長著娃娃臉,一副人畜無害模樣,沒一會兒倒是讓大家忘了他錦衣衛的身份。

    何泰之與楊仲言不必說,一個天真爛漫,一個有心親近,沒幾句就順著張會的話改了口,彼此稱兄道弟起來。

    就連沈全麵上也柔和許多,自覺不應帶了偏見。功勳子弟入職錦衣衛是朝廷對功勳人家的恩賞,說起來都是富貴公子,打小好生教養大的,哪裏就能同傳說中驕橫陰險的錦衣衛一樣了?

    喬永善好奇張會身份,不過與大家都不算太熟,就老實做了聽眾。

    等到張會告辭,沈瑞又親自送了出去,喬永善就忍不住,問沈全道:“全三哥,來客到底是哪個?怎麼大家都如對大賓,又稱呼為‘大人,?”

    沈全道:“是英國公府長房嫡孫,如今在錦衣衛任職。”

    喬永善聽了,不由訝然。對於喬家這樣的京城老戶來說,英國公府就是龐然大物。

    自大明朝開國以來,公侯伯封了不少,傳到百年後的卻都是有數的,其中不少人家即便還掛著侯伯府邸之名,也早已遠離中樞;英國公府卻是步步高升,繁衍至今,依舊為帝王心腹。

    別看張皇後娘家如今一門兩侯,在京城百姓眼中風光無比,可對比與英國公府來看,委實不算什麼。

    喬永善方才一直留心張會,發現張會對其他人還好,對沈瑞卻多幾分客氣。這到底是因緣故?是因沈瑞身後是尚書府?那樣論起來的話,楊仲言的身份也差不了多少。

    喬永善百思不得其解,回到家裏時麵上就帶了出來。

    喬三老爺見了,便問道:“這是怎麼了?可是沈家那邊怠慢了你?”

    “沒有,是兒子心中疑惑。”喬永善忙搖頭,說了白日裏的事。

    喬三老爺聽著,麵上就帶了鄭重:“那張會說是代人過去祭拜,是代哪個

    喬永善道:“聽說是瑞哥的好朋友,與玨哥也認識,得了消息,不過因身子不好,前些日子病著,家裏拘著,才托了表哥過來。”

    聽到“表哥”二字,喬三老爺眼中露出失望,立時沒了探問的興致。

    英國公府與不少公侯府邸聯絡有親,如今老國公還健在,兒孫眾多,數得上的姻親就有十幾門。這定是哪家少年與沈瑞有了交情,因故不能吊孝,就請張會出麵做臉,不過是小兒把戲。

    “你在沈家這兩日,可聽人提及你姑母?今日是第四日,離出殯沒幾日,沈家那邊沒張羅去接你姑母回來?”喬三老爺想起此事,問道。

    喬永善搖頭道:“孩兒不曾聽問……”說到這裏,有些遲疑道:“爹,三表叔似將玨哥之殤歸罪在姑母身上,對姑母頗多怨言,在孩兒跟前也不曾掩飾

    喬三老爺黑了臉道:“聽他胡說八道明明是他們自己疏忽,沒有照看好侄兒,還有臉推到你姑母身上?真要論起來,當是你姑母追究他們才是”

    喬永善連著兩個白天都在沈宅,對於沈玨之殤的原有自然也知曉的清清楚楚。

    沈三老爺雖有些持才傲物,可並不是扯謊的人。即便父親否了,可想想姑母的為人行事,喬永善心裏也沒底。想到這裏,他實沒臉再若無其事地去沈家,便小聲道:“爹,沈家那邊這幾日沒有外客,也不需要人幫著,孩兒明兒想要留在家裏看書。”

    喬三老爺皺眉,恨鐵不成鋼道:“豈能讀死書?人情世故,也是道理。玨哥既過繼到你姑母名下,就是你嫡親表弟,你這做表哥的正是該出力的時候,你怎麼能不去?”

    喬永善心中歎了口氣,麵上隻能老實改順著喬三老爺的話改了口。

    等到沈滄落衙回來,徐氏也與丈夫提及喬氏之事。

    “二叔在南邊且不說他,二嬸就在京中,是不是需打發人接她回來?”徐氏問詢道。

    沈滄寒著臉道:“卑不動尊,她既‘病,著,怎麼能為了送殯再折騰,讓她繼續休養,吧。”

    “可是喬家那邊?”徐氏有些猶豫。

    倒不是她心軟,不記喬氏的仇,也不是怕喬家,隻是沈玨畢竟是小二房嗣子,喬氏是他的嗣母。

    喬氏之前去莊子上“養病”,外頭並沒有準信,即便旁人有猜測也隻是猜測;等到沈玨出殯,喬氏還不露麵,就越發叫人思量。加上氏被送到莊子前就有些發瘋的跡象,在莊子上這大半年雖沒有聽她繼續發瘋的消息,可真要接回來,難保再鬧出什麼幺蛾子。

    徐氏心裏雖覺得不該接喬氏回來,可是想著沈家名聲,少不得問丈夫一句

    “以喬氏惡行,沒有奉上休書,已經是看她生養了珞哥一場的情分上;明知那是個瘋婦,還要讓她回來繼續禍害家裏人不成?喬家那邊要是有話,夫人隻管推到我身上。玨哥好好的身體,若沒有去年喬氏為惡,豈會損了根基?沒有讓她為玨哥償命,已經是寬和,她還想要回來做太太不成?”提及喬氏,沈滄滿臉厭惡。

    他如今執掌刑部,看事情習慣結合前因後果。

    沈玨之殤,親長疏忽一時看顧不到占了三成錯,那沈玨自己不愛惜身體,生病了還硬挺著去上學也占了三成不是,剩下那四成,就要“歸功”與喬氏了

    這事情沒有後悔藥,誰也不能讓時光倒流。不過發話圈喬氏到底,這個主沈滄現下還能做到。

    沈玨已殤,小二房又斷嗣,這一點沈滄夫婦心知肚明,卻誰也沒有提及此事。

    喬氏自私糊塗固然令人惱怒,二老爺對妻子先縱容再推給兄嫂的行為,也讓沈滄與徐氏不滿。

    沈滄做了大半輩子長兄,也擔當得起“長兄如父”這四字。早先在他眼中,怕是兩個手足兄弟要放在前頭,徐氏這個發妻都要靠後;這幾年經曆的事情多些,沈滄也放開了手腳。

    二老爺奔五的人,三老爺也過了而立之年,他這個大哥看顧兩房兄弟半輩子,就算是到了地下,也能對老父有個交代了。

    剩下的日子,這兩個兄弟也該自立。

    小二房血脈傳承,是另擇嗣子過繼,還是納妾求子,沈滄是絲毫不想參合

    “早在三年前就不該替二房拿主意……”沈滄苦笑道:“這回讓二弟自己折騰吧,是好是賴都是他自己擔著。”

    徐氏歎了一口氣:“二叔已經離京兩年多,隻盼著這回他能真正立起來…

    沈洲到明年就任滿,不過京中沒有合適的缺,沈滄正盯著南京的缺。

    江西是行省,平調到南京衙門,也算是高升。南京衙門雖是養老地界,可也是熬年資的好地方。

    沈滄本決定不再管二老爺事,可關係到二老爺前程之事,又哪裏能真的不管,不由一陣悶氣。

    沈滄悶聲道:“都說兒女是父母的討債鬼,老二雖隻是我弟弟,卻也是個討債的,都是我上輩子欠了他……”

    東宮,暖閣。

    壽哥坐在熏籠上,手中握著一杯薑茶。

    屋外大雪雖停了,可因融冰的緣故,倒是比前幾日落雪時還要冷。壽哥是個在屋子裏呆不住的,即便身邊大伴勸著,每日也也要往外頭轉兩圈。

    早先壽哥最厭薑茶,今日卻是痛快地接過,隻是喝的時候有些費勁,擰成眉頭半天才喝半口。

    張會今日代他去沈家吊祭,壽哥想要知曉宮外諸人的消息,就專程等了張會回來。

    “香燭直接點上了,祭幛也掛了起來……沈瑞雖沒有說什麼,不過話裏話外卻沒有離了殿下。”張會回道。

    “後事辦得熱鬧麼?沈瑞哭了沒有?”東西是壽哥叫人準備的,見送對了禮,就帶了幾分得意,好奇道。

    張會搖頭道:“今日不是正日子,倒是不見外客,隻有沈家一個族親與幾個姻親少年在。沈瑞沒哭,不過看著也不大好……聽說他與沈玨是打小一道長大的,總要緩些日子才能過勁來……”

    壽哥留心的是外頭的消息,對於沈瑞、沈玨之間的兄弟情聽一句就算,道:“族親?姻親少年?可是沈全、何泰之與楊仲言他們幾個?”

    “還有個喬六,是沈家二太太的娘家人……”張會道。

    壽哥聽見不認識,就丟到一邊,隻追問其他三人的消息。

    張會笑道:“沈全同楊二郎倒還算客氣,何家二郎卻是惱了,還嗔怪殿下為何得了消息還不露麵。臣解釋了,他才好些。”

    壽哥不以為忤,反而覺得憑借與沈瑞這兩年的交情,加上與其他少年的玩伴情誼,這樣不露麵確實不大好。

    他站起身來,在地上踱步走了兩圈,道:“何泰之是該生氣,朋友一場,孤是應該送沈玨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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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六十九章桃李之教(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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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就是寒冬時節,北風蕭瑟。過了午後,山腳下又起了風,一陣一陣。

    車夫在冷風中等了兩刻鍾,還不見山路上有動靜,心裏就有些沒底。方才那兩個小哥兒相貌倒是儀表堂堂,可跟蹤吊腳的行為實在鬼祟。

    再想著前麵那家是大戶人家送殯的,車夫不由打了個寒顫。

    要是那等見財起意隻人,行的是挖墳掘墓的事,被發現了就是死罪,那自己這個載客過來的車夫說不得也受牽連。

    車夫心中七上八下,不敢再等,忙揮著鞭子,駕車離去。

    山上,沈琰、沈兄弟還在緘默。

    “老天不開眼,為何就收了玨哥去?”沈哽咽道。

    沈琰指了指其他的墓碑道:“這是沈家二房嫡支福地,你就看了沈玨的墓碑?”

    沈抬起頭,四下裏望了望,多是陌生的名字。不過有一個名字,卻是記得清楚,那就是兩人的曾祖父。

    沈走上前去,並未拜祭,沉默了好一會兒道:“始作俑者”

    三年前,隨著徐氏歸省,知曉自己祖上秘辛後,沈雖因邵氏子孫身份心生羞愧,不過對於所謂曾祖父不是不怨的。

    男人立世,修身齊家平天下。要不是這位曾祖實在無能,也不會使得家宅破亂。若是發現後妻為惡,他能稍微公正地處理,也不會引得三太爺怨憤離鄉

    顧念後妻情分,想要大事化小,是對嫡子不慈;因愧疚發妻嫡子,就舍了後妻肚子骨肉不認,難道就是慈了?

    想要麵麵俱到,卻是哪一麵都沒顧上,最後落得飄零異地、埋骨他鄉的下場,也是自作孽。

    “是我不對”沈琰第一次認錯:“回鬆江托庇沈家,使得你我兄弟平安長大,已經是得了沈家福祉,實不該再貪心許多……”

    實在是沈家在鬆江聲望太盛,身為沈家子孫,與有榮焉。

    沈怏怏道:“哪裏是哥哥的錯呢?要是不回鬆江,咱們也不知當年真相,隻當祖父這一支是受了委屈的……我也曾大言不慚自詡為二房嫡裔,現下想想委實可笑……”

    沈琰拍了拍弟弟肩膀,道:“我原也心存過怨憤,覺得往事已矣,嫡支與你我兄弟係出同源,本不必如此刻薄絕情;今日今時,才知什麼是宿業難消。世事都有因果,你我兄弟成無根浮萍,也是承了當日因果。”

    沈看了兄長一眼,道:“那以後沈瑞那邊……”

    “遠著吧,對於那邊長輩來說,你我不湊過去,就是知趣了……”沈琰淡淡地道。

    沈皺眉:“可是我還要過去賠罪……”

    “賠罪也要知趣些,明日還是約沈瑞出來說……”沈琰想了想,道。

    前幾日他攔著弟弟,就是怕尚書府這邊正在悲傷勁頭上,知曉前因會遷怒與沈;可是事情也是壓不下去的,否則生了誤會,隻能讓兩家再生嫌隙。

    沈點點頭,倒是沒有再說旁的。

    沈琰環視四周,就看到孫太爺的墳墓。

    孫太爺的墓雖挨著沈家的墓,卻是涇渭分明。

    沈琰帶了幾分好奇,挪步過去,看了兩眼。

    上麵的名字雖陌生,可立碑人是三太爺,顯然與沈家淵源頗深。

    “孫?”沈琰覺得這個姓氏有些耳熟,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沈走了過來,道:“大哥,怎麼了?”

    沈琰指了指眼前墓碑道:“這墓裏的人姓孫,四房太太也姓孫,兩家的淵源應在此處了”

    沈看了兩眼,好奇道:“‘恩兄,?怪不得二房大太太當年去鬆江送嫁,這是通家之好吧……既是如此,怎麼會讓孫氏遠嫁?留在京中照拂,不是更便宜?當時二房與鬆江那邊,不是關係還沒緩和麼?”

    沈琰皺眉道:“區區商賈,怎麼成了九卿高位的‘恩兄,?孫氏沒留在京中,反而外嫁了鬆江?二房三位老爺,三老爺年紀對不上且不說,還有大老爺、二老爺,大老爺年紀稍大些,二老爺年紀卻是對的上的……”

    沈眼睛眨了眨,道:“一個是商賈,一個是高官顯宦,即便有了‘恩義,在,也無需親上加親吧?”

    沈琰搖頭道:“別人或許不會,這位三太爺倒是未必。當年之事,三太爺雖決絕,卻是性情中人。孫家已是絕戶,孫太爺墓地能與沈家墓地毗鄰,又是照顧得很好,足以證明孫太爺對沈家的‘恩情,,直到沈尚書這輩,依舊沒有相忘。三年前二房大太太非要過繼四房嫡子,就令人覺得怪道,原來是應到此處。即便沒有擇嗣之事,有孫家這份淵源在,說不得沈瑞守孝期滿也會被接到京城。”

    實在是沈家四房前些年在鬆江出了不少風頭,孫氏也底細也被族人總所周知。因此,兄弟兩個對著一個墓碑,倒是沈孫兩家的淵源猜測得差不多。

    沈莫名地想到自己兄弟身上,苦笑道:“大哥,這就叫‘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辰未到,麼?孫太爺施恩,惠及孫輩;曾祖母為惡,殃及幾代子孫。她怎麼能那麼心狠?活生生的幾條人命,說害就害?這世上的後母不是一個兩個,心存私心尋常,可為了私心敢殺人的又幾個?都說生恩不如養恩,都已經養大將成人,作甚就容不得?”

    沈琰歎了一口氣道:“為尊者諱。不管是非對錯如何,以後莫要再說此話

    沈耷拉下腦袋,道:“再不說了……總自怨自艾也沒意思,二房無心為難哥哥與我,大哥與我也該從這段宿孽中走出來……”說完,轉身回頭,卻是嚇了一跳。

    兄弟身後一丈開外,不知何時來了一素衣婦人,站在那裏搖搖欲墜。

    看著來人頭發花白,麵容也帶了憔悴,卻依舊覺得眼熟,沈琰試探地喚了聲:“沈二太太?”

    沈在旁聽了,不由瞪大了眼睛。

    他們兄弟去年冬與喬氏同路回京,遠遠地也見過喬氏,隻覺得是個精致婀娜貴婦人,與眼前這蒼老憔悴的樣子委實不像。

    來人正是喬氏,卻沒有看向沈琰,隻是直直地望向沈。

    沈琰瞧著她有些不對勁,上前兩步,將沈遮在身後。

    喬氏見狀,神色立時有些激動,上前幾步,帶了悲聲,道:“珞哥”

    兄弟兩個剛看完沈家墓地,自然曉得“珞哥”是哪個。

    沈不由一激靈,喬氏已經繞過沈琰,抓了沈的胳膊,嚎哭道:“珞哥,娘的珞哥回來了……”

    荒郊野外,墳塋地裏,喬氏的哭嚎令人心悸。

    沈雖被她哭的渾身寒毛聳立,可看她頭發花白模樣,心生不忍,好言好語道:“沈二太太,您認錯了,我是沈,不是您的兒子沈珞……”

    喬氏使勁搖頭道:“不是,不是,你就是娘的珞哥你回來看娘了……

    白氏平素雖也是迎風流淚的性子,可那是自己的親娘,嫌棄不得也挑剔不得,眼前這沈二太太卻明顯看著不正常。

    沈琰冷著臉上前,拿開喬氏的手腕。

    他是喬家女婿,對於喬氏之事自然也知曉。這次沈玨之殤,喬家人都隱有不安,也是因喬氏曾磋磨過沈玨。而這喬氏,對外宣稱是在莊子上“靜養”,實際上為沈大老爺夫婦所責罰,送到莊子裏去。

    這次沈家辦沈玨後事,都沒有將喬氏放出來,小喬氏還因此唏噓了一回。

    都是喬家出嫁女,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如今外頭有喬氏不賢的流言出來,小喬氏這裏也心生不安。還是沈琰勸慰了一番,才使得小喬氏沒有再繼續戰戰兢兢。

    如今喬氏一個人出現在這裏,看起來精神又瘋瘋癲癲的,沈琰心中不由自主地帶了提防。

    “你是誰?”喬氏抬頭看著沈琰,神色恍惚道。

    實際上,沈琰與喬氏是打過罩麵的。隻不過作為外男,與未來侄女婿,也就是找個罩麵而已,喬氏沒有細端量,早就忘得於於淨淨。

    沈琰心中猶豫,是不是將自己“侄女婿”的身份報出來,就聽到喬氏一聲尖叫,衝著自己跪了下來。

    “太爺饒命,太爺饒命”喬氏跪在地上,哆哆嗦嗦,以頭叩地。

    沈琰與沈兄弟麵麵相覷,不知喬氏這又是什麼戲碼。

    喬氏已經哭道:“我再也不敢違逆太爺交代,賴在老宅,這就與二爺搬回自家去…我不該逼著表哥帶我去見孫家姐姐,壞了二表哥與孫家姐姐的親事……大嫂的胎不於媳婦的事,是我娘使人落的……”

    語無倫次,東一句、西一句,卻是令人心驚。

    沈琰先前雖迷糊,現下也看出喬氏是精神恍惚之下,將自己當成了已故三太爺,便板起臉道:“善惡到頭終有報,你既有錯在先,既是有報應在後。”

    喬氏身子抽抽,哭泣道:“要報都報到我身上,莫要害了我的珞哥……”

    沈琰道:“沈珞已經死了……”

    喬氏使勁搖頭道:“珞哥沒死,我的珞哥還在”說罷,就去摟沈的大腿。

    沈忙挑開,閃身避到孫太爺的墓後。

    喬氏身子一歪,正好摔倒在孫太爺墓前。

    看著臉大的“孫”字,喬氏身子一僵,驚嚇一聲,昏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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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七十章 桃李之教(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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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家這邊既是家族墓地,就設了祭莊,有三、四十戶佃戶。不過因田舍都在山腳下,祭農也在山下,除了固定日子上山巡視維護,平素山上小屋空著,並無人守墓。

    沈琰、沈上山時,看著陽宅沒有動靜,才在墓地逗留這許久。

    方才隻覺得無人是便宜,現下喬氏昏厥,就發現不便了。

    “大哥,怎麼辦?”看著雙眼緊閉的喬氏,沈不由著急。

    喬氏方才瘋瘋癲癲的樣子雖是怕人,可既是遇到了,也不能不管。如今寒冬臘月,在這野外昏上半日,好人也要凍死了。

    沈琰皺著眉道:“山上風大,咱們還是先扶了二太太下山。”

    沈家祭莊就在山腳下,離大道並不遠,方才上山前沈琰看過兩眼。

    沈忙點頭道:“嗯,那咱們快去”

    兩兄弟倒是想要攙扶喬氏,可山路不平,昏厥之人又紋絲不動,最後隻能兄弟兩個輪流背喬氏下山。

    幸好兄弟兩個都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即便累的汗津津,到底是將人背到山腳。

    山腳下大道不遠處,一個小莊出現在眼前,幾十處房舍。其中一處青磚院落,看著比其他屋舍要於淨體麵許多。

    沈琰並未直接上前,而是在路口放下喬氏,讓沈琰看著,方上前去打探。

    大門雖半掩著,可莊戶院裏多有家犬,沈琰就在門口站了,揚聲道:“有人麼?”

    裏麵一陣犬吠,隨著一個大嗓門道:“找哪個?”

    說話間,一個老漢推門出來,渾身縞素,卻是醉眼朦朧,帶了幾分酒氣。

    眼見來人穿著儒服儒巾,腳踏官靴,老漢帶了幾分小心道:“這位相公可是找小人?”

    沈琰帶了急色道:“在下南直舉人沈琰,與沈尚書家二公子是舊識,請問老丈可是沈家祭莊莊老?”

    這裏不過是幾十戶人家,所謂“莊老”不過是說的好聽罷了。

    聽說是位舉人,且與自家公子有舊,那老漢越發恭敬道:“原來是沈老爺,正是小老兒……”說到這裏,留心他身上是素服:“沈老爺這是來送我們三公子?若是那樣,卻是不巧,半個時辰前,我家三公子入土為安,老爺一行已經回城去了……”

    眼前這老漢就祭莊莊頭,因沈家撤下的祭桌直接賞了他,這才不早不晚就在屋子裏吃酒。

    沈琰道:“我與舍弟沒有趕上早上出殯,就隨後過來祭拜,不想在山上發現昏厥的貴府二太太……如今扶了二太太下山,這安置在哪裏,還需老丈指點

    老漢嚇了一跳,忙推開大門道:“我們二太太來了?在哪兒?”

    沈琰指了指後頭,老漢才看到七、八丈外站著兩人。

    老漢也沒敢上前,忙轉回屋裏,換了老婆子與兩個兒媳婦出來,將喬氏攙扶到屋子裏去。

    要是別人看到現下的喬氏,說不得要質疑下她的身份,可因三年前沈珞下喪時,喬氏曾大鬧過,莊頭倒是記得清清楚楚,一眼就認了出來。

    隻是人扶進屋子裏,莊頭卻是不敢拿主意,焦慮地問沈琰道:“沈老爺您看這怎麼辦是好?這可是我們府二太太,要是有個萬一,小人闔家都擔待不起

    沈琰雖不願越重代庖,眼下也是沒法子,便道:“還是去請大夫,再叫人往尚書府報信。”

    莊頭到底是積年老人,方才慌亂之下,才顯得紛亂些,如今有了主意立時喚人來安排,去隔壁村子請大夫的請大夫,進城報信的進城,倒是的安排得有條不紊。

    本沒有沈琰兄弟什麼事了,可方才山腳下雇著的馬車已經不在,三、四十裏路兄弟兩個總不能走路回去,就隻能在祭莊這邊等消息。

    隔壁三、四裏外就是個大村,有鄉村野醫在,倒是有幾分真本領的,被請了過來,下了幾針,喬氏就幽幽地醒了過來。

    因喬氏被安置在東屋,沈琰兄弟就被請到西屋奉茶,大夫也出去開方子,東屋就隻有莊頭婆子與兩個媳婦在。

    喬氏環視四周,沒有看到想要看到的人,臉上露出失望。

    尚書府的親朋故舊,多是猜到喬氏這兩年“靜養”是有貓膩在裏頭,可莊子仆婦哪裏會想到那麼多?在她們眼中,二太太即便花白頭發,看著有些狼狽,也依舊是富貴人。她雖穿著素服,可卻是繡著暗紋,頭上戴了精巧的銀頭麵,手上一串銀鐲子,便也在旁躬身奉承。

    二太太也不看那兩個年輕媳婦,隻看向婆子半響道:“你是張貴家的?”

    那婆子忙賠笑道:“回二太太的話,正是老奴。”

    這婆子看著雖粗鄙,規矩上卻是不差的,二太太便道:“先前也是在府裏侍候的?在何處當值?”

    “正是,老奴當年是老太太院子裏的三等婢子,後來去了三老爺跟前服侍,等年歲到了就指了老奴家那口子,二太太不記得老奴,老奴卻是還記得二太太。”婆子帶了巴結道。

    二太太就褪下手中鐲子,遞了過去,道:“我不耐煩人多,你陪我說說話

    這婆子謝了賞,打發兩個兒子下去,才往炕邊站了。

    二太太最是愛潔,眼下卻顧不得屋子肮髒。

    她方才雖渾渾噩噩地鬧了一場,可對於沈琰兄弟之前的話也記得清清楚楚。隻是方才乍看到沈,心情激蕩之下,顧不得許多,如今躺在炕上,卻是覺得不對味來。

    她擰了眉道:“張貴既是祭莊莊頭,那邊香火都是張貴供奉?”

    婆子道:“正是呢,老奴家那口子可不敢偷懶,三、兩日就要往山上走一遭,圓墳除草,四時不落。雖說那老家夥貪幾口杯中物,可素日勤快卻是沒得說,要不然大老爺、大太太也不會將這差事交給他這些年……”

    喬氏沉默了一會兒,道:“孫家太爺的墓,也是張貴侍奉?”

    婆子點頭道:“那自然是,大老爺早交代過,孫家太爺的墓雖與沈家隔著一條道,可一應供應都是一樣的,萬不敢有所怠慢。”

    喬氏道:“這三年來,孫太爺那邊除了清明祭日,還祭了幾次?”

    婆子想了想,道:“四時三節都是不敢落之前有大老爺吩咐著,如今又有二公子在,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短了什麼”

    喬氏的手抓著身下褥子,道:“為何要看在二公子麵上?”

    這婆子像是想起什麼,欲言又止,神情閃爍。

    孫家與沈家的淵源,在沈家世仆當眾並不是秘密。這婆子看著麵相老,實際上比二太太還要小兩歲,當初二老爺為悔婚鬧得翻天覆地時也是十來歲的小丫頭,自然記得真切。

    方才不過是一時沒想到,如今被喬氏追問了兩句,自然也想到其中淵源。她雖有心趁機巴結巴結,得幾個賞銀,可也隻是巴結罷了,倒是還記得自己的正經主子是尚書府,二老爺這一房實際是分了家出去的,就是下人也是與尚書府這邊的仆人並不混在一處。

    喬氏神色木然道:“你們早就曉得,二公子是孫太爺外孫?是孫氏之子?

    婆子神色帶了慌張,卻是不敢不回話,便小聲道:“弘治十四年春大老爺帶了二公子來祭拜過孫太爺,往後每年總要來祭一、兩回,倒是並不曾避人。

    喬氏隻覺得兩眼一黑,嗓子眼一陣腥甜,“噗”地一聲嘔出一口血來,身子也跟著歪了下去。

    婆子唬的渾身發抖,忙扯開嗓子喊人。

    幸而大夫就在堂屋開方子,人還沒走,急匆匆又轉身進屋,又給喬氏看了脈。

    “急怒攻心,這才昏厥,隻是本就元氣不足,如今又嘔了心頭血,可好生將養,萬不可再大喜大悲……”大夫起身,帶了不分不讚成看著張貴家的,道:“這位太太看著像是貴人,張嫂子說話可需軟和些才好。”

    張貴家的滿臉冤枉道:“這是我們府上二太太,老婆子恭敬還來不及,哪裏敢嗆聲?今日我們三公子出殯,二太太怕是受不住才這樣……”

    這大夫既是有幾分本事的,到底是悲是怒自然能分辨出來,隻是不於己事,也不辯解,隻開了方子,就討了診金走了。

    沈琰、沈兩個被帶到西屋吃茶,聽到東屋熱鬧,也起身走到門口聽動靜。聽聞二太太嘔血,兄弟兩個都嚇了一跳。不管這喬氏到底是善是惡,都輪不到他們兄弟審判。要是喬氏這個時候有個好歹,即便確實與他們兄弟不相幹,可也難保與尚書府那邊再添嫌隙。況且還有喬家那邊,也是不好說清的。

    倒是張貴,知曉自己婆娘是個嘴快的,送了大夫回來,扯了她胳膊到一邊,壓低了音量,道:“方才你到底與二太太說了甚?氣得二太太嘔了血?”

    張貴家的苦著臉道:“哪裏是我要說個甚?是二太太偏要問,我也不敢不說……瞧著二太太這意思,像是不知道二公子出身來曆,聽了這才受不住……

    張貴是沈家世仆,最是忠心耿耿,眼見二太太是為了此事急怒攻心,想起已故太爺,不由冷哼道:“這才是自作孽,可見老天到底有眼,二公子合該就是二房子孫,這不是回來了?隻可惜孫家姑太太,大太太親自教養大,本是咱們家名正言順的二太太,卻被生生搶了親事,隻能遠嫁他鄉……。”

    張貴家的見老頭越說越沒譜,忙捂了他的嘴道:“灌了馬尿,倒是壯了你的狗蛋,什麼都敢嚼?快住了嘴二太太可是在裏頭……”

    老兩口這番嘀咕,聲音雖不大,可莊戶人家屋子本就不隔音,沈琰兄弟在西屋聽得真真的。

    兄弟兩個麵麵相覷,好半響都沒有說話。

    方才喬氏的瘋言瘋語,與這張貴酒後真言,兩下裏倒是印證了兄弟兩個之前的猜測,沈孫兩家淵源頗深,且這話裏話外像是還有婚約之事。

    仁壽坊,沈宅。

    張大奉老爹之命,快馬進城報信。不過祭莊都是駑馬,跑的並不快,路上又有積雪,三十裏路緊趕慢趕也用了將一個時辰。

    因這兩年家裏外務,都是沈瑞打理,這次沈玨喪事也是,張大便直接求見沈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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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七十一章 朱衣使者(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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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來歲的舉人老爺,又是姓沈的,除了沈琰還能有哪個?

    沈瑞雖有些意外沈琰兄弟這個時候登場,可眼下卻不知細究這個的時候。喬氏出現在沈家墓地,且昏厥不醒,這不算是小事。

    沈瑞命張大在門房等了,自己匆匆往主院去。

    雖是小輩殤亡,可沈家人丁單薄,今日送葬沈滄夫婦都去了。到底是上了年歲,折騰了半日,夫妻兩個都乏了,回來後換了家常衣裳,靠在榻上說話。

    京城離鬆江距離遠,算一算日子,沈玨的喪信要過些日子才能到鬆江。

    對於沈玨之殤,除了傷心之外,夫妻兩個還有對宗房的愧疚。要不是沈家上下沒幾個人,沈三老爺身子不好出不得遠門,沈玨又要預備明年鄉試,抽身不得,本該出個人親自往鬆江走一趟;如今雖派了二房大管家南下,可到底是下仆。

    “不管如何,好好的孩子交到我們手中,到底是我們沒有看顧好。如今這一去,連我們都受不了,本生父母,還不知如何痛徹心扉……”徐氏道:“賀氏冷情了些,可到底是十月懷胎落地的親骨肉,宗房大老爺卻是最偏疼玨哥。

    沈滄歎氣道:“就是離得遠,要不我本該親自去請罪……明年沈械孝滿,我來想想法子,能忙就幫吧……”

    沈械在京城親近外家賀家,近些年有站隊李黨的意思,與尚書府關係不冷不熱。沈滄不喜他為人勢利刻板,便也不甚親近。

    可有了沈玨這一層關係在,到底是二房虧欠了宗房,以後能幫扶還要幫扶

    二老爺已經知天命的年紀,總不能就此絕嗣,擇嗣之事少不得依舊要提及。不過這次沈滄與徐氏夫妻兩個是下定決定,不再參合二房嗣子的事。

    三年前擇嗣,二太太心中不願意,二老爺本人沒主意,沈玨是沈滄夫婦兩個做主選的沈玨。

    沈玨停靈這幾日,老兩口相對無言,也都自省當年的選擇是不是錯了。

    沈玨這幾年的變化,都在他們夫妻眼中,從有些憊懶的性子變得勤勉好學,都是身為嗣子的壓力。原本最結實不過的少年,身子虧空,也是因嗣子身份,被喬氏用“孝道”磋磨。要是他還在親生父母身邊,即便風吹受寒、大病一場,也未必就如此送了命去。

    屋子裏氣氛有些壓抑,紅雲進來道:“老爺、太太,二哥來了……”

    徐氏有些意外道:“快請進來……”

    少時,沈瑞隨著紅雲進來。

    “父親,母親,張貴打發兒子來送信,二太太去福地了,昏厥在福地那邊,現下被扶在張家待著,孩兒是不是請了大夫一起出城?”沈瑞道。

    不管喬氏多可惡,她也是沈家二太太,可以將她拘在莊子上“靜養”,並不能對她見死不救。

    沈滄聽了,立時冷了臉,眼中的怒氣就要溢出來:“這樣日子,她也要跟著裹亂,真是不可救藥”

    徐氏臉色也不好看,喬氏雖在二房莊子上靜養,那邊莊頭管事也是二老爺名下仆人,可二老爺離京前將產業托給兄嫂看顧,平素裏也是徐氏使人盯著。

    喬氏能離了莊子,跑到沈家福地去,莊子上卻沒有人回來報信,就已經有“欺上”之嫌。

    惱雖惱,徐氏也知曉沈家剛辦完喪事,實不能再有什麼是非,否則就成了京城人口中的八卦談資,便道:“老爺莫要與那糊塗人計較,到底是母子一場,能想著過去送送玨哥,也算她的還沒有徹底糊塗那邊沒有正經人看顧也不行,是不是叫玨哥走一趟?眼見就要天黑了,要是出城可不好再耽擱。”

    沈滄雖厭惡到喬氏到極點,也這個時候也隻能點頭道:“去吧。”

    徐氏想的周全,聽聞喬氏是一個人去的福地,就喚了周媽媽過來,叫她帶了兩個仆婦、兩個小婢,也出城去祭莊。

    暮色沉沉,沈瑞沒有再耽擱,一邊吩咐人預備馬車,一邊叫長福去接大夫

    因沈家常用的大夫就在同坊,不用兩刻鍾就請了人過來,一行人乘馬車出城去了。

    冬日天黑的早,出城時還沒有天黑,一行到了沈家祭莊時,天已經黑透了

    聽到外頭動靜,張貴提了燈籠迎了出來。

    “二太太怎麼樣了?”沈玨下了馬車就問道。

    “先前醒了一回,晚飯前又歇下了……”張貴躬身回道。

    沈玨既然過來,總要親眼去看一眼,就隨著張貴進了正房東屋。至於沈琰兄弟,現下沒有露麵,沈瑞一時也沒顧得上問。

    屋子裏已經點燈,炕上有簡單幔帳,喬氏躺在上麵,眼睛本是閉著,不過聽到動靜,立時睜了眼。

    她直勾勾地望著沈瑞,眼睛眨也不眨,裏麵陰沉似海。

    沈瑞被盯著身上發毛,回頭招呼隨自己過來的周媽媽道:“媽媽帶人服侍二太太,稍後好讓大夫進來……”

    周媽媽應了一聲,帶了仆婦、小婢進了屋子。

    沈瑞退了出去,問張貴道:“先前請了大夫?大夫怎麼說?”

    張貴道:“當時二太太看著凶險,小人就自作主張打發我家老二去了隔壁村請大夫,開始時是昏厥,有些痰迷心竅,大夫紮了幾針就醒了……後來二太太醒來,又吐了一回血,大夫說二太太這是‘急怒攻心,,需要靜養呢……”

    喬氏的病症在這裏擺著,張貴不敢有所隱瞞,就將先前的事情低聲說了。

    沈瑞神色不變,心裏卻輕哼一聲。

    他孫氏親子身份從沒有瞞過人,這三年祭拜孫太爺也不曾遮掩,可喬氏心思先在丈夫身上,後來又死盯著小四哥,對其他事情都不聞不問,竟真的不知此事。

    隻是一個三年都不曾留意此事的人,三年後總不會無緣無故地就留意了。

    不用說旁人,此事要是與沈琰、沈兄弟無關才怪。

    沈瑞有些不痛快。

    這兄弟兩個如此藏頭縮尾,要是真念著沈玨舊情,想要祭拜就當堂堂正正地上門去,即便尚書府長輩不喜歡他們兄弟,也不會將他們掃地出門;如今沈玨已經葬了,這般偷偷摸摸地到墓地祭拜,算什麼?

    “沈老爺呢?”沈瑞道。

    不等張貴回話,就見西屋有人挑了簾子出來,道:“我在這兒,恒雲進來說話。”

    說話的正是沈琰,沈瑞的眼睛在他身上轉了一圈,抬步就進了西屋。

    沈站在沈琰身邊,神色有些緊張。

    之前他口口聲聲說當跟尚書府請罪,可真的麵對沈瑞時,未免心虛氣短。

    雖說這兄弟兩個到沈家福地私祭之事不甚妥當,可要是沒有他們兄弟兩個,喬氏一個人在山上發病昏厥,說不得就要出人命。因此,沈瑞見了這兄弟兩個,還是先作揖道謝。

    沈琰忙避開,沒有受沈瑞的禮,道:“不過是碰巧罷了,就算遇到的不是貴府二太太,是其他人,我們也要搭把手。”

    沈瑞道:“無論如何,還是要謝謝沈先生。山上平素無人,如今又是數九天氣,要不是遇到賢昆仲,說不得就要出大事……”

    沈琰搖頭道:“實不好當恒雲這份謝。當時情況有異,我與恒雲細說,恒雲不要怪罪我與舍弟就好。”

    喬氏在山上瘋瘋癲癲,醜態畢露,還露出不少陰私,沈琰下山前本打定主意要埋在心裏,對沈也是吩咐了又吩咐。可隨著喬氏醒後因追究沈瑞身份來曆嘔血,沈琰就曉得,他們兄弟兩個想要旁觀是不能了。

    沈瑞不是傻子,追根溯源,總要問到喬氏在山上的情形。揭開沈瑞是孫太爺外孫身份的,正是他們兄弟兩個。

    沈琰便將山上的情形都說了一遍,從他們兄弟兩個好奇看了孫太爺的墓,到二太太突然出現,先是“誤認”沈為沈珞,隨即“誤認”沈琰是已故太爺,其中喬氏“瘋言瘋語”,沈琰一句也沒有落下。

    講述事情最忌諱半遮半掩。

    這其中涉及沈瑞生母之事,說起來是尚書府的醜聞,沈琰本想要裝沒聽見,可誰曉得喬氏自己會不會嚷嚷出來。那邊可是聽到沈瑞真實身份立時就嘔血,以她現下的時而癲狂的勢頭看,說不得要舊此事鬧騰起來。到了那時,沈琰這邊的刪減隱瞞就要當成心懷叵測。

    喬氏看著是柔弱婦人,可聽其行事,卻是與惡婦無異,也該得些報應。

    沈瑞聽著,饒是素來穩重,臉上也不由變色。

    徐氏竟然曾經有過妊,長房本該有一嫡出血脈,卻是因喬老太太的算計,連來到人世的機會都沒有就流了。雖不知喬老太太用了什麼手段算計徐氏,可目的不用想定是為了女兒喬氏。

    瞧著沈滄與徐氏待喬氏,在她算計四哥、磋磨沈玨前,不過是不耐煩,並無憎惡痛恨。對於徐氏流過的孩子,整個尚書府上下也沒有絲毫的消息露出來。就是沈瑞在鬆江時,聽到的二房消息,也是言及徐氏不曾產育。

    那喬老太太用的是什麼手段?怎麼會將徐氏本人都糊弄住?

    這件事要不是喬氏自爆,說不得就要永沉大海。

    哼,這喬老太太,真是死的太早了……

    喬氏不是去了沈家福地麼?
binzip 發表於 2014-5-21 01:26
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七十二章 紅衣使者(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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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換做真正的大明人,被一個“外人”知曉自己長輩陰私,麵上不露什麼,心裏也會不自在;沈瑞不是古人,即便心中也有“為尊者諱”的想法,可在他心中隻有長輩名分的喬氏卻不在這“尊者”的範圍之內。

    沈琰察言觀色,自是瞧出沈瑞沒有尷尬與忌憚。

    雖說這個時候有喬氏添亂,可沈琰還是覺得不好再拖,就指了指沈道:“我今日帶舍弟過來祭送沈玨……”

    兄弟兩人穿著素服,即便不說,沈瑞也能知曉其用意。

    對於這兄弟兩個私祭沈玨,沈瑞剛開始覺得有些煩,不過想想他們沒有仗著是“姻親”,就隨喬三老爺過去尚書府,也是知趣,便點點頭道:“玨哥在京城故交不多,沈先生與令弟能過來相送,我代二弟謝過兩位……”

    沈琰歎氣道:“即便今日恒雲不出城,過兩日我也要帶了舍弟尋恒雲……

    沈瑞有些意外:“沈先生可是有什麼事?”

    即便半年前沈瑞與沈琰兄弟見過麵,可也不覺得彼此是能往來無忌的關係

    沈站在旁邊,臉色蒼白,麵上露出苦痛之色。

    沈琰道:“沈玨殤時,舍弟也在臥病中。等到他病愈回書院,得了沈玨的消息,便要死要活的……我追問了,才曉得沈玨生病前,這兩個在一處……”

    沈瑞雖年紀比自己小,可沈琰從來不曾小覷過沈瑞。

    即是講述前事,沈琰在話中也沒有偏疼沈,而是沒有立場的平和講述,將弟弟對自己說過的事如實說了。沈離開書院,沈玨尾隨,等到下雪,兩人冒雪回書院,晚上沈因風寒高熱,纏綿數日方好,一件不落。

    隻是同沈告知他,沈琰還加了一段“前言”,將自己婉拒田山長提親,“設計”讓弟弟聽到死心之事也一並講了。

    說到最後,沈琰滿臉愧疚道:“雖說是陰錯陽差,可到底是我之過,我本當上門請罪。”

    沈瑞不是聖人,要說聽了這緣故,沒有半點遷怒那是不可能。

    不過他理智尚在,也曉得沈玨已經十五歲,他的腳長在自己腿上。要是他心裏不樂意跟過去,沒有誰會強迫他。

    沈因此愧疚難安,顯然是個良心未泯之人。沈琰如實告知此事,不過是怕沈瑞聽聞此事後遷怒弟弟,才將責任攬到自己身上。

    感冒隻是誘因,沈玨之殤確實稱得上“陰錯陽差”。

    要是論起因果,這裏麵確實有沈琰兄弟的不是,可尚書府上下漠視沈玨的人就無辜麼?

    在幾乎同樣的時間內,兩個不同的少年風寒高熱,小門小戶的沈尚能得到母兄關愛,第一時間被發現患病,熬了過來;沈玨身在深宅大院的尚書府,卻是孤零零自己扛著,直到病故。

    相對於沈琰這個兄長,沈瑞覺得自己不合格了。

    他低下頭,苦笑道:“玨哥已經走了,這個時候再說誰是誰非也沒有甚意

    沈琰見沈瑞並無找後賬的意思,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沈卻是滿臉驚詫,不可置信地望向兄長,好一會兒才滿臉頹敗,耷拉下腦袋。

    幾個人都不再說話,燈花“劈裏啪啦”直響,就聽到東屋傳來喧囂聲。

    沈瑞是尊長輩吩咐過來“看顧”喬氏的,便踱步到了中堂。

    就聽到周媽媽細聲慢語道:“二太太既醒了,作甚不讓大夫把脈?老爺、太太都擔心著二太太,方打發二少爺帶了大夫過來……”

    “擔心我?是恨我不死吧?我一日不咽氣他們就不安心,非要治死了我不可”喬氏嗓子尖銳。

    “哎呀二太太,您可不能這樣說……太太性子敦厚,這些年待二太太如何,大家可都在看著,可不是一句兩句就能抹了好的……”周媽媽是徐氏近人,自是聽不得這詆毀之詞,忙道。

    “哈?對我好?不讓何氏守貞,讓我兒無人侍奉香火是為我好?塞了個短命嗣子給我就是對我好?攔著我疼侄兒就是對我好?瞞著我一個,接了孫氏子進京就是對我好?”喬氏越說越激動,說到最後已經是狀似瘋癲。

    屋子裏除了周媽媽與仆婦婢子,還有隨行過來的大夫。

    醫者父母心,雖說這大夫對於喬氏這位沈家二太太殊無好感,可進了屋子後也在“望”。

    眼見喬氏眼白赤紅,猙獰間青筋直露,大夫不由皺眉剛要說什麼,就見喬氏白眼一翻,昏了過去。

    周媽媽嚇了一跳,不過到底是積年老人,知曉緩急輕重,忙招呼大夫上前看診。

    沈瑞在外頭聽到不對勁,也挑了簾子進來。

    喬氏麵色慘白,躺在炕上。

    大夫診視了一番,眉頭緊皺。

    等把完脈,大夫說了一堆話,意思是喬氏氣血兩虧、七情抑鬱、合該靜養,最忌大喜大怒,如今氣急痰迷,有“卒中”之兆。

    如今已經是入夜,山野小莊,即便大夫開了方子,也沒有地方抓藥去。幸好有之前的村醫留下兩包草藥,大夫翻揀了一遍,尋著能用的重新擬了簡方。

    張貴家的院子是三合院,住著張貴一家九口人,除了長子長婦,次子次婦,還有未成親的三子與閨女,與長房半歲大孫兒。

    同莊戶百姓相比,張貴家的青磚瓦舍頗為氣派體麵,住著也寬敞;今日家裏來了主家與貴客,張家院子一下子就滿滿了。

    不僅需要上房騰出來招待主家與客人,隨沈瑞過來的大夫與一於尚書府下人管事也需安置。

    張貴便讓兒女們將東廂三間也都讓出來,一間請大夫歇腳,兩間讓沈家眾仆安置。

    長壽、長福都來了。

    眼見過了飯時,周媽媽還沒有從上房出來,長壽就尋了張貴道:“張大叔,二少爺出來時急,還沒用晚飯……”

    張貴搓手道:“長壽小哥兒,我家婆子帶了媳婦早就在廚房熱菜了……今日吃食倒是現成,隻恐二少爺與貴人嫌棄……”

    廚房就在正房耳房,現下正有肉香菜香飄出來。

    長壽略一思戀,就知曉緣故,道:“這些給其他人用吧,二少爺那裏,現下多半也顧不得用飯,尋個於淨的鍋,熬一鍋粥候著……”

    “那位沈老爺與沈相公?”張貴遲疑道。

    那兩位可是與自己二公子朋友論交,方才也同二公子在一塊,要是怠慢了,丟的可是沈家的臉。撤下的祭桌雖有不少大葷菜,可到底是剩飯,沈家下仆這邊對付一口還罷,招待外客未免不恭。

    長壽也想到此處,便道:“那就多熬著粥,預備兩個簡便小菜。”

    張貴應了。

    長壽又道:“出來匆忙,公子行李都沒帶過來,還請張大叔幫忙張羅。”

    張貴忙道:“長壽小哥放心,家裏正好與幾床新被褥,可不敢怠慢二少爺

    張家女兒如今雖尚未出閣,不過已經說了人家,婚期就定在臘月,如今嫁妝已經預備齊備。就是長壽不開口,張貴也不敢拿自己的舊被褥給沈瑞用,早就打算先用女兒的嫁妝。

    長壽道:“就勞煩張大叔費心,太太最疼二少爺,不會讓張大叔白出力…

    張貴忙擺手道:“都是小老兒應該的。我們尋常離二少爺遠,想要孝敬也孝敬不上。”

    沈家祭莊共有三處,這邊的最小,負擔的差事又繁瑣。沈滄、徐氏就沒有安排旁人,隻是尋了敦厚的張貴來負責。張貴確實不辜負沈滄與徐氏器重,不僅看看顧墓地用心,在祭莊收成上也從不動手腳,是難得的老實人。

    徐氏投桃報李,不僅多有賞銀,而且還安排了沈貴家次子到鋪子上學徒,三子在三老爺身邊做書童,少不得以後也要當用。

    張貴家得了重用賞賜也不招搖,依舊尋常百姓似的過活,實際上要比一般人富庶。

    在沈家下仆中,張貴算是數得上的管事,長壽卻隻是少爺身邊的長隨,自沒有他賞張貴的道理,不過在徐氏跟前回話時為張貴說幾句好話還是能的。

    張貴自然也知曉此處,對長壽才分外客氣。

    夜色越發濃了。

    沈家隨從都饑腸轆轆,少爺沒發話,也沒有人敢討吃的,長壽便進正房尋沈瑞。

    沈瑞坐在堂屋,這與大夫說起二太太的病。

    “卒中”就是中風,既有中風之兆,那肯定是不好挪動,可是這裏又不是的好地方。

    大夫道:“要是想要挪動,也要等到二太太醒後,看著差不多方可;否則還是不挪動為好。”

    沈瑞點點頭,見長壽進來,就吩咐長壽帶大夫下去安置。

    長壽轉回後說了晚飯的事,沈瑞聽他安排的還算妥當,便道:“陳大夫那裏也上粥吧,代我告聲罪……”

    長壽應聲,下去安排不提。

    北房總共三間,沈瑞在堂屋說話,東西兩屋都是聽到動靜的。

    東屋周媽媽想著二太太是“卒中”之兆,生不出幸災樂禍之心,隻跟著犯愁。喬氏之過,送到莊子上“靜養”並不無辜;可她要是“卒中”,就不宜在外頭養病,否則倒顯得大老爺夫婦刻薄。

    西屋沈則是皺眉,喬氏做了那麼多壞事,不是正應該“惡有惡報”?如今沒等人追究她責任,自己就倒下了,難道就這樣逃過一劫?

    沈琰則是鬆了一口氣。

    這個喬氏,之前就瘋瘋癲癲,深思異常,現下又有卒中之兆,應該是蹦躂不起來。如此也好,要是尚書府算後賬,沈二老爺真的休妻,那不僅是影響到喬氏,還有小喬氏。

    小喬氏即便是喬家女,可如今進了沈家門,成為自己的妻子,沈琰也願意相護……

    紫禁城,乾清宮。

    東暖閣傳來一陣陣咳聲,門口侍立的幾個內官不約而同地帶了幾分憂慮。

    皇城裏的內官有萬人,最風光得意的就是禦前這些人。即便隻是門外服侍的內侍,也比其他地方的人有體麵。

    這體麵,都是皇爺給的。

    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皇爺雖正值盛年,可這兩年身體漸虛,要不是如此,過去對僧道之流深惡痛絕的皇帝,也不會借口太皇太後與太後敬道,將道士之流傳召到皇宮。

    佛家修的是來世,對於渴盼長壽的皇帝來說都是虛妄;道家求的卻是現世長生,正是合了皇爺的心思。

    東暖閣裏,皇爺吃了一枚藥丸,嗓子裏的咳意終於輕了不少。

    “壽哥規矩雖學的好,骨子裏卻是最厭惡規矩的,如今卻能路祭都做了,倒是長大了……”皇帝止了咳,道。

    旁邊站著一紅衣內侍,道:“殿下打小就聰明,又有皇爺言傳身教,待人自是周全。”

    這天上當父母的沒有不愛聽兒女好話的,皇上神色越發溫和,道:“朕去年沒有禁壽哥出宮,就是想著外頭那幾個都是讀書的孩子,壽哥‘近朱者赤,說不得能向學些,本也見了些成效,要不是壽寧侯太急躁,傷了壽哥的麵子,也不會讓壽哥又撿起武事來……如今他倒是親近東宮諸衛,這樣下去倒未必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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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望族 第一卷曾見何人再少年 第三百七十三章 紅衣使者(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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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外,沈家祭莊。

    北房西屋,飯桌擺了出來,稠稠大米粥,四色佐粥小菜,還有一盤子雞蛋煎餅。不過是尋常吃食,不過不管眼下已經過了飯點,不管是沈瑞還是沈琰兄弟都是饑腸轆轆,一人捧著一碗粥倒是吃的香甜。

    尤其是沈瑞,這幾日操辦沈玨後事,茶飯不思,早已經餓過勁了,今日折騰一日,身心俱疲,被濃香的米粥勾起食欲,就覺得肚子裏沒底,克製著也用了三碗才撂下筷子。

    等用了晚飯,也將二更天,倒是該安置時候。

    張家隻有這三合院,正房與東廂房都騰出來了,剩下西廂房擠著張家八口

    沈瑞雖是主家少爺,可正房東屋喬氏占了,最好的就剩下西屋。偏生有沈琰這個舉人老爺在,既是沈瑞“舊識”,又是喬氏“恩人”,總不能讓他們兄弟去廂房與沈家仆人擠一處。

    張貴就悄悄尋沈瑞問了,是不是也讓沈琰兄弟在西屋。

    西屋是一溜火炕,睡三個人倒是也不擠。

    條件就在這裏,沈瑞便點了頭。

    張貴就轉過廂房,吩咐自己婆子道:“去將鵑兒剩下的三床新鋪蓋抱來,你帶了老大給少爺送去。”

    他們家閨女的閨房就在西廂靠南那間房,鋪蓋都在裏麵。今天他們家人都擠到西廂,兩個年輕媳婦就帶了孩子去與小姑子擠,剩下兩間房,隻有一鋪炕,就來兩口帶著兩個兒子擠了。

    張貴家的道:“不過是客,如何能同自家少爺一樣?小心少爺挑理?就算是舉人老爺,也沒有在少爺跟前拿大的道理。”

    張貴道:“不隻是舉人老爺,還姓著沈呢還是客氣些好……”

    張貴家的雖心裏有些舍不得,可還是去隔壁抱被子去了。

    少一時,張貴家的就帶了長子抱了三床新鋪蓋去了北房。

    眼見著大紅被子麵,上麵繡著雙紅喜,沈瑞倒是有些不好意思,道:“真是勞煩媽媽了……”

    張貴家的忙道:“少爺貴人下降,小人們隻有歡喜的,平素裏想要孝敬也孝敬不上。”

    周媽媽本在西屋,聽到動靜也過來。

    眼見炕上放著新被褥,很是滿意地看了張貴家的一眼。

    也沒有用旁人上手,兩個媽媽親自鋪陳了鋪蓋。

    周媽媽方道:“少爺,要不要留人在這邊服侍?”

    沈瑞擺擺手道:“不用,媽媽帶了人隻好生服侍二太太就是。”

    周媽媽是徐氏心腹,外甥女就是春燕,對九如居也熟,知曉沈瑞脾氣,便也不囉嗦,對沈琰兄弟福了福,就回東屋去了。

    西屋裏,沈神色有些別扭,沈瑞與沈琰兩個,不能說是麵厚心黑,可也並不覺得這算什麼大場麵,都隨意起去了外衣,穿上中衣上炕。

    沈瑞直接去了炕尾的位置,沈琰見狀就占了中間的位置,沈隻剩下炕頭

    他磨磨蹭蹭了好一會兒,才小聲道:“熄燈嗎?”

    沈琰沒有說話,沈瑞應了一聲。

    燈滅了,屋子裏一下子暗了下來。

    沈瑞這些天一直沒有睡好,如今吃了熱粥,渾身暖洋洋的,困意就上了來,沒一會兒就沉沉睡去。至於東屋的喬氏,與身邊的沈琰兄弟,他都沒有太放在心上。

    別說喬氏隻是“卒中”之兆,就算喬氏真的“卒中”,癱瘓在床,沈瑞也不可憐她。沈琰兄弟與尚書府這邊隻能說是孽緣,不管怎麼說,沈玨是因沈受的風寒。沈瑞不遷怒,可心裏也有疙瘩。以後還是能不見就不見吧,想必現在那兄弟兩個也是這般想。

    沈瑞睡得香,沈躺在炕頭,卻是跟烙餅似的。不是他不困,實這炕頭太熱,他都覺得後背要燙熟。

    “這沈瑞就是個藏奸的,定是曉得炕頭熱,才挑了炕梢”沈翻著身,低聲咬牙切齒道。

    “還不睡,嘀咕什麼?”沈琰輕聲道。

    “大哥,實在太熱……”沈掀開被子,小聲道。

    眼下正值夜半,外頭一輪明月,透過窗戶,使得屋子裏也不是全黑。

    沈琰看見弟弟的動作,伸手將他的被子又拉上,小聲道:“你病才好沒幾日,今日又在外頭折騰半日,發發汗也好。”

    沈雖覺得難受,可素來聽兄長話,就老實地沒動,漸漸地習慣了被窩裏的溫度,迷迷糊糊地也睡過去了……

    一望無際的沙漠,沈直覺得自己就要渴死了,嗓子裏響於響於。他使勁地咽了口吐沫,覺得兩條腿跟灌了鉛似的,再也走不動,就一屁股蹲坐在沙漠

    沙漠炙熱,似能將人烤熟。

    沈想要站起來,可實在太乏了,就躺在沙漠上,腦子裏幻想著綠洲。

    不知是他的幻想起作用了,還是什麼,他便覺得周遭的氣溫似降了下來。他逼著眼睛,正愜意地呼吸,就覺得脖頸上勒得慌,喘不上起來,忍不住“嗚嗚”出聲……

    就聽耳邊一陣驚喝:“你在作甚麼?”

    沈一下子驚醒過來,就覺得喉嚨火辣辣的,脖頸之上滿是束縛。

    昏暗的屋子裏,一個人影站在炕頭,手中用著力氣,神色猙獰。

    沈琰已經看清楚那人動作,又驚又怒,一下子起身,踹了一腳過去。

    “噗通”一聲,就是有人倒地的聲音。

    沈琰顧不上去看凶手,忙到沈跟前:“二弟”

    這麼大的動靜,不僅同屋的沈瑞醒了,西屋也有人掌燈。

    沈使勁拉著脖頸上束縛,使得束縛的不那麼緊了,就是一陣猛咳。

    沈瑞已經坐起來,雖沒有看到地上人影,可也察覺出不對勁,趿拉著鞋子就下地去點了燈。

    地上人影現出來,望了望炕頭的沈,又望了望地上站著的沈瑞,倒是滿臉驚詫。

    沈瑞麵上一寒,忙看向炕頭。

    就見沈脖頸上係著一跟腰帶,臉上紫紅,沈琰則是滿臉駭白地站在旁邊

    沈還在咳,就聽到西屋傳來腳步聲。

    腳步聲眨眼而至,周媽媽端著燈火走了進來。

    看著屋裏情景,周媽媽不由瞪大眼睛。

    借著燈光,沈琰已經解開沈脖頸上的腰帶。

    沈臉色慢慢緩和,隻是大口大口呼吸之間,神情帶了幾分痛苦之色。

    “二弟,你覺得哪裏……哪裏不難受?”沈琰臉色越發白,說話也帶了顫

    “嗓子……疼……”沈聲音已經帶了暗啞。

    “那就別再說話,好生閉嘴待著”沈琰忙道。

    周媽媽站在門口,隻覺得一股寒氣直衝腦門,忙快走幾步,擋到沈瑞身前,對依舊躺在地上不起的人,道:“二太太,你這是要殺人?二少爺哪裏得罪了你,你要這般下狠手?”

    地上躺著的人不是旁人,正是喬氏。

    她神色猙獰,如同厲鬼,指著沈瑞尖聲道:“他不是人,他是討債鬼他來沈家討債的,先是害了珞哥去,又害死了玨哥他是討債鬼”

    “二太太真是瘋了大少爺沒時,二少爺還在鬆江族裏,關二少爺什麼事?三少爺到底因什麼沒的,旁人不清楚,二太太還不清楚?要不是去年三九天二太太逼著三少爺跪了半晚雪地,能壞了三少爺的根本……如今倒是倒打一耙……”周媽媽恨聲道。

    沈瑞皺眉道:“媽媽與她囉嗦什麼?我去叫陳大夫,媽媽帶人拉她下去”說罷,拉過衣裳披著,出去廂房叫陳大夫。

    一個三合院,不大的地方,北房裏鬧出這麼大動靜,東西廂房也都亮起了燈。

    陳大夫與長壽、長福在一屋安置,早被外頭的動靜驚醒。沈瑞過來時,長壽、長福兩個已經穿戴好,正要出門往北屋探看。

    陳大夫惦記著病人,也跟著穿戴起來。

    見沈瑞進來,陳大夫道:“可是二太太發病?”

    “不是,是沈相公。”沈瑞道。

    陳大夫雖有些意外,可還是背著醫箱隨沈瑞去了北房。長壽、長福兩個不放心,便也跟在後邊。

    周媽媽已經叫了仆婦、婢子,正拖喬氏回東屋。

    喬氏狀似瘋癲,使勁掙紮著,口中大喊道:“殺人了殺人了”

    周媽媽大急,忙伸出手去捂她嘴巴。

    沈瑞直覺得額頭上青筋直蹦,回頭對長壽、長福道:“還不快去忙媽媽去了二太太回去”

    有了兩個小夥子做助力,喬氏徹底被製住,半拖半抬去送到東屋去了。

    陳大夫見狀,就要跟著後頭,被沈瑞拉了一把道:“先去看看沈相公”

    陳大夫看了沈瑞一眼,見他神色堅決,便隨他去了西屋。

    沈正靠在炕頭的牆上坐著,沈琰已經下了地,臉色黑的跟鍋底似的。他素來沉穩,不是七情上麵的性子,可方才之事實是太過驚悚。雖說喬氏是婦人,手上力氣有限,可睡夢之中,脖頸又是要緊的地方,要不是他警醒,說不得就要失了手足。想到這裏,沈琰後怕不及。

    陳大夫家現下在雖沒有在宮裏供職,祖上卻是禦醫出身,要不也不能在仁壽坊置下產業。

    沈脖頸上青痕,陳大夫隻看一眼,就明白是怎麼回事。再想想方才被拖出去的喬氏,他心中對沈瑞待長輩不恭敬的那點腹誹立時煙消雲散。

    沈琰雖渾身怒氣,卻也知曉輕重,看到陳大夫背著藥箱,忙讓出炕頭位置來。

    陳大夫上前,查看了一番,又診了脈,問了兩句,道:“除了外傷,還有些受驚,需服兩劑安神湯,其他倒是無甚大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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